文:旬夜
文体:小说
关键词:本人
备注:来源于一个不知道结局的梦
1、
半吊子的咖啡店开在海边。
不算这片开发区最热闹的地方,赚钱的夜市开在半公里外的大沙滩上,到了晚上都灯火通明。
这里白日客人多,到夜里海风吹过海面像是下一秒就要将整个世界裹挟进深海中。
靠海的都怕风。
贺子桓来这的第二年就刮了一次台风,整个海边店面全都关了门。
回来那天他们顶棚被掀了一半,招牌“棋路”的路子剩了个“各”,足字旁进了海里,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电线。
这店里三个店员兼店长都是他们自己,其中一个兄弟当初有些门路,内部价拿了这儿的店面。原来以为是中心地段,结果偏了点,当然这个“点”是那位哥们咬字着重强调过的。
反正,两年多,生意还算凑活。
来他们这儿的大多都是漂亮姑娘,年轻小伙,成群结队,有的开着小车,嫌弃中心区收费贵,就也偏到了他们这儿。
小咖啡馆,冰饮热饮有,甜点小吃也有。
贺子桓店后门对着沙滩。设了一个栅栏,成天日晒风吹,沧桑得很,表面剥落了,露出里面木头的纹路,上面用各色笔写着到此一游,或者是一排铁链扣着情人扣。
见到马栎杉的那天,贺老板正穿着沙滩裤,手上拿着个椰子对着愁苦的大太阳思考人生。
因为二店长严书棋为了给自家女朋友做刨冰,把厨房给叫的一团乱,而大店长程成橙烤羊肉肠给后厨搞得一股味。
贺子桓了撂挑子,抱着开好的椰子,抽根吸管就出来避难。
冰镇的椰子汁水顺着便宜的蓝白吸管顺进食道里,甜的同时还带着古怪的水果味。马栎杉坐在栅栏最外面的那个老旧木桩上看海面,还风吹着他的衬衫吱哇乱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吹飞的蓝白色风筝。
贺子桓走了过去,抓这眼前“风筝”的手,说道。“先生,这个是用来挂情人扣的,不能这么坐,哪怕你很轻。”
那时马栎杉回头看他,清冷的五官上露出一点温和。海风吹得碎发迷了眼睛,他说。“是吗,你看着也很轻。”
-
马栎杉是一个人来的。
将入秋的海滩成了这个沿海城市人们最乐意的来的地方,太阳不那么炙热,风吹在脸上依旧是暖的。午后海水滚烫又飞快冰凉起来。
海边的沙滩在夕阳里,会被海水和黄昏吞噬,砂砾一点点凹陷下去,露出里面死亡的贝类。
贺子桓在海滩边一共见过马栎杉四次。
第一次是在情人锁的木桩上,第二次是海边的灯塔。
那个废旧的瞭望塔已经很久没有使用,它的灯泡坏了,伫立在夜里像是海上的墓碑。偶尔会有飞过的鸟在上面休息。那天傍晚,他顺势望过去,灯塔最高处的空窗里露出一截白色的衣裳,一个青年人探出头,白色的衬衫随风飞驰,好像下一秒就要坠落。
贺子桓那时飞奔过去,手上给客人准备的烤鱿鱼和两扎啤酒都摔在地上。
沙滩稳稳接住它们,啤酒开心得吐着呕吐似的白色泡泡——噗嗤——噗嗤——
“喂!你怎么上去的!快下来危险!”
“你——叫我吗?”远远的灯塔上,青年人对了一个口型。他在海风和夕阳昏暗的光线里辨认对方的意思。
“我,叫,马栎杉——!”
“啊?”
“马栎杉——!
“什么妈,妈什么妈!你快下来!”
-
他和他在那座灯塔上喝过啤酒,向下丢过花生壳,当然还有谈天大笑时不慎掉落的鱿鱼卷。
晚上无人的海滩,他们的孤岛一样的灯塔里被海顺吞没。
直到夜晚结束,直到他们都沉沉欲睡,
不远处海平线泛起白肚,整个世界是听涛一般静谧的蓝白色。
那时马栎杉靠着空空的窗洞,融在那片蓝中,像是昏暗的白日,又像是坏掉的老旧电视机,放着冒雪花的港式音乐。
“很高兴认识你。”
阳光升起。他抓着手上的啤酒瓶,绕过黎明拥抱了眼前的贺子桓。
空气里有海风的气味,有不远处渔港船只的汽油味,有啤酒残留的麦芽气,还有马栎杉身上的味道,冰凉凉,带着冬眠前,植物残存的气息。
那并不像一次约会。
而是一次来自海妖的邀请。
海妖将出海的水手引诱进自己的巢穴,给予他编制梦境,并挖去他心脏的一部分,将自己放了进去。
水手并不知情。
-
冬日将至的季节里,海滩上会有烟火。
贺子桓的店里加他拢共三个店员。平日里忙的时候就连轴转。
还未正式步入冬天的时间里,来海边的人并未减少,就像有人爱去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来露天烧烤一样。没有人会不爱烧烤,如果不爱,那还有火锅。
在海边支起铁架子,电烤摊子噼里啪啦,海浪还有远处中心夜市的灯光,像是把整个冬季都无限期延后。
马栎杉手上提了一堆礼物,被贺子桓抓来当苦力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步入精神病的恍惚。仿佛在说哥是来人间是喝露水的,您让我来撒孜然合适吗?
合适。
当天噼里啪啦爆汁牛丸和芝士焗土豆都表示很合适。
贺子桓是个生的好看小算盘哐哐响的奸商。
马栎杉穿着侍应生的衣服,被迫游走在沙滩和后厨,他看似轻车熟路,实则手上不稳。
但他能装。
当天的啤酒销量被卖出了新高。程成橙和严书棋在调侃贺子桓那嘴巴厉害,还能忽悠个这么好看的小工。贺子桓数着账单小票,回头看着故作镇静的马栎杉偷偷笑出了声。
新鲜的牛奶被冲进萃好的可可中搅动成旋涡。
热乎乎刚出炉的小食被运上桌,在嘴里嚼上半日能吞下人间烟火气。
他们忙碌地擦身而过,运作的咖啡机和后厨闷热的锅气,轮转在海风侵袭的冬夜中。有吹落树梢的雏鸟滚落,风吹乱它的绒毛,它暖烘烘又毛茸茸,发出“啾啾”的声音。
-
这一张条海边商业区,属于市内政府开发项目。前三年竣工才做了点宣传。
每日七趟车三小时一班,准点就开,从不等人。
入夜了。
夜深人静的山路上,末班车发出三声开车鸣示,车灯亮起,沿着漆黑的夜划出一道亮色,接着顺着山道蜿蜒而上。
贺子桓从店门里走出来时。
马栎杉正站在海边由着海浪将他的双脚一点一点埋进贝壳里。
远处唯一的电线杆发出明灭的光线。所有一切指向不明,只有一排黑色的剪影。
“你说,还有多久,它们会把我吞没?”他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
贺子桓走过去,学着马栎杉脱了鞋踩在海水里。
入秋夜里的水像针,密密麻麻钻紧骨子里,他们的脚泡在流动的水中,被带走温度,置换了属于人和人的亲密。
“真冷。”贺子桓握住马栎杉的手,指尖不轻不重地扣住,温度却冰得像是不属于人。
眼前人像是被一阵风吹来,落在这片海边,单薄的衣服和细瘦的手腕,像是随时都要消失的旅行者。
贺子桓看着他,忽然心头一动,将他们收握紧。“周末中心区有一场活动,你要不要来。”
马栎杉偏头在海风里望着他。“为什么邀请我。”
“为什么不能邀请你。”贺子桓很疑惑。人和人如果要发展亲密关系,他们都必须要获得独处的空间。——他也许是在向他约会。
“你想和我约会吗?”
贺子桓看着马栎杉,又低头看着他们扣住的手。“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马栎杉沉默着没说话,要说什么,很久,像找不到答案似的叹了口气。“贺子桓——”
“嗯?”
他走了一步,脚尖带动海水,发出安静的回声,水中的沙细而绵软,前倾的时会将脚趾尽数埋进去。
“邀请我是需要礼物的。”
隔岸不夜的中心商区,焰火被点亮在天幕炸开。那一刻,贺子桓在在河岸焰火里,感受到了唇间冰冷的触碰。他听见马栎杉轻又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可以,真想和你在未来看太阳。”
-
他等过他无数次。
在无人的街道,落雨的公交站,还有那些雨后晴空的咖啡店外。
他等过他,在无数个冬天和夏天。
然后让春秋沉在记挂他的长长梦里。
周末的商业街总是人来人往。
那天小老板在约定的地点等了某个人一天,他手里抱着那个作为他们初次“约会”的礼物。
商业区奶茶店里依旧有热可可的气味,混杂着不远处随手面包的小麦气味,贺子桓在太阳底下,一双映着光的透进虹膜,像是一颗浅黄色的琥珀。
他那天等了他很久,直到夕阳西下,那双琥珀色眼睛混进晚霞的橙红色。
没等到人的小老板把最后把礼物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
那是个拍立得。他逛了一个晚上买的。
他本以为马栎杉会喜欢。
-
贺子桓回头看向店里的时候,海边远远望去一片漆黑。
程成橙和严书棋已经开始收烧烤架。
海边的咖啡馆到了冬天关门的时间总是早了些。
路上只有几个路灯闪烁,风从路两旁房屋的缝隙里吹来,他把手上的包甩了甩,进门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嘿,小马等你半天都要走了!”
“怎么才回来!?”
贺子桓愣住,他顺着方向望向后门的位置。不远处情人扣的木桩上,马栎杉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他回头看他,站起身,手上正提着一个行李包。
贺子桓觉得有些不对,他朝前踏出一步,远处的马栎杉却往后退了一下。
明明隔着那么远,他却看清了对方的表情,马栎杉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如往日平静。
却不知怎么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在害怕?
贺子桓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朝对方走去。马栎杉却快了一步,提起行李就往外跑。
人的直觉究竟有几分准贺子桓也不知道.但他有种预感,如果现在没有追上那个人,他也许就会消失。身体的反应速度比往常快,可是黑衣的青年人窜进夜色里几乎找不到影子。
“马栎杉——!”
四周是深夜的海岸,狂列的海风被黑暗浸没裹挟着不远处的浪涛声。
“马栎杉!”
他又喊了一声,四周空荡荡一片。
下一秒,远处海滩废墟里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一瞬间,他满脑子是那个人刚刚看他的眼神。
黄白色刺目的光线像是一把利刃隔断了浓稠的黑夜。
他睁大眼,那一秒,黑色的海岸边,所有仓皇和恐惧,还有远处刺目的火焰全部映在了他放大的瞳孔里。
-
你有没有见过他?
谁?
那个在海滨瞭望塔上被炸死的,我的心上人。
-
贺子桓在一年半之后,离开了他的小咖啡店。
店里招到了新人。是个漂亮小姑娘,面试的原因是喜欢上大门后贺子桓设计的情人扣。
她有天问贺子桓,马栎杉是谁?为什么和他的名字写在一起。
贺子桓喝着果汁说说,哦,那是一个在瞭望塔被炸死的倒霉蛋。
程成橙赶紧过来把新店员揽了过去。“听他放屁。那个瞭望塔一年前遭不住台风塌了一半,后面政府给拆除了。我们这是半个旅游商圈,要爆炸死过人生意还怎么做。”
也是也是,谁都没有见过那次爆炸。
就像谁也没有见过马栎杉一样。
-
贺子桓一个人度过了很多的冬天。
冬日下雪的街道他习惯一个人,回头的时候,看自己的脚印。
那没有遇到过他的爱人,就像他至今无法确认马栎杉是否存在。
他只是在那个破碎的幻觉里,记得那场爆炸的大火。和他在废墟里掘出的属于他的残骸——那并算是一个人的身体,横截面平整光滑,像个人偶。
那个人偶静静闭着眼,浑身绷带,露出它断裂的手臂的胸腔,却长开手臂,像是拥抱。
又像是等待着他的挖掘。
他的马栎杉消失了。
他开始将自己藏匿进长长的梦境里,去重复那个遥不可及的夜晚——在某个四下无人的夜里,他提前一步,拉出即将离开的马栎杉。问他,我怎么才能救你。
那是他万分之一的祷告。
他想也许有天上帝会听到。
-
2020年12月12日。
贺子桓从梦中醒来。
那日清晨阳光普照。
冬日的风还未来得及席卷这座南风城市。
他披着风衣,从咖啡店里出来,路灯闪了两下,由绿转红。
导航开启,系统提示离他下一个要到达的目的地还有1.8公里。
头顶掠过影子,贺子桓抬头,望着天空掠过的鸟,按下了手机快门。
四周都是往来的上班人群,还有上学的学生。
远远有汽车鸣笛。
红灯转绿,人潮向前。
他手机里最新的照片,是鸟类空中一闪而过的剪影,像是某种模糊的幻像。 ——有人和他擦肩而过。
他说。“好久不见。”
十几岁出头的少年人背着单肩包,穿着白色衬衫。他比他印象里的马栎杉小了好几岁。他抬头看他,像是赴一场蓄谋已久的约。
“我来了,陪你看太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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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贩卖机
备注:全篇都是宛如呕吐物一般的屁话。使用了作业关键字【本人】。
正文:
“所以这就是你喝茶喝到撑理由吗桃鼻子老道?!”
小武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八仙桌,小茶碗里的花草茶被震得洒出一半,桃花道人在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若不是这八仙桌一副看起来就很沉的样子,小武倒是更想直接掀翻它来解气。
这事件的开端就要从上个月中旬说起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一边进行着日常工作一边摸鱼的小武收到高中同学发来的微信。
【不是吧不是吧,说着没空回学校看看结果今天被我抓个现行?】
小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单发个问号过去。于是一分钟不到,他便收到同学的回复。那是一张校门口的照片,大概是单手抓拍的缘故,图有些模糊,就算是放大来看,小武也猜不到同学发来这张照片的意义何在。于是他向同学发送了今日第二个问号。
【?】
【还搁这装呢?这个不就是你吗?得亏我有照片为证,要不就让你给蒙混过去了。我就在校门口这堵你呢,出来请客。】
于是小武在翻来覆去地盯着照片十分钟后,打出了他今日的第三个问号。
【?我不是我没有?我这工作日正常上班呢哪有空倒三趟车回学校去啊。你别是认错人了吧。】
小武会这么说是因为照片上一个只有大半背影的路人穿着与他近期经常穿着的是同一款式颜色的外套。这当然马上遭到同学的反驳,什么【我有看到脸只是没拍下来】啦,【那个习惯性踢一下台阶的动作绝对是你】啦……小武就只当他是不甘心承认认错人的狡辩。不过这也让他回忆起快一个月前发生的相似事件:闲聊中同事提到周末跟小武擦肩而过的事情,地点则是在与小武家完全相反方向并由于路途经常大规模塞车而导致他想去因为而懒得去的景点。那位同事并没有开奇特玩笑的嗜好,于是两人在默契达成一定是认错人的结论之后便转移话题。
有一有二……只要不再有三,小武倒是乐意当它是偶然。
于是,大约为了反驳小武的偶然论,第三次事件发生了。
这一次是在他回家的路上,正巧有个每天经过都想去吃但是又每次都因为人多不想排队等吃不成的餐厅,而小武也正巧有转头扫一眼那家餐馆,心里默念如果今天一个人没有就进去吃这样的屁话,然后连脚都不肯停一下就走过去的习惯。于是他然后便看到了在人满为患的餐馆里,坐在窗边的某个食客的侧脸。没错,这一次小武看的很清楚,那是他自己的脸。
这下小武算是慌了神。接连三次遇到一个跟自己完全一样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小武便决定找个人看看。
经过朋友的朋友推荐,小武拿到一个地址。那是一个虽然位置不算偏远,但也是旧城区少有人往的地处。小武直到顺着小巷子七拐八拐的到达,才发现这城市里居然还存在着这么个破旧的道观。而朋友的朋友所推荐的“桃花道人”便是居住在道观的一间偏房中。
“请问桃道长在吗?”小武敲敲大开着的房门,探头向里面张望,屋里到还算整齐干净,只是各个年代的物件毫无规律的摆放堆叠着,让整间屋子都透出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不是桃道长,是桃花道人。”一位梳发髻的道士背着手从正对着的门踱方步走来,他T恤上印着的巨大的红心和“ILOVEU”字样,让小武在此人的靠谱程度上大大地犹豫了好一会。
“桃……道长,您好。”
“不是桃道长,是桃花道人呀。”桃花道人说着,从古色古香的香炉里拿出颇具现代风格包装的花草茶。这是他最近的爱好,虽是这么说,但其实也已经有六七年了。
“桃,桃道长,我是来……”即便如此,还是被称呼成了桃道长。桃花道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有些低落。小武颠三倒四地讲述着事情经过,桃花道人中途不得不打断他好几次才听明白。
“我大概懂了,”桃花道人给自己添上第三杯茶。“这情况嘛,估计是离魂。”
“哦……”小武似懂非懂地附和,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若不是朋友与朋友的朋友拍着胸脯表示此人在专业问题上绝对靠谱,小武早就要出门左转派出所报案去了。
是的没错,这间道观的邻居就是派出所。这也是令小武迷惑的方面之一。
“钱的话……”小武有些迟疑,虽说此处选址在封建迷信活动和诈骗一般不会选择的地点,但也保不齐有哪位仗着胆大心粗就要搞在最危险的地方行骗这一出。而桃花道人目前正完美符合这个形象。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啦。”桃花道人嘬了一口花草茶。他发觉比起桃花茶来,他更喜欢的果然还是香草柠檬茶。
“这事儿我只能告诉你原因,破解的方法嘛,那还得你自己来。啊,一半的几率吧。要是成功的话。嗝儿~”
桃花道人仰仰头,打了一个充满桃花茶味的嗝。悠闲的态度看的小武火直往头上冒。
于是便发展出险些掀翻八仙桌的事故来。
***
“哎呀,你听我说完嘛。”桃花道人犹豫了半天,才勉强放弃把洒在桌上的茶水收回杯子里的想法。
“这个本来就不是能解决的事情嘛。一般来说,离魂这种现象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你’出现在想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的地方,然后被自己或者其他的人看到。这种事有一半的情况下会像出现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所以也不必担心。硬要解释的话,差不多就是‘你的一部分’帮你去实现你的未竟心愿这样的情况。等他把你去不成的地方都走一个遍,之后也就不再出现了。”桃花道人说的倒是轻松。只是其中“一半的情况”让小武心里略微有些警觉。
“那……剩下一半呢?”
“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本人的阳寿将近,一部分魂去他没去成的地方还个念想,然后……”
“然后?”
桃花道人一拍手,双掌摊开。“没了。”
“顺带一说,这两种情况完全相同,没有区分的方法。唯一的判别方法是,把‘你’出现过,也就是你最近想去但又没去成的地方都走一个遍。在那之后,如果你活着那就是普通不会出事的情况,相反的话就是另一种。”
“那我要是一直不去是不是就……?”
“人嘛,该死总还是会死的。”
毫无铺垫的直白回答。小武半口茶差点呛在嘴里。
小武以为他知道这个桃花道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接下来大概就是个以“我有个秘方”开头,吓唬人乖乖掏钱的骗局。于是小武干脆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接,打算引得他说出个价格来,就直接给他拎去隔壁派出所。自以为猜对接下来情节发展的小武是如此兴奋,以至于忽略了道长高他一头,他压根不可能拎得起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桃道长,要想彻底解决这事,你看,我该怎么做,”小武做出掏口袋准备付钱的样子。
于是桃花道人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思考的长度然让小武想当然的以为会说出一堆玄乎其玄的无营养屁话和天文数字一般的金额。小武连踹翻凳子擒拿老道时的台词都想好了,最后等到的是一个无意义的解决方案。“没什么好做的,就等着。”
小武这次是真的呛到了。
“你别担心,虽然没什么解决方法,但那叫什么来着。万一,对、万一呢?没事,没事啊。”桃花道人随意的摆摆手,催促小武离开。“走吧走吧,回家吃顿好的,想去的地方都抓紧去逛逛。没事,别放在心上,啊。”
小武差点摔死于道观的台阶上。他非常确定这老道和他的道观能好好地呆在这完全是因为选了个好邻居。
思前想后,小武最后还是请了一整天的假,去把“自己”出现过的地方都去一个遍。这一半是为了赌老道那个“万一呢”的概率,另一半,则是打算回来之后去老道面前跳一把打他的脸。而至于藏着的那点了个心愿的小想法,连小武自己都拒绝去想。总体来说,整个过程都还算是普通,除了景点风景只有宣传册上十分之一的优美程度,和由于刚走到高中校门口就突然回忆起后门玻璃上班主任的半张脸只得逃命一般的回去外,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小武留意或者是作为谈资的东西。这一天下来唯一能发条朋友圈的事情,也就只有餐馆排队时间没有想的那么长,食物倒真是值得排这个队这种毫无营养的小事了。
第二天无事发生。第二周无事发生。
……
于是打这之后,另一个小武再没出现过。小武倒是也有回去再跟那个桃鼻子老道聊聊的想法。只是想到桃花道人不着调的行为给他当时脆弱的内心造成的打击,他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又想着说不定随着“去跟桃花道人聊聊天”的想法,已经有另一个自己天天的在桃鼻子老道门口晃来晃去,又或许另一个自己已经把那个不靠谱的道人吓了一跳,这想法倒是让小武颇为满意,也就逐渐地把这事抛回到脑后去了。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什奇:哇哦,看看是谁来了,是我的新搭档!
什奇:你就是归仕侦探吧,我已经开始想象我们的破案过程咯,真让人期待呢!
归仕:你好,不过希望你能稍微收敛一下,我不确定自己能回应你过于激动的情绪。。
什奇:没关系啦,这里不会有人因为你做不到很简单的事情就嘲笑你的,尤其是我!
归仕:我不会解谜。
什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归仕:你说话还真是没有保证。
什奇:抱歉,因为太好笑了,哎呀,我眼泪都笑出来了,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归仕:不是。
什奇:说实话,参加侦探大赛的侦探不会解谜真是太有趣了,那你来是为了什么?是观光吗?大赛居然会让观光的人来参加,我开始怀疑这个大赛其实只是一场综艺啦。
归仕:不要自说自话,你的不靠谱猜想可真让人火大。
归仕:事实上我赛前就有和侦探主持人说过这件事,不过他还是让我参加了,如果参赛人选都被这么随意的决定了想必选择最优秀的侦探也不一定能让人信服吧,这就让我怀疑大赛的目的了——
什奇:你这个着眼点很有趣呢,不过我们好像轮到我们解谜啦,有什么话还是等我们出来再说吧!
归仕:也只有这样了,祝我们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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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奇:很厉害嘛!归仕,这不是有很厉害的探案法吗。
归仕:你的恭维我就笑纳了,在最短时间内收集所有证据确实在比赛里很受用,当然前提是我遇到一个可靠的搭档,你似乎也确实如此。
什奇:这是在夸我吗?嘿嘿,我很开心哦。
归仕:我们这轮的成绩估计会很不错,看来我们之后要绑定在一起了。
什奇:我看看——恩,恩,一分钟之内就解出来了。按照主持人的说法我们会在前三吧,真是太棒啦。
归仕:前三吗,真让人好奇,主持人为什么确定不会有更多侦探在一分钟之内解开呢,不过说到底,这个大赛哪里都很可疑就是了。
什奇:比如会让杀人犯逃之夭夭之类的?
归仕:没错,而且据我了解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什奇:哎呀,有钱还真是能为所欲为呢,不过不是说钱不好啦,我也很喜欢钱哦,不然就不会来参赛啦。
归仕:我以为大赛只是放走罪犯的障眼法,不过这几轮下来我发现这个大赛的花销并不简单,如果只是保释罪犯的话反而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了。
什奇:是啊,所以说不定游戏主持人就是兴趣使然的富翁呢!
归仕:如果是那样还好,不过如果牵扯到不止是钱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想我必须要在大赛里见到游戏主持人来质问他。
什奇:哇哇哇,真是大胆,你这样就不怕枪打出头鸟——被主持人暗中解决吗。
归仕:没有越界行为的前提下主持人不会在乎的,我也看过大赛规则,里面可没有“试图揭露主持人身份的侦探会被淘汰”的规则。
归仕:我猜是因为之前这么干的侦探不在少数吧,那么我前赴后继也没什么吧。
什奇:听起来挺有趣啊!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我们就一起想办法和游戏主持人见一面吧!
归仕:我说你,喊得太大声了,这样我们还没有计划就被游戏主持人先知道了吧。
什奇:没差啦,反正大赛里到处都是摄像头麦克风吧,大声点被听到还是小声点被听到我当然选择前者咯!
归仕:也是,就让我们给游戏主持人一个意外惊喜吧。
什奇:那个那个,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归仕:?
什奇:你的名字是真名吗?
归仕:不是,这只是表明我是一个海归的假名罢了。
什奇:真好,我的倒是货真价实的本名呢,这名字很“神奇”吧。
归仕:确实。
(归仕视角)
我才发现这家伙的名字这么离谱,神奇?神机?时机?看起来他父母应该挺喜欢歧义字的。
我的解谜能力很难让我走的很远,而他作为我的搭档却相当有实力,我想这为我以后接触游戏主持人提供了不错的筹码。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我想,我会获得我想要的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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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房间)
格雷格:看呐!没想到比赛在第一轮就出现对游戏主持人感兴趣的侦探了!我们还真是受欢迎啊!
克拉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只要侦探们把注意力从比赛转移到我们身上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乱子。
凯恩:而且,如果是在你的楼层的话,事情可能会更加麻烦。你说为什么总是这些排名靠前的侦探们不安分呢。
格雷格:可能因为他们比别的侦探更聪明?我一直相信好奇心越旺盛的侦探就越聪明的!比如我!
凯恩:停止你拙劣的自夸吧。
格雷格:别挖苦我啦,还有还有,你猜那两个人排多少名?第一名耶!我们之中甚至没人猜到呢。
凯恩:这次比赛没有什么参赛前就声名赫赫的侦探,没办法给我们的竞猜提供参考,这好像是第一次我们所有人竞猜人选不尽相同的大赛了。
格雷格:也是最后一次!真期待最后和我们一起共事的幸运儿是谁呢!
克拉克:你想的太远了,我们在讨论的明明是那些不务正业的侦探的问题。
格雷格,好像是哎,我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管管他们,那作为他们“前辈”的你们有嘛? 罗埃尔?斯莱克斯?
罗埃尔:啊,现在想起那时真的有点怀念呢。
罗埃尔:不过我没有做很过火的事,倒是斯莱克斯,又是作弊又是被问讯了呢。
斯莱克斯:只能说明我没有和别人合作的天分,回想起来真是好笑。
斯莱克斯:不过格雷格,你有一点没有说对,第一名中的一个人我有猜到,他让我想到了我认识的人,看来他也确实和那个人一样有实力。
格雷格:我看看——还真是呢!不过你把他名字写错了,我之前还在想你写的是谁呢。
斯莱克斯:我只听了一次他的赛前访谈,我不觉得会有听一遍他的名字就能写对的人,我可以打赌。
克拉克:我想也是。那么,办法呢。
斯莱克斯:和我们之前一样,一旦他们有违反规则的行为出现我们把他们叫到问讯室谈谈就好,当然最好不要搞你们之前过于神秘的那套,最后发生了什么你们是知道的。
格雷格:你说得对!现在想想早点告诉参赛者们“我们其实是之前大赛的侦探”可比被他们知道主持人是罪犯然后集体退赛要好得多啦,那时候可真是苦了我们了。
克拉克:那就这样吧,不过万一到时真的被他们找上门来怎么办。
格雷格:他们敲门我们不开门就好啦,侦探中难道还会有撬锁专家不成,而且我们又不止一个门,能把那些门都解决可不简单呢。
凯恩:真要出了什么问题就继续把梅丽安插到大赛里吧,梅丽还做的挺好的不是吗。
梅丽(从桌子上爬起来):是在挖苦我吧,明明你们都说我的潜入什么作用都没有。
格雷格: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啦,比如你——给我们带来了很棒的笑点不是嘛,你在谜题房间单脚跳,拿钱去贿赂参赛者的时候我都要笑的不行了,你不做侦探一定可以做一个不错的搞笑艺人!
梅丽:那不是我的专业,那是800侦探的。
斯莱克斯:你还记得他啊,我和他联系过,他在大赛结束后似乎一直风生水起的,那家伙真的很不可思议。
罗埃尔:比赛结束后我们见了一面,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接触,那时他的生活就已经步入正轨了,真为他感到开心。
格雷格:你们回忆过去回忆的很开心啊,不过我想我们要继续设计下一大关的谜题了。
克拉克:这一大关马上就要结束了,最后前三的侦探是什奇和归仕,千丝细和万方,陌独和拾语,第一和第三的组合全都没有超过三十岁的人,基本都是年轻的侦探,真让人意外呢。
格雷格:年轻真好,以后就都是年轻人的时代啦。
凯恩:我们谁都不老,没有必要感叹,哦,斯莱克斯除外。
斯莱克斯:是,是,没有人喜欢可怜的老斯莱克斯。
格雷格: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的对你招人喜欢的程度并不自知还是在拉仇恨,指名道姓喜欢你的人我都可以列出来一个清单了!
克拉克:各位,该工作了,我们也该给这场跑偏的辩论画上一个句号了。
格雷格:我想是的,那我们——开工吧!
【END】
作者:狗剩
正文:
尊敬的菲尔德先生:
见信好!
关于您和太太此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声称您十年前失踪、已经被认定死亡的女儿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的那封信,确实令人生疑。我理解警官不愿为了这一封不知真假的信件去重启已经定案的陈年往事。但我很乐意接受你们的委托,无论是否能探寻到真相,至少我可以验证一下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恶作剧。如果只是为了排遣寂寞而去娱乐一对可怜的父母,那实在是太过分了。
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然而许多的证据已湮灭在时光中,无法验证是否这就是真相,因此请姑且当成一个故事看待吧。
在接到委托的三天后,我搭乘了每周只有一班航班的飞机前往卡尔德拉,落地后还需要坐几小时的车才能到达最后的目的地——蒙特镇。
卡尔德拉在国际上默默无闻,而蒙特镇因自然景色秀丽,物价低廉,倒是在周边国家中是个小有名气的度假胜地。这里遍布以此为生的家庭旅店,但是很不巧,我遇上了十年一次的大整修,那片区域的旅店都已经暂停接客,挂上了准许施工的牌子。
幸运的是,在临近傍晚时分,我还是找到了落脚点。老板与老板娘都是本地人,热情好客做的一手美味佳肴,就算有那么些许好财之心也不过是他们的可爱点缀。为了避免麻烦,我必须在第二天天一亮就离开。感谢女神!至少我不会露宿野外。
整个旅店没有其他客人,所有的房间都任我挑选。我一眼就相中位于三楼的套间。那有个巨大的阳台正对着海湾,右侧却是一片绮丽神秘的雨林风光,是疲惫旅人绝佳的休憩处。由于明天就是施工日,所有寝具早早被收了起来。不过为了满足我美好的度假体验,老板娘仍然热心肠的为我重新布置好它。
瞧,我就这样顺利地住进了你们当初曾经住过的屋子。
现在就让我们好好回忆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十年前,你们带着双胞胎女儿佩利莎与凯西在这里度过了八天的愉快时光。丛林徒步探险、海湾的阳光沙滩,每天都玩得十分尽兴。
在准备回国前一天,你与妻子靠在这个阳台上欣赏旅行中最后的日落美景,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过两人世界了——很快你们就有了计划:先沿着海岸在落日余晖下散步,回来的路上再找一个富有情调户外酒馆小酌一杯,就像恋爱时那样。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姐妹俩,她们毕竟才十四岁,刚刚脱离儿童的范畴。让两个女孩独自呆在这里总让人有些顾虑。女儿永远是最贴心的小鸟,她们慷慨的让出自己与父母依偎的时间,为了让大人们安心,还是姐姐佩利莎亲自反锁了大门。
“我会给你们开门的,我保证不会睡着。”
这也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姐妹俩。
两小时后,你与妻子俩挽着手再一次返回旅店,登上三楼最后一级台阶时好心情瞬间无影无踪——远远就能看到那扇本应该被锁上的房门敞开着。双胞胎的鞋子、衣物都在,人却不见了踪影。
熟悉地形的老板带领志愿者在附近搜寻数小时一无所获;姗姗来迟警察仍认为这可能只是青少年贪玩,或许她俩再过会就会自己回来了。
这种敷衍的态度激怒了神经紧绷的家长:你立刻联系了大使馆,请求自己国家的帮助。
眼见着一桩“小事”就要演变成国际事件,当地警方很快为他们的怠慢作出了弥补:迅速调集了专业搜救队,又在老板找来的当地向导带领下分成四路寻找失踪的双胞胎姐妹。同时,他们还来了专家对现场进行调查。对一个落后的小地方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大手笔了。
没多久,调查结果就出来了:房内没有任何搏斗、打斗痕迹,房门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它是从里面被打开的。
另一边,在地毯式搜寻了两天后,有一支小队在位于距离旅馆不到三公里的一处隐秘丛林中,发现了几块人体组织。经过DNA验证后,确定这些“肉块”的主人正是你们的女儿。当地政府对此事件有了初步的推断:佩利莎和凯西或许想要去丛林里探险,为了能自由活动,她们专门等到父母走后才自行离开房间。由于当时恰好是准备晚餐的时间,老板与老板娘正在厨房忙碌,导致无人目击到她们走出旅店。这一带有不少野兽出没报告,姐妹很可能在探险过程中遭遇了不测。
这种充满漏洞的说辞显然无法说服失踪者家属,但有一件事却是几乎可以肯定:双胞胎恐怕已经遇难。因为又过了两周,搜救队几乎翻遍每一寸土地,都没有找到她们的踪迹,或者更多的遗体。
由于缺乏后继支持,绝望的父母不得不接受了警方的推论,这桩声势浩大的双胞胎失踪案最终以“青少年擅自踏入危险区探险遇难”定案告终。
——现在,已经十年过去了。事实上,在这期间你们曾经不断收到她们的线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声称见过你们的女儿。
你们追着她们的踪迹寻找,但每一次都扑了个空;又过了几年,在得到最后一条目击报告后,就再也没了新情报。
直到你们收到这封匿名信。
其实在出发来此地前,我先行找到了寄出这封匿名信的人。显然他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虽然已经尽可能抹去了一切会被发现真实身份的痕迹,但依然留下了巨大的破绽。
出于隐私考虑,我只能说那是一个有些瘦小怯懦的小老头,暂时称之为道尔顿先生。尽管我们只进行了一次谈话,我仍然敢担保他与佩利莎和凯西的失踪无关。
我开门见山的向他说明来意,道尔顿先生起初惊慌失措想要逃跑,在我的劝解下最终还是坐下,一五一十将所知道的一切托盘而出。
事情要从他独自去了达黎加看望老朋友说起。这里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除了来来往往的豪车,你还能看到街头有不少女性将自己作为商品来换取一些面包钱。而道尔顿先生在经过某个路口时注意到有那么一个姑娘:她的皮肤比其他人更白皙,她的金发在周围一群深发女人中显得格外醒目。
很快这位姑娘也发现了他的不同:她与道尔顿先生有着同一口口音。她趁着独处的空隙,拉住道尔顿先生苦苦哀求。
“我叫凯西。请你帮帮我,帮帮我。”
凯西自称在多年前被人绑架,在恶人的控制下被迫成为了一名性工作者。她从内衣中掏出一张照片,这是她最后保留下来自己的东西。照片上是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她们脖子上戴着一条颈链,坠子形状十分独特。
“那是双生的符号。”凯西的眼泪混着劣质妆品,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痕迹,“这是我的姐姐佩利莎,这是我。他们杀了我的姐姐,他们绑架了我们。求求你了先生,看在我们是同胞的份上,帮帮我吧!”
然而她还没等到道尔顿先生回应,有人敲了敲门。凯西瞬间失了声,如同听到了恶灵呼唤似的瑟瑟发抖。他们的独处时间已经用尽,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来示意她离开。凯西只好老老实实穿上衣服跟了过去——她低着头,甚至连一个求助的眼神都不敢有。
道尔顿先生至今还在为他没能及时报警而愧疚,凯西凄惨哭泣的脸庞时不时会出现在梦中。没过多久道尔顿就提前结束了行程匆匆回国,一到家就将所遇到的事情都写在了匿名信中。
只可惜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道尔顿先生并非一回来就寄了信。
道尔顿先生有一个妻子,非常富有的妻子,他的生意他的一切都依赖于她。偶遇凯西后又过了整整五年,在道尔顿太太过世后,他才敢悄悄说出这件事。
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你们第一次收到女儿的线索是失踪后的第二年,她首次现身于塞鲁斯;五个月后,有人在斯塔尔见过她;第三年的春季,她又在特瓦里伊出现……她的足迹沿着宽广的罗塞昂河一路向西,第六年的时候,她最后一次被人在格文港看到,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四年后,道尔顿先生将信悄悄的塞进了你家的邮箱,双胞胎才再一次被提起,让你们误以为女儿们还活着。
可怜的佩利莎和凯西,那些尸块来自于佩利莎,却让所有人以为姐妹都在失踪的那一夜遇难。来做一个推测吧:在你们离开旅店后,双胞胎被人从房间里掳走,准备在一些地下市场进行奴隶拍卖。任何一个依赖旅游经济的地方政府都会想尽办法避免传出威胁游客安全的案件新闻。经过你们的努力,这件事传回了国内,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加入了寻找双胞胎的行列中,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等着官方能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迫于压力,当地政府不得不重视起这桩失踪案。
犯人显然也被打乱了节奏,他们急需引开警方的视线,至少需要让他们认为双胞胎已死亡,尽快停止搜寻。于是可怜的佩利莎成为了这枚“烟雾弹。
而凯西在亲眼目睹了自己同胞姐姐被残忍杀害后的第六年,才真正拥抱了死神。
假设以上推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犯人是如何带走了双胞胎?
为了这个问题,我在阳台上整整呆坐了三个半小时。我有预感,我一定已经发现了真相,只是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我像是一名陷入绝境的水手,知道岸就藏在风暴的背后。正当我拼命地向真相的边缘靠近时,房间照明忽然熄灭了。刚刚剥开一角的迷雾再一次化为更厚重黏稠的黑暗,所有的思路生生折断。
我冲下楼想找老板责问一番,却发现一楼也深陷黑暗之中。老板与老板娘都在大堂,正与一陌生人交谈。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灯灭了?”
“刚刚断电了。我很抱歉,先生,恐怕在整修完成之前都不会恢复了。”随后他有向我介绍了那位陌生人,“这位是格雷先生,和您一样正在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格雷看起来非常年轻,大约只有17、8岁,他像是刚刚从雨林里爬出的野人,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污渍。格雷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鼓鼓囊囊塞得满满的,随着他的动作能听到哐啷哐啷金属碰撞的声音。直到他坐下来开始啃面包,也没有将它从肩上卸下。
我对老板的小生意小算盘并没有兴趣,我只想找回被打断的思路。朝格雷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后,我又陷入了自我的世界。大概是我的焦躁表现得太过明显,老板忍不住问道:“霍里斯先生,您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不妨说出来,兴许我们能帮到您!”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您,在这里我的身份是一名“作家”?
老板显然对我以双胞胎失踪案为原型的“小说”(当然是经过了艺术加工的)非常感兴趣,唯独关于双胞胎是如何从内部失踪的问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会不会就像你现在这样,自己跑出来的?”格雷忽然说道。
对哦,假设那天晚上旅馆停了电,姐妹俩因为害怕跑出房间想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刚打开门就被潜伏在外的犯人掳了去。
不过也有一半的概率,双胞胎忽略了这一场小小的事故,躲在安全门内干脆呼呼大睡。况且如果断了电,其他客人没有理由对这件事保密。
“如果我是对此做好了谋划的犯人,应该不会考虑用这种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方法。”老板笑嘻嘻的加入话题,“先生们,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难道没有人怀疑过老板和老板娘吗?啊,不是说我自己,我指故事里的。”
旅店的主人家做这种勾当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相当熟悉每一种“商品”的价值。这对美丽可爱的双胞胎才刚见到他俩不过十秒,就被暗暗定下了价格。但可惜的是姐妹俩始终与父母形影不离,他们一直找不到可以下手的机会。到了第八天,离双胞胎一家回国的还有最后一天,两人决定铤而走险。
按照计划,老板娘趁他们一家外出游玩时先行藏入房间内,等到晚上所有人睡熟时再想办法将双胞胎带走。没想到事情比他们预设的情况的更简单,双胞胎的父母主动将佩利莎和凯西留下,走之前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们正和魔鬼待在一个房间内。
房间里留下的他们各种痕迹也不必刻意去清除——作为一切事务亲力亲为的老板,所有房间在夫妇俩打扫时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所以用清扫客房用的推车将“货品”进行转移也是最轻松的方法;一切完成后,两人再从厨房后门回到旅馆,假装自己一直在为客人们准备食物。
更何况他们非常清楚,只要没有太过明显的证据,当地政府出于各种因素考虑会想尽办法将责任推给游客。
“怎么样,我这个推断是不是更加合理一些?”老板得意洋洋地说道,顺势搂住了因被设定成凶犯恶人而一脸不高兴的老板娘。
“确实,好像一切能解释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可以推论出凶手是谁,没有证据也无法定他们的罪。”格雷抬头看向了我,“抓不了凶手的小说,还能继续吗?”
这怎么可能难倒我?在老板侃侃而谈的时候我已经想起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细节。
“太简单了,我们可以设定他们俩极尽一切可能剥削完姐妹俩的价值,当然也有不值钱的东西卖不出去,其中一些款式精巧别致的小玩意他们自个留了下来,”我指了指老板娘的脖子,“比如说,一款造型独特的颈链。啊,恕我冒昧插一句题外话,您是双子座吗?”
老板娘捂着脖子,怒气冲冲地等着我,看来对我的故事相当不满意。她从老板怀中挣脱开来,丢下一句:“我要回去睡觉了。”便匆匆离开。老板耸耸肩,追着妻子的脚步而去。
格雷也不再发表意见,我们的话题到此为止。他坐在黑暗中面朝老板他们离去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格雷是在思考,还是只是睡着了。直到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前,格雷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翌日清晨,我按照约定早早前往一楼退房。不过奇怪的事,我没有找到老板、老板娘,也没有瞧见那个格雷。整个旅店处于极度的静谧之中,和周围挂上了施工牌的空楼一样。
在我登上回国的飞机、给您写这封信前,我仍然没有得到他们任何消息。
相对来说,双胞胎的失踪案并没有多么复杂或者巧妙的作案手法,但因为各种各样的谎言导致案子总会遇到奇怪的困境。旅店老板的谎言让所有人以为双胞胎死于野兽之口;道尔顿先生则误导了你们寻找凯西的方向;
至于您,如果您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并没有对我说谎的必要。双胞胎失踪案后,其母亲于三个月后自杀,一年后其父亲因酒后驾车与一辆满载卡车相撞当场身亡。一家五口仅剩下当初因过敏无法外出而留在祖父家的小儿子还活着,这些都是公开可查询到的信息。
作为一名拥有良好职业素养的侦探,我并不会因为委托人的真实目的而变更自己探究真相的初衷。因此如果您对这桩失踪案还有任何的疑问,欢迎您以真实身份前来我处,我自会事无巨细的为您进行解答。
格雷.菲尔德先生,我将在此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阿莱克.霍里斯
敬上
*****
两周后的宁静午后,阿莱克家的门被人直拍得砰砰作响,他从邮差手中接过一封退信。
这封信并没有人打开过,封口完好无损。阿莱克饶有兴致得数起邮戳边一连串的印章,它像是碾转了几个城市后又按照原路返回。邮差指着其中一枚好心提醒道:
“先生,这个地址可没有这户人家呀!”
END.
MODE:求知/笑语
备注:
其实最初是写了关键词作业的,但是发现了一些特殊问题不得不放弃了那篇,紧急重新写了活动文,肉眼可见充满了匆匆忙忙和逻辑死……呜呜
①流水账,刚好2k6字,可能有错别字但是懒得检查了x
②ooc属于我,一小时速产保命用,别骂了.jpg
③私货很多,包涵大量非企划内oc的戏份。
④别看,特别烂。
(一)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天早上。我刚刚从梦里醒来。
窘迫狭小的房间,仅仅放的下床和衣柜,赤足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时,还能听到嘎吱声。虽然之前就做着女仆的工作,但也许因为服侍的是贵族吧,住的地方要比这里好很多。
尽管如此,那个人出现在这里时,表情还是带着笑意。
其实她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黑白色的修女服穿在她干瘦的身上就像塑料袋套在纸片上,白色的短发看起来又薄又干枯,但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好久不见,潘多拉小姐。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我很害怕,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被称为潘多拉的少女站在房间的正中心,面对着我,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好久不见,莉莉小姐。”
在她说话时,窗外的鸟鸣都停止了,就像全世界都在听她发言一样。
“您看起来在这里适应得很好。”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火灾发生前一个月。
府邸里的大小姐喜欢和女仆们玩游戏,我偶尔会穿上贵族的服饰,去帮忙应付那些外来的客人,潘多拉小姐就是其中一位。
但她和别人都不同,她一眼就看出了小姐和女仆的不同。
被揭穿的小姐并没有感觉到不堪,这是这个游戏进行这么久以来第一个一眼看穿的人。
她们后来成为了朋友吧,或许是的,毕竟小姐是这么认为的。我只是普通的女仆,她们的聊天也只记得只言片语。
——“您看起来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比起穿着裙子在舞会上与陌生男人跳舞,您有更喜欢的东西吧。”
——“您在床垫下藏着步枪,我知道,那是您从女仆身上抢来的。”
潘多拉小姐似乎还说了其他的什么话,但我忘记了。
在我失手打翻火盆之后,她带着笑容离开了,只维持了一个月的友谊就此湮灭于那场意外的大火中了。
或许是骨子里的阶级差异,或许是我早就清楚这个人与我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我很害怕她,我很害怕强大的人。
生命在他们面前,薄如纸片。
如果她一不开心了,
如果她一不无聊了,
如果她一不对我有兴趣了,
我就有可能被她杀死。
我只是苟活在她庇护下的人偶。
明明潘多拉小姐的话只是寒暄,但我还是像军人交代任务一般,站直身体,对她做出保证,我告诉她:“我比谁都想要活下去,无论在哪里。”
大抵是觉得不够诚恳,我又添了一句:
“相信我吧,潘多拉小姐。”
而后,她大概是离开了,我不记得她是怎么走的了,只是窗外重启的鸟鸣提醒我我回到现实了。
我松了一口气,才开始换上平时的衣服,准备去工作。
只要远离强大的人,我就可以活下去。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工作进行到傍晚,已经是闭店的时间了。
我带着今天的晚餐来到后门,餐馆的后方是一条小巷,我记得这里通往隔壁的街道,没有路灯,总是黑漆漆的。
但这份黑暗在狙击手眼中构不成掩护。
我在黑暗里看到了某个人,我在梦里见到过的,我所惧怕的,强大的猎人。
他很年轻,也才十八九岁,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和潘多拉是差不多的人——他们并不在意旁的生命。
并且有这个权利。
下意识的,我想要逃跑。
远离强大的人就能活下去,除了在我可以持枪的另一个世界,我一点不想和这些人有所交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刀刃指向我呢?
但我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或许是为了寻求另一个庇护,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性,我也想要逃离现状。
对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我能感受到。
——“您好,先生。”
——“我是莉莉西特。”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二)
下水道里充斥着恶心的臭味,像是死老鼠,污水,腐烂的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像是尖锐的铁针刺进鼻腔,带着痛楚。
少量的棺船停泊在这里,里面乘着各种各样的生灵,它们终将沉于海洋。
被海水泡得久了,这些腐朽的棺板上攀附着相貌恶心的海葵,在昆第十九次把棺船翻过来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少量的藤壶。
幸好把裙子揽起来了,我踩着走道上的水渍,这么想着。
我的庇护者走在稍前一些的地方,他经常会回头看我,询问我该往哪边走——这个少年的方向感出奇地恶劣,只要我愿意,下一秒就能让他在转角处踩进深不见底的排水沟里。
可能是出于尚存的善意吧,我没有这么做。也可能是因为在陌生环境里,我想要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挡在身前。
但在他背对着我开始翻找棺船时,我动摇了。
没有人应该背对着狙击手。
例如现在,我的枪口已经举了起来,只要在五百米内,哪怕是一只松鼠我也能精准击穿,更何况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米。
我稍微回忆了一下,他说自己叫昆。
很好记,也很好写出来的名字。我有在纸上写出来询问他有没有写对,但他只是眨眼,并不太认识这些字母的样子。
他可能和我一样,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所以才……
但我为什么会写字?或许是慷慨仁慈的贵族教会我的吧。
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在空中稍微比划了一下昆这个字怎么拼写出来。
枪支被我绑回了背上,我不该在背后攻击一个一个信任我的人,我这样说服自己。
反正,如果我离开了,这里的地形,也很容易把他困住,他会死在这里的。
我在少年的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虽然道路错综复杂,但好在不算难走,只是环绕的回声让我好几次差点撞上这里的收棺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潘多拉的声音。
她用和小姐交流的语气轻轻地在我耳边低吟:
——“真的要逃跑吗。”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胆小呢。”
我不敢回头,她的语气让我捉摸不透。
“毕竟我很弱嘛。”
手里的枪支被我攥紧了,我看到枪身跟着我一起在颤抖。
“少一个威胁不是更好吗,潘多拉小姐。”
她大概是笑了。
——“那只是对你而言。”
——“没有人能威胁到我。”
她的话语像是擦干净了我眼前朦胧的雾,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往前走,我停驻在了一块巨大的,可怖的浮雕面前。
上面刻画着什么,我无法分辨,这不是属于人类的知识,这不是人类的大脑所能理解的,这些不可名状的外来知识化作痛楚钻进我的大脑,就像是一条条细细的虫,从我头皮上一点点钻进去,啃咬,吸食着我的脑髓,又一团团地簇拥在里面,哪怕死死拽住头发把它们往下拉,这种痛苦也没有减痛半分。
同时,伴随而来的是胃里的翻腾,有几条蛇钻进了我的胃袋里,在里面纠缠着,翻滚着,把我的内脏全都搅乱在了一起,还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肚子,似乎下一秒,血液就会从肚子划开一个大口,汹涌而出。
而我已经腾不出手去捂住口鼻了。
已经无法判断这是弥漫的毒雾带来的幻觉,还是面前的异界浮雕赋予的痛楚。
在意识溃散的前一秒,我听到了有人呼喊我的名字,还有,潘多拉的话。
——“你让我失望了,莉莉西特。”
——“我以为你不会爱上谁呢。”
有一句大悲捏他
——我们的脚下,有什么?
她蹑手蹑脚穿过长廊,安抚下被脚步声惊动而小吠两声的金毛犬。但是弟弟还是醒了。阿黛尔哄完狗狗抬头的刹那,捕捉到那双总是在打量她的眼睛。或者说,他根本还没有睡,阿黛尔怀疑。
他半掩在房门后的小小身体仿佛马上就要被背后的黑暗吞噬,阿黛尔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光线实在太过微弱。
她朝堂弟露出惯有的微笑,并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便转身飞快的趿鞋下了旋梯。
——那里或许是通往旧日的噩梦,亦或是冥府、神国、镜世界……
阿黛尔察觉到老猎人的停顿,顺着他目光看向门口。熟悉的身影在摇曳的光中绰约着,是范妮。
过来,小羊羔。她招招手。一起听听故事吧。
她腾出那只没有握笔的手,轻轻勾住女孩还未长开的小小的柔荑,像拉住小羊温顺的蹄。
那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他们到底又在为何而战…笔尖划过有些破败的纸面,于猎人的惊恐的吼叫中合上书页。
她受到范妮紧握住的指尖,在泛着冷意的地下室显得格外的温暖。阿黛尔不由嘴角越发上扬,柔柔的朝身边她最爱的朋友投以看起来略显羞赧的笑。但当她的目光触及那些监牢,这笑于是带上了无情的讽刺。那些挤在铁笼背后的一张张外乡人的脸,在昏暗的灯下,统统带上了幽魂一般惨淡的颜色。
他们也曾受噩梦的侵扰,兴许也曾向神祈祷呼救却被神弃之不顾。
女神啊,为何要将信仰赐予不可信之人?
文:aikeye
文体:小说
关键词:假面舞会
备注:我大部分都忘了所以随便乱写的
正文:
这篇文讲述的是关于我本人第一次参加假面舞会的体验。
所谓的假面舞会就是一群人要在一个匿名的写文活动中用欺瞒他人的文风以及高超的演技来隐藏自己身份并从其他人作品的细节中揭发真实作者为目的的游戏,当我想着以我超神的演技能够随便完美通关的时候,一颗如梦魇般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
起初我的想法是只要掩盖住自己平时的一些写文上的习惯加上平常不会用的叙事方式那么一命通关是完全可以的嘛,这样想着的我把平时随便写写散落的文段给强行增长,给分段之间加上平时不用的长段隔离符号,甚至把对话放在了文段中间,尽量少写的地得因为我真的是到现在都还没太搞懂怎么分,甚至还为此摒弃了自己喜欢随便加无厘头搞笑neta的本能。
等活动开始后还把所有文都发给了某反正你们不认识的亲友,让他来猜哪篇是我写的,他也只能用文中我曾经用过的原创角色的名字来猜是不是我写的,结果那篇还不是,我当时瞬间膨胀。
哇,当时我真的是在想我已经天下无敌谁与争锋,但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实在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
在第一天,虽然出现了一些飙车文被老福特反复屏蔽加诈尸的事故但这无伤大雅,在剩下的所有文都放出之后,第一次的致命推理就要这样开始了,而液某人理所当然的信心满满。
“你看这个打得特别随意的回车……”
“噗!”第一句话就把液某人打破防了,是未曾设想过的盲点呢。
仿佛戈登的心咯噔了一下,液某人的喉咙也只是恰好噎了一下罢了。就像最后的晚餐里一样,一说你们中间有个人出卖了我,别人有的愤怒有的迷惑而有些人握着钱袋就打算跑一样,如果不是网络一线牵的缘故,现在的液某人怕是已经完全出局了。
“还有这的地得错了吧。”虽然液某人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但其实不然,最后还是错了一堆。做梦吧!只要是中国人就跑不掉要写的地得,最后还要靠别人帮他改,液某人弱得一塌糊涂这种事情就不需要我反复说明了谢谢。
草啊这就是历尽数届假面舞会成年人的实力吗?太强了……
液某人只能为自己被剖析的体无完肤还不能当面反驳而在屏幕后面被折磨得满面疮痍呕心沥血。
“这种种征象都只指向液某人啊……”这时液某人感觉自己就像光着身子跟小姐一起躺在宾馆的床上之后被门后衣柜里床底天花板上跳下来八百个扫黄打非警察包围一样。
双眼无神,目光呆滞,人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第一天就要die了吗?液某人,真是太可悲了。
“你觉得是那就是……”失去了精神以及灵魂后,液某人领悟了最强的回复技能,既然不能逃避那就直接模糊不清的承认它。虽然输掉假面舞会没什么,但还是让液某人陷入了自我折磨之中。
对不起……是我太弱了……先走一步各位……
“……”对方看着液某人的反应反而对自己完美的推理感到了迟疑。
“……说起来好像液某人是直接档头就写对话并且的地得也有可能是障眼法……”就这样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论并找出了其反驳点。
“而且这个感觉……”推理人陷入了一阵沉思。
突然灵光一闪!“是回音!”
?
这时在宾馆的下面发生了一起特大黑帮在毒品交易中因为擦枪起火而展开了火拼,甚至有人拿出了他妈的火箭炮把宾馆里面的洗浴中心给炸了,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水火交融之中,而液某人趁着这段时间带着他的小老婆跑了!
液某人虽然困惑再加上迷惑,但转念一想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呀!
不愧是我!逃过了一劫!
“对!其实我觉得所有文都是回音!”
没错!其实我们群里有一个最究极的秘密那就是所有人都是回音的人格之一扮演的,所有人都是回音的分身之一,我们所有的谈话都只是回音的自言自语所以所有文都是回音写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真理吗!
液某人奇怪的自我催眠开始了,甚至群里的大家也跟着进入了状态之中。气氛瞬间变得欢快活跃了起来!
“没错我也是回音!”
“群里的大家都是回音,只有你不是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都是回音身体的一部分,没想到吧!”
回音让液某人暂时逃脱了被猜到的命运,谢谢你!回音!
——
最后液某人靠着扮演一个完美掩藏了自己文风的角色,用破绽满分的文成功赢得了假面舞会的胜利,甚至用骰娘骰出来的结果成功扫射到了一个人实在是强运啊!是液某人的胜利——
end
评论要求:笑语
我滑,我滑,我滑上了——
是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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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洛希亚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神代文字时发生的事情。
那古老、神秘、不可完全认知的文字,在看到的第一秒就吸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连她的灵魂也一起勾走。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书页上被前人手写下的文字,粗糙的牛皮纸划过她细嫩的皮肤。
她感受得到,自己的血液里的神血在沸腾,它们欢呼、雀跃,与那奇妙的文字有一种共鸣。
啊……她切身感受到自己体内有女神赠与的事物。
她将双手合十,嘴角向上扬起,就这样对着翻开的书卷跪了下去。
“尊敬的女神,这些都是属于您的一部分。”
若是将它们研究透彻,是否能近一步了解您的存在呢。
珂洛希亚的眼里闪烁着欲望的火焰。
珂洛希亚从大圣堂的直升装置走出,她将祭祀作为答谢赠与她的凭证出示给一旁的守卫,随后便哼着难以辨认的曲调扬长而去。不同于一层的热闹,圣堂的二层静谧庄严,只有她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宽广的建筑内。
她像在自家后花园漫步一样走在无人的大堂四处张望,很快就被一整面墙大小的浮雕群吸引了注意力。那是多么惊人的艺术品——从远处看就已经足够震撼。
“咦。”
脚下突然传来的奇妙触感把她的目光从远处带回,她停下了步伐,提起长裙,向脚下看去。
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文字,以蓝色颜料绘制在大堂的地板上。她的眼睛倏然睁大,缓慢而谨慎的挪开踩到其中一个字符的脚。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看着那字符逐渐从一半变成完整。
是神代文字。
这种地方怎么会写着神代文字。
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将自己带来的提灯放在一旁,借着橘红色的灯光仔细查看起来。
从第一次接触神代文字至今,她已经学习了5年之久。5年,在基列耶琳人们研究神代文字的历史中不过是短短一瞬,她纵使天资聪颖又颇有兴趣,也不能完全掌握。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字符上空描绘着它们的形态。
“不管看几次,都是如此优美……”
她有些后悔,没有带笔记和笔来。圣堂地板上的神代文字她之前从未再任何一本书里见过,甚至里面还夹杂着她从未学习过的新奇字符。她用手指一遍一遍勾摹着那些陌生的符号,将它们印在脑海。她感觉世界从她的眼里逐渐淡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悠远,只有如同天空和大海般蔚蓝的文字在眼里愈发清晰。
“……洛……希……”
“嗯?”
她突然抬起头来,仿佛听见空无一人的室内有什么在呼唤自己。
珂洛希亚环视着周围,一股异样的感觉将她紧紧包裹。
“孩……子……”
“谁?是谁?”
她顾不上拿起提灯,缓缓站起身来。她听着直入自己大脑深处的声音,挪动着双脚。自己这是要去哪?她不知道,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动和指引,最终停在了浮雕前。她抬起头,艰难的看着高大的墙面,看到浮雕的眼睛在黑夜中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为…女神……”
“欧……斯克……”
扭曲的世界里,珂洛希亚看到浮雕上的嘴巴在一开一合。她的理智告诉她那死物不可能说话,可周围传来的如海浪般连绵的话语却无法忽视。雕塑们诉说的语言逐渐变得奇怪而扭曲,那是什么语言?珂洛希亚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她一步一步更加靠近,直到把全身都贴服在神圣的浮雕上。
“是女神大人在呼唤我吗……”
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闹,珂洛希亚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疯狂,她感觉脚下的地板在不停转动,贴在墙上的身体也异常晕眩。突然,一切戛然而止。
无数不知是神的代言人还是冤魂的声音顿时荡然无存,只剩下她激烈跳动的心脏在寂静的圣堂里发出声响。
珂洛希亚低头向自己抚摸着浮雕的手掌看去,迷迷糊糊中发觉上面插着一把熟悉的匕首。意识到自己的手掌被贯穿后,身体的反应才跟上理智,疼痛刺激着她的泪腺,眼眶立刻被泪水填满。
“你怎么会在这里,雷纳塔?”她向站在身旁的罪魁祸首看去,话语中没有任何指责。
“魔女大人授意将上层开放,我上来巡夜。”
看到珂洛希亚的理智回归,雷纳塔立刻将他的匕首拔出,掏出手帕擦拭着上面的鲜血。他疑惑地瞥了一眼正因为疼痛不停吹着伤口的珂洛希亚:“你不知道?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唔,魔女大人啊,”珂洛希亚对他的提问视若无睹:“真想见一见那位魔女大人啊。”
“真是热闹啊。”
不知何时出现在圣堂二层的第三人向二人做着非传统问好,雷纳塔和珂洛希亚立刻向身后看去,海因的银发在提灯的照耀下染上了日光般的金光。
“的确,真是热闹啊。”
珂洛希亚看着海因身后正朝地面栽去的那个身影,发出了感慨。
“真是扫兴……”
这下可没法单独去见那位魔女大人了。
我要被我气死了,很多内容都很唐突,就,就这样了啦555555
凤尾船之歌
一、
第一次见到音帆的时候,她正独自站在广场中央。她应当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了,厚厚的积雪已经在她的高跟鞋周围堆了起来。探索小镇的人们已经各自散去,绝大多数成员开始向当地的居民寻求起信息来,也有人选择自行在这片区域的周围寻找新的发现,还有一小部分人放弃了即刻展开行动,按照出发时的远路线回到天使们为大家安排好的住所。我正是在往回寻找那些木屋的时候遇到的她。
那是刚才没有出现在队伍里的陌生面孔。她咬着下唇,似乎在思考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合适,她或许在这里见到了别的天使,或者瞧见了那只嗖的一下掠过森林的猛兽,我见她几次想要迈开步伐,却又挑不出一个明确的方向。这是极其正常的反应——被带到这儿的人们抱着相同的疑问,相同的迷茫,相同的恐惧。就算已经与那六枚羽翼的天使会过面,这样的感受也无法随之减轻,更何况这本就不是天使轻轻一拍翅膀就能驱散掉的东西。
比如说我,我也正是因为各种各种不那么温和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才会选择此时此刻独自在外面闲逛。我这么想着,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同她打了招呼。
“您好……?一个人在这里吗?”
她听到声响,很快便回过身。“您好,啊,是的……我突然在那边的小屋里醒来……”
她向我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听上去与其他人别无二致。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内,身边仅剩下失去意识之前携带的东西。不过比起其他人,她少了结伴外出探索的后续,也自然没能见到那名为丝维特的天使。
“出门时我看到了脚印。”她这般提到,“所以我知道这里一定有其他人在,我试图赶上去,却被一只突然飞过的奇怪鸟类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动物。很惭愧,接下来我就是你现在所见到的这个状态啦。对了,我叫音帆,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她对我露出笑容。
“当然……!”我也把自己的姓名报给了她。音帆小姐在这种地方踌躇不决的原因果然就是那头巨大的猛禽——毕竟其他人也一度被吓得不轻。“啊,原来音帆小姐没有来得及去见天使呀……这有点可惜了。”我想自己应该带她去见见那请求我们在这里表演的对象。
“天使?”她偏过脑袋,有些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
“对哦,天使——虽然非常可疑,但翅膀和光环的确都是真货。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由她来向你解释会比较好,毕竟我自己也没能明白透彻。”
她点点头,同意了我的建议。在转身准备为她带路之前,我瞥到了她微微泛红的指尖,看来先前的哈气取暖作用不大。“这里虽然有花和小动物,但还是非常冷——不过不碍事!”她察觉到我在盯着她的双手,便带着几分腼腆把它们往背后藏了一下。
我在脑内清点了一下自己身上可以被勉强称作行李的物品,其中并没有能用来抵御低温的好选项。“如果……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握着我的手。虽然有点自夸的嫌疑,但这是一对一年四季都非常温暖的好东西——不过夏天就没什么优势了。”我想起以往的那些个冬天,自己牵着中野睦的那小小的手掌走在回家路上的样子。
“可以吗?非常感谢!”
“啊……”
“怎么了?”
“——在这之前,我需要说清楚一件事情。”在伸出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还有不得不提前解释清楚的事情,这令我马上感觉到了窘迫。“对不起……其实我是男人。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每天都会穿成这样……不过我不是要对音帆小姐做什么才提这种建议的!哎……可是被女装的中年男人邀请手拉手确实很奇怪……总之,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再捏着嗓子说话,然而我越是想向对方解释清楚,说出来的话语内容却越是不能让我满意。面对着那双带着惊讶和疑惑的漂亮眉眼,我一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把胳膊抽回来,于是只能让它就这么尴尬地停留在两人之间的半空当中——但片刻之后,它便被一双冰凉的手主动抓牢了。
“没有关系户塚先生,我不介意的!不如说真的很感谢。”她露出友好的笑容,那感觉真令人安心。“我的手指几乎快失去知觉了……冻疮的愈合也很麻烦不是嘛,而且都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这些话语她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么想来她可能没有同陌生的异性进行过这样的接触,但既然她没有提起,我也就决定不去多问。我握习惯了睦那对小小的手掌,而音帆带给我的感触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没有办法完全将它包裹起来,又不敢贸然把手指扣紧。我不想冒犯到她,而且与此同时,我想起组里的家伙曾说过被我抓握住的时候经常会感到疼痛,于是我决定把手指的力量再放松一些,现在我感觉自己像是正轻轻地托着一只柔软的小雀。
“这样的力度可以吗?会感觉到不舒适吗?”我们从最初打算的一前一后,变成了此刻并肩前行的状态,但应该没有关系,反正这儿的道路宽阔得很。
“完全没有问题——对了,我说,户塚先生是不是没有还牵过女孩子的手呀?”
我见她眨了眨眼睛,又勾起嘴角,这才意识到是我自己先行漏了破绽出来。真是一次精彩的先发制人,真是位狡黠又不可思议的女性,我不得不佩服。“也不算是这样,我有天天都手牵手地接送我的女儿哦!但是我总不能用带小朋友的方法来对待你吧?”
“也是,”她的声音倒是带着暖意,“原来户塚先生已经有家庭了?”
“女儿是领养的……说起来有些丢人,虽然我确实想给她一个家,但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达成这个目标。”
“哇……很辛苦。”她走在我的身侧,“女儿应该很乖吧?”
“对哦,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公主!”
我们一路想到什么便聊起什么,最后在剧院附近找到了丝维特,音帆安分又耐心听对方介绍完这个地方以及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反应倒是比大部分人平静得多——她甚至向对方讨要了两罐热咖啡,并且真的如愿以偿。“既然是天堂的话,这种小要求总能满足我们吧?”她向我这般解释。
“户塚先生,您会表演吗?刚才没好意思向天使小姐坦白,其实我一点都不懂表演这方面的事。”直到我们回到广场,她坐在长椅上,这才抱着咖啡,又微微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当然不会,我不是演员,也没有任何表演的经验。”
“哎……那么我们是一样的啦,其他人呢?”
“我不太清楚——但我想我的室友也不是。”我回想了一下最初聚集在一起的那些人,里面确实有几位把现状当成了是事务所的安排而开口抱怨。“有真正的表演者,不过只是少数。”
音帆听闻后,作出松了口气的模样。“那看来……这里的观众对演出的评判标准并非在于演技,至少演技应该不是重点,我有些放心了。”
我认为她的推论是有道理的,便应了一声。我想到她口中提起的观众,心里不免有点发憷。但凡看到那些家伙的模样,就不再会觉得这是一桩是集体诱拐事件或者恶作剧了。天使说要让观众们看到情爱,怨恨,纠葛与抉择——可他们真的明白这些感情吗?那难以捉摸的不稳定的心绪,那将人们彼此联结到一起的原因……若他们真的渴求这种东西,我则会认为这里根本就不是伊甸,至少不是我认知中的那个纯粹到不应该存在情爱的地方。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的心里真的存在着一杆秤,可我呢?我又如何呢?
直到感觉手臂被小小的力道碰了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对话中走了神。现在音帆正带着几分担忧和疑惑看着我。“户塚先生?您不要紧吧。”
“啊,没什么。对不起,我擅自想起心事来啦。”
“也难怪……这种状况下所有人都会不安吧。”她用手指捏住下巴,似乎同样陷入了思考,不过很快她便重新抬起头来。“那么我有一个办法!”
“办法?”
“对,虽然不是什么从这里逃脱的办法,但是是能让你我都能稍作放松的好方式——那就是暂且把表演啊天使啊什么的扔掉,现在让我们来聊聊关于自己的事情。”她说完重新露出了笑容,“我们大抵要在这里呆很久了,所以我认为熟悉是很有必要的。话虽这么说,以前工作的时候很少带着私人性质地同别人聊天……如果冒犯到户塚先生的话,请一定要提出来。”
“原来音帆小姐已经在工作了?”
“我早就过了学生的年纪,不过您的误判令我挺高兴的,我喜欢自己年轻有活力的样子。”她噗嗤一笑,“工作的话是危机公关……您可曾了解过?”
“我只知道一点,类似于……解决问题?”
“嗯……还有些区别在里面。”她挑选起了浅显易懂的语句。“比方说,一家食品公司在产品流向市场之后,才发现里面混杂了一批检验未合格本应被销毁的问题食品。当然食物本身要全部召回——但是在那之前,怎样将这件事情在最短的时间内公布给大众,怎样回应客户和合作方包括社会政府的问责,怎样将必然出现的信任垮塌和客源流失程度缩减到最小,又怎样承担起责任重新将这份信任建立起来?这些在户塚先生看来也许就全部都是所谓的善后工作……但事实上,危机是能被预见到的。”
“能被预见吗……你是指,在未曾出现过问题的对象也进行分析,列出可能存在的危机?”
“对,分析,这很重要。其实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不是吗?如果能事先观察和分析出一件事情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患,并且先定好相应的制度,那么待到哪一日真正发生的时候,就能及时将它实施下去啦。”她将手里仅剩的那点儿咖啡一口气喝完,“是一桩或许能将达摩克利斯之剑重新拽回人们头顶的不得了的成就呢。哎,这么说来……其实我睡醒之前还有一份分析报告没有写完的。”
那是给予和人同集体一定机会的温柔工作,我见这心思缜密的女性因为现状而困扰地垂下脑袋,急忙试着将话题拉扯了回去。“音帆很喜欢这份工作呀。”在话语出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如她所说,在这场交流和聆听之后成功地放轻松了下来。
她听罢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喜欢。并不是所有的企业都能独立扛过危机,被一次突如其来的危机直接击溃的公司不在少数——不只是普通的公司,这对政府来说也很重要,或者说后者更应该注重这些。世界上不存在永远坚如磐石的东西,正常的弥补和修复是必须的,我想我的工作能重新给予它们生机,也能让大家安心。”
“在我看来也确实很了不起,音帆能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就是个只知道看着眼前利益的家伙,听你这么解释之后不由地有点羡慕。”事实上不止这些——还会为了回不了的过去懊悔,可这话我就没法说出口了。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大家都在各尽其职,所有的工作都存在意义。”音帆偏过脑袋看着我,“对了,还不知道户塚先生平时做些什么呢?如果不介意的话,您也可以和我说说呀。”
“普通的公司职员罢了,不是那种需要分析将来的岗位,而且我才得到这份工作不久,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我可以猜猜吗……是为了女儿才选择了这份工作?”她的话语令我的思考停滞了片刻。我并不想告诉她更多,便马上考虑起应该撒个什么样的谎来——然而她又在我作出回应前自行做了补充。“对不起,我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冒犯。我只是觉得户塚先生有一点点特殊……唔……和您的装扮没有关系,只是您身上的感觉和以前我接触过的对象都不一样……”现在反而是她有些窘迫。
“没关系的,不止你这么觉得。”于是我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你没有猜错,我以前倒确实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天天在外游手好闲。”
“这样吗?我感觉也不像。”
“音帆这么想知道我的事情吗?”
“是的……!啊,不是……我……哇这个问题有点狡猾!”
看着她的反应,我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小小的成就感令几分得意爬上了我的脑门,但片刻之后我转念一想又发现过于油腻。那灯红酒绿下的男女试探之词竟然在此刻被我搬了出来。“抱歉,是我提了个为难人的问题——那么,我可以换个内容重新来过吗?”
“当然!”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音帆是从哪里来的呢。”归功于这所谓的伊甸,我能听明白所有人的口中所言。这感觉十分奇妙,被带到这里来的人们明明各自拥有截然不同的五官和肤色,然而在我听来他们却清一色地用我所熟悉的语种交流着,包括我身边的音帆也是如此。不过反过来对于他们来说,我念出来的也一定不会是什么日语吧。
“我是中国人哦,不过现在我确实正在对你说日语。”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蝴蝶从我们之间经过,恰巧轻盈地落到了音帆的指尖上。她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家伙,惊喜地轻叹一声之后,将手指抬到了自己面前,一边打量这位突如其来的旅客,一边继续同我对话。“我学习过一些他国的语言,所以日常交流上是没有问题的。”
“居然一直都在用日语吗……真的很厉害。如果换做是我,我就会选择直接用母语和对方交流了。”
“没有那么夸张,”她的话音里带着笑,“其实我喜欢用外语交流——以孕育了自己的文字为起点出发,然后在不同的文化之间畅通无阻,这能令我得到不小的成就感。”
“这样吗?这对我来说倒是有点难度。”
我想起自己带着睦刚刚来到纽约的那段时光。虽然学习和适应英语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但每当我们回到住所,便总会默契地换回日语交流,直至我离开她的那一天都是如此。那是习惯,也是记忆,更是失去了血的联系、放弃了爱与恨以后那片故土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份珍贵礼物——我知道睦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她曾在某个傍晚告诉过我,她时常觉得在新居楼顶所看到的日出日落没有她以前与阿将一起见过的那样漂亮,并会为此小声啜泣。当时我只能抱住她,一边告诉她公司批准了我明天的休假,我们可以去领养中心接她选好的毛茸茸朋友回来,再一边给她唱一些古老或者说过时的歌,直到她的乡愁被期待和满足感暂时赶跑为止。
不过我很清楚,虽然这感情会令睦忧伤痛苦,但睦是发自内心地珍视它的。我不希望这感情一直都是渗着血水的伤口,便寄望于时光——直到时光将它愈合,直到它慢慢转变成漂亮的刺青。所以无论睦是否已经习惯了新的语言和文字,只要她用那植根于她脑海深处的语言向我开口,我一定也会用相同的语言去回应。
“等哪天真的干不动了,就带着小睦躲到大洋对面去”——阿将以前这般说过,所以我付诸实践。我曾试图顺着睦的话语和眼泪,努力地回忆过自己逗留了许久的街巷,我闭上眼就能看见歌舞伎町的灯火,但我终究酝酿不出像她那样多而纤细的念想,富士山与喀斯喀特山在我眼里也没有什么不同。我认为自己不如睦那样执着,如果她不在我身边的话,我或许就会逐渐抛弃那五十个音节的排列组合。读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对自己一直以来使用的文字无法产生感情;后来我又发现了,即便是普及到了全世界的语言也仍然成不了我的归处。
而现在有人站在我的面前,笑着告诉我漂泊感能令自己感到充实。她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位跨越了千山万水的旅人,在沿途栖息的时候发现了我,又快活地拍了拍我的肩。
“我自己是会觉得陌生的那一类。倒不是说交流上存在障碍,只是偶尔会感觉像是从别人手上借来的工具那样……”我试图对这位相识不过半日的友人描述我的烦恼。因为一旦我们熟悉了彼此,我想我会再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这种感觉我倒是未曾体验过,不如说我反而经常被动地随自己听到的语言去思考。”对于我的疑惑,音帆眨了眨眼,“也许因为我只注重使用。”
“使用?”
“对,使用是对语言文化的一种妥协,而学习则是……一种反抗!用自己的母语与之进行碰撞……我的目的是掌握特定的语种,并不是研究语言本身,后者才真正令人寂寞难耐,所以我的反抗在学生时代结束后也就基本落幕了。”
“那么……我有点好奇,现在音帆听到的我的话语,究竟是哪一种呢?”
“是日语,我认为这是好事。打个比方吧,大多数鸟类都拥有四种视锥细胞,琵琶虾甚至多达十六种,就连这样的小家伙也有五种。”她对我表现出来的诧异报以微笑,接着抖了抖手指,于是蝴蝶很快就拍着翅膀飞远了。“它们能看到人类无从想象无从命名的色彩,我认为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异也与之类似,都有各自的意义。我喜欢人与人能在顺应和反抗的交替中相互理解,或者说窥见彼此世界的一角。这样很浪漫,但是……”
“但是,来到这里以后这样的浪漫就消失了。”我想了想我们现在身处的地点,以及那位身披羽翼的天使。“这里是神创造的乐园,巴别塔还留在地上。”
“不过既然连语言的隔阂都消失了的话……我们是真的已经死去了吗?”她有些颓丧地叹息起来。“糟糕透了,工作也没交接,家人也会很痛苦——天哪我都在做什么。”
她的话令我想起了不知现状如何的中野睦,我没办法给她更好的解答。“但我想,既然我们还能思考,就一定也会有能去做的事情。比如天使交给我们的表演,比如表演之外还可做的其他事,我想一定是有的。”
“啊……啊,你说得对,户塚先生。”她点点头,又换回了遇到天使之前的那副笑容。“我没能整理好心情,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可以再拉着你的手嘛?”
于是我朝她伸手,在她的指尖钻入我掌心的时候,我看到她原先紧绷着的肩膀终于也放松了几分。就这样将她送回住所倒也不坏——我一边这般计划着,一边找起了新的话题。
二、
子弹卡在了肋骨的碎片之间。我没有携带任何工具,所以无法自行取出,只要稍作呼吸便能感觉到疼痛,只要动作幅度稍许大一些血就会从伤口里渗出来。我有点庆幸,幸好长裙是黑色的,幸好没有造成贯穿伤,幸好这种程度的疼痛我还能忍耐。
然而不及时处理的话内脏被扎破也是迟早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去医院,全套治疗和必将到来的盘查比现在麻烦得多,好在教会的老家伙擅长这种活计。我想,既然帮他们送了那么多次枪械出去,他们应当会帮我这点小忙。现在时间还早,我必须赶在睦放学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完,换掉这身衣服,休息个把小时,再到学校附近去接她。
我承认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即便到了与新宿毫无瓜葛的地方,我也仍然无法抛弃这些东西。虽然找到了安定的工作,但对于刚刚开始的生活来说那点薪水远远不够,结果我又想方设法与这里的一些组织接上了轨,经验和能力让他们允许我通过劳动拿取一小部分他们的收成。
将来仍旧有人会直接或间接地被我害死,我这么思考着,回想了一下打中我的人的模样——是个少年人,比睦高一个肩,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这样的人能够进入黑帮家族,能得到枪,其中一部分的原因自然也在我身上,所以我无从责怪他。
至少先离开这儿,身体以痛觉来提示我。
可不知为何,今天稍许走上几步身体就变得沉重起来了,光是为了看清路面我就费了很多功夫,明明平时受过更重的伤,走过更多的路。我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地上也没有我的血。我计算了片刻我将要死在这条小巷里的可能性,又马上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了出去。明明——明明一切刚刚开始!在我还拥有很多东西的时候,我可以从容大方地赴死,可是现在有人还在等我回去,有人除我之外别无他物,不活下去不行。
“不活下去不行?”我感觉自己的思考从大脑皮层的各个区域里渗了出来,开始在我耳畔嗡嗡作响。
不是这样的,我想活着呀!
“是不是如果没有她在身边就好了?这样我大可以就地闭上眼睛,我不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我没有这么期望过,我真希望自己能永远保护她……!
“最初想要逃离的人不就是我吗?”
我……
疼痛和恍惚将我撕扯成一段段碎片,我想选出正确的那些拼凑起来,结果却只找到了令我恶心作呕的部分——我捂住嘴,避免自己真的把这些念头和血一起吐到外面。我重新支起身体,却听到后方传来了呼唤。
你想逃到哪里去呢?逃进宗教?逃进知识?但凡抓住任意一条你所知晓的思想,你便要把它当成归宿之一吗?
“——你还打算逃到哪里去呢?”
当我有力气睁眼的时候,我看到失去了半边脑袋的男人站在我的对面,似乎刚才就是他在向我发问。我看到血块和脑组织液汩汩地从颅骨的裂缝和豁口处滚到他的衣领里去。“为什么会是你?”我不由觉得有些烦闷。
“这得问你自己。”他朝我干笑,“总比中野将臣好,不是吗?不如说,你羞于同他相见,所以才选择了我。”
“你说得对,现在我没办法见他。”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抛下中野睦。“我会想办法离开的——我可不相信这里是什么死后世界。”
“这样啊,那么你要怎么做呢?想完成单元剧的话……难不成你要拙劣地去模仿你曾经守护的那家人吗?你能做到吗?”他发出嗤笑,索性坐到地上。“要我说,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天使或者恶魔来处理掉你就行了。当年要是没有中野将臣,你就会这样选。”
“……什么也不做的话,与我搭档的另一人可能会被连累。”我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表演,如何体现,但现实就是我仍有能做的事情,我是这么认为的。”
“说什么呢,明明那么多人死在你的手上,明明你可能已经死去。”他咧开嘴,向我张开双臂,“身上开着洞,凄惨地倒在无人问津的死胡同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即便那恶魔说世上存在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我想对你来说一切都不过尔尔,没有什么比你仍留存着意识这点更恐怖了。”
“您可真是了解,我恨我的思考。”他当然了解,我知道,这不过是我在说服自己不要停止行动的过程罢了。或许人的灵魂从来就不是一个整体。“但总有忍耐的办法的,总会结束的,总会开始的。就和睁开眼后仍能见到太阳一样,难熬却又普通。”
他没有再接应我的话,只是歪着脑袋,用他那只已经落到眼眶外面,满是淤血的眼球盯住我。“……本来我是想教你变得轻松快乐的办法的。”最后他耸耸肩,看起来认输了的样子。
“不必了。其实就在刚才我想到了——比如,您现在告诉我您将要伤害小睦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忘记环境,不辨真假,抛下现实,一心一意地来致您于死地,无论那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想,促使我做出这行动的根据,就是我将会交给那些观众的答案。”
“这就是你的感情咯?”
“应该不是的,不,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但是会有人热衷于献身的,会有人热衷于看到献身的,相信感情就是献身的动机,献身是感情的一种体现……就连我自己都曾因此自我满足。”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想要同对方握手言和的念头。“这是场非常有用的交谈,劫匪先生,我的第一位死者,我要向您表示感谢。虽然已经无从确认,不过若您在现实里真是这样的家伙,我也许会后悔杀死您的。”我伸出手,手里握着枪。“希望下次来纠缠我的人别再是您了。”
他仰着脑袋,对我不怀好意地笑笑。
——打碎了他仅剩的半边头颅之后,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人在死亡降临后仍会做梦。我感慨着坐起身,去浴室将洗手池的龙头开到了最大,我把脑袋整个送到向外喷涌的水流里去,令它同自己额头与脊背上的汗液混到一起。
第二次见到音帆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直呼我的名字了,这令我感觉到几分轻松。我们在天使和龙的带领下,简单地观览了一下小镇。
在郊游一般的活动结束后,我拜托天使带我和音帆回到那位龙族少女的店铺,帮我们购置了一些水果。我们带着食物,来到前些日子拜访过的剧场。不凑巧的是当下正好有人借用了这个地方——想必是在为了即将正式开始的演出做准备,放弃进门的我们便直接坐到了剧院门前的阶梯上,分享起袋子里的果实来了。无论是我还是音帆,此时此刻都没有想要回到住所的念头,也没有再酝酿出继续了解这伊甸的兴趣。
“据说蛇引诱夏娃吃了能够辨别善恶的果实,夏娃又将这果实分给亚当。”在我将苹果递到音帆手里的时候,她轻声地说道。
“但可惜人吃了果实以后并没有真的和神一样目明,而我们手里这个也只是普通的苹果罢了——要是能借用这里的厨房该多好,我可以把它们切成兔子的模样。”我掂了掂手里的果实,干脆地咬了一口下去。充满口腔的生涩口感是所我喜欢的,那微不足道的甜味对我来说正好。“唔,我建议音帆还是带回去稍微放几天会比较好哦?”
“这样吗?好可惜,明明两个人一起吃会比较开心的。”
她捧着苹果,似乎开始想起了心事。而我看着她,也开始揣测一些或许不怎么必要的事情——虽然仔细想来是与我无关的事,但我还是十分在意,面前的女性究竟会同怎样的搭档一起演出?究竟会如何同他人面对面研究爱与恨,研究那些纠葛和苦闷?“对了,音帆的搭档是怎样的人?”最后我按捺不住问出口来。
“您说柯林先生?唔,其实不太好形容呢。”她有些困扰地用手指绕了几下发梢,做出了总结,“一位很厉害的魔术师……就是这样吧。”
“是神秘又吸引人的那种感觉吗?比方说……嗯,气质?魔术好像是在女孩子们心里很加分的技术。”我原本还等着她再说下去,结果她却在这句简单的描述结束以后便再也没有添加其他的内容了,我只能一边努力去回想曾经在街头见过的几场魔术表演,一边继续这个话题。
音帆摇摇头,“世上的确存在容易对未知和神秘怦然心动的人,可惜我不是。本以为是因为我已经过了那个渴求新鲜的年龄,但仔细回想了一下,就算在能被称作少女的时候,我也没有产生过这种感情……想来与我这种人一起排练的话,科林先生也应该非常为难。”她朝我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笑:“我连一个合格的魔术拍档都做不了。”
“怎么会呢!”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和音帆的交流就很愉快呀,我喜欢和音帆聊天。”
“谢谢,但还是不太一样。我能发誓自己会真诚地对待所有人,但是真诚无法演变成感情——不如说,无法酝酿出感情才是我的诚意。如果只要台词没有背错就能合格那该有多好。”她似乎忘记了我的提议,说着将手里的苹果送到了嘴边。“哇……很甜!”
她也在困扰,她也有烦恼。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的演出不会如她所担忧的那样——我看着她从因表演产生的忧愁到为了一颗甜蜜的苹果而小声惊呼,心里悄悄地想。
“——要不要尝一口?”这时她忽然靠近我,并把她咬过的苹果递到了我面前。“常世刚才的那颗不太美味对吧?”
“可以吗,不是说这叫做间接亲吻吗?”
“是的,所以当然……不行!”她噗嗤一笑,自己接着享用了起来。“因为你看起来在想心事的样子——你要记好了,和我对话的时候得全神贯注,这倒不是说我注重礼节,只是……该怎么说好呢……”
“是因为任何人都会在和你的交谈中卸下防备。”
“嗯,你说对了。当他人交付给我的真挚全都变成工作的一环,当我把赋予别人的真诚全部拿去构筑了另外两方的关系以后,我不由地想,把敞开心扉当做工具的我究竟还能否区分清自己的想法?”她收敛起快乐的神色,重新安静地坐回到原位抱起膝盖,淡淡地继续开口:“爱情自然需要双方坦诚,但我又觉得它应当是更加特殊,更加耀眼的,至少和我做的不一样……因为这一点,我以前还从没能爱过人。”
“以前?”
“对,以前。”她抬头看向我,“我不喜欢放弃,所以我还在试着得到答案……常世,如果我说,我能够在你身上得到我所想要的,你又会怎么想呢?”
三、
第一场表演结束后的某一日早晨,我在醒来时看到了音帆熟睡的脸。我手足无措了许久许久——我们捧着苹果蹲坐在剧院门口交谈的那天,我没能给出音帆答案;然而没过多久便发生了更出乎我们想象的事态。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我差点儿失去正常与她交流的能力,音帆却比我表现得自然得多。研究剧本,背诵台词,包括现在来到剧院借用场地排练,也是她主动地安排的。我只是跟着她的身后,替她完成一切她所想要办好的事情——我当然喜爱她,可我一想到不知状况如何的人间,一想到无法窥见任何方向的未来,我就会害怕。我总是避免不了背叛自己最重视的人们。
“其实啊……我既想更多地和常世相处,又不是那么想和常世一起演戏。”现在她正抱着演出服,闷闷地说道,“一来我的表演水平真的很一般,二来我只想和常世说我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台词也不可以吗?”
“对,台词也不可以……诶?”
她话音未落,排练厅却骤然昏暗下来,与此同时我听到电闸的方向传来啪的一声。我大概还记得她所在的方位,便摸索过去,我担心她会因为一时间无法适应黑暗而摔倒。“抱歉,我可以……”
“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她快速地说出了我嘴里那句犹犹豫豫不敢往外冒的话——于是很快我们重温起了在广场初次见面时的状态,只不过上次是满眼的白雪,这次面前漆黑一片。“我觉得我们之间并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毕竟我们已经有过了更亲密的……嗯……接触和对话不是吗?”
在提及拉吉蒂尼亚洋馆的经历时,她的声音轻了下去。我感觉到她将些许重量交托到了我的身上,与其一同靠近的则是洗发水和香水的味道。它们先钻进衣服的纤维之间,又渗入我的皮肤和血管,而后随着我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被血液输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去。
我害怕自己的感受被她察觉,努力地将话题拉扯到现状上面。“我想应该只是一件小事故……停电之类的事情在日本也不算罕见,别担心,我稍微适应一下就能去开门。”
“——不要,”可她很快就制止了我的提议,并且声音急促,好像怕我真的立马动身。“就这样,就这样让我待一会儿……其实,我的手机还留着不少电量的。”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对不起,是我不解风情了——我本以为音帆不会喜欢这种突发情况。”我想找一些新的话题,却久久没有等到回应。
“……嗯,对,我不喜欢。可我接下来想说的是一些不能在敞亮的地方高谈阔论的事情。”她在几轮深而缓慢的呼吸之后重新开口。“常世,我很害怕。”
她说出了我始料未及的话。
“每每想到自己可能已经死去,我就会感觉到恐惧……记不记得以前我抱怨过工作没能交接,也没有好好和家人朋友告别?”
“我记得。”
“可事实上,令我夜不能寐的是另一件事实——我逐渐抛下了那些本令我焦虑的事情。”她挽住了我整条手臂,接着轻声说道:“我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无法确认,却已经抛下他们,选择只看着眼前的你。这绝不是一桩光彩的事情,其实你没能在游览小镇的那天给我回应,事后我反而松了口气——我本打算不去细想这些,老老实实地完成表演,但你那天的话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丑陋视而不见。我越是想回应你,越是渴望沉浸在你的告白当中,就反而越是会意识到我做了怎样自私的选择。”
若不是因为当下发生的事故,她也许永远都找不到机会来倾吐这些想法。我知道音帆是怎样的人,善良而敏锐,温柔又敏感,稍许有些强势,同时不喜欢寂寞。现在她将她最柔软的思考展露给我看,我清楚是什么正令她痛苦,它们也曾撕开我的血肉,一次一次地诘问我的内心。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这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影响,却没能忍耐住。”
“道歉会令我难过的,常世。我们的想法如此一致,你却要否认它吗?”她松开手,凑到我跟前来,令我面向她。“其实今天向你坦白这些想法,是因为我想再确认一下……你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对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若是让你将它换成更直白的句子表达出来,你能做到吗?”
“我爱你,音帆。”
“太好了,我也是。”她噗嗤一笑,撤掉了先前严肃又紧张的态度。“谢谢你……也许我在那个堆满积雪的广场上就动了心,我想了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也找了很多事情用来逃避这个问题,结果都不如来自你的一句回答——现在我有些能够忍耐我对自己的苛责了。”
我看着她脸庞的轮廓,回想起了她在我怀里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些伤是……?”记得身处洋馆的时候,她用指尖拨开我的衣领,去触摸那几条平日里用布料遮挡住的伤疤。我本以为她绝对不会乐意往粗糙又扭曲的皮肤上多看几眼,但现在她却表现出一副在意极了的模样。
它们究竟是在何时,又是如何出现在身上的,我自己也早已就不清了,我至多分辨一下哪几道是刀伤,哪些是弹痕。或许是为了保护组里的谁,或许是不慎被敌人找到了破绽。我本也没有用心去记。“很以前的事情了,对不起。”我突然感觉到了几分羞赧。
“不,我不是想听你道歉。”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它们看起来很疼……常世,我一直都想更了解你。”
“它们都已经愈合很久了,我想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新的。”
“真的吗?”
“真的,我向你保证。”我吻了她的额头,“如果你愿意听的话,以前的事情我也会同你说。”
听到我的答复后,她她在我的臂弯当中点了点头,难得的看上去有些拘谨。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能感觉到比以高出些许的温度,随着稍显紊乱的呼吸落在我的耳旁。我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应当也是同样的,我很清楚,我触碰了一团点燃我灵魂的火。
“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婚礼都进行过啦。”音帆盯着我的脸,好像生怕我会将视线移开那样。“抱歉,只是开个玩笑,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
“其实,音帆。”我觉得这应该是相识以来自己唯一一次打断她的话语,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把这颗心会被灼烧的缘由归咎于其他东西。
“怎么了?”
“我想,我现在的选择本就和恶魔无关。”
我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又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我能看到昏暗的灯光在珊瑚色的眼里被晕开,长而密的睫毛微微发着颤。这令我没能等到她把话说出来——话语,嘴唇,舌尖,唾液,甚至呼吸,我俯下身去,将它们全部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所有物。本就稀薄的空气在片刻之间被升温加热,我们就像是只能从交叠触碰的唇齿间吸入氧气一般,我担心这近似于掠夺的行为会招致她的反感,万幸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同样迎了过来。
是不是在最初那场仪式时就该这么做了。我有些懊悔地想着,感觉她的双手落在自己的后颈和肩膀上,它们不久前还在描摹那几条伤口的轮廓。她的身体贴了上来,那是柔软到我甚至不敢多作回应的感触,我褪下那些将彼此隔开的衣物,转而在她的脖颈和胸口的皮肤上留下痕迹,我的意识早就在那血肉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里融化,而哪部分是她,哪部分又是我自己,连肉体的轮廓变得暧昧不清起来,或许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渴求这场交媾,我想和她产生更多更多的联系。她默许我去触碰她隐私又敏感的部位,任由温热湿润的体液顺着我的手指淌落到床单上。曾经卸下过我所有的防备,代替神饶恕了我的声音,现在因为我的欲求变成了细碎的只字片语。我听到呻吟和喘息落在自己耳边,像是对我这肮脏又可怜的念头的一种肯定。
在行将进入她身体的时候,我听到对面轻微又短促的呼吸声,“请继续吧……我没有做过这种事,自然会紧张,不必在意。”她轻声细语地解释着,又对我微笑。“现在想来,用魔法什么的当做借口可真多余。”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她所想的和我一样。
“——即便那时候我们彼此做了这种程度的告白,现在却仍会心存顾虑。”音帆靠在我的身边轻声感叹,我能想象她脸上苦涩的笑容。“我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又对这份感情的正确性抱有疑问……你知道吊桥效应吗?算是恋爱心理的一种。”
“只了解过一点皮毛,这种程度可以吗?”我重新牵起她的手。
“当然可以。将自己在险境下产生的生理表现归咎于错误的原因——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我在刚刚来到伊甸,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遇到了你。虽然听起来不太美妙,可我觉得,就算我们并非出于本意心生情愫,可它将来开出的花叶仍旧是真实的。你收留了我无处可去的心跳,这是事实。”
“嗯……你希望我只考虑现在,只看着此刻?”实际上我也无比渴望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对。常世总是会考虑更多的事情,总是会顾虑更多关于伊甸和单元剧以外的问题。我觉得这是好事,并且发自内心认为,来到伊甸后第一个遇见的对象是这样温柔的人真是太好了。”她忽然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拎包里取出手机。“所以如果常世能稍许爱上一点现在——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如果你能因为我们的相遇从而觉得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有那么几分美好,那我会感到非常高兴……我想这就是我找到的,对爱意的认知。”
她打开手里的光源,在我的注视下走到剧场的出口处,接着转动门把,在发现没有上锁后,便向我莞尔一笑。她没有急于推开大门,而是靠在它的边上,张口歌唱。
“生命苦短,恋爱吧,少女。
在朱唇褪色之前,
在热血冷却之前,
明天就没有这样的好时光了。”
她用我所熟知的语言悠悠地吟唱,轻盈干净的歌声回荡在剧场的每一个角落里——巴别塔曾存在于我们之间真是太好了,我忽然回想起了初次见面时聊到的话题。我一边悄悄地思考,一边祈求这样的时光能稍微再维持得久一点,一秒钟都好。
四、
没过多久便有人察觉到了剧场内部一片漆黑——他们打开门的时候,还抱怨了几句明明门根本没锁,我和音帆跟在后面,没有做任何解释。脱离那个密闭世界的我们并不打算早早回去,在其他人离开以后,我们悄悄地溜回了原处。
“那么,现在我想倾诉一下我没能告诉你的事情。”我随她来到剧场的天台。看着她自在又舒畅地拥抱迎面而来的微风,又朝我投以温和的笑容,我终于犹豫地将自己的困惑提了出来——在日光灌入剧场的时候我想起来,她对我犯过的罪行一无所知。“我既杀过人,又没能保护好该保护的人。有人曾说过,我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个事实,永远要带着这样的梦魇活下去。他说得很对——即便离开日本,被带到伊甸,我仍然会时不时想起这些过往。”
“我猜到啦。”她回过头来,双手背到身后看向我,将我脸上的错愕一览无余。“你身上的伤口大都是想要夺走你性命的那一类,所以我想你也一定对别人做过相同的事。”
“那么你应该明白,这不能和一般的情况相提并论……”
我知道她的答案,不过我还是想将它们说给她听。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受,我从未如此渴望有谁能亲口告诉我,自己愿意收留这污秽又粘稠的我的过往,愿意去拥抱这组成我的一部分。
“对,我明白的,但同时我还知道——户塚常世温柔又敏感,表达好意的方式比较笨拙,偶尔会有些残忍,但那份残忍却源于温柔。我没有你所顾虑的那般正直自律,我也不介意和你一起背负点儿什么……不如说我正希望这样。如果你感觉到痛苦的话就说给我听,如果你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把我抱紧。”她的眼睛弯起,变成漂亮的弧度,“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务必这么做。”
她突然三两步来到天台的边缘,跳上外围那圈高出些许的砖石。我下意识地追了上去,意图抓到她的手腕——她故意向我伸手,又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躲开了。
“我想最后确认一件事情,”她快乐地向我发问,“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我会。”
“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的声音和发梢被风吹向我所在的位置,她既享受身处于高处,又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被气流声吞没,便抬高了音量。“我被户塚常世所吸引,同样和任何魔法,和任何剧本都没有关系。从今以后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足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们彼此爱护,彼此珍惜——”
我随着她一同念完了祷词。没有捧花,没有戒指,没有圣经,没有神赋予的权柄,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只有我们二人。这场婚礼比我们在拉吉蒂尼亚洋馆中完成得还要简陋,但音帆看上去满意极了。
“直至死亡……不过,即便死亡降临,我们也不会分开。”
她说完便轻盈地跳下来,落在我的怀里。我抬起头正好能瞧见她洋溢着快乐却又些微泛红的眼,她支起身体,又弯下腰来,使得我们之间仅仅相隔半指的距离。“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漂亮的戒指。”
“这点我也和你想得一样。”
“等将来有机会来补上,来日方长,不是吗?”她对我眨了眨眼,“不要厌恶过去,不要畏惧将来,其实只要你愿意就能抓住——不敢说能抓住一切,但仅仅是我的话,你应当绰绰有余。”
“无论明天会如何。”
音帆笑了,她说就是要这样想才行。我明白她的意思。在黑发染上白霜之前,在心灵的火焰熄灭之前——
我抬起头,刚好吻到了她的唇。
是谁杀了谁,是我杀了我,太差劲了建议……算了
春告鸟的遗骸
一、
我是被一声声急切的呼唤给吵醒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现在已经时值深夜,除了挂在夜幕中央的那轮月亮,我没能找到任何光源。我隐约看到了大片树木以及其之上枝叶的轮廓,我身下铺着的也是石子和泥土,而夜风在我的耳畔呼呼作响。
可是我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睡醒?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柔软的,又带着点湿润的东西拂过了我的手。我顺着那温度的方向看过去,找到了一只正眯着眼舔我手心的三花猫咪,它身后则是一名高大的男性——我还第一次在影视作品之外见到头发留得这样长这样漂亮的人,刚才应该就是他在喊我。
可我没想到他在我开口提问的下一秒,便毫不客气地张开胳膊扑了上来。“您终于醒了……!我好担心您会一直睡下去。”
“这里是哪儿?”我躲过那过于热烈的拥抱,自顾自检查了一下身体,好在没有摸到血,也没有瞧见哪里留下了伤口。没能和我亲密接触的青年好像有点失落,但还是安安静静地等我查看好自己的状态。
“唔,是后山的神社!”
“我怎么会在这里睡醒?”
“……这我不太清楚,我找到这儿的时候,您就已经躺倒在地上,昏迷许久了。”
我明白过来,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个莫名其妙昏倒在山里的观光客。事实上我不记得任何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现在正值暑假的末尾,我近期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计划最后几天就这样窝在家里一动不动才对。
啊不对……好像我确实答应过母亲,要在盂兰盆节的时候来神社这里给她拍几张照片。“抱歉,您知道现在是几月几日吗?我好像睡昏头了有点恍惚。”
“我不知道哦。”他的回答令我诧异不已,“但我知道,今天不是盂兰盆节……!时间还早得很呢。”
他竟然知道我在思考的事情!我管不着自己的模样是否狼狈难看了,就这么坐在地上往后挪了好几步。“先生,您这样看起来很可疑。”
“那么来自我介绍吧——我叫阿露,这只小猫是阿米。”他说着把三花猫抱到我面前,让我也摸一摸它。我向来喜欢小动物,便抬手揉了揉它的头顶和下巴,它看起来非常满意我的抚摸,没一会儿就主动爬到了我的臂弯里呼噜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醒过来,但真的很感谢你们。”我抱着猫咪,向对方表达谢意,“你在神社工作?”
他摇摇头,“神社?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是人类呀。”
“咦……?”
“对不起,刚才没来得及告诉您,我的身体死去很久了,所以出现在您面前的不过是一条徘徊于世间的鬼魂罢了——顺带一提阿米和我一样哦。”
“鬼魂……鬼魂……这有点超出我认知的范围了。”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青年的样子,发现还真能瞧见月亮的轮廓从他的胸口和肩膀位置透出来,可即使如此,我也没能铁下心肠把阿米从自己怀里甩出去。“那也没关系?就算只有魂魄,你也是叫醒我的大恩人……我还从来没发觉自己能通灵,啊哈……”我觉得我的嘴唇有点儿不受控制。
“啊,我可不是什么温和的鬼魂,我杀过自己喜欢的人……那便是您,新三郎大人。”他弯下腰,把我的脸捧起来,柔软却冰凉的感触令我打了个寒颤。
总之我知道了,在后山捡到我的人是个怨灵。并且他把我唤作一名叫做新三郎的男性——据他所说他现在这幅模样,曾经也是属于我的;而他自己则是没能同恋人结为连理,最终思念成疾病逝的女孩,之所以我现在见到的他会是这幅模样,是因为他害怕有朝一日忘记自己恋人的模样所致。小猫则是常年陪伴在他身边的侍女阿米,虽然不知为何现在完完全全变成了猫咪,但它确实能听懂我们在交谈的内容。
这倒是令我对上了以前听过的故事——名门望族的大小姐和身为浪人的男子相互倾心,但因为身份悬殊他们不可能走到一块儿,而后来女孩和侍女在故去之后化作鬼魂点着灯笼来寻找过心上人,但后来被发现了自己是鬼魂的事实,反而被对方所抵触和恐惧。
令她心生绝望的应该是那些男人贴在自己家门上的符纸,最后她假借别人的手揭下了它们,亲自了结了男人的性命——故事我清楚得很,但现在问题是我好像变成了主角之一,而且还是我自己也不太待见的新三郎。
“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恋人转世啊……我自己都毫无印象。”
“我当然知道!”他情绪有些激动,几乎铆足劲儿向我解释,“因为我一直,一直都留在这里呀……您与我的因果从来没有消失过,更何况您现在遇到了危险。”
“唔,那么现在你又找到了你曾经爱过又恨过的人,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显然他对我这个学生的性命没有太大的兴趣。“我想想……比如,我送您回家,可以吗?”
“……我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为了化解尴尬我便主动伸出胳膊,请对方拉我一把。“我的名字是新,如果你愿意尊重我一点的话,就不要喊那个以前的名字了。”
二、
我打开门锁,不出所料家里空无一人。近年来这间房屋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和旅店没什么区别——即使他们在家也无所谓,经过一路上的观察,我发现也只有我能瞧见自己带来的客人们。我这么思考着,回头示意阿露小姐带着猫咪一起进来。
“打,打扰了……”他把脸埋得很低,背都有些驼起来了,这么一副大个子摆出这样的模样,令我觉得有些可爱。
“紧张什么,这里没别人。”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应该不用换鞋吧?”
“噢,噢!不用您费心!”他的回应总是让我产生怀疑——他压根就不像自己所说的怨灵。因为只要我主动对他说些话,或者去触碰触碰他,他就会变得非常高兴。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应该是对他的新三郎大人限定的,和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弄脏您的住处——我还可以帮您打扫!”他摸了一把玄关的鞋柜,不出意料地粘上一手灰,;阿米跳到柜子顶上,倒是顺便留了几朵梅花形状的脚印在上面。
“不用了,我休息几天就要回学校,暑假也快结束了。”我查看了下家里的电器,见它们都能正常运转,便松了口气。
“暑假……您是……嗯那个该怎么说?住宿生?”尽管我说了不必打扫,他还是自发地把扫帚和簸箕拎了出来。大小姐终究还是大小姐,虽然他一腔热忱,但拇指朝上的正手握法根本不可能扫到多少灰尘。于是我打开还留着些电的扫地机器人,接着一头栽到沙发里面开始研究他对着高科技的冲击惊叹不已的模样。
“对呀,我一般都会住在学校。我的父母经常出差,留在日本的时间很少……过年或者盂兰盆节的时候会回来,不过今年应该是指望不上了。”我想起他们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就打来电话,说今年年底之前都不会回国——但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阿露小姐,其实我有些疑问:如果你真的是怨灵的话,不是应该更加缠着我一些嘛?”
“我当然是怨灵。”在我提问的时候,他正好把猫咪放到了扫地机器人上面。“最初您就是被我杀死的,其实我很后悔……”
“这个不是重点啦。只是,我觉得……!如果你对我——对新三郎真有那么深的感情的话,你应该一直看着我的生活才对呀。”事实上这个说法不太正确,因为这看起来就好像我在抱怨“你爱我为什么不多看看我”那样。
“……对不起。”他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我道歉起来。
“哎呀我不是要听这个——那我可以问问,你一个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做哦。”
“咦……?”
他有些紧张地坐到我的身边,用那双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腕。“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可以陷入类似于睡眠一样的状态——季节流转,年岁更迭,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和我产生联系,不用去看,思考也是朦胧的……这是我在长久的时间里掌握到的技巧,这是我还能被称为生者的最后几天内的状态,我把它重现出来。怨灵不是什么容易成佛的东西,既无法消失,也无法遗忘,我其实不喜欢这个能看到您,能停留在您身边的状态。”
“怎么会——”
“新,我害怕。”他没再喊好几百年之前的名字,“我知道解脱的办法,可是我做不到……我爱您啊,我怎么可以放开对您的感情?如果忘记您的话……那就是背叛,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我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因为体弱多病住过很久的医院。忙于工作的父母为我安排了独住的病房,他们偶尔会抽上一个小时来和我聊聊天,给我带我想要的礼物。现在我已经习惯与孤独共处,但我没有忘记我曾经也害怕寂寞和沉默,那短短的一个小时就是支撑着年幼的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八万多秒的支柱。
那么他又究竟一个人徘徊了多久?又一个人熬过了多少年月。我不敢去细想。
我——或者说,新三郎是他存在于此处的最后的理由,我们都已经得出了结论,只要放弃爱情和愧疚,他就能逃离现状。那因爱而生的一瞬间的恨意,真的需要支付如此沉重的代价吗?我甚至一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对他紧追不放的,时时刻刻扼住他咽喉的亡灵。“不要逼迫自己去爱谁啊……我已经不记得你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人已经哪里都不存在了呀。”我知道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却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拥抱,根本来不及去纠结他嘴里那个爱的对象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的自己。
“我……我不知道。”
“难道不是吗?”我按住了他的肩膀。这个行为吓了他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闪了一下,却忘记了沙发的靠垫并没有摆正——结果他摔了下去,而我整个人等于跨坐到了他身上,但这不重要。“你明明知道的,放下我,放下过去的那个我。阿露小姐,唯一能够原谅你的人已经永永远远地没有了,你求而不得的结果,反而那个人已经得到了,他才真正的消失了——你想要大哭一场的话也可以,但是能不能在此之前先听我一个建议?”
他抬头看向我,眼角的泪正好顺着他的脸颊滑进他的长发里面。可恶,我明明最讨厌看别人哭,难道漂亮的人就算示弱哭泣都会惹人喜欢——我猛地晃了几下脑袋,接着盯紧了他的脸,我不希望他显露出拒绝或者逃避的表现,好在他最后只是老实安静地点了点头。
“你试试看……爱我?”果不其然他的眼里满是讶异,于是我继续解释。“我知道这个念头很不正常!明明我们昨晚才第一次见面,但是该怎么说,我觉得你不必继续令自己难受,我相信记忆和信息才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就稍微试一下吧!如果你能对我这个名叫新的普通女学生产生喜爱,如果这份崭新的感情能盖过你对新三郎的爱意,我想你就可以摆脱存在带给你的痛苦了。”
“啊……可是为什么?而且我只是亡灵,这样一来的话,您自己……”
“非要我说理由吗——其实,就,因为你真的很好看。”我知道那是一张几百年前属于我自己的脸,但是我又不可能告诉他,我也曾和他一样因孤独而恐惧。“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离开,成佛也行转世也行,别在意我——顺带一提这不是背叛,初恋定终身这种说法早就过时了!在一次次恋爱当中摸爬滚打,你就会发现现在的我明显比过去更好。”
他一时间没有再做回应。我便告诉他可以慢慢考虑,可能是因为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妙,阿米从扫地机器人上蹦了下来,又一下子窜到我怀里来了。阿露没有体温,小猫却非常温暖,据说这是那小侍女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我们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几天。对我来说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但这确实是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最充实的假期了——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或者看阿露研究家电,或者带着小猫结伴出门逛街,总之我觉得我的生活变得热闹了起来,这应该不是坏事。
“那是什么……?艺术品展览?”有一天在路过市中心的展览中心时,他被场馆门口的告示牌吸引了注意力。
“就是把绘画啊雕刻啊工艺品啊什么收集起来,装点在很大的展览厅里,让四面八方的客人们来欣赏。”
“我知道了,类似于见世物小屋?”
“才不是那种奇怪的东西!”为了向他好好解释,我决定和他一起去打发一下时间。我们两个人买了一张门票,阿米在我踏进展厅时蹭地跳到了我的肩上。检票口的大叔狐疑地盯着我和她看了半天,最后给我们放了行。我这才知道原来猫也能带进展馆。
但我们谁也没能料到,我们会在这个地方找到一盏用于展示的纸灯笼。虽然上面画的不是牡丹,但也足够我们两人——或者说三人原地呆愣好久了。“虽然您已经忘了,但当年我们就是一见钟情。”最后是阿露先找到了话题,同时他仗着自己无法被别人瞧见,挽起了我的胳膊,弯腰贴在我的身边。阿米趴在我另一边的肩膀上,用尾巴蹭了蹭我的脸。
“哇……对不起。”我试着酝酿起一种愧疚感,但很快就失败了,所以我向他道歉。
“不用道歉,我只是顺口一说。其实您要是记得的话,我反而会感觉到困扰……想想看,见到了杀死自己的凶手,这该有多么尴尬。我又不是为了再杀死您一次才接近您的。”
他放开我,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朝我深深地弯腰。我看到长发从他的背后滑落到肩膀前面,几乎要垂落到地面上,依旧一副深闺大小姐的模样。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当然!只要是我所知晓的,我都会回答!”
“倒不是说你知不知道……是关于你的想法,我有点好奇。”我抬头看向那盏上头画着浅粉色花瓣的灯笼,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曾经读过的文学作品——一如既往什么感想都没得到。“前些日子和你做出约定的时候,我也还没能想到这个问题:虽然我们成了家喻户晓的故事,可我根本不记得那些经历,就算你告诉我……对我来说那也不过是一个流传了很久的怪谈。阿露小姐,您因为思念我才试着变成我曾经的模样,但是现在我日夜看着它,心里也生不出任何感触。”
“这一点我能理解,我没有责怪过您。”
“啊,不,其实我想确认的是,我应该不止转世过一次,并且每一次都应该没能回忆起你的事情——可事实上,我应该能像现在一样看见你的才对?你既然能感知到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他罕见地沉默下来,有些局促不安地将双手握紧。“我曾考虑过的……最初是为了求得原谅。”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重新见到您的时候,年号变更了三次,天皇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位。我庆幸您不再是武士先生——出生在失去了刀的武士家庭里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过您比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还要年轻,我不想惊扰到您,就一直独自观望您的生活,打算将来鼓起勇气,挑一个合适的日子与您见上一面。”
“这你可没告诉我……那,那见到了吗?我原谅你了吗……?”这时候我倒有点儿紧张起来了,我既希望故事有个好结局,又忐忑不安得很。他既然现在依旧出现在我面前,那极可能是我自己把事情给搞砸了——仔细想来新三郎那家伙,一听说心上人只是鬼魂就害怕得要死!我一边抱怨着几百年前的自己,一边试着安慰起对方来。“没有吗?也对哦!毕竟我以前都不记得你,性格也应该都不一样……真希望我没对你发过脾气……”
“不是这个问题。”他摇摇头,“您所提出的问题我也曾料想到过,而当时我也没能积攒到足够的勇气。我想过,如果做不到当面道歉,那么看着您和您所爱的人们过完一生,我也应当能感觉到满足。但是后来……”
他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转而变作一副正在酝酿如何继续开口的模样。我看着他绞着自己袖口,忽然猜到了几分。
“难道……我很早就死了?在你还没能下定决心的时候?”
他一言未发。
“没关系,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其实我现在身子骨也很弱,所以你说我是武士什么的,我根本想象不出来。”虽然我自己毫无感触,但他的表情看起来过于伤心了,我便想方设法让他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不只是那一次……对不起,我之前对您确实有所隐瞒,现在请听我说下去吧。”
我同意了他的提议,不再随便开口,可他接下来的话却令我没法再同几分钟之前那般轻松愉快地去应对了。
据他所说,事实上我除了这次之外,在以往的几次人生中我并没能得到与他对话和接触的能力——文明开化之后我曾出生过两次,先是裁缝,再是教师。一次死于咯血不断的顽疾,最后一个人离开家痛苦地咽了气;一次则是在桥上失足跌落,后脑正好砸在湖边的岩石上。
在浪漫主义被海风带入的时候,他也再度见到过我。那时候默片电影正是风靡,我也受到了吸引成了一名演员,结果一把大火结束了我初露头角后的人生。
至于后来,在那些与今日越来越近的年代里面,我也总是短短地耗尽自己的寿命,似乎最长一次成功活到了三十岁。阿露说他曾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可一次一次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到,他的话也传不到我的耳边。后来他便很少再来寻找我了,他用他掌握的能力令自己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只在我诞生的时候睁眼醒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我死亡的那日他也会突然惊醒,从名为孤独的噩梦里醒来,去面对独自一人的现实。
“能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其实十分糟糕……很寂寞,也很痛苦。我不知道是亲眼看您消失的时候比较难受,还是等待您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这段时间更为煎熬。”他见我表情僵硬,伸手抚摸我的脸,“这是我无法放下您一个人离开的另个一理由,不过我认为这次是个转机——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正面对面说着话,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按照之前的约定努力爱上您,让您放心,同时也会尽我所能保护您,您可以信任我一次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为他难过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担忧。猫儿在我的肩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踏出展厅的时候,我本准备告诉阿露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他,想要打消他的顾虑。可就在我回过头的那一刻,我发现眼前的人影和景象都扭曲了起来,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变成了融化的颜料,很快被搅拌到了一起,只剩下灰黑一片。我下意识地想喊阿露,却惊恐地察觉到自己忘记了发声的方式——仿佛我的声带也融成了一滩水;我伸手想扶住墙壁,同样什么都没看到,我的手臂也消失了。
说起来我原本到底是怎么站立,又是如何行走的来着?
在我这片恍惚的思考也即将被冲散的时候,阿露终于发现了我的一场——我听到他大声地喊我的名字。而与此同时我的知觉也逐一回到了自己身上,我本打算开口让他放心,却又根本使不上力气。但是万幸——万幸我听到了,从他嘴里出来的音节是新,这实在是太好了。我独自感叹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
“……我觉得你应该在最开始就把这件事告诉我的。”
恢复意识的时候,阿露已经带着我回到了我的住处,我并不太清楚我到底昏迷了多久,但我瞧见对方在我睁眼时从眉头紧锁到几乎喜极而泣的样子,推测出我应该睡了挺长的一段时间——更何况,在这段时间里我也花了点功夫把现实给缕清了。
在我的意识险些沉到水底的时候,我回想起了一些事儿。倒不是关于我和他的过往,而是关于我在不久前遭遇的事:数日前我想去神社拍些照片,却不料一脚踏空,从山路上滚了下去——虽然没有受什么外伤,但我的后脑似乎磕到了台阶上,这和我在过去某次的人生经历区别不大,不过这一回得益于现代医疗技术,我似乎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身体现在就躺在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面。我的父母听闻这件事情倒真的赶了回来,日夜不断地守在病房外头。
我在展览厅上倒下之后,迷迷糊糊地听到过各种声音。父母的哭泣,医生的说明,点滴架的滚轮,仪器的电子音。我想用眼睛去看看,却只能被大块的黑灰包裹,这感觉着实不好受……这或许就和人类的阿露弥留之际的那几日的感受一样。
而现在的我和他一样只是灵魂罢了。肉体被及时地搬进了救护车,灵魂却没能被带走,恍惚地在这里停留了几个晚上,直到阿露他察觉到我出了事。
“你都知道了呀?”他局促不安待在我身旁,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我能想象他脸上的愧疚模样,就好像他才是害得我在山上摔倒的罪魁祸首。他会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他所没能阻止的不幸都归咎于他的错。
“你啊,是不是担心我会恐慌?”
“对。”他点头承认:“我想到了解决的方法的……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怨灵,想要做一些干涉这个世界的事情,必须依靠外力。过几天就是盂兰盆节,我打算在那个时候帮你打开通路送你回去的。”
“那么方法是?”
“依靠那天的灯笼——其实这个办法也是偶尔看到了展览以后才想到的。虽然原来我拿过的那一盏肯定早就找不回来啦,不过只要有人知道这个故事,信仰就会聚集在它上面。”
很快阿露所说的日子便来到了。他说我要在黄昏时分结束之前,带着那盏牡丹灯笼走过神社的鸟居。鸟居拥有净化污秽的力量,能令我在回到身体时不受外力的影响。为此我们还真的自己动手糊了一盏灯,阿露将骨架和灯面贴合起来,我在上面画了红色的牡丹。
我本想待到盂兰盆的祭典完全结束再做这件事情,但阿露不允许。“那可不行。”他难得看起来非常严肃,甚至带着点凶样。“过了时间就回不去啦,我可不能保证你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到下一次机会出现。”
于是我只能妥协——但好在我成功地说服他最后陪我在街上游玩一会儿。虽然肯定赶不上烟花大会了,但好歹还能在庙会街逛上片刻。我翻出成年礼时穿过的和服,把它披到身上。阿米执拗地要爬到我的肩头,我也只好同意——阿露向我坦白,如果没有这位小侍女的寸步不离,前些日子里的我根本没法被人瞧见。难怪在展览馆的时候偶尔会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可能那才是传闻里真正的通灵能力。
我们像真正的情侣那样逛完了庙会上所有的摊位,又目送人们将各自准备好的,写着至亲至爱姓名的灯笼轻轻地放到河里。我看到灵魂随同灯火一起,沿着河流渐行渐远了。“它们要去哪儿呀……”我坐在阿露身边,苦恼地托着下巴,明知道自己脱离了肉体,可此时此刻我仍然感到寒冷。
“我不知道,但是你不会随他们离开的,我发誓。”他眯起眼睛对我微笑,让我不要恐惧——但怎么可能不恐惧呢?我要真的被那条亡魂的队列带走也就罢了,可如果我醒来后变得和从前一样无法见到他的话,那我该如何是好?阿露应该明白我的顾虑,但他不想提,应该也不敢提起。
明明是值得珍惜的最后的时光,我们却都一时想不出可以倾诉给对方的话语。
“时间到了。”直到夕阳即将完全下沉,他牵着我起来,走到神社的鸟居跟前。“拿好灯笼穿过这里,就能回到医院。现在是生死的交界最为模糊的时候,再晚就会错过机会,也可能反而会引来危险。”
“可是,我还没看到烟火……”我回过头,心里有点委屈,这可能是我这场人生中最后一次同他见面了,却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不能做。阿米从他身后钻过来,蹭了蹭我的腿。
”还有机会的。下一年,下下一年,我都可以陪你,我不会离开。就算真的无法再像这样见面,我也会遵守我们的约定。”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完他的话语,便直接凑过去听——下一刻我看到和服长长的袖子下摆在半空中扬起,像一只巨大的蝶张开翅膀,无所畏惧地落在我提着的灯火上面,而它们的主人反过来给了我一个吻。他的亲吻也是冰凉的,可我感觉自己像是将要灼烧起来一样。
“在你平平安安地过完这段人生以后,我也会离开……也可以说不得不离开了。”
“啊……”那就是,那就是说,他真的对我——
“可能我的心真的被你吸引得不轻,也可能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本就不该对曾经的事情过于执着。无论如何都是你赢了,现在你才是将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真希望更多是因为前者。”我把脸埋在他身上,含糊不清地吐露想法。
“我也是。其实我曾经见过你,那时候你好像正一边掉泪,一边把冻死的鸟儿买到泥土里面。我无论如何都想让这样温柔的人不再哭泣,结果却连你脸上的眼泪都触碰不到分毫。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心里所想的应当也不完全是新三郎大人了。”
……他的话令我诧异地抬起头,但他没再给我留下作出回应的时间。他轻轻地推了我一把,正好将失去平衡的我送到了鸟居的另一侧——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视线内的景象模糊成色块,又被融合到一起的模样,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我的心里没有恐惧,因为肯定有人正等着我。
四、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灵魂的状态,我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手脚发麻,脑袋里面更是混乱得一塌糊涂,就好像千斤的重量按压在上面,让我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不过我本来就不用多做思考,我从恢复视力的那一刻起就在拼尽全力寻找阿露——没过多久我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双宽大的手掌,它们正覆在我自己的手指上面,也只有他能越过病房的墙壁,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眼前了。可惜的是我的知觉尚未恢复,没办法马上体会到那冰凉又令人安心的感触。
“你看,我们都遵守约定了。”我无比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而他又在我跟前哭了出来,我爱极了他这幅模样。皆大欢喜,皆大欢喜——我这般感叹起来。很快我们周围传来了其他响动,应该是另一边察觉到我恢复意识的家人正在向我搭话,可我实在没有力气去一一让大家安心了。我的想法只有那同我十指相扣的灵魂才能读懂,而在其他人眼中我所做的至多不过是在医生和家人带着欣喜的交谈声中,慢吞吞地抬了一下眼皮而已。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按照约定,你该放下过去了。”出院当天,我一边摸着怀里的三花猫儿,一边为难正在帮我打点行李的灵魂。
“我……那,万一以后你又遇到危险……”
我见他语无伦次地想要反悔,忍不住笑出声——结果在后仰时我不小心碰到了脑后缝过针的伤口,疼得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呜,算啦……”见他紧张地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我决定主动提出违约。“我也舍不得你离开。见过我所有狼狈的模样,陪我度过生死的人除了你也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回到身体里再见到你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心跳过速。”
“那,那么!”
“再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几十年后如果能一同离开这儿,那也许下一次你我还能在同样的时代相遇,也许还能生出和现在一样的感情哦——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现在喜欢的是我这个女学生,我也说什么都不想你走……”我说着说着,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热。“不要让我一个人全部说完啊。”
“我明白,重要的是现在。”他坐到我身旁,将我拥入他的臂弯当中。“曾经煎熬着度过的那些年岁,也许都是为了现在能和你相见而做的等待。”
“对,一定是这样的,就应该这么想!”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终于能彻底安下心来了。
阿露说得没有错,拥有记忆真的是一件寂寞又痛苦的事情。所以我不能把自己记得长期以往所有轮回的事实告诉他。
神明对我们两人都降下了责罚。她长久而孤独地存在着,我则带着永远无法消弭的悔恨和愧疚一次又一次地活着。这是非常合理的,因为畏惧亡者的我才是叛徒。她曾经放弃一切,鼓足勇气来寻找我,结果我却在得知实情之后选择闭门不出,甚至动用了阴阳师的结界将对方拒之门外——那时的她该有多么愤怒,多么痛苦,多么绝望啊。
我记得我一次次的人生中所经历过的事,可我再也无法见到她了,我明明知道她在,她一直都在。
但后来我发现了……只要我去触碰死亡,我就能如愿见到她的身影,每次她都在为了我的死去哭泣。即便是这样也行——于是我在我的住所点过火,也曾主动从高处落下。这一次能够在濒死昏迷的状况下同她度过这段时光,是我用数十次的自毁换来的奇迹。
所以当她出现在我的眼前时,当她紧张又兴奋地同我搭上话时,我险些直接抱着她放声大哭——我们彼此的模样作出怎样的改变都无所谓,阿露永远都是阿露,我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可是与此同时我又认为,阿露不能再爱上新三郎了。这样下去她仍旧只能做一个被困于过去的亡魂,我仍旧得带着新一轮的遗憾开始生活。所以当那天——当她无言地在我的注视下落泪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既然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踏上同样的道路,那我便亲自实现她的愿望。我没有欺骗她,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会影响她得到幸福的不重要的事实,我知道这卑鄙至极,但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等同于将现在的阿露彻底杀死,但至少现在,至少这一次我们的心意终于能够交融在一起。那些回忆带来的苛责,那些因存在而生的苦痛,只需要一个人记得就足够了。轮回转世,爱上与我无关的其他人,去享受绚丽多彩的人生——在她亲吻那个自称早已忘怀过去、同时大胆地向她求爱的勇敢的少女时我就知道了,这才是她想要的,这才是她应当得到的。
这是我直至这条性命消耗殆尽也不会说出口的事情——名为新的女学生十四岁的时候,在回家路上捡到过一只黄莺的尸骸,她突然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的人生就像一场无法终结的寒冬,春天永远都不能降临了,于是一边哭着一边将小鸟埋到土里。当时她日日夜夜所想的那个人就蹲在她的对面,一遍遍地试图擦掉她的眼泪。
所以——现在我就要杀死将来所有可能会到来的春季,将它的使者们埋葬下去,只为了将眼前的霜雪尽数消融,因为我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要唱歌给你听,是我从以前的电影里学来的。”
我见他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便尝试着回忆起来——那是在过去的某一世中,我作为尚未出道的歌手无数次练习过的最喜欢的词曲。“生命苦短,恋爱吧,少女……”我满足地躺入他的怀里,慢悠悠地哼唱起来。
作者:语谖
虚伪。周炎在心里暗暗吐槽,方礼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枪给你放在哪?”周炎问道。
“随便哪里都可以。”方礼还沉浸在报纸里。
“哦,那我放在椅子上了。”周炎贴心地用餐巾纸盖在上面,转身离开了。他不想被牵涉得太深。七组的名头他听过,道上流传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好的,坏的,香艳的,刺激的……这些谣言唯一的共同点是,七组并不像是一个组,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组织;他们所追查的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刑事案件,而是更为隐秘的事件。周炎自认这辈子只想混吃等死,不想搀和其中。
方礼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翻过一页报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目送周炎走过街角,一名身着黑色套头帽衫的男子从旁边的桌子旁走了过来,拿起枪坐在方礼对面:“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会回来的。”方礼放下报纸,“组里还好吗,鸣音?”
付鸣音将帽檐又向下拉了拉,叹了口气:“糟透了,你还活着这事,目前只有我知道。思绮姐现在代为主持大局,对外宣称你在进行一项秘密调查。上头肯定知道你昨晚出现在了爆炸现场,但并不相信咱们提供的验尸报告。你一走,金严那个老头就被派过来,啧,意思很明显吧。”
“金处才34岁,别叫他老头。”方礼翻了一页报纸,“思绮怎么想的?”
“自然是继承您的遗志了。”付鸣音揶揄地说,着重强调了“遗志”两个字,“思绮姐现在正在暗中调查那晚谁出现过,虽然证据被掩盖得很好,但是夏野和安明道在追踪这条线索,不知道能被瞒多久。”
“我挑的人,自然是出类拔萃的。”方礼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咱们的直属上司,郭老,怎么说?”
付鸣音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
“那按照咱们之前的预案来处理。思绮那边,由着她去做,能不能找到我看他们的本事了。一方面昨天来偷袭的那群人,的确需要重点关注,一方面也能骗骗上面的眼线。如果上面真的牵扯到了狐狸这件事里面,那刚好引蛇出洞。常言不是说吗?要想骗过别人,得先骗过自己。”
“啧,思绮姐得知真相后,不过轻饶您的。”付鸣音咬着牙说。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想到刘思绮可能的反应,方礼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当务之急是盯紧各方,抓住那条狐狸的尾巴。哦,对了,”他看了一眼付鸣音手中的枪,“把我的配枪放到Firework里,你做得到吧?”
付鸣音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方礼,嘴张开又合上。
“我知道。但是那人,知道的有点多,事情结束之前,最好还是让他跟着我。”而且周炎本身也有点不对劲。方礼在心里默默补充。
付鸣音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好,那我去办了。”
“辛苦了。”方礼无视了付鸣音的欲言又止,看着他离开,然后他拿出手机,熟练地输入号码,发送短信:“我需要您的帮助。”
周炎驾轻就熟地从小路摸回Firework的后门,溜进厨房。曹明正在切菜,看到他来了,吓得差点切到手指。
“我就知道你逃出来了!可吓死我们了。”曹明放下菜刀,“怎么回事?”
周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出了点事。”他不知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定,双手一会握拳一会松开,“啊,顺便,我的确不是跳脱衣舞的料。”
“那个客人是谁啊?居然能搞到仇家这么大动干戈。”曹明追问道。
七组的组长,一个有着漂亮皮囊的混蛋。周炎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曹明看得莫名其妙:“到底谁啊?”
“没谁。”周炎敷衍着说。七组这些人,还是少牵扯为妙,知道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少来,是个漂亮的富婆?”曹明走过去推了周炎肩膀一下,“你这笑的,我还不知道。来来来,说说看。”
“不是,是个男的。”周炎笑意藏不住了,“你别问了。”
“哦,好看吗?”曹明失去了兴趣,转身拿起菜刀继续做午饭,“我没看出来啊,你居然也是gay。”
“啊,我不……什么声音?”周炎敏锐地抬起头,外面似乎在吵闹些什么。
周炎和曹明赶快向外走去,Firework酒吧的营业区正乱作一团,史云波和打杂的梅天晓正在努力弄清状况,而一群穿制服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女人冷冷地发号施令:“把周炎交出来。”
罗维娜·宵星注视着紫门。
来自北方精灵联盟的雪精灵对于新奇的事物总保有一定的好奇。好奇是她构成的一部分,宵星曾为了目睹夜晚开放的花开到最盛的瞬间整夜不眠,也会为了验证传言而留宿破败的旧屋。
雪精灵并不是随心所欲的人。她在整夜不眠和夜不归宿的第二天仍会继续自己的工作,生长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她的此种特性:人们总要做好充分的过冬准备,等东西备齐,无论你是乐意喝酒还是跳舞,甚至是对着雪呵气、伸出舌头去接飘落的雪花——只要你把工作做了。宵星遵守应该遵守的秩序,这同样是她作为珂旭信徒的生活准则。
她路过时总忍不住把视线投向它,但也仅是如此了。
事实上,罗维娜·宵星并不是唯一一个对紫门感到好奇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也往门所在的方向探头探脑,他们都带着记载有法术的书本,是两个法师。
——那是尼格勒和斯特凡诺。
翼族法师已有几天没能睡上安稳觉。现在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曾在奈林菲亚犯下的错,自以为的善行将渴求解脱的奴隶带入歧途,他们心中甚至还怀着希望。信奉兀烈卡卡的少年总忍不住去想那些困苦于地下的人可能会遭遇的厄运,或许不去想这事会让他过得更好,可他不允许自己挪开目光,不允许自己用其他的理由将那扇紫红色的门糊弄过去,他责备他自己。尼格勒在作出决定后本想利用弯月联系远在坎维的半精灵,最终他将那些话写在纸上并托付给了自己的室友阿列克谢,斯特凡诺也效仿他。阿列克谢没有与他们一起,奇维纳人每天去修复法阵的地方报道,准时好似上工。据他说,以前飞雪骑士团的成员也得义务做活,尤其是冬季,道路结冰,交通堵塞,营地里的士兵们会在天亮之前拿着铲子到街上去铲雪,他们开玩笑就管自己叫“舞铲人士”。总之,这趟不知通往何处的冒险只有尼格勒和斯特凡诺两人参加。
“听说这里的守卫会在中午离开一会儿。”
斯特凡诺·达勒压低声音,他们潜伏在一个转角处。现在街上的人不多,中央喷泉是苏古塔落下后最先被清理的地区之一,负责修复法阵的法师、魔法学院的学生们还有清理废墟的人们都去了原本的浮空岛的其他区域,更何况现在临近正午,也到了吃饭午休的时候。
“这句话我好像昨天也听过。”尼格勒小声回应。
“咳,流言是这样的……”
“不过今天看起来的确是个好机会。”
“是啊,你看……?”
“哎?”
两人回头,看见站在他们背后的锡里昂·暹罗德。
高等精灵仿照他们的动作,也从拐角小心地探出一点,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观察:那紫门就大剌剌立在广场上。锡里昂与两人早有交情,他们本就是同学,后来又一起经历过诸多事件,尼格勒还曾在锡里昂的邀请下拜访过他与伊莉莎合租的地方。而说起这个——
“咦,伊莉莎呢?”
斯特凡诺问,他似乎已经习惯看到两人同时出现。
“咳,今天就我一个。”锡里昂回答。
三人对上眼神,在各自的神情中看出相似的好奇与冲动。
“快看!”锡里昂小声提醒,“守门的法师离开了!”
而本该接替的人却还没有来。
三人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从冒险中磨练出的机敏与数次或是临时起意或是蓄谋已久中得来的对时机的准确判断从藏身的地方跃出,一路向门内冲去。
他们睁开眼。
“呃……”
斯特凡诺发出一声不知是惊叹还是单纯被刻奇到的声音,这里的楼房都是白色的,在星空的照拂下显出一种柔和的光辉,像贝壳在烛光下的样子,但它们又远不如贝类,或者说远没有楼房该有的坚固——它们融化奶油似的融解成水滴状的烛泪,边缘涌起波浪如蜗牛柔软的腹足,感觉随时能往下垂一两滴黏液。或许正是因为此种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外型,巷子两旁的房屋都向下倾斜,也就是学生们所在的方向,实在好奇它们怎么还没倒。尼格勒顺着巷子看,房屋的窗台上都种着植物,可所有植物的枝条都干枯而扭曲,叶片也因缺少水分而呈现出一种泛着死白的黄,被绞死似地悬在空中。
“嗯……”锡里昂抬头看向天空,曾参与过流星雨之夜活动的精灵想着诺兰·扎米尔曾讲解过的知识,试图通过头顶的星空辨认自己所在的世界。
“这里好像……不属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世界。”
而锡里昂·暹罗德去过不少世界。
“的确,所以我建议现在就调头往回走。”
三个学生猛地回头,一个陌生的雪精灵站在他们背后。
罗维娜·宵星薄冰色的眼睛一个一个地扫过三人的面孔,最后停在看起来最大的斯特凡诺·达勒脸上,卡伦特人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
“啊,阿……姐姐,我们并不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只是实在好奇,所以就忍不住……”
托他室友的福,尼格勒习惯了雪精灵的注视,翼族很快反应过来。
宵星是跟在学生们之后进来的。她出于好奇注视着门,自然也发现了猫在墙角的三个学生,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珂旭信徒想提醒三人,没赶上,出于担心与责任(还有一丁点好奇),雪精灵跨入了闪烁着诡异和不详光芒的紫门。
“听,是精灵语。”锡里昂轻声说。
宵星明显也听见了,因为她没有阻止锡里昂的行动,而是跟着到了巷子的出口,谨慎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街道上,一个高等精灵正狠狠提着地面上的什么,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他的周围是一群看客,他们以看戏的姿态注视着这件事,没有人上前阻止。四人都敏锐地注意到了人群构成的复杂,精灵和兽人,还有食人魔,以及他们其中某些人的动物伙伴。
朱诺在法师的示意下飞向天空,灰喜鹊的眼睛先后掠过四周的人群、奶油般的建筑和广场——躺在地上的是一只皮可西。
“你这种下贱之物竟敢弄脏精灵的衣服?!”
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就像舞台上的演员摆了个漂亮的亮相。
“哈哈哈!”
“好,上啊!再多来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这阵加油鼓劲还刺激到精灵了,他发红的眼睛瞪向一个发出吼声的兽人:“肮脏的兽人也闭上嘴!”
“warrrrrrg!”
宵星握住自己的剑,在她动作之前,锡里昂走上前去。卷宗学者拍了拍那人的肩,精灵正要发作,在看清来人同样是高等精灵后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些许。
“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生这么大的气?不值当,干嘛和一粒灰尘较劲?我们精灵的高贵难道会因为这点——”说着他作出一个手势,“这点东西消散吗?”
接下来他转向兽人:
“行了,消停点,差不多得了。我们人比较多,你也不想发展到肢体冲突吧?”
兽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高吼着冲过来,挥舞的拳头砸出一片波澜,被波及的人立刻回手,谁也分不清打来的是谁的拳头,他们乱成一团。宵星趁乱捞出躺在地上的皮可西,而在战局正中的锡里昂灵活地将身一扭,走了。
与此同时,朱诺从高处俯瞰城市,它以广场为中心,北侧是山,由北向南高度渐落;城市南侧有一座湖,西边则是一处连着星空的港口,笼罩在一切头顶的是一个紫罗兰色的、残破的月亮。朱诺所看见的经由心灵链接流入斯特凡诺眼中,于是,他也看见了无数的“门”——屋顶、道路、建筑边缘,数不清的紫红色的门就这样随意地开在随意什么地方,跟喝醉了不挑地方的醉汉差不多。
“你刚刚那招跟谁学的?”尼格勒小声问。
“奇诺娅阿姨。”锡里昂回答。
翼族似乎听到了熟悉的“不要叫阿姨,叫姐姐!”的声音。
他们带着皮可西到了另一条僻静的小巷。
宵星将一直半拢着的手打开,露出里面紫色头发的皮可西,她有着同样是紫色的翅膀,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呼吸也有些微弱。锡里昂急忙对她释放了治愈的神术。
“谢谢你们救了我,”皮可西坐在雪精灵的手掌上,“我刚刚差一点就要去见希斯了。”
“没事……”锡里昂很快问她,“我们是刚到这里的,你知道这座城市在哪个世界里吗?”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我也是从别的地方来这里的……这里好像没有和任何一个世界相连。”
这样的地方宵星只知道一个,所以她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我也不知道……他明明说只要把‘种子’种下去就能到一个叫暗月城的地方,可是,可是……大家都说这里不是暗月城,呜,呜呜……”
“他是谁?”尼格勒问。
“他说他叫……怜桑,我也只听过他的声音。”
“而他们管这里叫浮夜城。”
在场的三名学生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们有的在苏古塔集中招募的告示板上见过怜桑的贴出的寻人启事,有的直接同他打过交道。唯一不知情的宵星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但她没继续追问。
“从门不能回到来之前的地方吗?”斯特凡诺指着旁边的“门”。
皮可西又摇摇头,说:“我们不是从这扇‘门’来的,我们走的那扇‘门’……我们来之后不久就关上了。”
这是学生们从没听过的。
“那你尝试过从别的‘门’出去吗?”
“当然有过,”她泪眼汪汪地回答,“但是,不是每扇‘门’都联通着另一个世界的……有的会返回原地,有的、有的对面有好可怕好可怕的东西!呜呜。”
“……你叫什么名字?”宵星问。
“约娜。”
“约娜……你愿意暂时跟着我们离开吗?”
“我……”皮可西一瞬间露出微笑的表情,她很快又迟疑,“但是我有个朋友生病了……”
这下子,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清晰了。
“对了,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锡里昂问。
“尼特。”
“你来的那个门,是多久消失的?”
“几个星期之后……”
一行人跟着皮可西从藏身的巷子离开,沿着街道向某个地方走去。这里的样子与拥有议会与城市警备队的暗月城大相径庭,这个叫做浮夜城的地方处在一种无序的混沌中:卓尔精灵在街边贩售宝石,街角蹲坐着正在咀嚼断肢的食人魔,侏儒被吊死在角落,还有将估价的视线投向他们的人类……
一切就像是暗月城的反面。
尼格勒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送了一口气,这里看起来至少还能生活。
约娜最终将他们带到一个草药摊不远处的地方,那摊子前标注的价格高得惊人,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们也的确没看到这里有什么工匠似的人物。
“就是那个,”皮可西指着其中一样,“我之前都把药偷出来了,但是这次不小心撞到了那个那耶提尔的精灵……”
宵星在听到“偷”这个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不过出于对皮可西境况的考虑,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皮可西再度准备潜过去时伸手挡在约娜面前。
“我们可以把你的朋友带回苏古塔治疗。”雪精灵提议。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们很快照做。约娜领着他们到了她藏身的地方,在那里,他们见到正发着高烧的阿维拉。雪精灵抱起缩成一团的猫妖精,由于担心自己来的那扇“门”也会像尼特的一样不知何时就关闭,他们赶忙往回走。
当他们穿过门回到苏古塔的那一侧时,时间已过去了六天。
“喂!你们!”
守备的法师们将他们逮个正着。
“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锡里昂对搭着自己肩膀的法师说,那人看到宵星怀里的阿维拉,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似乎是牧师的人过来接过猫妖精和皮可西。再把妖精们带去治疗的时候,四人被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法师们问出了他们经历的每个细节,同时要求他们作出以后绝不再犯的保证。
这件事就这样暂时落下帷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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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4150
工具人宵星转正,成为正式工具人
文:汉尼
关键词:深度
文体:小说
原作:《黑暗之魂》、《血源诅咒》
cp:灰烬X猎人
灰烬和猎人的相遇时,猎人正在手撕一个亚楠镇民,是真正意义上的手撕,一枪崩个对面措手不及,然后一个贴身接近,手从子弹崩开的伤口处伸进去,生生把内脏血肉全部撕开,血肉开裂的声音很响,有点像灰烬杀死埃尔德里奇时听到的那些,接着就是肉体倒地的砰咚声。整个过程只用了三秒,干净利落到灰烬想为猎人鼓掌,实际上他也的确这么干了。
听到声音猎人才回过头来看他,那一刻灰烬毫不怀疑对方是把自己当成了猎物,或是敌人,总之是那些不友好的东西。但是接着猎人的蓝眼睛里就透漏出了迷茫,似乎是无法判断眼前这个一身盔甲的人形生物究竟是朋友还是猎物。
灰烬直摆手:“你等等啊,我是好人。”
猎人的手杖啪嗒一下掉到地上。
猎人自我介绍自己是猎人,也许以前他还有名字,但是玩偶和格曼都叫他猎人,那个名字已经太久没人提起了。
灰烬挠挠头,只好说自己是灰烬,名字没有,因为自己是被初火烧过的人,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被烧成了灰烬的前柴薪。
猎人问灰烬来自何处,灰烬说我之前还在古龙顶打银骑士来着,下一秒就看见你在我面前撕人。
猎人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我没听过古龙顶,有别的地名吗?
洛斯里克?法兰要塞?幽邃教堂?这些名字很响亮的。
这里没有那种地方。猎人坐在台阶上,火铳和手杖就放在手边,他屈起一条腿,另一条伸开了踩着下面的楼梯,优美的曲线被拉长舒展开。
那这里是哪?
亚楠镇。
这是个和洛斯里克不一样的世界,没有太阳,不再有火,也就意味着灰烬的使命不在了,往日的沉重责任在一夕之间似乎消散下去,他可以理直气壮地闲下来在小教堂里偷懒。这么一对比就显得猎人也很懒,他在教堂里休息,困的时候就找个隐蔽但舒服的角落蜷缩着,醒来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发呆,那些扭曲的怪物就在他不远处走过,让人看一眼就能把昨晚的饭都吐出来。
这让灰烬一度产生了怀疑,猎人在这个地方究竟要做什么。
“我是为了治病而来。”猎人对他说,“但是用血疗的代价就是被拖进古神的梦境。”
这听起来像是被骗上了贼船?灰烬心想。
“所以?你的病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那你可以离开了啊。”
猎人摇了摇头,拾起了他的猎枪和手杖,向那些怪物走去。十秒后他甩掉手杖上的血液,向灰烬伸手:“要走吗,去找让你回去的方法。”
猎人的战斗方式很奇特,走路飘飘忽忽,侧滑和翻滚交替,却又异常狠辣,绕后、开枪、撕开血肉一气呵成,有时又直接冲上去和对方硬碰硬,手杖甩开就是一条长鞭,把对方抽得毫无还手之力,疯癫得很。
灰烬对于这种战斗方式不是很习惯,他总是喜欢扛着一面盾,靠着对方被弹刀的档口给对方一记背刺,在他的世界,技巧是个好东西,但是没有力量的技巧就是花拳绣腿。然而猎人拿出小木盾并告诉他这是这里最好的盾之后,他立即就放弃了战斗的想法,转而老老实实跟在猎人身后。
这算是个明智的做法,这座看上去和洛斯里克同等甚至更加繁华的城镇,凶恶程度却不亚于环印城,处处都充满了精巧却恶毒的陷阱。在连撞三次陷阱,被五个狼人贴脸之后,灰烬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猎人的行走路线会那么诡异了——他全是在躲避陷阱。
“抱歉。”
那一天他们没能走出太远,不多时他们回到了小教堂,猎人拖着一身血,有怪物的,也有他自己的。灰烬不小心碰倒狗笼放出了疯狗,猎人替他挡了一下,被狗一口咬在腰上,最后猎人不得已拖着他在小巷里逃跑,被狗啃在身上好几口,血涌出来和衣服上其他怪物的血混在一起。
猎人的脚步已经有些虚了,倚在灰烬身上被他扶进去,他比灰烬高了半个头,腿长脖子长,挺像月光蝶,但是倚在灰烬身上时又仿佛没有重量,轻飘飘的,卡萨斯骷髅估计都比他重。猎人在角落坐下,熟练地摸出一管鲜血,灰烬还没来得及问猎人这是要做什么,就见猎人毫不犹豫地对着大腿猛扎下去。
灰烬看着猎人发出一声放松的叹息,身子逐渐软下去,呼吸也绵长起来。他靠过去,把猎人放平躺在地上,为了方便猎人睡得更舒服,他摘掉了猎人的帽子和面罩,那面孔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俊秀,也更加苍白柔软。他本以为按照猎人的那个风格,他本人应该也是个疯疯癫癫的瘦削老头。
但是这个世界都是疯的,猎人只是他们中间不那么疯的一个,那么他的面孔比他们年轻一些也说得过去。
时间仿佛就此停驻,这里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永远的黑夜。猎人偶尔会出去,过不了半天又回来,多数情况下他不会受伤,衣服干干净净的,却是一身的疲惫,仿佛走出了很远。
灰烬也曾好奇过猎人为何不去其他地方转转,找找其他的人。
猎人指指空中的血月:“这里已经没有几个清醒的人了。”
“我觉得你还是算了吧,我应该是回不去了。”
灰烬和猎人一起坐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怪物在地上爬。知道他们曾经是人这件事丝毫没有影响到灰烬,因为在洛斯里克这种事情也不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世界半斤八两。
“你……不传火了?”
偶尔灰烬也会想过火熄灭的世界。
如果火熄灭了会如何?那是灰烬曾经在大书库时偶然翻到的,有的学者在对世间种种观察后写下的推测。他们称呼那为深海时代,火已消失,所有来自火中的生命都将消散,亦或是回归他们最初的样子。深海时代已然有它的生物,就像火出现之前的巨树和古龙,新的生命也将诞生在新的黑暗时代。
“那个时候我应该也不在了。”
“你是不死人。”
“不死人也是来自火中。”灰烬给猎人展示他的腹部,从一部分血肉已经转化成了粗糙的树皮,甚至还有几片滑稽的树叶。
猎人摘下手套,指尖滑过那些树皮,灰烬已经感受不到猎人的手指了:“初火燃烧过巨树,于是我们从树中诞生,现在火已渐熄,我们也要回去了。”
“还有多久?”
“不知道,我有黑暗之魂,所以我应该能够活着看到初火熄灭的那一刻。”灰烬对于死亡没有什么抗拒的,灵魂被灼烧之后的沉睡就仿佛沉入深海,他看着光芒离自己一点一点而去,连同那些苦难和悲哀,而自己也在一点一点下沉。世人恐惧不死人就像恐惧死亡,后者意味着永恒的终结,而前者竟然能够从那终结中再一次返回。但是他注意到猎人的眼神不太对劲,故意打了个哈哈,“没事,我活得够长啦,好歹我也传了两次火。”
灰烬伸了个懒腰:“你又是为什么留在这里,你的病明明已经好了。”
猎人擦拭猎枪的手突然停下了,现在他摘下了面罩,此刻他蹙眉的表情远比那一天他昏睡时更加生动漂亮。
“你有想过要拯救一个人吗?”
灰烬顺着猎人的目光看去,从这里向远处看去,猎人目光尽头是一个跪在地上祈祷的背影,白衣在夜晚中白得似乎要发光,巨大的木轮靠在他的手边。
那时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猎人,躲在亚楠的角落中不知所措,他试着找寻一些还算清醒的镇民或是猎人同僚,但是很快发现,不论他做什么,他救不了镇民,而他的同僚们,不是死于狩猎,就是醉于鲜血之中,变成他们自己的猎物。
“我尝试过很多办法,但是我救不了他,除非我不去碰他。”
那个人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确切说是挚友般的存在,强大,温柔,和格曼不同,他陪着猎人在这个黑暗残酷的世界中逐渐站稳了脚跟。猎人毫不掩饰对他的景仰,于是,他替那个人去寻找了那个禁忌的地方,该隐赫斯特。
如果知道一切的结局,也许他就不会去那里。
第一次的时候他恍恍惚惚地走出该隐赫斯特,最后跪倒在雪地中,身边是马车的残骸和马的尸体,在梦中寒冷无法伤害他,但是他依然在该隐赫斯特的风雪中蜷缩起来。他想起那个在房子里求他去找爸爸妈妈的女孩,他从没给她带回过什么好消息,但她依然感谢他,她哭着说:“谢谢你,好猎人。”
最后他带回了小教堂的消息让女孩去那里寻求帮助,他自以为那是救赎,直到他从猪肚子里挖出了红丝带。
你救不了任何人,你所做的一切只会害死他们。
最后他一路杀回猎人梦境,当他手刃格曼时,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神明。月神在血月中降临,巨大的手掌捧起猎人,手指收拢,额头亲昵地贴上来。
“优秀的猎人,你将会得到你的奖励。”
“你可以给我什么?”
“在这梦境里,你想要的一切。”月神的手掌裹着他,因为三根脐带的影响,她无法侵蚀他的神智,猎人有了和月神对话的机会。
“让这一切重来,回到我刚来到亚楠的那一天。”
“奇怪的猎人。”月神丑陋的脸抵上他的额头。
“我当然有。”
“但是在我再一次苏醒前,他就已经死去了。”
那日他直面埃尔德里奇时,他所爱之人还剩最后一口气。
我砍下了一位神明的头颅,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爱着他。我抱着他的半截尸身去到了重生之母的面前,我向那位女神发誓,我愿背弃我所有的信仰,我愿承担薪王的悲惨命运,即使化作蛆人永世匍匐于地,也要请求你,拯救我的神明,拯救他于被吞噬的痛苦和绝望中,请让这银色的月亮重新升起。
请求你,我请求你,重生之母,罗莎莉亚啊——
“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之人。”猎人抬手去摸他的脸颊,蓝眼睛出奇地温顺,“你重复了多少次?”
“太多了。”灰烬喃喃道,他从没数过,但他知道那足够他摸遍洛斯里克的每一块石砖,轮回久远到连亚诺尔隆德的阳光都变成了久远的记忆。
猎人递给他一个物件,那是一个红宝石胸针,宝石明亮美丽,嵌在镂空的金属底座上。灰烬握着它,向猎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一个朋友的遗物。”猎人咧咧嘴,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挺好看的,但是我拿着没什么用。”
他看着灰烬,突然吻上来。
猎人的皮肤很白,也许是因为他长久地处在这片被黑夜笼罩的城镇的缘故,当他在黑暗中褪下衣服,躺在那些深色的布料中时,更是白的近乎发光,甚至一点疤痕都不带,光洁白皙得不像一个战士。灰烬的皮肤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下变成了粗糙的小麦色,伤疤一层叠着一层,他说不准那些都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他成为灰烬之前,还是他醒来之后。
他们在小教堂的角落里相拥,猎人眼底的绝望和泪水在灰烬面前翻腾上来,如同他撕裂的肉体中翻滚而出的血液,在他们周身蔓延开来,猎人从没这么脆弱过,在灰烬怀里他仿佛化成了一滩破碎的血肉。灰烬吻下去,将它们一一收集好,聚拢,又将它们变回原本的那个猎人。
灰烬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依然一片漆黑,教堂里被点上了蜡烛,老太太睡在椅子上,昏沉中叨念着一些灰烬听不懂的话。远远有犬吠声传来,猎人背对着他躺着,摘了帽子和面罩,解开了头发,身上盖着他的黑风衣,正睡得沉。他修长的身子蜷起来,缩成一小团,因为寒冷微微发抖。
灰烬抬手,从后面抱住猎人,怀里的身子温暖柔软,如同火焰。
“我想带你去看看阳光,亚诺尔隆德的阳光。”灰烬小声说着,他有些渴望猎人听到这些,却又希望他听不见。
猎人醒来时,灰烬已经消失了,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送出去的红宝石胸针躺在手心,被五指轻轻拢着,仿佛曾经有个人将它郑重地交还给猎人,并将他的手捧在手心。猎人裹着衣服坐起来,有点点月光洒到教堂门口,血月有时颜色会变得很浅,那个时候看上去就好似阳光。他突然就心痒了起来,仿佛找回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有什么已经枯死的东西在生根发芽。
“怎么了,我的朋友?”
阿尔弗雷德有些搞不懂他的这位小朋友,明明看起来那么年轻,做事却疯疯癫癫的,但他欣慰的是他的小朋友每一次都能清醒地回来,这多少让他有点放心。
小朋友站在他面前,左手猎枪右手手杖,还是穿着他一贯的风衣,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这让阿尔弗雷德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又去亚楠外面疯了,但是仔细看他的眼神依然是清醒的,于是他觉得小朋友应该是又什么话要说。
猎人快速地贴上来,却在阿尔弗雷德身前半步停住。
“我要走了。”
“这次又要去哪?”阿尔弗雷德抬手,给了猎人他熟悉的治疗魔法。
小朋友的眼神有些暗下去,很快又明亮起来,那是他熟悉的眼神:“不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的手上一顿:“……那,路上小心。”
他再一次站在了月神的面前,格曼的尸体倒在他脚边,他从怀里掏出那三根脐带,一把全部捏碎。
“你终于醒悟了。”
月神再一次降临,
时间不会倒流,梦境重置了,但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梦境基于记忆诞生,他追逐的只是一个停留在记忆中的幻影。一切早已结束,真实世界的阿尔弗雷德并没有他这位朋友,同样那个女孩也早就死在了兽灾中。
“是啊,但是我有了新的愿望。”猎人望着月神,突然露出了微笑。
他有些向往阳光了。
灰烬坐在篝火旁,山巅之上的太阳已经被侵蚀成了一个火色的圆环,面前的初火已经只有一小团篝火那么大了,他记得在他还没成为灰烬的时候,那时的初火燃烧起来足够把天空都吞噬,生命诞生在火中。如今火已渐熄,生命也要回归到他原本的样子,他们从巨树中来,在火焰燃尽之后就要回到树中去。他的树化已经开始了,但是由于黑暗之魂,那将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足够他看着这个世界重归黑暗。
他们救不了这个世界,就算他可以再一次从墓地中爬起来寻找薪王们的灵魂,但是下一次,再下一次呢?初火的熄灭几乎成了必然,他想起来洛斯里克那对依偎着死去的王子,他们唯一错的就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在他最初醒来的时候,亚诺尔隆德仍是神都,如今连洛斯里克也陷入了混乱。
灰烬在迷糊中听见了那个声音,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按理说这里是初始火炉,不会再有人来了。
他看见了猎人,确切说是不成人形的猎人,他的皮肤变得黏腻半透明,带着某种水生生物才有的光泽,那双曾经缠绕在灰烬腰上的修长双腿也没了,一团一团的触手支撑着他走过来。他的面容也已经模糊,看上去就像潮湿人形——那些不需要火就能诞生的生物。但是灰烬确认,那就是猎人。
“你怎么……”
猎人直接扑上来,所有的触手绕上灰烬的身子,灰烬伸手去抱他。
“你说的对,这个世界的确是没有希望了,但是我的世界也毫无指望。”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死在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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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的阶梯笼罩在阴影里。范妮小心翼翼地下降,因为双手抱着各种各样的药物而无法向墙壁借力,步子也仿佛浮在空中。
——弗朗西丝,弗朗西丝。且聆听这言语。
这是经年的残损旧事,亦是已见过苍穹尽头之人的狂言。
大圣堂是半朽的诗篇。是经历烟尘风霜的古代残章,被后世无知的三流诗人从灰烬中拾起,肆意修饰以博取后人的欢心。
遍布疮痍的过往皆被遮羞布覆盖,仅剩向他人展示的一部分还有些生气。而无论是外乡人还是本土的圣职者,都无法从这残章断简中读出逝去的真实。毕竟,那一切早已过去。过去之事就是用来被遗忘的。
历史长河中,索拉的眼睛忽闪忽闪,于是日夜交替,时间流转。唯有大圣堂矗立在落日的余晖和新生的火种前,聆听着早已扭曲的神之赞歌。倘若前朝故人归来,大概只会徒增伤感。
——所以,就前来见我吧。弗朗西丝。我为你讲述第一猎人的故事,我为你揭露上代悲哀的旧梦。
地下室点燃的烛光越来越近了。范妮的脚碰到了地面。
他们将外乡人关在了地牢中,第一个晚上,范妮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能听见外乡人们的低语。虽然伯特利爷爷再三解释此举是为了确保仪式的顺利进行,范妮还是觉得这不太好。于是她带着剩下的一些药物来到这里,希望能帮上外乡人的忙。
牢笼背后的一张张脸并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妖魔,事实上,有些人显得格外彬彬有礼。熏香的味道格外浓重,加上时间已晚,不少猎人已经入睡了。只有走廊上点着孤独的灯。
最后一间囚室亮着光,暖光映出了一张熟悉的侧脸。是拿着笔记本的阿黛尔。看到范妮,她立刻笑弯了眉眼。
“我来听故事哟。这里曾经锁住了白羊陛下……”
“被锁在这里的陛下——是说贤王,帕西利斯七世?”
“小范妮知道的可真多呀。究竟偷偷学了多少呢?下次也别忘了来我房间,给我讲讲哦。”
“当然可以!唔,长大我可要当祭司,可是要好好学习嘞。”
范妮扫了一眼因为陈旧和无光而褪去青白色的大厅,大厅中的雕像们不言不语,自然也没有在看她。
阿黛尔晃晃手里的笔:“我们继续吧?再讲讲我们脚底下的那个……世界?”
“那个啊……是我猜的。我猜从我们脚底垂直往下一路可以贯通到旧日的噩梦,冥府、神国、镜世界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称呼,一个不属于活人的世界,我猜在那里会有一只锁在地下室的白羊,就像当年新贵族将他锁在那边一样。”
猎人闭上眼睛。地下室陷入了寂静。不,正因为故事的讲述者停了下来,环境中的声音才愈加清晰。阿黛尔沙沙的写字声,柴火爆裂的声音缠绕在耳畔,让人有些焦躁。
为了打破这嘈杂的平静,范妮开口提问:“那么那位第一猎人呢?她存在于那里吗?”
老猎人一顿。
“我的孩子,你从什么地方听见了她的名讳?是基列耶琳的历史课本,还是其他猎人对其敬畏的称呼?”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触碰着虚无,仿佛在对某人顶礼膜拜,被灯火染成橘色的泪水从他干瘪的脸颊滑落,“……我不敢确认她的存在,她完美得太不真实。但是,如果那位尊敬的导师、强大的前辈、那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只是神设下的虚幻泡影,那么我苟活的意义也会消散——埃舍莉女士!伟大的受赐之魔女!求您终结我的恐惧!这惩罚太过长久,也太过残酷了!”
末尾的音节猛然拔高,带着些许乡音的嘶吼和哭号响彻整条长廊,不知是否可以传到脚下的世界。
年长者的狂呼声在地牢中回荡,惊醒了几个入梦的外乡人,骂骂咧咧地嘀咕,却也压不住他发自内心的哭喊。范妮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药。药物是无法治愈癫狂的,这一点她也明白,但猎人的悲怮令她不安,话语中包含的深意也让她恐惧。
——一无所知是正确的吗?知晓后的逃避是正确的吗?真相被掩埋于角落、你愿意承受它吗?
她把药放在栏杆旁边,又往里推了推。
阿黛尔将她的笔记本合上。
“回去吗?”
范妮转过身,望着空旷的大厅。大厅的尽头隐没在黑暗中,但也不过是墙而已。
阿黛尔抓住她的手,冰凉的吊坠从她手边划过。范妮用力回握,把女孩子柔软的手和手中的符文一同包裹住。她听见玻璃瓶中眼珠碰撞摩擦的声音。
归途中她们在另一个空荡荡的地牢前停下了。笼内一片黑暗,点点暗沉的蓝光伏在地上。
范妮从墙上拿下油灯,伸进牢房。被惊醒的灰尘飞扬起来,宣示自己的主权。角落的蜡烛已经燃尽,虫蛀的痕迹把地上散乱的布料撕扯得不成样子,这里的一切都死去了,好似在被碰触的一瞬间就会消散。
不过,就算它们都化为齑粉,那条锁链也会留在那里的。链子上的纹路绽开,迸出内里青色的荧光。这是束缚装置,或许曾囚禁过那只贤良愚钝的白羊。
——羔羊啊。温顺的羔羊是适宜牺牲的祭品。
“羊不需要锁链,羊儿可乖了。”范妮嘀咕,她想起村里那些总是顶着笑脸的羊,笑着吃草,笑着接受屠戮,仿佛不管是什么事情它们都能接受一样。
“所以贤王大人不是白羊,范妮才是。”阿黛尔停笔,用笔后的羽毛扫了扫范妮的脸,“乖乖的羊羔。”
范妮被撩拨得鼻子痒痒的,甩甩头,把羔羊也好牺牲也好统统抛之脑后。
她率先走出囚笼,面前就是通向腐朽大厅的道路。不知是否是她们停留得太久,白焰褪色,大厅也黯淡了。唯有尽头的墙壁明亮起来,仿佛超越了时间,违逆了某些存在的旨意。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大厅那边呢?”阿黛尔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那里有什么?盯着不放却不打算过去吗?”
——弗朗西丝,弗朗西丝。燔祭的羔羊啊……狂人之目才能映出真实。你会来寻觅吗?
“我来了。”
范妮定了定神,握紧阿黛尔的手,向大厅尽头的角落,那不断召唤着自己的狂人的言语走去。
-四只角的恶魔。
-原先在车间工作,经常遭遇各种事故,最严重的一次炸成了十几块。从那次以后不再从事生产工作,辅助新武器的开发。
-对运气很差这一点本人并没有自觉,是灌鸡汤时对方完全讨厌不起来甚至会反过来同情的程度。
-颈椎不好,抢救后也留下了多种后遗症,包括反应迟钝、肢体有时不受控制、呼吸系统易感染等。
-据同事的说法,事故前后个性变化相当大。
最喜欢的书是《战争与和平》,有一把口琴。在推一位人气不算高的虚拟偶像。
因为反应不过来要说什么所以不爱说话的样子。工作很认真,但学起新知识很慢。
比较向往贝加尔湖。
标题:《死神扬鞭而来》
作者:橙子
正文:
火车仅跑过一半的行程,半个小时前,火车头却已锈在漫长铁轨上的某一点上。
囿于教养,绅士淑女们平和地忍耐着空虚时光。一位年轻女子打开车窗向外观望:顺着蒸汽的轨迹向车头处追溯,一列蠕动的黑线恰巧将铁路拦腰截断。乡间的风托起女子的发绺,吹红她的面颊,她兴奋地唤了一声:“鸟!”语罢,她扶住同行人的肩膀,“爷爷,您看那些人:鸟嘴头套、羽毛披风——他们穿得可真像鸟!这下您观鸟当真不用搜索树丛了!”
同行的老人掀起眼帘望了望对桌的陌生男人,压低声音阻止道:“伊丽莎白!我的傻孩子啊!”陌生人倒也不恼,他合拢十指,微笑着说:“先生,我们应该是遇上'乌鸦之秋'了。看环境,我们正停留在王都西北方的西克可利一带。秋收时节,此地抢食的鸦群总是数量众多。为此居民会化装成乌鸦的模样、模仿乌鸦的行为离开村庄出游,以祈丰收。”
老人合上报纸——他在看小说板块——从鼻子里哼出一点声音:“嗯,真是令人遗憾的习俗。”
“如您所言。”陌生男人附和道。
“爷爷要去的观鸟点也是这样吗?”伊丽莎白搂住老人的胳膊问。她毕竟是个年轻孩子,正是耍性子的年纪,况且极可能早被惯坏了:她说这话时,眼睛透过鬓边散落的鬈发瞟向本要结束对话的男人。在她恶作剧般的目光下,男人海蓝色的眼瞳轻轻颤抖着。
“先生,与您交谈非常愉快。……我是阿莱克•霍利斯,此行要前往苏恩•德莱克村。冒昧一问,您要去哪呢?”
“苏恩•德莱克?”
“我与您同路吗?”
“不!……你也是去观鸟的?”
笑容再次于阿莱克•霍里斯的唇边绽开:“是的。而且我听说苏恩•德莱克的鸦肉馅饼是一绝。”
“怎么可能!我从没听说过,至少不会端上正经餐桌,那也太晦气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没错。你年轻,可能不知道苏恩•德莱克曾经出过的怪事……”
“即便发生过怪异事件,您也要去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七八年了。”老人喃喃地说,“没人确切地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事不必太信。”
“……'有什么可怕的呢?',是吗?”阿莱克•霍里斯说,“正巧,我这有一些关于苏恩•德莱克事件的……口述。您听后再做决定,如何?”
“爷爷!”伊丽莎白欢呼道。老人按下孙女的肩膀,他不断扫视霍里斯的脸,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呼声。“你讲讲看吧。”他终于说,“伊丽莎白,让佩吉过来带你去吹吹风。”
“爷爷!!”
阿莱克•霍里斯摊开双手:他的外套扣眼里别着一朵新鲜的蓟花,他小心地拨正垂头的花后,花朵又落入霍里斯左胸侧的衣褶阴影中。“那我开始了,老先生。”
“克莱德•布瑞吉的兄弟巴赫失联了。巴赫鳏居,他住在花园大街一栋完全属于他的宅邸中。巴赫独来独往、不宴宾客,平日与克莱蒙也少有往来。克莱德发现巴赫失踪的那个早晨,新入职没多久的他推开上司,冲向巴赫的家。他在那找到了巴赫尚未寄出的一封信件——写给克莱德的信件。他的兄弟是一名建筑师,他曾经参与了多次王都重要桥梁的设计,工作十分繁重——而他在信里写'辗转反侧以至于无法专心工作,想去外出一段时间散心疗养',并大谈乡下某某村庄空气如何如何,还嘱咐克莱德近日不要登门拜访。于是顺着这条信息,克莱德动身前往兄弟向往的小村,而这个村子里有这样一则传说:'死神骑着由排泄物变就的鸦群组成的马走过,途径处无不生灵涂炭’……”
“……克莱德到访时已接近黄昏,他入住前用余光瞥见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骑着黑色瘦马的人在旅馆邮箱旁徘徊。次日晨间他在旅馆用餐,下榻旅店的早餐并不丰盛,食物种类寥寥无几,好在份量充足,足以果腹。旅馆主人布鲁克是个热情好客的男人,他亲自为克莱德端上自制面包,而克莱德借此机会为向老板套话,却被老板用主食配方搪塞了过去。老板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却意外地健谈,她给他讲了村子里流传的故事,克莱德则告诉小姑娘他昨晚的见闻。小姑娘听后十分吃惊,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死神来了。她说之前店里也来了一位布瑞吉先生,说不定这是一个预兆,死神是来找拥有这个姓氏的人的——克莱德自然不相信。他问小姑娘:之前那位布瑞吉去哪了?
“小姑娘说他在小村闲逛数日,却时刻念叨着石块、木料和什么图纸,某天寄出了一部分信件后他没用午餐便急匆匆地走了,走的时候没有问列车发车时间。镇子外部周边有几处地点他非常感兴趣,也许他再会去那一带。
“虽然不符合礼数,寻兄心切的克莱德依然请求小姑娘带她去那几个地方看看,小姑娘欣然同意。走在路上,溪流与小路伴行,泥腥味、接骨木的气味与工厂污水刺鼻的异味充斥着溪畔,克朗、克朗的杂音总环绕在克莱德身旁。为了缓解紧张,克莱德决定扮演一位稳重的长者,他给这个孩子讲起了巴赫小时候与河流的轶闻,那个永远让父母担心的、木讷寡言却会为了人造鸟巢的摆放角度而与父亲争个面红耳赤的巴赫。而小姑娘却讲起了自己哥哥的故事——她那上城工作、在王都定居、最后再也没回到老家的哥哥。她的哥哥在王都什么都干过,干得最久的非水下建筑工莫属。她还说她的哥哥水性很好,但在王都却不得不进入箱子里工作——因为修一座桥在水下花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通往村外的马路不平整,路面有许多沟壑与坑洼,人或车马经过便会激起浮尘。为什么不修路呢?小姑娘踢了踢坑洞内凋零为粉灰的土壤:'哦,不必担心,总有一天这里会长出花朵与麦子来的。'克莱德问了过路的鸟的名字、问了这个小镇里别的年轻人的去向(这里的人基本都姓布鲁克)。而克莱德逐渐回忆起兄弟抗拒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委托方与社会舆论带给他的巨大压力。
“爬上一座小丘后,小姑娘向他展示了他兄长最感兴趣的地方:一片靠近河流的开阔地带,那里已经可以看到河对面一家小型工厂的轮廓了。小姑娘说那里是传说中死神的灭亡之处,颇具传奇色彩。克莱德凝视着那片区域,发现泛黄的草甸中隐约有黑色的影子闪动——他本想冲着影子呼唤巴赫的名字,然而这念头立即随着高草的起伏熄灭了:影子竟在风中忽地散作一堆墨点,并向西边的丛林流去。
“克莱德指着它们问:'那是什么?'
“小姑娘寻声望去:'喔,那是下午的太阳。'……
“……是的,午后的太阳在西沉,小姑娘说的没错。克莱德只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罢了。他只能以沉默相对。克莱德没有立即回到房间,他在外面走了走。没有溪水的小道上依旧充斥着敲击地面的声音,时远时近。本打算打道回府的克莱德这时意外撞见一场对话:有人嘱咐某个小厮模样的小孩,让他绕开旅馆走,不要与旅馆内的陌生人说话。克莱德逮住小孩并逼迫小孩告知他原委,小孩只能把克莱德被截下的电报——已经被揉皱了——还给他:原来巴赫今早已经发消息来了,电报告诉克莱德,巴赫'已返速回详见信。'
“克莱德痛斥,说昨晚看见的骑马黑衣人莫非是来偷自己的信件的,压根没有死神这回事。这时小厮睁大眼睛说:'先生,死神是白色的,因为它是从排泄物乌鸦中生出的虫卵里破壳的蛆,最终死神会被乌鸦马甩下去摔死,乌鸦们做完这些事情就爬回了各自所属的泥土中,滋养下一轮的谷物与野花'……
“克莱德听过这个故事,联系到小姑娘白天所说的话,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冲上旅馆房间,拿上钱与手枪,也顾不上衣物行李,急忙向车站赶去。刚踏出旅店大门,他就看见昨晚的黑衣人佝偻着站在邮箱前,而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一看见克莱德的脸便尖叫着扔下手里的东西夺路而逃:又是一封寄给克莱德的信,信封已经被黑衣人粗暴地撕开了,内里露出一小行字。不过此时克莱德来不及读信也来不及生气,这时他只想尽早离开此处。他不愿意再与村人接触,因此无法乘坐任何代步工具,只得步行。因为走的是出村子的路,有些部分与白天他走过的路是重叠的,月光很亮,洗刷着遍布漩涡状阴影的坎坷路面,伴行的河流安静得不像话。是谁在影子里?是谁在灌木中?就在那段路上,他看见一只黑色的马喷着响亮鼻息从远处向他走来,
" '克莱德我的小弟,你必须离开那个地方你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它漆黑的躯体披被满月惨白的光亮,显得狂野又雄壮;
" '理智告诉我那不可能,但它确实在我耳边嘶鸣'
"它的肌腱似乎是在跟着它的步伐抖动,但那运动着的轮廓随即暴露出交错的鸟嘴与羽翅来——
" '那是——'
"那是一团啸叫着的乌鸦,那是乌鸦组成的黑马。 它向他走来——口嚼子泛着热气,歪歪斜斜挂在嘴边;它向他走来——眼瞳上翻、涎沫外溢、浊气冲天、黑蝇嗡鸣;它向他走来——他向他走来——他向它压来——慌乱间克莱德拼命攥紧了枪:砰!砰!砰!砰!砰!苍蝇与乌鸦轰然坍塌,月光下、小路旁,流水淙淙、银白色。
“克莱德扑倒在地,嘴里涌上一滚食糜的气味,他嘶声大笑起来,被呕吐物呛得咳嗽又大笑起来。你来啊。你来啊?他只觉得力竭,浑身痉挛不止。他大口喘息,余汗浸透了他的衣裳。你来啊,你来踏碎我啊。他支起自己,目及溪水闪烁处:那竟立着一位赤足的少女——
“旅馆老板家的小姑娘踮着脚站在溪边,向溪里张望着。克莱德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他看见上游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水面上浮沉。近了,那是一具被泡得发白发胀的死尸,小姑娘出神地盯着死尸的脸露出微笑,用欣然且颤抖的语气念道:
“ ’最后的最后,死神——这白色的虫卵在强健而汹涌的血管中溺亡。’
“那正是克莱德的哥哥。
“那周的报纸上刊登了这样一则通告:
“通告:昨夜王都 褐桥上有一人跌落,距目击者称失足者失事前曾于桥上狂奔。失足者遗留灰色呢大衣一件、空弹手枪一把、火柴半盒、镇静药物一瓶(其中药物已尽)、证件若干,据此警方确认失足者姓名为巴赫•布瑞吉,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天啊。”老人说。
“白色是好颜色。”阿莱克•霍里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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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5大纲改动版,非常柴JPG。并非完整剧情,我祈祷活动能延期TATT想认认真真把它写完。
故事还需要调整。
想要读者老师们锤我(尤其是剧情),想写好它orz
另:想问问空空那种转场奇怪(讲故事讲不干净)的缺陷有没有好一点点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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