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请假,每个月瞎写,这就是狗吧.jpg
※……写昏头了抓个虫,对不起又重新响应_(:з」∠)_
这是五月里的一天。
季节向夏天过渡,逐渐趋于晚春。公园的花坛与路边的花店为这座高楼肆虐、铁轨横行的城市增添一分奇异的春色。戴安娜·科尔曼走在街边,深蓝色宽檐帽和长裙在阳光下显得崭新又时髦。尽管还未习惯新衣,她走路时的姿态依然像一只静默水上的白天鹅。她缓缓走在街上,电车与汽车轰轰而过。忽然又停下,看了看手里的白色郁金香,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路边一个花童忽然塞给她的。
小男孩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抱着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花来回吆喝。不时有行人会驻足,或是买上一枝,或是拿起一捧。她从他面前经过时其实并没有停下,反倒是他先注意到了她——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随即,小男孩赶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露出鼻子旁星星似的小雀斑,腼腆地笑着,从怀中抽出一枝花递给了她:
“给您,美丽的姐姐。”
戴安娜抿了抿唇。她想拒绝。他这个动作既已引来了不少关注,大家都在好奇怎么这个花童会突然向空气递出去一枝花。
但小男孩只是看着她。
“我没有钱。”她说。
“这是送的,不收钱。”他没有收回。
“为什么要给我?”她便问。
他眨了眨眼,“因为今天是个好天气。”
阳光从花瓣上滴落。洁白的郁金香在她眼里盛开。她一边思考是不是所有小孩子都是如此不讲道理,一边却又失去了拒绝的理由,收下并道了一声谢。
于是,现在她孤身站在街边,有些茫然地拿着这朵花。
她想起自己眼下的栖身之处——帕特里克·埃德温的家。那栋宅子里挂着名画,放着雕像,也摆着花瓶。尽管他看起来不像喜花之人,但经常都会有佣人耐心浇水,若是花瓣出现了枯萎的迹象,也会及时更换。
他是不会需要这样一枝不起眼的花的。
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从她耳边倏地溜了过去。这串铃声让她想起夏洛特——自己身上这套新衣服还是她挑选的——戴安娜抬起头,站在眼前的却并不是黑发女性,而是一名身材更娇小、笑容也更轻快的女孩。
是她。
那个皱着眉头苦恼询问“恋爱”的小小少女。
芙洛丽亚。戴安娜还记得她的名字,就像自己手中这朵郁金香的花冠一样饱满而可爱。
女孩似乎也认出了戴安娜,惊奇地睁大眼,随即拿着扫把颠颠跑了过来。
“好久不见呀,戴安娜小姐!”
家精的时间是停滞的。即便隔上两三个月重逢,芙洛丽亚也能笑靥满面、不带隔阂地朝她打招呼。戴安娜点了点头。“您换了新衣服啊,对不起,我差点没认出来。”芙洛丽亚打量着她身上入时的套装,“好像橱窗里的模特。”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戴安娜不知她的意思,只好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有人买下你了么?”
“是的!”
“对你好么?”
“那当然——洛斯塔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我亲爱的爱人啦!”
芙洛丽亚夸张地张开双臂,仿佛用语言还不够,非得加上动作才能准确表达。她兜满了春天的碧绿眼仁儿里熠熠闪着光。那盈盈的光与商店的人造灯不同,是自然而然的,常出现在街头巷尾成双成对的情侣眼中,却又绝不会出现在戴安娜自己的眼里。
戴安娜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见状,芙洛丽亚好奇地问道:“那您呢?还在徒然堂里吗?”
“……我被人买下了。”
她其实不是很愿意回想起当时的事。帕特里克之所以会买下她,并不是因为他一眼相中了戒指,或是有心上人,只是因为一场闹剧。这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她并不想承认。
“我能问问是谁买了您吗?您这样漂亮的戒指,能买下您的人一定很有品位吧?”
戴安娜思考了片刻。
自从帕特里克买下她也有一个月了,可她仍然不了解他,当然,她也从未打算主动了解这个人。他经常出门,也时不时会有警察上门盘问,之前他带她去的那个命案似乎仍未有个了结,于是拖拖拉拉了一个月。他那间宽敞的书房里摆着成排的小说,也堆着尚未上映或开拍的电影剧本,还有留声机与许多唱片,不过隐藏在那张友善面容下的帕特里克·埃德温似乎总是兴趣缺缺。
好像对任何事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于是她回答:
“……只是个无聊的男人罢了。”
芙洛丽亚“哎呀”了一声,好像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的呼唤却将她的话语打断。她转身去应了一声,又招了招手,这才回过身来,有些歉疚地说:
“不好意思,戴安娜小姐,我得去帮忙了。我现在就在这家咖啡店打工,下次有机会的话,请您一定要来呀,这里的甜品可好吃了!”
她目送女孩跑进不远处的咖啡店。春天的阳光为一切都披上一件柔和的外衣。有一瞬,她好像瞥见了“外衣”之下悄悄积蕴的阴影,静静缠绕在女孩身上,好似黄昏逝去,夜幕就要落下。
戴安娜·科尔曼收回了目光。
什么也没有说。
“你要去看电影么?”
几天后,帕特里克·埃德温这样问她。
她正在他的书房里挑选下一本要看的书。撇开那些爱情小说,只剩下针砭时弊类的,或是悬疑侦探类的。那么——她将手伸向那本《怪诞故事集》——就这本吧,指尖已经扣在了书脊上,听见他的询问也没有停顿,从书架上拿下书来,看了看作者,又轻轻拍了拍硬壳封面,这才问:
“电影?”
“今晚的。”
“我去了也只能站着看吧。”
“不会,我这儿有两张票。”
她回头瞥他一眼,“邀请我做什么?之前那些女伴呢?”
“她们有些聒噪,”男人把剧本随手放了回去,“你要是晚上有事的话就当我没问吧。”
倒也没什么事。家精能有什么事呢?她淡淡想着,又看了看手里的书,朝他扬了扬,说:“那我要借这本。”
“借吧,下次不用特地说,”他看也不看她拿了什么,“你答应了?”
她点点头。
他“哦”了一声。
这种不咸不淡的你来我往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戴安娜本身话并不多,与帕特里克也不熟,或许帕特里克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们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不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聊天。但他偶尔会在空闲时间带她出去,看看歌剧与杂耍,有些好看,有些一般,她也给不出更高明或感性的感想,不过他也不怎么问。
包括这次看电影。
这是她第一次去电影院里看所谓的“电影”。黑白画面里的男女主角飞快地做出动作和表情,电影本身是安静的,只有配乐起起伏伏,可电影院里不是,时不时会响起男男女女的笑声,尖利的、低沉的,还会有窃窃私语,批判的、赞赏的,随剧情发展,后来隐约夹杂起了抽泣。这似乎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电影,于是她偏过头,想看看男人的反应,却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好像是在看电影,又好像是在看电影里的某个人。
他在看谁呢?
如他这般淡漠的人,也会有想目不转睛注视的人么?
戴安娜第一次对帕特里克·埃德温产生了兴趣。
“两人一生再未见面。”
结局的字幕缓缓浮现,她瞥见,那不大不小的白字映在她空无一物的眼里,顺着落进了心底。这是一个爱情故事:男女主角以一个戏剧般的方式相遇,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女方先嫁了人,男方也未痴心再等,两人分别在纽约下雪的街头。
如此寻常的事情每天都在现实里上演,不知为何,在电影院里以第三者的身份旁观却更容易代入。
那低泣与叹息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做作。
男人并没有率先离场。他们所在的座位刚好位于电影院中央,等观众走得差不多了,才能起身向外走去。他一直看完了工作人员名单,她也跟着看,直到滚动的名单里出现了他的名字,她吃了一惊。随后,清洁工提着扫帚进来了,见里面还有人,便不耐烦地等候在旁。男人起身向外走去,她落了一步,也走了出去。
出去便是灯红酒绿的纽约街头。
与电影里唯美的镜头不同,真实的纽约从不会等待任何人告别。先前还一窝蜂涌出去的观众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帕特里克不急不缓地走在街边,让她靠里侧走,两人并肩。
一时无言。
喧闹将沉默挤得落荒而逃,霓彩流光,车水马龙。她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确保他听得见自己。
“你投资了那部电影?”
“是啊。”
“为什么?”
“赚钱。”
“能赚钱么?”
“只要是爱情电影,差不多都能赚上一笔。”
他的侧脸在来往的车灯下明明暗暗。任谁都听得出他回答的嘲讽,但她想知道的是,既然不相信爱情,为何偏偏要凝视电影里的那个人呢。
人的言行总是充满了矛盾。
戴安娜终究没有问出口。
“所以呢?那部电影叫什么?”
坐在对面的黑发女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总是湿漉漉的指尖来回摩挲着桌面,水珠在桌面上凝结得像一滴剔透的露。戴安娜看了看四周,她们正坐在一个偏僻角落,这里恰好有一张空桌。避开了高峰期的咖啡店里,客人进进出出,怎么也填不满空位。是女人拉她来这儿坐下的。
“记不得了,”戴安娜老实回答,“爱情电影的标题都差不多。”
况且她根本没怎么看进去。能总结出剧情是一回事,沉浸在剧情里又是另一回事。她从未真正沉浸在那场电影里,一切都太假,爱情哪能是那么美好且温吞的东西呢?它理应是触及皮肤与血肉的,热烈而又残忍,一厢情愿、不死不休。
这才是她知道的爱情。
这才是人类教给她的爱情。
黑发女人——夏洛特笑了笑。她就连笑容也沾着湿气,乌黑的长发妖娆地贴着两鬓,像小说插画里的海藻。她与夏洛特也是在徒然堂相识的,所有缘分均始于那家默默无名的古董店。至于如何相识的,戴安娜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夏洛特之前邀她一起去看歌剧,一来二去也就渐渐熟络起来。
夏洛特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愿意与她打交道的人都不在意她的冷淡。
或许是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一颗钻戒,钻石本身有多冷硬,诞生出的家精就有多冷漠。戴安娜觉得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她也从不辩解。辩解什么呢?本来也是事实。
夏洛特比她更喜欢外出,因此每次总是她来分享大千世界。戴安娜一边听她讲话,一边将目光投向咖啡店的窗外。车来人往的马路边忽然跑过去了一个小男孩,怀里抱着一捧明黄色的花,好似一颗明丽的流星,从街这边眨眼间划过去,消失在了尽头。
她想起前两天送她郁金香的小男孩,又想起那一晚帕特里克·埃德温的侧脸。
他们其实经常这样一起走路,无论是去看歌剧的途中,还是回家的路上。他不一定每次都会坐车,尽管这身西装很有可能被路边的污水和尾气弄脏。也总有不知情的外人盯着他看,有些是好奇他西装革履的打扮,有些则醉在他不苟言笑的眼眸。但他不会在乎,更不在乎与她之间断断续续的对话是否会引起那些人的疑惑和反感。
——那朵花或许应该送给他。
戴安娜·科尔曼忽然有些后悔。
晚春初夏之交,纽约像一头沉默前行的巨兽,一呼一吸都震耳欲聋。它向前走,带着城市里的人们也向前走。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儿,所有人都顺从于季节更迭。
阳光远远地照进,像游鱼的尾巴摆荡出的涟漪,波纹摇曳而来。于阳光之下透明无物的两个家精,没有点餐、没有笑闹,只是静静地享受人满为患之前的短暂休憩,谈论一些也许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比如爱情。
在这个寻常的下午。
正文7300,我又来整数滑铲了.jpg
谢谢一章善善和晴川一起吃的火锅,让走了一圈又走回来了的澄川有了美好的回忆,最后被火锅泡菜的味道唤醒[以回忆形式出现不敢关联[
还是很对不起格友,我一直在写废话,也不敢放开了去写美丽格友[怂了
……我真的再也不赶死线了,明明还有好多想写的东西,对不起,俺太弱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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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修长白皙的指尖如羽毛般轻轻地点在映不出任何光影的镜上,掺着红光的裂痕便随之伴着清脆声逐渐扩大、最后彻底地粉碎成饱含恶意的尖锐的片。
她下反应地朝前走了一步,一时有些说不清忍不住为止皱眉的撕裂般的痛究竟从何而来。兴许因为喉间发不出声音所以来源于喉,又或许由于迈不出双腿而源自于腿,再或者、沉重得抬不起的眼与阵痛的头,于她所难以意识到的模糊视野中才是这一切的诠释。
欲裂的头痛终于让她从意识的深处醒来,丝丝违和的凉意又使她忍不住抬手拭去了额上的汗珠。
热度将视野中掺杂着金丝的深红景象扭曲成隐约熟悉的模样,浓郁又粘稠的橙色液体冒着肉眼可见的滚烫、咕噜地渗出满怀轻蔑的浆。直到漆黑的靴子“噔”地踏到恍惚间在她眼中宛如焦土的地上,这瞬间她确实恍了下神,她方才再一次下反应地迈出了腿、朝着不知所谓的方向去。
灰色的雪从天上飘下,落到她的肩上、头上,也有些许降于她的鼻上。她晃了晃头,轻轻抹掉鼻子上的痒感,再用力的眨了眼。
她的视线落在遥远又并非不可及的浓稠深色池上,些许像线般杂乱的回忆免不了与现在被揉成团的思绪交织到一起。
你也喜欢部队锅吗?虽然我觉得我们三个里没人会讨厌就是啦。
她本该漫无目的的脚步情不自禁地顿了顿。
有些耳熟的声音自她耳边又或者说脑海里突兀的响起,使就算她完全不认识这儿的东南西北也能辨认得出来了——她分明就来过这里。又或许没有来过?她从来对自己的记忆力与方向感没办法满怀自信。那是几天前或者几周前?不,这种事倒是怎样都好。
抛开确实没有所谓的杂乱的念,她无意间踩在某块本就该被湮灭至渣的小黑石上,脚底传来的碎成细小粉末的触感竟还意外的让她觉着舒心。
那个叫黑曜岩。只有火山区才会有这种黑黑的又亮晶晶的小东西,很漂亮吧?…等下。刚刚好像听见啪擦的一声…什么?踩碎了?……
她又恍了神,脚底仍看上去亮晶晶的碎屑得以在这个空隙中沾染到缓慢飘落进来的灰。
现在是…在哪儿来着?
柴澄川终是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之前的记忆已然是理不清了,这些抽屉具现化到不论打开哪个都是绕成线团的混乱景象。俞是想去理解便俞是受到头里阵痛的阻碍,我现在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类似的问题也只能由她自己抛回给自己,这些并不值得被关注的繁杂绣球除了被抛接已经不再存在任何意义。她心中恍惚间又升腾起一丝悔意,缠绕到抽屉中的线上、被抛接到几欲解体的绣球上,将之包裹得更加复杂混乱之余,有丝分裂般迅速地占据了她的身心。
但我究竟在为什么后悔?
最后,自顾自出鞘的利剑将一切线团斩断,尽管物理般的让她的思考被迫停止,但这不该藏在心里的话也依然无从说起。她或多或少带些呆滞的神情愣神地盯着荒芜一片的大地,原本就了无生机的亮色的屑沫在昏暗又堂而皇之的刺眼的红光照射下,反出仿佛更深了些的莫名色彩。
“怎么停下来了?”
一声冷不丁的疑问叫她忽的惊醒。
恍然间回过头去、方才发觉身后的男性似乎是挑了眉,紧接着跟了声吞云吐雾般的呼吸,也恰好在这时看见他弹着食指,些许向上升腾的烟雾与周围的热气混杂一体,尚还缭绕在面前的烟随着弹指的动作自他的指尖尽数滑走,然后还未灭尽的烟头也被随之丢弃。
一点微弱的红光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着实不值一提,不论谁都不会在意那点很快就会消散的星火是否能在这里开始燎原。
“没什么。”
仅仅出于打破沉默的可能性的想法,她随口接上了回答起来会相当麻烦的话题。尽管有在试着顺流而下般挑出新的内容,但直接否定的欲望始终在天平的一端沉重的向下压制,另一方的砝码换来换去,却无论如何都挑不起这对自己的过重期待。
咔哒。
一些别样清脆的声音在她不再确认对方神情的瞬间响起。她没有再回头的原因要数列出来的话未免太多了些,在这种本就难以完全进行独立思考的“二人行”的局面中,“一前一后”又是对走在前面的人来说最被动的情景。
“好了。那就走吧,你还记得你的任务,没错吗?”
这句伴着明显是枪械上膛声的疑问在她耳里听起来就像是隐隐露出的潜藏于灌木丛中的冒着寒光的獠牙。
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单看她毫无波澜的表情兴许不会让人感觉出些什么别的灵光一闪,思维开始旋转需要用到的时间比它已经正在旋转需要的时间要多得多,不断将之挤压为零散的碎片最终带来的结果往往都更加倾向于本能。野兽威胁用的低吼总是带着些着垂涎的贪婪,就算暂还没有感知到饥饿威胁也向来丝毫不会吝啬,仍然尖锐得像是要将周围的空气也尽数撕裂。
最终,她本能地重新迈出了脚步,终是从那小堆被踩得粉碎的黑曜碎屑上离去。背后跟上来的宽大步伐显然又随性的将那摊粉末碾得更细。
“我给你带路。”
在她的思绪得到些许喘息的空间后,不断被翻开的抽屉也总算是能提供些确实藏在里面的记忆;这团看似还没有被搅得太过于杂乱但仍然可以称之为线团的线弯弯绕绕地连接到另一个抽屉的把手上,无论谁都会因此忍不住地轻轻一拽。
“虽说由别人来给我带路的情况更多。”
鞋跟有序着地的声音夹杂在谈话声中总会容易被遗忘,一些由于思维空间被接连挤压而暂时跟着思绪不复存在的事实却被淹没在了一前一后的步伐之间。
“欸。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我给你带路——?”
“你比我更不熟悉这片区域。”
唯独这句话被说出来的时候她显得非常有底气,尽管如此,她也下意识地为了谈话而放缓脚步。像是没有意识又像是意识到了这句话放在此时此刻究竟能敲响多少次老祖宗代代传下来的警醒的钟,她难得完全没有等对方反应便紧接着立刻接上了自己的话。
“至少在来这边之前一直是钰钰…我妹妹在带路。来这边之后是……”
“停下。”
兴许是这时候从前个话题反应了过来,他干脆地出了声将之尽数打断。要从柴澄川的话里精挑细选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前者应声闭了嘴,后者习惯性地抬起仿佛要夹起什么的食指与中指到下巴附近顿了顿,而后视线似乎偶然地朝自己身后去了瞬间。
“噢、你有妹妹。”
他回过头来以一种不像是疑问、更像是只是在重新陈述的语气问道。
“嗯。”她先是简单地应了声,随后更加简单地再次重复地陈述了一遍:“我有妹妹。”
“有血缘关系?”
“有一半。”
她稍微转过头去,仅用余光确认面前的道。
身后人的手指尚还停留在半空,更像是仅仅在思索着要不要再来根烟。忽然他又抬起视线,半空中的手索性也就勾着食指抵上下巴,观察打量的目光从她身边穿过去。
虽说是沉默但并没有任何的不自然,说到底掌握着主动权的一方不论如何反应都仍属于掌控的一方。他打量着四下深红的环境,将视线分别停留在半人高或一人高的足以成为掩体的事物上。
“你继续往前走。”接着他朝其中一个掩体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
她闻言,将原本放缓许多的步伐渐渐加快。
更多易碎的玻璃质火山岩在她脚下碎裂,天然与人为制造的共同点在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一连串细碎得已经有些刺耳的响动中她被迫打开的抽屉中某粒同样会传出这般响动的事物令她恍然想起,对四处都是裂纹的易碎玻璃感到好奇的妹妹,被那充满恶意的尖锐的碎片划出深红色沟壑的记忆。
她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斩得细碎的线,再怎么试着将它捡起也无法拼凑成索。创可贴也好酒精也好,总在事后才出现的亡羊补牢的事物,补在缺口上的木板与钉子尤为的显眼且惹人注目。
她现在……
"……我之前见过她,或者说见过那面盾。"
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仿佛有什么别的声音提及到了她自己,遂再次将她从深陷的思维泥潭中拉了出去。
"伊吕波さん这么说的话…"
她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深不见底又漆黑一片的思维泥潭中晃着神走到了另外两人的跟前。表面最外层的淤泥从她身上黏滑地滴在地面,她试着再迈出步从两人身边走过,却禁不住抬头看向二人那叫人安心的亚洲人面孔,又恍然觉得脚底仿佛被外力压迫、这瞬间竟不能再抬起分毫。这股外力似乎又将她向前推了步,被迫地踏入了最佳社交距离之后,她长期以来的习惯叫她本能的开了口,视线直接往其中一方的身上投。
"嗯。我也稍微有些印象。"
虽说不论她再怎么在混乱的抽屉架上翻箱倒柜,也没办法跟着散乱四处的断线找到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样啊…呼、总比完全没见过面好。这附近真的很危险呢。…"
她紧紧攥着小平底锅的双手稍微松了一些,表情倒不像是敢完全放松的样子。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液体从平底锅的边缓缓滑下,汗珠也自她侧脸向下滚落,直到滚至边缘、再经由细微地挪移视线而转头的动作彻底滴了下去,她也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右手,轻轻地将尚还留在面上的淡痕拭净。
"你为什么在这?"
没有拿着平底锅的那方、也就是刚刚被称作伊吕波的那方投过来的是难以揣测、却也没有刻意掩盖的打量目光。
"迷路了。"
"……"
"不过,这边我之前有来过。"
"来过这边却会迷路。"
"……"
这时在她的脑海里有万千彼此断了线的思绪片段闪过,没有挑选的机会这一点与平时大相径庭。于是她只沉默了约一秒钟的时间,然后便将此时心里正在想的直接脱口而出。
"这跟你们没关系。"
伊吕波也默了大约一秒左右的时间,期间仅是抬手撩了撩耳边的发。
"…不管怎么说,一起走?"
她话间的视线看向的并非对面的柴澄川,而是身旁的奴村。
需要接上这个问题的奴村看了看柴澄川又看了看伊吕波,攥着平底锅的左手禁不住又紧了几分。
"如果她不是被迷惑的人的话…一起走更安全吧?"
"没错。"
伊吕波轻轻地点头,在再次将目光投到柴澄川身上的时候抱起了双臂。
"那么。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的音色在到达耳中的时候既淡得清冷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暖意,这种听起来非常矛盾的两极化感受就像春季仍存在的寒风中、自稍稍打开的窗缝里投来的晨曦。季节终相交替也就意味着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命运眷顾而迎来破开阴云的光;她有那么一瞬间隐约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接受过这样的好意,也在这刹那她仿佛终于能借着些光照,看得清楚了那么一点、好确认自己究竟在哪儿。最后的最后,她平白无故地让难能可贵的应答时间流走好几秒,本能在心底沉寂地叫嚣、千呼万唤地唤出几乎瞬间便占据她整个身心的反抗欲望——
"……我…"
她方才开口说出半个字,悔意却跟着那股反抗的潮流而上,再次如波涛般汹涌地袭进心脏。她只得暗暗压住猛的跳了一拍的心脏试图去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尽管在这之前已经出了不明不白的声。
——也在这时,一声冷不丁的枪响闯了进来、果决地将三人零散的谈话打断。
"呀啊!"
奴村下反应地将平底锅举高了些,击在其上的某种冲击力令她忙不迭地后退了半步。鞋跟抵到地面的声音带了些摩擦,这枚突兀破空而来的子弹显然难免让她吃了一惊。
"奴村、后退!"
"不…没关系…!"
摩挲地面的呲呲声响再次响起,她重整旗鼓地朝前走回那退掉的半步,迎着阵阵不知从何而来将她的流海吹乱了些的风。
那枚不速之客也差不多在这时静静地滚落到了地上,最后闯入伊吕波视野的边缘、勉强挤进了她的余光之中。
……
她朝前轻轻地踏出半步,重新踩到了面前散落一地的、饱含恶意的晶莹的片。啪嚓、啪嚓的再次碎成屑的有序声响竟还意外的叫她舒心了下来;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了思考的余地,模糊的视线中产生的对峙仿佛正去得愈来愈远,最后飘出她的目光范围,又或者是她自己能看见的事物、抑或说能思考的余地又在逐渐的被不断挤压呢?
…而现在所见的景象便是她昨夜梦见的事吗?但若是仅此而已的话,理应不会让她产生强烈的、莫名的悔意才对。亡羊补牢虽说严格来说已经晚了,但那份让她接触到快碎开的玻璃的悔意早已在为她处理好伤口之后随着挥发的酒精消散而去。
用酒精为木板钉上的钉子显然带去了无法磨灭的疼痛,却也做到了让木板起到它该起的作用——仅仅那件事的话,她自己且不提,那个好奇心飞蹿、注意力始终都可能在下一秒就转走的妹妹已经不再在意了才对。
想到这里,她确信那成吨的悔意来源并不是那件事。
那么她究竟在为什么而后悔?疼痛总是在对自己提出的疑问之后接连而来,眼前的事物已然无法再挤进她为数不多的、仅剩的这点思维空间里;接连而至的压缩将她的呼吸带得沉重了起来,自顾打开的抽屉中的幻灯片般不受控制的飘到她面前,满地断成枝节的线连成了更加杂乱的索;摇摇欲坠的索桥连接着雾中的远方触目惊心的遥不可及,却又有什么气味似乎在引着她往前走。
她嗅了嗅鼻子,心跳止不住的逐渐加快了些。脑海里的记忆、回忆,或者说悔意忽的清晰了起来。
那但凡亲眼见到都无不令人呼吸骤停、令人心脏紧缩、令人绝望无助的一幕在这瞬间又变得历历在目,这之前产生的打斗以及由她一人酿成的大祸……以及泡菜。虽说有些奇妙,但那枚泡菜石被迫的在这个盾里面过了一圈儿后似乎真的留下了夹杂在火锅气色里的泡菜的味道。
谢谢你们愿意用这个盾煮火锅,她想。可惜至今味道也散不去,虽说她并不讨厌这味道,但也许她真的该好好保养一下这面盾,也权当在避免锅完全沦为它的主职。
我想起来那份悔意是什么了。
被似乎是因为没睡好而无端的放大、尽管显得小题大做,却也非常直接的替很少直言直语的她表达了潜藏内心深处的一切。
"……请教我怎么保养锅…盾。"
她总算是被彻底唤醒了过来,话间将自己的盾轻轻扣在地上,虽说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举起了这面已然有些叫人怀念的盾。
"………?……??"
先前正在与她紧张对峙的奴村脸上瞬间便堆满了疑惑。
之前和伊吕波一起提出来的那些问话也好关心也好、她全部都完全没有听到吗?…难道这是、这是新的偷袭方案?……
“我果然还是想再吃到火锅。”
就像是在沙漠中找到生命的绿洲,在悬崖边抓住了命运的枝叶;她的眼神在这瞬间仿佛恢复了光彩,补上的这句即使仅限于对她自己的自言自语,也难免吸引到了在场其他人的视线。
“也挺想去暗国看看。”
“?!”
奴村之前产生的疑惑还没有消退,新来的冲击不同于子弹击在盾上、她露出没能跟上节奏的表情愣了一愣。
“去暗国?”伊吕波倒是反应了过来,视线在柴澄川与地上的那枚咖啡豆之间来回,最后定睛到前者身上,“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柴澄川没有回应对方的视线,但出于表达自己确实在倾听的尊重,她将目光放在对方的下半张脸。只要自己没有与对方对上视线,那么对方的眼中定然不会出现自己藏着心事的瞳孔;在矛盾的自我安慰效应中,她显得有些不自然的沉思已经隐约透出一种不敢。
单说气场的话她们二人非常类似,但剥开那层表皮后却又会露出完全不一样的本质内在。惧于表面的生物从来都只能算是“被骗”,而救过她许多次的直觉至今没有失手——甘于被自己欺骗的柴澄川沉默了片刻,将脑海里的词句翻来覆去,最后相当紧急的组出了句子。
“也许是好奇吧。”
“……”
伊吕波眨了下眼,目光又往旁边的奴村身上挪了瞬间,然后再回到她身上的时候,在若有若无的叹息中轻轻地把自己耳前拭到脸庞的发丝往后撩。
“希望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用表达不出多少感情的稍低的音色说道。
“我还没有认真地去想过。”她也用几乎没多少起伏的偏低的声色答着。
“……你的意思是?”
在双方各抒己见似乎完全没能打上照面的状况下,她的语气中总算是带了点旁听的奴村也分辨得出来的疑惑。
“我有些好奇。”
柴澄川看起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接了这句,然后混乱无章的词汇又在她脑海里翻滚,对她来说的短时间筛选,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只像是稍微有些漫长的沉默。
“但也仅此而已了。”
“是吗。”
“嗯。”
她自鼻间发出的音了结了这个话题。
多么完美的话题终结,两人都不得不为此沉默。彼此似乎都还没能彻底放下的武器总是有意无意的跃进彼此的视线里,而这一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到对方的鼻子上去、另一方的目光也偶尔会情不自禁的往旁边去,这些不自然得就像没有构成相谈却又看起来像是在互相甩脸色的对话,也经不起任何有心人的精敲细打。
奴村攥着小平底锅,或多或少带些紧张地左看右看。任谁都能感受得到的这两人之间北极圈般的寒冷氛围与这灼热的火山地带彻头彻尾的毫不相配,这股违和感已经让她辨认不清自己抬手拭去的究竟是气温致使的汗珠还是纯粹为现在的状况感到不安的冷汗。
她的潜意识述说着若是放任这两个人继续进行这般莫名其妙的对话,火山区的温度或许都会被被迫的降低、引起不得了的生态突变也说不定。然而就在她担心这两人下一秒就要吵起来而犹豫该怎么做才好的现在、新的问题也不顾阻碍的随之而来。
名为尴尬的气氛伴着这漫天飘落的火山灰,有些许落到柴澄川的肩上、又有些许飘到伊吕波的鼻子上,最后这些碎屑又有些往奴村的头顶上奔去;伊吕波终是忍不住将这不合时宜的灰雪拭掉,于是她们之间总算多了点没有所谓的响动,平时所有人都会无视掉的衣物摩擦的声音在这种气氛中竟然也显得格外的抢耳。
"话说回来…"
像是为了打破这样的僵局,柴澄川以一种万能句式开了头,随后缓缓地抬起手、翻出掌心来,待到一点灰色的雪花落入她手中,她方才继续开口道:"下雪了。"
"……"
"……"
奴村几乎下意识地抱了抱自己的双臂,掌心的余温划过臂上时倒也还真的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也许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拯救这叫人绝望的沉默,但这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的举动再怎么说也太难以反应了……
她想着总之先确认一下伊吕波的反应而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入眼的却是对方转过身、侧过头去的模样,已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其反应如何也就无从说起。
"……灰色的雪吗?"
这可真叫人意外。
没头没尾的话题竟然由伊吕波接了过去。她在这时转回身来,勾着食指抵在唇下,这幅经历过思考的模样就好似方才进行过什么特殊的心理博弈;且不说奴村,就连提出奇怪话题的柴澄川自己也未曾想过。
"这么一说的话,仿佛凉快下来了。"
好在柴澄川本身也不太关心话题的具体内容,只要还没有结束那便全都是刚刚开始。她唯独擅长顺着别人的话题说下去,这可比由她在这种令她胆寒的零度氛围中提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要来得简单得多。
"这里不是火山吗?……"
奴村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也许已经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说出去了也说不定,在安静的空间中不论什么声音都会刹那占据整个世界的音源,于寒风中意识深处里求生的欲望也致使无论谁都会奔投到火柴的微小怀抱。
其他两人在这瞬间一齐投来的眼神中饱含怜惜,仿佛在不约而同的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正常人的发言,像极了雪山的遇难者不谋而合地奔至唯一的欲坠木屋。
但那其中掺杂的复杂感情似乎也有些看老实人的意思,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彻底看懂了她们冷得像被冰块浸过一小时以上的表情。
“……啊、非常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
奴村反倒下意识地先道了个本来不该她道的歉,指尖正有意无意的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平底锅。随后在二人的热切注视下,慷慨地敞开了通往常识领域的大门。
以下为二章死亡角色。RIP
Olivia·Parisi / 奥利维娅·帕里西
A.A.Andre
Amorita / 爱默莉塔
Jasmine
Arthur·Reed / 阿瑟·里德
Magnephila / 尼扉
Castor & Pollux
Adios
val
格兰杰
yawn
卡尔·马提亚斯·海因
Arianna / 阿瑞安娜
Jaillette Gladel/雅耶特·格拉戴尔
Jenny / 珍妮
Kirk
Lauer
Marsha·White / 玛莎·怀特
花见镜屋
Lacey / 蕾西
Molly
Manfred / 曼弗雷德
Miy·Abronte / 米娅·勃朗特
Baker / 贝克
缪西
Oros / 欧若斯
潘
北斗
禁令
Rose
Roselia De Chevigne
Snake stone / 斯内刻·丝丹
半青
伊恩
Xanthe / 桑希
Eli / 伊丽莎白
阿刻那·K
阿拉克涅
艾利斯•唐纳德
艾文·凯特
爱斯特·昆尼希
Clara
鹤烟汀
所罗门·肯特·罗斯
内森洛浦
梵德雷
Lyana Hopkins
分梧凉
梅伦·贝尔洛特
伽
Arianna / 阿里安娜
Daisy
格洛莉娅·斯特罗奇
法尔法拉
红越
江离
NOTE / 诺特
卡吕普索
阿德莱特
罗斯玛丽
Ivey / 艾维
Freja
阿丽特
梅丽·洛佩兹
Adam
缇诺斯
埃内里特·加西亚
Cherloga / 彻洛德加
业莲
安诺尼莫斯
米拉·贝尔
Cyrus / 赛里斯
塞西•凯特
深泽 皆理
Abner
缇娜·邓肯
夏虫
Saz·Teyler / 萨斯.缇莱尔
Anphony·Lasha / 安焚尼·菈夏
小泉艾黎耳
金蔓
神明在华丽的宴会上偷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从此灵魂染上洗不净的黑色。时至今日,飞鸟们仍在讲述她的故事——
【序】
橱柜的锁在什么时候松了。
一缕晨曦透过森林的叶片落在锁上、凝聚成小小的金点,一只用脑袋抵着玻璃的娃娃终于掉了下来。纽扣眼睛磕过桌角,细微的声音惹得休眠的金丝雀重重地一点脑袋,警觉地惊醒过来左顾右盼。
它转动的眼珠像玻璃球一样——很清晰地照见瑞斯莉亚小姐柔软的金发。她正用龙牙扎成的梳子梳过卷发末尾,再任由它蓬松柔软地曲弹回去。洁白的睡衣欲盖弥彰地遮着纤瘦皓质,在裙摆下露出一截脚腕。
扫帚眨眨眼睛,晃着脑袋磕磕墙角,拉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鞋——鞋——霍德珥不穿鞋——’
霍德珥微笑起来,将手指探入那缕晨光转了转,捞出一团乱糟糟的金线。这时候,两只娃娃无比娴熟地翻山越岭——跨越长着蘑菇的书桌与铺满星河残渣的绒毯,顶着装了一片黑夜的花篮跳到她的手边。
她眯起眼睛,看着其中一只娃娃谄媚讨好地凑过来抱住她的手指蹭了几蹭。
‘嗯?你做得很好......’
霍德珥空出手,嘉奖一般揉揉它的脑袋,面上的慈悲简直要与镇上的圣母相重叠到一起。在娃娃得意地以为讨了她的欢心时,这只纤细无瑕的手爪忽然掐住它的身子,将它四肢百骸挤压在掌心。
身子里的棉絮一下子无处安置,统统往脑袋涌去。这副皮囊很好,不知是用什么面料做的,就算已经撑得五官扭曲也没有撕裂的预兆。
霍德珥愉悦地笑出声,溪涧与鹿一样的明媚,仿佛能将整个昏沉的屋子照亮。她手中的娃娃,从纽扣眼睛与扭曲的针脚里疯狂涌现恐怖。它这样挣扎,像个活人一样挣扎,拼命想将手伸出来,然后撑着身子将自己拔出去。
它无力的手脚在她的掌心抓挠,有些酥痒。霍德珥歪歪脑袋,稍微又用力了一些,鲜红的指甲掐进皮囊里头。她听见布料挤压出残忍的声音,最后——一颗纽扣从它的脸上掉下来,窟窿里挤出湿漉漉的血红的棉花,淅淅沥沥地淋湿了一块木板。
扫帚例行公事地继续喊:‘杀人了——杀人了——霍德珥又杀人了——’
生硬地恍如尸体推开棺材板。
‘嘘。’
霍德珥将变形的娃娃丢在地上,无视它被蠕动的绒毯吞咽消化。她染着血的食指轻轻点在唇前,对角落的声音说:‘大惊小怪。’
于是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没有阳光,仍是灰蒙蒙的。
霍德珥占据着所有的光,她会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
【1】
阴雨天:这个小镇实在很适合这个天气。就像老祖母躺在被火炉边的摇椅上,毛线球从她的毛毯咕噜噜滚进角落的蛛网;就像皮囊底下腐朽的骨,还有钻进毛发的虱子。
霍德珥对口衔烟斗的男人说:‘教父是位好人——警官先生,你知道的。’
这会儿风有些大,夹着湿漉漉的腐肉的味道,像刀子灌进肺里。霍德珥抬手将悬下鬓角的金发挽到耳后,望着男人的目光充满遗憾与悲哀。镇子里的人说‘瑞斯莉亚小姐是走出画廊的大地之母’——不限于名字的相像,她美丽、慈悲、善良,没什么夜明珠比她更叫人怜爱。
看起来这位警官是个‘异类’,他看着霍德尔的眼睛,正从那汪干净的翡翠中摸索出什么道路、通到她的心底去。
现在他好像看到了底——很浅,当然也不认为霍德珥是无辜又普通的修女。您瞧瞧,在教父失踪的第二天清晨,‘瑞斯莉亚小姐’就带着她的新娃娃去甜品店买了一盒鲜奶蛋糕。
警官先生错开目光,在他的笔记本上涂涂写写,没一会儿那页纸就被画得脏兮兮的,上边的笔记只有他自己瞧得明白。值得庆幸的是他长得与他的字不像,从头到脚他的打扮都是讲究的。霍德珥微笑起来,她很喜欢他这顶猎帽。
这时候,她听见这个年轻人问她:‘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霍德珥轻声说:‘因为主爱世人,在爱的世界里——我想总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她弯起眼睛,又说,‘教父希望我能开心些,如果这是他的愿望,现在我应该不遗余力地为他实现。’
警官先生唰唰划动的笔顿了一下。
‘你说这是他的愿望?’他的表情忽然意味深长起来,‘我听说教堂内的各位是不允许恋爱的,用你们的话来说,两个人的相互爱慕狭隘又霸道、会挤走他们对世界的大爱。教父先生很喜欢你吗?’
按照其他修女的说法来说,这位教父严肃而正直,却能为瑞斯莉亚小姐挑选蛋糕与珠宝,甚至爬到钟楼顶上妄图摘星,险些掉下来摔得粉碎。
如果不是什么诅咒——他打探了教父的生平,摸索任何关乎人品的线索,也许教父正因此而被仇人掳走呢?警官皱起眉头,他的结论是这位教父没有污点,洁白得像一匹东土丝绸。
还有什么能解释他人间蒸发一样的行径?
霍德珥露出惊讶的神情,很快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凑近些,压下声说:‘先生,或许这个镇子的信仰方式与您所居住的城市有所不同,但我想任何一名教徒都不会乐意听见质疑神明的语言。’
这位修女精致得完美,她的衣袖领口都染着苹果的清闲,在这个讨人厌的天气里就仿佛是皎洁的人鱼潜入了深海。警官确实恍惚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头退了两步。
‘因为教父失踪了,因为我新做了个像极了教父的娃娃——于是您不远千里地赶来见我。’霍德珥叹了口气。‘您听了什么女巫故事吗?’
警官抿着嘴唇紧紧盯向她。他的确听说了些不太美妙的黑暗故事,但因此怀疑一个广受好评的女人,这过于荒谬了。巧合,很多巧合罢了——因为这些巧合串联在一根绳子上,它们看起来就成了一个谜团。如果不将它解开,那么他就不配得到任何尊称了。
霍德珥就是这根绳子:近年失踪的男人女人都来过这个镇子、都与霍德珥有过接触。
他在这个镇子观察了大半年,快要放弃的时候,同样的‘巧合’产生了。如果霍德珥这会儿告诉他,她只是因为感激而亲手制作一个小礼物、想要赠送给教父,他一定当场将她抓起来——毫无理由的直觉。
霍德珥的微笑无懈可击,至少现在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这样消耗时间不见得能有什么收获,如果要求去她藏在森林里的木屋看看——不,警官否认,他认为那会打草惊蛇,不如自己偷偷去瞧瞧吧。
据他观察,这位修女今夜的安排是去皮鞋匠家为他重病的女儿祈祷。
他摸出怀表,指针滴滴答答地转。一滴雨水落下来,碎在那片玻璃上,将两人的身形一同打得支离破碎。
‘要下大雨了。’霍德珥伸出手,叫湿润的风漏过她的指缝。
她进而柔声问道:‘可以请我喝一杯咖啡吗,先生?’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喝咖啡?’
要知道那种滚烫的苦兮兮的东西,会割伤魔女的舌头。
这是夜晚了,小镇上的人很规矩,到了点就会回到屋子里关好门窗:毕竟万能的主也需要休养,少些添乱吧。
于是蝙蝠与蝇虫占据着灯塔,打下的阴影连广场上的圣母像都看起来惊悚了几分。
霍德珥对蹲在树枝上的乌鸦解释说:‘因为人都喜欢自虐。’
‘哈?哪有人那么想不开?人类最惜命了,你瞧瞧皮鞋匠的女儿眼看着还剩下三两天时间了,还不甘心地睁大眼睛,连夜里都不敢睡,就怕突然死过去呢!’
乌鸦扑棱着翅膀,扑啦啦飞下来停在她的肩头。昏黄的眼珠转了转,机械得不像活物。
霍德珥拍拍它的脑袋,笑道:‘那还不算自虐吗。我只是在学习如何更接近人活着。’
乌鸦听她语调轻松,不由露出些鄙夷。
‘你真够无聊。’
霍德珥将不安分的碎发挑到肩后,自言自语说:‘我真够无聊。’
在乌鸦扫帚以及满屋子稀奇古怪的‘生命’看来,如果‘无聊’也能像东方传说那样修炼成一个妖精,那么这个妖精一定就是这个女人。
魔女不老不死,远离饥饿与无能,能用魔法给自己找到源源不断的乐子。如果安分地待在自己的蘑菇屋里,就算世界末日了她们也能等到新的纪元。不幸的是,这些‘乐子’,譬如用阳光织一块布、从星海里挑出最亮的明珠,霍德珥将它们定义为‘无聊’。
呵呵,你最没资格这么说——兔子先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这位魔女当然不会在意,她找到了让她欣喜的东西:爱。
这件东西被她拥有了八十年——她与一名年轻人坠入爱河一同渡过‘余生’,最后发现人的生命只有那么短。
霍德珥问:如果我爱上一个人,他也爱我;他在下一秒就死去,我完成了对他‘一生’的承诺,我对他深情吗?如果再下一秒我爱上了另一个人,那算是我薄情吗?
她想了几天几夜。爱是短暂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她向兔子先生请教,你会为一阵风难过多久。兔子先生抱着胡萝卜噎她说,很久。
霍德珥露出了然的神情,她替它解释:一秒,甚至更短。于是她连惯例的悲伤都没有生出——为风哭红眼睛,那根本是自虐。
兔子先生听完,愤然道:如果死的是你,安德鲁一定会痛哭流涕的!
霍德珥大概是听岔了,也可能是故意的。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像人一样活着。
像人一样自虐。
兔子先生连带他的夫人孩子一起目瞪口呆:你这是什么逻辑?
霍德珥微笑起来:因为我爱安德鲁,所以我要像他一样活着——这是我爱一名死者的方式。
依旧毫无意义。
【2】
霍德珥抱着一袋法棍面包,等着同行的修女从果酱铺子挑些草莓酱解馋。
她靠在一面白墙上,屋檐的阴影打在她的面上,恰好将那对碧眼藏在阴影中。集市很喧闹,人们在对教父的失踪感到悲伤之后,便将他的生平故事搬到酒桌上。麦芽啤酒在粗鲁的碰撞中洒出来,在灼热的阳光下很快被烘干成一小块的粘腻,散发出老赖打嗝的气味。
这是个更糟糕的天气。
你见过上岸的鱼吗?它们并不会对明媚的阳光心存任何感激。
瞧瞧,连水族箱里的蝶尾都知道往阴凉处躲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红艳艳的鱼群上,忽然被一个小姑娘挡住。
霍德珥眨眨眼睛。那姑娘瘦瘦小小,褪色的裙子脏兮兮地结了块,她的皮鞋不知是姐姐还是妈妈穿剩下的,不合脚......等她转过身,霍德珥默默地加了一条:甚至破了个洞。那姑娘什么都没买,蹦蹦跳跳地走了。
那她是在笑什么呢?霍德珥歪歪脑袋,覆在头纱下的长发泄出一缕,垂过她的睫羽,打下一道突兀的影子。
这时候,那水族箱的主人忽然捞起一只金鱼、装在塑料袋里,扎成小小的一个。他正往这处看来,对上霍德珥还未挪开的目光。
是个很有精神的少年。霍德珥弯着两湾月牙儿,看着他侧着目光走过来,捧着鱼儿的姿势就像是向国王进贡珠宝。他面颊绯红,霍德珥相信灼热的天气只是一部分的缘由。
那个塑料袋果然是要到她的手上的,漂亮的蝶尾只是表达爱慕的礼物。霍德珥熟练地做出惊喜的神情,细白的指尖笼在唇上,好听的惊叹却畅通无阻地从指缝中泄出。
少年羞涩地说:‘这是整个集市最美的鱼。’那点子自豪在此之前根本微不足道。
就这样,霍德珥收获了一条金鱼。
尽管她并没什么激动或者欢喜的情绪。
修女姗姗来迟,怀里抱了好大一袋战利品。她后仰着腰,努力让顶端的苹果保持平衡而不落下来。
‘苏菲太太的嘴太厉害了——每一回都说得我稀里糊涂买空了钱包。’修女红着脸笑道,额头上的汗珠汇成浅溪沿着眉骨险险流进眼睛里头。她很快感受到这种险恶,难受地叫唤两声。
霍德珥将装着蝶尾的小袋子放在面包堆里,翻出一块手帕将那汗水细细擦干,顺道一同料理了面上其他的汗珠,让那修女顿时清爽不少。
修女笑起来:‘嘿呀,还是你周到!’她耸耸鼻子,抓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是薄荷油啊!你在手帕上涂了薄荷油?那东西可太难得了,我听说只有镇长夫人那儿有一小罐。你竟然用来擦汗?’
她的语调拔高,激动起来有些刺耳。
‘这啊......’霍德珥不在意地笑道:‘安其拉喜欢的话,我可以请镇长多带一些回来。’
她看着修女十分感激地点起脑袋,微笑着听修女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镇长要送你夫人专有的薄荷油呢?
因为爱啊——霍德珥重新捧好面包,与她一道回教堂去。她开始左顾右盼寻找标志:下意识的。
修女发觉了,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咱们每月都来的集市,你还不认得路吗?霍德珥,你真的记不住吗?’
霍德珥竖在屋顶上的旗帜,因为她的打断,忽然忘了数到第几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对修女夸赞起来:‘我再次为有你的陪伴而感到庆幸。安其拉,你让瑞斯莉亚安心。’
那修女果然很受用:让一位不可方物的美人依赖自己,那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霍德珥狭着双眼,眼角温柔地快要生出花儿来。
其实魔女是可以克服任何缺陷的,用魔法扫帚、魔法阵,用星光引路、猫头鹰领路,什么法子都可以。霍德珥想,给死者保留一点价值或尊严吧——这是一个纪念的方式,纪念与安德鲁的相遇。
她自作多情地想,自己真是个珍惜‘爱’的‘人’。
晚些时候、她结束为皮鞋匠的女儿祈祷的时候,想念着再没有人为她摘星星爬上钟楼的时候,霍德珥想回家了——她在回家的时候迷路了。
她将森林那座小木屋定义为‘家’。似乎很讽刺——但少见的,兔子先生不会对此提出异议。或许是在怜悯那个已经死去的普通人,他的骨骸融化在每一根木桩里,生出毒蘑菇或者蒲公英。它们都是他,它们都像是他在等着她回来。
生命于是比人要多。
所以那就是我的家对吗?霍德珥十分无辜地问。
对没错.兔子先生却味同嚼蜡。
她开始寻找堪称标志的建筑,数着倒挂蝙蝠的树,在河道前拐了个弯,接下来是一家糖果铺子——霍德珥眨眨眼睛,那铺子似乎倒闭了。十字路口很安静,挂在杆子上的油灯摇摇晃晃的,灯光与呜呜的虫鸣混合在一起。她搂着手臂,转了一圈后,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
‘安德鲁,我想回家。’
她有些无助地叹了口气,随意挑了个眼熟些的方向企图误打误撞地寻找到下一个标志性建筑——最后在一个死胡同前止步。
她仰望着高墙,视线越过高墙再对上只余一半的满天星河。
这时候,她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
霍德珥看着有些眼熟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躲进杂物间里头。确切来说,更像个垃圾堆放室,忘了年头的猪腿肉、长满绿毛的乳酪蛋糕......那些东西都腐朽在里头,在狭小的空间内酝酿出酸臭刺鼻的味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想谁都不会闯进那里头。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迅速关上的木门——结果因为年久失修,很快松快来。那姑娘试着锁好,她一定急坏了,吸进更多肮脏的空气,说不准会晕过去。而追赶她的人正提着木棍铁烙,虎虎生威地像是要在她的头顶开个瓢。
霍德珥大发善心,引一缕风将门与框缠到了一起。
‘瑞斯莉亚小姐,看见她了吗?’那男人在夜色中瞧见她是显然被惊得一愣,随后连怒气也收敛大半,眼中多了惊艳与爱慕。
霍德珥做出茫然的神情——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谁?’她想了想,随后露出明晰的神情。‘我瞧见一位小姐往钟楼方向去了。’
男人信了,抄着他了不得的‘兵器’走了两步,又摆出笑脸对她邀请说:‘谢谢您的指路,瑞斯莉亚小姐。明天能让我请您喝一杯茶吗?’
霍德珥微微垂下睫羽,似掩非掩地遮住转着流光的眸子。
‘我也很希望能与贵夫人共进晚餐——如果有草莓慕斯就更好了。’
男人讶异地问:‘小姐喜欢草莓慕斯?’
‘是的....这会麻烦到您吗?如果是这样......’
男人立即打断说:‘怎么会!我也很喜欢,那么期待与您再见。’
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直到可笑的头发都消失在地平线。霍德珥做出撕扯的手势,将拴在门上的风撕成碎片。那扇门啪嗒一下摔下来,酝酿的臭味如获自由。
霍德珥皱了皱眉头,她立在门框前,曼妙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这样长。
她走黑暗中,用一小根蜡烛烫开一团光明。朦朦胧胧的,在堆满木箱的角落,发现那个蜷缩起来发抖的少女。
她的金发像火光一样漂亮。
【3】
‘昭晨?’
霍德珥蹲在她的身前,与她平视。这位小姑娘怯生生地点点头。
她有些心疼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试图揉揉她的脑袋。她眼尖地发现姑娘细微地一抖、下意识地想缩起脖子,却又硬生生地克服着本能,将脖子绷得露出经络的痕迹。
霍德珥听见她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呐喊,衡量之下觉得扮演一名好人会让她更有成就感。她为这位可怜的姑娘倒了一杯胡萝卜汁——偷偷掺进了魔法,她相信无人能抵挡它的诱惑。眼看姑娘忧郁地接过,在踌躇之后谨慎地抿了一小口,而后那无神的眼中忽然亮起光彩。
霍德珥满意地笑道:‘昭晨喜欢苹果派还是果酱吐司?’
昭晨顿了一下,沾着奶滋抬起目光茫然地看着她。她张了张嘴,喉中滚出的却是极其模糊的发音——这让霍德珥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可怜的孩子。’她悲悯地向神祝祷,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角滚下泪来。她柔声说,‘在这儿坐会儿,晚餐会很丰盛。’
角落里的扫帚很想告诉她:如果没有魔法,你所谓‘丰盛的晚餐’等同于毒药。
橱柜里的面粉生了米虫,西红柿与蘑菇都干瘪下来,蒙在黏糊糊的蛛网里头。霍德珥平静地与努力织网的蜘蛛对视几秒,然后沉默着关上了柜子。她微微侧过目光,那位被她领回家中的姑娘正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霍德珥对她说,稍等一会儿。然后挎着篮子出了门。
蜘蛛在黑暗中转转三颗眼珠,顺着蛛丝咕噜噜爬上屋檐,再滑下来,恰好落在她的头顶。
‘喂,霍德珥。昨晚有人想闯进你的小破屋哦!要不是本国王守护着城堡,你就要被偷家了!’
像是个拿着木剑耀武扬威的小孩子。
霍德珥叹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她的姐姐——其他的魔女们,她们热衷于衡量月光到底有多少丝线,于是将屋子扎在龙的尸骸上,方便接近光的源头数数。那里像山峰悬崖一样,走出屋子便要准备好南瓜车代步。她们曾经邀请霍德珥,来看看像桌子的乌鸦怎么样?霍德珥拒绝,她没有代步车,也不想看乌鸦。
星光在林中铺出一条不太明亮的小道,灌木与狼的影子都模棱两可。叶片中偶尔飘起绿幽幽的萤火虫,也说不准是什么魔鬼的眼睛。
霍德珥听到了些动静。
她停下来,仰望一桩粗壮的树干。
‘警官先生,您在赏月吗?’她做出诧异的神情。
年轻的警官戴着他的猎帽,从烟斗里吹出一团烟雾,叫他皱起的眉头与鹰钩鼻看起来不太真切。他跳下来,风衣发出飒飒的声音。马丁靴踩在地上,凹出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
他严肃地陈述:‘我看见你带了个孩子回家。’而他的眼神分明是在问,你想伤害她吗?
霍德珥哀婉起来,金灿灿的睫羽像是盛了星月:‘她的养父母并不能善待她。’
警官问:‘那瑞斯莉亚小姐打算收留她吗?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瑞斯莉亚小姐看起来并不是能照料孩子的人。恕我无礼,你知道婴儿奶粉用什么水冲泡最合适吗?’
‘我不知道,主会指引他的信徒。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位信徒,相遇与心动是他挽救生命的方式。我践行他的意志,就像我发誓不会不顾可怜人。’霍德珥的语气很真诚,眼中的神光坚定得让警官想起牢牢扎在墓地里的十字架——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
他冷笑起来,反问:‘瑞斯莉亚小姐该不会想借着神的名义、以正义自居吧?’
‘那么......’霍德珥看着他:‘警官先生会借着警徽的威严霸占道德上风吗?’
警官凝神瞪着她:这个女人着实古怪。
霍德珥笼了笼曲在胸前的卷发。
‘昨天的咖啡很美味,’她说,‘作为回报,瑞斯莉亚想请先生去家里坐坐。’
警官瞠目结舌。
她的小木屋,如果没有报时的扫帚与弹出眼珠的机关鸟,看起来只像是有古怪收集癖的小姑娘的秘密基地。
昭晨稀溜溜地吞下两碗奶油蘑菇汤,冷冰冰的手脚很快回暖了。她的眼神有了活人的活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好心的修女举止优雅地切开一块西蓝花——她正垂着睫羽,阴影像两片脆弱的蝶翼;嘴角的笑意暖洋洋的,比羊脂玉还要香醇细腻。
她觉得心脏都快要化开。她该明白自己不是霍德珥唯一的观众,目光也不是唯一的热切。穿越花庭与春光的女人在哪里都惹人喜爱,无数人想将她捧起来,捧到云端。
满屋子的娃娃都与她一样,望着这个美丽的女人。最为格格不入的是那位突然造访的警官。他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一天一夜都没找到的小木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光临了。
‘先生怎么称呼?’霍德珥将西蓝花沾上蛋黄酱,与各位共进晚餐。
警官不太舒服,他觉得这儿有好多双眼睛,炽热地滚烫地要在他的手上烙出几个窟窿。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祖父是国王的骑士,那冷冰冰的盔甲像战利品一样挂在大厅的墙上。祖父对他说,骄傲比骨头更硬朗。
他也是这样认为。
‘安德鲁·查理。’他压着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不近人情。
霍德珥看向他,真诚地说:‘好名字。’
‘哦,好在哪儿?’
他以为这个女人一定会用华丽的辞藻夸得天花乱坠。
可霍德珥只是说:‘好听。’
‘......’警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木屋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至少半个小时后——大概,昭晨睡得十分心安理得。
警官对这个女人放不下心,就算这名孩子与他关系不大,就算真是从什么女巫手底下抢人——也好过违背自己的骄傲。所以你认为将这个可怜孩子送回养父母那里是在保护她?安德鲁对自己说,你知道他们说不准会打死她。你管不了家庭矛盾,天知道他们敷衍你的样子是不是轻车熟路。
他想将姑娘带回旅馆安置,霍德珥当然不会拒绝。她甚至将软绵绵的绒毯披在他们的肩头,然后摆出贤良淑德的模样立在门口,让屋子里暖和的光晕描绘出她的轮廓。她向头也不回就离开的警官先生挥挥手,好像一位善解人意的妻子送她丈夫往哪儿工作去。
‘没了——没了——霍德珥没了娃娃——’
扫帚不安分地叫唤起来。
霍德珥悬着笑容从餐桌上捞起一根红发,然后优哉游哉地游到纺车边上,将它与一束阳光编制在一起。
蜘蛛爬到橱柜上,低下半个身子问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霍德珥说:‘在为伟大的主织梦。’
兔子先生跳上窗台,将玻璃打得啪啪作响。
他不留余地地补充:‘噩梦。万能的主说不准会把你的小把戏当做蚊子拍死在墙上。’
霍德珥织布的手一刻不停。她不太亲自编排花纹,梭子穿过线条的动作生硬而缓慢。
她说:‘那是朱砂痣,你抬举我了。’
扫帚弯下腰,用脑袋掰开锁,让满脸刷满‘你是不是有病’的兔子先生能够钻进来。
‘十五分钟后会有一队军火商路过。它们的枪支——我是说鸟铳,像是最新批次的,据说一枪能打五英里——咻咻咻!好吧我也觉得这牛皮吹得过分了,毕竟不是所以热兵器都被魔女亲吻过。’
霍德珥饶有兴趣地应了一声。
【4】
那苏子爵的夫人厄尔塞拉,她的品味是整个国度数一数二的。这位夫人设计的衣裳以及采用的布料都像是充满魔法——霍德珥知道这句话可以将‘好像’去掉。
她在礼拜之后收到一封印着玫瑰花儿的信件,开始思考这位远方亲戚比她活得更像个正常人。用笨拙的纺车织布然后刺破手指、把冷水和进面团结果搅成了面汤......现在连信件都是派遣信使按部就班地送来,不知道距离她搁下笔过了多久。
如果是枚草莓蛋糕,它一定馊得不成模样了。
厄尔塞拉夫人说:【亲爱的霍德珥:我预感这个月圆月时,你将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小侄女。我记得你很喜欢娃娃,我想你也会喜欢婴儿。我们将在府邸举办盛大聚会,邀请名媛贵族与国王陛下赏脸——还有你。(我找到了把星砂编织进裙子的新方法,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霍德珥面不改色地将它烧成灰烬。
这个世界的魔女有很多,活着的、死了的、半死不活的。她们最初群居在火山岩浆口,像极了某首蓝精灵的歌。漫长的日复一日的消磨后,有的魔女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不能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那可能会违背魔女的生存法则:有声音这样劝道。
她很快被回答:法则是什么?圈定自由、为鸟笼换上高雅而正义的噱头。它像个渡金的谎言,亲爱的,你知道法则是谁定下的吗?为什么会定下这样的规则?因为她被伤害了,她依仗自己的阅历,为懦弱包裹大义的外衣,用这个义正言辞的说法拔掉魔女的翅膀。
那时的厄尔塞拉夫人真是意气风发,让素未谋面的传说中的祖母也为她头疼不已。于是她们找的逃离了岩浆口,在城堡、花园、村庄、山野......各个角落落脚。她们约定,停止一切魔女的行为,像人类一样——以此交换自由。
这有什么意思?霍德珥想,为什么像人类一样活着,就要放弃作为魔女的价值。
那些忽然出现的魔女,怀着这样的想法的不占少数。于是,她们被烧死了,或者挖出心脏、身躯封在冰窖里头——这些就是死了的魔女。像厄尔塞拉这般的,霍德珥评价,放弃魔女的权利,她就不算完整的鲜活的生命。
她甚至可以说,人世中只有自己活着——从头至尾掌握着身为非人族的愉悦。
上一回见面是什么时候?
霍德珥直勾勾地盯着泛白的太阳。
她在心里有掰掰手指,大约一百年了。一百年,她依旧是子爵夫人,只不过换了丈夫。她要掩盖亘古不变的面容——霍德珥笑起来,她知道厄尔塞拉最后还是打破了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
她付出了什么代价?霍德珥猜测,或许是疾病、毁容、变成盲人?这与她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一点点——有趣。
她决定去看看,那么她就需要一点伴手礼。她正坐在教堂的小花园里,指尖沿着滋润的杯沿缓缓摩挲,一不走心就擦出尖锐的声音。
藏在阴影底下的人形也随之颤了颤,大约是以为自己做了是什么无理的冒犯,那人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霍德珥望向她,她知道这个小生命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窥看的:一下午,在她休息的一整个下午那人也一动不动地躲在柱子后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眼来偷看。
她或许算是狂热的追求者了。霍德珥不意外,她打从一开始就闻到极浅的沾了魔法的胡萝卜汁味。气味让她的辨识度很高,霍德珥饲养过专吃烟气的怪物,所以——她也能稍微敏感一些。
‘......昭晨,是你吗?’
她一如既往地怀揣慈悲的腔调,冗长的裙摆擦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些落叶被她的衣角拨动了,像是着迷一般跟着挪挪身子。
那可怜的姑娘将自己团成了球,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长长的辫子暴露在阳光底下。她匆忙地将它塞到腰后,视野中陡然出现一双洁白无瑕的皮鞋。
她头皮发麻地僵着,等霍德珥蹲下来,对她笑道:‘今天的你看起来很好。’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轻和地拂过耳尖,又像烈火一样在昭晨的世界里蔓延。
病了——我病了?她一定会这样想。
霍德珥将她扶起来,看她的双腿站立得不太自在,想必是蹲得太久正发麻。她于是没有松开搀在她双臂的手掌,又觉得小姑娘的目光灼热,要在手背上盯出两朵百合花儿。
‘我......我......’她手足无措地想要退后,目光随即飘忽得不知是不是要穿过天花板飞到世界的另一端。
可霍德珥抓得很近,看起来明明没用什么气力,反倒十分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有一瞬间,她竟然荒唐地想告诉她:不太好。
当我醒来发现找不到你时,我陷入了恐慌。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而当霍德珥怜爱地拥抱她、让她脏兮兮的脑袋靠在她的胸口时,她的所有情绪都炸成了烟花。
这些烟花碎末在空白中散落、又凝聚,聚合成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告诉她:追随霍德珥,她才是你的神。
警官先生合上他的钢笔,清脆的声音与他的心境不大符合。三件麻烦事像作恶多端的刺在他心头来回蹦跶,扎出又疼又痒的小孔;可他抓心挠肺也补不了这些可笑的洞洞。
‘那么——三百英镑,那东西就归安德鲁先生您所有了。’
眼前这个妇人笑得谄媚,她口中的‘东西’并不在这里,当然,不要怀疑她的初衷:她正是为了这件‘东西’才来的旅馆。
年轻的警官险些压不住翻江倒海的怒意。
‘容许我纠正你的错误,夫人。第一,昭晨小姐是人而不是物件,你的称呼在践踏她的尊严;第二,作为她的养母,你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反而试图将她卖掉,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城市都会判你蹲号子;第三,如果你想狡辩那么我提醒你,狡辩无效,且我记录了所有你亲口阐述的罪证;第四——’警官有些嘲讽地看着那妇人开始僵硬的脸色,慢吞吞地说,‘第四,为人民服务的警察随身只带一英镑——用来给迷路的小屁孩买糖。’
他尤嫌不够,明目张胆地晃晃昭晨的居民证——方才被他哄来的。看着妇人的脸色由青转黑,他扬起下巴冷笑道:‘这东西我会完好无损地交给教堂里头的瑞斯莉亚小姐。对,你没听错,就是那个霍德珥·瑞斯莉亚——是她干扰你丈夫跟丢了你的养女,又把那小姑娘拐回自己的住处。如果是她在这儿,仔细想想你丈夫一定乐意双手奉上。钱?别开玩笑了。’
警官大笑两声,继续挖苦说:‘你丈夫说不准还会倒贴三百英镑。’
‘你!’妇人怒不可遏地卷起袖子要在他的脸上扇两个红手印。
这位先生毫无绅士风范——确实如此,他先一步将那手掌拍开,拍得那妇人满脸不可置信。
‘所以讨人的事儿夫人还是去找瑞斯莉亚吧,比较袭击警察的罪名可不小。’
他很快挂着满足的微笑目送妇人撸着袖子怒气冲冲地往教堂去。瞧瞧,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个修女的。
他的笑容没多久就消失了: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远离这个古怪的女人。
比如说这位昭晨小姑娘。
在他去咖啡馆点两杯蓝山的半个小时内,她就溜了。
“你知道吗, 我还挺喜欢被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的。”
藤紫色头发的魔女微微昂头,看着持着剑把她逼到墙角的男性士兵充满怨恨的眼睛,如是说。
“少废话了你这该死的魔女!!今天就送你下地狱啊啊啊啊啊啊啊一! ! ! ”男性双手紧攥着剑柄,眼瞳中迸发出怒火,任凭谁都会感到它炽热温度带来的灼痛。但在使用火的魔女眼中,这点憎恨的温度就像海边的风一般。士兵正要发力砍下魔女的脑袋,却看见她的眼神紧盯着他背后的一个地方,于是迅速回过头去。
啊,这不是露馅了嘛。
在士兵行动的一瞬间, 魔女猛的抬起腿,对着男性的胯下狠狠踢了过去。眼前的男性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蜷缩起了身体,发出痛苦的哀嚎。
魔女抽出腰间挂着的银色西洋剑, 抬起左手擦去颈部渗出的淡淡血痕。剑身触地, 落在了在地上打滚的男性颈前, 使他身体猛的一震,被迫使着停下了挣扎。
魔女伸出舌头舔舐掉手指上属于自己的血,带着满意的神情玩味着男性眼神里的恐惧和痛苦。
“不过我啊,更喜欢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
期末作业的强压下艰难写了烟花大会
ooc是我的狗粮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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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伯莎总是能听到一个女性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对她说着关于爱情的故事,从贫穷的农家女讲到贵族千金,每一个都有着幸福而又美满的结局。或许作为文学作品,小说一类的来说是非常有趣的故事吧,但是这样凭空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还是会让人感到一丝烦躁。
不过说起来,倒是有一件好事,夏天来了。
对于伯莎来说夏天或许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可以将她那一衣柜的薄薄裙子翻出来,带上手工编织的草帽,再挎上一个小包,穿着短袜和凉鞋行走在海边。当然最重要的是想给那位看看。
提起那位小警察,是连伯莎的家庭教师都知道的程度了,不过在这一个月内因为两人都忙于工作也没有什么时间见面……说实话,百分之八十都是出于伯莎拉不下面子去邀请对方的原因。
而伯莎最近有一部电影的拍摄正在进行,讲的是一个发生在架空世界的西幻故事,她饰演的是其中作为辅助角色来说最重要的占卜师——“塞尼亚”,在整个故事中起到了串起全局的作用,她为了钻研这个角色付出了很多时间,洛斯塔也替她找了几本和占卜星象有关的书,虽然她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就丢在一旁。剧本中,塞尼亚出场的次数并不多,但是一旦出场就会有着大段大段的台词,包含着晦涩难懂的词语,还要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更麻烦的是造型,她的长发还不够长,在造型师的帮助上又接了一大把头发,几乎都和她整个人差不多长,厚重的袍子里面是过于清凉的抹胸和灯笼裤。浑身上下都点缀着黄金和宝石,可以说是一个移动的大型珠宝展示柜。珠宝其中有不少是伯莎自己带来,借给剧组暂时使用的。每天都要拖着大概几千克的东西在片场跑来跑去,万幸是她这部分的镜头在一个月内拍好了,剩下主角们的大型战斗场景都要留到七月份开拍,提前杀青获得半个多月的假期让伯莎脸上多带了不少笑容。
只是回到家中后和父母的争吵也逐渐变多,母亲掌控着经纪人,能送到她手上的剧本早就经过了一轮的筛选,剩下的仅仅是一些母亲觉得“适合她”的剧本而已,但是对于伯莎来说不知道有多少讨厌“适合”这两个字,她试图通过自己逐渐变得成熟的打扮向众人发出信号:她已经长大了。
女孩子的长大总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意识到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各个地方发生改变,伯莎害怕的无非是哪怕长大了也会生活在父母的掌心之中,永永远远地住在象牙塔当中。听上去美好的事情却让伯莎完全无法接受,她尝试着自己选衣服,自己编发,离开仆人的帮助是否可以自己进行料理。有的时候伯莎也会思考一些爱情的问题,她对于加因的到底是喜欢还是向往呢,他的独立和自由,就像是广场上的鸽子一般可以自由地来去。很可惜,她并没有可以聊少女话题的密友,最多只能对着家庭教师洛斯塔发发牢骚,绝不表现出自己对于爱情一无所知这个事实。
“今晚我不在家中用晚餐。”伯莎对着女仆说到,“我出门的时候也不需要你们跟着我,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可以吗?”和母亲的再一次争吵过后,伯莎试图冷静下来,坐在梳妆台前编了半天辫子最后冒出了出门走走这个想法。
今天是国庆日,趁着人多,再带点帽子眼镜什么的作为伪装的话肯定不会被人认出来吧,好像还有舞会,是不是可以借着机会……不过仔细一想还是太危险了。伯莎从衣帽间里勉强翻出来一顶黑色的水手帽,女仆梅丽莎看着小主人试帽子有些犹豫地建议到:“小姐,虽然帽子的确可以遮住您的脸,但是……这样的夜晚戴帽子不会很奇怪吗?”
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的是正在逐渐落下的夕阳,的确,在晚上带这种帽檐很大的帽子不适合,那么只能用眼镜来遮挡了吗?伯莎很少戴眼镜,鼻梁上的重量让她有些不习惯。
穿上了一身粉白色的吊带裙,外面裹了一件小披肩,长发就随意地散在肩上,用发夹夹起一侧的鬓发,露出了圆润的耳垂。伯莎还带上了一对黑曜石制成的耳环,手腕上也带了手链等饰品,从女仆的视角来说是非常糟糕的变装,只要是对伯莎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会认出来的程度。
不过小主人看起来是非常满意的样子,对着镜子还在试图将长发扎成麻花辫。
“那我就偷偷走了,要是母亲问起来的话就说我睡着好了。”她双手合十对着女仆露出了狡黠的表情。“拜托梅丽莎啦。”说完这句话伯莎就偷偷从楼房的后门,也就是仆从专用的通道溜了出去。
毕竟是节日,街上人来人往的样子让伯莎也兴奋了起来,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怎么说她也是一个15岁的女孩,面对这种场景难免会全身心地投入。
“烟火大会是那个方向吗?”伯莎捕捉到了身边情侣说的话。
“大家都往那个方向去了,应该是的吧。”
“今年也有烟花大会啊……去年我还是一个人看的呢。”
那对情侣牵着手说着话的就这么离开了,留下伯莎一个人排队买着冰淇淋,草莓味的冰淇淋球扣在了蛋筒上,舔一口都带着透心凉的草莓味儿。
去年的烟火大会她不在纽约,所以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场面,今年可不想再错过,这么想着的伯莎也开始随着人群缓缓地移动向公园的湖岸边。
人很多,伯莎皱着眉头保护着手中的冰淇淋,这个时候披散的长发就显得有些碍事,可是人来人往地也没有空停下来扎头发。
有的时候,两个人的相遇就是一个个偶尔的因素拼了起来,像是一张等待着补全的拼图一般的,伯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好像是跟着同事前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打招呼这件事情还是自己来比较好吧,再犹豫下去或许对方就会离开自己的视线,到时候想要再找到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伯莎一咬牙决定试着喊喊他。
如果在三句话以内没有注意到她的话就马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这么想着。
一——“喂!加因!”
他的头发软塌塌地垂下来,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二——“加因!加因警察!”
他好像在和同事说这些什么,但是看起来情绪并不是很好,发生了什么吗?
三——“警察先生!”
他从遥远的地方,投来了视线,虽然隔着人流但是依旧像耀眼的宝石一般,像是要笑起来的样子。
“加因先生,可以帮我拿一下冰淇淋吗?”裹着外套跑到加因面前的女孩长发有些凌乱,朝着他伸出其中一只手,“嗯?”
“没问题,这点小事。”甜腻的草莓味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开去,在加因接过冰淇淋以后,伯莎就用随身携带的发带将长发扎了起来,女孩低着头露出了天鹅一般的后颈,虽然扎出来的成品有些惨不忍睹。
“你在发什么呆呀?”伯莎噘着嘴有些不悦,“你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是怎么,刚睡醒吗?”但是话题一转,她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但是伯莎我啊还是第一次见到加因先生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如果不是人家视力好的话可不能在那么多人之中把加因先生认出来。”
“不过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呢,是因为最近工作太累了吗?不过伯莎我最近也很努力呢。”伯莎歪了歪头,伸出手却不是为了将冰淇淋拿回来,她将加因耷拉在眼睛前的碎发拨开,凑近了害羞地,小声地说道:“但是我想看着加因先生的眼睛,毕竟这是和烟花一样美丽的事物。”
背后的烟花已经开始点燃,周围的人们也开始沸腾起来,看着烟花射上天空再然后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或者是其他的一些图案,怦然绽放的烟花却没有吸引加因的注意力,他面前的女孩子比烟花更要接近,空气中仿佛也只能呼吸到她身上的草莓冰淇淋的味道和她的淡淡香水味。
伯莎顺着也拍了拍加因的头,好像不是很有礼貌的动作套在她身上就显得可爱多了:“不管怎么样加因先生也很努力了哦,今天就放松一下吧?”
“虽然人家今天也没有变装什么的,但是让加因先生邀请我在外面跳一支舞还,还是可以的哦。”
“只限今晚。”
7558,趁昨天传不上今天又塞了不少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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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美梦
似乎是第无数次的,切·拉卡路亚·光辉站在这间巨大的图书馆内。
说它是图书馆也许并不合适,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市,由无数的书架、书桌、纸张和文具构成的城市。人们在其间穿行,抱着数本精装大书的精灵少女利用浮空术带着那她不可能拿动的重量从人群之中轻巧地经过,她看到切尔手上拿着的不知名书籍之后,对他微微一笑便走开了。
与他之前“来到”这里时不同,这所巨大的图书馆里多了些人在玩着不知名的棋类游戏,色彩各异的棋子在他们手边放着,或被他们捏在手上,时不时还爆发出轻轻的笑声。
那笑声中是满含着快乐的,切·拉卡路亚能够听出来。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子,展开手上无名的巨大书籍,熟练地用手上线条流畅的金属钢笔做起“登记”来。
黑色的墨迹从他笔下流出,就算是通晓十数种语言的他也还是一直很喜欢这种音乐般动听的语言,毕竟这是作为他母语的精灵语。切尔的脚尖跟着写字的节奏轻轻地拍打在地面上,那种声音像是路边谁用手拍打的节拍,又像雨天击打在玻璃上的水滴。
“飞起来,飞起来,大家都飞起来。”
有个童稚的声音在年轻人耳边响起,像是儿歌,又像带着魔咒的咏唱,那种拍打的声音更清晰了。
伴着那些声音,他笔下的文字化作金色的光,蝴蝶一样朝着他面前巨大的玻璃窗翩翩飞去。光芒像是鱼儿投进水里那样穿过透明的窗户,在窗外绽放成大朵的烟花。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
“你看,我就说会飞起来的吧?我家的阿曼妮西斯可厉害了,这附近的鸟儿都听他的——如果他是个女孩就更好了。”
金色的蝴蝶消失了,巨大的图书城市消失了,他手上金属的笔和那些陌生的文字也消失了。
切·拉卡路亚·光辉抬起手臂挡住被什么反射到了眼睛上的阳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拉薇妮亚,可以带着加尔出去玩吗?”
他特意加重了“出去”这个词。
比起上一个季度那令他掉了不少头发的学术论文,这次的梦境论文他写得顺利不少,毕竟他从小就会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有城市那么大的图书馆,有馆内穿行的司书,有会对他静静微笑之后走开的某个年轻姑娘,有巨大的玻璃花窗,而他拥有一张巨大的书桌,可以在阳光下面静静地看书,虽然那些书里的文字他醒来之后就忘记了。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世界,不是一件好事吗?切尔记录着自己刚刚被弟弟和租客打断的梦境,忍不住露出一个透着向往的笑来。
|2|夏日祭典
光辉一家少见地齐聚在了一个并不是菲薇艾诺的地方,其中包括切尔那个性强硬、独立又固执的妹妹,恰莎·希雅莉莉·光辉。光辉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不知为何不肯居住切尔提前订好的旅馆,而是执意要与哥哥住在一起,而希雅借着送加尔来的名义将整栋房子的租客挨个观察了一番,最后下了个结论,要切尔小心拉薇妮亚。
“那是个像蛇一样狡猾又会骗人的女人,像哥哥这种傻乎乎的性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希雅这样对兄长发出夸张的警告,对此切尔只能回以苦笑。
“她只是个租客,并且她更喜欢女性,你难道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吗?”
在这一点上,光辉家的三个孩子同样的愚蠢且迟钝——也许要去掉加兰德利尔塔,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切尔看着和自己的美女租客在花园中正玩得开心的弟弟这么想。
“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这可是书上说的。”希雅一本正经。
“你说的书是那些三流小说家写的爱情故事吗?”切尔少见地大笑起来,惹得妹妹蹙起了眉头。
“都说你和爸爸不像,笑起来的这幅表情明明就一模一样。”
为了这次的假期,光辉一家可以说是下了血本——乌尔洛萨为了长子的邀请,提前一个月将之前的急单全部搞定,剩下的工作分配给了几个心腹,之后空出了下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在苏古塔和路上度过;谭娜洛娃推辞了两个月内所有的社交邀请,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完成工作上,就连希雅也向自己和加尔的几个老师分别请了假,只为了这两周的夏休日。
“你们未免过于兴师动众了吧?明明派小科兹摩把希雅和加尔送来就可以了。”切尔看着前面兴奋蹦跳的的弟弟和一副淑女模样的妹妹,对着和自己并肩行走的父亲说起自己的想法。
乌尔洛萨手里拿着几支来自德莫拉的烤鱿鱼,听到儿子的吐槽时正把其中一支塞进他的手里:“这叫什么兴师动众?这可是我可爱的长子在其他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假期,不全家出动来陪你过节怎么行?”
年轻人接过那支散发着香气的烤鱿鱼,叹了口气:“我已经成年很久了,而且我不是当年那个要去深林城上学的小孩了……”
“你看,这虽然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你太认真了,切尔。”乌尔洛萨几步走到长子前面,将剩下的鱿鱼塞进自己妻子和女儿幼子的手中,“你应该多学学我,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不然这么长的年纪多没有乐趣。”
“学你什么,学你四处搭讪姑娘吗?”谭娜洛娃冷不丁损了乌尔洛萨一句,“那我宁愿让切尔死板一些,也不想让他变成花花公子。”
“哥哥这辈子也成不了花花公子的,神明们根本就忘了把这种东西放在他身上。”希雅耸了耸肩,这个不到百岁的雪精灵女孩用一种少见的狡黠眼神瞥着后方的兄长,“如果要说的话,我看加尔蛮有那股味道的,我是指爸爸年轻的时候。”
“咳,你个小丫头哪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乌尔洛萨眼神有点飘忽,抓着希雅和加尔的肩膀把两个孩子推到了切尔面前,“去,让你们哥哥带你们逛祭典去!那边好像有巧克力水果的摊位,加尔你不是顶喜欢巧克力吗?”
出乎意料的,他在巧克力水果的摊位前碰到了熟悉和有点陌生的面孔。月初刚刚一起偷偷闹过一场“坏事”的同窗伊孚·温图斯,还有黎维诚导师门下的塞穆尔·利特斯和成濑。切尔自然不会无视自己的学友,便挨个打过了招呼。
向摊主购买了些弟妹想要的零食之后,年轻的精灵饶有兴趣地注意到一种没见过的水果,带着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求知欲询问摊主:“老板,这是什么水果?”
“这个呀,这是产自坎维的果实,”摊主似乎最近生意不错,满带骄傲和舒心的开口,“这种水果在这片地方可是相当的少见,毕竟这附近都没什么沙漠……”
听着老板兴致盎然的介绍,切尔在某个不知名的果实上看到了一点点黑斑。
老板,它们看起来不太新鲜?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他便看到那筐罕见的果实在他面前彻底的腐烂了。
|3|追捕
切·拉卡路亚不喜欢舞会。
舞会对于他而言不是放松的地方,而是一个浪费他的精力与能量的地方——他自小就讨厌这些活动,甚至曾经做出过为了逃避社交舞会用冷水把自己重复淋湿到感冒发烧的蠢事。虽然长到成年的现在,他也可以勉强应付这些场合,但总归不怎么擅长,相反他最小的弟弟却似乎天然喜欢这种场合,总会成为每次茶会上最耀眼的那个孩子。
但如今他和学友们身处一场诡异舞会的中央,这还要从他们看到那些水果的腐烂说起。
腐烂的水果不止于售卖巧克力水果的那一家,祭典的四处都传来尖叫,切尔一时顾不上寻找自己不知何时失去踪迹的弟弟妹妹——希雅也是个大女孩了,完全有了照顾好自己和弟弟能力——而是身体里本能的危机感对着这个有些不祥的氛围警铃大作。
起初他几乎要以为是城外的德鲁伊之家里出现了叛徒的枯萎者,但似乎其他植物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暂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和学友们一番询问之后,他们总算是指定了某个嫌疑人。按照摊贩们的叙述,那是个长着张马脸、留着长长黑发,还有双夺目的金色瞳孔的孩子,他从祭典的一头开始到另一头,摸过了所有的水果,再然后水果就依次腐烂了。
令人在意的还有一点,这些摊贩的记忆似乎都被什么法术模糊过了,在切尔四人的提醒下才想起还有这个孩子的事情。
——在他踏入魔法研究的大门时,切·拉卡路亚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永远不要用一个对象的外貌去衡量他的能力,也许面前只是个小小的婴儿,但他也有可能拥有把你从身体到灵魂全部毁灭的力量。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用了什么让人记忆模糊的幻术也不是没有可能。”追逐这个小孩子的路上,切尔这样评论这件事情。
“我们也只有先靠这些线索找找看了吧……啊这个味道我好想吐。”相熟的风元素裔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
几人追逐着可能的踪迹一路离开了祭典范围,街道一反常态地冷清,仿佛整个苏古塔只剩下现在四人一样。
“得赶快了!得赶快了!”
童稚的声音在年轻人耳边响起,像是儿歌,又像带着魔咒的咏唱。
之后,他们进入的便是这栋挂着“待售”牌子的屋子,除了在门外观望的成濑以外。
在苏古塔找到定居处之前,切尔详细地调查过了整个苏古塔的待售房屋,其中并没有这栋房子,而它明明挂着待售,房间内却正在举行一场热闹的假面舞会。但现在他无心去关注舞会,如果那个小孩没有被抓住,大概这些摊贩这一季度的收入就全部泡汤了,作为商人的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嘿,房东先生,来跳支舞吗?”清亮优美的精灵语在正寻找那个可疑孩子的年轻精灵耳边响起。
切尔本能地跟随声音转过头去,戴着半脸面具的精灵对他露出甜甜的微笑,蓝色如同天幕的长发流泻而下,紫罗兰色的眼中似乎落进了一片星空。
“……拉薇妮亚?”他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仍然露着优雅美好的笑容:“是的,房东先生,来跳舞吗?”
某个不冷静的切尔差一点就说出“好的,我们来跳支小夜曲吧”这句话。
这个女人绝不是拉薇妮亚,虽然和她跳舞一定是件美好的事情,那个一直很冷静很认真的切·拉卡路亚这么想道,但那个水妖精绝不会主动邀请一个男性跳舞。
“……不了,我就算了。”年轻的精灵摆了摆手,逃也似地离开了舞池。
“可不要告诉我这里的事情和外面水果腐烂的事故和你无关。”
切尔抓着长发小男孩的肩膀,湖绿色的眸子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眼神从未有过地锐利。
“没礼貌!无缘无故地说什么呢!快放开!我还要去见主人呢!”
小男孩戴着一张马脸形状的面具,身体扭得像是前一天早上花园里被切尔用镊子夹起来的菜虫,金色的眼睛躲躲闪闪的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不住地说着“主人”,年轻的精灵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扯着嗓子大喊“主人救命啊”,把自己变得像个受害者。
“主人?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所有苏古塔市民的困扰,如果和你的主人有关,我也要问问他这么做的缘由。”切尔的眉头皱了起来,把小孩子的肩膀捏得更紧了——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力量,一个成年男性的禁锢,他短时间内是逃不开的。
在他质问小男孩的时间里,塞穆尔从他们背后追了上来,堵在他们前面,试图封住通向楼上的道路。
“舞会的主人!放开放开,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他!”
小男孩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是不会放开你的,除非你说明你在祭典上干了什么。”
切尔带着欺负小朋友的嫌疑步步紧逼。
“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那祭典上的水果怎么会跟着你的行动轨迹一起腐烂?”
“这我怎么会知道!”
“反正你不回答,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伊孚轻巧地插入到了争执当中,风元素裔的好奇心一如既往,指着男孩手中的盒子发问,“这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切尔姑且也注意到了那个做工考究的盒子,放在平时他也会端详一番,但刚才舞池中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失态,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
“……是给主人的礼物。”小孩朝着伊孚吐了吐舌头,又在切尔手中挣扎起来,“这样算我回答过了吧。放我走……!”
“你这样不叫回答,”风元素裔童心未泯地也朝着小孩吐舌头,“你的主人会用这个做什么?”
“这是……是……是他、结婚时……”小男孩突然没那么对答如流了,最后他放弃了酝酿措辞,开始瞪着眼和切尔三人对视,在切尔眼睛里这几乎已经等同了“是的,我就是犯人”这句话,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你就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心虚。”
小男孩开始尖叫:“谁心虚了!倒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什么!”
年轻精灵冷笑起来:“你在祭典上,从第一个水果腐烂的摊位走到了最后一个,而所有人都说你是最可疑的那个,这还不够吗——而且,没有心虚的人都会像你这么说话。”
其实并没有人说这个孩子可疑,这句话里有一半都是在诈他。
“我只是从那边走过来而已!”他继续尖叫着。
“走过来需要把所有摊位的水果都摸一遍吗?“切尔脸上带着一股冷漠又嘲讽的神情,往常的温和和礼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如果是他的房客们在这里,大概会大惊失色地觉得房东疯了。
“喜欢水果又怎么了!这个东西和水果又没有什么关系!”小男孩发出刺耳的尖叫,狠狠地咬了切尔一口,之后撞开伊孚和塞穆尔,朝着二楼逃上去了。
|4|“王”
“欢迎,你终于打算加入宴会了吗?”
他们登上二楼台阶时,听到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这么说,同时成濑从另一侧的窗户里迈了进来。
“既然你这小跟班说他没做什么,那么你对祭典做了什么?”切·拉卡路亚仍然没什么好的态度,“再加上这待售房子里的可疑宴会……”
“宴会就是宴会,你们讨厌宴会吗?这里可是在光明正大地举行宴会……莫非是因为面具的缘故?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这唯一一个没戴面具的男人正将那男孩带来的戒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真是枚漂亮的戒指。普卡,你和几位客人间有什么误会吗?”
被叫作普卡的小男孩像是找到了自己的饲主,躲在那王座背后对几人龇牙咧嘴:“是他们一直在咬定我弄坏了水果!我只是在找戒指而已!
“你从水果腐坏的源头一直走到了末尾,这让人如何不怀疑?”切尔对这孩子没什么好感,进而对他的主人也不甚友好,张嘴便反讽一句,“我不讨厌宴会,但是我讨厌不光明正大做事的人。”
反倒是另一边的吸血裔成濑的话合情合理:“关于今天的祭典,您有听说些什么吗?我们这几位来客也是循着唯一的线索来到这里的。”
这个可以称得上是英俊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有理解吸血裔的话,反而露出相当高兴的表情: “今天的祭典啊……啊,正是场热闹的盛宴!正是因为有这场盛宴,才会有我们这场宴会!普卡也没有恶意,不是吗?各位,你们也享受夏季的庆典吗?”
“由于水果的腐坏,变得无法享受了。” 年轻的高等精灵冷冷地回答这宴会的主人。
男人笑得似乎事不关己一般:“那还真是糟糕,好在我们这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怎么样,要加入这一侧的庆典吗?”
就像传说中蛊惑人类的恶魔一样,或是邪神科潘蛊惑那些可怜的卓尔一样,切尔不知不觉中对这个人充满了敌意:“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何必要将无关的事情说得有关呢?”主人读懂了四人的表情,笑呵呵地回应道,“宴会就是宴会,这只是一场与我的臣民们共同欢庆的宴会而已。”
“……臣民?你在这里自称为王?”
更加可笑了,切尔这么想道。
“我就是王。”这不知名的男人答非所问,“所以各位,意下如何?”想要走进这场宴会吗?想跳舞吗?还是有其它想做的?”
“那孩子是想帮上你的吧?可你自称这里的王,却不愿为子民的过错负责吗?”风元素裔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善。
“的确如此……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恶意,对吧?”男人张开双臂,仿佛是在嘉奖那个被四人一路追逐至此的孩子,“尽管有些自作主张,但这份热情难道不令人开心吗?”
“你要结婚了吗?”伊孚多了句嘴。
“王”露出陶醉一般的神情:“啊,是的,我亲爱的奥薇娅,我终于要与她结为连理。”
“非常可疑……无论是屋子,宴会,还是你们……”
有一股怒火在年轻人的心中缓缓升起。
“依我看来,这整个宴会都是幻觉,那些跳舞的人是,食物也是,恐怕这里有自我意识的只有你和那个小孩,或者只有你而已。”他重重地咬着每一个字,对于这种毫无人性的“王”,无论它是什么样的存在,现在的精灵都无法原谅。“或者说你也没有?自称是王,这个苏古塔可没有自称是王的人,愚者塔的那位也没有这样自称过。你对这孩子惹下的大祸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又或者,他的愤怒是源于那个幻觉一般的拉薇妮亚。
“幻觉吗……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称是“王”的男人大笑起来,他的幻影也一同大笑起来。
笑吧,总有一天,你们会在你们的大笑中灭亡,处在笑声中心的高等精灵目光已经冷得像冰一样。
|5|仲夏夜之梦
“正如方才那位所说,这孩子是想帮我,那恐怕是他在帮忙的过程中无意做了些什么吧?那么,你们希望他做什么呢?”
“王”似乎终于笑够了,又似乎是对这件事情厌倦了,最终开始着手解决“普卡”惹出的乱子。
“至少去和那些受害的摊主道歉,他们很多人都是把这一季度的收入都押在了这次祭典上,这些损失对于小本生意的他们而言已经很大了。”切尔收住了自己些许的怒气,在几个学友提出条件之前衡量了下事情的轻重,但还是没能忍住最后的反讽,“当然,最好可以有对他们的赔偿,如果你有那个气魄的话——我看你这个自称王的家伙是没有的吧。”
“除了道歉之外,介于他们似乎都不怎么记得这件事了,如何补偿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您真是‘王’,也应有公正的抉择吧。”塞穆尔补上了更加柔和的说法。
“原来如此,某种意义上,的确可惜。”男人随意地点了下头,看向一边的小孩,“普卡,记得好好向参与庆典的人道歉哦?”
“可是我只是想取戒指……”那孩子似乎还是想要争辩。
“即便如此,也是败坏了大家的热情,要好好向他们道歉。”“王”将“普卡”推向了外来者的几人,“去吧。至于赔偿,没有问题,我会支付他们的。”
风元素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向王座上的男人:“我叫伊孚,伊孚·温图斯,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乃道恩迈特,夏之王庭之主。”他再次微笑,切尔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属于人性的凉薄,“如何,你们得到想要想要的结果了吗?”
“所以,取戒指和水果有什么关系?” 高等精灵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知欲,开口向普卡询问。
“嗯?你们没有取过吗?戒指是用水果做的啊?”普卡说得含糊不清,似乎很不愿意和他交流。
切尔一下将之前他的话串联了起来,惊得瞪起了眼睛:“……所以你才把那些水果都给??到底是什么样的法术才会用那些水果做成一枚戒指????”
街上空荡荡的,摊贩们都开始收拾东西离开,而小男孩不再理会切尔的问话,跑向了最近的一个摊位。
看着普卡在摊贩之间鞠躬道歉,他闻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酒香,有种抑制不住的困意袭上高等精灵的眼皮,它们像不再属于切尔那样沉沉合上,年轻精灵的记忆就此中断。
“哥?哥,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
朦胧中切尔感到有人在捏自己的脸,他挣扎着睁开眼,只看到希雅蓝色的眼睛在自己面前从模糊变成清晰。
“啊,醒了。”妹妹巴掌大的小脸从他面前移开,朝着不远处大声招呼起来,“爸,没事了不用找医生了,我哥好像喝多了。”
“我睡着了?”切尔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躺在一张长椅上,睡惯了软床的自己竟然没觉得这张木头长椅硌得难受,这让他有些惊讶。
“对啊,有人送来了一批果酒,你喝了两杯,就睁不开眼了,吓得爸爸以为你中毒了,正在张罗找医生的事情呢。”希雅耸了耸肩膀,而不远处的加尔手中正拿着那种不知名的坎维水果裹上巧克力和花生碎做成的零食啃得津津有味。
“果酒?水果腐烂的事情呢?”切尔有些摸不着头脑,四处张望着周围,只看到还在睡得香甜的另外三个学友。
“什么水果腐烂?”希雅莫名其妙地看了切尔一眼,“快走吧,你的酒量是真的不行,烟火大会都要开始了,你看,天都黑透了。”
“……也许这一切是一场梦,又或许是那位‘夏之王庭’之主的补偿,总之,作为另一个可以作为梦境来讨论的话题,我将这件事情从头记载至尾,希望能够作为材料来提供一些关于幻觉魔法研究的方向。”
切·拉卡路亚放下笔,看着卧在壁炉前酣睡的猫咪,和躲在她长毛之间的鹦鹉,无言地叹了口气。
END.
☆我写不完了先卡!!!!剧情还有一半多!!!!真的对不住!!!!!(惨叫
☆谢谢老师借我可爱的多蒂!!!如有OOC都是我的!!!!
凌晨四点时理应与他人相拥。不论双臂之中的是心心相印的恋人,欲罢不能的情人,交换过酒杯或是子弹的陌生人,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刻会大度地容许一种过分的占有。突然出现在旅店后门的不速之客,也正不可避免地向着怀中之物倾诉所剩无几的温情。暑气渐明的季节里,她冻得面色发青,好似为不合时宜的寒冷所驱赶着。这位年轻的女士快步踏上阶梯,鞋尖巧妙地抵住半开的门扉,放轻了声音:“唐突惊扰您的美梦,我很抱歉,还望您能见谅。”
蓝花楹的现任所有者起初并不打算见谅,哪怕被阻止、未能摔门而去,一柄结实的扫把也悄悄地藏在身后,随时准备往人脑门上招呼。深更半夜,或许一位可爱的床伴已经缺席了足够久,对多蒂而言,至少她也拥有一段宁静且平和的私人时间。不过她到底是没有下狠手,把人直接赶走,而是皱起眉头、再明显不过地表达不满,然后勉为其难地示意对方可以继续说下去。
“请允许我悄悄地住进属于您的一个房间。”来客诚恳地做出请求,“最好是窗口面向东南、走廊尽头的那间。”“那儿已经有人住着了。”“这正是我会找到您这里来的理由。非常遗憾,那位先生本人恐怕暂时无法回到这里,但我们更加不愿意失信于您这样亲切且善良的女士,所以希望我能够成为他的替代,继续您与他之间签下的租契。您可以借着灯光认出我手中的这件确实是属于他的行李。当然,由于事发突然,未能事先告知于您,也不得不在这般深夜将您从修普诺斯的邀约中唤醒,这必然是我们的过错。为此,如果您有任何的疑虑,我不会吝于展现诚意……希望您能尽快做出最好的决定。”
几张面额可观的美金被生有笔茧的手指轻轻捏住,得是掏出好几个月的薪水加在一起,才能给出这样一笔钱。多蒂又看看她一双写满倦色因而隐隐发红的眼睛,和她依旧挺得笔直的脊背,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向眉清目秀的可疑分子妥协了:“进来吧。”
“感谢您的谅解。”“再呆在门口纠缠下去,让深更半夜不睡觉的什么人看到你曾和我见过面,我反而会被彻底地卷入麻烦不是吗?”造型简朴的钥匙们在铁环上叮呤哐啷,多蒂摘下其中的一枚,“我不会放你进去别人的房间,但你可以住在隔壁,长期租用的事项晚些再说……先好好休息吧。”
洛斯塔·格罗夫纳再度道谢。她目送提灯的光晕消失在楼梯上,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多站了快十分钟,直到屋内传出敲门的响动,这才拧动门把走进去。等候许久的芙洛丽亚轻飘飘地来到她的面前,似乎是想要顺势给她一个拥抱,只可惜她还拿着那个箱子,因而未能成功实行。尽管于家精而言没有必要,她还是模仿她,同样压低了声音说话:“我看到她直接睡下了。”
而她沉默着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再背贴着墙面、小心地关上芙洛丽亚先前打开的窗户,拉好了窗帘,这才继续说道:“谢谢你,芙洛丽亚。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亲爱的为什么会知道是这里?”“一路上看下来,这里有最为隐蔽但能观察到整个街口的房间。我想是那个人的话就会选择这里作为落脚点,其他的没有多做考虑,能猜对是单纯的运气好。”出于谨慎,洛斯塔没有点灯;她在黑暗中小心地摸索家具所在的位置, “我们故意在人多的街区露面,接着爬上暗处的消防梯、踩着屋顶,绕了众多的远路回到这里……那些人想要搜寻踪迹,只会把范围越铺越远 ,至少短时间内还不会想到折回来再排查一遍。至于店主人,既然不在看上去最为走投无路的时候出卖我们,那就信任她吧。我们需要信任,尤其是当我们不再能够信任。”
看穿了芙洛丽亚还想问什么,她补充未能及时道明的解释:“我不能再回现在住着的地方。那个信封上面没有贴邮票,想要投递,就只能直接送到门口。知道我住在那儿的人太多了,研究所的同事,巴纳德学院的校友……不如说我根本就没有试图掩藏过自己的行踪,谁都有可能找到那间公寓。但我……我不能被找到……这不止是因为箱子在我手上……我只是、不能被任何人找到。”
“亲爱的?”芙洛丽亚打断她,努力堆砌起笑意,可声音到底还是微微地发着颤,“你不舒服吗?”
几乎就在下一秒,洛斯塔的脚下没能站稳,也没赶得上拉住芙洛丽亚的手,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摔下去。帽子滑落在地,露出其下悄然伸展开枝桠的犄角。它狠狠地磕到比自身更为坚硬的床沿,于是裂开一条淌血的可怖缝隙,但没有彻底的断裂,因此只会有绵长的疼痛锲而不舍地钉进这具肉体。那件古老而又崭新的遗产倒是仍被她牢牢地抱在怀里,而它在肆无忌惮地蚕食过她的体温之后,也还是冰冰冷冷的,不近人情。
那些曾经按部就班度过的平稳的时光,终于变成了一些与诅咒无异的事物,扬起混沌而迷乱的盛大的暴风雨,使得眼前的现实变得难以理解起来。好在一种几近等同于冷漠的冷静及时主宰了她的船舵,她得以保留蛛丝般坚韧又脆弱的理性,这是好的,让她免于手足无措、甚至束手就擒,足以给自己争出挣扎的余地。尽管这同样需要付出代价。
她清晰地、仿佛真实地产生了痛感一般,总算察觉到:偌大的一个纽约城,偌大的一个曼哈顿,求学与就职的这数年之中,她在这里结识形形色色的人,建立起各式各样的情谊与联系——都是虚妄的、并不牢靠,仅仅是建于虚空中的楼阁。她的教授远在千里之外;她的后辈和学生各有各自的烦恼;她的友人不论有意无意、都协助了一场谋害的成立,而她自己……她自己——是真真正正,致人于死地的关键所在。
“我不知道。”洛斯塔所能给出的回应如叹息般惨痛而深长, “……我不知道啊,芙洛丽亚。”
她们就这样悄悄地在蓝花楹安顿下来,房间大小抵得上有情人哄兰开斯特公爵小姐开心时用上的客厅的三分之二,价格却只有其十分之一;没有独立的厨房和卫浴,但有需得紧贴着才能睡下两人的硬板床。多蒂看在她同样签下了长期租赁的份上,大方地为餐饮费用打了折扣。这位好心肠的旅馆的女主人还在不经意间告诉她,自己好像从未见过原本住在隔壁的那位先生吃东西。
洛斯塔·格罗夫纳理应知道原因,且她现在不得不去知道,哪怕半途而废的忘却,自然也只能唤起半途而废的怀念。记忆紊乱的病症是由自身内心的动荡而起,那怎么着也怨不到别人,只能由本人解决。为此,不分白昼夜晚,她的意识总是被狭窄而软和的黑暗包裹,摇晃着,偶尔激烈地摇晃着,如同乘坐一艘航行在漆黑夜空中的船只,实行一种星辰也不愿相伴左右的随波逐流。就连手足都无法伸直、不得不蜷作一团,才能安稳呆下的空间,不能为外人知晓的秘密就躲藏其中。而洛斯塔·格罗夫纳,身为它的所有者,竟然也无法将其轻易地带离箱匣——或是棺木。
这样形容在某种程度上来得更加贴切。因为那些实质上就是彻底属于过去的,显然与众多的死亡格外贴近,能够也需要深深地、深深地埋进土里的东西,尽管如此,却没能来得及准备足够之厚重的岁月为其盖上封土,于是如今的它们覆着浮尘、流于表面,招摇而模糊,成为许多仅有狭长缝隙大小的片段,伴随难以理解的、大约是能翻译成语言的声响,不间断地扰人心神。
但芙洛丽亚不必明白这些。人类只有在精神富足或是心有余裕时,才能发挥出其天性中有较大可能包含的去爱与被爱的能力,与之相对,家精则是纯粹得惹人怜惜。她并非完全不在乎精挑细选的桌椅、性能先进的厨具,轻薄好看的衣裙,可她在乎它们的理由更多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的恋人用心为她准备的。洛斯塔不再能够将这些点缀进两人的生活,那么,由她为亲爱的准备这些,岂不是一件顶好的主意?她学会人类的爱情,附赠独一无二的直觉。身为恋人也身为新娘,芙洛丽亚知道洛斯塔想要的是什么,并一定会为她双手奉上。她就是这样去爱人,不会考虑更多。
客观来说,现今这症状并不如之前来得那样猛烈。洛斯塔和芙洛丽亚切实地处于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不至于迷失到更远、更没有头绪的地方去。一旦醒来,尽管不能长时间地集中精神,她的知能大体上是无碍的。于是当芙洛丽亚抱着一件定制的礼服坐到她的床边,守着她,在她总算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尤其偏向后者的状态时,小心翼翼地向她发出参与变装舞会的邀请,她立刻就用因长时间的睡眠而略显嘶哑的声音答应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哪怕是涌动的暗流,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也已经趋于平息,那么,找一个鱼龙混杂的热闹场合收集情报,便是非常效率的选择。洛斯塔·格罗夫纳曾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固定的形象,总是戴着帽子,穿着简单的职业套装,规矩得死板教条,并不给人留下出格的印象。现在她换上一身设计精致的衣装,装扮上时髦的薄纱礼帽,在独立日的夜晚,踩着喧闹的鼓点步入舞池边缘,就算是熟识的人,也无法将她本人与名姓轻易地联系上。芙洛丽亚照常挽着她的手,并不为这会儿不能与恋人携手起舞而感到遗憾。对她来说,洛斯塔能够还算精神地走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比任何糖果都要甜蜜的报偿。她眼尖地看到长桌上有摆出洛斯塔喜欢的苹果派,开开心心地凑到洛斯塔耳边:“亲爱的,你看那边——”
她抬起来的胳膊不小心碰到过路的人,对方看过来,做作地提高音量以压过爵士乐的曲调:“天啊,这是哪里飞来的白鸽?希望我没有碰乱她漂亮的羽毛!”“??亲、亲爱的——”“请不用担心,她依旧找得到方向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哦!那就好!二位!享受夜晚吧!”“您也一样。”
看清白衣美人身边早就站好了的一位,不动声色但迅速地把后者挡在身后,男人也不多做纠缠,就此挥帽道别重回了舞池之中。忙于为突然的搭讪感到惊讶、和为恋人的举动而感动,芙洛丽亚并不能很好地组织好语言:“亲、亲爱的!!”“没事吧,芙洛丽亚?”“说没事是没事但也有事!!”“嗯,我想你现在应该会被别人清晰地看见。可能是这场舞会的缘故。”“那、那我要不要——”“我希望你不要松开手,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就像往常一样……可以吗?芙洛丽亚?”
不要去想旁人,不要去想我之外的人,只要一如既往地、毫无顾忌地,天真烂漫地笑着。你在这灯火通明的夜晚比谁都耀眼而璀璨,虽然要与他人分享这份美丽,令人难免心生丑恶的嫉恨,但——
但我们就算只有此时此刻此地也一定活在独属于我们的常态之中。
本月的故事没能写完不过先滑铲保命
跟咖啡店的两位互动贴贴!!!不知道感觉怎么样,ooc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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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话,莓果并不想和家精打交道。(当然,莎百维是特别的。)并不是因为他们是仅凭一念便轻巧地诞生在这世上的生灵,或是说那份纯粹被污染之后的危险。不喜欢有时候并不需要多少理由,就像总有不喜欢甜食的人,或是会讨厌漂亮盘子上落下污垢。
像现在这样,不仅成为了清净师,甚至经营这样有家精来来往往的店铺可以说是事与愿违,令莓果不那么心情舒畅的事情直接填满了这小小的空间,但莎百维看起来很开心,日子也就这么不好不坏、一天天地过了下来。
今天也该是普通的一天,只是今天值班的店员之一来得比以往都要早些,名叫芙洛丽亚的家精在开店准备之前便等在了门口。莎百维和往常一样想上前打招呼,莓果则将她拦下,让她在稍远的地方等好后,独自走了过去。手杖杵在两人之间,莓果难露平日里常挂着的笑脸,但还是安静地等着金发少女发话。
芙洛丽亚垂着脑袋,在原地绞着十指,她盯着手杖上那枚还在微微摇晃的金色南瓜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店长,对不起……我又、”
话音未落,她便昏倒在地。一直乖乖等在远处看着的莎百维惊叫了一声,忍不住跑了过来,莓果制止了她和芙洛丽亚接触后,直接一手将只有远不到这个体型该有的分量的家精从地上拦腰拎——
“对女孩子要温柔。”莎百维扯了扯莓果的衣摆。
莓果停顿了一下,看着抓着自己衣摆打算就这样跟着进店的女儿,暂时放下了牵着她手的想法,改把不省人事的的家精抱进了店里。
莎百维正在后厨准备稍后摇摆放出来的部分甜点,莓果就把芙洛丽亚放置在了店内靠里的椅子上,集中精力的话可以看见一丝丝的黑色,仿佛雾气的存在正缠绕在她的周身。这样的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他们比以往都要浓,而且并不像是以往见到过的浊化。
第一次发生这样的状况的时候芙洛丽亚刚进店打工没几天,莓果要求家精展示出她的本体,然而本人手足无措地表示本体一般都是留在家里的,匆匆忙地就想跑回去取。难说这是否是已经出现问题的家精拿来逃跑的借口,莓果当机立断便动用能力把慌乱的少女抓了回来,却只是在手触碰到的时候,那些凝在空气中的黑雾便碎了一地,眨眼间灰飞烟灭。
在场的人都没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莓果快速地将芙洛丽亚的周身都检查了一遍,异变的迹象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事了。”
莓果对芙洛丽亚摆出适当的、带有点所谓安抚性质的笑,好以此结束这个突发情况。被吓坏了的少女却是不断地对莓果鞠躬道歉,说着自己是不是又添麻烦了一副欲哭的样子。不如说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才更麻烦些,莓果有些犯愁。恰巧这时候有别的员工路过,嚷嚷着为什么自己被净化的时候就那么粗暴。莓果把胡闹的家精、顺势在摸鱼的家精还有要哭的家精全赶回去干活,这事就姑且这么过去了。
黑雾经常反复,并且其本身的源头虽和家精相关联、却似乎并不在家精身上,本人对此也是一问三不知。即使清除起来相当方便,一碰就碎,莓果也还是略微有些后悔招了这么个有些麻烦的员工进来——就不该因为对方提出只要拿自己制作的餐具作为工资就给答应下来的。
当时的芙洛丽亚还是和她的拥有者作为客人一同来的店里,似乎是因为喜欢餐具以及甜点而和为她们送餐的莎百维聊了起来。莎百维看起来聊得很开心,在那桌停留得有些久,莓果便也绕过柜台前去看看情况。
“您就是莓果店长吗?”
看来莎百维是有跟她们闲聊了不少,之前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瞥估计也是提前在做关于店内器皿的介绍。莓果应声,然而随后的话却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您的名字真可爱啊!”
莓果稍微僵了一下,也确实少有普通成年男性知道该如何对“可爱”这种评价该做出何种反应,而莎百维又只顾躲在她抱着的托盘后抖着肩膀偷笑。果绿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少女家精所述的确实是毫无恶意又由衷的单纯的赞美,那么应该做的回应自然也很单纯,莓果接受到了从忍俊不禁的家精拥有者那里由肢体语言传达过来的歉意,微笑着回了声谢谢。
不愧是那声“可爱”让人过于印象深刻,隔了几天,那名家精在收拾闭店前独自跑来的时候,莓果还记得她叫芙洛丽亚,便放她进了店,随后就像现在这样,成为了店内的临时员工。
这一次的黑雾浓郁又清晰,虽然依旧是用能力就一下子清除掉了,不过莓果似乎察觉到了违和感的根源。这黑雾与其说是浊化的征兆,不如说更像是来自人造精灵的一部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依附在家精身上,之前也为了根除这一现象试过进行净化,不过也只能让小姑娘疼得哭花脸,仍会复发。而家精本身似乎也没有被影响到什么,依旧是那副柔软轻盈、脑内只有花田的样子。真不知是哪个过于无聊的人造精灵给这普通的家精留下了这么扰人的印记。
身上的黑雾被清除干净的家精悠悠地醒了过来,她惊恐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到是熟悉的地方似乎终于安心了下来,松下劲后大颗的泪珠随即就啪嗒啪嗒地从两汪果色的水潭里滚落。
那双眼睛的颜色和他的莎百维很像,这让莓果微妙地有些受不了面前的家精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好在处理完材料的莎百维凑过来看了眼,她让留在这里也已经帮不上忙的莓果去继续准备开店的事,然后轻轻地抚摸着无声落泪的芙洛丽亚的脑袋。被这样温柔安慰了的家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放声大哭。
待冷静了下来之后,芙洛丽亚坐在椅子上拿装了凉水的杯子敷着哭肿了的眼睛,还有些低落。
“真不好意思呀,这样麻烦店长还有莎百维……”
“没事没事~会不会扎太紧了?”
莎百维站在椅子后,正努力地把手里的那捧蓬松柔软的头发编起来,并对于能把玩窥伺已久的金发感到有些愉快。
打扰女孩们的窃窃私语与玩耍无疑是失礼的,但作为店长,莓果还是尽量温和地提醒仿佛就要开起女子会的姑娘们马上就是开店时间了,而准备还没做完。莎百维慌慌张张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编到一半的两股编发同剩下的一起扎成了简单地马尾,两个女孩便匆匆地收拾好桌椅小跑回了后厨。
虽然稍有些担心芙洛丽亚会因为状态不佳而搞砸些什么,不过意外的是她不仅没有出过岔子,反而比平时更努力了,一天结束后也已经恢复到了往日开朗又灿烂的样子。
“店长,可以说件事吗?”
家精羞怯地说着能不能用现金来结算一直以来的报酬。这对店铺不会有任何损失、不如说这才是常规操作的提案普通地得到了莓果的许可,但依旧得到了芙洛丽亚万分的感谢。她激动地抓着莓果的手上下摆动,还给了莎百维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和两人告别后,朝着与以往的归路不同的方向轻巧地雀跃而去,仿佛清晨的悲怮仅是转瞬即逝的晨露。
待店门锁好,父女俩牵着彼此的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洛斯塔一直在睡,所以芙洛丽亚才着急成那样的。”
莓果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他有在听,莎百维也应和着把爸爸的手握得更紧些。
“她想给之后醒来的洛斯塔准备一份惊喜,购置一套变装舞会的礼服,所以才——”
“这样啊。”
“…………”
“…………”
“…………”
“下周的休息日,我们去趟商业街吧。”
“哇!……可是才刚买过新衣服,可以吗?”
“变装舞会是有相应的着装要求的吧,那当然是得再去好好去挑选一下。”
“♪~”
字数6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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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瞳黑发的小孩子。身高不到1m。”
“脸很长。”
“对水果特别感兴趣,即使水果只是装饰也要摸摸看看。”
“水果腐烂的方向与孩子走远的方向一致。”
塞穆尔,伊孚,切尔,成濑交换了下彼此得到的情报,向着祭典集市外走去。
远离集市的街道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微凉的夜风也让之前收集证据的众人冷静了些。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奇怪了,无论是突然腐烂的水果,还是诡异的小孩子。
“得赶快了——得赶快了。”
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明显,在街灯的光芒下很容易辨识出他的黑色头发。他跑得很快,不一会便闪进某间屋子内。跑在前面的伊孚和切尔也随他进了屋子。
“唔……”房子明明挂着待售,屋内却亮着灯,不时还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后到的塞穆尔望着门缝内流出的光芒有些犹豫。在他转头之时,看到成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某种意义上这位血族同学相当具有表演惊悚剧的天分,塞穆尔收敛了下发散的思维。
对方似乎全然没有吓到他人的自觉,茫然地看着塞穆尔,片刻后点了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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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番电波交流后,成濑留在外面接应,塞穆尔则推门,进入到了这诡异的待售屋中。
眼前的景象远超塞穆尔的想象。穿过简单到有些简陋的门扉,进入的却是相当奢华的宴会厅。分离,旋转,聚合。应和着乐队演奏的悠扬舞曲,镶着精细蕾丝边的裙裾扬起轻巧的角度,耳间、胸前、腕上的宝石在水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永无止歇的舞会中,一个略显突兀的矮小身影灵活地穿过人群,出现在塞穆尔面前。
“格雷西……是你吗?”明知道胞妹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但……今夜的展开已经足够离奇,她也还有可能滞留在苏古塔。想到这里,塞穆尔越发紧张起来,他半蹲下来,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小孩子”。与盛大的舞会不符,“她”穿着剪裁相当简单的连衣裙,脸上的假面也没有金丝或羽毛的装饰,只是简单的白色面具。
面对塞穆尔担忧复杂的眼神,“她”微微撅起了嘴,苦恼地用手指卷了卷垂坠下来的弯曲褐色头发,纠结了一下回答道。
“不是哦……不过我真的很想邀请你一起跳舞。”“她”伸出了手,就像记忆中的妹妹一样,橄榄绿色的眼瞳中满是天真烂漫,拉住了塞穆尔的衣角。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情。没办法与你共舞。”
说出拒绝话语的那刻,塞穆尔察觉到对方的气场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仍旧保持着友好,却变得陌生起来。
“好吧。但还是祝你能在这场宴会里玩得开心~”眨了眨眼,“格雷西”不甘心地放下了手,走回了舞池中。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身形在往回走的同时渐渐拔高,身上的服饰也逐渐变得华美,就像大部分舞池中心的人们一样。在“她”彻底融入人群之时,未知的、古怪却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能解读出确切的含义,只能感受到淡淡的遗憾。
叹了口气,塞穆尔沿着房间内缓步行走着。宴会大厅远比外界所见的要宽敞许多。他谨慎地前行着,目光扫过整个场地。
“……”
他瞥见伊孚正熟练地踩着三拍子与人跳着舞,相当轻松自如的样子。不知应感慨伊孚过于豁达还是没心没肺,塞穆尔捏了捏额角,对于自己邻居的跳脱感到熟悉的无力。目光对上的瞬间,伊孚对他眨了眨眼,头微微向左偏了偏。
“嗯?”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塞穆尔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比他们先进入宴会场地的切尔似乎发现了目标,冲向了角落的楼梯。塞穆尔对伊孚点了点头,也跑向了楼梯。
———————————————————————————————————————
“可不要告诉我这里的事情和外面水果腐烂的事故和你无关。”
“没礼貌!无缘无故地说什么呢!快放开!我还要去见主人呢!”
见到切尔勉强将小男孩的肩膀锢住,塞穆尔跑到两人之前,防止小男孩再度逃脱。
“主人?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所有苏古塔市民的困扰,如果和你的主人有关,我也要问问他这么做的缘由。”切尔的眉头皱了起来,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舞会的主人!放开放开,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他!” 小男孩不耐烦地敷衍着,使出了更大的力气试图往二楼冲去。
在如此激烈的争吵与挣扎中,塞穆尔注意到小男孩手上仍紧紧抱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银色的月桂枝条图案镶嵌缠绕在乌色木盒的镂空处,蛋白石与黑曜石制的月相图沿着盒子开口走了一圈,在窗外月色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发出微弱的彩色光芒。
“我不会放开你的,除非你说明你在祭典上干了什么。”切尔冷静地说道,
“我什么也没做!”小男孩果断否认,将手中的盒子握得更紧了些。
“什么也没做?那祭典上的水果怎么会跟着你的行动轨迹一起腐烂?”
“这我怎么会知道!”小男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大理石楼梯上再次传来了清脆的声音,风元素裔轻巧地到了争执中心。那孩子变得更加焦急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冲破三个人的防御线并不容易。
“反正你不回答,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伊孚轻快地说着。他也注意到了小男孩手中的精致木盒:“这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是给主人的礼物。”小孩子朝着伊孚吐了吐舌头,身体又不老实地扭动了起来,“这样算我回答过了吧。放我走……!”
伊孚翘了翘嘴角,学着小孩子的动作夸张的吐了吐舌头,而后指着盒子说道:“你这样不叫回答哦。你要交给他什么,还有,你的主人会用它做什么。”
“这是……是……是他、结婚时……”小男孩不断酝酿措辞,笨拙地寻找可以避重就轻的言辞,在短暂的努力之后他放弃了,改用明亮的金色眼睛 “凶狠”地瞪着在场的三个人。
“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你就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心虚。”切尔一句话戳破了那孩子的虚张声势,引得他又是一番大吵大叫。
“谁心虚了!倒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什么!”
“你在祭典上,从第一个水果腐烂的摊位走到了最后一个,而所有人都说你是最可疑的那个,这还不够吗——而且,没有心虚的人都会像你这么说话。”
“我只是从那边走过来而已!”他大声辩驳着。
“走过来需要把所有摊位的水果都摸一遍吗?“切尔慢条斯理地反问着。
“喜欢水果又怎么了!”小孩子小声抱怨着说着,挣扎的力度也小了点,“这个东西和水果又没有什么关系!”他突然拔高了声线,对着一直禁锢住他的那只手狠狠咬了一口。切尔下意识将手松了开来,小孩子便利用这个机会,灵活地绕过三人,冲向了二楼。
遇到这过激的行为,三人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于此同时,窗外闪过了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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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妙的音乐,璀璨的灯光,水果与佳肴的香味与沙沙的笑语就像一张绵软的网,轻柔黏腻地盖在到达二楼的众人身上,让他们的行动不禁迟缓了下来。
“请不要在宴会上过于激动——啊,热情一点倒是没有问题。”站在水晶吊灯下的人看不清具体的面貌,他摆了摆手指,“在楼梯上奔跑,是会影响其他人的。”
接着,他走到一边将窗户打开
“欢迎,你终于打算加入宴会了吗?”
成濑从窗外跳了进来,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犹豫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向着同伴们靠拢过去。
那个人对着众人行了个有些夸张的欢迎礼,抬起身来。与宴会上其他的男男女女不同,他并未带着面具。
这是位相当英俊的男士,五官深邃,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戴着平和的笑意。他穿着贴身的礼服,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月桂叶胸针。
那个孩子抱着盒子跑到他身边,像是献宝一样将盒子呈到男人面前。他轻轻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打开了精巧的盒子。
黑色天鹅绒内衬里躺着一枚被打造成衔尾蛇样式的金色戒指。
大概这就是宴会的主人了吧,众人交换了下眼神。
“既然你的小跟班说他没做什么,那么你对祭典做了什么?”切尔首先打破了沉默,咄咄逼人地问到。“让小孩子去跑腿做坏事 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里可是在光明正大地举行宴会……莫非是因为面具的缘故?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主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戒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真是枚漂亮的戒指。普卡,你和几位客人间有什么误会吗?”
被称为普卡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躲在主人后面委屈地反驳。
“是他们一直在咬定我弄坏了水果!我只是在找戒指而已!
找戒指……?塞穆尔困惑地思考着。
“你从水果腐坏的源头一直走到了末尾,这让人如何不怀疑?”切尔追问下去,但普卡有了“靠山”之后便越发嚣张——他躲在主人之后一言不发,恭敬地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成濑思索了一下,试图从一个更为柔和的角度打开话题:“关于今天的祭典,您有听说些什么吗?这里的来客也是循着唯一的线索来到这里。”
主人露出相当高兴的表情: “今天的祭典啊……啊,正是场热闹的盛宴!正是因为有这场盛宴,才会有我们这场宴会!普卡也没有恶意,不是吗?各位,你们也享受夏季的庆典吗?”
“由于水果的腐坏,变得无法享受了。” 切尔小声咕哝着。
主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提及到远方一场罕见的暴风雪一样:“那还真是糟糕,好在我们这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怎么样,要加入这一侧的庆典吗?”就像是楼下的人们一样,他也相当兴致勃勃地提出了邀请:“想要跳舞的人就在一楼舞蹈,想要享用美食的人可以留在二楼。”
对方看似了然,实则全然没将祭典上的“灾难”放在眼里的态度让人一阵语塞。
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四个人头脑中闪现过相似的念头。
“何必要将无关的事情说得有关呢……?”主人读懂了四人的表情,笑呵呵地回应道,“宴会就是宴会,这只是一场与我的臣民们共同欢庆的宴会而已。”
“……臣民?你在这里自称为王?”切尔狐疑地反问着。
“我就是王。”男人嘴角的弧度稍稍敛下了些,雕塑般俊美的脸上多了些威严感,“所以各位,意下如何?”想要走进这场宴会吗?想跳舞吗?还是有其它想做的?”
“那孩子是想帮上你的吧?可你自称这里的王,却不愿为子民的过错负责吗?”伊孚斟酌着发言、试图让对方正面回答问题。与摸不清底细、显然与人类观念完全不同的生物对话对还算能言善道的他来说显然也不轻松。
“的确如此……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恶意,对吧?”应和着他的话语,普卡拼命地点头,“尽管有些自作主张,但这份热情难道不令人开心吗?”
“非常可疑……无论是屋子,宴会,还是你们……”切尔缓慢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依我看来,这整个宴会都是幻觉,那些跳舞的人是,食物也是,恐怕这里有自我意识的只有你和那个小孩,或者只有你而已。”
他双手抱胸,皱着眉头看向主人,“或者说你也没有?自称是王,这个苏古塔可没有自称是王的人,愚者塔的那位也没有这样自称过。你对这孩子惹下的大祸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幻觉吗……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主人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毫无顾忌,服帖的头发也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翘起了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围所有人也同时笑了起来。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构筑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墙,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可惜了。”
“他无法理解啊。”
——在笑声渐渐平息的时候,切尔听见了这般的窃窃私语。
“解释啊……”主人似乎才从“笑话”中缓过来,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帕,轻轻沾了沾眼角。“正如方才那位所说,这孩子是想帮我,那恐怕是他在帮忙的过程中无意做了些什么吧?”
普卡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气鼓鼓地看了眼众人,又可怜巴巴地看向主人,但还是因为尊敬,没敢解释什么。
“那么,你们希望他做什么呢?”主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看向众人。
“至少去和那些受害的摊主道歉,他们很多人都是把这一季度的收入都押在了这次祭典上,这些损失对于小本生意的他们而言已经很大了。”切尔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若是熟悉他的人应该能听出他平静话语中蕴藏的怒火,“当然,最好可以有对他们的赔偿,如果你有那个气魄的话——我看你这个自称王的家伙是没有的吧。”
“除了道歉之外,介于他们似乎都不怎么记得这件事了,如何补偿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您真是‘王’,也应有公正的抉择吧。”基于幻影的主人似乎不太具有常识,塞穆尔赶紧补充道,他不太希望还有后续的麻烦。
“原来如此,某种意义上,的确可惜。”主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对着普卡说道 ,“普卡,记得好好向参与庆典的人道歉哦?”
“可是我只是想取戒指……”普卡泪眼汪汪地看着主人,但主人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如此,也是败坏了大家的热情,要好好向他们道歉。” 说着,主人把普卡推了出来, “去吧。至于赔偿,没有问题,我会支付他们的。”
他向着客人们微微躬身:“如何,你们得到想要想要的结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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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略显冷清的场景提醒着众人已经离开了那场幻影之筵,而成濑一如既往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中。
“所以,取戒指和水果有什么关系?” 一边走向摊位,切尔问着普卡。
“嗯?你们没有取过吗?戒指是用水果做的啊?”普卡哼哼唧唧地回答着,一副懒得跟人交流的样子。
“……所以你才把那些水果都给??到底是什么样的法术才会用那些水果做成一枚戒指????” 这似乎给切尔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让他一时失态。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祭典会场内,有不少摊主正在收拾东西,失落地准备回家。毕竟在这场奇特事件后,不少游人都选择回家而不是心大地继续逛街。那些用尽心思的装扮和灯光在凌乱的现场显得格外寂寥。
看着这样的场景,普卡抿了抿嘴唇,跑向了最近一个水果摊。
“对不起,是我让你们的水果……”
他的道歉声似乎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而此时淡淡的酒香围绕着众人,就像是陈年的甜美果酒,浓郁丰美,让人格外舒心。而在这微醺的气氛中,轻柔的睡意也包裹住了众人,带着他们进入无梦的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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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醒一醒。真有你们的,现在还能睡着啊。”在剧烈的摇晃中,塞穆尔迷蒙地睁开眼。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等,刚才不还在水果摊旁边,还闻到了酒香。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对了,请问祭典上的水果们怎么样了。”
“什么水果?你在说什么。哈哈哈哈我懂了。不知是从哪来的人运来了优质的果酒分给大家,托这个福,大家兴致都很高。你也是喝多了吧,我懂的我懂的,不过我可没喝醉。”
醉汉絮絮叨叨着,紧接着被自己夫人拽回了摊位上。她冲着塞穆尔连连道歉。
“没……没事。请问您有看到我旁边有其他人吗?啊我的意思是,我有两个同伴,我们三个人之前是走在一起的。”
“唔……你的同伴们似乎醒的比你早点,其中一个有家人来找他了,另一个看起来挺清醒的,也先走了,不过我不太记得他往哪里去了,当时在忙着收账。”妇人回忆了一会儿。
“……啊,好的……谢谢您。”塞穆尔一头雾水。他努力地搜刮着脑内的记忆,走向那神奇的待售房屋,却发现原本的房屋其实只是一片狭小的花园空地,建筑,灯光与人影早就不知所踪。
“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哦。”冰凉的瓶身贴上了塞穆尔的脸,“啊,是我啦。”不知何时到来的伊孚笑嘻嘻的说着,饮尽了瓶身中最后一点果酒。
“……是啊。”塞穆尔似乎还想说什么,接着被伊孚打断。
“别多想了,不如还是好好享受夏天的夜晚……?”
“……突然有点羡慕你。”塞穆尔叹了口气,自己可能还是不太会享受突发事件带来的新奇与刺激,更多还是会感到麻烦和担忧。
“是塞穆尔真的很擅长多担心哦。”酒精带来的红晕爬上了伊孚白皙的脸,“走吧,我知道一个看烟花特别好的地方,没什么人。”
“好。”他们沿着街道向上走去,来到了某个隐蔽的观景平台上。
“到啦到啦。”伊孚招呼着塞穆尔坐下,“我前几天就考察过了,这地方看景色应该很不错。”
脚下祭典的明亮灯光与星空中银河交相辉映,千亿年前的星光与尘世的光辉共存于同一个夏夜。人群的欢呼随着风传了过来,仿佛小小浪花拍打在岩石上。
“5——!4——!3——!2——!1——!”
第一朵烟花摇晃着、又坚定无比地升上天空,将地上的光河与天上的星空链接起来,在坠落之前,散出灿烂的光点。紧接着,它的同伴们也升上天空,星星点点地交织出短暂而美丽的景色,映射在每个望着这片人造星海的人眼中。
这便是夏祭日平稳的结束。
打卡。
仍然既不敢写字书,也不敢响应别人。
本质是伊莉莎和锡里昂为啥报名了流星雨活动的前置段落,原本想顺便谈谈恋爱,但后来的故事大家都能明白……
就是我又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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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对于星象很了解。”伊莉莎由衷地称赞。
“只是德菲卡的星象而已。”锡里昂谦虚地说,“扎兰亚的星相又有很大不同。”
早夏月五日,雨。
这本该是个悠闲而美好的星期日。他们本计划着出门,去德鲁伊之家看看伯伦希尔的状况,然后转道图书馆,还掉伊莉莎上次借出来、再有三天就到了归还期限的法术书,并且给锡里昂挑一些适合他目前水准的龙语阅读材料(这有点困难,因为用龙语写就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魔法学术专著),随后找一个咖啡馆或者安静的家庭餐厅,打发掉休息日里剩下的时间。
而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以上的计划全部泡汤了。
与其他地区所能见到的不同,风暴之城的小雨带有一种更加坚决的渗透感。笼罩在城市四周、永不停歇的风暴原本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到达城市的阳光,天空上又覆盖了乌云之后,整个苏古塔就在白日里陷入了近乎漆黑的永夜之中。这一场雨,雨丝细如牛毛,落地几乎无声,滴在人身上也轻柔得几似无物,可却十分细密——窗外的一切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而只消在没有遮挡的户外站上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人身上的衣物就会被这种初碰觉得带有些微的暖意、本质却是未褪去春寒的孑遗的雨丝完全地浸透。即便撑伞,只消一阵微风吹过,轻薄的雨幕就会斜着钻进伞底,灌进行人的靴筒。是以,街上空旷安静,只有雨滴沙沙的响声,少有行人。
这样的天气的确并不适合出门,尤其不适合携带书籍出门,更加不适合与大型动物进行户外活动。
伊莉莎和锡里昂不得不遗憾地取消了今天所有的出行计划,转而蜗居在愚者区一栋老屋中,容纳了两人之后便稍显逼仄的二楼客厅里,思考着如何打发掉这一天的时间。
他们最初尝试在房间里进行一些学业上的查缺补漏,可当二人拿出书籍、资料和笔记来之后,却发现现下里的自然光过于暗淡,并不适合他们进行书写和阅读之类的活动,即便他们都是精灵。伊莉莎紧接着提出点些蜡烛,但他们谁都没有预先准备这种东西——如果只是日常生活的话,天生能在昏暗的光线中视物的精灵实际上是用不太到蜡烛的,而他们的学习活动总是在学院的空教室或者图书馆中进行,这些地方通常都是有充足的光线的。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不过伊莉莎仍旧带着几分期待看向锡里昂:经过了魔法试验场的那件事之后,雪精灵似乎将这位比自己还小二十多岁的室友当做了某种“在遇到困难时的万用解决方案”,在遇到自己无法独自解决的疑难杂症时,她似乎相比以前更加愿意寻求对方的帮助了。
然后,锡里昂真的给出了解决办法:他在房间里施展了一个光亮术。
这是个很基础的神术,不论牧师还是德鲁伊都能够轻松地释放,效果也很简单直白:高等精灵德鲁伊一抬手,立刻,整个房间就被柔和但明亮的光芒充斥。雪精灵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发现原本不过是由陈旧的木板拼接而成的天顶正散发着亮度合适的光线。
紧接着,锡里昂便听见一声浅淡的抽气声。他转过头去看,才从伊莉莎微微分开的双唇上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室友发出的声音。雪精灵表达感情的方式总是很内敛,表达惊讶时亦如是。尚未成功施法过的法师小姐倒抽入肺的那一口气所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浅淡,以至于若不是她的室友也是一位自出生时便享有珂宁恩惠的精灵,便定然发现不了伊莉莎小小的惊讶。
“这也是德鲁伊的神术么?”她问。
锡里昂摇了摇头:“准确地说,只要是神术使用者,都能够用出光亮术——它其实很简单,而且如你所见,不论是在冒险里还是日常中都非常实用。因此普及率很高。”
但伊莉莎仍然坚持盯着正在发光的天花板看,因为光线的反射而显得灼灼逼人的双瞳中隐约地含着些憧憬与向往。
出身于德菲卡北部深林城的伊莉莎·雪风是个普通的雪精灵——或许身负法术天赋这一点多少令她显得不那么普通了,但至少,她自己还是自认为是个普通的雪精灵的:她的一生中(以精灵的标准而论还只是刚刚开始的人生,但也有一百二十余年了)绝大部分时光都在深林城近郊的雪精灵村落中度过,环绕着她的总是低矮的木屋、挺拔的松林和皑皑白雪,直到奥菲莉亚也离开家,她的父亲为了让她不必在深林城服役而向苏古塔学院报名。而她的室友呢?出于礼节,伊莉莎没有过多地对锡里昂的过去刨根问底,而仅凭她道听途说所能得来的信息已经能窥见冰山一角了:锡里昂·暹罗德甚至还没有成年,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有经验的成熟冒险者。这样的人生经历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普通呢?
在过去的那些时候,伊莉莎的身边还只有自己的亲人和为数不多的那一两个朋友(或许只能算是“说得上话的人?”)时,她还是甘于自己的这种“普通”的。但凡事若有一个近在咫尺的对照组,无时无刻地处处提醒着客观存在的差距时,原本并无过错的“普通”便立刻显得难忍了起来:伊莉莎今年一百二十二岁,堪堪算是个成年人,刚刚第一次出远门,离家来到苏古塔学院深造,可锡里昂今年不过九十五岁,而他在两年前就已经穿过“门”,进行过一些非同寻常的冒险,还参与了暗月城的那场大战;伊莉莎身负魔法天赋,虽然她的知识与经验还并不足以让她释放出除了和黎曼构建起心灵链接之外的任何一个奥术,锡里昂不是什么天赋者,但他也有着灵活的悟性,在尚未成年之际就已经是个出色的德鲁伊神术使用者了——甚至他的实力好过常驻在苏古塔德鲁伊之家的一半德鲁伊。
由这种对比带来的少许自卑感令伊莉莎的情绪略微低落了下去,但锡里昂对此浑然不觉。总是把自己的心绪写在脸上的高等精灵还并不能很好地接收到情绪内敛的室友心境变化的电波,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从书桌上捞起一份卷轴。
“是星图。”
打卡。
甚至不敢关联角色,也不敢写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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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尔迦!”锡里昂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您这个月底有时间吗!”
鸮型人有些讶异地回过身来,向后看去。认真算起,除开全院师生都必须出席的开学式之外,他与自己的这位不同班的高等精灵同学只在上次德鲁伊之家的志愿活动中照过一次面,能勉强说是熟悉。
他看见一个几乎被埋没在人群当中的金灿灿的脑袋瓜勉力分开面前的障碍,有些艰难地向着他的面前移动。
虽说二人初次见面时发生了些算不得冲突的龃龉,但既然算不得冲突,自然也就不至于真的产生什么不愉快。过后,在德鲁伊之家的那次小小的探险中二人相处得也算是愉快,洛尔迦甚至还对锡里昂渊博的知识面(结合他显然仍处于生长期的身高)生出了一两分敬佩,是以在后者突然在教学楼前的路口喊住他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停下脚步听听对方将要说什么的。
于是,高等精灵在花了点时间之后,还是成功抵达了自己目标人物的面前。用那么小的体型在苏古塔学院上下课之间的人流之中穿梭显然是个体力活,锡里昂的呼吸还并不平稳,但他仍旧抬起头来,仰视着鸮型人的面孔,重复了刚刚他在远处喊出的后一句话:
“您在月底的时候有时间吗?”或许是意识到这一个短句有些太过没头没脑了,他紧接着又加上了些补充说明:“准确地说,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早春月三十号。德鲁伊们想要在组织一次调查苏古塔环境的委托任务,时间就定在那一天,我想您可能会感兴趣。”
这些虽然算得上是解释说明,但还是会令听者一头雾水,并且产生“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的疑惑。洛尔迦不能免俗地困惑了几秒钟的时间,但他很快想起了在两个月前的德鲁伊之家所发生的那些事——奇怪的花朵和巨大的蜜蜂之类的,并且意会到了锡里昂所发出的这个没头没尾的邀请具体的目的:邀请他进行一次后续调查。
总字数:2462
盖逖欧侧头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发酸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说实话,找到一位愿意为盖逖欧施展神术的德鲁伊是一回事儿,盖逖欧自己也是一个大问题。
性格上,就盖逖欧那个少言寡语的性格,他根本不会愿意去找人交谈。而实际上,盖逖欧连该怎么去与陌生人交谈都不清楚,他甚至想到了要不要就这么放弃这个作业去把时间花在对自己更有益的事情上。
开始思考该怎么去找借口放弃作业的盖逖欧在收拾好课本后,起身走到教室外。
“德鲁伊之家?”
“对啊,我一直想找时间进去瞧瞧,你想想,那里面住的可都是德鲁伊啊,那可是德鲁伊啊!”
经过的学生之间的对话流入盖逖欧耳中,德鲁伊之家,倒是忘了这个地方了,去德鲁伊之家确实可能会便利许多,但是对于社交困难的盖逖欧来说,难易程度相当于要求盖逖欧对着路过的每一个陌生人深情对视并露出和蔼亲人的笑容,令人致命。
最终,满脑子心事的盖逖欧回到了合租屋内,在回房放下自己的课本后,盖逖欧下楼走到开放式的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再次思考起该如何解决这次的作业。
要不,先去德鲁伊之家看看?可只是去看看有什么用呢,那就主动搭话试试?可说些什么呢?又怎么去开这个口呢?随便找一个德鲁伊问就行了吗?会不会不太礼貌,会不会打扰到人家。大脑疯狂运转的盖逖欧用力皱着眉头,坐在餐桌旁的座椅上,手里握着未喝的水,只是直直地盯着餐桌,旁人看了可能会以为盖逖欧准备跟餐桌决一死战呢。
片刻后,盖逖欧注意到埃尔塔宁回来了,毕竟那鲜艳的发色很难让人注意不到啊~
他叫住准备上楼回房的埃尔塔宁,犹豫了一下,开口讯问起埃尔塔宁关于哈娜布置的德鲁伊作业。
“德鲁伊的事情你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吗?”盖逖欧带着一丝迫切望向埃尔塔宁,埃尔塔宁看起来似乎被好友从未有过的迫切语气惊到了,她愣了一下,面露遗憾的说道:“啊,其实我在试验场那天就已经看过德鲁伊施展的神术了。”
看到盖逖欧听完话后逐渐紧皱的眉头,埃尔塔宁提出了建议。
“你知道,咱们班里的锡里昂同学其实是一位德鲁伊,你要不要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帮你这个忙?”
盖逖欧轻轻歪头,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到有关锡里昂同学的形象,他记得那位同学与他的房东一样同为高等精灵,可一眼看上去,却明显能看出来锡里昂同学是属于年龄更小的那一方。
也许,比起到德鲁伊之家请一位陌生人施展神术,向同班同学寻求帮助会更容易一些。
盖逖欧向埃尔塔宁表达了谢意,并在第二天的课间,询问了锡里昂关于是否愿意找时间为他们施展神术以完成作业,锡里昂欣然答应,埃尔塔宁提议时间就约在暑假的前两天,地点就在德鲁伊之家。
于是,本着既然是请别人帮忙就应该带点东西以表诚心的心理,埃尔塔宁与盖逖欧出现在了购置食材的大型超市内,他们决定带一些自己擅长做的食物去看望锡里昂,并且埃尔塔宁看起来十分期待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锡里昂的动物伙伴,埃尔塔宁可是给盖逖欧讲了一路的伯伦希尔-那只巨大的雪原狼摸起来的手感是多么的爽,性格又是多么的温顺,盖逖欧听着埃尔塔宁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那只雪原狼太大,她甚至会将它偷走作为自己的伙伴养起来。
经过商量,埃尔塔宁负责主食部分,盖逖欧负责饭后甜点,于是,两人分开行动,分别拿去了自己需要的食材,并共同结账完成了采购任务。
考虑到要做四人份的甜点,盖逖欧决定除了原先定下的糯米滋外,再加一道菲薇艾诺特有的黑森林蛋糕,纯黑的外表,一点涩涩的苦味,一点香香的甜味,再带上一点奶油特有的奶香味,入口间,便幸福感爆棚,试吃了一小块后的盖逖欧嘴角微微上扬,对自己的作品极大的满意,并在蛋糕上放上了几枚樱桃做以修饰。
许是埃尔塔宁没有见过糯米滋的样子,在见到盖逖欧做出的成品后,她盯着糯米滋出了神,不忍埃尔塔宁继续盯下去,盖逖欧最终拿起一块草莓糯米滋递到埃尔塔宁手中,“要不要来一块?”
埃尔塔宁欣喜的接过,两三口便吃完,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边对盖逖欧说:“很好吃,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盖逖欧再次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来自好友真诚的评价让盖逖欧十分开心,虽然表露出来的表情不是很明显,但接下来,明眼可见的,盖逖欧做糯米滋的手速和表情都轻快了许多。
巧的是,等埃尔塔宁和盖逖欧到达德鲁伊之家,正是午饭时间。锡里昂和伊莉莎同学看起来已经在此等候了有段时间,刚进入门内,盖逖欧就眼见着自己那满眼兴奋的好友手提重物却健步如飞的疾速走到角落那只雪原狼身边,在打完招呼后,放下手中的饭盒便开始上手抚摸那只巨大的雪原狼,场面属实有点怪异。
盖逖欧收回自己放在埃尔塔宁身上的眼神,转头放下双手沉重的饭盒,与两位同学一一打了招呼,也许是饭盒中的香味过于诱人,锡里昂提出大家先吃饭,饭后再商议关于作业的事情。
虽然锡里昂同学有试图提起那看起来就相当重的饭盒,但是最终的现实阻止他的行为,果然饭盒还是太重了啊,“还是我来吧。”埃尔塔宁十分容易的提起饭盒向房屋内走去。
提前到达房屋内的盖逖欧,十分娴熟的将餐具一一准备好并坐在了座位上等待着众人的坐下,他见到伊莉莎从她的包里拿出了名为“列巴”的方形面包,看起来有些坚不可摧,可能吃上去会比看上去更好一点吧,盖逖欧心里想着,在众人都就坐后,主动拿起了切好的一片列巴放入口中,念想破灭,盖逖欧愣了愣,缓缓地从口中拿出那硬的有些硌牙的列巴,嗯,他一口都没咬动,他侧身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前牙。
本着礼貌,盖逖欧向伊莉莎轻轻点了点头,“好吃。”
伊莉莎似乎是没有意识到列巴会这么硬,“你可以泡在汤里试试,也许会软许多。”
锡里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撑头捂脸,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无法忽视的笑声都表明了他现在笑得有些开心。
埃尔塔宁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埃尔塔宁估计并不认为列巴有那么难咬,顶多是筋道了一点罢了,她无所畏惧的拿起列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用餐结束后,应了大家的要求,锡里昂在众人面前施展了神术-影之路,接着,四人又围绕着神术与法术之间的区别探讨了几个时辰。
夕阳西下,带着些许橙红色的阳光照进了屋内,衬得屋里暖洋洋,“搞清楚些问题,就是我们要学习的目的。”埃尔塔宁提议,“不过现在,去放松一下吧?”
暑假,开始。
字数:4530
并没有表白,是标题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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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塔宁喜欢星空,但她却很少有机会去认真的观察那些在深夜中闪耀的光点。深林城的夏季太过于短暂,晴朗的夜空更是少见,更不用说是观看流星雨了。
因此当纳尔发出邀请时,埃尔塔宁很快便答应了,她没有理由拒绝,无论是从哪个方面而言。
埃尔塔宁他们几乎是和同班的另外两人同时到达天文台的,迎接众人的是一位看上去温和有礼的人类男性,看见人齐了以后,便微笑着说:“欢迎。谢谢你们参加本次活动。”
“能参加是我的荣幸。”埃尔塔宁冲着他微微欠身。
他自称诺兰·扎米尔,是苏古塔天文台的工作人员。简单的寒暄过后便带领着众人来到了早已在等待的法师塔前。
在此等待的是法师塔的主人,四年前曾经拯救过世界的大法师Chant。
她带领着众人沿着塔一侧的楼梯向塔顶走去。
“这里可以直通塔顶。”Chant说,“平日里很少有人会使用这条路线……不过今天就当是例外。”
楼梯有些陡峭,而距离塔顶显然有着不短的路程。埃尔塔宁跟在纳尔的身后,对于这位雪精灵同乡,埃尔塔宁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他和埃尔塔宁见过的任何一位雪精灵都不一样,过于内向,并且总是脸红。真的是非常可爱,和弟弟不一样的可爱。埃尔塔宁心想。她很少会如此关注一个人,在来到苏古塔之前,她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身边没有朋友,独自居住,为了攒钱早出晚归的生活也使得埃尔塔宁没有任何精力去在意他人。她盯着纳尔的后脑勺思想开始无意识的神游。以至于到了塔顶时她差点撞到纳尔的后背。
令人意外的是,在外侧看起来是尖顶的地方,从内侧看是圆形的,而房间的正中有着一台巨大的钢制器械。
锡里昂好奇地询问:“这个设备是用来做什么的?”
“通过这台设备,我们能更加清晰地看到星空……不过,它具体是什么,其实我们也不清楚。”紧接着Chant催动这头上的天顶,使得它缓缓打开。
“这是你从遗迹中发掘的吗?”拉薇妮亚指着那个巨大的器械询问。
“它随着法师塔一起出现,至今为止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也在模仿它制作新的设备。”
“今天夜里我们要用这个来观测星空吗!”锡里昂控制不住地兴奋。
“是的,不过不仅如此,我们也会用肉眼记录流星雨的状况。”
埃尔塔宁也很兴奋,倒不是因为能够使用这个不知名的器械,对于从未观看过流星的她来说没什么能比得上亲眼观看流星雨了。
“太神奇了!我可以摸摸看吗?”拉薇妮亚问道,埃尔塔宁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快要溢出的求知欲。
Chant并没有阻止,只是叮嘱拉薇妮亚别弄坏了。
锡里昂想要先试用一下设备,不过Chant表示,稍后会有机会,而现在,她要先把法师塔移动到更加适宜观测的地方。埃尔塔宁对于法师塔的移动方式非常好奇,不过这里的主人显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Chant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而那里紧接着上了锁,很显然,那里是法师塔主人的专用房间。接着,脚下的法师塔传来了一阵微颤,所有人都围在窗边,等待着法师塔的移动。
窗外的景色高速移动,城市的光飞速离去。风吹在埃尔塔宁的脸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线状离她远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深林城的日子,似乎那些过往的时光也随着那些线条一同被甩在了埃尔塔宁的身后,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剥离了肉体,解除了所有禁锢飘向了什么不知名的远方。
移动并没有持续多久,法师塔很快便停了下来。埃尔塔宁看着外面的停下来的景色,就像是时间突然禁止了一样。她不禁发出了小小的赞叹声,“哇,感觉真奇妙……这种经历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之后,头顶的天花板打开了,法师塔似乎是停在了苏古塔岛屿的边缘。值得庆幸的是今晚是万里无云的一天,头顶只有璀璨的繁星。晴朗的夜空让人感觉自己似乎伸手就能抓到星星。因为是月初,珂宁收回了他挂在黑夜的七弦琴,星星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
埃尔塔宁惊叹于星空的美丽,“实在是太美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词能够形容眼前的景色。
“那么,各位,距离流星雨真正来临还有一小段时间,我们先来说说关于流星雨的状况吧。”那位人类男性说道。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叫诺兰·扎米尔,一年前和你们一样,也是苏古塔学院的学生——不过现在已经从天文学院毕业了。”他抬起头,用手向着天空比了个方向,“今天我们要观测的流星雨,它的辐射点在那里——这个名为‘火之山’的星座。”
埃尔塔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四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在那四颗星星的中间有着一团红色的星云,的确很像是火焰。
“请问火之山这个名字有什么典故吗?”伊莉莎提问。
埃尔塔宁猜测道:“因为红色的星云所以叫做火之山吗?”
紧接着诺兰·扎米尔讲述了关于这个星座的传说,在不同的世界似乎有着不同的说法。紧接着扎米尔先生讲述了诸多埃尔塔宁从没了解过的天文知识。
比如库瑞比克的星空实际上没有六片那么多,星空1、星空3和星空5实际上是同一片,只是星星升起的时间不同,同理星空2、星空4和星空6实际上也是同一片星空。
也就是说库瑞比克实际上只有两片星空。这颠覆了埃尔塔宁以往的认知,她万分后悔自己没能带上笔记本,一心只想着观看流星的兴奋感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纳尔发现了埃尔塔宁的窘迫,他撕下一张纸递了过去,伊莉莎刚好也多带了一支笔。埃尔塔宁对此万分感谢。锡里昂拍了拍埃尔塔宁的肩膀,表示他写完之后笔记借可以借给她誊抄。
伊莉莎整理了一下笔记,接着提问:“同一片星空在三个世界以不同的时间段运行,是否说明这三个世界是平行并列的呢?”
“也有可能是环状?”埃尔塔宁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的脑海中浮现了甜甜圈的样子,星空就处于甜甜圈的空洞中,而其他世界围绕着星空排列在甜甜圈的“圈”上。
“这就有待我们继续研究下去了。”扎米尔先生回答。“或者……也许各位有朝一日,也能阐明这世界的机理。”
埃尔塔宁想象自己研究天文成为一个学者的样子,那是在是太不适合她了。比起专注于研究,她更希望自己能去各个世界探索,或许毕业之后可以当一名冒险者?通过旅行而获取知识要比看书更有意思。
“你们的故乡有什么星星的传说吗?”扎米尔先生对其它世界的传说也很感兴趣。可惜的是除了拉薇妮亚在场的其他人都来自德菲卡,无论怎样他也没法探索到更多的传说了。而作为参加者中唯一来自其它世界的拉薇妮亚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瞩目,她讲述了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愉快的听故事时光并没能持续多久,扎米尔先生看了眼随身携带的沙漏说:“好了,现在流星雨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几颗流星迅速地从天空划过,只留下了短暂的轨迹,渐渐的从天空划过的流星开始变多。扎米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一手在纸上记录着数量,一边说:“在扎兰亚——人们说,流星是佩特拉的侍女不小心落下的宝石。如果向它们许愿的话,被收回的宝石就可能把你的愿望带回女神身边哟。”他的语气有些兴奋:“听说有人能捡到没消失的宝石……呵呵,如果我们手上有一份,一定会是绝好的研究材料。”
拉薇妮亚提议:“那我们何不许愿能捡到这些宝石呢?我很好奇它们能怎么被利用起来。”
“但我真的很好奇……天空中落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呢?总不会是真的星星?”锡里昂说。
埃尔塔宁觉得若是真的星星,或许会非常耀眼,比宝石还要闪耀,肯定很容易被找到。
“是啊,我也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如果能够得到一颗的话,一定——”扎米尔的话还没等说完,众人忽然看见了一颗火流星,带着明晃晃的尾迹向着岛的方向飞来,似乎就要砸到众人的面前。万幸的是它只是擦过了法师塔,没造成任何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飞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锡里昂有些吃惊。
"哇哦,有人许了捡到宝石的愿望吗。"尽管说着惊叹的话语,但是伊莉莎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事实。
拉薇妮亚举起手表示自己许了愿,她也很意外,“没想到女神真的实现我的愿望了。”
埃尔塔宁没想到许愿真的有用,早知道她也应该许个愿什么的……这么想的埃尔塔宁看向趴在窗边的纳尔,他翠绿的双眼看向流星消失的方向,流星落在了岛屿内侧,应该在这里到城市的路上。
“我们可以去找吗?”埃尔塔宁看向扎米尔先生。
对方显然有着同样的想法,他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去吧!”。
埃尔塔宁走到纳尔身边拉着他的手腕问:“一起去看看吗?”纳尔红着脸点点头,似乎想把手腕抽出来,但是埃尔塔宁并没能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就准备往下走。
众人的举动惊动了Chant,不过在说明了状况后,她就打开门让他们离开了。
伊莉莎提议让黎曼先去探探路,拉薇妮亚也准备让阿曼妮西斯一起。
“不知道宝石掉到了哪里,你有看到吗?”埃尔塔宁转头看向身边的纳尔问道。
“在那边。”纳尔小声回答,同时用手向那个方向比划了一下。
伊莉莎和拉薇妮亚在了解了大致方向后就让两只魔宠率先前去探路了。
大家下塔后向着那个方向走去,没多久伊莉莎突然拽着锡里昂:“我们走快点。”说着就飞奔起来。
拉薇妮亚似乎也从阿曼尼西斯那边感到了什么,跟着飞奔起来。埃尔塔宁也赶紧跟上,她注意到纳尔似乎跑得不够快而有点被落下,慢了下来再一次拉住纳尔的手腕拽着他快速跟上。
当冲到树林里时,眼前的景象有些似曾相识,在倒塌的树林间,从下陷的坑洞中央,一些黑色的宛如藤蔓一样的东西伸了出来。他们看起来像是从地底深处生长出的某种不祥之物,被一颗流星意外地唤醒了。
埃尔塔宁差点忍不住说出一句粗口。
纳尔看着眼前这个怪异的生物,本在埃尔塔宁身后的他向前一步,下意识地把埃尔塔宁拦在了身后。
埃尔塔宁对这位高大的雪精灵的举动感到诧异,在她的眼里自己从来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角色,她从未被什么人保护过,这种站在他人背后,被保护的感觉对于埃尔塔宁来说是非常稀奇的。
扎米尔先生显然没能预料到这种突发情况,鉴于他并没有任何的战斗力,站在远处不添乱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贡献了。
黎曼和阿曼妮西斯似乎在众人赶到之前被这些藤蔓拽了下去。
拉薇妮亚已经准备冲上去解救她可怜的鹦鹉了,纳尔看了看拉薇,轻轻的拉了下她的衣袖似乎是想让她不要过于莽撞。锡里昂已经准备对着这堆藤曼施展神术,伊莉莎拽住他说:“试试别的神术,先别打雷。”尽管还是陈述的语气,但是这位雪精灵的语速明显快了很多。
锡里昂使用了万物之心确定了鸟的位置,埃尔塔宁提议自己可以冲上去在短时间内将可怜的小鸟们带回来,锡里昂点了点头将大致的方位告诉埃尔塔宁,接着使用了纠缠术,他暂时的控制住了那些四处挥舞的触手。好在阿曼妮西斯是粉色的即使在夜晚也还算显眼,埃尔塔宁很快就发现了他,她冲上前凭借着自己以往在森林中穿梭的经验快速的跑到阿曼妮西斯的身边,幸好黎曼离的并不遥远,埃尔塔宁用匕首割开缠住他们的触手,将两只小鸟捞起放在怀中迅速撤退。紧接着锡里昂召唤出了雷电,被电击的触手缓缓地缩回了地底。
埃尔塔宁将两只昏迷了的魔宠还给他们的主人,为此她得到了水妖精舍友令人窒息的充满爱意的抱抱。纳尔拉着埃尔塔宁向着触手缩回去的地方走去,红着脸念叨着刚刚的举动有多么危险,埃尔塔宁看着他通红的脸一时分不清他是因为生气还是在害羞。
触手缩回去的地方有一些空洞,看上去像是这里曾经有大树的根系盘桓。锡里昂在空洞的边缘捡到了一颗已经烧焦了的几厘米大小的石头,无论怎么看,那都不像是宝石。燃烧的痕迹似乎证明了它曾经发光的事实。锡里昂将石头交给了扎米尔先生,在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后他便兴致冲冲的回到了天文台似乎准备不眠不休的抓紧研究这颗难得的“宝石”
已经快到深夜了,埃尔塔宁抬头看了看夜空,漫天的繁星倒影在她宝蓝色的眼睛里就好像是另一片小小的星空。
纳尔拉着她并没有松手。埃尔塔宁能感受到从对方手中传来的温度,她转过头看着纳尔的侧脸。
今夜的我可能是被佩特拉女神所眷顾了。
字数3120
时间为事件发生日/暮春月末
……
刺木
绕远追截的成濑并未如自己所预料拦到那个奇怪的小孩。
如果不是同学塞穆尔留在后面等他,他大概还会在四周多转那么一会。其他人似乎已经先一步进入了眼前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房屋,眼前的塞穆尔似乎也想要跟者进去。成濑只得示意对方自己想要留守门外,对方点了点头。看着房门随着塞穆尔的背影关闭,成濑试图让不安的心跳回复平静到这里为止还算是正常的展开。隔着门隐隐还能听到不间断的欢声笑语,似乎里面正在进行的活动并没有随着几人的进入而遭到终止。
这才是令他感到不安的理由。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也就算了,带头闯入的同校生可是自追逐开始就像在受气愤的情绪所渲染——他不觉得看起来气势汹汹的闯入者会和谐地融入进去。
今天的出行太不凑巧了,这样“深刻”的记忆可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记得一小时前街上还是一片和乐,街上早早张起了新灯,各色不寻常的商品一应满市。这样的节日气氛就连他也被多少感染,于是趁着将近日落来到了祭典的中心。中途遇上了数位同学,就在他想差不多该买好东西回去的时候异变突生,整条街上的水果开始循序毁于腐烂。
买不到东西自然他也很困扰,加上这些同学也是热心助人的本性,他们分散着进行了调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孩子身上。本就不是寻常的事件,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他们还是顺着唯一的线索紧追着那个孩子,最终来到了眼前的废弃出租屋。
难掩在外苦等的焦躁,成濑选择去窗边潜伏着探听声响。不知为何他不愿进入这个场所,但是他又惧怕万一像上回路遇的伤人信徒一样、那么这帮刚才还在一起探求真相的“同伴”们也许会遭遇难以想象的危机。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就由他来吸引注意力打破局面——他将自己的定位作为“危机时为其他人争取时间”的角色,也许这些人不会有他那样擅长上蹿下跳和逃跑。
不安随着时间蔓延,仅隔一扇窗与一道窗帘的距离他无法把握里面空间的情况。音乐夹杂着笑声深深刻印炸开在他的脑海里,一点一点、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幻想中舞动的人影被黑烟包围染上不祥的意味,扭曲着的脸庞也渐渐从勉强看出的笑容化为浑浊的漩涡。原本的音色崩毁,房屋从屋顶开始倒塌,折断的断木刺穿柔美的绸料,这场本应上演着狂喜之宴的情景却向他展示出毁灭——舞会最终在烈火燃烧下得以收场。
走马灯一样的影像放映结束,被强迫观看的成濑物理上即刻产生了抗拒行为的反应。他抑制着逐渐化为幻觉的痛苦、忍耐自胃部涌上来的液体。
就这样过了数分钟,他额上的冷汗尽数消却,房间内隐约的歌舞伴随骚动终于转入下一阶段。
窗不知何时被人打开,放大了的音乐声传向他的所在之处。富有节奏的舞曲标志着新的一轮邀舞的开始。听到熟悉的交流声后他振作了精神,将后脑贴向墙壁好让最后残留的一点感觉消失。
成濑向内窥探,早先进入的同伴被带着面具的人挨个搭讪,成濑只觉得那些人好像他居所附近的邻里……虽然疑点再次增加了,可熟悉的身影至少让他的精神从紧绷状态稍缓。其中大半看起来与苏古塔的住民无异,在稍远的地方他们追逐着的古怪的孩子被同行者纠缠住了,作为背景的姿态看起来上了年龄的轮廓也存在其中。也许只是一场节日氛围下的狂欢舞会?只是小孩偶然撞进其中想要顺势隐藏自己的行踪?
似乎再次产生了什么争执,但是成濑觉得没法达成对等理解的沟通也迟早会落得这种下场。小孩挥舞着示威一样无力的拳头,挣脱了身材对比差异巨大的高等精灵朝着楼上跑去。看到这里没有多想,成濑也攀住身边的窗沿从房屋的外墙凸起爬了上去。
“……”
抵达二楼时他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像是对着先前并不存在于这里的人进行邀约,那声音在成濑的脑海里多次回响。他缓慢反应过来,这句邀约也许是对着阳台上唯一的来客的他自己。
“……迎,你终于……吗”
断片感自落地后以更猛烈的姿态席卷而来。
“……欢迎,你终于打算加入宴会了吗?”
此刻成濑浑身的警惕并非针对眼前的宴会主人,然而对方像是久等的姿态着实让人无法以余裕的态度来面对。不光如此,主人的身后的某道视线令他仿佛自灵魂深处开始打颤。虽然失礼,但他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景象。
比起值得惊叹的对方的外表,成濑顺着对方的脸侧伸长视线。与之前一窥的华丽装潢无异,但在二楼的人们多数在围绕桌席与盛宴攀谈,或者注视着手中的食物美酒。少不了的面具、华贵的服装,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不再给他熟悉感。即便是笑容满载的上扬嘴角、耳边不间断的笑语欢声,成濑也丝毫无法放下防备。
就在这些宾客中,他不情愿地找到了压迫感的源头。
来自一张如此悉的脸庞。
他又过了很久才在大脑中接受了这个事实:眼下、在这场持续着乐曲与舞步、闲谈与幸福和音的宴会里,成濑、见到了一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无数次在昏暗黎明的窗前、倒映着月影的静水、他人真挚的眼眸中,成濑进行着对自己的理解;不光是样貌,连真诚流露时的神态、语言动作的幅度都像在做着完美的拷贝。隔着面具成濑无法看到对方的双眼,但随着一分一秒的过去,自视线对另一个 “成濑”的信息补足已经让他失去站在这里的勇气。
“站住——”
氛围意义上的寂静被来者们毫不留情地踏破。宴会的主人见成濑并未回答自己特意的邀约,也不追问,而是顺势向从一楼到来的来客致以问候。未能来得及做出思考的成濑听到声响也条件反射地看向楼梯的方向。余光中,那个“成濑”从容察觉了视线的离去,并朝他的方向举杯。他的脖子好像被空气凝成的大手捏住,无法在这一刻转过头去。
“成濑”就这么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
“请不要在宴会上过于激动——啊,热情一点倒是没有问题。”
宴会的主人保持笑意满盈的面庞,右手护住跑向自己的小孩。追赶过来的同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异样。
接收到关怀的眼神,成濑摇了摇头,将自己藏在阴影里。此时他也许已经不在意最初追来的缘由、与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将会何去何从。成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同伴们七嘴八舌的质问,心中的动摇还未消失;比起向宴会的主人询问客人的来历,现在就这么等待事情收场才比较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他以右手食指与拇指捻动左手的指环,完全干枯的苹果枝经过烟熏已经变得坚硬不易变形。未来得及磨平的枝杈尖端一点点嵌进皮肤、刺痛感之后紧随的是泛红与血染,血液顺着指缝沾到另一枚白银色指环表面。木枝已不是第一次浸透血液,褐黑色的断面却不透任何红色。
他开始想要尽早忘记今天的事。——眼前的景象是被施加的法术、数小时后烟花会照常升空,无云无遮的星空与月、熟悉与不熟悉的人们带着笑意交谈、将爱与食物彼此分享。他无法确信这是否为窥探了“异常的存在”、从而踏入了原本无法到达的结局路线,他只是在心中,对另一个“成濑”的坚信开始根深蒂固,哪怕即使时日照旧、他的记忆会循着洪流飘向触碰不到的远方。
断木还扎在他的血肉之中。
……
前日收到的来信
我停驻稍歇的友人啊,展信佳。
想必你的所在现已步入暮春之末早夏之始。近来是否健康如旧?前回信中所写下的、关于苏古塔的描述,你应当已经亲自感受过了吧。这座空岛的时间流逝给我感觉好像不同于其他任何地方、迎接习以为常的朝阳却总会沐浴异样的日光……不知你是否有相似的体会?
接下来的仲夏月里会有一场流星雨,可以的话请去看看吧。我想,一定会在你的心中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的。
我期待着你会与更多的人产生「联系」。
正眺望着明月的、你永远的挚友。
所以他也试着在风暴稍息的夜晚,抬头望向天空。花费整晚的时间发呆对他而言算是家常便饭,如字面所说、只是什么都不想的躺在无遮拦的屋顶、任由风月与眼睑来更新所见的景象。这理应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可成濑却毫无知觉——可以回忆起的记忆只存在零星,余下的仍像掩埋在层层云雾之下。
比起明月,他好像更喜欢这片广阔的星空。察觉到这一点的成濑单手撑起上半身,无意义地将手伸向眼前。即使伸长的左手当然无法抓住任何,他也在重复着忘却与前行,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着、他同群星间难以丈量的距离。
……
共25315字
为了方便不喜欢图片版排版的同学另发个文字版。
有尬夸自己,小心防雷
只提了一嘴儿的同学我就不响应了!
自行排版并有插图漫画的完整版在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51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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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介绍:
洛尔迦,男,16岁,鸮形人游荡者,两年前杀掉仇人后离开部族,目前就读于苏古塔魔法学院,主修法阵构成。
锡里昂,男,95岁,高等精灵德鲁伊,两年前拯救过世界,目前就读于苏古塔魔法学院,主修神奥关联。
埃尔塔宁,女,20岁,人类,为了实现梦想努力攒钱,如今终于得以入读苏古塔魔法学院,主修神奥关联。
洛尔迦在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去揍那个叫锡里昂的高等精灵。
明明对方做出了这么可恶的举动,换做是以前,洛尔迦早就扑上去打了。
对方很强,他会唤来雷电和巨大的白狼,但这还不足以让洛尔迦放弃。
对方看起来很幼小,有着稚嫩的脸和青涩的少年气质,但这也不足以让洛尔迦手下留情。
所以洛尔迦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试图重头捋一遍自己的内心想法。
事情可以从洛尔迦站进溪水中说起,当时他收敛起黑色的羽翼,让自己投在水面上的身影尽可能小。
清澈的溪水只到他的小腿,他的脚和游鱼一样清晰可见,那些鱼并没有因为惊吓远离这个不速之客,它们只是懒洋洋地游动着,直到一记迅捷的爪捞,它们中的一条被从水中剥离,落在鸮形人青年的手中,其他鱼才象征性地、带着几分不情愿游离原处。
洛尔迦仔细审视自己手中的这条鱼,它鳞片光滑、腮是健康的鲜红色,眼珠清澈,看起来非常健康,外表上没有任何能揭露它们无精打采原因的迹象。他将检查结果告诉了周围的同伴,同伴之一的埃尔塔宁问道:“能吃吗?”
“看起来能吃。”洛尔迦说出自己的判断,他知道面前的这位红发姑娘身手了得,是一位擅长丛林生存的弓箭手,同时也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没有多少能在人类社会称得上财富的积蓄,因此也就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于是他将鱼送给埃尔塔宁,后者刚开始思考如何料理这意外的食材,第三位同伴突然伸手抢走鱼,丢回溪水里。
那是一位叫锡里昂的高等精灵德鲁伊,他拧紧眉头,扬起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很是严肃地解释道:“很抱歉,但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烧烤野生动物。”他顿了顿,将自己的意见用更加简练的方式重新表达了一次:“请不要吃野味。”
这话让洛尔迦吃惊不小。
因为他曾与另外两个高等精灵并肩战斗在一个没有树的城市,刚见面时,其中一个还在心慌意乱跌跌撞撞地乱跑,试图跑出这个没有树也没有花的城市,或者干脆跑出整个噩梦。
很快,洛尔迦知道了那座城市连一片绿叶都没有的原因:侵略者们每处死一个反抗的精灵,就会烧掉一棵树。后来,他又通过书本了解到这座别号“绿林故都”的城市何等的与丛林高度融合,何等的绿荫如盖郁郁葱葱,才更理解了那两个高等精灵的悲愤与不忍。
他也因此以为精灵和鸮形人相似,都更注重自身与丛林的联系。或者说,更接近人类口中的“野蛮”。
对洛尔迦来说,食物按来源可以分为两种:普通正常常规习以为常再自然不过的,和驯养出来的。
他也知道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食物按来源可以分为野味,和普通正常常规习以为常再自然不过的。
所以当他听到一位高等精灵德鲁伊管河鱼叫野味时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份冲击力不亚于他听到城镇居民争论猫滥杀鸟现象时说的“流浪猫杀流浪鸟”,这话说得仿佛鸟儿本该都养在房子里属于人类,没被人类关起来的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鸟。
是的,这份冲击的确会减淡他不少动手的冲动,但更关键的还在于食物的归属和他肚子的状况。
那条鱼已经被洛尔迦送给埃尔塔宁了,锡里昂抢走的是埃尔塔宁的食物,不是洛尔迦的。对此表达不满是埃尔塔宁的权力,洛尔迦无需置喙。
而农民的驯养和资助人的慷慨使得洛尔迦在吃上非常富足,洛尔迦已经很久没再体会到饿到脑子里只剩敌视和贪婪的滋味了,能否看到第二天的月亮不再取决于能否捕获一条鱼,失去一条鱼也就不至于那么生死攸关,值得怒发冲冠。
想明白这些后,解开疑惑的洛尔迦回到岸上,抖落水珠,边穿靴子边沿着新发现的自身变化进行着不知将来能否派上用场的思考。把没能燃起的怒火、锡里昂和鱼忘在脑后。
“顽固、易怒,信奉丛林法则,落后、野蛮,长相可怕”, 在有关鸮形人这个种族的描述里总会有这几个关键词。距离鸮形人被发现才过了两年,对库瑞比克的历史来说这实在太短,短到人们容易忽略掉这是个上一次冰期前就存在了的古老种族。这样一个崭新又古老、以异族冲突为开端接触大世界的种族要如何在更为广阔的新世界走下去,是一件难免令有识之士担忧的问题。
但这些关键词在洛尔迦.笑音身上并没有得到太多体现,咋一看,除了黝黑的皮肤、头发和翅膀,他看起来就只是个温和有礼、认真求学的好小伙。
性情上,不但没有杀死人类的前科,反而有从激进精灵信徒的手中保护人类的履历。入学这段时间以来未曾与人发生过冲突,还积极参与了各类任务和志愿者活动,就结果而言全部完成了预定目标。
学习上,尽管他读写基础还很薄弱,但他每堂课都会准时到达认真听讲。他不是第一个交作业的学生,但却是个把临摹十张的作业临摹出三十四张的学生。
信仰上,虽然他是复仇女神的信徒,但当一份恨意有着明确指向性并且已经达到目的时,一位冰霜的信徒或许比一位错误理解春神教义的狂热信徒要安全可信。而且他仇恨的对象是另一个鸮形人,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对人类的敌意并不强烈。
外表上,虽然据当事人说上半身什么都不穿才是最舒服的,但平日有好好地保持着不挑战公序良俗程度的着装,上课时还会加罩一件。脚上也一直穿着鞋子,没有露出过据说十分骇人的大爪子,连那对令人生畏的黑翼都比一般鸮形人小很多。(注,虽然这里用了偏向褒义的陈述,但不建议在当事人面前用称赞的态度叙述他翅膀小的事实。)
最神奇的还是他在苏古塔魔法学院上学这件事本身,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前人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前人财富可以继承(大部分鸮形人连武器都没个铁的)的年轻人,能够从与丛林截然不同的庞大社会中打拼出学院的入学资格,实在是个把运气机遇和主动选择结合到极致的幸运儿。
但洛尔迦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对他而言,他只是从熟悉的丛林来到另一片陌生的丛林,一个由死木、石头、金属和让他目不暇接的陌生者组成的丛林。这里的木头都被剥掉了皮,这里的石头被切成一样的大小,这里的金属有血的味道。尽管有许多具体而细微的区别,但二者本质并无区别,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通用的法则。
在故乡,食物是指山川河流间能采集到的一切可食用的东西,包括树上的嫩芽果实、水中的鱼虾贝类、大地上有呼吸和心跳的动物,但在外面的世界,这些会被称为野味,甚至被认为是不洁的、需要忌讳的。外界所说的食物通常是指从固定的土地里种出的麦子和蔬菜、自家屋檐下驯养的动物的肉和奶,但对鸮形人来说,驯养本身就是个陌生的概念。
具体途径不同,但从比自己弱的生物身上获取可食用部位这点是共通的。
在故乡,强者可以直接从弱者手中抢夺他想要的。在外面的世界,领主和贵族这类身居高位的人可以一辈子双手不沾泥土仍衣食无忧,因为他们能够收税(洛尔迦花了很大力气才弄明白税的概念,但他很难认同世代劳作的人无法拥有土地,安逸度日的人却能凭借祖上的战果始终占有土地。),农民、商人需要定期将一部分自己的劳动所得交给贵族,不然就要被抢走家畜、挨鞭子、进牢房。这显然也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掠夺。
在故乡,偷了东西会被失主及其家人追打,因为这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在外面的世界,偷了东西会被失主及不相干的人追打,那些不相干的人通常被称呼为警备队、治安官或是巡逻队,他们这么做是因为统治者并不希望自己的领地治安恶劣,领地治安恶劣会影响税收,也就损害了领主的利益。
领民虽然是弱者,但领主是能够命令警备队的强者,从领民那盗取食物看似欺压弱者,实则招惹到了弱者所依附供奉的强者,因此盗取并不是长久之道。这就是洛尔迦没有成为盗贼而是做了冒险者的原因之一。
他做冒险者的路途也颇为坎坷,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难关,他所属的种族也带来许多麻烦,不了解鸮形人的人会因他的外表升起警惕和反感,了解鸮形人的人则会产生更大的警惕和反感,例如和洛尔迦同为苏古塔学院学生的高等精灵锡里昂。
别人记住锡里昂是因为他身边有只巨大的白狼,洛尔迦记住他却是因为开学式上他初见自己时瞬间腾起的杀气,尽管锡里昂最终没有作出任何实质性的敌对行为,但洛尔迦对他当时复杂且变换不定的神色印象深刻。在日后相处加深了解后,洛尔迦更能确定他不是一个会因为陌生种族的外表吓人就产生敌意的人。因此也就更能确定锡里昂与自己种族之间有过什么见血的关系。
洛尔迦至今还记得他作为冒险者成功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当时酒馆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冒险者,还是个瘦巴巴小少年的洛尔迦站在墙下,用一路流浪学来的通用语磕磕巴巴比比划划地与招待生沟通,要弄清楚墙上贴的薄片上密密麻麻画的都是什么内容,离他最近的一个男性冒险者见他笨拙的样子,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急促的“哧”,对女性同伴不屑地说了一句:“现在什么三流货色都想当冒险者。”
洛尔迦察觉到了什么,停止比划,扭头定定地看着那位冒险者,男人被他暗红的瞳孔盯得发毛,皱紧眉头挥手:“去去去,反正你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该干嘛干嘛去。”说完移开视线,低声嘟囔了句“走地鸡。”
这就像给了洛尔迦一个信号,尽管洛尔迦的确没听懂话语的含义,但他能从对方的语气和神色里看出鄙夷,从移开视线这个动作里看到怯懦,于是他扑了过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将那个男人砸在身下就是好几拳,接着就赶在其他冒险者围过来之前从大门窜了出去,飞到天上没了影。
直到第二天,洛尔迦才重新出现在酒馆附近的屋顶上,趴在房檐上探着头小心翼翼地查看情况,昨天他逃走后又去了别的地方找工作,但一无所获,只好再来碰碰运气,如果酒馆里的人一见他就喊打喊杀,那他就只能另谋出路了。
“是你。”一个清亮透明如冬日初雪的声音从附近的小巷里响起,那是一个颜色也像冰雪的女人,洛尔迦觉得有些眼熟,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昨天揍的那个家伙身边的女人好像就长这样。于是他把头缩了回去,下意识想跑,又想到她没有翅膀,抓不到自己,于是壮着胆子又探头出去,看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在找工作吧,要不要来我们队伍。”女人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指了指自己。
洛尔迦圆睁着眼睛看她,他只听明白了“工作”,“来”,而她平静的声音与舒缓的动作没有一丝敌意,也没有人类说谎时硬挤出的古怪笑容和急切,就只是一个询问,一个邀请。
“为什么?”洛尔迦看了看四周,提防有谁趁他交谈分心悄悄爬上来偷袭他。
“因为你身手好,又会飞,这很有用。”
洛尔迦这次也听明白了,他有些高兴,与那些没有翅膀的生物比起来,他的确该以身手为傲,他飞过天空时,人们扬起面庞看向他的目光总会比从地面俯视他多一些向往和羡慕。
但洛尔迦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他继续问:“那个人,被我,打,那个人呢?”
“被我拒绝了,他太弱,不适合做我们的同伴。”
洛尔迦盯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好一会儿,觉得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并没有要为那个男人报复的意思,于是他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钱,吃的。”
“咕——”洛尔迦腹中的饥鸣适时地为他生涩的通用语做了注解。
“做得好,钱平分。作为定金,我请你吃饭,如何?”女人走出小巷,有那么一瞬间洛尔迦以为她谈不拢,要走了,但她只是在酒馆门口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很快里面便传来打火声、叮当撞击声以及食物被加热后冒出的香味。然后女人回望向屋顶,大拇指冲身后的酒馆指了指。
于是洛尔迦最后一次四处张望了一下,站起身,舒展开双翼跳回地面,仰头直视她,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郑重地用发音奇异的母语说了一段话,然后又用磕磕巴巴的通用语艰难重复了一遍:“我是,来自巴拉姆的,笑音氏族,的,战士,图栀卡之子,洛尔迦。以我母亲的名字,起誓,你,酬劳,我的兵刃,劈向你的敌人。”
女人虽然听过这种语言,但彼时她与这种黑翅膀的生物处于敌对状态,不曾听过如此郑重平稳的语调,她看了看洛尔迦短短的羽翼,内心竟产生一丝怀念之情,她也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我叫奇诺娅,是一位诗人,也是此次冒险任务的队长,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这就是洛尔迦与奇诺娅的成功交涉,与他故乡的交涉秉持着同样的原则:不要露出牙齿或兵刃表露敌意,讲清双方的付出与回报,成则各取所需,不成则好聚好散。
在那场任务中,他总算没有辱没母亲的名字,实现了自己对奇诺娅的誓言,他以手中的匕首砍亡魂,靠背后的双翼绕开关卡将货物带出去,最后还与奇诺娅一同毁掉货物,并保护了货物的发明者。
最后两件事听起来很矛盾,但却如果让洛尔迦重新选择,他还是会那么做。任务要求他们护送的货物会以牺牲千万人性命为代价消灭迷离的雾,发明创造这个货物的贵族学者坦白了这一点,并且尚未伤害任何人。
而且老实说,他那被毁掉的作品实在太过神奇,以至于洛尔迦在拿到任务尾款后,又回到这个贵族学者被送去的教会,想向他请教其中的奥秘,尽管奇诺娅敲昏了学者并搜刮了他的家,并和洛尔迦一起毁掉了货物,但洛尔迦只拿取了自己原本应得的那份酬金,没有接受卖掉赃物得来的钱财,因此他去重见贵族时可说是毫不心虚。
再说学者这边,无力处理他的教会将他转交给了大领主,大领主十分欣赏学者的成果,给予他更多的支援,能以自己的方式继续为故乡的未来奋斗的他斗志昂扬,心情高昂,也就对再次拜访的洛尔迦大为宽容,基于洛尔迦曾维护过他生命的恩情、对他成就由衷的钦佩以及对魔法奥秘的求知欲,这位在学识上另辟蹊径的学者于人情往来上也发挥了他古怪的脾性,竟然决定出资送洛尔迦去苏古塔魔法学院进修,还包办了学前基础知识突击补习和住所介绍,让这样一个一个荒蛮民族的小伙子得以投身浩瀚的知识之海。
入学费用高昂得超出洛尔迦能理解的概念,但背后的道理很好懂,在大多数鸮形人看来,生命宝贵,因此当被救者愿意为救命之恩给予礼物时,无论礼物价值几何,救人者都当欣然接受。
对刚刚适应人类社会的洛尔迦来说,他起初只打算找个铁匠铺学习些铸铁技术带回族群,好让族人不必以易碎的黑曜石对抗那坚韧锋利的铁器。当命运为他打开一扇迷离魔幻且罕见的门时,他没能抵住诱惑,一头扎了进去,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施法天赋,着迷于那些由最狂热的知识分子钻研累积出的符号和神秘。
人物介绍:
奇诺娅,女,年龄不详,半精灵吟游诗人,冒险经验丰富,对洛尔迦来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雇主和队长。
艾伯特·斯泰吉德,男,出身迷离的人类贵族兼学者,家徽是象征智慧的猫头鹰,对家乡有深厚的爱(但不太能被外乡人理解),知识渊博且富有创造力(但手段不太能被大众认同)。
———夜鸮的夜宵———(纯情要素注意)
人物介绍:
洛尔迦,男,16岁,鸮形人游荡者,翅膀有天生的缺陷,离开部族的独行者,目前就读于苏古塔魔法学院,主修法阵构成。
法雅,女,150岁,翼族,古老贵族世家的末女,世间的苦难和疼痛对她来说都是新鲜且陌生的,目前就读于苏古塔魔法学院,主修诗歌魔法。
阿列克谢,男,198岁,雪精灵,前飞雪骑士团成员,心怀家乡困境的有志青年,目前就读于苏古塔魔法学院,主修魔法本源。
时值深夜,天空中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点星子,明晃晃的月光照进一栋两层民居,把走廊里张牙舞爪的蝎尾狮标本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尾尖的黑一路刺进厨房。
洛尔迦在给自己准备夜宵,他晚上必不可少的两大功课是学习和锻炼,他习惯在锻炼完后来点扎实的肉食,好慰劳自己的肌肉。他将烤箱里用炭火余温烤熟的半只鸡取出来,余光注意到一个白白的影子向着厨房慢慢走来,原来是正小心翼翼想避开一路上杂物的法雅。
自从两人发现彼此是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室内相遇。
洛尔迦主动打了招呼:“晚上好,法雅,是什么风将你吹到这里?”
“晚上好,洛尔迦,我想吃点心,所以需要一些热水。”法雅低头从标本高扬的狮爪下钻进来,挽了一下垂落额前的散发,目光在厨房里左停停,右停停。
她自小便被定时送到手边的水果点心小食下午茶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独自一人求学后,便时不时陷入虚弱、无力、心情低落的困境,直到吃过饭才好些。她花了好几天才意识到这是饥饿感,自己是被漫长的用餐间隔给饿着了。尽管她刚来到寄宿家庭就额外出钱请厨师把她那份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三餐,但小小的胃还是无法一口气容纳下能支撑三分之一天活动能量的食物,不足的部分就只好靠外面售卖的点心来补足,勉强算是个权宜之计。
洛尔迦也随着法雅的目光在厨房里左看看,右看看,因为这个家的主人在生活质量上的精简压缩,仆人除了做完饭就走的厨师,就只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年纪太大,天一黑就睡下了,因此这会儿一个能帮忙的仆人都没有。洛尔迦利索地往一个小锅里添了些水,点着了灶火。然后才回过味来,提出问题:“热水和点心,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吃点心需要热水?”
法雅将手中的茶具亮给洛尔迦看,茶壶把手上的瓷质小鸟精细纤巧,好像随时会从小尖嘴里啼出一串婉转低鸣:“泡茶。点心太甜了,我想配茶吃。”
洛尔迦倒是明白茶的含义,他跟着贵族学者学习入学前必备的基础知识时,发现学者很喜欢用热水将一种干树叶浸泡成浅褐色的苦水来饮用,只要喝了那个,人类在深夜也能精神得像只猫头鹰。于是他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这么晚了,还喝茶?你不想睡觉吗?”
法雅楞了一下,思索片刻,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于是她将茶壶的盖子打开,露出底部的白色干花解释道:“不是所有的茶都能提神,我想喝的是不会影响睡眠的花茶。”
洛尔迦似懂非懂:“原来花也能泡茶,为什么不直接吃呢?”他实在不明白,把花晒干再重新泡湿多麻烦呀,为什么不在它水灵灵的时候就吃呢?
法雅也被难住了,这对她来说就像是在问:“你是如何控制手臂将它抬起的。”她重新审视了自己习以为常的行为,回顾着每次泡花茶时的所感所想,陷入沉思。
锅中的水开始沸腾,气泡卷着水咕嘟嘟翻涌,它们被洛尔迦倒入茶壶,干花的香气迅速散入空气,茶壶里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粉,就像法雅的头发。原本如薄纸般的干花被热水一浸,膨大舒展开来,像是得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次绽放。半透明的花瓣漾在水中,像被沾湿的白鸟羽尖,又像法雅盛装时的层层袖口。
洛尔迦又惊又奇地看着干花的变化,闻着空气中甜甜的香气,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掀开大大的挡路的叶片,发现林间空地上的一圈莹蓝小蘑菇,或者滚进山谷里的灌木丛,一抬头被饱满的黑野莓吻了额头。
法雅把洛尔迦丰富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知道他已经为自己的疑问找到了答案,也就没有再多做解释。
两人就这样在长桌前坐下,分享多汁的烤鸡、馨香的花茶和对两人来说都有些甜的点心。法雅家的膳食一贯清淡,而洛尔迦不习惯水果之外的甜,他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吃点心还要配茶,但他喝完茶顺手吃掉花的行为却对法雅造成了小小的冲击。
通常来说,洛尔迦会觉得一个人进食更有安全感。而法雅觉得独自进餐更自在惬意,但今天两人都觉得像这样一起吃也不错。
从洛尔迦的角度来看,吃起饭来小口小口像小小鸟啄食一样的法雅既不会抢他的食物,也抢不过,毫无威胁。
对法雅来说,会直接用手撕烤鸡大口啃连骨头两端都嚼烂咽下去的洛尔迦根本不可能懂什么繁琐的进餐礼仪,因此更不会在这方面对她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不会使她回忆起过往的拘束和窒息。
再加上法雅提到了自己容易饿的苦恼,而洛尔迦觉得做一人份食物和做两人份食物差不多,这之后,两人便养成了一起吃夜宵的习惯。
对洛尔迦来说,法雅这样一个连每日食物都搞不定的大小姐很弱小,和他所熟知的女性不同,是该保护的对象,但四月初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他的认知。
事情开始于雪精灵阿列克谢主动与洛尔迦提起的一些情报:某个酒馆出大事了,有人就因为泄露了铸有海鸥图案的硬币的用处,被一支箭贯穿了脖颈,死在一些学生的面前。这对洛尔迦来说是件荒唐的事情,尽管他不是没见过死亡,但因为这种事情死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让他关于“学校是个可以安心求学的地方”的认知受到冲击,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环境。
猛兽该当定期巡视领地,小动物更要对巢穴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风吹草动都铭记于心,连猫在睡前都要转个几圈再躺下,他,洛尔迦,一个身处在满是人类及其他异族的庞大社会里的鸮形人,更该小心谨慎,时刻明察周边环境,才能保证自己不会闭眼睡下后陷入名为死亡的永眠中。
更何况阿列克谢还讲了后续的计划:他与他的舍友们打听到了那枚硬币的用法,打算一探究竟。雪精灵想表达的“这件事很危险”被鸮形人妥妥地接收到了,但雪精灵的“很危险因此不要去”却像滚出高巢的鸟蛋,完全没被接住。
对洛尔迦来说,他很是喜欢这位如雪山般沉默稳重的雪精灵,对方也允许洛尔迦称呼他的乳名阿廖沙——这对洛尔迦来说是一个相当友好的信号,成年的鸮形人之间更习惯用从战斗中赢取的第三个名字称呼彼此,而不是出生时父母起的第一个名字,也就是乳名。洛尔迦只是因为刚成年便离开族群,无缘获取战斗称号,才只能在外报上自己光秃秃的乳名,倘若他也有“飞雪骑士团的战士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这样响亮的称号,他是不会轻易让人喊自己“阿廖沙”的。(阿列克谢并不是一个爱夸耀的人,甚至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洛尔迦能够得知他在飞雪骑士团的履历,还是讨论锡里昂的大白狼时话题发散得来的。)
这样一个被洛尔迦视为同伴的人说要去危险的地方,洛尔迦便会自然而然得出一个结论:“我也该一同前去”。
结果就这样与雪精灵的初衷背道而驰,倘若这两个人弄明白了各自心里想的但没表达出来的部分,一定都会感慨不同人之间思维差异之大。
总之,因为洛尔迦打定了主意要和阿列克谢去赌场,却又连赌场是什么都不清楚,当晚与法雅一同吃夜宵时,他思考着去之前该做些什么准备,闲谈间便走了神。
“洛尔迦,你今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法雅指出这一点,将叉尖上的小块烤肉蘸了些许盐粒,送入口中。
“我在思考一些事情,这与我要去的地方有关,法雅,什么是赌场?”洛尔迦吃掉粗骨中的最后一点骨髓,开始舔手指上的油脂。
法雅在心里归纳总结了一下,答道:“据我所知,大多是一些想以额外运气来弥补自身实力不足的人们所去的投机取巧的特殊场所。为什么你会问起这个呢?”
洛尔迦花了点时间去消化法雅这段解释,实在没能从中看出什么残忍嗜血的端倪,于是他感谢了法雅的解说,并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
法雅难得地蹙起秀眉,看着洛尔迦:“我也一起去。”
“很危险。”洛尔迦摇摇头。
法雅没有动摇,继续用含着担忧的目光看着洛尔迦,反而让鸮形人青年的心跳乱了节奏,不由得作出让步:
“知道了,一起去,我会保护你。”
既然是危险的地方,就不该带这么柔弱的女孩一起去,洛尔迦的理性如此谴责自己,但他的感情却因为可以和法雅一起做些什么而欢欣雀跃起来。他像只被卷入上升气流的小鸟,飘飘乎乎地等到了和阿列克谢约好的日子。(阿列克谢:并没有。)
谁知事情一上来便差点黄掉,引路人要求每个人都用黑布蒙上眼睛,洛尔迦内心警钟大作,暗中窥视猎物的是猎手,被蒙上眼的是待宰的牛羊,他几乎差点就要拉着法雅和阿列克谢直接走了,想来剩下的两人也就止步于此,不再呆头呆脑地深入危险。
但法雅却第一个接过黑布系在脸上,看起来胸有成竹。
也是这个法雅,进入那个到处都亮到晃眼的地方后并没有像洛尔迦那样东张西望,连穿着奇怪的侍者也没能多吸引一分她的目光,反倒是洛尔迦多打量了好几眼,暗暗纳闷他们没长翅膀也没长鱼尾,为何背后不着寸缕,腿也完全光着。
尽管洛尔迦对金钱没太有概念,但当他看清桌上摆的钱币数量后还是产生了惊讶:“他们,在干嘛?为什么,围在旁边?入口,角落,还有看守?”
“在赌博,恐怕是不合法的。”法雅这样回答他。
这就是赌博?洛尔迦还是不太能把法雅对赌场的说明和自己亲眼看到的景象联系起来,他知道钱可以交换很多东西,在集市和店里,人们会把货物展示出来,把钱藏好。但他这次只看到了被大剌剌堆积在桌上的钱,却没看到足以和这许多钱交换的货物。他也不明白拥有这么多钱财的人为什么仍要靠运气投机取巧。他一肚子疑问,形势却不给他一一询问探索的机会。
他们先是发现了法雅的老师奥斯维德·埃文斯,又被赌场的守卫发现他们并非是诚心来赌场赌博的正经客人,那些五大三粗的守卫堵住除上空之外所有逃路的动作让洛尔迦心中一激,危机感恨不得化作新的飞羽冒出来,好让他炸毛的翅膀变得更加蓬松。他一边绝不示弱地瞪着守卫们,一边考虑真动起手来时该掀翻哪张钱最多的桌子抓住哪个看起来最不事劳作却又位高权重的人才能让形势大乱,这样才好让其他同伴逃离这里。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样只能打破一时的困境,却会给同伴们和老师带来无穷的麻烦和后患。
但就连当时的他也能看出来,奥斯维德老师是在以他的方式帮学生们平安脱身,以在这片丛林更能发挥作用的手段。相比起能与老师打配合的阿廖沙,对老师的暗号执行得当的尼格勒,镇定自若适时出钱的法雅,从善如流没拖后腿的斯特凡诺,自己是最不熟悉这片丛林规则的一个。
这件事让洛尔迦更深刻地意识到每个人在不同领域的强弱差异,也对法雅的强大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了,这片丛林和自己来自的那片丛林之间最大的不同,是欲望。
猛兽的杀只是为了果腹,是为了自身生存必须做的。即使是老虎,吃饱后也会懒洋洋睡大觉。野兽的欲望简单且少。
这里的人在满足一切生存必需的欲望后仍能对同类下杀手,仅仅是因为泄露了一些信息,一些有心人总能打听到的信息。即使有了充足的食物,厚实的衣物,坚固的住所,仍要追求更加精致肥嫩的美食、华丽繁复的服饰、宽大豪华的住宅,以及可以交换到这些的金钱、金钱和更多的金钱,此外还有知识、力量……为此他们愿意牺牲一切,尤其是他人的一切……人的欲望复杂,且无穷无尽。
洛尔迦对此感到恐惧,尽管他有过几次被叫成怪物的经历,但对他来说,这无穷无尽能吞噬一切的欲望才是真正的怪物,他惧怕自己也会成为这怪物的牺牲品,也惧怕着自己萌生这怪物的可能性。
————土和水知道答案————
海鸥赌场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洛尔迦参与了德鲁伊之家的新任务,苏古塔这座被风暴包围的浮空城连有翼种族都很难凭借自身力量闯入,更别提一般的飞鸟走兽了,这样的地方生态本该非常简单,但最近却接连出现了巨大蜜蜂、蚊蝠等异常的动物,因此德鲁伊之家十分重视,发布了从土与水中采集样本的新任务。
洛尔迦独自在空中警戒着,下方是其他几名学生,有上次一起行动过的伊莉莎、锡里昂,也有在皮克西花园事件里认识的埃尔塔宁。
法雅不在。
洛尔迦望着从脚下绵延到视线远方的枝干,下方栖息着种种花鸟虫兽,风毫无阻隔地在空中流动,比起纸醉金迷四方封闭的赌场,这才是属于他的领域。队友们看起来也都很擅长野外行动,无需特别照顾。洛尔迦感到自在的同时却又觉得胸腔里空落落的,只有队友的小鸟伙伴才能给他一丝慰藉。
因此当他发现一只小鸟伙伴被熊一样的生物用陷阱捕获拔毛下锅时,便立刻冲过去抢走小鸟,甚至把鸟儿安顿在安全的枝杈后还要接着去教训那两只熊一样的生物。只不过其他队友并没有留给他再次出手的机会,当他再次冲回现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体型只有半个人类大的熊形生物(锡里昂他们称之为熊地精)面对偷袭、魔法、人数碾压和巨大白狼的肆虐毫无还手能力,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这幅景象刺痛了洛尔迦,他为这场一面倒的战斗感到羞耻,并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这种生物并不强大,如果还需要与它们战斗,绝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以多欺少了,即使周围没有同族会因此给他起一个“弱者杀手”或“以多欺少”的耻辱称号,他也无法接受这样做的自己。
好在队友们也不认为为果腹设下陷阱捉鸟吃的行为该死,尽管这可能破坏当地脆弱的生态。(这对洛尔迦来说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的认知中,丛林是富有活力且强韧的庞大存在,丛林喂养着万物,并吞噬着万物,“脆弱的丛林”就像“溺水的鱼”、“优雅柔弱的兽人”一样不可思议。)
他们为熊地精做了治疗,将之留在安全的地方,任凭它们逃走。
好不容易捡回命、惊魂未定的熊地精仓皇逃回巢穴时,并没有发现悄无声息跟着他们的鸮形人,就这样将巢穴的入口暴露给了学生们。
学生之一的锡里昂出于冒险者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洛尔迦拦住了他,认真地表达了“只是一探究竟,不是去打架的话,我奉陪,但我们刚伤过它们的同胞,不打起来,很难。”的意见。尽管洛尔迦知道自己探查到的情报可能导致这种结果,但他依然希望尽可能避免“打破他人安宁生活”的结果。
他已经做好了锡里昂无法给出令他信服的理由却又执意进洞时以暴力解决分歧的心理准备,所幸众人也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们采集了附近的土样水样、在地图上标记了熊地精巢穴、临时营地的位置以及它们设下的陷阱范围后便回去了。
原本的任务目标完成了,任务的发布人也称赞他们做得很好,但洛尔迦心中有某种不安的预感在盘旋,不肯落下。他告诉这位已经打过两次交道的德鲁伊,如果还有巨大蜜蜂或熊地精的任务,请务必再叫上他。而他也在学业的间隙里关注着这件事。
当他得知苏古塔决定招募冒险者讨伐熊地精时,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甜蜜的小熊———(少许猎奇&胡言乱语要素注意)
熊地精这个名字很贴切,地精代表了它们所属的大类,熊则精准地概括了外表特征,这些圆乎乎的生物像刚吃饱了春天花蜜和嫩芽的小熊,连走路都带着一种娇憨的笨拙。
它们本不可能、也不该出现在这座风暴之城,按常理来说,在山洞里栖息的他们光靠自己是进不了一个浮在天上裹满雷云的城市的,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和这块脆弱的土地有冲突。如今城市发现它们威胁到了这里的鸟和鱼,又和最近一系列异变有联系,针对它们的讨伐自然是板上钉钉。当一群专业冒险者集结起来后,它们的家破人亡也是大势所趋。
而它们很可能对灾难的到来一无所知。
在丛林里,多的会分给少的,湖里的水太多就会溢出来,流淌成溪河灌输进更低的地方,枝干上的果实太大就会低垂下来,成为动物的食粮。在学校里,多的也会分给少的,那些知识渊博的人会从他们热衷的研究课题里抬起头来,分一些宝贵的时间用来传授知识给所知甚少的学生。每当洛尔迦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翻下去向楼下的法雅请教,只要窗前没有挂着谢绝打扰意味的厚实窗帘,就总能得到法雅的认真讲解。
洛尔迦很喜欢这种慷慨的行为,他也想做类似的事情。知道的少的难以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弄明白什么。知道的多的有义务去告诉知道的少的,如果能帮他们找到更合适的栖息地并说服它们搬迁,就有可能避免一场冲突的发生。
为此他将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挤出来,通过请教自己认识的德鲁伊及巡林客来了解熊地精,尤其不放过有关它们的性格、栖息地类型的信息。
又通过查阅地理资料将门能到达的地区里筛选出适合熊地精生存的。
还终止了对作业的反复练习,作业要求的是“临摹十张法阵”,在远超十张的密集练习量下,洛尔迦的临摹稿已经能和原图叠在一起透着光也看不出偏差,他却总觉得还欠缺了什么,还想多试几次,但为了能坦然向老师讨教,他清点了一下已经完成的三十四张法阵图,从里面挑出自己最满意的十张上交给了黎维诚老师。然后说出自己除了交作业的另一个来意:请教交涉经验。
洛尔迦还记得上次的皮可西花园事件中,当他想用从高空垂直落入皮可西藏身的小木屋来破除幻象时,是黎维诚老师劝阻了他,这才避免了吓到皮可西令事态恶化的结局。
事实上,真正地和皮可西对上话后,洛尔迦才意识到他们有多么地惧怕着这群突然闯进来的庞然大物,他们反复确认着来者的意图,反复询问“你们不会伤害我们吧?”让洛尔迦深刻地意识到种族不同在意的重点有多么不同。
黎维诚老师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能建议你的是两点:一,用对方能听懂的语言进行交谈,二,向对方展示自己没有威胁性。”
因此洛尔迦只穿了最简单的衣物,让身上没有可以藏兵刃的余地。
没带惯用的匕首让他有些不安,但他安慰自己,至少见势不妙可以逃回空中,那些小熊般的生物可没翅膀。但他请来的翻译怎么办呢?希望对方跑得够快,或者足够轻,轻到能让洛尔迦带着飞……正想着这些的洛尔迦,在约定碰面的地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奥菲利亚!奥菲利亚·雪风?是你吗,我的朋友?是我,洛尔迦!真高兴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们必然会再重逢!”洛尔迦高兴得差点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在他惊喜的注视下,那个披着灰绿色斗篷的雪精灵看向他,以一种并不陌生的态度打了招呼,好像靠梦认识的人出现在现实里很稀松平常似的。
两人聊了一阵,说到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洛尔迦才发现奥菲利亚就是接下自己委托的地精语翻译,这才放了心——他记得这位诗人是如何抱着手风琴迈开两条大长腿从乌压压的兽人大军追捕中逃走的,想必从矮圆胖的熊地精那逃脱更不成难事。
在去熊地精巢穴的路上,洛尔迦把情况(尤其是风险)给奥菲利亚作了说明,后者则在等待熊地精出现的空闲时间里给洛尔迦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神奇的笛子、一位男酋长的儿子去救回另一位酋长被掳走的女儿的故事。直到整个故事结束,熊地精们还是没有出现的迹象,
(蛇如果不将毒液灌注进滚烫的赤血里,那具破败暗淡的躯体就无法彻底冰冷。)
洛尔迦决定主动出击,请奥菲利亚表达出“住在这里的朋友们,我无意伤害你们,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们说。”的意思。
经由奥菲利亚翻译出的熊地精语切实地传入洞穴,但预想中的回应或威胁并没有出现,只是隐约从夜视力优秀的鸮形人和精灵都难以看清的黑暗深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叫声,它们属于熊地精,但毫无章法,尖利而短促,并不能称之为语言。
两人讲故事时是站在洞口上风向的,对洛尔迦来说,躲在下风处掩盖气息是捕猎者的行为,将外来者的气味传递过去是一种坦荡的打招呼方式,此刻为了喊话站到洞口处,洞窟内部因为封闭和栖息生活积压起的浓重臭味便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二人的鼻腔,彰显着里面有大量活物的事实,幸好,这种臭是丰富多样的臭,并非单一的血腥味或尸臭。
洛尔迦又请奥菲利亚再传达一下“很抱歉之前伤害了你们的两个族人,这次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且不会攻击你们。”的意思
奥菲利亚尽忠职守地照做了,但回应他们的依旧是显现不出理性的叫声,只不过这次有什么没被叫声掩盖,窸窸窣窣地被洞外的黑耳朵和尖耳朵捕获,那听起来更像是某些对话,但就连见多识广的奥菲利亚也说不出这是什么语言。
(是什么蔓延到眼角鼻孔,扎根的同时还要勒住喉咙?)
洛尔迦想起一个有关勇敢的孩子和聪明的母亲的故事。
某个黑夜消退初现晨光的早上,在外玩耍的孩童们之中最勇敢的那个与玩伴们告别,回到自己的家门前,他大声嚷嚷着自己的肚子饿了,向他聪明的母亲讨要吃的,却在进门前被母亲的声音喝止:“我要和你爸爸寻找你的弟弟或妹妹,你先去姥姥家找些吃的。”
孩子没有弟弟或妹妹,这是父母为了亲热赶走碍事孩子常见的借口,因此他乖乖照做了,在姥姥家填饱了肚子,睡起了觉,然后在黄昏到来之前就被许多大人的声音吵醒。他才得知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
从血迹干涸的程度来看,他们就死于清晨,母亲要孩子走开时,凶手正守在入口处的内侧,倘若母亲要孩子快逃,这勇敢的孩子一定会冲进家里救母亲,死在一起,因此这位聪明的母亲强忍疼痛,用与往日无异的声音骗走了孩子。
这些熊地精倒不太可能是在对洛尔迦和奥菲利亚发出警告,但里面多半发生了不寻常且不祥的事情。
洛尔迦索性进入主题:“上次只是一群年轻的战士,之后会有更强更多的战士来这里,驱逐你们,这会造成你们的死伤,而我不想见到这个结果,如果你们愿意主动离开这里,我会为你们引路,去一片更安全食物更丰富的地方。”
(这里的丛林没有能施予我们的庇护,只是一片被造出来的苟延残喘难以自保的伪物。)
奥菲利亚惟妙惟肖的地精语回荡在洞窟的石壁间,洛尔迦可以肯定,只要里面的生物没有死死捂住耳朵,就能将它们全部听见,但本该属于熊地精的回答依旧没有出现,无论是怀疑、认同还是谩骂,全都没有。能被听见的只有古怪的叫声。
像蜗牛蠕动成百上千只牙齿时的敲击。
像陷入噩梦的幼犬惊慌划动四肢的低低尖叫。
像石像腹内还残余的柔软血肉鼓动出的肠鸣。
像海底的食腐棘皮虫把自己内外整个翻转的摩擦声。
像被掳到巨云深处又被遗忘的孩子尸身枯朽折断的脆响。
像厮杀过后的战场上被遗漏的幸存者眼球被乌鸦摘取时的撕裂声。
像断了一只胳膊,只能单臂挂在悬崖上逐渐力竭的猿猴,到死都没有合拢的空洞眼窝被风拂过时发出低低呜咽。
在奥菲利亚听来,这就像倒着活过一生的人急促说出的一连串预言,被卷入失控的疯马车轮底,碾作尘埃中干涸的音调残渣,又被细长的鸟爪轻轻揭起。
像蜗牛蠕动成百上千只牙齿时的敲击陷入噩梦的幼犬惊慌划动四肢的低低尖叫石像腹内还残余的柔软血肉鼓动出的肠鸣海底的食腐棘皮虫把自己内外整个翻转的摩擦声被掳到巨云深处又被遗忘的孩子尸身枯朽折断的脆响厮杀过后的战场上被遗漏的幸存者眼球被乌鸦摘取时的撕裂声断了一只胳膊只能单臂挂在悬崖上逐渐力竭的猿猴,到死都没有合拢的空洞眼窝被风拂过时发出低低呜咽。
(如果你常吃的小鸟化作百倍大的不祥黑影来寻找你。)
洛尔迦疑惑地皱起眉头,唯一没被头发遮住的那只眼中积淀起深深的疑惑,他低声向奥菲利亚询问道:“这种事情正常吗,它们看起来,甚至没有内部交流决策。”
奥菲利亚耸耸肩,摊开她唯二的两只前肢:“就算是我,也觉得这相当不正常。”
(小女孩苏卡被杀了,
长发漂浮在湖中心,
小船被染成了可怕的红。
为了平复心中的悲伤,
人们把小船全凿沉了。
这是我们的耻辱啊,
这是我们心头的刺。
水草在水面上漂浮着,
小船们在水底朽烂着。
叫苏卡的女孩不能长大,
凶手却在慢慢变老。
这才是最大的耻辱呵,
是谁都不敢触及的那根刺。)
洛尔迦虽然很想进去一探究竟,但这未经主人允许,既冒犯,又危险。
所以他只能请奥菲利亚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警告和邀请,并告诉它们“不需要引路的话,我们就走,祝他们好运。”
如果从洞里传出求救声,哪怕再微弱,洛尔迦或许都会冒险进去,去与藏匿在黑暗里的什么搏斗,去把那些不正常的熊地精拎到太阳底下晒晒。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像被锁进箱子里很久很久的猫,你可以确信它死了,但你只要不打开箱子,就永远也不知道它以一个怎样的姿势腐烂出了一滩什么形状的污渍。
———甜蜜的小熊,未完待续,敬请期待六月七月的后续事件———
———流星和雨———(纯情要素注意)
这是洛尔迦刚决定要给熊地精们提出警告,还处在资料收集阶段时发生的事情。
五月二日,时至深夜,夜深人静,洛尔迦一边倒挂在横梁上用腹部的力量将自己的上半身弯起又放下,一边读着有关熊地精的资料。
伴随着振翅声,一个大大的影子落在他所在的阁楼窗前,敲了敲窗框,那是借住在这个家庭的另一位学生,同时也是与洛尔迦一起搭伙吃饭的伙伴、多次并肩探险的朋友、在他为家人悲伤时给予温暖拥抱的女孩子,法雅。
洛尔迦一发力,勾着房梁的脚一绷,人来回一晃,整个人绕房梁转了一圈将身体正回来,变成一手拿书一手捞住梁木悬挂在半空的状态,然后手一松,轻轻落地,为来人打开窗户:“晚上好,法雅,有什么事?”
法雅淡粉色的头发被深蓝的夜空映成一种柔和的紫灰色,橙黄的双眸像没及时褪去的黄昏,她微微睁大双眼,手指遮在小巧的嘴前:“原来你是这么从倒吊的姿势回到地面的呀。”
自从洛尔迦知道她就在自己楼下后,便常常直接从楼上倒挂下来,指着书上的某段话向她讨教,配上他身后垂下来的黑色翅膀,整个人活像一只蝙蝠。待得到答案后便缓缓升起,从法雅的窗景中退场。法雅意外满足了好奇心,又想起自己原本的来意,接着道:“晚上好,洛尔迦,今晚有流星雨,要来一起看吗?”
“流星雨?流星?雨?”洛尔迦重复了这个陌生的通用语词汇,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法雅,就像他每次请教法雅那样。
而法雅也一如既往地认真在心里梳理了一番,才开口回答:“流星是天上的沙粒和碎石落下时摩擦起火形成的天文景观,因为看起来像是星星从天上流过,因此叫流星。流星雨是许多流星一起出现的景观,星星们像雨一样落下,因此叫流星雨。据说对着流星许愿能实现愿望,不过这只是一种浪漫的说法,并不灵验,因为我试过很多次。”
趁着法雅打腹稿时一把抓起笔和纸的洛尔迦边点头边快速记录着她的话。他自从知道了“双语词典”这个东西后,便将自己学通用语精灵语龙语时写的备忘便条收集起来,也更加有意识地记录这类知识,想要制作一本以自己母语为中心的词典。只不过因为鸮形人还没有一般意义上的文字,倘若硬要将鸮形人语用笔固定在纸上,呈现出来的符号更像是一个个图案。尽管洛尔迦从父亲那学过这些“画”,但遇到所知范围之外的词语时,他就只好从通用语中寻找发音相似的元素来顶替。
他写完后心满意足地放下笔:“流星我知道,流星雨却没见过,请带我看。”
法雅便招招手,带着洛尔迦来到屋顶上,她拢了拢身上轻薄而多层的白色睡裙,在一大块铺开的毯子上坐下,又披上一件刺绣了金色枝叶的斗篷,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暖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广袤无际的天空。
洛尔迦也学她的样子在旁边坐下,并接过她递来的另一杯茶,带着水果香气的白雾弥漫在空气中,将洛尔迦的心思彻底从书页间揪到星空下。
自从法雅因为泡花茶的事情与洛尔迦成为一起吃夜宵的同伴后,洛尔迦便经常顺手帮她烧一壶开水,用来泡这样那样的晒干的植物。但两人毕竟是朋友而非有雇佣关系的主人与仆人,因此一来二去,法雅便向洛尔迦学习了生火的办法。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洛尔迦旁观的情况下自己烧制出开水泡的茶。
洛尔迦也喝习惯了叫茶的东西,他没有像第一次喝时那样烫到嘴,而是吹了好几下,才浅浅尝了一口:“好喝。”
法雅很高兴,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除了许愿,在人类中还有个关于流星的传说——星星的坠落,意味着有伟大的人去世了。洛尔迦的故乡有什么关于流星的传说吗?”
“在我的故乡,流星,意味着,强壮的孩子诞生了,他将成为伟大的战士。”
在鸮形人的传说中,星龙,世上最初的龙,那名最早拥有智慧的伟大生物回归天空后,自夜晚的天空中落下了黑色的结晶,就是最初的鸮形人。
法雅听洛尔迦提及过他种族的起源,因此立刻理解了这种认知:“生与死,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异真有趣。”
洛尔迦点点头:“有趣。对他们来说死后才能到达的天空,是任由我们翱翔的家园。对我们来说是神明国度的大地,他们却终日奔波其上。听起来倒像是,星星落下,人类的伟人,变成了鸮形人的强壮孩子。”
法雅赞同地笑了,相反的认知竟然能够接续起来,并且形成了自洽的内在逻辑,与洛尔迦的对话总能给她带来这样的惊喜。
两人就这样聊起星星、生死、鸮形人的文化,洛尔迦从鸮形人的出生聊到了他们一生该拥有的三个名字,聊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又猝不及防地被法雅把话题带到自己身上,面对“洛尔迦这个名字在鸮形人语中是什么含义”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抛开“名字的含义不能轻易告诉外人”的禁忌,抛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涩,在法雅耳边悄悄告诉了她答案。
此时天空中出现了闪闪发亮的丝线,末端坠着一颗宝石,远处传来惊呼声和低低的赞叹声,在那些牺牲睡眠等待星星的人们的期望之下,流星雨如约而至。
它们像颗颗闪耀的宝石,点缀着名为黑夜的长裙,像雨丝飘落,像白羽的群鸟掠过天空,像溯游于深海的银鱼,有的会留下淡淡的痕迹,蜿蜒盘旋好似巨龙,有的会猛然亮起,照亮下界每一张仰望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阵子,法雅觉得流星们像泪珠,不断从夜空的面庞滑落,然后她意识到身旁的鸮形人青年真的在流泪。
“洛尔迦?”她担心地轻唤一声,经过多日的相处,她知道洛尔迦看似野蛮的外表下有一颗感性的心,她猜想是不是之前生死的话题让洛尔迦想起了他失去的家人们。
洛尔迦定定地看着那些长长的星光,喃喃自语道:“真美。”才将视线移到法雅身上。
法雅白色的羽翼映衬着漫天星光,就像误入黑夜的光之子。
洛尔迦突然就回想起一句谚语:“率你前行的,就是你的族长,伴你身旁的,就是你的美人。”
“真美。”他又重复了一遍。
无论伴与不伴,她都是个美人。
洛尔迦这样想着,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边解释道:“谢谢你带我看流星雨,它们很美,对我来说,流星只是一个短暂的光,它们聚集起来竟这样美,亲眼看到之前,我想象不到。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刚才所看到的,这将是我一生的珍宝。”
法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太夸张啦,不过很高兴你能喜欢,我原本还犹豫要不要为这个打扰你学习呢。”
洛尔迦摇摇头,认真地做出解释:“学习就像天空,没有尽头,但流星雨,绝对值得我在枝头稍作停驻。谢谢你,法雅,尽管我是黑夜的子民,却头一次知晓夜空中有这种壮丽,我的灵魂受到了很大的震颤。我知道的词语不够多,难以描述我胸中的感动。”
“所以说,洛尔迦你太夸张啦。”法雅笑着掏出手帕,为洛尔迦擦掉眼角残余的泪水。
“法雅你,很平淡?你很细腻,很敏锐,为什么能保持镇定?”洛尔迦任由她用折叠成小方块的绵软织物沾掉眼泪。
“流星雨的确很美,但这种规模也就五十年一遇?多看几次就会像我一样镇定啦。天文台可以预测流星雨的到来,下次我也会叫上你的。”法雅解释完,手腕突然一紧,被洛尔迦紧紧捉住。
“你说,五十年一遇?”洛尔迦定定地看着法雅,是一种让法雅感到陌生的目光。她有些不安:“洛尔迦,你怎么了?请放开我的手。”
洛尔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立刻松开手。
法雅将手抽离,这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差不多五十年就会有这种程度的流星雨,还有百年一遇的更大规模的流星雨。”
洛尔迦的声音也让法雅觉得陌生,一贯平稳的嗓音多了几分滞涩,仿佛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我,一生只有这一次了,我们,若不死于战场,也不过五十年。你们呢?翼族的一生有多长?”
法雅一怔,随后悲哀像一滴冰雨一样滑进她的心里,羞愧的热度悄悄烧红了她的耳朵尖,她像往常一样为了回答洛尔迦的问题陷入思索,最后她选择舒展开双臂,抱住了他,就像她从小面对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会做的那样。
法雅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注意到有些时候沉默比说出来更好,拥抱比沉默更好。
她此刻在为自己的无知发言伤害了洛尔迦而感到愧疚,也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聪明在按部就班将知识送到面前的教育中如鱼得水,但在一个更加自由、更需要自己去主动探索的环境下却显得迟钝又淡漠,就像她被家中每日定时送到手边的餐点培养出的胃,一旦换了环境,连陌生的饥饿感都能使她不知所措。
她轻轻抚摸洛尔迦的头作为安抚,那像鸟羽般隐隐有暗红和灰蓝光泽的黑发干爽顺滑,摸起来手感很好,而后者脖颈一僵又缓缓放松下来,好像一只突然被抚弄又很信任她的猫,两人的身高相差十厘米,因此洛尔迦的头渐渐埋了下来,平稳的呼吸轻打在法雅为了抵御夜风披的斗篷里,热量透过织物传递到法雅微凉的肌肤上,让怕冷的她觉得又痒又舒服。
不要和陌生男性太亲密。这句训诫突然在法雅脑中响起。
法雅的家族为年幼的家庭成员制订了许多有实际意义的规则,但对成年后的成员却采取更自由的态度,鼓励他们去自行决定接下来的路,将从家族学到的一切自主发挥出来。因此法雅在心中认真地审视了一遍这句带有警告意味的训诫,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我和洛尔迦之间并不陌生,我们是朋友,朋友间用拥抱作为道歉和安抚很合适,而且他不讨厌我这么做。
像是验证她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似的,洛尔迦的双臂也环住法雅的肩膀,轻拍她的肩头,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然后白色的亮光照亮大地,一瞬间亮如清晨,那是一颗突然大放光明的流星,像是要做一瞬间的太阳似的,引来无数观看者的啧啧称奇。在那之后,又有不知多少颗星星划过夜空,成为人们眼底细碎的光,落为人们心中的记忆。
“谢谢你带我看到这些。”当两人为了看流星雨不知不觉分开后,洛尔迦又一次道谢,虽然他仍未知道翼族确切的寿命,但从法雅经历过多次五十年一遇的流星雨来看,应该和精灵一样有几百年之久。所以,尽管法雅没有正面回答,他却没有追问。
“这是不是意味着,今夜有许多强壮的鸮形人孩子诞生了?”法雅想起了洛尔迦刚刚提过的传说。
洛尔迦点点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夜空,眼中是某种深邃的担忧:“但,最伟大的战士只会诞生于最残酷的战争,我希望,不必再开战。”
这场美丽的天象似乎已经结束了,两人再开口的期间没有落下任何一丝星雨。洛尔迦帮法雅收拾好毯子、茶杯、茶壶,与她道了晚安,回到阁楼,蜷进自己那颇有隐蔽性的窝,一闭眼却能仍能在眼皮与眼球间极薄的黑暗中看到那璀璨的流光。
那些流光化作真正的雨滴落入一个湖泊,温暖的湖面映着夜空的靛蓝,水底什么都没有,没有鱼、甚至没有水草,然后水位慢慢升高,溢出,在沙间蜿蜒成一条小河,流淌进生长着零星枯草的荒原,流过绿荫如盖的丛林,洛尔迦的家人们站在岸的左边,银色月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隐约描出那些强壮翅膀的轮廓,他们站在原地,渐渐从洛尔迦的视野中远去,洛尔迦却无法靠近他们半分。
他才察觉到自己蜷缩在一艘小船里,被水流温柔而不容许拒绝地带走。他的身体沉得像块石头,仿佛被千斤疲惫和困倦所束缚,整个人深陷在大朵大朵干燥的白色花朵中,蓬松的花垫在翅膀与船板之间,洒落在黑色的翅膀上,白花和黑羽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略微伸出船尾的脚尖被青苔染绿,小小的不知是水草还是蔓藤的细须缠绕延伸到脚踝,他似乎以这副样子漂流了很久,“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也不赖”的想法如雾气般笼罩着洛尔迦的意识。
岸的右边也现出人影,在洛尔迦勉强撑起眼皮的视野里出现了雪白的有一双紫眸的半精灵诗人,红发如血的娇小精灵,高挑挺拔的绿斗篷雪精灵,只有一只眼睛灵动如常的精灵游荡者,她们都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远去的洛尔迦。
左岸的是一头短尾有蹄的小兽,背上金褐相间的条纹仿佛花栗鼠。
那是被母兽抛弃后又被洛尔迦和他的兄弟带回家养的野猪幼崽,它什么都吃,最亲近常照顾它的洛尔迦,长到半大时毫无征兆地在某个凌晨一阵抽搐后没了气。
它沿着河岸跟着船跑,细瘦的四蹄却赶不上水的流速,没多久就被抛在洛尔迦看不到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我竟然把它忘了这么久,那时我哭得很伤心,也记得母亲说的“这下你明白它为什么会被母兽遗弃了吧。”但我还是一度忘记了它,为什么,因为它与我的生命只重叠了很短的时光吗?寿命短的就会被寿命长的遗忘吗?
河水毫不停歇地奔流,让洛尔迦不断地与旧识重逢又离别,洛尔迦很难断言自己这十几年人生认识的人多还是少,他眼睁睁看着高大沉默的男性雪精灵化作视野中的一个小点,又看到前方出现一抹明亮的暖色,卷曲蓬松的浅粉色发丝垂在白色的羽翼上,又从两翼间倾泻下来,她背对着河流,洛尔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当她的身影也因为二人间距的拉大而模糊不清时,洛尔迦终于勉强找回一点对身体的控制权。
有些我已离他远去,其余的终将离我远去。
不,不,不。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小船开始失去平衡,河流走势陡然降低,船自瀑布跌落,洛尔迦也被甩到半空,风从他的飞羽间呼呼擦过,吹掉他满身尘土,双足的根须被扯断,身下的大地,不,他以为是一片黑色沃土的东西,其实是一张巨大、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以为的温暖湖泊不过是在紧闭的眼角积蓄起的泪水,它逐渐冰凉,一路沿着脸颊滑入耳中,然后他醒了。
———流星和雨,落完。———
———烟花与种子———(纯情&焦虑要素注意)
作为带他看流星雨的回报,洛尔迦邀请法雅逛夏祭,虽然他不太了解什么是夏祭、烟花、巧克力水果,但这是夜晚的节庆活动,这就够了。对这个鸮形人青年来说,这让他回想起过去,仿佛回到那个身边满是同族亲人的时期。虽然路上熙熙攘攘的依旧是异族人群,但他们中的大部分夜视力不如鸮形人,这让洛尔迦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安心。
鸮形人是属于黑夜的生物,让他们活跃于星空之下就像把鸟儿放归蓝天,让卓尔待在地里,把水元素裔泡在清澈的水中一样。这不仅仅是他们大显身手的领域,也是灵魂始终渴望的养分。
看着鸮形人青年两眼发亮的样子,法雅嘴角浮现一丝清浅的笑意,欣然接受了邀请。
但她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看到洛尔迦时,却下意识移开了目光,白皙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红,就像浸泡过玫瑰花瓣的热牛奶,她轻咳一声,镇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晚上好,洛尔迦,为什么,你,没穿上衣……”她一个词一个词地蹦着,仿佛一瞬间通用语退化到了洛尔迦的水平。
等在几盏吊挂扁圆形灯具下的鸮形人青年高兴地冲她挥挥手,扬起的手臂牵动厚实的胸肌,他上身除了惯戴的臂环什么都没穿,因此连腹肌也无遮无挡,只有最下方的两块连同腹股沟的深线没入了束着蓝红色刺绣皮带的长裤下,这些平日里被麻布料遮盖的黝黑肌肉在黑夜中本不该太显眼,但此刻被暖黄的微光勾勒出的轮廓反而格外清晰,那硬朗的曲线给习惯穿得层层叠叠的翼族少女造成一种难言的冲击。
“这样舒服,反正人类夜里,看不见!”洛尔迦看看汇聚向主场的拥挤人流,据说走向主场的过程就是夏祭游玩的一个环节,所以两个有翼种族决定收起翅膀,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
洛尔迦牵起法雅的手,女孩修长的指节在他的手心里白得像在散发微光,手腕在宽松的长袖下若隐若现。
“你今天,也很美,像新月。”洛尔迦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谢谢……”法雅却无心像往常一样从容接受对自己的赞美,洛尔迦的手掌上有刀柄和笔杆磨出来的茧子,糙糙的,让法雅柔嫩的肌肤有种被猫舌舔舐的错觉。她一边和洛尔迦前往夏祭的主场太阳塔,一边用她巨大的白色翅膀有意无意地遮挡着洛尔迦的上身,然后在心里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尔迦却沉浸在与同伴并肩游玩于黑夜的兴奋中,完全不觉得自己裸个上半身有什么问题,和平日一样与法雅保持着偶尔羽毛轻触的距离随意交谈着。
两人聊起各自作业的完成情况,又从法雅的作业聊到菲薇艾诺保卫战,聊到洛尔迦做过的无比真实的、精灵未能夺回菲薇艾诺的梦,洛尔迦讲起那残缺的穹顶,树木不复存在的废墟,眼神暗淡的精灵们,三个眼睛仍有光彩、知道自己在做梦的精灵,被烧掉翅膀的皮克西,看不见的硫磺味的雷,高塔上燃起的大火。这个梦的确真实得非比寻常,连法雅提出的一些琐碎的细节问题,洛尔迦都能在稍作回忆后给出解答,他还顺口唱了一段精灵诗人唱过的兽人语小曲,优美的旋律与粗野的发音组合成极其古怪的产物,引来路过的精灵诧异的目光。不知不觉间,法雅内心的紧张和局促被渐渐抚平了。
两人正聊着,喧闹的人声里混入一丝不协调,异状很快便自远处由近,惊呼声、喝骂声以及东西被碰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朝着洛尔迦与法雅的方向逼近,洛尔迦立刻让法雅躲到路边,自己飞起来用优异的夜视力向下观望,他本以为来的是被追打的小偷,但那绿色的斗篷和浅金的头发着实眼熟,那怎么看都是洛尔迦在梦中结识、又在前几天因雇佣而重逢的朋友,洛尔迦挥着手落回地面,喊出对方的名字:“奥菲利亚!”
但那个被称之为奥菲利亚的精灵如猫般绕过洛尔迦,擦肩而过,绝尘而去,丝毫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洛尔迦有些迷茫,紧接着他注意到又有人从同样的方向赶来,他疑心这是逼得奥菲利亚只能亡命奔逃的追兵,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柄上,却又因为来者火红的头发松开,他这次眼疾手快舒展开长长的臂膀像接扑进怀里的妹妹一样捞起来者,顺势将她在空中转了一圈抵消惯性,然后才将她放回地面:“梵塔西娅,我是洛尔迦,好久不见!”
曾经与洛尔迦一样高的精灵少女一瞬间表情变得相当精彩,被陌生鸮形人袭击与梦中队友重逢你怎么长这么大追捕逃犯时被截胡的警觉紧张惊喜震惊恼火错愕混杂在一起,最后总算是由重新燃起的责任心正义感占了上风,她喊了一句“我先干正事回头再说!”话音落下时人已冲向远方,消失在和奥菲利亚相同的方向。
洛尔迦只来得及大喊一句“我就在这里求学,回见!”也不知道那只小小红红的精灵听进去没有。眼见两位熟人滚滚而来呼啸而去,后面又不再有任何追兵踪迹,洛尔迦也只能勉强得出梵塔西娅在追奥菲利亚在逃的结论。这两人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像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不给人反应时间,很快,被她两惊扰到的人群也各自散开,继续享受夏夜的游玩。
洛尔迦找到法雅,开心地向她询问:“你看到了吗?她们真的存在!那不仅仅是梦!第一个,雪精灵奥菲利亚,是我梦中遇到的诗人,是伊莉莎的姐姐。第二个,高等精灵梵塔西娅,是在高塔上点起大火的牧师。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一点没变。”他的笑容突然冷却下来,有些忧伤地重复了一遍,“一点没变。”
这让法雅想起流星雨那夜,洛尔迦手舞足蹈地表达着对那奇景的感动,甚至说出“一生也不会忘记今夜”的话,她只觉得这太过夸张,流星雨虽然美,却也不至于太罕见,即使是这种大规模的,长这么大也该看过两三次了。何况洛尔迦身为鸮形人,应该对这种夜间才能看到的景色习以为常了。
两人都感受到他们在这个话题上微妙地错开了。
他们花了点力气,才明白问题出在两人的年龄上。
对平均寿命是五十岁,今年才十六岁的鸮形人青年来说,五十年一遇的流星雨是可遇不可求的绝景。
对平均寿命四百岁,今年一百五十岁的翼族少女来说,这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个精彩瞬间。
那时候洛尔迦的表情也是这样,笑容像蒲公英结好的白色绒球,风儿一吹便消散了。他压低眉毛,抿紧嘴巴,用从未有过的悲伤眼神看着法雅,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再次拉住法雅的手,往既定的目标走去。
法雅没让沉默在两人间持续太久,她提起自己之前为了完成作业去酒馆见的那位吟游诗人。
那是托洛尔迦的福才有的缘分,如果是过去的她,根本就无从得知酒馆这种场所,自然也就不可能去。
她提起四月初在赌场有惊无险的风波。
那也是因为认识了洛尔迦才得到的际遇。
她没有明说,但提到的事情全都是自己遇到洛尔迦后产生的变化、做出的改变。这些改变成为现在的她的一部分,而未来的她必然是从改变后的基础上延伸出的。
他没有察觉到法雅说的这些事情的共通点,但自己胸中却被一种温暖的东西所填补,刚才涌起的几分惆怅和悲伤就像被暖春河水冲刷的冬季残雪般迅速消融,于是他也重新加入话题,气氛逐渐恢复到刚才愉快的状态。
“看,烟花要开始了!”“呀,已经这个时间了?”周围的人因为重头戏的即将到来产生骚动,加快了前进的流速,洛尔迦一边追随着人潮,一边问法雅:“对了,烟花,是什……”
“嗖——”一个尖利的怪声划掉洛尔迦的话尾,扶摇直上,紧接着“嘭!!!”一声巨响震响在天地间,激起几声惊叫,法雅能感受到鼓膜一阵令人不适的颤抖,仿佛有人将巨大的火把掷到黑色的天幕上撞击出无数星火,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甩成无数光丝,从她的视野划过。
不,星火只是在天上逐渐散开落下消失,身体的失重感告诉法雅,动的不是那些光点而是她。她看到和自己距离迅速拉大的人群,感受到身体的某些部位被抓紧或颠簸碰撞,闻到某种好闻但说不上是什么的气味,听到无数枝叶摩擦的声音,然后一切近距离上的感官冲击和变化骤然停止了。
烟花炸裂的声音仍在天上此起彼伏,仍掩盖不了身旁的人剧烈的心跳,洛尔迦背对着法雅一动不动地看向天上开开败败的烟花,按在腰间的手边闪耀着一丝寒光,法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烟花刚一炸起,洛尔迦就把她扛起来狂奔,直到躲进附近林子的灌木丛中才把她重新放下。
洛尔迦压低了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的声音:“别大声说话……我在梦里见过它,是兽人奴役精灵的硫磺味的雷,是打伤我翅膀的武器,为什么,连它都从梦里出来了……”
在一明一灭的火光照耀下,法雅能看到洛尔迦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握住微微出鞘的短刀刀柄,整个人半蹲在灌木丛中,从与他融为一体的黑暗中有某种不再潜藏的力量沿着他的脊背一路绷到脚踝,像一支架在满弓上蓄势待发的箭,像一头随时会撕裂敌人喉咙的猛兽,浑身泛着摄人的气势。
法雅很快意识到洛尔迦说的“它”是指什么,但她不急着给洛尔迦做出解释,反而就势欣赏起这幅难得的景象,她平日里看到的都是认真学习求教的好学生洛尔迦,骤然看到野性的充满危机感的战士洛尔迦使她觉得非常新鲜。
洛尔迦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幽幽的光,凝视着天空中密集的火光与下方被照亮的人群,原本看起来只在考虑战斗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困惑,就像他每次发问前的表情。
果然,没多久,洛尔迦便开口了,声音仍然压得只有身后的法雅能听见:“奇怪,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受伤,甚至很高兴?”
“洛尔迦。”法雅轻轻唤道,双手慢慢覆盖上洛尔迦握住刀柄的那只手,“我想你也发现了,天上的那个并不是在梦中打伤你翅膀的那个,你刚才不是问我,烟花是什么吗?这就是了。”
洛尔迦体内烧得噼啪作响的战意和快把内脏灼透的敌意被那双手的凉意浸染,渐渐平复下来,他放松手指,用掌心将短刀按回鞘中。回望法雅:“所以,烟花说的是天上不断爆发火焰的那个?不是花?”
法雅笑了:“对,就像流星雨不会打湿衣服,烟花不能从地上摘取,那只是一种娱乐手段,没事的。”她轻轻拍了拍洛尔迦的手。
洛尔迦脸上的困惑并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厚,他嗅了嗅弥漫着硫磺味的空气:“可是,它能将火喷到那么高的地方,力气一定很大,如果是对着我们呢?弓箭已经很可怕了,无数刺眼的火焰的箭,太危险了!”他指了指自己和法雅的翅膀。
法雅被问住了,她意识到自己被已有的认知束缚了,洛尔迦提出的问题从逻辑上来看的确值得深思。但因为她自己并没有什么战斗或争斗的经验,所以即使沿着这个问题往下思考,脑中也只是一片空白。
洛尔迦这次倒没有指望法雅给出答案,他站起身,分开灌木丛:“我要去询问,烟花的持有者或许能回答,烟花有危险的气味,我不能忽略它。”
烟花的负责人在听过洛尔迦的来意后欣然一笑,解释道:“不必担心,我们的烟花只是一种为节日夜色添彩的娱乐工具,别说特意对着人了,我们放前首先就会确认空中是否存在有翼种族。你提到的「硫磺味的雷」的确很有趣,这启发了我……哦,请放松,这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负责人摊开双手手心向着一黑一白两个有翼种族晃了晃,见那个黑的半边翅膀不自然地抖了抖,已经满脸写着不安了,负责人连忙补充道:“烟花燃放时会有鲜明的征兆,你们应该也听过了,是嗖——的一声,而且会有火星窜上来,相信凭借你们的速度绝对可以避开。”
法雅接受了这个说辞,但她在回去的路上瞥见洛尔迦心事重重的表情,就知道他仍在介怀。
虽然她听洛尔迦提起过梦中翅膀受伤的事情,知道他当时已经做好了翅膀如果从此无法飞翔就索性剁掉翅膀的觉悟。但她始终没法像洛尔迦那样恐惧且警惕。
洛尔迦则在不断回忆梦中有关那可怖凶器的一切,负责人的言辞神态,思考该如何才能打探到更多情报,又该如何向族人示警,如何掌握这种技术并传递给族人……
他越是增加对外界的了解,便越能感受到自身的无力和渺小,铁器、魔法、火器,外界危险而陌生的力量太多了,倘若这些全落在敌人手里,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种族会遇到怎样的灭顶之灾。
他失去了太多,已经受够死得只剩自己、自己谁也救不了的滋味了。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假话,其实他们早已拥有那种可怕的雷呢?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话,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兽人正在制造那雷呢?
甚至如果那个烟花负责人从自己的话中得到启发,真的去研究制造那雷呢?
那自己岂不是用言语帮梦中的凶器降临到这世间?
但换个角度来说,倘若他的族人掌握了这种凶器,再加上高空优势,岂不是能在与侵略者的战斗里无往不利……
可是他受够杀戮了,不管他站在杀戮的哪一边,不管杀戮的双方谁与他更近,就不能在动手前多利用一下言语吗,粗口是好东西。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望吗,倘若帝国不去砍伐我们的丛林,不去强行建造港口,那许多勇猛的战士现在仍能自由翱翔在晴空之中。
可侵略者未必这么想,当谁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时,耳朵就失去了倾听他人愿望的能力。他的族人若是拥有这许多力量,也会变成那样吗……
他该回去一次,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族人,但他不知道自己回去后得到的会是什么。
就这样忘记故乡和族人安心过好现在的生活一定能更轻松,反正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已经全都不在了。但他做不到,他不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故乡的恐惧和回归冲动像要互相扒掉外皮的双臂一样撕扯着他,不祥的可能性和该思考的问题像争夺地盘的群狼在他头脑中肆虐,他思考得太过全神贯注,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与法雅告别的,他没有蜷进自己的窝,而是躺在阁楼的横梁上,在黑夜中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向虚空,任凭内脏里名为焦虑的毒焰折腾蔓延,任凭心脏里名为恐惧的寒冰冻结冰封,与脑内纷乱混杂越来越脱缰失控如荒原风暴的想法一起,让自己缩成广袤黑暗中的一粒种子,在重压和苦闷之中无声地忍耐,唯有一星半点的幼芽静静萌发,向着那片丛林的方向生长,向着那片星海相隔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