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家家主按惯例大摆宴席,左右觥筹交错,他明里暗里谈完几桩生意,正闲走,一路上左右搭话,话没停过。宾客来往间,忽然看到只眼生的猫,沉默寡言,啃着鸡腿,那扇子一合,转了步子走过去攀谈。
徐止说,我是『百宝回』的当家。海霁说,我没见过你。徐止说,我前年也来过。海霁上下打量他,问,是吗?
徐止说,是的,我那时是『百宝去』的当家。海霁说,那不是同一家吗?徐止说,好像是。
这邋遢的猫说:“我随我哥来的,我哥叫我给海兄问个好,说你家的槐花树,这两年若是漫过墙沿,就该修剪了。”
偏偏海霁的正房旁确实独有这棵树。
他听了这一嘴,问,你哥是?徐止张口就来,我哥姓白,我也姓白。他是大白,我是小白。海霁欲言又止,心想,这世上该死的姓白的应该没这么多吧。
但是他面上无波无澜,端的是清风明月,笑:“那,小白老板,玩得尽兴。”
徐止确实尽兴,他吃饭时看到旁边有人私藏违禁火器,顺手摸了。别人临走时发现了,暴跳如雷,要找海霁理论。海霁岿然不动,笑里藏刀,只说,海某今日包了场,便敢包这话:今日此地,未,曾,进,过您说的东西,若不信,大可报个官彻查。敢问客人丢了什么?
那客人暴跳如雷,心说方才一顿饭,你我还商量了如何购买,谈笑风生,全是放屁,现在转头翻脸不认人,怕是帐也做不下去!可是嘴上还哑巴吃黄连:难道和镇安司说,你们前几日缴的火器,我丢了一把同样的,麻烦你帮我抓抓贼?
贼乐得开心,回到家里一一拆了,倒也不卖,这丁零当啷的,比毛线好玩。
徐止收拾好了,去符逸店里转一圈,问,这个怎么卖?符逸看一眼,说,二两银子。徐止说,黑心。符逸说,同行来问价,不黑心便是好心。
徐止说,你也可以好心,十两收了,我告诉你谁做的,你再去镇安司报个案。符逸说,徐止做的,他今日来典当火器,还造谣我哄抬物价。徐止说,黑心。
符逸说,那怎样才不算黑心?徐止说,咱们互相都能帮助对方进一回镇安司,此谓生死之交。符逸点点头,笑意更加浓郁:二两银子确实黑心了,还是给小白老板十文钱吧。
当丝线与尸骸组成的假体出现在葛瑞福斯眼前的那一刻,木头被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森林里格外明显。几乎是瞬间,葛瑞福斯将对准诱饵的剑转向了侧边,闯入视线的琥珀色眼睛同时也转动着调整视线,最后饱含恶意地对准了自己,八只……还是十只?葛瑞福斯没时间去数清那颗巨大的头颅上有多少只眼睛,那张一开一合的口器中有多少利齿。
之前袭击难民的真凶,人们口中传说的“噬魂暴君”此刻就那么明晃晃地站在在树枝与树枝之间,尖利的后肢劈进树木地站着,似乎不毁坏一下所过之处就感到不爽一样。镰刀状的前肢间隙里布满了卵囊,葛瑞福斯几乎能看清楚里面挤满了的神经和血丝。
一只阿兰托迪亚,长得跟蜘蛛一样的怪物,怪不得会设陷阱这种把戏。葛瑞福斯想起之前被丝网缠绕住的孩子,他还能回忆起血液是怎么从白色的线中溢出的。而现在,像这样受到残害的人类难民们因为被卵囊里的神经寄生控制而一群群地围绕着那只怪物。
他该庆幸那个孩子最起码没有成为傀儡吗,最起码不用与他为敌。
耳边突然划过一阵气流,由血液凝结成的箭矢朝着阿兰托迪亚身边的傀儡射去,倒地声接连响起。
“不要愣着,这是塞勒尼斯,智力很高。”艾德的声音响起,一根根血红的箭矢在半空中围绕着他,刚刚的血魔法应该是他放出的。
那只怪物巨大的钳子探向地面,想要将这群见到自己真身的血族全部变为傀儡,卵巢里竹节状的神经蠕动起来,渴望能驻扎在其他生物的后颈里。
“这可是场豪赌。”葛瑞福斯低声自言自语道,身边血魔法的气味浓郁起来,队友都开始行动了。
眼看着锋利的爪刃就要抓到自己头上,葛瑞福斯朝前疾跑避开钳子前段的卵巢处,塞勒尼斯巨大的口器就悬在他的头顶上,牙齿缩紧着就要喷出毒镖。他转过身抬起剑,改反手握住剑柄将剑结结实实地插在了塞勒尼斯的下颚,怪物坚硬的口器卡住了剑锋,下一秒,葛瑞福斯借助剑柄的支撑将自己吊在了空中,毒镖喷在了他原本立足的地面上。
葛瑞福斯感受着逐渐湿润的空气,被腐蚀后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过了几秒又消失不见。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自己血魔法的威力,虽然不足以直接摧毁掉对方的脑袋,但至少可以将口器毁掉,让它没办法再喷射毒镖,为那两个家伙争取点时间。
葛瑞福斯抓着剑柄往前荡了几回后,附着在剑锋上的血魔法瞬间迸发。失去了着力点,葛瑞福斯借助惯性甩着剑飞在了半空中,剑插进了塞勒尼斯在空中挥舞着的左前肢钳子间的卵巢,重力让沉重的剑毫不费力下滑着斩断了那些卵囊,血管和被切断的神经在空中飞舞溅在了怪物的脑袋上,破碎的血膜随着微风摇晃,而葛瑞福斯已经沿着计算好的角度和前肢的利刃擦肩而过。
而由于卵巢的阻力,葛瑞福斯甚至只是滑行了一段距离,没有摔倒。
葛瑞福斯撑着剑站了起来,他正好停在了埃莉诺身边。刚刚葛瑞福斯砍掉左前肢卵巢的同时埃莉诺也解决掉了右前肢上的,现在他们不用担心这些恶心的卵巢和毒镖了。
“你的祝福挺有用的,我的头没被打掉,但是那些卵着实恶心死了。”
埃莉诺提着还沾着血的枪,指了指葛瑞福斯的左后方。
嘶吼声在身后震起,葛瑞福斯迅速反应过来,挥剑准备砍向身后袭击自己而来的傀儡,却见着了傀儡被血箭矢没有分毫偏差地穿刺了脖颈,直直倒在了地面上。
傀儡倒下后,被它遮住的身后也露了出来。带着面具的艾德维亚闲庭信步地走在傀儡军队之中,随着他的移动,一旁的跌跌撞撞扑向队友的傀儡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漫天飞舞的血箭仅凭主人的想法收割了一条又一条生命,方圆五米内无人近身,无人存活。
葛瑞福斯将剑上残留的神经甩在地面上,空气中突然凭空凝出来了血液将那些神经碾成了渣。耳边似乎传来了喃喃的咒语声。
“谢谢了。”葛瑞福斯不知道是对着谁道了句谢后再次举起了剑,上边金色的花纹在血液的洗刷下反而亮眼了一些。“埃莉诺,我去解决右前肢。你去左前肢,那边有艾德维亚。”
“好的,葛瑞福斯先生小心一点,帕杰德先生也在右前肢附近。”
“我会去找他的,你要是撑不住的话暗示一下,让厄尔给你开个盾。”葛瑞福斯提着剑避开了头顶落下的傀儡,干脆利落地将对方斩了头后再次奔向了塞勒尼斯。
被疼痛激怒的塞勒尼斯反复将尖利的足尖扎入地里再拔出,葛瑞福斯刚再次投入战斗就看到了帕杰德在足尖与足尖的缝隙里灵敏地穿梭着,星星点点的血色痕迹附着在那些后肢上,而他们的使用者清理傀儡的速度完全没有减弱。
见着破坏自己口器的凶手,塞勒尼斯挥舞起了前肢,卵巢遗留下来的透明粘稠状液体和血液混在一起随着爪钳的摆动散发出腥臭味。对前肢攻击的躲避使葛瑞福斯没有时间去蓄力一击,平日里的攻击根本砍不断怪物被甲壳保护住的节肢,只能留下一些伤口。
葛瑞福斯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试着集中攻击一下前肢的根部,那里或许会更加脆弱一点。
可突然,一个身形似小孩的傀儡闯了过来,眼神中没有光采,却足以让葛瑞福斯楞神了一瞬。而塞勒尼斯那颗不怀好意的脑袋上一半棕色的眼睛早就带着狡诈望向葛瑞福斯了,就这失神的一瞬,它已经抬起来的前肢就准备落下了,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口器蠕动着近乎要发出笑声。
可那只喜欢设置陷阱欺骗人类的塞勒尼斯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利爪有了误差。在塞勒尼斯已经见着自己将面前毁坏自己口器与卵巢的敌人割裂成碎片时,却突然发现那家伙正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的爪钳旁边。
两个从战斗开始就不在它视线范围内出现过的血族这时候却突然蹦了出来,一个浑身不沾一丝血迹地站在树林间,一个则拿着权杖半跪在地口中念着咒语。这时塞勒尼斯才发现自己的利足下是已经布置好的法阵。
塞勒尼斯刚准备破坏地上的法阵,葛瑞福斯却拎起了剑重重地砍向它前肢与躯体的连接处,不偏不倚,血液从整齐的切口喷涌而出。
“送上门的弱点。”
塞勒尼斯的巨眼中满是惊慌失措,而埃莉诺也早就准备好,一枪捅入早就一直着重攻击的伤口中,血魔法钻入钳爪,瞬间的爆发使塞勒尼斯左前肢的碎肉上还挂粘着外壳。
右边三只利足也被帕杰德提早渗透进去的血魔法爆了开来,惨状堪比左前肢。葛瑞福斯突然觉得自己整只砍断的处理方法算得上仁慈。
口器的事另说。葛瑞福斯想着,和其他的血族一起退出了法阵之外。
一直念着咒语的路西终于停了下来,法阵的魔力让他金色的长卷发飘在空中,他单手撑着地面,紫色的瞳孔中映照出法杖顶端宝石发出的亮光,在漆黑的森林里格外明亮。一旁整洁的厄尔庇斯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失去了一边所有节肢的塞勒尼斯像是穿了滑轮鞋的蜘蛛一样,挣扎了半天也立不起来身子,空气中的湿润逐渐消失了。地上的法阵发出了亮光。
“砰。”厄尔庇斯适时地卡了个点。
瞬间,几乎不等塞勒尼斯发出哀嚎,在一片亮光之中,残留的傀儡与塞勒尼斯剩余的肢体一起被炸成了新的血雾。
“是个好配合。”葛瑞福斯拉起自己勇火的斗篷隔绝了血腥味并评价道。“愿受害者们安息。”
随着六人深入森林见到传说中的塞勒尼斯,厄尔庇斯心中升起些许怪异的感觉,只是刚来得及划破手腕,新来的火行骑士已经一马当先冲向巨大的敌人,紧接着从侧面发起突袭的蜘蛛印证了他的感觉——狡猾的猎手从不会这样大刺刺地将自己暴露在外面。
众人立刻明白了目前的处境,以各自擅长的方式开始战斗。
厄尔庇斯第一时间展开血雾后并未做出更多行动,而是快速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队友们——身边的路西似乎在准备什么大型法术,艾德维亚口中咏唱的咒语,帕杰德的血魔法似乎与自己的有相似之处,细密的散布在空气之中,而埃莉诺和葛瑞福斯看上去更擅长近身战斗。
确认过场地与队友的状况后,他飞快地思考着之后的战略,操纵着血魔法在蜘蛛同一侧腿的位置上短暂地标记了一瞬,想必同为告死者的伙伴必定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将准备魔法的路西用幻术掩藏起来,再用血雾找出隐藏的蛛丝切断,此时冲在最前面的葛瑞福德已经跟暴君打得有来有回,看起来是想与埃莉诺合作切掉塞勒尼斯带着利爪上的虫卵,剑刃与甲壳刮擦着发出尖锐的呼啸,偷偷在节肢怪物的关节处填入一些血雾后厄尔庇斯又为在前方冲锋的两人套了一个位置偏移的幻象。
塞勒尼斯在一连串攻击之中喷洒着毒液,葛瑞福斯将手中的大剑卡在口器之间,猛地从剑尖爆发出强烈的魔力直接将口器击碎,连同周围的甲壳都出现了裂纹,埃莉诺也抓住了时机切下前肢上的虫卵。
艾德维亚挥洒着箭矢成片地击倒蜘蛛的傀儡在周围杀出一片真空区,帕杰德安静地蛰伏着寻找斩断蜘蛛腿的机会,至此厄尔庇斯所要做的事已完成大半,之后只需要关注同伴的动向,完成防御或是协助补充伤害即可。
正如尊长所教导的那样,作为告死者不需要在战场上出面,在无人注意到的后方掌控大局才是获胜与存活的要义所在。
受到重创的塞勒尼斯暴怒地高扬前爪朝葛瑞福斯和埃莉诺重重砸下,趁着两人回避的空挡移摆动四肢快速移动起来,厄尔庇斯将先前藏进关节的血雾凝实,灵活的关节瞬间像是锈蚀的齿轮摇晃着无法转动,很快它的移动中的身体重心偏移划着巨大的弧翻到在地上,葛瑞福德冲上前猛击头部阻止它起身的动作,帕杰德抓住机会发动血魔法攻击腿部关节,三条腿瞬间被切断,随着路西的吟唱进入尾声,埃莉诺立刻带着葛瑞福德往后撤。
塞勒尼斯挥舞着前肢和剩余的3条腿狼狈地翻过身,却因为缺失了身体一侧的腿难以站立起来,它暴怒地喷出星星点点的毒液,外圈试图突破进来的傀儡们愈加疯狂。
然而它的挣扎随着吟唱结束也迎来终结,魔法汹涌袭来将巨大的身影吞没,失去操控者的傀儡们得以重获安详。
看着失去动静的塞勒尼斯,帕杰德对着它的头部又来了一击血魔法,巨大的蜘蛛竟又挣扎起来,几秒后才彻底倒下。
不可一世的暴君终于也成了王座下的枯骨。
作者: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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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了两个月的恋爱告吹后,陈雪重新开始骑自行车上下学。她久违地拨了拨车铃,向家告别。
陈家就在陈爸教书的高中边上,一条曲折逼仄的小巷里,旧棉纺厂和供电所的宿舍也来挤在一块,地儿太窄,陈雪只能推着车走。这辆永久牌的老古董是她母亲的嫁妆之一,金色的商标锈了大半,人造革坐垫也点缀着数个破洞,露出里面暗黄的海绵底子,只有辐条不显颓势,带着车轮碾过岁数是陈雪两倍有余的石砖路,哐啷哐啷的送别声此起彼伏。
晚秋的雨不似夏季的来去如风,它是氤氲在空气里的湿意,连绵不绝,似有还无。六点零七分,水珠自雨檐滴下,叮叮咚咚地落在水缸里,犬吠惊醒了一扇扇窗,半敞的门扉传来男人的咳嗽声,伴着温暖的油烟味,灯火稀疏地连绵着,黯淡了黎明的星光。淡蓝的夜幕依依不舍,人间仍要渐渐醒来。
陈雪提防着砖块下的泥水,七拐八拐,出到街上,路灯还未休息,尽忠职守地洒落着昏黄的光。此时街上罕有车辆,除了风风火火的学生,便是忙忙碌碌的早餐摊主,呼喊声,应和声,伴着咸甜鲜香扑在陈雪身上,她用力一蹬,向另一所高中驶去。
只有两个人清楚,陈雪十分中意空无一人的街道。当夜幕收窄视界,疲倦压低音量,世界便仿佛仅自己一人,脚步所至,无不是自己的国。曾经,唯我独尊的君主有了想与其共分天下的对象,一个叫祁连的同班男生。为此,她胡诌了个借口,用脚替代了老古董,但两人的约定业已不再。
不多时,陈雪便经过了与祁连碰面的地方,他自然不在此处,让花了半秒钟做心理建设的女高中生松了口气,长长的上坡路,脚踏板愈发沉重,心情也烦躁起来,陈雪将思绪放到学业上。今早是两节语文两节数学,例行的早读在单词和诗词之外,再背一遍《报任安书》,语文不知老师如何安排,数学课则是要讲解上周六的小测卷子,得认真听的题目有——
思索间,艰难的路到了尽头,她越过二次函数的顶点,开始用积累的重力势能代替脚力。冷风呼啸着拍在脸上,陈雪缩了缩身子,将脸埋进羽绒服的领子里,呼出的热气凝结成微小的水滴,一度被盖过的疑虑再次浮上心头。
扪心自问,自己害怕与他相见吗?
绝无可能。
潜意识的反击是完全的驳斥,自我则承认了动摇的存在,并将其归咎于青春期晦涩难明的悸动,随即与自己的稚嫩和解。在那荷尔蒙剧烈波动的夏秋之际,纵然她自诩练达老成,也无法从中免俗。对高中生而言充满了禁忌色彩的诱惑,在最后一年里显得愈发妖艳。而那些自以为是的相似,如今想来只是错觉,盖因人便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个人王国的君主重修了律法,用审视的口吻下达判决,“作为普通同学,正常相处”,陈雪怀揣着热乎的圭臬,昂首走进教室。
“比起语文,数学课有趣得多”,我再次感慨。
其他人如果听见大抵会反唇相讥吧,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姑且能理解他们对数学的深恶痛绝。
不过,也有混在这些人中,却长于数学的家伙。
讨厌数学是高中生的“正确”,所以他们隐瞒了真实想法,随着大流地诉苦,往往还能抛出别具一格的论据,让自己能被真正接纳。
只是,也不能排除真心讨厌却又擅长数学的人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那种人真的存在,在感慨其悲壮之余,也有股窃喜油然而生。
对自己的卑劣感到一瞬的惭愧,但随即用“偶尔也得放下道德包袱喘口气”说服了自己,反过来说,如此频繁自省的我,怎么看都称得上道德模范了吧。
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怀疑自己做错了的事。
不对,做错这说法过于严肃和夸张。不合时宜?选择不当?这两个选项也似是而非。
还没辨析清楚,脑袋就想向左转,好让她的面容落在我的视网膜上,但我向来反应神速,立即克制住了本能,旋即向右方看过去。
反常的举动让同桌瞥了我一眼,便继续听课,圆锥曲线素来是他丢分的重灾区。
我则注意到太阳走到了一个绝妙的位置,努力地透过阴翳的云层,淡黄色的阳光洒在最高的那棵杨树上,与绿叶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分形图。
“11月16日,晨,阳光与杨树相映成趣。”
在心中的日记本上记下如此一笔,这样的自然之美也可以视作某种天启吧,这是做出了与往常相反的选择所获得的奖励。
那么,我便没有做错。
“这条双曲线的离心率e是多少?二分之三,所以——”
离心率,圆锥曲线上的点到焦点的距离与到准线的距离之比。
那人与人之间的离心率呢?
双方关系到自己的距离与到对方的距离之比。
我如是判断到。
人与人之间会周期性地靠近,然后疏远,最终收敛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距离。
她比任何人都更与我相似,反之亦然。正因如此,我们的不同也比与任何人的不同更加彰明昭著。
那么。
过去的冲动在体内复燃,心脏收缩的节律快过了秒针的颤动。
铃声骤然响起,右手转着的笔摔在桌上,给卷面添了一条丑陋的曲线。饱经压迫的民众纷纷站起来,交谈说笑、桌椅推拉的声音格外刺耳。
“食堂,走不?”王逸轻佻地靠在桌前,“垮起个脸,吵架了?”
我翻了个白眼,“跟谁?”
王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说着不知所谓的叽里呱啦。我把他的手拍落,余光在门口捕捉到一束熟悉的马尾一摇一晃,比寻常更加急切地离开。
“先走,我看完这题。”
近来跟风自称悲观主义者的家伙越来越多,那份盲目实属乐观。
悲观并非消极,它是用于自我保护的预留量,能够缓冲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因此悲观主义者的希望是不容易失望的希望。
即使是事与愿违的未来,我也一定,是期待的。
高三年级所在的教学楼呈L字型,从这里到食堂,除了走直角处的正门,还可以从两端的侧门走,只不过长端那侧的门距离食堂实在过远,中间还要经过音乐楼,几乎没有人会在中午从那里去食堂。
祁连晚了几分钟离开教室,特意途经此路,走进根本没上过几次课的音乐楼,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温和的冬阳穿过玻璃窗,无私地将微薄的热量单分给他。即便是这惬意的光景,在未来的某天也将遗忘,而那时自己定会追悔莫及。
祁连忽然发现,对陪伴了自己两年半、司空见惯的音乐楼,自己也说不上熟悉。朝夕相处,依旧陌生。走过转角,食堂便在正前方,他一眼望过去,竟见到了意外的身影。
是陈雪。昂首阔步,威风凛凛,就像刚认识时一样。
祁连第一次感到音乐楼的走廊如此狭窄。
直到用餐完毕,陈雪也没在食堂没看到祁连的影子,索性绕远路回教室。
她不认为这是逃避。逃避是避开不愿接触的事物,暗含了趋利避害的潜台词,就像吃粉并不能称之为逃避吃包子,这是选择。同样的,走哪条路回去也只是一种选择,
陈雪走进音乐楼,一如既往的目不斜视,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从转角出现的人。是祁连,悄无声息,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改变。
正常、正常。
正常应是什么样?她抿紧嘴唇,将目光钉在无穷远的远方。
音乐楼的走廊并不宽敞,两人肩膀间却仍留有空当。
谁也没有慢下脚步。
“啊,我们迟到了吗?”哈鲁说道。
数以百计的成列成行的深红色座椅的尽头,门罗抱着肩膀站在舞台前。大人物的和谈似乎已经进入尾声。审判长,血族的“影督军”,狼人“裂齿 ”都并未缺席。匍匐满地的尸体和喷溅在墙壁和座椅上的血液如同演出结束后留下的凌乱道具和纸屑,一幅尘埃落定的样子。
“当然没有,”一位火行者热心地回复道,“实际上这些尸体是我们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的,恭喜你们,并没有错过战斗。但是你们错过了大扫除。”他做了个拖拽尸体的动作,然后吐出舌头做出了呕吐的样子,他的同伴们笑起来起来。
“也不知道那些吸血鬼会不会馋得舔地板呢。”“那样才算拖过地,这才干净呀。”
他们笑得弯腰,哈鲁也笑了起来,好像她不是血族的一员一样。
卡梅兹把她的脑袋一按,用动作提醒她别把兜帽笑下来了。她低着头一边笑得发抖一边捅卡梅兹的腰,说前面三声是笑大扫除的笑话,后面八声是笑话你猜测都猜错了。
“啧啧啧,对于家主大人来说,卡梅兹你可真是太晦气了。”哈鲁矫揉造作、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阴阳怪气地说道,她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顺势一倒,靠在他的肩膀上,“哎呀呀,背叛血族……还死了……”
她拖腔拖调。
这种时候倒是对血族有归属感了?
大人物们气氛算得上和谐的私语让“门罗背叛说”的猜测不攻自破。卡梅兹不想在别人在场的时候踹她,他并不认为他的猜测全无道理。
先不说人类对于血族一贯的偏见深根蒂固。在卡梅兹眼里血族这种等级森严又自我的种族做任何事情总要携有获取利益的目的性。永生让他们不用忧心于有限的时间,不用恐惧于死亡的逼近,因此在无形中已经解决了生存难题的他们,大抵所在意的只有财富的积累和等级的排位高低。这是在无尽的时间里唯一可以增加的东西。
他认为血族是物质的,理性的,他们的精神追求和审美可以被划归为傲慢和找乐子。所以才有缄默和猩红之炫这样截然不同的划分——他们甚至可以闲到毫无欲望或者放纵欲望。
迸发的激情,牺牲,盲目和殉道这种强烈的情绪是人类才有的,是有限的生命才能摩擦出的火星,是来不及思考就会死亡的生命而盲从的愚蠢。
是因为无法拥有永恒而无法得到自由的生命所携带的愚昧。他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冷却自己的大脑,所以他们才会携有无私和奉献的非理性行为。
卡梅兹已经从局势中嗅到了超越利益本身的危险味道,他们在此的目的有很大的可能会与恩典和恩典附加的价值背道而驰。
一切正在失控,因为超出预料的事情不断发生本身就意味着事态的升级。即使他们一开始是为了种群的利益而来,但若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份礼物,而是灾祸的苗头,那他们就不是先锋,而是殉道者,是掐灭祸患的先行者。
如果说狼人和人类会为了坚守存在的本质而抛开恩典本身与神秘抗争到底,那么血族呢?
将血族和大义牺牲这种非理性行为放在一起给卡梅兹一种荒谬感,门罗不会真的是那种即将死战到底要为大义站在最后一刻的人吧。
肯定是有利益啊。他想。
再论另一点,命运,是的,宿命论和循环,在这座城池中这样的隐喻无处不在,历史本就是呈现出螺旋的状态,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曾经的错误。就如同这座象征着喧哗和骚动的建筑,歌剧院的螺旋楼梯盘旋向上,屋顶是透亮的花窗,被螺旋阶梯笼罩的人们就像是被箍在鸟笼里的玩具,高高在上的眼睛透过花窗冷冷的向下看着。
但天上只有太阳。
在冷淡的黑日之下,在这个无所遁形的城市之中,无论踏足何处都不过是走入一片顺势而为的阴影之中。
总体来说,火行者的遭遇都差不多。卡梅兹向审判长直属的小队长报告了他们的见闻和发现,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忧,因为报告最好是以足够客观的角度。对方显得不算惊讶,感谢了他们的付出,队长说还有没到场的火行者队伍,让他们先去找个干净的座位等待指示。
走道里堆叠着早到者清理出来的尸体。哈鲁蹦蹦跳跳的一跃而过。
尸体都是各个阵营各自清理的,火行者们也只是清理出了一片用于他们休息的范围。因为哈鲁的原因,卡梅兹想和她找个远些的角落里休息,他们好不容易把两个无头女士的身体从这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丢到一旁,带着祖母绿项链的女士歪斜着肩膀,像个溢满的酒杯一般,鲜血从她雪白的脖颈躺下,哈鲁手疾眼快的用手指蘸了点往嘴里塞。
“喂!”卡梅兹压低声音用撞了下她。
“你吃什么飞醋!人家是女的。”哈鲁也压低声音和他说话。
“你非得这么不可以吗?”卡梅兹生气地说。
“干嘛,又没吃掉在地上的,刚流出来的血等于盘子里的饭,干净又卫生。”哈鲁理直气壮地说。
“我是担心你暴露身份。”卡梅兹说道,他看了眼热心的火行者同伴们。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火行者中不乏对血族仇视者。从血族的角度,她这个前猩红之弦贵族的身份暴露更是讨不了好,更何况门罗还是她的家主,“而且万一不干净呢,这些人死状很奇怪吧。”
“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哈鲁说,“就是因为他们死的奇怪我才好奇味道呢。”她吐出舌头,“你看,又没吞下去。”
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奇怪又不奇怪。
不奇怪的点在于,它们除了数量多以外,没什么特别。那些皮外伤的来源显而易见:一些应该是由血肉魔法造成,利落的斩断,并无血肉黏连。一些应当是他们自己撕扯或是源于被手无寸铁的隔壁之人的袭击,那些袭击者的牙齿和指甲缝中都卡着一层黑血,很明显,这就是他们的凶器。
没有什么怪奇的要素,死法很简单。不同于哈鲁和卡梅兹在城西遇见的衔尾蛇怪圈,那样才算得是,“死状离奇”。
但是,普通如此,那些普通人又出于怎样的原因,生啖生命,攻击彼此呢。
值得注意的,只最前端的舞台的墙壁上悬挂着的那九具尸体。
在收拢的红色幕布之后,被钉住的尸体形成了一个具有未知含义的符号。八位死者构成了这副菱形符号的规整边缘,一位双手被镶嵌在钉子之上的可怜人作为一道尊崇重力的竖线,作为一道血痕,劈开了这菱形符号的正中。
宛若一道冷冽的瞳孔。
血液向下流淌。
在混乱诡谲的场面中出现了具有逻辑和目的性的人类行为显然具有一种险恶的隐藏含义。
在疯子的狂欢中,仍有理性者逆流而动。
似乎有人知晓这一切背后的缘由,无论他的态度是支持还是逃避,狂热还是恐慌,无论他以何等的想法制造出这个堪称血腥行为艺术的标识,这都让这场灾难蒙上了一层“事出有因”的阴影。
这显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天灾和疯子的狂欢。死亡不仅仅是浅显的死亡。秘密,背后仍然有秘密。
而最让人作呕的莫过于,理性者和疯子的身份随时可以被置换,具有逻辑的理性之人在此时是最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存在,而疯人的杀戮狂欢则是让人可以简单理解的行为。
但随着谜团被解开,认知的进一步前进,他们注定要理解那位理性的狂人,献上隐喻谜团,塔罗牌中的愚者。
讨厌的宿命论。
卡梅兹冷漠的想道。他最仇视的莫过于高悬的目光和难以改弦易辙的浊流。哈鲁则兴奋于一切未知的发现,她高兴的和卡梅兹分享她聆听到的讯息。
疯狂的学者将名为癫狂的疫病带入到歌剧院之中,门罗公爵屠戮了所有沾染了疯狂的群众,并杀掉了那位携真相或是噩梦而来的学者。学者手握的维特鲁威资料馆的钥匙所指向的方向,将成为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哼哼,你们人类是听不到这么多的啦。死墓军正在安排他们队伍的探索的方向。所以我们也算提前知道了我们下一步的走向了。
目的地大差不差啦。
她还听说有人在来到此处的道路上遭遇了战斗,她嫉妒地说他们居然都有经历过战斗!那才有意思呢,跟着卡梅兹你我们只能在路上迷路和遭遇闹鬼,怪你体质太差劲!晦气晦气!
这时,前面的火行者小队朝他们挥手招呼,说是审判长命令他们前往维特鲁威资料馆。
卡梅兹说不等还没到的人了吗。
纵观整个歌剧院,来到此地归队的人类,血族,狼人显然比进城的数量少了许多。火行者耸耸肩说他们到现在还没到这里应当是死掉了。
淡淡的一句话掀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卡梅兹想起了他们迷失的巷口,也许那些没有来到此处的人,都永远迷失在这座时空错乱,生死模糊的城市当中。
卡梅兹和哈鲁作为火行者队伍的尾巴,踏出了这座因死亡而阴郁的建筑。而此时天空中的黑日不再静默,就像是它一直对城中所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一般,当汇合落幕,秘密被种下,它由内而外的迸发出灼目的光辉。
这种光辉如火光点亮,是传说故事里才曾有过的朝阳破除黑夜的闪耀,像被孵化而破壳的卵壳,维特鲁威资料馆被笼罩于光辉之中,舞台上的道具场景被黑色的太阳居高临下的标注,这束天光为演员点明了撕开迷雾的方向。
在场的人窃窃私语。
“啊,太阳。”哈鲁仰着头,指着天空吐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语。
卡梅兹嗯了一声。
在波伊提乌大图书馆内,卡梅兹翻动着书本。这座巨大的图书馆,由于空旷的原因,连翻动书页的声音也隐隐带着回声。成百数千的尸体在图书馆的外界静默,他们的声音和存在转瞬即逝,而书籍和知识永存。
这里的书比那本涂鸦故事书要高级的多,卡梅兹抚摸着羊皮纸,这些都是他在小镇里难以见得的读物,当然现在不是沉迷知识的时刻,他和哈鲁是为了能找到一些和此处所发生之事有关的记录,才来到这里。
是历史?
是前科?
是掩盖的罪恶?
还是天命和征兆?
哈鲁的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她在那些书架间徘徊,然后噼里啪啦将一堆可能和这座城市有关的书一股脑的拍下桌上。
《天象》,《预言》,《星相学》,《帕维纳审判卷宗》,《帕维纳历史》,《城市规划》,《帕维纳人口》……还有……《高等数学》。
除去一些晦涩难懂的,显然不是他们这种门外汉可以看得懂的书籍,哈鲁的选材可以看出她真正在意的东西。星象,预言,天象……太阳。
怀疑一个本应该就存在的事物,本身就是一个轻狂的决定。大概也只有哈鲁才能这样无所谓的将这样的怀疑轻描淡写的展现出来。因为这将颠覆世间一切的伦理纲常。
人会疯狂也大抵如此,因为他们的信念崩塌了,为了不去思考,不去反对,不去颠覆,他们宁愿假装一切从未发生,一切的怀疑不曾存在。
卡梅兹把《高等数学》推到一边,开始看《星相学》。整个图书馆除了他们更看不到一人,本来应该也有狼人,血族和火行者进入这里寻求知识的帮助,但是寂静的图书馆像个吞噬活人的迷宫,一晃神,他们已经深入到看不到的角落之中。
高大书架阻隔了视线和声音,而自从黑色的烈阳散发出光芒之后,幻影悄然而至。
猩红的刀刃斩向粉发血族的面孔,剑刃和鸢尾一般的蓝紫色瞳孔仅有一厘之遥,哈鲁也只是打了个哈欠,像是没看到这危机一般。
若是一位人类大概会为此警惕,但是对于动态视力和嗅觉能力极好的血族,幻觉也只是可动的戏剧。
在哈鲁的感知里,没有血液的味道,没有温度的味道,没有钢铁的锈蚀的味道,更没有金铁相击的脆响,她无聊的看着穿着银色甲胄的吸血鬼骑士没入坍倒的书架后的阴影中,直到矿石的荧光无法将其照亮。
她抱着剑,侧过头看了一眼靠着她睡着的卡梅兹,人类还真是脆弱,所以哈鲁大人慷慨的将自己的斗篷贡献出来,裹在他的身上。
人类睡眠的时间很长,很无聊,在书架背后的研讨室里,哈鲁背靠着墙壁发呆。矿石发着光,将她背后的木板照亮。
太阳、太阳。
木板上炭笔所绘制的草图缭乱,测算和记录交织,知识,逻辑,解密,这一切就像是延伸的黑色长线,而长线的中间则收束为一轮深邃的黑洞。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天空中的黑色太阳。
在卡梅兹和哈鲁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刻,当他们直视着这些草稿、文字与图像的时候,哈鲁感觉不存在于此,被天花板所掩盖的太阳垂眼向他们投以凝视。
黑色的太阳能注着视帕维纳的他们,注视着所有人……
眼睛。
她这样想到。一想到空中的太阳宛若瞳孔,哈鲁就又兴奋又觉得恶心。她喜欢超出寻常的东西,但是又觉得该不会恩典是一个巨大的眼球……要是太阳是恩典,那她怎么把它摘下来?
她的思维飘来飘去,想到了伦道夫·卡特,得不到恩典怎么从火行者队伍里逃跑呢,那岂不是尊长一辈子都没法和他的手重新相遇了?然后她又想到了卡梅兹,幻想了一下黑色的眼球砸在萨维那城,把房屋和所有人类狼人都砸成浆糊。
好可怜的卡梅兹。
吸血鬼被压一下应该还好吧。
哈鲁毫无章法地心想,等等,万一恩典其实是诅咒,被看过的就会轮流倒霉……额,实在不行就把他也拖下水。话说刚才太阳看我了,有没有看他呢?万一没看他,那岂不是只有我倒霉卡梅兹不倒霉?
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等卡梅兹睡醒后用矿石在木板的边缘写上卡梅兹的名字。这样太阳应该就能看到他了。
才几个小时,倒霉轮换中间隔着的人数应该没几个吧。
“你干嘛在木板上写我的名字?”卡梅兹狐疑道。
“我……喜欢你啊,那种不自觉的行为,暗恋的心情是这样的,很害羞的,你不懂。”哈鲁解释道。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卡梅兹总觉得中间有什么阴谋,“而且,就你还害羞?”
“真的害羞,”哈鲁信誓旦旦的说道,“我是血族,脸红不明显。”
资料馆周遭的草叶萧瑟,那些曾经被静心修饰过的灌木丛似乎在很短时间内尽数凋零,一地的残花败叶。
哈鲁和卡梅兹一边聊天,一边相互警惕其背后的视觉死角。这里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虽然花草枯萎,但磐石铸就的建筑坚固伟岸,恒古不变。从穹顶和结构的艺术风格可以看出,虽然棱角被风雨磨损,但过去这应当是一座勇火神殿。
此时,一声凄厉如残鸦的哀嚎响起,在离地约十五尺高的地方,一只手猛然击碎一扇换气用的窗户,崩裂的玻璃的四溅,鲜血淋漓的手穿过锋利尖锐的透明荆棘挤出这不足以将他整个人塞入的虚假出口。
“救救我,救救我们啊!”含糊的求援之声响起,那双手紧握一尊雕塑,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又像是尽一切力量和希望,只希望将重要的东西送出困住他的死牢。
“他来了!啊啊啊啊!!”生命最后胡乱的绝望抓挠像一出仅只用身体的一个器官演绎的诡谲戏剧,他的呼喊被终止,死亡最终追上了那只逃出升天的手。
那只手绷直,垂下,血液流淌,黑色的石雕坠落,掉在了卡梅兹的手中。
“看起来像是个有用的东西。”卡梅兹说。“那我们还要不要进去了?”
“嗯……我们还要去城主行宫搜索呢!”哈鲁看上去有些左右为难,两个没什么同理心的人自顾自的交谈,对死在窗户前的受害者毫无多余的感情。
“虽然很想战斗……”哈鲁沉痛的说道。不是为勇火教堂肃清也不是为可怜的求救者报仇吗!?
“但是我们还有别的地方想看的。”哈鲁摸了摸不存在的眼泪。
“谢谢你,手。”她感谢了这只如同她的尊长一般友好温柔的手。
不在乎手的延伸器官吗?!人类在你看来只是手的附加器官吗?!
“再见!手!”
所以在城主行宫迷路一定是报应吧。
在门罗的行宫的篱墙中,被精心修饰的灌木形成了一处狭小的迷宫。或许是过去宴会的余兴,一些贵族的小小取乐之处。
小小的迷宫回环曲折,看不到尽头,来处也消失不见,目尽之处只有绿叶纠缠,左右不知通向哪里的绿色走道。
“太晦气了!”哈鲁大声的说道,“卡梅兹,拿出你的指南针!”
“我下次绝对选择去有友好的手和死人的地方战斗!绝对不会和你到处探索了!”
门被打开后,瑟拉芬娜经历了一场堪称混乱的漂浮。
喁喁细语将她环绕,某些力量针刺般侵染灵魂,诱导她以纯粹理性对待一切;细小银辉将她带离,银色身影组成的军团挡开洪流般涌来的信息。
“我们不会放弃。为了我们热爱的一切,我们会奋战到底。”
瑟拉芬娜一时语塞,默然看他们以盾牌抵挡这似乎永远不会减弱的汹涌洪流。
黑日当前,何方胜算更大毫无疑问——前六次的恩典均以万钧之力推动历史车轮、掀起时代浪潮、影响整个世界,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以自身力量抗衡恩典无异于以卵击石。
“荒谬。”
“毫无胜算。”
“结束抗争,融为一体。”
她仿佛能听见先前那些妥协者的嘲弄与蛊惑。
但目光只能聚焦于结果吗?她笑了——短生种终将走向死亡,也没见他们当场自尽。
放弃抗争是比蚂蚁阻拦大象更甚的荒谬。
更何况事情或许还没那么糟。
黑日降临已有一段时间,这诡异力量的影响范围却只限于帕维纳一城。所谓智慧的升华遇上惨烈抵抗,一时也的确有被阻滞。
若翻盘希望渺茫,这样的阻滞也足以成为她坚持的目的。
时间本无意义,是生灵用每一刻的体验为其赋予意义。多坚持一刻不被侵蚀,就是多赚一刻的鲜活生命。
面对这样的敌人,不妥协即是胜利。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面前这些银色的抗争者正并肩用行动述说热爱与坚守;越过他们,更多银色身影正决绝地驱散黑暗——
她看见空无一人的哨所、黑锋甲胄下的血族尸身,看见银色长钉穿透头颅与心脏,看见他被昔日同僚包围。
“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屈服,希望你们也可以一样。”
她看见学者向致命的阳光伸出手,看见烧灼、焚毁,破碎、飞灰。
“我曾用生命守护了我的真理,也不会吝惜我的魂灵。”
她的队伍曾在两场赏金任务中见证波伊提乌对历史真相的执着坚守,震撼于他为向世人证明真理而牺牲自身的决意。
这样的热爱、执着、坚守,以及承载各色情感的灵魂,正是世界的鲜活趣味之所在。
剥离了它们,世界将毫无色彩,存续也将毫无意义——不如说与那些声音融为一体存续简直是一场漫长酷刑。
那就逆浪潮而行吧,拒绝接受这样的“恩典”。
我们是棋子,是先锋,是援军,是破局之器。
即使终局是灭亡,至少我们曾经抗争。
我这是在哪?南丁困惑地睁开双眼,再度以别样的目光审视她所在的世界,血红色的霞光弑杀了昏沉的雾霭,戴上了称霸天空的王冠。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放眼望去,那现实崩塌得来的一片实在的荒芜。它是那样辽阔无际,延绵到天际线的那头也未见它寂灭的足迹。这里会是哪里?我死了嘛?我们失败了嘛?还是说……这又是一场我空洞寂寥的梦?幻想着死亡的阴影降临,因此遭了神明的报应,在这短暂与亘古并存的梦境里消磨我的生命?
这是不忠与乏信的诅咒,愿麦缇亚原谅我。
在这短暂的独处插曲中,她也终于可以稍稍流露出内心深处,那长久的恐惧与不安,就这样虔诚地合目呢喃。索性跪坐在这荒原一隅的中间,任由那股阴风用不详的红沙鞭挞她的身躯。就这样将我埋葬好了,她自暴自弃似地想着,疲惫,不安,这也许是我的道路,终于在这癫狂之中走到尽头了么?
据说在人要死之前,是可以预知到自己将死的。于是乎身体便会让心神自觉地发送信号予意识,不安与困惑,疲惫与沉重会一起涌上头脑,于是就有了最初的恐惧。是这样嘛?
“嗯……听上去还挺有道理的,但是南丁,就是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死没死过。”
师傅……!
她惊得睁开眼睛,前一秒还沉重如灌铅似的双臂,刹那间又好似拥有了揽摘星辰一般的万钧力量,她向声音的源头扑去,不带一丝犹豫。而那从指尖传来的触觉,却是那样的真实,在千次万次的空挥之中,她终于再一次抓到了过去的幻影。
“你还在担心什么?我在啊。”红发的罗伦萨……师傅,现在就在这里屹立着。带着她恬静的绿瞳与慈祥的笑容一起,轻捧南丁的面庞。
“我是真的死了嘛?”南丁的问询裹挟着软弱的哭腔,同时还有她那颤巍的双手,去松开护颈,去摘下头盔扯下眼罩……去拥抱。
“你还记得些什么嘛?南丁?”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打开门后,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解脱了嘛?我真的能和您在一起了嘛?”
“嗯……那你的同伴们呢?”
在她怀中抽泣的南丁,突然间有了片刻迟疑,但更深的恐惧终归不是在于罗伦萨的质询,而是在于害怕回答后这幻影的骤然消逝。
“好啦好啦,为师这次不会不辞而别,不过这一招腰铡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意识到自己相拥的力度略有些僭越的南丁,这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但仍是用双手紧紧牵着罗伦萨的手腕,不愿分离多上一刻。
“哎呀……师傅我也算半个老人了,好歹也要爱护一下我的老腰啊。”罗伦萨无奈地耸了耸肩,看着颜面上染上一层红晕的南丁,不由得略有些得意地嘴角上扬起来。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人在做,天在看。师傅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你说的话,哼——『要把大家都带出去』!怎么现在就那么急着来见我了?”
“您就别挖苦我了……更何况一开始您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是么!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这可是师傅您教我的”
“在拐弯抹角这块,就算你现在长得比我还高了也没有变,怎么就不能学的变可爱一点呢?”罗伦萨轻敲南丁的头顶,触觉是如此的真实,惹得南丁咯咯地笑出声来。这或许并不是死亡的终点,她这样想,而是过去的短暂复活。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你还没死透呢。到现在这个份上,你还不够格来见我呢,修行还不够上不了天堂的哦。不过大概是垂怜你太劳累了,麦缇亚命令我的魂灵来陪伴你也不为过罢了。”罗伦萨伸出援手,一鼓作气把跪坐在地上的南丁拉起,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埃,便又扭过头来说道:
“现在走吧,你的路还没到尽头呢,我想我们至少应该弄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
嗯……?
南丁怀疑,地平线上那若隐若现的黑影并不是眼部肌肉抽动导致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某物,正在那地平线的反斜上蠢蠢欲动准备些什么。她举起弓弩,谨慎地转动曲柄。屏住呼吸瞄准,正欲扣动扳机时,却意外地被一旁的罗伦萨嘘一声喝断。
“你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嘛?”她的语气中略有些责备“连目标都不知道是什么就发箭,是只有菜鸟们才会做的事情呢。”罗伦萨嘴上不饶人,虽说身上没有一件武器,但还是在南丁眼中展露出了极大的勇气与镇静。“喂,南丁,好久没来了呢。要不就这一次怎么样?我数到三就一起跑过去,谁先到那里谁算赢?”
“师傅,别把我当小孩啦,您至少也得拿件武器……”
“三!”
在耍诈这一点上,罗伦萨倒是一点都不让南丁感到意外。因此等罗伦萨嘴巴一张,话实际上还没出口南丁便就同时和她一起朝地平线的那头欢快地奔去。
“喂——!你也太慢了吧!”
先一步抵达地平线那头的罗伦萨从小坡上探出半身身子来,只见她撑着腰得意地笑着,别说淌下一滴汗珠了,连粗气都不曾喘出过一口。
“因为师傅每次都是作弊!”
南丁没好气地抱怨一句,也终于有机会长出一口气,这才平复下怦怦直跳的内心
“说吧,那东西是什么。“
“铛铛!一头幼鹿,你想我做的炖肉了嘛?“师傅从身下一捧,臂弯中的那黑影赫然出现在眼前,如她所说的一样,是一只身上有着白色斑点的漂亮小鹿。看它短小的鹿角,南丁虽然怀念,但也一时间无法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吃东西的闲心……!”
“不想吃鹿是嘛?那吃年糕兔,大象什么的怎么样?”罗伦萨伸手向上一捧,将那只小鹿抖落在地上。只见那鹿很快便消失在南丁眼前,仓皇地从她看不见的曲线下滑向了远方。
“您又在发什么疯啊……师傅,你也知道我是一个脑子动得很慢的人。”南丁忧心忡忡的问询反倒让罗伦萨坏笑着比一个噤声的手势于唇前,倒惹得南丁略有些不好意思。她转而挥了挥右手,示意南丁跨过眼前的那一道坎翻身到反斜面来。
“您就别卖关子了……这?”南丁话还没有说完,待她越过了那斜面后便也只剩下了膛目结舌,眼下的一片蜿蜒的谷地里,千万野兽生灵正整齐地行进,朝着不知道何方做着亿万生灵的行军,无论飞禽还是走兽,乃至于水中的游鱼,有南丁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就这样整齐地行进着,跟随承载游鱼与海兽的某条蜿蜒的江河一起,奔腾向不知道何方?它们好似秉持某种似野兽又超然于野兽的高贵,在行进间肆意摇摆,张扬着自身野性的身躯与尖牙。却又井水不犯河水式地和平。但千万头野兽为群,所感之情竟只剩“平静”与“祥和”?看,似毛绒团的鼠与兔们欢快地从狮一类的猛兽头顶越过。其乐融融?倒不如说——团结一致?
“南丁,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嗯,顺手把我的弩还给我,这个距离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一点。”
“师傅!”
“嘛,我交给你的东西我肯定是不会要回来的,这你大可放心。”罗伦萨做个鬼脸,假装对南丁真正愤怒的根源视而不见,毕竟在她心里,南丁的射术就算再精湛,也永远是自己手下的小徒弟吧。至少南丁自己是这么想的。
“不过说真的,我开玩笑的,你看那群畜生的样子,不像是能吃的样子啊。”南丁循着师傅随性的一指望去,定睛一看,那些行进中的野兽们身上原来并无原初的皮毛或鬓发,倒是泛着一层同这遍地红沙一样不详的,似油脂般上泛出的灰霭。
“吃了会不会得病啊?”
“您还是稍稍积点口德吧,师傅。这群野兽成群结队其乐融融的样子,如果贸然攻击的话,说不定到时候就被它们群起攻之消灭了呢。”
南丁撤下弓弩,干脆在师傅身边抱着膝盖坐下,一起静静观赏这群兽奔腾的美景,奇景?不重要了。
“我记得您说过,在作战前都不要吃东西尤其是肉为好,不然被砍中了肚子就很难救活了。因为这个原因您还说要做苦行僧一样的试炼,从此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呢。”
“那当然,我是一个相当有底线和原则的人,只是我的原则是看到香喷喷的烤肉就必须破戒,因为所谓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看到好吃的东西却戒断自我也是一个道理的!”罗伦萨闭上双眼,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哼哼了两声。而南丁也一时语塞,只是别过脸去对着她笑笑,然后就这样保持双份的沉默,直到罗伦萨挑开右眼的眼睑,和凑上来的南丁得意地对视上片刻。
“不过你的观察能力要是能有你的记忆力要好就好了。”她又任性地指了指兽群逆反的方向,在她所指的那一块空地上,那一头幼鹿竟在朝着反方向狂奔着,像是在逃逸天地一般仓皇,与那整齐划一的兽群渐行渐远。
“也就那一头能吃了吧,不过比起给你做炖肉。这或许也就能看出一些倪端了。南丁,从表面上看,食肉和食草动物能够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并进,在同一个意识下整齐划一,甚至说是融为一体也不为过。这种理想我也曾经对你说过吧,追求所有人的安乐。曾经有古事记说过,曾经有一位圣人为了躲避灾难,曾经带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各一对到一艘巨舰上躲避灾祸。这样的奇景或许正是对那样的事迹进行的致敬吧?不过随便它们怎么想,古事记里倒没有多说,这之后的事情。而且在现实的运动中去期待一个那样的伟人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很讽刺的事情,不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而转去拜托别人去拥有无上力量来整合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堕落】呢。南丁,我一直是一个很随性的人,我一直觉得人类也好,血族也罢,狼人……也成吧,所谓智慧生命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它们有其独特性的存在,也就比如说南丁喜欢吃胡萝卜而我十分讨厌胡萝卜一样,如果一个群体之中被融为一个意识的话,去喜欢胡萝卜和讨厌胡萝卜就没有意义了。那么,我们又该怎么样去判断几千年历史以来料理胡萝卜和不料理胡萝卜的人呢?真是荒唐呢。”
“可是。”南丁挠了挠头,看着面前噘着嘴表示抗议的师傅苦笑“如果大家合为一体了,那就不用去思考胡萝卜的事情不是了么?这怎么能说几千年来料理胡萝卜的历史就会被忽视了呢?我想到那种程度的生命来说的话,去思考能不能吃胡萝卜是一件很没有价值的事情才对。师傅你也只是在发脾气顺带贬低一下胡萝卜吧!胡萝卜可是很有营养的东西……更何况,就跟师傅你所说的那样,有的人喜欢吃胡萝卜,有的人不喜欢吃,正是因为我们都会希望对方秉持和自己一样的立场,因此求而不得的完美对象就一直在困恼着我们,这样上下求索的痛苦倒不如让大家合二为一更好,而且这样……”
南丁的思绪也随着一份突如其来的娇涩而中断,便不再把“同师傅融合在一起,不会分离的念头说出。”而是摇了摇头,选择了沉默。罗伦萨见她这样,也只好无奈地揉一揉她的头,然后干脆地躺在红沙上望着血红色的天空继续论证:
“但正是因为那一份上下求索而不得的心与痛苦,才能让我们意识到追求完美是一件尽善尽美而不得完整的事,因此我们才会去选择尊重对方的存在,去接受彼此间的差异,进步,爱情,喜剧和悲剧也就在这种不断进行的运动之中完成了不是么?倘若是说只是因为怕痛就要将自我完全消灭掉,那么选择不要出生或许还能给身为母亲的另一位他者少一些痛苦才是。可惜我们不能选择,只能够接受这样的生活好好活下去,去选择长期交流和长期共存这一剂良药,让我们的智慧克服彼此的恶劣才是。而不是自暴自弃地献出自我,选择这样一记不负责任的单一色彩……这样的选择其实也再正常不过就是了。”罗伦萨合上双眼,躺倒在这片红沙之中嘟囔着嘴。
“时候到了。”
“什么?”
“唉,我在这里说了那么多,我的好徒弟你可一定要听进去啊南丁。不过按照这个思路来讲,具有诱惑性的东西往往具有强烈的自我毁灭隐喻,而独立自在的个体往往都要承受无边的孤独,对无边孤独的恐惧又导致后者倒向了前者,最后也只是流着血在跑马拉松罢了。”
“我不懂,您到底在说什么?”
“唉,你又怎么能保障我不是谁的幻影呢?出于对我的爱,却是忽视了对我存在的合理性与正当性,或许这也是差异的一部分吧。即使这一份差异最后或许会害死你,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请您再说明白一点!”
“我不过幻痛,南丁。”
本企于2024年1月7日16点30停止场内人员招收,场外人员不受限制,主线将会同步更新,届时欢迎大家参与
整理好所有文件後已經清晨了。梭倫和手下告別後便慢慢走出地下室,他走在路上,身上蓋了一層幾乎要結霜的水汽,刺痛他的鼻尖。
這曾經就是他想要的,進入黑市,成為重要的人物,但真正參與後發現和麵包店的日子並無太大區別,也是這麼每日夜的算賬出貨,那些刺激的幻想也僅僅是幻想,現在的他終於明白了。
即便如此他別無選擇,過去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重要的事物已經所剩無幾,用來支付一個個構築現在的願望,若他再放棄那就真的什麼都沒了——自己甚至不知道願望產生的價值是否能再作為代價支付,他沒問過,法倫提也從未說過。
梭倫抬起頭,和路過的士兵打招呼。說來他好久沒看到法倫提了,或者說自己很久沒有許願了,隨著身上越來越沉重他也得更小心才行,古物似乎也沒有多在意,他身邊最不稀缺的就是貪婪的人,也是因為如此,他見過價值破滅的一瞬間。
啵的一聲,夢就被戳破了。
他知道要去哪裡找法倫提。
梭倫穿過小巷,小心地跨過地上結冰的污水坑,這路上每個坑洞和碎磚他都記得,繞過洗衣店的後門,然後是一個小小的庭院,接著便是他的麵包店——不久前他將這個地方買了下來,一方面是掩飾自己的身份一方面是可以作為據點之一,他並沒有繼續住在裡面,經營也交給信任的人來管理,但無論如何踏進去的瞬間還是感到有些懷念。裡面的新學徒正拿出第一批麵包,不過十多歲的孩子掂著腳顯得有些吃力。梭倫脫下大衣掛在門口,隨手拿了雙手套去爐邊幫忙。孩子似乎沒有認出他是誰,茫然地道了謝,還沒意識到有不認識的人就這麼走進廚房門。他微笑著揮揮手便走上樓,拉開走廊盡頭通往閣樓的梯子。
閣樓一片昏暗,他不在意,爬上去關上身後的木板門。他環顧了四周,和自己搬走前差別不大——他原本也沒多少行李家具可以帶走,都是跟原店主借用的——此時此刻整個空間附著了一層黑暗,有什麼在之中起伏,猶如活物,偶爾在邊緣的地方露出牙齒的白點。空氣濕潤溫熱,他覺得有些難以呼吸,自己該讓法倫提少這麼待在這個空間裡,用不了多久整個房子都要開始發霉。
那片粘稠的黑色卻是看起來很嚇人,卻也只會窩在這個閣樓裡,可憐兮兮地繞開從天窗照下來的一塊方形的陽光。他覺得有些好笑,便蹲下來拿手指往那片黑裡戳去,觸感像生肉,像口腔的內部。
他感覺那東西顫了一下,退開來往牆角缩了缩。
“起來了,要不然換成人形也好,”他嘆一口氣,“我大費周章給你建地下室房間到底為什麼。”
眼前那團黑色慢慢地聚集有了些能夠辨別出的輪廓,手掌然後手腕,一隻略顯抽象的枯長的手從裡面伸出來,握住他的指頭。
我喜歡這裡。它這樣說。我喜歡木頭。
“那我再請人給你把牆壁也鋪上木板?”梭倫笑道。“還是只是為了偷樓下的麵包?”
那隻手又縮回去。沒有偷。它低聲唸道,便沒了動靜。
梭倫就這麼坐在旁邊等待,平時法倫提不會有這種脾氣更不會那麼難說服,大抵是出過什麼事情——能讓個古物都覺得不高興的事情還會有什麼,進來鎮上迎接了個高位的祭司,法倫提一直以來都迴避任何關於教廷的事情,他從來都以為祭司只會祈禱和教書,後來才知道祭司中擅長戰鬥的並不在少數,獵殺古物之類估計也是他們的職責之一,所以才會如此警惕。“這樣吧。”梭倫躺下,不顧身上上好的襯衣沾染灰塵,那格天窗形狀的陽光的確是有些刺眼,讓他想起過去自己還是學徒的日子,第一次他見到法倫提的真身時嚇到差點心跳驟停,現在倒是見怪不怪了。本來退開移出一片空位給他的黑色粘液又緩緩爬回他周遭,將他包圍。好熱,他想,常人的體溫在空氣中並不感覺有這麼高,他彷彿正躺在誰的體內。法倫提說自己是下界的形象,世界的第五層是個巨大的下顎——梭倫是不清楚自己一個普通人得到這種超越人類常理的信息有何用處,但想想理論上他現在自己算是正躺在下界裡面感覺甚是不真實。“我們最晚在這裡待到傍晚,然後你跟我去東城的地下據點,那裡離祭壇和中央廣場都很遠,你可以待到初冬祭結束。”
身邊的古物發出不情願的震動。
是願望嗎?
梭倫笑,他已經不會再被騙了,誰知道自己在這種看似隨意的問句上浪費過多少價值。他翻過身。“不是,是威脅。”他說,“你要不走我就把你藏在地下室牆縫裡的食物都沒收。”
法倫提眨眨眼,撥開散落在臉上的灰色長髪,天藍色的瞳孔此時是六邊形的形狀——認真起來了呢——然後立刻爬起身去穿衣服。
梭倫正要打開通往樓下的木板門時被身後的一股暖流打斷,回頭時牆壁上已經裂開一個黑色的口,邊緣長滿獠牙。“從這裡走吧。”法倫提指指那扇被他稱為“門”的東西。
“不了,有人看到我上樓了,要是不下去會被懷疑的。”他回答,“你先去吧,我馬上到。”
巨口閉合,房間回歸正常。
他因為突如其來的寒冷而打了個哆嗦,拍拍身上的灰塵,眼角瞥過空曠的地板上曾有過家具的印記,那裡曾是個發黃的床墊,那裡曾是他只能打開一半的櫃子,這麼久了仍沒失去有人居住的氣息,法倫提大概常常回來。或許他該把這個地方再租出去,他對自己說,但這個天窗得先想辦法處理才行。決定過後他爬下梯子,和剛回來的掌櫃打了個招呼便喚來馬車,向東城駛去。
【這離初見已經幾年了,本來無知的少年也會學乖】
【有史以來離世界的真相最近的普通人(不)】
本記錄自2024年開始記錄,之前的修改/修正歷史不另行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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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
01-05
1,將魏長生讖號由〔戲中卿〕更改為〔戲中妖〕,更符合歷史文獻中對其戲曲表演藝術的評價,原〔戲中妖〕陳銀官改為〔戲中標〕,同樣與歷史文獻中其獲得的評價進行統一。
說明:原〔戲中卿〕之稱號意圖在突出其“出行若列卿”的盛大場面,然此讖號並不能體現魏長生的藝術風格及其影響,而“妖”字為其歷史上確實獲得過的評價,且更能體現其表演藝術對當時北京劇壇造成的巨大震撼和衝擊,以及當年北京社會對其藝術之愛恨參半的真實情況。
01-08
1,暫定劉采春併周季崇之讖號為〔戲中攜〕。
2024年2月》》
02-11
1,修改正文「第六回,楊柳岸文溪訪友 梅子高夢湖戲僕」 ,重寫其中《少道人安妓事》的部分,改為《風月道人傳》,原文將在補完之後另行發佈;修改了梅子高所唱小曲的部分字詞,刪除了無表義的裝飾音。本次修改不影響整體劇情走向。
2,將《無題(化外八千舍)》由《珪集遺稿》中刪除,改入別集,今後另行發佈。
2024年6月》》
06-15
1,修改了目錄導航中對系列構成的三要素所用詞彙,修改為:神話、歷史、見聞。
基本信息
来自茶杯星的奇怪茶杯
10cm/0.6kg/INTJ/混吃等死的傻杯
性别:茶杯要什么性别
年龄:?
种族:茶杯
职业:茶杯不需要工作
国籍:中国(哇原来是陶瓷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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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喜欢画画和养oc的茶杯,家里oc很多,最爱生了不养,引起很多oc的不满但又不能拿它怎样
*经常在oc身边乱晃,到处客串,时不时就能在oc的图里找到它的身影
*出门在外喜欢说自己叫猹啾,别人问起就说是明星需要艺名
*性格很烂,经常突然发疯,最爱向oc们提出一堆无理要求,一旦对方不同意就大吵大闹,用往人家裤脚泼茶、小短腿踢人等缺德方式迫使oc屈服于它的淫威
*性格疯到和人家说它是intj没一个人相信,其实自己也很疑惑
*杯子里一般会装满红茶,然后逐渐在蹦跳中洒光,然后再补充新的。遇到有人故意喝掉就会贱笑,告诉对方那其实是它的鼻涕
*时不时会口胡冒出几句茶杯语,最常缠着朋友大喊“呼呼呼里(我爱你)”
*最近因为在米兰德抽中了娱乐公司CEO一职非常得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身高188的茶杯头大汉后四处炫耀。但因新形象体型太大被人瑞平“很能装”
*曾经的梦想是当游乐园的旋转茶杯
虽说挖地道进入城内也许是个可行的办法,但这地道要挖成什么样目前还毫无头绪。
“要花多少时间去挖也不好说,而且现在似乎也不是可以专心挖地道的情况。”
听着难民们的议论厄尔庇斯思考着“好像哪里都不太平。”
“是的少爷,树林,道路,河边都有人失踪的消息。”
“我打听到这里似乎有已经挖好的地道,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这真是个不错的消息,至少我们不用亲自动手了”厄尔庇斯抬头看了一圈找到了的合作对象“你们去找找那个地道在哪里,注意着点不要去人太少的地方也别落单了。”
“您一个人也不带吗?”听到这样的吩咐三人脸上齐齐露出担忧的神色,城里的猎手们已经遭遇了不测,城外发生的失踪事件于此有关也说不定。
“我会去找之前的那位艾德维亚男爵,哦,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一位黑锋,不用担心,如果这样还会出事你们跟着也没用。”说完便摆摆手往艾德维亚那边走去。
“艾德维亚阁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以及您好埃莉诺阁下,两位应该也有听到有人在附近失踪的消息吧,想去看一看吗?我想邀请两位同行。”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正有此意,那就先去之前钓过鱼的那条河边看看吧。”
很快三人达成一致一同前往那条垃圾河,远远地发现了让人不怎么愉快的气味以及似乎是同样前来调查的同胞。
“两位也是来调查的么?”虽然身为擅长交际的苍白之序,但要说记住所有同族还是不太可能。
打着拓展人际关系的主意,刚打完招呼厄尔庇斯就见到其中颇有缄默之语气质的一位面色变得不太好,想起自己与猩红之弦相似的作风他立刻进行了自我介绍“我是来自苍白之序的厄尔庇斯男爵,稍——微有一点点小小的洁癖,是否有幸能邀请两位一起参加调查呢?毕竟附近不怎么太平的样子。”
听过厄尔庇斯的自我介绍,黑了的脸色稍霁“帕杰德·默,缄默之语。”
在互相介绍之后,气氛总算是不那么紧张,两边都默认了对方的加入,开始调查起了一眼就凶多吉少的现场。
河边弥散着清晰的不讨喜的血腥味,这样的味道闻上去甚至有些倒胃口,毕竟在血族之间并没有‘只要捡的够快就还能吃’的说法。
“啧,真是浪费啊,这样肯定是没救了,凶器好像是一对尖锐的……像是有坚硬外壳的什么,水产或者昆虫的腿?”厄尔庇斯首先凑到血迹旁观察着失踪案留下的痕迹“有点像没脑子的东西在捕食。”
“没有反抗痕迹,失踪者被偷袭一击毙命,然后拖进了树林里。”艾德维亚看着河滩边的现场又跟随着拖痕迹走了两步停在草丛边。
“碎骨和溶解的肉块是被害者的吧?为什么里面会有这种外壳一样的碎片?”埃莉诺在艾德维亚的旁边小声表达自己的疑问。
“如果是同族……”帕杰德还没说完,便因为草丛中的动静瞬间停下交谈,五人在瞬间就绷紧神经准备战斗。
然而看着草丛中出现火行骑士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一瞬间。
“哇哦,看看这里来了一个什么神奇的小东西。”厄尔庇斯睁大了眼睛,加入了勇火的血族,真是稀奇,可惜现在在停战中,不能动手,不过他还能动嘴。
作为死敌,死墓军不可能对勇火的火行骑士有什么好脸色,路西更是快要忍不住出手的模样,只是帕杰德看在停战和目前怪异的情况下拦了一拦没让场面真的失控。
“葛瑞福斯,火行骑士,面对那种怪物多一个炮灰也算是一件好事,那么各位?”好在骑士的态度足够识相,也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相信在五位死墓军成员的包围下也做不了什么,这个怪异又暂时微妙地达成一致的小队姑且还算是成立了。
“这里似乎是没有更多线索了,去林子里看看吧,之前在河边捞东西的时候我就觉得又什么在林子里看我。”
“那么就由我打头阵吧。”葛瑞福斯积极地走到了最前面。
厄尔庇斯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他的心大摇摇头,翘着手指在碎骨和肉块中捡了块甲壳跟着队伍一起进了树林。
[河边]
——————————————————
鱼漂伴随着河水的声音一上一下的起伏着,从城内漂出的焦糊味迷漫在空气里。
帕杰德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吊上保温箱后再没钓上什么有用信息的河面,
路西坐在帕杰德的边上,
两个人刚好在河边偶遇,就顺势一起钓起了鱼。
就在两个人氛围还挺恰意,互相吐槽一下河里钓的断手时,草丛里传出了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
嗯,是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的味道?
帕杰德严肃表情转头看向路西,路西对他点点头。
两人往河的另一边走去。
……
一根钓竿孤零零的立在河边,而杆子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血痕,奇怪的黑色碎片,受害者遇害时奇怪的反应……
“咦?是同僚啊,真巧。”金发的血族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从河的另一边走来,似乎也是闻到了这名可怜人的味道而到这里来的,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位血族。
虽然同为死墓军的一员,但帕杰德所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而那些人中已经在上一场战役中回归死亡的怀抱的有多少呢?
所以理所当然,五个人都进行了自我介绍。
名叫厄尔庇斯的金发年轻血族给帕杰德较为深的印象(主要是他那极似那群“野蛮同族”的打扮)
另外两位,一位同样是苍白之序的艾德维亚,一位是与自己同为缄默之语的埃莉诺。
加入黑锋的缄默之语……帕杰德思绪一飘,但是看到对方虽为女性但高于自己的身高,帕杰德沉默了,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看痕迹像是野兽。”脸被面具遮的严严实实的艾德维亚,观察现场留下的痕迹说道,
“的确,如果是同族,不会这样浪费食物。”帕杰德看着地方不算少的血量对艾德维亚的看法表示赞同。
五人正在互相讨论时,草丛中突然有了动静,五人同时安静下来,看向来人。
一名血族,只是身上穿着那鲜红的斗篷,表明了他的身份——一名血族勇火。
身旁的人已经凭本能做出了行动,帕杰德及时拉住了路西。
“等等,我们可能还会需要他。”
路西收回法术看向血族勇火的眼里淬着淡淡的冷光,“庆幸自己的运气吧。”
双方僵了一瞬,
直到埃莉诺上前友好的打了声招呼后,血族勇火这才介绍起自己,“我叫葛瑞福斯,如各位所见是一名勇火,是从道路来到了这边……”
随着葛瑞福斯的讲述,帕杰德得知了道路的情况。
究竟是什么东西?帕杰德的好奇心难得的被激发了。
一行人决定往血迹延伸的方向走去。
[森林]
————————
起初那缓慢荒诞的人影让帕杰德误以为是哪位同僚的手笔,直到人影猛地向他们冲来——
埃莉诺率先举起手中剑,挥了过去,人影被刺中,就在众人正准备放下心来时
“不对!”埃莉诺神色警惕起来,握紧长剑“他还能行动!”
“什!?”厄尔庇斯惊讶道,就在这时人影拖着伤痕,扑向来他。
几人立刻回击,人影原本还算完整的肉体在几人的攻击后残破不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研究死灵法术的缄默之语们表示,这并不是属于血族的法术。
那,这究竟是什么?
①道路
中年男性,中年女性,青年男性,虽然小孩子并没有受到伤害但不排除是父母保护导致的结果。
葛瑞福斯搜刮着自己脑袋里关于难民口中那几个名字的信息,失踪的对象基本没有共同特征,凶手或许有意使民众恐慌,或许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
他将斗篷的围领立起了点儿,遮住了自己脸上的烧伤,稍稍屈起膝盖弯下身,轻轻抚上那个还在呆愣的小孩的脸,拇指蹭掉他脸上那块半干的血迹,力度不轻不重。
“我会把他们找回来的,好好吃饭,你父母不想看到你饿着肚子等他们。”
无法再多做些什么,葛瑞只好嘱咐了几个围观的大人照顾好孩子就沿着道路消失在了他们视线里。
从刚刚开始,他就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长期饥饿下他对于血液的嗅觉灵敏了不少,使他可以笃定这条道路的不远处有着几具尸体。虽然物种不明,也并不新鲜,不过至少可以找到一些凶手遗留的痕迹。
葛瑞福斯嗅闻着空气里那一缕血腥,同时留意着道路上车辙与足迹混杂出来的痕迹有没有些许异样。
寻着味道,道路开始越来越偏僻,从主要的大路拐到了树林里一处罕有人至的小路。这条小路上的马蹄印像是打了滑一样错乱地分布在泥泞里。葛瑞福斯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那块戛然而止的车辙,泥土被车轮挤向印迹旁边,形成了一块块小土堆,足以证明了力度之重。
葛瑞福斯抬起头,面前的树丛被撞凹出一个豁口,可能属于马车上的木板零散地挂在树枝上。
那股人类混杂着牲畜的腥味此时格外突兀。
马车撞进了树林?受到突然的袭击还是马受惊失控,这看上去不像普通的车祸。
葛瑞福斯的右手摸上自己胸前束缚着背后剑的皮带,左手触上遮挡自己的那一层灌木丛,树叶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和一些叶子的汁液混在一起,粘稠的触感让葛瑞福斯一阵恶心。愈发浓郁的腥味证明他走对了方向的同时折磨着他,胃部翻涌而上的食欲令他视线模糊,原地干呕了几下才冷静下来。
他拨开了那层被撞到单薄的树丛,一人一马残缺扭曲的尸体就那么撞进他的视线。人类尸体几乎只剩下一具骨架,身上仅剩的肌肉因为时间原因有些发紫,尤其是肩胛那像是被锐利的剪刀硬生生剪下了一块一样的伤口。视线上移一点就能看到被什么锐器钉穿过的头颅,因此葛瑞福斯无法辨认遇害者的面容,只能看到裂开的头骨里面没有大脑。马匹的待遇和人类差不多,只是保存了头部的完好,但腹部却被掏出了一个洞,伤口周围有着被腐蚀的痕迹。破碎飞溅惨白的骨片和两具尸体一起黏在了一张巨大的像是蜘蛛结出来的网上,丝线交织而成的网将他们固定在了死的那刹。
这可不像是人能有的力量,附近的树木甚至也被什么东西钉入过。树干中间因为被强行挤进锐器而留下了一个洞口,不少树皮崩裂掉落在地上,树干中间裂开的纤维挂在半空中随着风抖动。还有一些树干上虽然没有被捅穿的痕迹,但高处像是被什么爪子勾住过一样失去了树皮裸露在外面,似乎那个巨大的生物曾在这些树木上面跳跃过。
血族捕食人类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狼人也不会有能像这样把树干捅个对穿的爪子,这看上去倒像是某种拥有锐利的口器或者节肢的生物。
“我他妈就知道这个恩典不会那么简单,看看,这是造了个什么怪物出来,放大了几百倍的变异螳螂,还是变异蜘蛛?”这可不是他孤身能应对的东西,葛瑞福斯骂骂咧咧地想着,老天保佑他也得掉层皮。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两具尸体,清点着马匹腹内已经被血糊成一团的内脏,觉得数目不对数了半天发现缺了个肝脏。
蛛丝的一处貌似被破坏了,这里可能被调查过,看来怀疑这片林子的不只有他。他现在只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那么一两个队友。
最起码不要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被调查的线索。
②河边
好消息,葛瑞福斯是撞上城外驻地的成员了。坏消息,全是死墓军。
本来想起之前在河边打捞可疑漂浮物时见着的那双在林深处注视着他的眼睛,想去河边看看线索。怪物应该不会光明正大出现在河边,他想。
可惜死墓军会。
他刚跨过一堆低矮的树丛,就听到一群血族围着一滩血迹讨论着什么样的血更加好吃。想着透过树叶观察一下队服,好家伙,黑灰色的羽毛堆在一起,没有一点杂色,他是撞上死墓军大本营了吗。
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擦着葛瑞福斯的肩滑过,他朝着源头望过去,这道血魔法的发出者提前被旁边白色头发的少年握住了手腕。
不然这可能就不只是一道警告了,葛瑞福斯心想。那位算是救了自己的少年,他感到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哪里见着过他,伴着轻快的笛声。
“路西,这人还有用。”
“看来这里并不是友善地带。”葛瑞福斯从低矮的树丛后站了起来,银剑在他背后和他的腿甲一起发出金属碰撞时沉重的铿锵声。
“年轻的血族……在勇火吗?”
葛瑞福斯看了一眼微眯着眼睛观察他的血族。他记得他,出任务时会带着鸟嘴面具的血族,名为艾德维亚,话语间自带一股贵族味,每次路过留意情报时都要先揣测一下简短的话语里包含了什么潜藏的内容。
“或许阁下希望我们能给背叛者迫不得已的到来举办上一场盛大的欢迎会。”被称作路西的血族说道,显然因为没有给叛徒造成一点实质上的伤害而不爽着。
“如果您觉得我们欢迎您的态度不符合您的期待的话,大可以把我们看作敌人,以另一种‘全新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还有我们。”戴着单片眼镜的贵族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地面,暗示与他们为敌毋庸置疑的后果。
“说笑了,我还想保住我这颗来之不易的脑袋。厄尔庇斯先生,是吗?我听到过你的人类跟班和难民们对话,虽然他们更喜欢称你为少爷,他们很爱戴你。那么我想你和我应该都能清楚,和平是目前形势下最明智的选择。”葛瑞福斯移开了自己搭在胸前皮扣上的手。“你们可以看我作惜命的小人,但我想你们见到过那张巨大的网,面对那种怪物,多一个当炮灰总归算件好事。我不在乎阵营,只要没人试图谋杀我,这把银剑不会指向在场的任何一位。葛瑞福斯,火行骑士,各位?”
“埃莉诺,黑锋,你好。”一直在一旁独立于剑拔弩张的气氛之外的金发女生发出来一声试探的友好。
“看来我没有自我介绍的戏份了,合作愉快。”厄尔庇斯碰了碰自己的单边眼镜,轻快地说道。
“你们围着这片血迹,是有什么新的线索吗。”葛瑞福斯现在终于能直视一下面前这谈滩使在场所有血族食欲大起的血迹了。他眯着眼睛看着血迹后被压倒的草丛,草丛上不止有血迹,还附着细碎的白色骨片,被溶解的肉块里镶嵌着深蓝色的碎片,葛瑞福斯将那块细小的碎片拔出,将上边的血迹在衣服上蹭干净后就观察起来。这似乎是某种生物的外壳。
“像是人类被一种会分泌腐蚀性液体的甲壳类生物溶解了后被拖进了森林一样,可能过程中还被锐利的甲壳刺进了肌肉里。”葛瑞福斯说出了自己观察后的想法。
“不只是被溶解,而且被直接一击毙命了。”艾德维亚说道。
“肯定吗?”
“帕杰德看着那个人类在远处被拖着,就像是惊恐小说的常有的凶杀案现场,可惜太过恐怖,不适合写在我筹划的爱情小说里。而且这种浪费食物的行径不值得倡导。”
“他没有挣扎反抗,所以厄尔庇斯你可以写成惊悚强制人兽爱。”白发少年平静地说,似乎这是什么寻常的事情。“以及,帕杰德.默.德文克劳,告死者,合作愉快。”
葛瑞福斯把那块碎片收进口袋里。“德文克劳,你会吹笛子吗?”
“会。”
毫不犹豫的回答,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但至于是在哪里见着过面前这位血族,只能等事后再仔细回忆了。
“那么看来我们只能再进一次林子了。”葛瑞福斯拨开旁边的草丛,尽量不破坏掉外部那块被尸体压倒的痕迹,以便后来的人能发现这块地方的异常然后追上他们小队。“当然,我打头。”
“那祝愿你头不会被打掉。”
葛瑞福斯被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栽在草丛里,稳住了身子惊骇地回头看向刚刚还在和自己友好打招呼的埃莉诺。
“谢谢祝福。虽然祝福不是这么用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惊魂未定。
//小常写给麦麦的绝笔信吧大概是
第一次步入观心阁那年,我八岁,身后跟着父亲和略显紧张的兄长。兄长停步于内门前,父亲带着我,毕恭毕敬地面见上一任巫女。常家的前任巫女,我父亲的长姐,常明雨,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她是一位不出四十岁,气质深沉温婉的女性,声音柔和,眼睛里却带着深深的疲惫。我像父亲教的那般俯身向她行礼,她伸手抚过我的头顶。“才八岁,这么小便能学完巫女的基础课程,来观心阁。这孩子应是极有天分的巫女,将来必成大事。”父亲向她鞠了一躬便阖门离去,留下我,有些无措地维持着伏跪在地的姿态。“起来吧。”她伸手扶我,“离下次祭典也不远了。”
此后我随她,在观心阁读书画咒,熟识器物,学她如何准备祭典事宜,也学着如何像巫女一样生活,期间寸步未出。按惯例,经上届巫女认可,新的巫女在参与一次秋日祭典后方继任。在我进入观心阁后遇到的第一次祭典,她便叫我去参与。整整三个时辰的祭典,对一个孩童来说并非易事。祭典结束,我几近昏厥。那时兄长还未成为祭典主事,祭典结束后父亲拽着我把我带回观心阁。观心阁外早已有些许侍从等候,那是来接走老巫女的人手。“好,你果然天生是做巫女的料子。从此以后,你便是常家的巫女,也是这观心阁的主人。”交接仪式上她是何种神色,我早已记不清。在将由历代巫女亲手相传的册子交付与我后,她便跟随那些队伍走了。此后我便再也未见她。常氏家族只能同时有一位巫女,旧的那位据说是要卸下指责,被好生伺候着过好余生。事实是什么,不必人说,知道的也自是知道。
从初入观心阁到正式接过巫女的传承,我用了八个月。时年我九岁。
从此以后,我便留在观心阁,一边学习一边备着每年的祭典事宜。观心阁外有专人把守,说是保护巫女,实则也是对巫女的监视。巫女之位实则是对保有权能者变相的囚禁罢了,那时我便知道。观心阁四年,除了祭典和偶有的大型事务外,我不曾踏出观心阁的大门。在此期间我将观心阁的藏书翻了大半。十三那年我摸着典籍研究出了种能隐匿行踪的符,算是有法子偶尔瞒得守卫,偷偷溜出来放风。
十四那年,妹妹生了场大病。暖澄是在我入观心阁那年出生的,因此我并没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存在。常家规矩,长女一生不嫁,妹妹的到来于是备受关注。妹妹生来便体弱,疾病不断,四岁还不能自己行走。若是生在寻常家庭,怕是早夭,幸得降生在此间才得了一线生机。那时妹妹病重几近死去,家里人乱作一团,便破格将我叫出来帮些忙。我那时偷偷占卜了妹妹的命格,前二十年凶险,若熬过,下半生平安顺遂,无灾无忧。我向家主提议,以后也可为妹妹做些消灾的东西,助她度过难关。但他拒绝了。
巫女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好,外面的事,不该你管。
他是这么回答的,讲话时那副不耐烦的语气和斥责我越界的表情我都还记得。比起家族规矩,父亲原来竟是这样轻视妹妹么?我那时突然意识到,我不想就这么做一颗空有能力的棋子,甚至都不能帮到我爱的人。我是巫女,我掌握着家族其他人接触不到的法术,既如此我得强势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我才行。从那时起我开始潜心钻研巫术。被称作百年难遇的天才巫女那年,我十六岁。
遇到你的时候也是一个秋天,麦欧娜。你拉着我说着一些听上去不切实际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叛经离道,却令人惊奇不已的想法。如此天真,如此……动人。在穹之城的严冬到来之前,我们曾在家中长辈看不见的角落畅谈许久,那时我们从未想到有一天当真会有机会实践这些事。是啊,在毁灭过后往往才有新生。
常氏家族的巫女深居内苑之中,不计其数的前辈们在书籍上留下了自己的研究。其中包括对穹之城诅咒的解法。能对抗如此庞大的诅咒的法术,数不清的积累,一代代的传承,多么动人。只是从未有巫女想过将这法术公之于众。是啊,这座城池不忍反叛者,诅咒的消失也就意味着,能以秘法压制诅咒的四家贵族们将失去他们的特权,意味着一位巫女将会现出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哪位巫女傻到会想以一己之力挑战千年的权威,会对这座冰冷的城抱有炽热到足以献身的情感呢?我也曾以为这个法术也会原封不动经由我手传给下一位巫女,就像是无数前辈曾做的那样。说实话,我并未爱过这座城。但是麦欧娜,遇到你之后,我居然大胆的想过,这个法术是否,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时刻呢?
现在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成功了。而我也为你送上了最后一份礼物。
写下这封信大概是我的私心吧,麦欧娜,你的眼睛一直看向前方,看向穹之城的未来,我承认我是因此才被你吸引的。但是原谅我的自私,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更多有关我的事,想让你记住我。
不必再寻找我,如果感到思念的话,我会与这座城,与你同在。
关键词/出题人
1 六月六/江橼
2 贷款/橙子
3 擦肩而过/巫念桃
4 轮回/菲心
截止时间:1月31日晚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