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玛·普林斯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夜色寂静,万籁无声,连平日里最吵闹的雀子都已在这夜晚睡去。墙角的钟轻轻摇晃着钟摆,左右摩擦时发出细细的声响,随着西玛的心脏一同搏动。西玛惊惶地靠坐在床头,睁大的双眼看着面前无尽的黑,只有钟的走动声提醒着他,他已经醒来。
“哥哥?”
稚嫩的童声在脑海中回响,他痛苦地闭上眼(尽管无论睁闭,他什么也看不清,如同被梦魇迷住了眼睛),一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用充足的氧气来安抚过度的心跳。
女孩翠绿的眼眸天真地望着他,是一种依赖性的仰视。干净的眼睛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孔雀石,不含任何的杂质。没有得到回应,女孩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圆圆的眼睛往上翻了翻:“哥哥——西玛哥哥!”
她有些骄纵,独属于女儿的娇弱也装在这一副小小的、美丽的躯壳中,如同冬天屋檐下倒挂着的冰棱,脆弱、锋利、又美到极致。
“劳拉。”西玛轻轻地在嘴唇中温习这个曾经就像自己的名字那样熟悉的姓名,十五年的遗忘却又把它冲刷得极为陌生,但它就那样刻在他的记忆中难以磨灭,只是被尘埃蒙蔽而暂不现身,“劳拉。”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睡衣,露出胸口的伤疤。两英寸见方丑陋的疤痕,成为了他从小耻辱的烙印。他身体虚弱,只有不断地摄入大量的糖分才能勉强维持体能的消耗。西玛轻轻抚摸着它——不用看,他都已经熟悉它的模样:时间的冲蚀下,它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比起一旁的皮肤稍稍有些凸起,边缘处凹凸不平,像是一张撕裂了的纸片。一切的怀疑便从这里开始,所有的真相在这里露出马脚。
他想不起剩下的事。
“下咒的人魔力太过强大,”白发的巫师对他说,“我找到了一种办法,一点点破解,或许能够成功。”
于是他想起他的叔父,想起他六岁之前温暖的家庭,想起劳拉——他的堂妹,比他小两岁,活泼可爱的姑娘。
也想起他六岁那年的事变,劳拉对着他举起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但一切无害的事物,在劳拉突然念出的咒语中,都富有邪恶的攻击力。
他看到她活泼的妹妹狰狞的面目,过度放纵而导致的没轻没重的举止。她是个天才,她拥有极高的领悟如何运用魔法的天赋,所以她狂妄自大,为所欲为,而自己的父母面对家人中突然出现的魔法师——叔父、叔母和堂妹无所适从、惊慌失措。
如同突然温顺的羊发现自己的同伴中有披着羊皮的狼。
他的父母承担了一切恐惧和忌惮,而西玛却怀上了对魔法的憧憬和向往。他写出关于魔法的论文时心满意足,可父母却因此担惊受怕。
这是罪。西玛痛苦地想着。
他的床下的暗格里还偷偷藏着几本Lava学院——魔法界最著名的学院——的课本。他问他的魔法师朋友道恩讨来的,上面做满了笔记。他用自己在大学中的知识解读那些看似神奇的植物,批注着它们产生的功效背后的机理。他用科学知识推测出书上插图有误,而画上应当有的样子,尽管他从来没见过。阅读它们的时候,他感到快乐和自豪。
他还有温柔的魔法师朋友们。
然而现在一切都显得荒唐起来。
西玛翻身下床,点亮了灯,映出钟表上的时间——凌晨四点。最近观星社又开始活动了,人口失踪案搅得人们不得安宁,里政府更是毫不犹豫地接管了此事。作为医疗部的职员,他每天都能接到几个调查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受伤的同伴。这两天的报纸上也能嗅出些许的硝烟气,尽管羊角节刚过没几天。
他无法再入睡,想到窗外浓重慵懒的夜色中,或许有魔法师和里政府的职员在明争暗斗。道恩和柯利弗现在或许也还在沉睡?艾希礼或许也对它们一无所知,可西玛敏感的心却因潜在的威胁而七上八下。
他摸出一根巧克力塞进嘴里。
戴上眼镜,披上白大褂,给玻璃瓶中添上毒药——这几天来,前线需要的医疗单位人手不够,已经到医疗部来请求支援。西玛也不得不考虑在前线中自保的方式了。弹簧刀——刀尖锋利锃亮,刀片轻薄如纸,能轻松地割开或是刺入敌人的身体。他刚刚交给艾泽尔的队友——林,托他帮忙重新修整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这把刀。
收起刀刃,他把它塞到腰包侧面的皮套中,然后重新清点腰包内的急救药品。一切准备就绪,他坐在床上,随手摸过小提琴,用毛巾裹住琴弦,轻轻地拉起来。
“西玛?西玛你醒了么?”隔壁的墙被敲响了,西尔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听到你的琴声。”
“抱歉,吵醒你了么?我忘了这里隔音不太好。”
“不,我本来就醒着。”西尔莎匆匆地说,“你从三点半起一直在尖叫,还一直嚷着你那个观星朋友的名字——那可比琴声吵闹的多。你该庆幸我们住在这个鬼影不见的地方,不然传到部里可就麻烦了。我还听到你整理药品的声音——你今天也要上前线吗?”
“艾泽尔或者肖恩那边或许需要医疗支援。还有人躺在医疗部,他们一直缺人。人口失踪……不知道和什么有关,总有人调查时缺胳膊断腿。”
墙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也该知道前线有多危险,你别忘了当初你进里政府可没打算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他们和你无关。”
“我没有办法无视他们受伤,西尔莎。”西玛说。
又是一阵让西玛觉得有些可怕的沉默,过了一阵西尔莎才轻轻地笑起来:“我知道,不然你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西玛了。你一直很善良。不过善良若没了爪牙,就是软弱。”
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西玛悲伤地想到。
“谢谢你的提醒,西尔莎。”
他拔出自己的弹簧刀,流转的寒光射入他的眼中。他并不喜欢这样刺目的光,飞速地收回了刀刃,按了按太阳穴。
打起精神,西玛。他对自己这样说,生活还要过下去,一惊一乍地得把自己先吓垮。从进入里政府的那一刻起,他就该做好了见证死亡的准备。再这样逃避下去,就不是一尘不染的天真,而是愚蠢。既入了里政府,就要习惯血腥和杀戮,尔虞及我诈,和观星社,和红色学会……
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像艾希礼那样能够信任。他不能为了几个人,而忘了千千万万想置里政府职员于死地的魔法师。放松警惕,无异于引颈自戮。而这时显现出的任何脆弱,都可能成为致命的要害。
他换上衣服,将两枚常戴的袖扣安在衬衣上后走进了凌晨叆叇的晨光中。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细纱一般的白云后透出些许的微光。西玛向塔楼走去,轻轻抚弄着那枚袖扣。闪闪发亮的蓝宝石外用白银雕成的精致外框包围,精细得几乎不像是当今的工匠所能制成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蓝宝石光润之下有一丝熟悉的力量在游走。钴蓝色的,透明的,像是一条小小的鱼的身体那样光滑。
让他莫名想到艾希礼。
第一篇没有什么想法全是水的,不好意思!这几天很忙发现完全玩不上企划,希望之后能挤出时间。
第一天
今天是到福音镇的第一天。
一开始为了躲避那件事情特地来到此处,现在想起来才发觉是个相当孩子气的想法。毕竟我平日不来温泉村,如今类似的旅游胜地在日本已经层出不穷了。
作为旅游作者在当今的社会竞争必须找出比别人更新鲜有趣的内容才行。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姑且当与朋友出行给自己放假就好。
而且,福音镇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
它座落在并不繁华的地方,类似于有点偏僻的乡村小镇。然而却又与那种乡村小镇截然不同。
气候晴朗周围都是绿意盎然,街道散落着古朴与现代的建筑物,周围一尘不染也没有过多喧嚣。
如同中国古文传说中的桃花源,世外桃源也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看见福音镇的第一印象,我是这么的想着。
我们住宿的地方,是一个充满着典型日式风格的旅馆。
旅馆的人气似乎很火,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人了。 在并不大的旅馆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确实非常热闹呀。
旅馆的服务员不多,我一开始稍微担心这么多的客人他们能否应付过来。不过,他们确实应付自如了。真的非常厉害。
温泉还没嘗試過 ,是硫磺泉呢還是碳酸泉呢或是其他不同的種類呢,對此我非常好奇,而且男湯女湯會否有不同之處呢,或许可能我会忍不住想要评测,不过还是希望能够获得旅馆的许可才行了。
晚上的料理是没有意料到的丰盛,菜单上菜肴的豪华程度跟那些大餐馆能够不相上下了。头盘主菜甜品等样样俱全。鲜美的鱼生,精致的甜品,香甜可口的米饭实在令人赞不绝口。等之后应该要详细再次体验 一番,在当时还是多少遗憾不能将这种感觉分享给读者们实在可惜。
吃完晚饭后,旅馆工作人员们介绍了我们当地的夜店。没想到这种安逸的小镇也有奔放的夜店,给人一种相当大的反差。
很有趣就够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实际上跟城市普通的夜店没有很大的不同,灯红酒绿。角落有酒保提供顾客需要的饮料以及提供给顾客的座位。
台上有舞者在跳着钢管舞,一开始是普通的舞者中途有个男子上场了,我看了看制服似乎是当地的警察,这个难道是当地警察盛行的娱乐吗?
那是个年轻的警官,金发样貌英俊这样的男子跳钢管舞对女性来说有 很大杀伤力吧。我也是在期待着他的舞蹈。
很快,他就开始了。他的动作相当 的熟练,腿如同蛇缠绕在钢管上身姿舞动变换不停转换着姿态汗水从他身上滑落,再加上自信的笑容确实充满了男子气概。
不过突然间,他的头发却随着他的舞动突然掉落下来了,露出了光滑的头部。原来是假发啊,他相当的慌张。也是,年纪轻轻却戴上了假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可能是令人感慨的理由吧,还是不问为好。
我忍住了笑容,同时祈祷着他能够早日找回茂密的头发。
顾客里各有各的自娱自乐,让我有些在意的是中途有个奇怪的大叔纠缠貌似情侣其中的一个女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试图抽油真是令人气愤!不过她旁边的男子应该是她男朋友吧,还是帮她抵挡住了。干得不错,小伙子。你今后可靠要好好保护她啊。
唉可能真的我年龄大了,看着人群的活动我突然有一种萧瑟上了年纪看着年轻人的感觉了。就这么顺其自然吧。
今天过得不错,比我想象之中多了许多乐趣。不过旅行还是可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的。希望接下来的旅途也能顺顺利利,晚安我自己。
【七夕,復健,日本時間不一樣請當作世界線修正】
他跑出去幾步,想起來今天晚上其實還是有點熱的。
夜裏並沒有像往年的七夕那般下雨,被酷暑烘烤過的空氣還留在河岸上,緩慢地蒸騰著泥土裡的青草香。一毛先生在他後面幾步遠,腳步不急不緩,也不去刻意追他,顯得像是一人來河邊散步。小泉於是又退回一點,好和對方持平。
在福音鎮的鎮民消失的第四天,七夕到了。
雖然無甚可慶祝的情況,但要是平白讓節日溜走,總會讓人心生不平,於是小泉便提議去竹林掛上心願。或許是為了應景,兩人心照不宣地穿了和服。
木屐敲在石板路上,聲音清脆。晚風穿過竹林,掠過河水,給悶熱的夜晚帶來一點清涼。小泉攥著寫好的便簽,不知不覺已經讓手汗浸濕了紙張,和服後襟倒是還未被汗水沾上。手心裡,還未乾透的簽字筆墨湮成一團。
“真熱啊,要是有冰鎮的西瓜就好了。”小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注意不將便簽上的細繩拉斷。一毛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在樹林裡挑了一支竹子,把簡易的便簽套了上去。
微風抖著竹葉,把兩人寫好的心願也卷了起來,好像要維護什麼秘密似的。頭頂上,絹帶似的銀河穿過了穹幕,最後止在水流的盡頭,斑駁的倒影落在河面上,把河水照得發亮。
小泉挽起和服的褲腳,眼睛卻盯著城市的河,過了一會兒,揚起一條手臂指向河面:“一毛先生,快看,銀河掉進水裡了。”
“真亮啊。”
“是為了讓牛郎織女相會,才格外的亮吧。”
“這麼說起來,牛郎織女的故事,也是有過很多版本。”一毛說道,腳卻沒停下。
“都有哪些呢?一毛先生?我母親說,是被銀河分開的呢。”小泉拉著對方,走得離河岸更近。等到了淺灘上,他又把褲腳挽得更高,慢悠悠地淌進冰涼的河水。魚群受了驚擾,一下便散開了,留下不合群的石塊在原地。
少年纖細的腿剛剛抽出枝條,彷彿初夏竄起的小樹,在鵝卵石上單單是走著,便引起一片巨大的漣漪。
“最早的版本,牛郎織女不過是星星,後來在中國的東漢文獻裡,才有人寫詩將星星比做一對情人,再後來,兩人成了一對天仙,因為不思進取,貪圖恩愛,擅離職守,便被罰每年才能相會一次。也有版本說是兩人相配,到了七夕那天,下起雨來,銀河便消失了,得以能在凡間相會⋯⋯”
小泉回過頭去,輕輕叫了對方的名字:“一毛先生。”
“嗯?”
“一毛先生喜歡哪個版本呢?”他捧起一汪水,點在自己的手臂上,好像立刻就涼快起來了,“要是有西瓜就好了,黃瓜也行,在河水裡放上半天,第二天就能吃到涼的了。”
“⋯⋯我想沒有喜歡的版本吧⋯⋯歷史上民俗傳說的演變,都是那個時代人們對某種精神的需求,繁複的政治傾向揉雜其中。星星變成愛侶,銀河搭了鵲橋⋯⋯是因為人們需要,才有了這些故事。”一毛遲疑了片刻,回答道,小泉回過頭去,看到男子臉上染上薄薄的月光。
“我喜歡一毛先生說得最後一個版本。星星掉進水裡,銀河落入池塘。”他伸出一雙手,指了指天間,“一毛先生,我把星星摘給你。”
“說什麼呢⋯⋯”一毛停頓了會兒,隨即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看,摘到了。”小泉回過頭來,渡上岸,笑咪咪地遞出兩枚銀幣,天間的星星不知怎麼地,竟隱於薄霧後,再看不見了,“牽牛星給一毛先生,織女星給我。銀河太大了,我就讓它掉進水裡。”
他們說話的時候,清澈的河水反射著粼粼月光,更像是銀河落入地上。小泉踮起腳來,好像孩子在吻老師似的,輕輕啄了一毛的臉。沒過一會兒,又退了一步,悄悄將一枚銀幣塞進一毛的手裡。
“你怎麼知道哪個是牽牛星,哪個是織女星?”一毛啞了嗓子,輕輕笑了一聲,馬上又恢復成平日的神情問他。
“猜到的,一毛先生不喜歡?”小泉又問。
“不討厭。”一毛答。
“真的不討厭?”
一毛愣了愣,過了半晌,回答了一句:“喜歡。”
“那就太好了。”小泉笑道,他擰了擰和服的下擺,像隻落水的小狗那樣跺了跺腳。不一會兒,石板路上又響起木屐的空空聲,今晚的微風帶來了七夕的雨。
总字数:2241
知道得越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记性太好也是有困扰的,让人不愉快的事情看了就忘的话那么我永远都会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关上电脑,将一切被我接触到的东西复原以后,慢悠悠走出了警局。
这大概是这几天来第一次独自出门。
早在刚到达月鸣庄的时候,小春就曾经提醒过我,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要注意安全。虽然她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但我还是尽量结伴而行了几天。今天实在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所以才避开了大家偷偷跑了出来。
一个人出门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在这里却变成了希望可以尽力避免的行为。
我想着现在是正午,就算这里邪门的东西有那么多,总不会选择现在的时间点出现。
果然一路顺利。只是福音镇过于空寂,让我也不由得有些不由自主的害怕。
回程的路上经过河堤,那是一个神奇的垂钓点。
有许多可能是福音镇特产的鱼类,听说会有瑟图黄纹鱼、浪浪豚以及更加稀有的种类。可惜我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可以在这里钓一个下午的人,总是随便钓钓把不多的鱼饵钓完就走了。
钓起来的鱼大多数都带回去月鸣庄加餐了,收集到的空罐子也好好地放在了垃圾桶里。
有一次在傍晚的时候我居然钓起来一个完整的头颅,由于过于震惊我已经忘了它是骷髅头还是一个有皮有肉的脑袋了。总之吓得我魂飞魄散直接手抖把它丢回到河里。
这条河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我很好奇,但不敢一探究竟,就此作罢。
我坐在河堤边,思考人生。
因为没有钱,在东京的时候我也总是坐在并不宽敞的阳台上看着外面思考人生。如果心情好,那么就会有饮料和小点心,心情不好,也可能会有饮料和小点心。说实话这些其实都是无所事事的借口,我就是这么无用又颓废的人。
文章写不出,又不打算找别的工作,天天就这样睁开眼,起床,发呆,吃饭,发呆,吃饭,洗漱,睡觉。
这样的人生不过是其中一天的不断复制粘贴。
我曾经听到过不同的评价,褒贬不一。
算了。我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感觉自己的尾椎骨隐隐作痛。
早上去镇公所探索时我执意要拉开那个柜子,没想到不小心摔到了地上。再加上昨天……算了,算了,下午还要帮小春刷池子。
想到等一下的工作,感觉更加累了。
有的人总是希望用忙碌来让自己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把储物柜里游客遗漏下来的物品都拿出来放好,腰部的酸痛让我时不时要停下来伸个懒腰。
我习惯了向他人索取。
向哥哥,向身边的人,向自己。
我自认为没有什么可以让别人索取的,除了胡乱堆砌的文字以外。
只是在这里有一些不一样。
我想起钓鱼的时候见到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泡泡,不知道是什么鱼探头出来呼吸。
啊,真好。就是被钓起来的时候会被尖锐的鱼钩刺破上唇,然后被重重地提起。如果挣扎,那必然会更痛,搏一搏能够活下去那必然好,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够认命。
我好像也能感觉到那样的痛苦了。
之前以为自己要转型去写言情小说了,没想到现在多了一条官能小说的路可以走。应该说是该庆幸呢还是要感谢他呢。
中午回来的时候我打算去找小春,看看她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正好碰到希从厨房里出来,看样子是想要帮忙做料理的一腔热情被泼灭了,显得特别失落。
但是他看见我的时候又振作起来了,我仿佛错觉自己看到了什么小动物,看见主人回来的时候会特别有精神,非常可爱,让人想抱抱他,摸摸他的头问怎么了呀。
“千里——早上是去哪里了吗?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啊?”
“啊,去了镇公所,发生了一点小事情……”我想起自己强行拉开那个柜子不小心往后仰摔倒在地上把尾椎骨震到了的事情,“下午还和小春约好了帮忙打扫浴场,看来今天不太好过了。”
可不是吗,算不上被折腾一晚上但是年轻人是真的了不起,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只能打起精神去和同组的朋友们一起镇公所。幸好一路平安无事发生。
“哎?!”他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了?有哪里受伤吗?”
我跟他解释,并且说其实这个事情太正常了我觉着很快就能自己好起来,就是刚才不小心去坐了一下按摩椅并没有神清气爽反而更加疼了。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我让自己受伤是一件罪恶的事情。
“千里先回去房间休息吧?我送你回去,等一下再请小春过来……”
“抱歉,感觉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着急,感觉有点心虚,“晚上还想出门的来着……上次在风俗店你给我的钥匙还没有用到,或许你晚上有空的话……?”
他回想着上次的事件显得不那么紧张了,他自言自语着“好像都没有见过凶手了”,扭头就说:“千里好好在旅馆里,我去看看好了。”
一个人出门是不可以的。
于是我提出了同行的希望,并且说我早上也好好地探索完了。他无奈地看着我笑了笑:“两个人一起去吗?有点拿你没办法。那就先去找小春小姐拿一下药吧。”
听到他同意陪我一起去之后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于是巴拉巴拉讲了一堆:“那这次一定要好好牵着手不能像上次那样了。”
希听到“好好牵着手”的时候看上去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
但是啊。
打扫浴场以后我去询问小春还有没有药膏,她抱歉地跟我说已经用光了。于是我去问薰,还好她还有一些。我和她描述了我公然摔倒的场面,她找出药膏给我,跟我说这个需要我回去自己上药。
“我室友有一个从按摩店来的,没问题。”我接过药,“谢谢啦!”
“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直接找我,但是希望不是因为受伤才来的。”她温柔地笑着把我送出房间。
其实可以去找希帮个忙的,不过不想麻烦他。
虽然说这可能是放错了地方的少女心,但是我还是有一些不高兴的。
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像是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线包覆在心上。如果将它们全部抽出来,才会发现其实都是由同一种感情组成的。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只想爬窗去偷他的小恐龙。
我的眼里如果只有小恐龙就好了。
《午后、童话与草莓树》(上)
艾维斯不知道现在的平稳的日子还能度过多久。
自从加入观星社后他并没有出过什么很危险的任务,最多也就是参加过几场小型的破坏和潜入活动如果把刚烤好的、 散发着些许香甜气味的观星派扣到里政府人员的脸上也算的话。艾维斯并不觉得给敌对阵营送去温暖有任何的不对,更何况他最开始并没有打算采取如此粗暴的投递方式。只不过,在刚刚敲开里政府大门、 甚至还没讲清自己的来意时,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就已经一脸警惕的拿武器靠近自己。没办法,为了保证自己能毫无顾虑的离开这里只能速战速决,把派往对方身上一拍然后立刻带着队友跑走。毕竟他不是那种会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的类型的人。
不过,突然被一个热乎乎的充满砂糖甜味的派扣到脸上的话,就算是里政府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也会受到一些惊吓的吧?
他并不是生性喜好战斗的人。比起战斗,他更喜欢安静的待在厨房里,为刚出完任务疲倦的队友递过盛满刚刚出炉甜点的托盘,或是跑到堆满书籍的角落泡上一下午。只不过虽然说是这样,其实只是为自己想要规避危险而找出的借口罢了。艾维斯这样自嘲的想着,往玻璃碗中加入糖粉的手却并没有停下。毕竟自己只是为了自保来到观星社,完成了分内的工作后就没有必要再为这里冒着生命危险付出更多。或许这能对外说成是自己的天性使然?简直像是童话里养尊处优的配角王子一般理想的心态——渴求美好,自身能力却只算个花架子,没能力去追逐只能逃避现实欺骗自己。
当他从乱糟糟的思绪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块未成形的苹果派皮已经被迫摄入了常人无法接受的过多糖分。没有完全化开的砂糖在碗底沉积着,储存在白色晶体间空隙的空气泡慢悠悠的浮上那碗黄油,面粉与清水的混合物的表面。看样子加的太少了的似乎不是糖而是面粉。这样想着艾维斯从橱柜中拿出袋装的面粉加入碗中直到面团成型,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又一次轻微的叹了叹气。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厨房的表盘上时针追着分针咔哒咔哒的慢悠悠走着,融合着空气中弥漫开的黄油与面粉特有的香味。还没有被剖开的完整苹果挂着水珠堆在案板旁边,等待着与其他食材混在一起变成甜美的内馅。肉桂粉和盐安静的躺在橱柜里,玻璃的外包装缩在没有日光照射的角落中微微发凉。略短的魔杖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宽敞的有一人大的窗户没关,绷紧的防虫纱帐上却不知被谁施放了防止外界物品入侵的魔法。风掀动着米色的窗帘,把温暖的光,街道的喧嚣还有归途的友人带进原本安静的厨房。厨房里的一切镀上一层暖金,像是东方那些边角泛黄的古旧画卷一样。在阳光的发酵下时间被放缓再放缓,大有让万物在此刻定格的趋势。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而寻常,仿佛今天并不是那个特殊的节日,而只是过去的某年某日中某个无奇的午后。艾维斯克制住自己有些想要趴在桌子上睡个回笼觉的想法,把玻璃碗和苹果推到一边,顺手拿起魔杖推开了厨房虚掩着的门。
他喜欢并满足于现在平淡的每一天。倘若有人要突然地打破这份平静,他或许会第一个冲上去拿自己的魔杖对准对方吧。
“回来了吗。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匆忙着将手上被油浸湿的纸包放在料理台上的不是伪装的敌人而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同伴,艾维斯默默松开了自己之前藏在袖中握紧的魔杖,转而自然的用简单的魔法打开那些包裹。大概是在他们出门之前说过“我有点想做的事就不出去参加羊角节了”吧,有喜好热闹与节日氛围的社员们带回来了大量的节日特产,或者说肉制品。熟羊肉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堆成淌着肉汁的小山,其数量多到让艾维斯内心暗自思索这是不是对方是打劫了什么摊位带回的成果。这并非是在质疑他队友们的品格,只是自从上次马德琳从里政府人员开的酒店里面露微笑的抱出一筐大麦之后,他就彻底理解了“抢劫”对于那个大自己一岁的红发少女来说就像是喝一杯下午茶那样再正常不过的事。
正想着过去发生的闹剧时,马德琳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羊角头饰递给他。“就算没办法从事务里脱身也可以戴些小装饰品吧?至少来沾染一点难得的节日气氛如何,艾维斯?”艾维斯望着那个造型浮夸的米白色羊角头饰陷入短暂的思考,最后还是拍拍手上的面粉在对方有些期待的眼神中戴在头上。
谢谢你马德琳,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事态在不断变化,之后就不会再有这么轻松的时刻了。所以及时行乐或许的确很重要。毕竟是难得的节日,顺着大家的心意度过也不错对吧?艾维斯默默在内心补充着,视线默契的交互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对方的眼睛欢快的眯起一点,然后似乎打算拉着莱恩的手到厨房外的桌子那边坐下,等待着下午茶的主角登上餐桌。
“那个,需要我帮忙把肉从料理台上挪到储藏库那边吗,艾维斯先生?它们看起来稍微有点碍事……”
似乎是用余光瞟到了料理台上惊人的羊肉小山,莱恩犹豫再三后转过身问了问背对着他忙碌的主厨先生征求他的意见。听到对方愈来愈小的声音和逐渐开始低头盯着地面的眼睛,艾维斯不禁失笑,放下手里的魔杖学着马德琳那样揉了揉对方的金色小脑袋,蓬松的发丝摸起来很舒服。“那就拜托你了。对了,注意不要让Mashion偷吃肉。”
“我,我会注意的!”接受委托的莱恩立刻凑到艾维斯旁边帮忙打包肉制品。少年仍在增长中的身高让他的操作变得有些困难,于是莱恩踮着脚把打好包的羊肉放在托盘上端向储藏室,中途还轻轻拍打了自己那只低头想要啄肉的鹰让它停下。
“你刚才的举动还真有种大哥哥的感觉呢,艾维斯。”靠在一旁的马德琳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艾维斯手上仍未停下的动作,“在做什么有节日气氛的食物吗?”
“节日气氛啊……改良一下观星派的食谱好了。但是肉馅的派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下午茶?”
“那样做会很腻的,还是做原本计划的苹果派会比较好。”
“那今晚烤几个羊肉馅的观星派做晚餐好了。”艾维斯把面团取出剖成差不多大小的两份,把其中一半包好再放回碗中备用。“啊,说起来我没有做肉馅派的经验,不要抱什么期待会比较好。”
“热热闹闹的不是也很好吗,艾维斯?这样你也算是参加到节日里来了,真不错呢。”
“嗯。果然热闹一点才会有节日的气氛。”
只不过这份平静马上就要结束了。两个人在心底默默想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曼弗雷德·海因里希是一位出色的医生。
拿起刀与镊子的瞬间,他立刻进入状态,干脆利落的刀法令他的导师啧啧称奇。以庞大的知识量为支撑,他得以精准把握病情,给出合理建议。绝望大破坏发生后,身负“超高校级”称号的他活跃于各地,孜孜不倦地提供医疗服务,为世界重建贡献一己之力。
只不过……
“嗯,该怎么说呢……”
接受媒体采访时,随他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助手K小姐绞着手指,目光四处闪烁。
“海因里希医生确实是位优秀的医者,冷静,果断,尽心尽力地为病人提供最好的治疗。换句话说,他囊括了所有男医生的优点。只是……”
她话锋一转,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记者跟着屏息凝神,攥紧手中的录音器。
“……只是,我很怕他。”她身子前倾,看向面前的记者,“记者先生,我很清楚自己的心境。他散发的那种气场实在是……”
她又低下头,伸手捂住双耳:“这、这绝非敬畏之心,而是……”
“——出于身为‘人类’的恐惧。”
——被摆在病床上的,是位不幸被爆炸波及的人。
弹片嵌进他的脑袋,炙焰烧毁他的皮肤,冲击波夺走他的腿……
但他依然奋力地呼吸着,苟延残喘。
但她清楚地看见,在那双疲惫的蓝色眸瞳中,什么东西迅速溶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曼弗雷德·海因里希比了个手势,她迅速闭眼转身,颤抖的双手交十紧握。
身后传来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曼弗雷德·海因里希是位出色的医生。
冷静,果断,干脆利落。
还有,“冷酷无情”。
当然,他并不仅仅是一位“医生”。
曼弗雷德一如既往地拉开家门,黑长发男人已站在玄关等候。只是对方低垂着头,任由长发遮盖脸庞,身上也没系着围裙。在鹅黄色灯光下,他甚至看见对方头上几根散乱在马尾外的细发。
曼弗雷德敏锐地皱起眉,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他挂好大衣和挎包,走到恋人面前。
“大猫。”他张开双臂,“没关系,你说吧。我不累。”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但黑泽子夜没有拆穿。
子夜一把将他拉入怀里,紧紧箍住。曼弗雷德安抚似的轻拍恋人的后背。
“利树……失踪了。”
良久,他的大猫埋在他颈间,闷闷地说。
曼弗雷德的手停顿了一下。
——浅羽利树,元·超高校级的黑客,政府机构·天门的一员。
黑泽子夜的幼驯染。
曼弗雷德自然明白这个男人存在的重要意义,不仅对于天门,更是对于眼前的恋人。
如果这位黑客出了什么意外……
“……浅羽一定会没事的。”他转而轻抚子夜的后脑,指腹抚过有些毛糙的长发,“相信他吧。”
在当下混乱的世道中,“没事的”这个词像是个天大的谎言。但曼弗雷德觉得实话实说才是违了本心,他更愿意将对方的不安悉数吞吃入腹。
“嗯。”
黑泽子夜对他的所作所言心领神会,于是他点点头,松手的同时微微一笑:“还有四个饭团,要吃吗?”
“当然。”曼弗雷德仰头亲吻恋人的脸颊,会心一笑。
——匣缝——
也许有的人遇到过这种事: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旋律,却不知出自哪支歌谣;鼻腔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却猜不出它弥漫自何物;回忆起一幕画面,却不知道它因何而起,后续又发生了什么。面对一个有缝隙的匣子,瞥见一丝色彩很容易,猜测内容物的全貌很难。
鴞形人洛尔迦最近就被这种事困扰着,在来到新世界后,这个小少年时不时就会遇到如上情形,大概是他为躲避仇敌而潜伏起来的那段时间压抑麻木得太厉害,让自己的心如同无雪寒冬下的土地般干涸冷硬。如今一切往事告一段落,新世界扑面而来的新鲜人事物于他而言就像骤落于心的春雨,催生出许多嫩芽新叶,让他惊诧土壤内还幸存了这么多种子。
最近最令他在意的是一个画面,在那个画面中有他的母亲、父亲、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他的老祖母,他们都头朝下,脚朝上,倒挂着展开双翼,羽毛微蓬,目光直直地聚焦于一点——应该是集中在洛尔迦本人身上,诡异的是家人们的表情都很不自然,双目圆睁、皱紧眉头,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母亲都有所动容,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他们给洛尔迦造成的印象,那就是“惊恐”。
洛尔迦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幕,首先他可以确定那不是家人们遇害时的情景,因为彼时洛尔迦的家庭成员中多了一对双胞胎妹妹,而老祖母已因病回归苍天;天色是太阳刚落山的浅夜,而非有月光照耀的夜晚;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当时洛尔迦躲在大树根部的洞里是为了恶作剧,为了吓走在后面的大家一跳,但等来的首先是姐姐的惨叫,姐姐安静的性格随母亲,那包含痛苦的叫声绝非寻常,随后是弯刀出鞘声、金属撞击声、父亲的怒骂和哥哥的嘶吼、夹杂着妹妹们尖利的哭叫,组成了洛尔迦听过的最混沌可怖的合唱,像是为了平衡一般,洛尔迦选择了沉默无声,他拼命克制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捂紧心脏狂跳的胸口,身体里像有两只巨手,一只揪住他酸苦的胃袋,一只攥紧他的喉咙,令他想叫都叫不出声。
眼前能看到的是点点萤火、树木浓密的阴影和上方透出的夜空,背后是树干里烂出的浅洞,和一个接一个趋于消失的熟悉声音,就像被大风吹熄的蜡烛,妹妹的声音更是像被削掉烛芯一样戛然而止。待到大部分声音归于平静,只留一个陌生的喘息,它呼出吸入三口气后突然腾空而起,留下些许细碎声响,像是被卷起的枯脆叶子重新落回地面的声音。
而洛尔迦只能继续蜷缩在树洞中,虽然想冲出去查看家人的情况,身体却僵硬得像一整块鹅卵石,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过了良久,直到某段喉咙中的血泡不再因为最后一口气而翻滚,直到被打斗惊扰而噤声的虫儿逐渐恢复了鸣叫,洛尔迦才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窥探向树洞外面的世界。
是的,他没能目睹亲人们遇袭的场面,只能通过家人死前的声音和死后僵冷的尸体推测发生了什么,一个妹妹脸朝下栽在厚厚的腐殖土中,身上还盖了几撮断枝残叶。她一向随性自由,想必是事情发生时立刻选择了逃离此地,却还是被一支飞刀掷中后背,刀刃没入她柔嫩的肋骨缝隙刺破心脏,只有刀柄留在外面。另一个妹妹靠在哥哥的尸体旁,小手还紧抓着哥哥的衣摆,然后是遍布骇人伤痕的父亲、姐姐、和被一刀封喉的母亲——难怪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凶手多半是一开始便靠偷袭解决了这个家庭里最凶悍难惹的女主人。
……
洛尔迦用力摇摇头,让思绪从往日的泥潭中爬出,并甩出一地泥点子。尽管他思念家人,但他不思念家人的结局,亲爱的人们死了不能复生,痛恨的人们只能杀一次,他不希望自己回忆起家人时呈现在眼前的只有鲜血、了无光泽的羽毛和苍白的面孔。
新世界的夜晚安静得让人容易胡思乱想,在故乡,这会儿正是鴞形人活跃的时候,他们深色的羽翼和锐利的双目正是为黑夜准备的;而在这儿,洛尔迦身边只有营火、马车、被他们一路护送过来的神秘木箱、以及沉睡的队友和马儿。
洛尔迦作为冒险者的经验很少,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不论是花费的时间、酬劳价格还是需要与之合作的伙伴性格,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所以他不确定自己面对一个时不时从内部发出敲击声、会引来雾气与怪物的箱子如此谨慎小心,算不算大惊小怪。
……至少,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他绝不会打开它,在老祖母的故事里,那些擅自打开某些门或箱子的小孩子,要么丢了性命,要么失去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宝物,甚至有个小孩子被烧掉了翅膀,不得不去别的地方生活,他的孩子也没有翅膀,只能像老鼠一样在地上跑,这就是人类的由来。
洛尔迦这会儿很想听故事,或者与谁交谈,但队友们都在沉睡,即使醒了也会因为语言障碍而难以交流。好在她们在合作中值得信赖,这就够了。
在选择队友这件事上洛尔迦必须慎重,因为他已经失去可以依靠的家人,又没交到可靠的朋友,这就意味着不管是因为口角还是金钱纠纷,假如他被队友杀死,那便没人能为他讨回命债。
在一些事情上,他的这三位队友的表现可谓脱线:
当雇主从门缝掷出装满钱币的口袋时,三位队友谁都没去在意,精灵牧师试图把门扒开闯进去,这惹恼了雇主,幸好半精灵诗人适时加入帮忙打圆场,而在一片喧哗之中,小小的皮可西漫无目的地飞着,一会儿从诗人的头顶盘旋而过,一会儿又飞到附近的野蔷薇丛旁端详一只瓢虫。
洛尔迦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他确定那三位谁都没有关心钱袋的意图,才上前捡起,打开,被里面的金光晃花眼。
黄金是好东西,但从不缺纷争为伴,所以洛尔迦会在坚守自己该得的那份时也记住不乱瞟别人的那份,这么一大袋金子着实烫爪,所以他立刻把金币展示给三位队友时,并交给最有队长样子的半精灵诗人,那份金色光辉并没有从她们眼中勾出贪婪或欲望或者别的什么令洛尔迦不安的东西。甚至在离开那个出手阔绰的委托人后,精灵牧师的重点依旧没转移到金币上,她在怀疑委托人其实是个不死生物,为她可能错过一个揭露其伪装的机会而耿耿于怀。
与洛尔迦接触过的某些老冒险者相比,她们的确可以称之为生涩、温吞、懵懂、漫不经心、不够机灵、不够警惕,但同时也可以说是纯真、温和、正直、不油滑、不功利、没有见过足够多的伤害与丑恶(也就无从模仿)。这两类优缺点就像一片羽毛的正反面,谁也不能脱离另一面单独存在,全看你重视的是哪面。
洛尔迦与这样的她们相处还算愉快,需要头疼的只是那个箱子,那个需要他们一路护送却被警告绝对不能打开的箱子。一开始,它只会发出“叩,叩”的敲击声,后来就变本加厉,吸引来浓雾和充满敌意的强盗,好在前者靠马匹的劲蹄就能甩开,后者虽能伤人,却也一砍即散,而且不会在村落里公然出现。到目前为止总算能应付过去。
但今夜是露营,事态又产生了变化。当时,洛尔迦结束了上半夜的值夜,叫醒半精灵诗人奇诺娅(皮可西与精灵牧师熬不得夜,所以守夜一向由洛尔迦与奇诺娅负责),自己爬到树上找了个枝杈收拢翅膀裹紧斗篷窝进去,刚浸没于睡意之中,又被“叩,叩”声捞了出来。
这次倒不是箱子的怪声,而是半精灵诗人对树的敲击,因为洛尔迦睡在高处更加安稳,所以在第一夜就告诉过两个没有翅膀的队友:叫醒他只需在屋柱或树干上敲击几下,震动自然能传给靠在房梁上或树枝上的鸮形人。
看到鸮形人自树冠中探出头,半精灵诗人一边摇晃精灵牧师,一边指了指附近一处树丛,它擦着篝火的光芒外沿,叶片上反射的微光无风摇曳着,那种晃动的频率和幅度说明藏在后面的绝非是野兔老鼠之类的无害小动物。
洛尔迦一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把上,一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想要将后面的东西砸出来,石头的影子却突然拉长。
因为诗人已经拿着火把上前探查,她的银发在火光之下多了一丝暖意。
洛尔迦想拉住她,却没有能空出来这么做的手。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
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突然自低处的草丛里冲出,包住了诗人的脚踝。
是一截手,仅剩骨头的手。
洛尔迦上半身的皮肤“唰”地被揪紧了,因为他的羽毛随本能全部竖起,而在他冲过去之前,诗人已经抬高了另一只脚踩下,踢踹,挥刀砍,将那只唐突出场的骨手赶出舞台。
洛尔迦洛尔迦看到看似柔弱的队友如此令人放心,便展翅飞到高处观察四周,并对其他人发出警告:“还有!这么多!”他对着下面的队友们伸出五指,发出警告。然后利用自己的高度和迅捷向会动的骷髅们发起攻击,他心情高涨,战到酣处不禁发出尖利的笑声,像是在强调他的姓氏“笑音”一般,在夜空和枝叶间回荡。
因为那个困惑他的问题有了答案,当他为半精灵诗人遭遇的变故炸开羽毛时,他意识到这正是那个画面中亲人们所做的,他在担心队友,而亲人们在担心他。在那一刻,他与家人们跨越了时间与生死的障碍达成心情上的同步。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从树上起飞,他微张着翅膀和双臂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赤着爪子一步步延着有平缓弧度的树干向上攀行,普通的鸮形人幼崽即使自树上跌落,也会因翅膀的缓冲很难有什么大碍,但天生短翼的他不能大意,也是因为这个,他的飞行课比健康的正常鸮形人幼崽足足迟了几个月。他必须靠自己走上枝头,展翅高飞,上方是无限广阔的天空,下方不会有软垫和亲人的怀抱,要么成功,要么受伤。
当时黄昏刚过,天色转成灰冷的蓝,天上的云因为无风而摞得又高又厚。上到枝干变细的部分时骤起一阵疾风,洛尔迦小小的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多亏他那双比同龄人更结实的爪子牢牢抓住了树枝,使他像个蝙蝠般倒吊着晃来晃去,就是没有摔到地上——同龄人轻松飞跃到树上时他只能靠手脚攀爬,虽然被笑话过笑音家生的不是猫头鹰而是只猫,但这双爪子也因为比其他同族更少地悬在空中而长得更加强壮有力。
他扭动身体转回去看家人,跃入眼帘的是家人们关切的脸和因为紧张而蓬松的翅膀,并且因为他自身的倒挂而倒映在他眼中。
这幅画面的来由竟如此温馨,这是洛尔迦苦苦回忆时没想到的。他充满感激地将手中利刃滑入一只骷髅的肩关节,又怀抱着喜悦为奇诺娅踹开一只骷髅,他感谢骷髅与奇诺娅帮他找回了家人留在他身上的一部分,每当他找到一次,都像与家人重逢了一次,他们从未远离过洛尔迦,他们的一部分始终与这位家族里唯一的幸存者同在。
洛尔迦再次确定了外出冒险对自己的意义,在与无数陌生且新鲜的人事物接触、碰撞、纠葛、争斗、相拥的同时,家人留在他身上的那些无法触摸但切实存在的东西也会浮现、苏醒、活生生地回归于他的心灵与梦境。
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洛尔迦心满意足地想着,虽然这很孩子气,但我现在仍是个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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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4039字。
总字数:2545
我在小时候也曾经养过小宠物。
那个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穷困潦倒……是我稍微有些夸大了。总之,因为各种现实原因,我现在没有养宠物。
希从小学带回来两只兔子,捧着它们就跟抱着宝贝一样,简直爱不释手。
可以理解。
我躺在按摩椅上神清气爽——最近这是我的爱用物,唯一的缺点是需要投币,可能我这次旅行花的钱除开预定月鸣馆外有绝大部分都花在这里。
我看着他们把兔子放在了前台,其他好奇的旅客也聚集起来围观。
可爱的小动物总会让大部分人喜欢的。
小学的时候学校会特意划分出校园里的一个角落用来让学生们负责喂养小动物,大概是培养他们的责任心和耐心。
兔子、小鸡、小鸭子之类的我都见过,刚开始被好奇和责任心冲昏了头,除了固定的照顾的日子,基本上每天都要去看看它们怎么样了。
毛茸茸的,弱小的,让人想要捧在手里呵护起来。
但是经过了一个冬天以后,我就很少会去看它们了。
记忆之中第一次直面死亡,是躺在笼子里的小鸭子的尸体。大概是太冷了,所以没有熬过去,等到被发现的时候甚至尸体已经有点僵硬了。
我现在笼子前面,不敢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去摸摸它。
原来它们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只要冬天稍微低一些的温度,就能够把它们杀死。
甚至不用我收紧自己的手指,它们就死了。
老师带着我们把小鸭子埋在了小花园里某一棵树的树下,大家围成一圈,也许是被气氛感染了,没有人敢说话。我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他们低着头,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
我看着小鸭子被泥土覆盖,最后还在上面放了一朵从花坛里摘的花。
大概只是一个无用的仪式,我只想早点回去课室,好困啊——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想过要再去多花心思养小动物了。
还是养养仙人掌吧,省心又顽强。
大家对小兔子都表现出了非凡的热情。
一开始大家还在逗希哥,说要把兔子拿去炖了吃掉。他一脸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就差指着大家指控:“你们怎么可以吃兔兔呢!”
我想了一下他被急哭的样子,意外有点可爱。
会把这件事情当真的估计只有他。
我们从风俗店回来的第二天,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一发现人并不是我,但是我也看到了现场的惨状。
被大家视为小宝贝的两只兔子身上布满了刀口,死亡原因不明,但和这些刀伤一定脱不了关系。
大家面面相觑,但我们清楚,说要吃兔子只是玩笑话,应该没有人会对它们痛下杀手。
“要不要先……收拾一下吧?”
不知道是谁提出的绝佳提议,就在大家正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一毛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他对此也很惊讶,“怎么一晚上没见?”
“毛哥快来鉴定一下。”
“没有头发不好鉴定哎……”
就在这个时候,希也下来了。
我看到他下来的时候就知道完蛋了。
本来他就会晕血,看到兔子这个惨状,再想起那天大家说的“我们要把兔子吃掉”的玩笑,这孩子多半要自闭。
果不其然,他的身影晃了晃,直接就倒了下去。
把晕血昏迷过去的希搬到椅子上,把兔子尸体和血迹打扫干净后,在风俗店消失的雅人居然回来了,一副狼狈的样子,看到我们还无措地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我赶紧拍拍希,看他似乎还没要醒过来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说:“雅人回来了——”
就跟小朋友被吵醒一样,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但是又不是真的生气,缓缓转醒,看见雅人甚至还有些困惑。
随后我们向雅人打听了一下昨晚他在风俗店的遭遇。唯物主义战士希哥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震撼,恍恍惚惚地打算摸两把兔子冷静一下,结果我看他走到前台发现兔子不见了,似乎又想起刚刚看见的兔子的惨状,失了魂一样飘走了。
看来真的是很大的打击。
我窝在按摩椅上,思考着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失去了宝贝的小朋友。但是仔细想想这是人生必经之路,自己没办法消化的话以后也总会被摁着头去消化,不如自闭一段时间找到自我调节的方法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这样的可爱的小动物,总是那么脆弱。
人真的逃不掉目睹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被打碎的。
吃过晚饭后,我和大地、太宰一起前往幼稚园,听说那里的厨房还有新鲜牛奶,而之前希委托我去拿一瓶冷藏新鲜牛奶,说是要给华子姐姐。
可能是由于太宰小姐拥有饱满的胸部,大地显得非常积极充满了动力。太宰对他近乎性骚扰的行为没有表示抗拒,而我在一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拿好牛奶,吃着水果看他们动手动脚聊得有来有回。
不知不觉冰箱里的水果都被我吃完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饭量这么大的人吗?
回到月鸣庄,我想着牛奶还是尽早喝掉比较好。因为我看了一下生产日期,这其实已经是两三天前的牛奶了,离过期不远。
我拿着牛奶去敲希的门。他开了门,我和他说明来意。
“之前你让我帮忙去找的牛奶……”我拎起来让他看,“不过好像已经是几天前的了,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新鲜……”
“哎,谢谢。”他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消沉了,笑着接过了牛奶以后,说,“没想到你会这个时间来找我。”
“我打扰到你了吗?”想了想现在应该也快到大家入睡的时间了,但是刚刚确实在路上吃了好长一段时间,于是我有一些担心自己是把他吵醒了。
“没有哦。”
我对上了他的眼神,感觉他似乎在预谋着什么。
“要进来吗?”他问,“也许进来了就回不去了哦?”
我嗅到了诱饵的味道。
我听说了其他人在森林里遇到了“薰”的事情,这不得不让我警惕起来,这个稍微带着一点陌生气息的希,真的是本人吗?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我开着玩笑说:“是房间会吃人还是你会吃人?”
“房间怎么会吃人?”我的话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笑得更加开朗了,“是我会吃人呀。”
站在门口僵持的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我犹豫了很久。
但是最后,我想通了。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相处时间也不长,谁又能说得上是对谁特别熟悉的呢?
“那么让我来看看你是怎么吃人的吧?”
在很久之前,我就决定不会再养小动物作为宠物了。
因为有可能因为我的疏忽,它们就这样因为我的一个小小的愚蠢的错误而死掉。
它们依赖着我,我却没有对它们非常上心,是不公平的事情,也是对小生命的不尊重。
我伸手揽过睡在我身边,还抱着他的小恐龙的人,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蹭了蹭。
“千里。”
“嗯。”
“千里会一直相信我的吧?”
“可以的话,会一直相信你的。”
虽然事情发展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但是我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倒不是说谁要对谁负责,只是我发现自己似乎又开始需要养一只小宠物了。
是很容易会摔倒的,有的时候会上头,还会晕血,但是以上全都无法阻挡他的可爱的小宠物。
我听着他似乎因为我不太高涨的情绪也低落下来的声音,默默地想着。
这次就好好养吧。
【魔法的标准与限制】
魔法种类可大致分为操纵元素、隔空取物、读取心智和干扰对手行动的辅助系(闪光、黑雾、幻影、束缚等),没有任何治愈魔法。
魔法天赋再高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百,甚至很少人会在背负着感染的副作用下使用范围魔法。感染的进程速度取决于魔法的强度,使用越强大的魔法感染的速度越快,因为这点,在尤利斯大陆上魔法的使用程度非常的保守。
【科技的标准与限制】
科技水平可参考启蒙时代,存在纺织机、印刷机等工业产物,工业能源来自于圣体流出的魔力之源(液态)、人力、魔力和家畜。不存在蒸汽与电力,亦不存在相机、电灯等物品。由于存在魔法,文明并没有发明出枪械等火器,请注意。长途移动方式主要是动物,远程沟通方式为信件。
“……利树前辈,你也要过去吗?”
被唤了名字的浅羽利树突然回神,他环顾一周,发现自己已不再身处那个压抑又昏暗的空间,暗自松了口气。利树又看向缆车前的穗波海海凛。少女的神情里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右手不自觉地攀上左臂,用力攥住。
“早上好,海海凛酱。”利树强迫面部扯开一个笑容,“我只是想吹吹风。”
海海凛一言不发,似乎默认了利树的同行。二人先后进入缆车,海海凛掏出终端启动了它。
利树抓住窗户的握柄,拉开一条缝,晨风卷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扭头看着窗外,耳濡目染的景色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利树咬住嘴唇,盖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攥成拳状。
“……。”
坐在利树对面的少女喃喃了什么。他回过头,少女神色有些恍惚,视线直指摩天轮的方向。利树微微侧头,摸出终端查看地图。
好像是、海滨仓库?
在屏幕上划动的手指停顿几秒,深蓝色瞳仁随荧屏一道暗下几分。利树收好终端,平视前方的目光中没有焦点。
应该道歉的人不是你,他心说。
届时缆车稳稳地停驻山顶。海海凛先行离开,快步拐进神社。利树则不紧不慢地跳下缆车,兀自仰望天空。
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他呆呆地远眺地平线,片刻后轻拍脸颊,循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进入神社。
利树放慢脚步,悄声走到穗波海海凛身边。她面对着绘马,双眼紧闭,举在胸前的双手紧紧交握,指关泛白。
利树扫了眼悬挂着的诸多绘马,目光落在其中两块上。
——“希望大家能够平安。”
——“希望在那边的各位能够洗去怨恨,安心入眠。”
恢复平静的潮水再次开始涌动。
利树垂下头,合上双眼,两手交握在前。
……能实现就好了。
*
“利树前辈,能过来一下吗?”
“嗯?”利树默默打住对章鱼烧大神的内心吐槽,转身向主神殿走去,“怎么了海海凛酱?”他进入主神殿的内部,而少女的手指向更深的内部。
“利树前辈!里面有一扇暗门,而且……”海海凛顿了顿,“暗门旁边的墙壁被破坏了,之前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语毕,利树跟着海海凛进到神殿深处,发现了那道所谓的暗门和其右侧破了个大洞的墙壁。海海凛俯下身,伸出手比划着,似乎在推测大洞的大致长宽。
利树观察着门,从门把构造来看,这似乎是一扇可以侧推开启的门。然而无论他抓着门把如何发力,都无法打开这扇门。利树眉毛皱起,他收回右手的同时,注意到了其他不自然的地方。
“海海凛酱,”利树招呼着海海凛,指着离地1米多高的暗门开口侧壁上,“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痕迹?”
“断面很整齐……这是、刀痕?”海海凛托腮思考着,又指指旁边墙壁的下方,“好奇怪,这里看上去是推门的轨道,现在莫非是被瓦砾堵住了?”
“有可能,毕竟破了这么大个洞……”利树目测这洞快有半米宽,约有半米高。墙体内侧有一些断掉的线路,而从这个洞看过去……
“里面是个空房间吗……?”利树探头看向洞内。
“等等,利树前辈。墙壁里有电线……”海海凛喊住他,蹲下身清理起轨道上的瓦砾,“还是从暗门进去调查吧。”
利树点点头,也蹲了下去:“说得对,万一触电就糟了。我来清理吧,海海凛酱去门那边等我一下就好。”
“麻烦了。”海海凛起身,依然盯着眼前的墙壁,“这个洞口的大小似乎足以让一个人通过,不过……”她抿抿唇,双臂交错在前,“这里以前会是空房间吗?还有这个刀痕……”
简单清理完成后,利树脱下手套,拿出干洗液挤在手心抹匀。他沉思片刻说:“说不定之前发生过争斗……”他又戴上手套,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个洞口是如何产生的……没准有人从这里出来过。”
“争斗……”海海凛试着推开门,“连墙体都破坏了,周围或许还有什么痕迹。”
语毕,她推开了门,二人进入房间内侧。利树发现似乎在外侧刀痕的对墙,也就是房间内侧相同位置上,有着浅浅的印痕。
这是怎么一回事?利树整个人抱臂后仰,左手食指在右臂上打着凌乱的拍子。
“嗯,刀又钝了吗?真是麻烦,我想想我的砂轮跑哪去了。”林右手叉腰站在里政府办公室中,左手轻抚额头,拇指按压着太阳穴,试图回忆起铁匠老爹留给自己的维护武器的工具放在家中的何处。
“嘿,林,做什么呢?”与林同年的同事狄伦从背后搭上了林的肩膀,“摆着这样一张苦瓜脸,怎么,又买错东西了?”
转头见是狄伦,林对着人笑道:“没什么,就是刀有点钝了,在回想老爹留给我的武器维护工具在哪。诶对了,你的钩爪和袖剑还利着不?要我帮忙也维护一下还是?”
“诶!那感情好啊,不止袖剑和钩爪,我平时常用的匕首也有点钝了。你也知道的,匕首这种泛用型武器磨损的总是特别快。”见林主动提出,狄伦也不客气,当即就接受了林的帮助,“诶,伊雷尔,我这正和林说着武器维护呢,你要一起吗?”听着身后脚步声,林和狄伦转过头去。看清来人,狄伦率先提出一起维护的请求,“多一个人也不费事,工具拿出来只给几架武器做维护,也挺浪费力气的。”说话的是林,他用没被狄伦压住的左手挠了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现在?感谢你的邀请,我很期待刀变得焕然一新的样子。不过我现在手头尚且有些事情,可以烦请维护结束之后再送回吗?”伊雷尔有些抱歉的从腰间解下刀,双手捧着递给林。
“没问题!我这边一维护完就拿回来给你,在这之前,行事也请小心。”林也郑重的双手接过刀,略微将刀出鞘观察了一下锋度,收刀将其系在腰间,“那,我们就先走了,狄伦,跟上,今天要吃麦芽糖吗?”
林站在自家门前,身后站着狄。林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老旧的门发出了吱嘎的声响,不知道从昏暗的房间的何处吹来了清冷的风。
“欢迎来到铁匠小屋。”林推开门,对着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电灯的开关在门后,不过开了也没什么照明,所以可以点桌上的灯,反而会亮一些。”狄伦走进屋内,听着林的解说于是走到桌前点起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内,“你这房子,倒是没窗户。”
“窗户的话在楼上,也就是我卧室里。不过现在有点赶时间,没办法跟你一一介绍。先把你武器拿出来吧。”林把腰上三把刀解下放在工作台上,打开了旁边一个隐秘的门,里面装着一些铁匠的工具。林从中拿出一个大箱子,箱子中的工具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帮忙一下,把你的两把匕首,我的两把刀还有伊雷尔的刀都拔出来平放在桌上,袖剑要磨刀和上油的话先弹出来再解掉,钩爪也是一样。”林艰难的把箱子放在工作台上,拿出油石和保养油放在矮凳旁,自己坐在矮凳上。
“先从伊雷尔的开始吧,他的刀磨损的不是很厉害,维护起来相对简单。”林先拿起伊雷尔的三刃细身剑,用磨刀石在刃口开始磨,只一会就将剑锋磨利。磨完之后将剑浸入水中,快速拿出擦干,林打开保养油,将油均匀地抹在剑上。映着摇曳的火光,剑身也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收剑入鞘,林再接过狄伦的两把匕首:“你这匕首磨损有点厉害啊,说真的,你是不是把匕首当万用工具了。”林对着灯光看着匕首的刃,“钝得这么不均匀,我看你是真的乱用啊。”
“也没有啦,不过就是拿来开开瓶盖…什么的。”狄伦开口反驳一句,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对着林调笑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啦。”
匕首因为短,所以维护保养起来也相对快速。即使磨损的很厉害,也在油石的摧残之下变得再度锋利起来。浸水,上油,一套程序下来,所用的时间也仅仅比维护伊雷尔的刀长了几分钟而已。
“袖剑的话,用这种块状的磨刀石不太适合。如果在磨的过程中撞松了机关,袖剑就有可能卡住。”林右手抓着袖剑绑带的部分,左手从箱子之中拿出一根棍状的磨刀石,“这种有精细机关的武器,最好还是用棍状的磨刀石会方便一点。”
袖剑的刃部磨利之后,就轮到给机关处上油。林拔开一个小瓶子的盖子,松木的气息在房间当中弥漫开来,冲淡了屋里的金属气味。“对袖剑这种需要机关时刻保持灵活但又不能太滑的武器,最上等的润滑油便是松木油。在保持机械灵活的情况下不会过度润滑。”林一边往机关中滴油,一边反复将袖剑弹出收回,“说起这把袖剑,里面的一些结构还是我跑到很老的五金店才买到的,算是复古款了。这把袖剑要是机关破损,可就再也修不好了。”
上好油,林将袖剑收回,轻轻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旁的钩爪,“钩爪倒是没怎么损毁,把弦紧一紧就可以了。”林拆开钩爪的机关外壳,将内部的弦柱紧了两圈半。在齿轮部位上了些润滑油将外壳重新扣好戴在手上,走到门外对着空中抛射出钩爪再收回来,“很不错,现在和刚刚订做回来的时候差不了太多了,然后的话,就只剩下我的橙红了,不过我突然觉得有点累是怎么回事。算了橙红下次再磨吧。这次就把你的和伊雷尔的维护好就可以了,我们回办公室去吧。”
“成,不过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收起武器,狄伦站在门口问道。
“没关系啦,橙红一天不磨也不会断掉。”林把三把刀重新绑在腰上,跟在狄伦身后走出门。
“好的,万分感谢你能抽出时间来帮我维护武器。”伊雷尔从林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刀,再次感谢道,“以后要是有武器维护,也请拜托了。”
“没问题的,要是武器出现问题也可以来找我帮忙维修。”林摸了摸眉毛,礼仪性地点了点头,“那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侦查组那边叫我出任务了,西玛乱走的时候又在外面跟观星社碰在一起了。”跟狄伦和伊雷尔挥挥手,林抓着橙红走出门去。
『请结合上一篇《落日之际》食用,此篇为其后续故事』
雪维利尔的琴房外门是玻璃制的,下至落地,透过木制的窗棂向外可以看见简单的小花园——雪维利尔种花一向非常随意,有时看见喜欢的花型就记在本上,改日找来两朵随意种在空处。
如果是在半夜,这扇外门大抵会被拉起的窗帘遮住,毕竟房内一片通明,总不好给路过的人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地看着。而等到阳光普照了,窗帘就会被拉开;雪维利尔很喜欢从门窗往外看花草拂动和行人形形色色的样子,也同样喜欢阳光照射进来洒在钢琴上的感觉。
今天就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
雪维利尔端着蔬菜沙拉靠在束好的窗帘边上,叉起一片生菜叶,举着好久没动。正午时阳光的热度在这个三月末还并不很灼热,但依然让她感到微微的刺痛。
她吃了一口生菜,忽然站起身,拿着沙拉碗向琴房外走去。
咚咚咚——
几乎是与此同时,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雪维利尔顺手把碗放在饭厅桌上,拉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穆萨站在门外。一身素色的西服,提着一个小公文包,一贯有些拘谨而很温和的样子,让人……很愿意亲近。
雪维利尔便侧身让开门,让她进来。穆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进屋时顺手关上门。“打扰啦……你吃过饭了吗?”
“正在吃。”雪维利尔引着她往里走,一边指指那个才吃了一半的沙拉碗。“我今天午餐比较晚。”
“又是蔬菜沙拉啊。”穆萨无奈地笑起来。
即便闭着眼睛,穆萨都能猜到沙拉的菜谱是什么:西红柿、生菜卷心菜或各种菜、以及偶尔出没的鸡蛋和土豆泥。雪维利尔吃沙拉似乎已经成了她午餐的习惯,她甚至不怎么吃热食;当然,穆萨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喜欢火,也不喜欢热。即便如此,懒于做饭也不是个好习惯——
——好吧,其实也还算健康。至少比那个组织送来十倍糖的观星派强多了。穆萨想起某天她好奇之下尝到的甜得发腻以至于不可思议的口感,忍不住叹了口气。
雪维利尔此时已拿过沙拉碗,放进冰箱里,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对穆萨道:“你先坐,我去拿羊皮卷。”
穆萨奇道:“你不先吃饭?”
“不是很饿……”
“可是,沙拉放久了不新鲜。”
雪维利尔被她执着且善意的告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侧头笑笑:“……我要是有你的健康意识就好了。”
她说着走进里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皮卷。卷上绘有复杂的纹样和文字,古老晦涩,即便只是随意看看都会令人茫然无措。雪维利尔意味复杂地多看了它一眼。
穆萨是来借这羊皮卷的。这是昨天她们去普芙利河钓鱼,雪维利尔唯一的一样战利品;但这可比那些鱼重要多了。
尤其是昨晚她在给组织看过之后,这张羊皮卷的价值被重新定义——它包含的信息对组织而言并不陌生,卷上的咒术阵图和有关历史,昨夜在古书里已经得到对照查证,卷纸的羊皮材料也已被留样。而既然要借给里政府看,羊皮卷上就不妨动一点小小的手脚,做一点微妙而偏颇的暗示。
等到穆萨把羊皮卷带回去,里政府的人开始研究,不知道会是迷茫还是误入歧途还是浪费大量时间后终于发现蹊跷并破口大骂呢?
雪维利尔觉得手中的羊皮卷变沉了很多。她下意识叹了口气,忽然有点不敢走出这间屋子去面对那个总是冲她微笑的人。
对不起。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到不去骗你呢?
雪维利尔僵硬地假笑了一下,让自己的面部肌肉回归正常,然后尽量轻松地走出了屋子。
穆萨已经把公文包和西服外套放在沙发上了。雪维利尔看到她时,她正站在琴房门口,盯着那架三角钢琴看。
“喏。”雪维利尔走到她身边,把羊皮卷递给她。
穆萨接过,粗略地扫了一眼,见它似乎只是晾干了水分,其余还保存完好,就小心地放进公文包里。“谢谢啦。这个羊皮卷我可能需要借走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你介意吗?”
“不介意,送你也行。”雪维利尔半坐在沙发扶手上,状似惊讶地挑了挑眉。“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研究这个。”
穆萨掩饰性地抿唇笑笑。“是我的朋友,他对这个很痴迷。”
如果给里政府那些研究者同事们,也能算作“给朋友”的话——穆萨不无愧疚地想。骗了雪维利尔一次,她有一点愧疚,尽管这对于雪维利尔而言大概只是件没有损失的小事。
雪维利尔要是知道穆萨现在在想什么,不知是会苦笑还是会叹息,或者苦笑着叹息一声。她完全不介意穆萨和她撒个一眼就可以识破的谎的。
大概也许是不介意的。她有什么介意的资格呢?
她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点头以示了解,又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你刚才在看钢琴吗?”
“嗯……是啊。你的整间琴房都很好看。”穆萨走回到琴房门口,看着眼前景象模糊成的色块,微微失神。“每次看到你的琴房,我都会觉得你很幸福。”
“为什么?”
“能与音乐为伴,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雪维利尔心道,这话或许很对,面对音乐时她会格外放松与投入。只是她并未觉得自己幸福或不幸福,这也不可以这么简单地度量;换言之,如果幸福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那是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人才能做到的——仅仅因为音乐,生活就能充满幸福——很巧她们都不是。
不,还是简单一点吧。至少在聆听一首曲子时她能得到片刻的满足,这就足够了,很好了。
穆萨来过她家几次了,每一次都会在琴房里坐一坐,看着窗外,听她弹琴。雪维利尔自然而然地想到再次邀请她:“那,要不要听首曲子?是我新写的——你不着急走吧?”
“不急,今天我工作事情不多。”穆萨顺口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雪维利尔刚刚说了什么。“啊,新的曲子?这么快……上周不是才写过?”
“是给节日的舞曲,昨天要用,就加紧写了。”
雪维利尔说着已到钢琴前坐好,翻盖,十指虚按在琴键上,微微侧脸示意穆萨。穆萨就静静坐在她身边,朝她微笑点头,又看向窗外。
其实她看不到什么,只有移动的晃动的摇曳生姿的模糊景象,在糟糕的视力下如抽象的色块和捉迷藏的雾。但她依然喜欢向外看,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世界看得清晰而美好。
何况,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看得那么明白。迷蒙而充满幻想空间的不也很美吗?
她想象着人们欢声笑语行过这扇玻璃门窗的样子,竟有些被感染了,也低低微笑起来。
这时琴声起了。
曲子和她想的一样,一贯的优雅中带了明亮而浓重的色彩。节奏进退间她依稀听见高跟舞鞋踏上木质地板的富有韵律的叩响,人们在舞池的边缘笑论,在恣情地交谈、畅游,似乎这样美好的节日永远不会终结。
如果这首曲子能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穆萨不无遗憾地想。
然而余音已经散了。
是的,不知何时舞曲已经结束,琴房内一片空荡荡。她无意识地盯着黑白琴键,轻声道:“很好听……让我想起了昨天。”
雪维利尔伸出手,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欢乐和这首曲子,都会常在。”
“都会常在……”
“嗯。而且……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借这首曲子共舞一曲。”
穆萨惊讶地抬起头,碰见雪维利尔盛满笑意的眼睛,像是温柔清澈的泉水。
这种时候,不需要任何犹豫的吧?
她笑着答道:“好,一定。”
演奏一曲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穆萨不再逗留,直接告辞。雪维利尔也并没有挽留,只是送她到门口。
拉开门,室内的安静就被冲淡,缤纷的人声车声远远透进来。街道上节日的气氛依然浓郁,装饰欢快而明悦,节日的余韵也许还会持续很久。
穆萨看向雪维利尔,真诚道:“谢谢你把羊皮卷借给我。”
“……不用谢。”
这一句是绝对真心的。你不仅不该谢,反而该我说一句对不起,雪维利尔想。但是她连这一句对不起都没得说了。
她就看着穆萨朝她轻轻躬身道别,顺着小路远去,灰白发丝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又消逝在人群之中与视线的尽头。
雪维利尔有些怔愣。望见背影消失的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
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会把真实的资料交给穆萨,并对组织隐瞒这一切吗?
她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这大概不会是她的选择。利用和欺骗,不是这个世界上很广泛的事情吗?道不同,就并不需要让步、诚实与真挚,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雪维利尔再一次叩问自己。一点真挚也没有吗?
她望着穆萨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也许是自己骗了自己。她低下头,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嘴角,转身走回屋内。
门在她的身后关上,琴房内依稀响起琴声,今天仍是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
Limerence
——Letter Crime 红色学会阵营任务03——
正文共计7870字,小标题和备注均未统计。
Episode 1
“我想要既甜蜜又苦涩的药。”
向她行礼的男人说着流利的英语,帽檐下却有一张东方人的脸。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戴黑色的圆顶礼帽,拿一根柳木制成的手杖,像所有注重自己身份和形象的绅士一样,衣服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折痕。
伊丽莎白并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开口,说明他是知晓魔法存在之人。或许是从曾经的买家那儿了解到她的能力,男人开门见山地请求她为自己炼制一种魔药。
“先生,能请您更详细地说明一下要求吗?”
“好的,尊敬的魔法师小姐。”他摘下帽子,黑色的眼睛里并未映出少女的身影,“既甜蜜又苦涩的药,我指的并不是它的口感。具体来说,是使用后的体会。”
“您指的是魔药的效果吗?”
“是的,这种药要比世界上最好的蜂蜜更香甜,也要比你找到的任何一抔海水更酸涩。”
“这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魔药。”伊丽莎白快速翻阅了自己的笔记本,“看来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讨论,您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请坐下来说吧,沙发椅在您左手边两步的距离,请小心茶几。”
“非常感谢,小姐。”
她从书桌前站起身,带上笔记本和钢笔坐到客人对面。茶几上放着茶壶和配套的对杯,温热的清香正从壶嘴处袅袅散开。
“看来小姐您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这种佛手柑的香气……是伯爵茶吧,而且温度刚好。”
“我会一点占卜,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伊丽莎白倒好茶,将其中一个杯子摆到男人面前,“这是我之前托人从海的另一边带来的。虽然不是正统的东方茶叶,您能喜欢就好了。”
男人笑了笑,说道:“沏东方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也不希望小姐您那样费心。”
“的确很麻烦。只是,先生,您为什么想要这种药呢,或许您更需要治疗一下您的眼睛,如果我没有猜错,您的双眼都是义眼吧。”
“是的,我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就坏掉了。”他没有一点隐瞒,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窝,“现在里面填充的是用墨玉炼制的替代品,这几年它们衰弱得很厉害,我就快要完全看不见了。”
“所以我认为……”
“尊敬的小姐。”男人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您和我之前拜访过的魔法师都不一样,他们只会问我委托的要求和报酬,然后告诉我他们做不到。没有人发觉我的眼疾,也没有人提醒我小心茶几。您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我很感谢您。”
伊丽莎白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执着与坚定,她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先生。”她在腿上摊开笔记本,“为了您的委托,我还需要知道什么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身体稍向前倾,轻声问道:“小姐您知道八百比丘尼吗?”
“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伊丽莎白摇了摇头。
“在扶桑之国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位渔夫捉住了人鱼,渔夫的女儿偷吃了人鱼肉,从此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活了八百余岁,被称为八百比丘尼。在我出生的地方,这个名字可以指任何一个因吃下人鱼肉而长生不老的人类。”
男人露出自嘲的笑容,继续说道:“您可能猜到了,我就是一个八百比丘尼。”
Episode 2
将一枝干燥过的尤加利磨成粉末,和三枚墨角兰的叶片一起投入蒸馏后的玫瑰水。伊丽莎白用长柄勺搅拌了一下混合液,放入几块水晶把叶子固定在瓶底。做完这些后,她在书堆里翻找出自己的魔杖,依照笔记的说明往烧瓶里注入一些魔力。
“From the earth, from the breeze. Call and call, until the greyness is gone.①”
伊丽莎白念完咒语,拿起烧瓶晃了晃,底部的叶片已经消失,原本悬浮的粉末也不见踪影。她将液体过滤进水晶瓶,三支装满药剂的瓶子在桌上一字排开,阳光落在上面的时候,有些枯旧的玫瑰色里飘浮着闪烁的星星。
她喝下其中一瓶,除了视野里一瞬间的扭曲,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伊丽莎白放下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魔药的炼制中,颜色与效果有着奇妙的联系。通常来说,浅色魔药具有镇定、治愈或是驱除的功效,深色魔药则和精神刺激、诅咒、改造之类脱不开关系。她炼出的这瓶颜色非常好看,实在不像是能满足“比海水更酸涩”这种要求的东西。
伊丽莎白把余下的两支瓶子装进随身包,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里属于Lava学院的教学区,除了各个院系的教学楼外还配备了很多实验室,伊丽莎白作为毕业生,在申请登记后得到了一间实验室一周的使用权。现在快到午休时间,走廊里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抱着书本讨论课题或者八卦,小声咒骂着不讨人喜欢的老师。伊丽莎白在人群中熟练地穿梭,她穿过六根科林斯柱②撑起的长廊,走过礼拜堂的尖拱门与花窗③,绕过被常春藤拥抱成绿色的医学部大楼,最后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目标。
“帕瑞尔先生,中午好。”伊丽莎白走进凉亭,向坐着的青年打招呼,“我可以在这儿打扰您一会儿吗?”
“可以的,莱斯特小姐。”柯利弗·帕瑞尔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您在这里等斯卡瑞德先生吗?”
“是的,今天学院讲师内部有小型会议,道恩也要参加。不过应该快结束了,他和我说12点的时候会过来。”柯利弗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塔楼上的大钟,分针与时针正要重合。
“既然斯卡瑞德先生也要过来,我想拜托你们试一下药。”伊丽莎白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支水晶瓶,“这是接到委托后的试作品,我想知道它能给使用者带来什么样的感受。”
“我和道恩来试药吗?”
“是的。请不要担心,我可以保证,这个药完全没有副作用。我已经在自己身上实验过,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没事,我们一起等他过来吧。”
道恩·斯卡瑞德来时并没有穿Lava讲师的制服,他似乎有些疲惫,但看向柯利弗的眼神非常温柔。伊丽莎白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在对方询问了一遍配方和制作手法后,她把瓶子交了出去,接着从包里找出自己的钢笔和笔记本。
“只有一瓶?”
“只有一瓶。”伊丽莎白面不改色地撒谎,“请两位各喝一半吧。”
如她猜想的那样,道恩旋开瓶子喝掉了正好一半的药剂,咽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把瓶子交给柯利弗。伊丽莎白把空掉的瓶子收好,拿出怀表开始计时。
“斯卡瑞德先生,帕瑞尔先生。”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两人,她稍微压低了声音,“已经过去两分钟了,请问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可能是因为护卫队有加强听觉的训练,柯利弗的思绪被一下子拉了回来。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有些恍惚地开口:“我刚刚以为自己坐在礼拜堂的台阶上,还穿着学生制服。”他努力地回忆着,“整点的钟声响了,鸽子都飞起来,落下的影子投在我和道恩身上。”
伊丽莎白记下他的描述,转头看向道恩。他似乎才从药效里醒过来,放在腿上的手刚举过肩膀。
“斯卡瑞德先生,请问您感觉到了什么?”
“夜晚亮着灯的兰斯伍德大道④27号。”道恩·斯卡瑞德揉着太阳穴,“我和柯利弗的家。”
不是当下研究的课题,也不是让他废寝忘食的实验室。伊丽莎白做着笔记,了然地点点头。
收集到了想要的记录,伊丽莎白起身向道恩和柯利弗道谢。实验进行的很快,午餐之前她应该还能再找到一个人试药。
教学区的东南面是不断扩建的区域,不同年代的建筑风格在这里互相融合,还有前几年刚建好的使用玻璃穹顶的温室,看起来倒也有种奇妙的美感。这里目前是红色学会的办公区域,来往的人们大多披着显示身份的外套,也有人和伊丽莎白一样用刻有标志的袖扣来代替。她从走廊的一头开始寻找,结果在拐角撞见了一个意外的人选。
“中午好啊,伊丽莎白。”
“中午好,白左先生。”
男人穿着奇特的东方服饰站在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面,他的五官比东方人更深邃,个子甚至比萨那西乌本地人还要高。他正把一个小袋子放进宽大的袖口,从袋子的褶皱和下垂程度,伊丽莎白判断那是一袋金夸特尼,数量不低于十枚。
“过两天会来一批货,有你之前要的扶桑产的茶具,记得来看看啊。”
“劳您费心了,白左先生。”伊丽莎白行了个礼,决定开门见山,“我想拜托您帮我试药,药效应该会维持两分钟。”
她取出最后一支水晶瓶,解释了一下配方和炼制方法,并保证完全不会有副作用。
白左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支瓶子,问道:“你说你已经喝过了,那么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感觉到。”伊丽莎白有些挫败地低着头,“不过斯卡瑞德先生和帕瑞尔先生给我的反馈比较符合我的预期,不知道白左先生您能感受到什么。”
“哦?你预期中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委托的内容是‘甜蜜又苦涩的药’,这份试作品应该会给被实验者带来甜蜜的感觉,至于‘苦涩’,坦白来说,感受到的可能性很小。”
“嗯……那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可爱女孩子的请求吧。”白左从她手里拿过水晶瓶,仰头把药剂喝了下去。
伊丽莎白看了眼怀表,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鉴于白左喝下了一整瓶药剂,她想知道会不会出现不太一样的结果。
“唔,我这是在哪里啊。”
听到男人的迷茫的声音,伊丽莎白条件反射地查看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白左,轻声问道:“白左先生?”
“伊丽莎白?你不是要去上魔药课吗,怎么没穿学生制服?”
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愣在那里,脑中开始飞速回忆,自己在学生时代的确不认识面前这个人,能熟悉起来完全是因为毕业后她会从白左手上购买舶来品。伊丽莎白握紧笔,向白左投去怀疑的目光,对方看到后果然扯出一个笑容。
“太遗憾了,我以为我演的很好。”白左把空瓶递过去,很随意地摊了摊手。
“那就请不要把这么大的破绽提示丢给我。”伊丽莎白接过瓶子收好,“请问您有感觉到甜蜜吗?”
白左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真的吗?”她不死心地追问。
“是真的。而且谈不上甜蜜吧,不像蜂蜜或者玛咖朵⑤。”白左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不太甜,还有一点冷却后草药的苦味。”
“草药啊。”伊丽莎白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要怎么形容呢,一种很淡却没法忘记的味道?大概吧。因为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说真的,和草药的味道其实没有多大关系,我更喜欢甜的东西。
她边做笔记边点头表示了解。
“我记得你很擅长做魔药,不过这似乎离你想要的还差的很远。你的导师是谁来着?”
“泽南尼亚·伊凡诺维奇·托洛茨基先生。林德夫人当时在休产假,托洛茨基先生就从魔偶工程学部过来代课。”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印象。”
“可能吧,当时在Lava学院有很多对他有好感的女性。我还看到过有女生假装被绊倒然后把自己摔到他怀里。不过没有成功,被托洛茨基先生扶住了。”
伊丽莎白合上笔记本,把钢笔别在封皮上再收进包里。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些好奇罢了。”面前的男人将手拢进袖子,在模糊的光影里笑得高深莫测,“我觉得他肯定有一些东西没有教给你们。”
“毕竟只是半个学期的课。”伊丽莎白没有深究话中的意味,向白左道谢后她转身离开。
伊丽莎白回到了借用的实验室,没有用完的材料躺在地上,实验用的烧瓶还没有清洗。些许药剂在瓶底划出一道月牙形状的弧线,枯旧的玫瑰色里仍有零星的光。
墨角兰象征幸福,尤加利能给人快乐,玫瑰水尽管发苦,却不能将这味道保留到最后。
没关系,没关系的。伊丽莎白安慰自己,这至少说明了她的大方向没有出错。帕瑞尔先生描述的午后台阶,斯卡瑞德先生提到的亮灯的居所,白左先生察觉到的草药香气——这些场景里都有另一个人存在,就像撑开树冠的枝干,这个人支撑起两分钟时间里温柔甘美的回忆。
她想起白左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很久之前的事情。
-伊丽莎白小姐还是小孩子啊。
-我的确还没有成年。
-那你有过喜欢到想要抓住再放弃的存在吗,人或者物都好,国家也不是不可以。
-不,并没有。而且那不是很矛盾吗?
-我倒不觉得矛盾呢——哦,现在可以加风茄的须根了。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只有她喝下药剂的时候没有反应。靠着假身份活下去的莱斯特小姐,本能地抗拒着与他人产生密切的联系。
Episode 3
你或许会想听这样一个故事。
棉鸟是一种生态奇特的魔法生物,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看得到。
开花时的棉鸟很安静,果实脱落后会缩进土里休息,一直沉睡到来年春天。
棉鸟是生物,繁殖方式却和植物很像,需要通过授粉才能开花结果。在魔法师没有培育它们之前,它们在林下的开阔地里散乱地生长,恰到好处的风才能将轻薄的花粉捎给另一朵花。在无法被发现的蛮长时间里,蜜蜂不会来,蝴蝶也不会来。棉鸟们太寂寞了,就跟着树林里的鸟学习唱歌。虽然学得完全不行,但它们乐在其中。这一株棉鸟和半米外的另一株组了二重唱,它们唱着唱着,又一株棉鸟加入进来给它们垫声,直到最后,整片林子里的棉鸟开始大合唱,夏天也就来了。
你听到的唧唧喳喳的吵闹声,其实是棉鸟的歌。
棉鸟不会说话,不会像人类一样互道你好和早安。它们最开始学习到的就是歌,也喜欢唱歌,会用歌声表达喜悦与悲伤,又因为感受到同伴的歌声愈发努力。棉鸟们从春天苏醒时学习新一年的歌,唱过了一整个春天和大半个夏天,终于迎来了开花的日子。
唱完这支求爱的歌,花期就会来临。
开花时候的棉鸟变得非常安静,它们的歌会凝结成絮,絮又聚集成团,这一团那一团洁白如雪的都是棉鸟的记忆。春天与邻居唱了山雀的歌;春末给林间路过的风和声;夏天有过来收集露水的妖精于是给她唱了一首,她回去时摇摇摆摆似乎还沉醉在歌声里。
今年棉鸟的歌唱季也要结束了。
如果将棉鸟的棉絮烧成灰并融入墨水,毫无天赋的人也能写出浪漫的诗歌。如果将棉絮的灰放进蜂蜜酒,会得到一瓶盛满星光的溶液,把耳朵凑到瓶口,就能听到提琴音色的哼唱。那是以酒精为触媒转译的棉鸟的歌,是它们这一年的喜怒哀乐。
棉鸟所代表的,是通过在意的东西构建起来的、独身者与世界的联系。
好了,故事讲完了。
Episode 4
为什么会接下这份委托呢。
不是没有拒绝过登门拜访的客人,也谈不上是同情心作祟,只是单纯地感受到委托人身上过分成熟的执念的气味,那是再不摘掉就会从末梢向主干腐烂的果实,她不能装作自己没有发现。
伊丽莎白在早市上买来的材料里挑挑拣拣,浓郁的草本植物香气翻滚而出,吸引了两只妖精坐在窗台上围观。窗台原本是罗薇娜小姐喜欢待的地方,不过它此时正在客厅玩毛线团,不会来工作室。
三朵洋甘菊,七枝迷迭香的花,一枝干燥后磨成粉末的尤加利,三枚墨角兰的叶子,将它们用山泉水煮沸后挤入两滴罗蕾莱鸟的声音。等混合物自然冷却到室温,再用银制的长柄勺逆时针搅拌。伊丽莎白扯了两团棉鸟的棉絮放进容器,维持着搅拌的速度注入自己的魔力,随着材料不断被魔力分解,成形中的药剂变得愈发透明。当她取出长柄勺的时候,混合物已经变成了小半杯略带粘稠感的溶液,体积缩小成原来的五分之一。
伊丽莎白将溶液倒入一只坩埚,按照1:1的比例加入水晶净化过的山泉水。她取出珍藏的黎巴嫩雪松的精油,小心地滴了三滴进去。请来帮忙的火元素在坩埚下方组合成一小团火球,它们会将温度控制在60℃,直到坩埚里的水分全部蒸发。
一个小时后,她从坩埚里得到了像是片岩一般层叠交错的晶体。
伊丽莎白找出自己最薄的工具刀,戴上棉鸟的布制成的手套,动手将晶体分成形状厚度都相等的薄片。分割后的每一片都像水一样无色且透明,看起来和玻璃没有什么不同。
佛教里说,人有四百零四种病,它们包含了人可能会经历的所有病痛。
那么四百零四种病之外呢?
她端详着手上得到的最后一片,不多不少,是第四百零五片。
委托人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他换了一顶藏青色的帽子,仍旧拿着他的柳木手杖。
伊丽莎白沏了她收藏的最好的铁观音,用绘有锦鲤的茶杯和茶盘端到了男人面前。在对方品茶的时候,她将一只小巧的香炉放在茶几上,香炉里铺着适量的炉灰,炉灰下面藏着散发出热气的木炭。等茶香味散去,伊丽莎白将第四百零五片晶体放在炉灰中心,将香炉推到男人面前。
“这是我能做出来的、最符合委托的魔药。它的名字是Limerence.它的香气将达成您的愿望。”
“Limerence.”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抬起的双手在半空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将手覆盖在香炉口,从食指和拇指围成的环里嗅着魔药的香气,那是伊丽莎白只在书上看过的、非常标准的品香姿势。
Limerence这个词,她无法将其简练地翻译成其它语言。它是因某人而产生的不由自主的迷恋,并且渴望得到回报。
毕竟,能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时既甜蜜又苦涩的,是没有理由的恋爱。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伊丽莎白甚至能听到身边罗薇娜小姐的呼吸声。她一直等到男人放下香炉,也没有等来他的下一句话。
伊丽莎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墨角兰象征幸福,尤加利能给人快乐。它们是我最初定下的基调。”
“洋甘菊,Chamomile, 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大地的苹果’。开心的事也好,悲伤的事也好,它能安抚你的心,不让它过于兴奋或者郁结。对于想要享受梦境的人来说是很好的镇定剂。”
“最开始的试作品是直接饮用的药剂,但它会让人陷入思绪中无法清醒,哪怕是两分钟的时间对魔法师来说都很宝贵。所以我添加了黎巴嫩雪松的精油和迷迭香的花。黎巴嫩雪松代表沉稳的能量,迷迭香则是海上的灯塔,有它们的香气在,可以保证使用时你一直连接着现实世界,不会沉迷在罗蕾莱鸟的幻梦里。”
“棉鸟代表的是将你和世界联系起来的存在,以及你和这个存在之间的相处方式。对于音乐家来说可能是给擅长的乐器调音,对文学家来说可能是用惯用的笔写满每一页稿纸。它将会给予您重新感受到那个存在的力量。”
“至于苦涩,虽然我也没有太大把握,但这是第四百零四片结晶的下一片,也是最后一片——”
“四百四病之外,即是恋爱。”男人接上伊丽莎白的话,他像是终于放下一身重担的旅人,把身体放松地沉进沙发里。
“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您不好奇我感受到的东西吗?”
“如果您愿意和我说的话。”伊丽莎白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我看到了扶桑之国一个叫作若狭的村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男人的神情非常平和,他半眯起眼睛,接着说,“我已经离开故国很多年了,自那之后一直漫无目的地流浪。庭院里的樱花树、妻子的笑脸,我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是的,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明明已经活的足够久了,为什么我还在这个世界上。”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像第一位八百比丘尼一样活够八百岁吗,可是对我来说,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漫长了。尽管如此,我却忍不下心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故乡的模样了,因此我没办法回去,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记忆更像是打开家门需要的那把钥匙。如果钥匙丢了,连在门外徘徊都是不可能的。”
“我爱我的故乡。”男人伸手抚摸着逐渐冷却的香炉,“就像这药的名字一样,这是毫无道理的恋情,我也没法得到什么回报。但我甘之如饴。”
“小姐,您所做的魔药帮我找到了回家的钥匙,这确实是一趟甜蜜又苦涩的旅程。”
得到委托人满意的答复,伊丽莎白稍稍松了口气。罗薇娜小姐用肉垫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肯定也像是安慰。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伊丽莎白稍微向前探出身子,“您为什么会找我做这种魔药?坦白来说,对于您所要的恋爱的心情,我完全没有经验。”
男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杖,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您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乍看之下的确不应该交给无经验者处理,但是您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让它完美地契合了我的要求。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并不清楚……”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我咨询了一些人,查阅了很多素材从源头开始的资料,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就能从中体会到那样的情感。”
“正因您无法掺杂自己的恋情,这份香味才能给我的需求留下空间。”他笑了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最开始的厨师框死了制作料理时的各项配比,他的后辈们是做不到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创新的。”
香气的手已将执念的果实摘下。伊丽莎白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一棵记录着漫长阅历的树。
“以现实为骨架,以想象为血肉。魔法和炼金术,都是这样的事。”
看吧,连发言都带着她无法反驳的道理。
男人依靠着手杖的支撑站起身,郑重地弯腰朝她鞠了一躬。
“我已经能够面对死亡了。”
“您要回去了吗?”伊丽莎白抱着罗薇娜小姐起身询问。
“我要回去,回到祖国去。”男人笑着补充,“在若狭的山林里,我就能真正地死去了吧。”
伊丽莎白也笑了,她空出一只手在半空画出五芒星⑥,金绿混合的粒子从她指尖发出又消散。
“您会达成愿望的。柳木是生长在将生变成死的东西之上的植物,它将一直守护着您。”
“感谢你,尊敬的魔法师小姐。”
备注:
①:用中文来念是这样的咒语:来自大地,来自清风。呼唤吧,呼唤吧,直到阴霾散去。
②:Corinthian,古希腊建筑的柱式结构之一。
③:属于哥特式建筑的必备元素,哥特式建筑表现的是对神权的过度崇拜,所以将礼拜堂设计成这个风格。
④:英文写作Lancewood Road, 现实地点在英国林肯市,不过没有参考价值。
⑤:设定来自封秭。玛咖朵是一种可以中和味道的草药,偏甜。
⑥:五芒星在古埃及是冥界子宫的符号,在希腊神话中是大地女神Kore的象征,加上后面一句提到的柳木的属性,所有的指向都是回归大地、回归生命诞生之前的虚无。
Notes:
总的来说是个协助杀人的故事(?)
Episode 4里的茶杯,玩了个日语的同音梗。“锦鲤”的日文发音是koi, 和“恋”读音一致。
以现实为骨架,以想象为血肉。魔法和炼金术,都是这样的事。
当然,写作也是(笑)。
P.S. 码字时的bgm: ASCA-《云雀》
【1】
首先,柯利弗看见了老鼠。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老鼠本就是一种随处可见的生物。在萨那西乌,老鼠的数量比整个城镇中的人口数还多。它们无处不在,尤其是那些阴暗潮湿的地方。经常巡逻于各种小巷的柯利弗早已习惯了老鼠从下水道中钻出的场景,对于一只或好几只老鼠从眼前闪过也早不觉新鲜。他可不怕这种生物,尽管它们身上携带着致命的病菌,曾给人们带来死亡的恐惧。
如果硬要说恐惧……柯利弗承认,被老鼠咬还是挺疼的。
接着,柯利弗看到了血迹。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人们时常因不小心而伤到自己。行过小巷的马车有时会从老鼠身上碾过,不过这种情况会留下老鼠的遗骸,但柯利弗没有发现老鼠那外观惨烈的尸体。
不需要太过紧张,但这是值得警惕的事。这么想着,柯利弗用左手紧了法杖。
是,近日发生的连续失踪案让柯利弗感到不安。
到底失踪了多少人?那些失踪的人还活着吗?是谁,又或者哪个团体制造了这连续失踪案?柯利弗摇了摇头,把这些问题丢到脑后。这都与他无关,他现在需要做的完成巡逻的任务。他要保证红学成员的安全,他不希望失踪案会发生在红学成员身上。
或许只是自己太紧张了。柯利弗自嘲地笑了笑。佐伊先生可比他冷静多了,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道恩也是,今天早上他们俩刚在这条小巷的巷口分别。沿着这条小巷走到出口便不再是护卫队的巡逻范围,不然柯利弗一定会陪着道恩去进行采购——还是算了吧,利用工作时间陪爱人逛街可是玩忽职守。
柯利弗沿着在地上延伸的暗红血滴,向着巷口走去,一步跨入了房屋投下的阴影中。
【2】
情况很糟糕。
左臂上传来的肌肤撕裂的刺痛提醒着艾泽尔他受伤了,但是西玛并不在他身边,不能为他包扎。艾泽尔身上没有携带绷带,犹豫了几秒后,艾泽尔脱下制服,用短刀将披风切割成小布条代替绷带,给自己进行了简易的包扎。接着将制服拿在手中。
林也不在他身边。
艾泽尔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来到这里,他根本不应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战场上,在他的战友身边同观星社的黑魔法师搏斗,而不是这个平静、毫无硝烟、鸟儿在树上欢快鸣叫的小巷里,站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
与魔法师战斗时发生怎样不合常理的事情都不奇怪。只有快速了解自身目前的处境才能尽可能保全自己。
在刚才的战斗中,艾泽尔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瞄准魔法师上,支援着正与敌方短兵相刃的林,将后背交给西玛守护。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方位在何时暴露,理论上来说,他的隐蔽工作做的很好。
让他转移注意力的正是肌肤被撕裂的剧痛。这值得庆幸,受伤的仅是手臂而不是什么要害。他会瞄准敌方的的头部、心脏,敌方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这不是处理伤口的时机,西玛搜寻起了那个隐藏的敌人。艾泽尔低头,发现了那个在他和西玛脚下悄然绽放的魔法阵。
艾泽尔记得,他推开了西玛。
接着,他出现在了这条小巷中,这条明明祥和却显得异常的小巷。这条小巷过于安静,没有喧闹声,也不见任何人影。
艾泽尔的枪还在这,但他只剩下了两发子弹。
是幻觉?还是传送魔法?幻觉的可能性更大,艾泽尔可不认为敌人会好心的将他传送至安全地带。但传送魔法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任何人都会犯错,既然刚才的攻击打偏了,那发动魔法的那个魔法师完全可能还只是个不熟练的新手。
不论是幻觉还是传送魔法,赶回西玛和林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姑且当作是传送魔法。那么往那边走才是这条小巷的出口?艾泽尔思考着这个问题,仔细观察着四周。
他看见了一只老鼠一闪而过的老鼠,以及……艾泽尔迅速向左跳开一大步。
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惊飞了原本在树上欢唱的鸟儿。艾泽尔回头,那面他原本倚靠的墙上出现了烧灼的痕迹。
一个不速之客。
【3】
柯利弗不认识那个站在角落里的人,那个人与他无冤无仇.可那人穿着里政府的制服,出现在了里政府职员不应出现的地方。
面对敌人,柯利弗从未犹豫过。举起法杖,念出咒语。那人突然向左跳开一大步,站到了一个拐角处。
魔法在那人跳开的同时发动,本应击中敌人的火焰径直冲向墙壁,在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发出了巨大声响,火焰在并非可燃体的墙面上挣扎了一番,最终徒劳的熄灭,只留下了黑色的图形。
首次攻击落空并不让柯利弗意外。那人转身躲到了墙体后,没有人会傻站着给敌人当靶子。
柯利弗也退到了墙体后。要小心,那人带着枪。根据目测,他与那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米,他可不认为自己的移动速度快到能躲避子弹。但这样也无法观察到敌人的举动。
柯利弗想起了之前巡逻时看见的老鼠。
【4】
艾泽尔没有一直留在原地。既然敌人是从巷子的东边来,那他就向西边移动,在不知不觉间,艾泽尔来到了小巷的出口。
撤退并不是羞耻的事情,不如说,这才是明智之举。
奇怪的是,敌人一直紧跟着他,而他却再没能捕捉到敌人的身影。这不合理,敌人似乎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因此能准确无误的向他的要害发动攻击性魔法(所幸艾泽尔每次都避开了要害)。艾泽尔一直在移动,那敌人也需要一直移动。
这条小巷中房屋的高度相近,就算占据了高处,敌人也很容易移动到攻击范围之外。
这是个容易丢失目标的战场,敌人如何做到一直锁定目标,定位魔法吗?艾泽尔一边思考一边奔跑着。
又一只老鼠从艾泽尔身边跑过。
虽然说老鼠遍布世界,但今天见到的老鼠也实在太多了。艾泽尔低头,看见了一只奇怪的老鼠,那只老鼠死死的盯着他,并随着他一同移动。一般情况下,老鼠会避开人。
艾泽尔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向老鼠开枪,他不能浪费子弹。
艾泽尔冲出了小巷,那只老鼠没有跟上来。
【END】
“跑掉了……”柯利弗叹了口气,收回了魔法。
自己这次或许过于谨慎了。
借用老鼠的眼睛进行监视确实能保证自己处在安全的区域,但这也让自己的射击精度下滑。
往好的方面想,自己今天没有受伤,不会让道恩担心。
看了眼敌人离去的方向,柯利弗往回走。
今天的巡逻任务还没完成。
等队长回来后向队长汇报今天的情况吧。
总字数:5214
“是纱江哟。”
是恶魔的呓语,却又带着少女的明媚和爽朗。
我从睡梦中惊醒。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没有让人窒息的就连手电筒的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
室友还在睡。似乎昨晚他们也遇到了同样不可理解、让人身心俱疲的事件。那就一起再躺会儿吧。
我翻了个身,还是有点担心晕过去的希。
这件事确实说来话长,而且也充满了许多无法理解的部分。我宁愿相信它是梦境,又过于真实。消失的雅人现在在哪里呢?他还活着吗?我无法回答,也不知道有谁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并不是一时兴起想要再次探索风俗店的,听闻另一队在风俗店寻找线索的伙伴发现了一个新的房间,于是想去看看。
探索小队的人员与昨夜月鸣庄之旅的人员配置相同,但是这次希和薰也和我们同行。
与两位警察同行,应当是一趟让人安心和安全的探索。
事实并不是如此。
前天晚上“正在营业”的千夜一夜,早上“暂停营业”的千夜一夜,还有现在重新变为“正在营业”的千夜一夜,在我看来,都不是同一个风俗店。
这晚的尤其不同。
希推开了厚重的玻璃门,我们跟随他进入。就在我们全员都进入店内后,门关上了——理应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是在希发现它再也推不开了的时候变了味。
“好奇怪啊……”他推推,再拉拉,门纹丝不动,“是有人在恶作剧?”
……不……我在内心回答他。这样的超自然事件我们已经在别馆经历过了,就算是唯物主义也会被动摇。而希似乎只见过电车站内异变的怪物,怪物也是有实体的,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我们先进去看看吧。”雅人提议。
通向舞台方向的室内一片漆黑。希打开手电筒照向那个方向,但似乎光线无法通过那片黑暗,仿佛那是浓稠的无法散尽的雾,只要你迈步走进去,就难以逃离。
“嗯……好像不够亮,”他有点苦恼,“你们带手机了吗?”
“带了带了。”
手机闪光灯纷纷亮起,只照亮了我们附近的一小片空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环境变得寂静,甚至让我有一种错觉,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先看看存物处吧?”我努力让自己乐观起来,尽管我已经有不太好的感觉,但不安会传染,我希望大家不要被我影响。
由于是晚上,存物处没有开灯,从玻璃窗外侧无法看清内里有什么。
希直接打开门就走了进去,就和早上一样。
明明还是小我几岁的人,却表现出了比我更多的勇敢。
如果是我的话,那必定要在这些地方花费许多无谓的时间。敲门,这个是礼仪,随后因为内心的恐惧,会趴在门板上尝试倾听,最后连开门都要小心翼翼的先打开门缝瞄一瞄,确认无事后再进入。
存物处里黑漆漆的,连昏暗都算不上。
“看看有没有电灯开关?”希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被照亮的范围还是很小。
“我摸摸看。”
我伸出手试图在墙上找到电灯开关,摸着摸着,手下的触感突然改变了。墙是坚硬平整的,但我的手掌,每一根手指回馈给我的感觉,是柔软,冰冷且濡湿的。
会是什么呢?我不敢去想。我默默地收回了手,小声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希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疑惑地问:“怎么了?”同时用手电筒照亮我们这边的墙壁。
只是一面普通的墙壁。
我和希描述我刚刚的感觉,他皱起了眉,显然不太相信我。
只是一面普通的墙壁。
我再次摸上去,没错,是墙,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也许在希,在雅人,在薰的眼中,我刚刚感觉到的是幻觉。但我知道它是真实的,虽然平时总是说“眼见为实”,在这里,一切常理都有可能被颠覆。
存物处的桌子上放着和白天无异的物品。只是稍微有什么变化了……
“咦?还是热的。”
希拿起茶杯,更加疑惑了。
“是有人先到了吗?”
“不……”我弱弱地回答,“还是把杯子放下吧。”
在黑暗中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出,肯定是皱着眉一副“又在搞什么呀”的样子。
白儿茶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想要看看与白天的文件夹有何不同。当她翻开夹子的时候,开始从书页里掉出无穷无尽的头发,仿佛瀑布一样,要涌到我们身上。
雅人眼明手快地抓过文件夹甩了出去,发丝在空中仍然不断地冒出,最后消失在黑暗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吓死我了……”咲兔把缠到她身上的头发拽下来,“这个是大地的假发吗?”
她的一句话稍微缓解了紧张恐怖的气氛。我也尝试着跟随这个话题:“带回去给大地做假发?”
整理好身上的头发以后,我转身看到了储物柜。想着开开看吧,随手拉了一个柜子,结果纹丝不动。
“奇怪……”我不服输,使劲拉,像是对面有人和我同样拉着这个柜子一样,不管怎么样我都没办法把这个抽屉拉出来。
“我来……”“哎!”
就在白儿茶想要过来帮我的时候,那股力量消失了。我差点摔倒在地上。
“是空的。”希往抽屉里看了看,准备伸手进去检查。
我开玩笑地说:“小心不要被柜子吃掉啦。”话音刚落,他就发出了急促的声音:“……!”
我马上和大家一起过去拉着他,也不知道是和谁在对抗,最后是雅人用力地把希拔了出来。
“没事吧?”我连忙过去问他,“手疼吗?”
“还好……”他看向自己握着拳的手,缓缓张开,掌心里是一把老式的钥匙,上面还带有干涸的血迹。
“要小心一些呀!”华子不在的话,那么我们就要好好看着希。我正打算多提醒他几句,他把那把钥匙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能够收起这把来路不明的钥匙。
也许是我的感觉过于迟钝,在希说出雅人身后有什么在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雅人唐突一拳,把那个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脸的人体模特一拳打飞了。
然后似乎有什么流了出来。
是暗红色的液体。
希才看了一眼,身影就开始摇晃了。我赶紧扶着他,担心他晕倒摔在地上。
“啧……”雅人嫌弃地远离了那滩液体。
“没有什么的话我们出去吧?”我催促着大家。
众人离开存物处,希和雅人殿后。就在希走出存物处的时候,门突然“嗙”地关上了,巨大的声响让我差点吓得跳起来,随后是希用力地拍打着存物处的门,焦急地喊着雅人的名字。
“雅人先生怎么了?”我们靠拢,才得知走在最后的雅人还没有来得及走出来,就被门关在了存物处里。
最坏的是,门打不开了。
希一边敲打着门,一边呼唤雅人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存物处里什么都没有。
“该死……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他最后用力地砸了一下门板。
我相信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绝望。
雅人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没有把雅人带回去,其他人会怎么样呢,大地和一毛会怎么样呢?
“我们……手牵着手走吧。”
明明我昨天才和雅人说,我们不能缺少他,我们也不会放弃他的,但是刚刚却没来得及拉住他。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都不能被落下。既然雅人的意外已经发生了,那么就努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由空蝉带头,希殿后的队伍,手牵着手,往散座走去。
拜托,不要再带走谁了。
我回头看向了队尾。
拜托了。
散座上的酒水单与我们之前看到的不同。打印出来的字混合着乱码,无法顺利完整读取,只能从中获得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纱江”,是陌生的名字。
这里果然不是之前来过的风俗店吧?
我这么想着,跟着队伍按顺序查看各个包厢。
令人意外的是,第一个第二个包厢的帘子后面,是一堵墙。
原本应该是放着漂亮的紫色沙发,专属钢管舞台,墙上挂着美女图片的包厢,消失了。
希不可置信地敲了敲这面墙。
“这里应该是包厢才对……到底是谁……”
他仍然不相信这是超自然力量的杰作,认为是有人故意戏弄我们。
第三个包厢是正常的包厢,是我们熟悉的,被希一锤子砸下去砸出一个命案现场的房间。
我们分开在外侧的房间试图寻找线索。我看着希好奇地看向那个放着尸体的房间,然后走了过去。
他站在残破的墙壁附近,突然就向房间里倒了过去。
这个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他的惨叫都没有让我们听到,他就消失在墙后面了。等我们反应过来之后,希已经不见了。
“希哥?”薰小心翼翼地询问,但没有人回应。
……
说实话我想捶墙壁,我知道这是无用功,这面墙一定和之前把雅人关在存物处的门是一个性质的。
是潜藏在黑暗里的她,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预想过她会把希从我们身边带走,但是没想过这么快,而我们对此束手无策,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面墙,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他们救回来。
我站在墙壁前面有些出神。
其他人也是非常惊慌,短短的半小时不到我们的队伍就减员两人。
要是带不回希哥,会被华子一枪崩掉的吧。
我的担心又多了几分。
“不行,不可以再失去薰了。”白儿茶牵紧了薰,喃喃自语。
为什么刚刚我没有拉着他呢?
如果我跟紧了他,那么他就不一定会消失了吧?
我跟着大家一起走到四号包厢里,内心充满悔恨。
“是纱江吧。”我自言自语,“在玩捉迷藏吗?”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同伴惊慌地看着我的背后。
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有什么声音,正在向我们靠近。
原本在黑暗当中,视力被大大地降低,那么注意力自然就集中到其他感官上。尤其是听觉,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马上捕捉得到。
大家默默关闭了手电筒,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我胆子小,不敢偷偷掀开帘子去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只能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后面闭上眼躺好,屏息凝神假装已经死掉。
这是一种非常愚蠢的精神胜利法,我什么都不知道,看不见,听不到。所以对方就不会发现我。唯物主义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再是我坚持的东西,偶尔唯心才能让自己更加安逸一些。
但只能够在有同伴的情况下使用,单独使用也许反而会导致严重后果。
帘外的嗡嗡声靠近我们所在的包间。
“是……纱江哟。”
少女甜蜜的声音似乎混杂了电波的杂音,像是在隔着帘子和我们自我介绍一样。
相信其他人都和我一样,背上的冷汗直流。不知道被这样的东西发现了会怎么样,会死吧?层层恐惧重叠在我的身上,我完全不敢动。
“是……纱江……哟……”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神经最紧绷的时刻。祈求她快点离开,默念大悲咒,祈祷,都不可能做到的。因为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敢去想。
所幸声音在我们躲藏的包厢外只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发现我们,又慢慢地渐行渐远,最后重新回到了一片寂静。此时花海拍了拍我,用气声告诉我说趁现在我们走吧。
我迅速地起来,放轻了动作和大家手牵手离开了包厢,而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惊。
我们不在风俗店内了,是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我们背后也是幽深的走廊。
“我有不好的感觉……”我说。
“向前走吧。”涉江提议。
果不其然,刚走没两步,从身后射来的让人浑身难受的视线让每个人都慌乱起来,开始疯狂向前奔跑。
不用回头,压根不需要去看,只管跑就好了,用力跑,不要去考虑终点在哪里。
“纱江……”
娇嫩的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是在我的耳边响起,我马上就被惊起了鸡皮疙瘩。
“纱江……不可爱吗?”
我不知道她的样子,我不敢看。除了张口瞎喊“可爱可爱可爱”以外,就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
我希望大家都在全力奔跑,离那个东西远一点。但是我突然听到了身后白儿茶的惊呼,在我回过头时,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甚至还伸出手想要拉住白儿茶。就这样,她保持着那个让人痛心的姿势,被卷进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完了。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完了。
我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一阵恍惚。
我们回到了今夜的起点。
但又不是完全相同的起点。
这是写着“暂停营业”的千夜一夜风俗店。
“我想进去找人。”
在店门前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我和其他人说。
周围的蝉鸣没有停止,实在有些聒噪。
大家犹豫了一下,因为刚刚的经历过于惊心动魄,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完全缓过来就要再次进入这个地方确实有些勉强。
“我也觉得要进去。”花海同意,“进去找找他们吧。”
我忐忑着,希望一定要找到希。
我们推开了风俗店的大门,再次进入这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地方。
和刚刚不同,这个风俗店显得正常得多。室外存在的光源的光照了进来,也没有那么浓厚的黑暗。
我们打开了存物处的门,因为雅人是在这里消失的。
但是我们没有看到他。事实上是,后来我们找遍了能去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他。雅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法理解。
薰晕倒在舞台上。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她看来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面苏醒过来,于是拜托了白儿茶照顾她。
拜托了,请一定要让我们找到希哥。
扶着昏迷的薰,我们来到了希消失的三号包间。和白天看到的一样,内间的墙上被锤子砸出来一个很大的洞,里面虽然昏暗的但和刚才相比看上去友好了不少。粗略地看过去,里面放着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同,希似乎不在这里。
“不会吧……”不太能接受就连希也完全消失在这里的可能性,我走进去环顾了四周。
沙发上仍然放着被缝合的两个人。储物架上面也还有报纸……等等,似乎储物架后面有什么在。
希哥蜷缩在架子后面,像是还未长大的孩子感到不安时睡觉的模样,看样子也是昏迷过去了。
我让同伴帮忙一起把希扶出去,放到散座的沙发上。我试图唤醒他,但没有效果,感觉是陷入了深昏迷当中,让人非常担心。
把昏迷的两人留在沙发上,我们分开去寻找雅人,无果。
“要先回去月鸣庄吗?”
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随后是一阵沉默。
十个人一起出的门,最后回去。有两人昏迷,一人下落不明。
“……先回去吧,有点晚了。”我说。
总之先保证现在这九个人都能平安回去,至于雅人的话,明天再来找吧。
希望他能够避开全部的危险,只是被困在暂停营业的风俗店的某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房间里,等到了明天我们再去寻找他的时候,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回应我们,离开那个古怪又危险的地方。
“是纱江哟。”
“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彩香和菊枝哦?”
(字数:7566)
我的双胞胎弟弟永末真夜,是个活得非常纯粹的人。
除了长相方面是与生俱来就难以分辨,我们两个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共同点。那双与我染着相似的青木色的眼眸,向来兴致乏乏,对身处的偌大世界分毫不感好奇,堪堪只倒映出他所认可的未来——那就像是奇石景区内部常见的巷道,刀劈般嶙峋高耸的岩壁紧压着游人的肩膀,行走在阴影中,既没有充裕到能够调头的空间,也根本看不清周围昏沉的环境,削薄的一线天空横贯头顶,便是唯一的光照与路标。
他在窄窄的,贫瘠的光芒下缓慢向前,可看见的出路就只有前方熹白的豁口。如果没办法抵达终点,驻留中途也没有意义吧?四面左右,不见鲜花流水,人流熙攘,陪伴无止尽的黑暗的,是深沉如死的静寂。
经我的口吻描述出来固然有些可怕,这是歌词写多的习惯使然。但我其实知道,当事人本人——永末真夜,对于这片狭窄阴暗的小天地,完全是甘之如饴的。
单纯的目标对某些人来说是负累,对另一些人而言就是再轻松不过的生活方式了,是他们没的选择,也不愿舍弃的人生。
作为人类来讲,阿夜的欲望未免过于淡薄。他不追求口腹的享受,将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金钱或名利视若空气。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渴望的东西,但他表达喜爱……不,该说是占有欲?他表达那种偏执,不可代替的感情时,方式往往离奇而令人费解。打个比方,若他恰好钟意白纸上一枚平平无奇的墨点,即便在他身前堆满锦簇花卉,金玉翡翠,他也会面无表情地伸手,拨开一应无用的浮华,走入灰尘中去拈走掉到垃圾桶边缘的纸团,全无留恋地就此离开。
相对的,一旦某些意外发生,涉及到他真正在意的事,这个家伙就会收缩起那狩猎者的瞳孔,全神贯注地紧盯目标,而不免忽视后果前因,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只一昧追着根源撕咬。
我始终认为,他心智的某一部分自幼儿时期就再也没有成长过了。那片透明澄澈的湖泊里,落不进一点点灰烬或尘埃,再轻微的外界扰动都会让湖面掀起雷霆般的惊怒。
阿夜他,可能是活得过于顺遂,也或许其实本性斐然,作为乖巧的天才,无风无浪地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却从来不曾学会该如何理解失败,更别提说服自己去接受挫折了。他的辞典里是没有这种负面消极的词汇的。
喜爱的,就必要占有;渴慕的,就必要抓取。
他只相信他所认同的世界——这个世界中,唯独他是绝对不会失败的。飞翔之后绝没有坠落的结果,光鲜背后亦不可能存在照不透的黑。
为了守护他认同的,他唯一能够存身的这个天地,他总是悄无声息,而又轻而易举地作出人们所难以想象的‘壮举’。
……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的弟弟阿夜呢,真的是个相当奇妙的人,即便是曾经与他朝夕相对的我,也很难迅速找到贴切的形容。”
“幼稚园的时候,他因为邻座小朋友弄脏了心心念念的画本,赌气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和对方讲话——从三岁一直记到二十岁,迄今还没有打破。即便对方跟他做了十四年的对门邻居兼同桌同学。”
“初中的时候,是标准的乖乖优等生,受到高年级小流氓的欺负,无所谓地忍耐了两个月,无论被使用言语侮辱,被隐秘地殴打,还是被无止尽地勒索金钱,都保持着沉默,没有要向家人或老师寻求帮助的意思,却仅仅因为某次恶行中对方弄坏了他的课本,导致他没办法按时提交作业,就立马抄起教室的椅子砸上了最近的人的脑袋。我踹门而入的时候,他正举着签字笔,将将要捅进某位血流满面,早就动弹不得的大男孩的眼眶,其他几位则是头朝下淹在秽物和血污之中……如果我没能快速找到他的话,会发生什么呢,也许,还是不要深想比较好吧?”
“高中……就更厉害了,啊,好像不大合适在警察先生面前说出来,不过那会儿我们还都是未成年人,也早就没有找得到的证据了,大概没关系吧。……算了,还是留到下次再说吧,也不是特别愉快的经历,即使说出来也没办法取悦听众呢。”
“那,下面轮到森山先生了哦。可不要再说什么没有值得一提的近亲了。”
我趴在凌空的露台边际,好不容易捡着姑且能够示众的部分,揭露完我那同胞弟弟的历史,挑挑眉,转身看向旁边站姿英挺到无懈可击的森山雅人。沐着晚风的他微微眯起了眼,许是嫌弃刘海乱飞搔刮眼球,依旧穿着全套的警员制服,轻薄面料包裹着的是昨日才拜见过的紧绷躯干,气质虽而略显松弛,但看起来随时能够整装待发,奔赴下一个重案现场。
流水般的月光滑过栏杆,夏夜中旬星海浩瀚,远方地面依稀有萤火般光点起伏摇曳。微凉的露滴凝聚在刚刚离开浴池,而尚且残留蒸汽余温的发梢,伴随着我扭转视线的动作温柔地震落了。
砸碎在地面的水珠惊醒了尚在望天出神的青年。他彻底地撑开眼皮,恍如乍才醒转,脸上起先泛起歉意,继而是竟然在谈话开头就神游太虚的微妙羞赧。我装作未曾察知,心里暗暗记下他对于类似话题的古怪反应,干脆继续朝着家庭的方向展开循序渐进的攻势:
“说起来,我很早前就想问了,森山先生家里想必有那种,嗯,稍微有点年龄差的后辈吧,弟弟或者妹妹之类的。有的时候感觉您面对年纪较小的对象——譬如说总是拉着您说些无聊事情的我,面向着这些‘孩子’的时候,那种无奈而又有点宽容的态度,真是相当熟练呢。”
他闻言愣了愣,张大又缩回的眼应着苦笑而黯然下垂,反应显著到令我暗地里摇头。不论这家伙再怎样熟络于编织微笑的面具,那种压根儿不擅长说谎的本性是遮蔽不了的。
他总是习惯性地照顾着面前的谈话对象,尽他所能去认真回答所有他给得出答案的问题,就好像……他其实本不想让任何人收获失望。
想到这儿,倒确实有些好奇了,如果他曾拥有年幼的弟妹,想必会是位温柔可靠的模范兄长吧。
“很明显吗?看来,我真的不太会掩饰啊。”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挠挠脸颊,这动作活像个青涩的高中生,更进一步则是被班主任揭穿难得谎话的学习委员——好在他的手仅是动了一动,就被理智掌控而放回了腰侧。
“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也有弟弟吧!”我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用言语粜卖自家亲生弟弟。“——就像刚刚说到的那些,当然其实不止……虽然因为是双胞胎,谈不上什么年龄差,在他面前我总是会不由自主拿出兄长的架势,会觉得他不论长成什么模样都是可理解的,可原谅的,可怜爱的,从而产生一种血脉相系的保护欲呢。”
“……”
森山雅人缄默半晌,静静思考着什么的样子,随后幽沉地倾吐而出的感慨,却是我始料未及的内容。
“血脉的确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似笑非笑地轻声说。
那副复杂的表情很难断言,是怀揣对至亲的眷恋,浸润着对血浓于水的羁绊深有体会而诞生的欣慰,还是……藏掖着某种指向不明的讥讽。
想来他即便手执言语的利刃,能够刺伤的也只有自己。但这位永远面带如沐春风微笑的青年,他的心底又究竟藏着什么,光是外露一角也竟然锋芒凛然的隐秘?
我突兀有种面对着行将撕开的伤口的错觉,幻化的空间中血腥味浓烈得昭然若揭。
“永末先生猜得也没错,我的确……”他说至此忽然顿住,许是察觉到一时的失言,迅速收回那不知不觉放松,融化流入了星光月华的理性,淡淡拾起温和的笑貌。“没什么……大概只是,我已经把这种态度当作习惯了吧。被关注着我的其他人体察到,也是难免的。”
“是吧,明明是互不相干的两个独立的个体,却只是因为流着相似的血,就注定了要从出生起就产生不可分割的联系。这到底算是祝福还是诅咒呢?”
“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祝福吧。”
那是轻幽低微,宛如将要震碎在夜雾中的露水般不堪一击的言语。诉说着“祝福”这样光芒璀璨的词汇,棕色眼眸中流露的情绪却带着几乎难以诉诸言语的动摇。
破灭的,不安定的,摇摇欲坠的,如行将耗尽氧气的烛火,在漫长厚重的黑暗中孤独燃烧。
我不敢介足他身遭阴郁难言的结界,又依稀窥见有光在其中徘徊。只因着那一缕曾迫真存在的光,他就尚且能在这与陌生人共度的夜晚,捏着某块吉光片羽的碎屑而面露微笑。
想了想,这回我没有试图动用什么技巧,去进一步挖掘他不肯公示的余烬——那是什么东西烧却而遗留的骸土。任凭思绪自在悠游飞转,在那星月云海间翻腾舞浪,不必花一分多余心思,曾填满我童年,我成长的每一步的快乐的记忆,已然呈幻灯片般在眼前顺序流过。
暖洋洋的,电影胶片般昏黄温馨的光海簇拥着我。我因而感念着养育我的这片土地,我的父母与竟能与我共享同一条血脉的同胞,真心实意地抿起唇,笑容洒然明亮:
“——嗯,我也是,每一天都很感激哦,能够和阿夜成为兄弟。”
即便不睁开眼去看,无形墙壁的溶解破裂也是如此的鲜明易感,森山雅人终于摆脱适才那种怪异的氛围——是悲伤或者怀念,暂且不能断定,但其中某些偏执尖利,或许会将使用者刺伤的东西,实在是令我感到熟悉……和后怕,而无法说服自己在悬崖边缘停步。
“真是令人羡慕。永末先生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他用那一如往常的笑容,温声向我送出祝福。我能够听出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至少这句话,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也真是奇怪,明明始终迷惑于他若即若离的态度,总在内心抱怨他的欲言又止,骤然得到了“这回他在说真话”的结论,却反而更令我感到深深的惘然难安。我……作为外人的我,真的有必要去试探一道旧伤疤吗,只为了亲眼目睹它究竟是完好愈合,还是溃烂至今,表皮后头浸泡着滴不尽的脓水。
“说什么呢,森山先生不也有一样贵重的家人吗?”我勉强笑道,不想让他察觉到我心头翻涌的思绪,整理情绪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加上了些我们都知道并无意义的劝慰。“不论是珍惜与他们共处的此时此刻……还是,在分别之后怀念曾经共度的那段难以替代的时光,都是对他们付诸的感情而言最棒的回礼了。对吧,森山先生?”
“嗯,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们了……”
“唔,可以说说看吗,关于森山先生的家人?有些经历本身就是值得分享的。”
森山雅人不知道是因为前文,还是我抛出的这个问题而陷入了恍惚,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的过去很简单单调,现在工作的地方离家也很远,听我说这些,永末先生也不会觉得有趣的。”
啊,又是这种笑容,黏附在皮肤上,与肌理长在一处般顽固,初见者或许能从中体察到可托付的安心,如我这般屡屡被阻之门外的,只感到烦躁从心底升起,后槽牙已不自觉地开始摩擦。
“那~至少稍微讲一点点有趣的事情吧!总不至于一件都没有吧!”我背着他咬牙切齿,看向他时却笑容灿烂。这种时候还想着放弃就太丧气了,无论如何,我势必要打破从刚才开始就笼罩着周围的不快气息。由放松伊始的谈话,自然要由愉快收尾——这是作为邀请他的人,必须遵从的礼节与信条。
不过,既然已经说及此处,该冒犯的不该冒犯,也触碰得差不多了,要求这位大哥哥稍微解开心防,哪怕仅是泄露些许足能取乐的佚事,怎么也不算过分吧。
“有趣的事吗……”他在我面前托着下颌沉思。花了少许时间说服自己,开口时释然一笑。“也好,那么就给永末先生说一个我曾经听说过的案子吧。”
“我会好好听着的。”我用力点头,盘算着他即将引用的朋友到底是不是他自己。
……
黏白蛛丝构筑为诡丽的网,游弋林间的蛇身幻彩鳞光波谲起伏。
致命的蜂尾针闪烁银器般洁白的光,生在阴影里的毒蕈却剔透如同凝结的虹。
世间毒物往往精工于外表,将示在人前的形貌装饰得或美艳动人,或楚楚可怜,不动声色地勾引行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您可知晓蛇是如何讲述,它将怎样长出毒牙的?
“轻点,轻点,轻点。再走近些。镇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那柔软蛊惑的尤物,盘踞织锦的情人,总是轻轻地、轻轻地吐露出猩红的信。
它说,“我爱你”,说,“再走近些”,而后命令那可怜的猎物向它俯身,来撷取它施舍的炽热爱欲,再微笑着将死亡向搏动的青脉之中注入。
——您又可曾知晓,人是如何诱骗欺哄他的同类,
起初他们并不要求任何赠予,乃至拒绝主动的付出,他们不要你的现身或虔诚,仿佛只全心全意地沉醉于为诸位奉上
他们自称某个组织,可世上又哪有这般不求利益,单纯借助信仰粘结的机构。说不定,这些人真的是上苍派遣的天使罢,是大自然怜悯挣扎求存的人类,而汇集精华塑造的灵?
可悲可叹的人们啊,死到临头尚且跪地感谢着恩予他们不幸的主,竟欢天喜地邀约更多同行者的加入,并对这条指向地狱的道路,其实通往天堂的谬误深信不疑。
人有时不过是从众的愚蠢生物,窥到既得的利益便竟忽视了那不牢的根基,前赴后继,朝黑洞洞的大海奔去。听不见前人坠落的水花,还欣喜地以为太阳会从东边升起。
……
“永末先生,你猜,这些人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听起来像是某种……传销?”我其实想说另外的词,但犹豫片刻后仍是选了相对较委婉的。“‘命运所有的馈赠,暗中都已标好了价格。’这个世界上可是不存在免费的午餐的。如果他们施予了很多,这就代表,他们所求的更多……”
他目光幽暗深邃,望着渺不可知的星空:“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个案子,特殊之处在于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果。”
“所有人……都消失了?”我沉浸在故事之中,下意识地跟随着脑内浮现的画面而思考,几乎脱口而出。
“啊,你真的很敏锐。”他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我也未曾期待他的确认,自己得出半边的结论便作罢,沉吟着道。“……总觉得这个组织,最根本的目的,仿佛就是聚集大量的人口。”
我停顿了一会儿,斟酌着慢慢说出那可怖的猜想:“然后,使用了仅仅作为数字的,这些不幸被诱骗的人们。……去实现某个目的。”
“或许是吧。”他淡淡道,单看这时的模样,完全猜不透内里的态度。“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没有任何人能够从这件事之中获利……”
“嗯……无论是被蛊惑加入的人,还是组织自己的人,全部都失踪了是吗?只有这种所有当事人都生死未卜,下落难寻的结果,才能叫做‘没有结果’吧。”
他又笑了,仍是顾左右而言他,轻飘飘掠过不乐意深入的话题的作派。
“这两天,我总会想起这个案子。”他说。“永末先生不觉得,其实我们现在的情况也有些相似吗?”
聚集在同一处又莫名消失的人群,完全无从揣测目的的奇异行为,无辜……或许无辜的受难者们,也许还有总叫人捉摸不透的这个镇子,以及,夏日蓝得透彻的天空上,高悬的明灿孤日。
他没有明确提及那故事的细节,自然也未曾花费笔墨叙述地点和时间。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隔着几重迷雾,隐约觑见了那天如同曝光过度般苍白的日照。
“的确,现状是有一些相似,聚集在同一个地点的人们忽然集体失踪——只不过,如今的我们大概是受害者的视角吧。”我谨慎地说,边慢慢地吐露出最后几个关键词,边观察他的反应。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他回话却比我速度更慢,而且相当迟疑。“可能……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永末先生,最好还是不要太信任刚刚认识的人比较好。”
“……您有怀疑的对象吗?”我不知道该不该,对现在的他问出这句话——明明你自己也是刚刚认识不久的对象不是吗,森山雅人,你究竟是以怎样的立场在提醒我防备陌生?
他果然闭口不严,吝啬地说:“我不想影响永末先生自己的判断。”
“哈哈,确实贸然问这个也不好回答吧。我会尽量擦亮眼睛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看起来好像稍微放心了一些,不知是否我自以为是的错觉。
我答应了要防备包括他以内的人,却叫他为此而放心了,当真让人猜不透。我还以为只有年轻的小姑娘和年轻的小0,有这么婉转百回难于揣测的心思。
我清咳了声:“虽然我得承认,我确实挺容易因貌取人,而且基本上总是用善意来揣摩刚认识的人的心思……”
“不过,毕竟重要的家人也在身边,就算是为了阿夜,我也会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永末先生能这样想就好了,就算是为了家人,也一定要……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和对方啊。”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啊。我没有承诺这种事情的自信,又不想面对他而扯谎,至少在这件事上不太想,便学着他一贯的不良作风,静悄悄移开了视线。
“之前森山先生提过来福音镇是为了某个调查任务,福音镇……是不是本身就是特别的呢?”
“……”他在内心挣扎了片刻,大约是找不到推辞的理由,露出苦笑,意外坦荡地说。“看来……这也瞒不过你。我的确是在调查福音镇的一些问题……不过,详细的内容还请容我暂时保密。”
“没关系,我想伴随着对这座空镇的探索,我们之后或多或少也能猜出来一些……介时再交流吧。”
“……也好。到时候,或许一切就都清楚了。”
“我只是仍旧很好奇,我们被选中的理由。”我敲着栏杆,自顾自陷进了没结果的沉思。“仅仅是因为在某个时间,恰巧出现在了某个地点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如果不是单纯的运气不好的话,那么,就一定还有另外的理由。”
我听不出他这句话是真是假,但左右夏日漫长,真相尚在灰土里静静掩埋,倒也不急于一时,便耸耸肩应和道:“嗯……看来情报还不够呢,光是空想也没有用。不过,如果连为什么会‘进来’都不知道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找到‘出去’的道路。”
“的确如此。所以现在大家就是在寻找答案吧。”
“不说找不到答案的事儿啦~ 森山先生是任务告一段落后,在这里暂时休息的吧?”
“是这样。”
“果然也还是有普通人的爱好的吗,夏季的温泉小镇什么的~最适合旅游散心了。”
驭使着轻松自如的语气,好像当真只是提起个谁都可能问出的普通话题,我笔直地望向他,这样说道。
如我所料,他显而易见地收缩了瞳孔,由内而外遍及全身的动摇,便在夜色中也清晰可查。
“不……如果让我来选的话。如果让我……来选的话,我,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来这样的地方……”
他仿佛忽然遭遇劈裂脑颅的刺痛,皱着眉头按揉起了完好无损的额角。脸色苍白如纸,仔细看后颈处依稀还有渗出的冷汗。
“……没事吧?要不要回去喝点热茶。让您想起不太舒服的事情的话不好意思啦。”
这句倒是实话,但抛出那关键的词语时我并不后悔。甚至仍不肯罢休,趁他动摇分神的空挡,假作对其中内涵一无所知(实际上也确实没什么了解就是了),捡着未知的东西继续往下试探。
“唔嗯,福音镇有问题我姑且是了解了……夏天,也不对吗?”
“没、没关系。我没事……”他挣扎着,溺水般艰难地表达无碍,空茫的瞳中映出了不存在于此处的景象。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夏天……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啊。”
随后,无论我再说起什么,都无法唤回他聊天的兴致。他的精神仿佛伴随着那个被描红咒诅的单词,遗落在了过去某年,蝉鸣喧闹的炽热季节。
——那会是如同今日一般,艳阳高照,却阴冷奇诡,弥散着不祥气息的夏天吗。
看不见的灾厄悬停天空,是否也如同这空无一人的镇,在彼时恶意地盯上了那无知无觉的普通家庭。
他不再说话,我便也保持着礼节性的沉默,漫漫放任思绪翩飞,不由想起不久前的另一场闲谈,浸浴着温泉内部潮热气流的青年,神态松弛柔和,微笑着回忆往昔的模样。
十三岁的雅人,唔嗯,有点想象不出来,果然会是,如他所说的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吗。
他会有一个成天缀在身后小步奔跑,脸蛋圆圆好像苹果的姊妹吗。也或者是顽皮吵闹却会保留下仅剩一块的巧克力,课后偷偷塞在他掌心的兄弟?
他会有一个遥远的,迄今追忆起来仍能让他忘记筑在心前的堤坝,竟就这么无措伤神的,家吗。
会在不久的将来,就遭遇某些离奇变故,被迫背井离乡,乃至于……再也无法回头吗。
他所学的古武术,他奋力锻炼的肌肉,还能够保护到他想要珍惜的事物吗。
那手精巧的技艺,又是不是,早就没有了它原来的用武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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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聊天混更(……
虽然下集预告仿佛从来没有准过,我还是要预告。
明天,时光倒流,补之前没写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