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是进入城门的一瞬间,阳光似乎就温暖了很多。
透过快要破烂的鞋底所感受到的坚实而又整齐的石砖铺成的大路正在向我热情的介绍人类的文明。不过这双早已粗糙到连荆棘刺入都不会感觉到的脚掌却非常冷漠。从上一个歇脚的村庄到达这里,我几乎没法计算到底过了多少日子。饥饿感时而像猛虎撕咬着肚子,时而又伪装成想象之中的饱腹感逼得我想起食物就恶心。
不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愿歇脚,只是敢于留住一个背着巨大斧头,头上还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麻布面罩之人的淳朴乡民在这个世界上还算是非常少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些就像是烤焦面包一样颜色的砖瓦堆砌成的高楼,洋溢着暖烘烘太阳温度和体温的街道,喧闹的说话声——我从外头的荒原而来,行囊中除了仅剩的几枚银币和造就喝空的水壶以外什么都没有——这样看来我其实还是比大部分人都要富有。
给我指点这座城市的,某个在沼泽旁歇息的游商告诉我,这里是一座旅游城市,有着最好的艺术家。他们都是疯子,所以也不会在意你的装扮,城里的人只要是游客出钱就一定会尽善尽美的服务,所以完全不用害怕。
抬起头来看见街道的远处冒出了一个尖顶塔楼,远远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于是我打算在这里,先洗个澡再说。
“的确呢,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盲眼的艺术家用笔刷在画布上重重抹下一笔。
她所在的店有一半埋在底下。透露在街边地面之上的窗子里隐隐的能看到她的画作,夕阳西下的时候却正好能够反射金黄色的阳光,就像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偷窥者在观察着街上行人的动向。
阳光打在她的背上。
她画画的时候没有直起腰来,而是几乎贴着画布,嶙峋而又修长的手臂像是一只蜘蛛腿一样向后弯曲。
仿佛完全不在意我的,这么说道。
话说回来,为何盲眼的画家也可以作画呢?
“……光。”
她突然说道。
“光是,不会消失的。”
把腿翘起来,交叠着放在另一条腿上,左手随随便便的托住下巴。鼻翼颤动,在嗅着画布上的颜料。
“如你所见,我就是众人口中的天才。”
毫不犹豫的,这名艺术家——画家这样说道。仿佛是要读出我的想法一般,口气笃定得压制着我。
“但是,画家之中没有天才。说我是画家,不——这个称呼太过自私了,不如说我是画匠呢。匠人,对,让人心情愉悦的工作。”
何为匠人呢?
“匠人,就是生产优秀的作品的,愉快的生产者。”
何为优秀的作品呢?
“所谓优秀的作品——就是能够撼动人心的经典之作。”
还没有等我把问题提出来,她便这么说道,毫不留情的把问题塞在我的喉咙里回答的方式真是太过爽快了。
“如你所见,他们是众人口中的‘艺术家’——你去看广场上的雕塑了吗?男人骑着马,黑色的大理石在阳光下发出了不属于黑色的明亮,炯炯有神的双眼,漂亮的鼻梁和下巴。头盔下的皱纹栩栩如生。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家’的作品,那是天才之作吗?那种东西不过几百年就能通过机器大批制造了。就连小的物件也一样,就如同你手中拿着的茶杯,都是模具呕吐出来的量产品。没有注入任何人的灵魂的东西,除了实用性和必要的美观以外没有挖掘出任何关于‘灵魂’的东西。如若要给艺术家评判恐怕要让人笑的嗓子都干涸了吧。没有灵魂——没有主张,没有自我,没有意识——俗气一点的说,一点点心血都没有注入的东西并没有属于‘艺术’的价值,毫不符合‘艺术家’的范式,然而尔等愚民却丝毫没有注意,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在这座城市的市场里想要淘金,却只被光鲜亮丽的釉彩欺骗了眼睛,买了那些工业制品,还觉得自己拿到了珍宝。对,对于‘艺术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起‘独创性’更为重要的东西了。作品和笔迹不同,它更像是读取‘作者’的新陈代谢来生存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着。活人使用手工是没办法制作出两件一模一样的作品的,就连临摹的画作也大不相同。这就是‘艺术家’眼中所谓的灵魂,是无可奈何的‘独创性’。亦或是,叫做‘爱’的东西?就连书写小说也要狂奔而去,把所有的对手都打倒,如果无法走向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那么就直接被镶嵌在墙壁的缝隙之中就好。
至少不会有人跟你镶嵌在同一个缝隙里。
换句话说,优秀的作品之中必然彰示着强烈的个人主张,并且强烈到能够感染蒙蔽观者之眼,之耳,之鼻,之舌,之脑——最后蒙蔽了他的意识,整个生吞活剥,然后变成了遗留在艺术品之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就是以静态的东西去围困客人,悄悄地接近,柔软而又强势的将他们说服,然后强迫他们进入‘艺术’的世界之中。
‘艺术家’本该如此——事实上,这似乎是世间赋予‘艺术作品’评断标准的最为科学的道理呢。
当然了,这全都是胡说八道。
这世界上能够生产真正的杰出之作的人,才不是什么狗屁艺术家呢。
而是工匠。
只要给钱就会生产,无论给谁生产,无论限定在什么样的题材。如果没有特定的雇主。那么雇主就是全世界有眼睛的人类——市场就是评判机制,只要想办法产出让人想要购买的作品就可以了,其他的没有任何心得,也没有任何玄机,秘密。一切只在生产出能够刺激人的购买欲的作品。让人害怕,让人快乐,让人思念起故乡之风——看到这样的东西,被这样的东西所围绕,从内心感觉到优秀,从内心感觉到想要占有——无论是谁看了都拍手叫好的东西,生产出这样的产品才叫做‘天才’。
艺术家这种东西,只是任性而又尚未成熟的工匠罢了。
不,与其说是尚未成熟,根本就是不合格的工匠,没有毕业也无法毕业的工匠。
如你所见,我是看不到的。
但是光依旧存在,就算我看不见,也不代表我所处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光还是存在的,只要我摸到了树叶我就能知道光会打在这上面,然后绿色的光射入正常人的眼睛,呈现出所谓的颜色。知道这点就足够了,我究竟看不看得到绿色——这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说回来,你知道人类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吗?
当然,需要自我反思,自我肯定。但是真正看到自己的容貌,也就只有通过镜子了吧。
即使是镜子里所映照的容颜,也会和真实有所偏差呢。
这叫什么——用那句真理来说,‘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所以执拗——固执己见是不好的。
就算是用尽世上一切的恶意去辱骂一个根本就不觉得你带有恶意的人,也是毫无效果的。对方只会平平常常的跟你争论。更勿论讽刺,对于蠢货来讲讽刺根本就没有意义。那些乍看是恭维的词语在他们耳膜前被称为‘意识’的滤网里早就被滤得明晰透亮干干净净,比起蒸馏水还要纯净呢。
所以即使把产品加上强烈的个人主张,也毫无意义。
关键的并不是去吞噬别人的意识,扭转别人的思考,也许根本就是通过油彩直接的对客人怒吼,但是这一点意义也没有。他们只要读取自己理解的意思,尽情的曲解产品所蕴含的强烈的个人主义,也就是,践踏了那样的灵魂才能满意,只要有任何的曲解,就无法满足自己的要求。
这样说的确很钻牛角尖呢。
不过,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在作品中注入灵魂这种事情,太过个人化,太过自私自利了。
这样的作品不被世人承认也是理所应当的,那样的‘艺术家’就算冻死在路边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艺术家’是吃不饱饭的,不像你这样的刽子手,只要有头砍,凭借自己精湛的技艺将对方杀死就一了百了。能够保存到后世的作品要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的考验,只要一步走错,只要让一个人说出‘垃圾’二字,自身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最多最多也只能留下一两行的记录罢了。
匠人和家畜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想被杀死,就要拼命地产出杰作。
那么,何为杰作呢。
优秀的作品是什么呢?
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是撼摇人心的作品了嘛。
是的,无论生产者如何变化,大众的评断标准可是很难变化的哦。
动摇——让人产生动摇。
假如让你破坏一栋屋子,你是从哪里开始破坏的呢?
假如让你拆毁一把梯子,你是从哪里开始破坏的呢?
假如让你杀死一头羚羊,你是从哪里开始破坏的呢?
你瞧,答案显而易见——
是连接。
想要让人动摇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要牵动了感情的连接点就可以了。
根本不需要主张,灵魂,呐喊这些麻烦的东西,只要在作品之中去碰触甚至伤害那些连接点就可以了。人们看到的东西,产生的理解,与心之间的连接点——对,就是这种东西,简单的东西,让他们嗅到那股气味,看到那样的颜色,就如同被母亲的手臂所拥抱,在温柔的同时残忍的握住情感和感官之间的连接点,让人产生动摇就好了。
匠人就是,日复一日的这样生产着这些东西的,人哦。
不过,具体来讲,这个人是谁根本无关紧要。
匠人——也不过是牲畜罢了。是被人类驯服,用来玩弄自己心灵的牲畜。”
就隐藏在她滔滔不绝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长篇大论之后,那副色彩未干的画对我眨了眨眼睛。
她画了一个人头。
我对美术鉴赏并没有多少的心得,从前虽然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是现在几乎全都忘记了。
那只是一个头而已,脖颈处用红褐色的颜料如同铁锈一般一直模糊到底。这是一颗少女的头,脖子却似断未断,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色彩太过模糊了。
根本就不是一幅干净的画。
少女的脸蛋也是这样让人觉得脏兮兮的颜色,除了她的眼睛。
那双翠绿色宛如透着阳光的叶片的眼珠转向我,似乎我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避免与这股视线相遇。
映照在我眼中的只是这样一幅画罢了。
然而我却感受到了,类似于被拥抱的,柔软触感。
回归感?
类似于如此的,安心感。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画家——画匠停手了。
“等到我把它完成了,你就把她带走吧。”
“我可没办法拿着一幅画去帮人砍头吧?”
画匠笑了起来。
虽然我完全没感觉到她表达了任何感情。
“放在我这里,也完全卖不出去呀。你是个奇妙的人——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为何连接你的感情的是这样的东西呢?”
“……”
“这是不存在的人吧?濒死之时,却又奇迹地生还下来的,你非常重要的人。”
那也不算是。
并不算是非常重要的人。
只是打开了笼子,把狂风暴雨一股脑倒在我身上的胆小鬼。
“我是无所谓,因为我看不见我画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笔的顺序和画面的形状,毕竟奶牛本身不会在意产出来的牛奶品质高不高,这一切都要等到世人评断之后才产生效力。
……
……
……
你要走了吗?蹭了我的浴室就这样想要不辞而别啊……也好。也好。客人就是上帝,让客人感到舒适就是我们匠人的工作,一切都是为了客人而做。
如果有下次的话,还请你一定要光顾这里。”
然而下一次光顾,下一次见到这名盲眼的画匠,则是在断头台上。
我戴着面罩,金发盘起。
毫不费力的举起斧头。
她的长发从脖颈两边顺从的垂下,白色的皮肤里透出了颈椎的结。
“又是你啊。”
她突然小声说道。
被控诉蛊惑人心的画匠,在嘈杂肮脏的处刑场内,在被血液腐蚀的木枷内,避开了那些带着极度恶劣无趣的人,对我说道。
“这一天会来…你的旅途是为了寻找Zh……”
唰。
小小的头颅,就这样被我砍下了。
“要把画都烧了吗?”
“那样的东西真是一幅都不能留啊。只要看到她的画,就会受到她的蛊惑,然后开始信仰恶魔。”
“是这样啊。”
“就连老练的刽子手也被蛊惑成为惧怕杀生的懦夫,竟然在自己家里因为过去的罪孽自杀了呢。”
“自己杀死自己,这样的杀生还是不怎么害怕。”
“总之不能找缺乏专业素质的人工作。要干净利落,之后她的尸体也要焚烧。不过这都跟你没关系了,把钱算给你吧,看你孤身一人,多给你算点……”
我望着这个慈祥的老主管。
“……钱就不用了,我想把她的一幅画带走。”
他油亮亮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阴霾。
“这可不行。”
“为什么?”
“如果你拿着那仅有的一幅画去污染别人怎么办?这是忤逆神的行为。”
“……恕我直言,我并不信仰您所信仰的神明,这里的观光客大部分也不会信仰。您只当我是一个再也不会造访此地的观光客——说实话,我也再也不想出现在这里了。”
“我知道哟。”
他似乎是听了什么幼稚的话一样,突然换成了一幅对待小孩子的口吻。
“这些画可是点过数量的,而在这里定居的人们,都要信仰同一个神明。”
说完这些,他留下我的工钱,赶着绑满了画作的马车向着城外驶去。
处刑场外头,依旧是旅游城市的画面。
美丽的阳光,衣着各色的旅人,背包,风琴,弦琴,口琴,歌,和喷泉的水声。
快点离开这里吧。
遥远的钟声响起来,越过鳞次栉比的房顶,我想假如我能够站在高处的话,就能清楚的看到那突兀却又毫无存在感的可怜塔楼里,顺着钟声飞出的白鸽。
END
我的头被马夫和伙夫砍了。
虽说是砍了,但是其实还有一小半连在脖子上,导致了我现在的样子——趴在花园的灌木丛里,脑子里即使发出了命令也没办法使身体动弹。我能说话,但是我的呼救似乎只有我能够听到,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我。
啊,光说我的事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这巨大宅邸的一个小小的仆人,应该以主人为重才是。
我的主人是住在这宅子里的一对法官夫妇。老爷虽然是法官,但是祖上经商积攒下来的财产在老爷的精心经营下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具体有多少我不太清楚,但是四层楼的,墙面使用大理石打造的房子恐怕国家内都没有第二座。不过老爷虽然生活很富足,但是夫人的精神非常不安定,有着极大的洁癖,稍微闻到一些不卫生的味道就会恶心,厉害的时候甚至会起荨麻疹。不过具体不卫生的味道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但是夫人认为卫生的味道似乎就是樟脑的味道,所以院子里处处都种满了香樟树,浓郁的气味熏得外人脑仁都发疼。只有夫人,小姐和仆人们能够忍受。老爷因为常年在外工作,所以每次回来都恶狠狠的皱着眉头。
而我们家的小姐——不是我自夸,在我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见过最漂亮的女性就是小姐。小姐年幼的时候曾经和其他家的大小姐们办茶会,女孩子们拿来的衣着华丽,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瓷娃娃,一个都比不上小姐。小姐有一双翠绿的眼珠,就如同夏日透着阳光的叶片一样生机勃勃,金色的波浪发披在肩膀上,她的眼窝很深,这点有点像夫人,但是她没有夫人那么瘦,白皙的皮肤里透着健康的粉嫩的颜色,即使不施脂粉看起来也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不过小姐似乎从夫人那里遗传到了她的洁癖,即使身体上不会出现过敏反应,她只要看到脏东西就会尖叫着躲开。她不喜欢泥土粘在她的小皮鞋上,不喜欢自己的裙摆被尘埃弄脏,更不想用手去碰小动物和干脏活累活的仆人——所以伺候小姐一直是一个叫做“玛格丽特”的仆人来做的。“玛格丽特”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是礼仪举止还是学识都不会输给皇宫里的大臣。要说小姐的缺点其实也就只有洁癖了——不过她也非常任性,只要稍微一不顺心,就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手杖痛打身边的仆人。她打人很疼,我就曾经被打过一次。不过她打人的时候似乎比起生气来显得更高兴的样子,为了看到她开心的笑容,我是觉得挨点打是没什么所谓的。
唔……接下来就该说我了。
我的身份很卑微。我是被伺候夫人的专属女仆从外面的街道上捡回来的孤儿。她和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大,但是我想我可能比小姐要大那么一两岁。我把救命恩人称为“婆婆”,她是个胖墩墩的老太太,一头银丝整整齐齐的梳理起来,盘在白色的头巾里。托她的服,我的童年过得并不是太辛苦,虽然学习礼仪和认字非常枯燥,但是我也算是健康的成长着。
但是有一天,我和婆婆陪着夫人去花园里晒太阳,微风吹着那些樟树,发出好听的沙沙声。花园里的花很少,几乎全是绿色——深绿,浅绿,正当我有点走神的沉浸在花眼的绿色之中时,夫人突然尖叫了起来。
我裸露在阳光之中的小腿和手臂上出现了红色的疹子,就和夫人起荨麻疹时候的情况一样,这时手臂上传来像是虫子噬咬一样又疼又痒的感觉,那时我还小,直接用手去抓,结果皮肤破开流出了血——啊,想必各位已经猜到在极度洁癖的夫人面前做出这般举动会得到怎样的惩罚。不过夫人是个心怀慈悲的人,她没有赏给我一顿鞭子,而是说,这么小的孩子会被过敏症困扰实在是太可怜了,于是把我安排到园丁那里,远离宅邸做事。但是园丁是不得不在烈日下工作的差事。婆婆就把我带到后花园的莲花池塘前,把淤泥抹在我的脖子和脸上,小臂和小腿上也抹了点,告诉我,这样的话阳光就不会直射我的皮肤,就不会在夫人和小姐面前出丑。之后婆婆便回去了。小姐在前面花园的时候我就来照看后花园的植物,小姐去后花园闲逛的时候我就呆在前院的角落里。但是在太阳永远不会变小,淤泥里带着臭味,我出的汗全都裹在粗糙的麻布衣服里,每天晚上回到宿舍都很臭。所以我每次都自觉地在马棚旁边的水井旁边把自己清理干净再回去睡觉,冬天也是一样。
话说回来,看到马夫和伙夫商量偷东西的时候,正是我想要脱衣服冲凉水的时候。我听到这个消息,吃惊的往后退去,碰倒了旁边的水桶。他们这才发现了我,向我逼近过来。我虽然很努力地向宿舍跑了,但是还是被马夫用斧子砍到。嗯——被砍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之后我直接疼的昏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就是这幅脖子上只有一小半肉连着脑袋的样子了。我好像被他们抛弃在前花园的樟树林和灌木之间的缝隙,我一抬眼镜就能看到前花园中心为夫人和小姐设置的凉亭,我的手指旁边就是一棵樟树,笔直的树干上顶着的树冠,形状非常像桑巴女郎夸张的发型。
我醒来的时候四处都是水坑,头发也湿漉漉的,盖着我脖子和脸的淤泥已经被冲刷干净,想必是下了一场不小的雨。仆人们忙着清理花园中的石头小径,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被丢弃在樟树阴翳之下的我倒是十分安逸。我不禁满足的笑了起来。
他们的扫把刷刷的扫过去,然后安静的花园里就只剩下微风吹动树叶发出来的“沙沙、沙沙”的声音。我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我的头还好好的,稳稳当当的连在身子上的时候可从来没在白天这么悠闲过。我不知睡了多久——大概是到了下午吧?突然听见小姐打人的声音。一个负责清理过道的仆人撞上了小姐,他慌慌忙忙的想要退避的时候,小姐叫住他,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个仆人便窘得满脸通红。之后小姐就用那支绑着丝带的手杖狠狠的打了他的小腿。
小姐很喜欢在花园里,无论是读书还是散步,她都喜欢在花园里呆着。现在能在花园里享受微风和树荫的我,说一句自不量力的话,也许也有些理解了小姐的兴趣。
等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小姐回到了屋子里。百无聊赖的我听着树叶的声音,很快又睡着了。这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伺候小姐的“玛格丽特”,她用绑着丝带的手杖打我的头。
“喂!给我起来!”
然而头上一下一下的冲击似乎不是梦的样子。
我努力地把自己从睡眠中拔出来,迷迷糊糊的看见一片黑影。这时,又有重物打在我的脑门上。我伸手想去挡——啊,手不听我的话,我都忘记了。
“哼,总算是睁开眼睛了吗?”
我前面的影子——是个人。
她在我的鼻尖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按住松蓬蓬的裙子。
“……晚上好,小姐。”
能够这么痛快的用手杖打人形生物的,除了小姐以外没有别人了。
“你为什么不回佣人的宿舍?”
她用傲慢的声音责怪道。
“我动不了,小姐。”
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的脑袋快要掉下来了,我的脖子只剩下了一半。”
我有些语无伦次。自从我发现自己的困境以来,小姐还是第一个跟我搭上话的人。然而在此之前,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一整句话。
“真有意思,我看过刽子手把人头整个剁下来的,稍微的新手只要多砍几次也绝对不会断不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剩下一小半脖子连在身体上的人。”小姐发出一串铃铛一般的笑声。“话说回来,你是谁?”
“……我是整理花园的,抹着泥巴的那个人。”
“泥巴——啊!你就是泥巴!我记得以前我还因为你脸上都是泥巴所以打过你呢!我打了你哪里?”
“脖子,肚子和手腕,小姐。”
“对了,我就像是刽子手砍头那样,想要砍你的脖子。可是你脖子上的泥巴太厚了,你好像不疼?”
不,即使只是口头提起那一次,我的脖子也阴森森的疼着——虽然它现在只剩下一小半了。
“不……还好吧。”
我只能这么回答。
“哼。你现在脸上没有泥巴了。”
“是的,被大雨冲掉了。”
“那么明天我就提着灯来,看看你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小姐利落的站起身来,转身从灌木和灌木之间一个不易发觉的缝隙之中钻了出去。然而我则是下意识的说道:“晚安,小姐。”
小姐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来到我面前的,重要到她忘了自己的洁癖。
这么想着,我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晨的时候我被鸟儿的声音吵醒。收垃圾的车子从后门离开,我从地面上听得清清楚楚。以前收垃圾的车子都是晚上来的。赶车的奥尔夫老大爷和他的小儿子杰特一起来。杰特是个很能干的小男孩,能举起大过他身体很多的垃圾桶。不过杰特很调皮,有一次看到小姐在后花园,似乎是出于男孩子特有的那种作弄女孩的心理,叫小姐为“大白鹅”!之后小姐每次都守在后门口,杰特一出现,就用手杖去打他的头。那个时候也是一天之中唯一的一瞬间,小姐变得不像夫人那般神经质。
不过去年的时候奥尔夫老大爷死掉了,这边的垃圾都改成杰特来收。他也很辛苦。不过由于时间放到了清晨,他就不用再忍受被小姐用手杖打的痛苦了。
我又悠悠闲闲地过了一天。晚上在打瞌睡的时候,一道黄光晃住了我的眼。
“快起来,泥巴!”
小姐精神满满,同时也盛气凌人的声音刺破了我的耳膜。我抬起眼睛。
“晚上好,小姐。”
小姐翠绿色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看得我心里直打鼓——我这样的长相在小姐面前大概只能说是“有碍观瞻”,我祈祷着小姐看清了我的容貌之后别给我脸上再打一杖。
“哼?你长这样啊。”
小姐似乎对我的长相没什么不满,我暗暗的松了口气。
“是的。”
“不过要一个太好看的仆人也没什么用。但是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嘛,做不了的话,就应该把你解雇掉!”
听到小姐这么说,我一下慌了神。除了这个房子,我没有任何容身之处了。
“求求您了小姐——我没有地方住,也没有亲人,假如您把我从这里赶出去,就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七彩的火焰烧成金色的灰飞到天上,也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我的。”
我认真的乞求道。然而小姐却突然笑了出来。微弱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笑容非常可爱。
“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这样吧,我派给你一个差事如何?”
“变成这幅样子还能为小姐效力,我三生有幸。”
“少说漂亮话。我给你的差事,就是要你闭口不言。”
我疑惑的看着小姐,小姐不耐烦的咂嘴。
“就是,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就算是人家撕破了你的嘴你也不能告诉人家,就算人家把你的手脚切掉,脑袋砍掉,你也不能说出去。”
——我当然不会说出去,况且我的脑袋早就岌岌可危了。
“是。”
看到我恭敬顺从的样子,小姐露出满意的表情。
“嗯——那么今天晚上,泥巴,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再过几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了,全家的仆人都知道夫人的生日。到那天老爷一定会回来,然后从上到下都会分到好吃的点心。
“我知道,小姐。”
“妈妈对我很好,又温柔又优雅,是我最喜欢的人!”小姐说到夫人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我试着想了想婆婆,发现我能够理解小姐为什么会这么兴奋。“所以今年我打算送给妈妈一片樟树叶子做的书签。要把它风干,做成标本。所以我一整天都在采集樟树叶!昨天晚上也来了,嗯——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你。”
“原来如此。”
小姐真是个善良的人。
她兴奋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硬皮记事本,给我看夹在里面的一片樟树叶。在我看来这卵形的树叶和别的普通的叶子没什么不一样,但是看着小姐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捧着它,我也觉得那上面似乎已经撒了一层金粉。
“你看,我明天就要把它做成书签!”
“这真是太好了,恭喜您,小姐。”
小姐满意的点了点头,提起灯,从灌木丛之间隐秘的小缝隙钻了出去。留下我在后面说一句:“晚安,小姐。”
然后我就沉沉的睡去。
那之后的三天都没见到小姐。第四天的时候,正好是夫人的生日。全家上下都像是在准备节日那样准备着,除了来浇水的园丁以外没有人来花园。我听着地面上传来大家忙碌的脚步声,想起去年吃的,烤的热乎乎金灿灿的南瓜饼,心里难过极了。虽然现在的我就算是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会难受,但是只是想起我还能动,脑袋还稳稳当当呆在脖子上的那段时光,就觉得非常的悲哀。不过我也没法流出泪水,只能这么趴着。这一天我破天荒的没有睡着,我一直听着仆人们的脚步声,想象着假如我在他们之中的话该有多高兴。
当然,晚餐只有老爷,夫人和小姐一起吃,而且侍奉他们的人也只能是“玛格丽特”和婆婆。
我就一直睁着眼睛,听到了深夜。
等到大家都静下来,一小股亮光又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小姐黑色的圆头皮鞋在我鼻尖前停驻,我刚抬起眼睛想说:“晚上好。”脑门上立刻挨了一杖。这一杖可是非同小可,打得我无法流泪的眼眶都有着灼热的错觉,一时头昏眼花。
“泥巴!你说,为什么爸爸不回来呢!明明他无论多忙,这个时候都会回家!但是今天只吩咐人送来了一封信而已!为什么他不回来呢!”
小姐没有蹲下来,用鞋跟粗暴的踢着脚下的泥土,溅了我一脸。
“小姐,老爷一定是杂务缠身,才没办法回来的。”
“那为什么妈妈也会生气呢!妈妈不也是爱着爸爸的吗!为什么她不能理解爸爸呢!为什么妈妈要哭呢!为什么妈妈……”
这时小姐自暴自弃似的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臂弯中。说话声里的哭腔越来越严重。
“小姐,一定是夫人非常想念老爷吧……”
“……真的吗?”
小姐沉默了一会,抬起了头。
摇曳的灯火下,我看到小姐白瓷一般的脸蛋上红肿了一大片。
难道是夫人把老爷不回来的气撒到了小姐身上?掌掴了小姐?
我心里觉得这样的小姐很可怜,假如我的手能动,我就会把婆婆送给我的那块最好的手帕沾上冷水为小姐敷一敷。
“……小姐,疼吗?”
然而此时,我也只能这么说。
“疼?疼什么疼?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泥巴!”
小姐一瞬间露出慌乱的神色,随后又轻蔑的笑了起来。
“哼,既然妈妈那么喜欢爸爸,我就发一封信让爸爸赶紧回来。”
这么说着,小姐打定了主意,利索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从灌木丛中的缝隙间钻了出去。
“晚安,小姐。”
如果晚风听到我的声音,一定会嘲笑我的吧。
之后的几个月,小姐没来过几次。我也只是困了就睡,醒了就听听仆人们在做什么。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姐每天在花园玩耍的样子。她很快乐。只不过有几个晚上来抱怨了一下老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们很想他。我看着小姐的样子,听着她的话语,就如同我也到了她们居住的那个世界一样。但是偶尔我也会想到婆婆,她还好吗?她不能来看我,只要一看我就会带上不好闻的味道。夫人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也很久没看到婆婆了。
然而有一天下午,在我沉沉的睡了一整个上午之后,我突然听到了马车声。
漆黑的马车。
所有的仆人都穿成黑色,夫人和小姐也是。马车上拉着一个朴素的棺材,从我身旁的道路上缓缓走过。
那天晚上,小姐过来告诉我,婆婆去世了。老爷安排了另一个女仆在夫人的身边伺候。她长得高挑又美丽,身材也很好。嘴巴很甜,总是夸赞自己的衣着,而且和自己玩的很好——但是唯独今天小姐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的脑海里全是婆婆的脸。无论是夸奖我的笑脸,还是训斥我的时候眉毛倒竖起来的怒脸,她的声音,她的身影一直盘旋。然而一想到这样的婆婆已经不在了,再也见不到面了,再也说不上话了——再也没有人教我认字,教我说话的礼仪,教我如何的爱主人,我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就像是复活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我流不出泪水的眼眶就又酸又涨,我的喉咙就没法好好地说话。
“喂,你在听吗!”
小姐的手杖又敲上了我的头。
“……是的,小姐。”
小姐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像我那么差。
“唉……今天说累了,明天再说!”小姐提着灯走掉了。
“晚安……小姐。”
还有婆婆。
我静静的在脑海里,呜呜呜的哭起来。
我听说马夫和伙夫被抓起来,是婆婆去世三个星期之后的事情。这件事也是小姐告诉我的。
“你的头就是被他俩砍掉的吧?”
“是的。”
“可恶的外地佬,今天想去马尔蒂娜的房间偷耳环,被马尔蒂娜逮个正着。”
马尔蒂娜是顶替婆婆照顾夫人的女仆的名字。
“但是马尔蒂娜很英勇啊!她一个人抓住了那两个大男人,然后亲自把他们交给了警察!而且马尔蒂娜很神奇哦!她说话好听,爸爸也就常常回家来——那个严肃的爸爸和马尔蒂娜的关系竟然也非常好,马尔蒂娜完全不怕爸爸呢!”
“这真是太好了,老爷看上去正直的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太敢接近呢,浑身散发出让人敬畏的气息。”
“是啊!”
小姐听到我称赞老爷的话,高兴地挺起了胸脯。
小姐在这方面单纯的十分可爱,她非常的敬爱老爷和夫人。假如下辈子给我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我也希望是这种和睦的家庭关系。
“不过……”小姐突然有些丧气,“妈妈最近不怎么吃得下饭,脸色还很阴沉,不会是生病了吧……”
夫人……吗?
“还是要多注意比较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泥巴!”
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小姐看到我这个表情,轻蔑的哼了一声。
“不过马尔蒂娜替你报仇了,虽然除了我谁都不会说你死了,园丁他们也只当你是逃跑了,没再管你。”
“太感谢大小姐了,我这幅样子,被人发现实在是太丟人了。”
“嗯……还有,最近爸爸好像一直跟我提起凯斯特伯爵家的儿子安德鲁,说他非常有见识,而且为人风趣优雅,又很会摆弄小提琴的样子……”
“而且很多金?”
“那是当然了!”
小姐有些不耐烦。
“唉,跟人家比起来,杰特那臭小子竟然还在翻垃圾。真搞不懂他身为男人的志气都去哪了。”
小姐突然提起杰特,嘴巴撅了起来。
“杰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吧,小姐。”
“谁知到那个欠打的小傻瓜在想什么!”
小姐气急败坏的跺脚,又把泥巴磕在我脸上了。
“晚安,小姐。”
那之后,按照我的推断,应该是老爷想要给小姐找一个匹配她的伴侣。小姐来我这里的次数很多,谈论的话题却逐渐变少。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马尔蒂娜,都比不上那个凯斯特伯爵家的少爷。小姐左一口一个“安德鲁”,右一口一个“安德鲁”。从小姐的嘴里我也听出了这个人非常的优秀。他从名牌的大学毕业,通晓四国外语,对天文地理也知之甚详,不光如此,他的文采也很好,在报纸上还发表过文章。社交圈里的名媛对他也是赞赏有加。不过因为小姐自己的原因,她很少出入那种人多,还需要使用公共餐具的地方。但是有一天,小姐终于对我说,她想要和安德鲁去舞会看看。
“小姐一个人没事吗?”
“我只要尽量不碰触别人就行了,就算是饿肚子也没什么。”
小姐兴奋地说道。
我却十分担心。小姐和安德鲁在这之前应该见过一次面,因为小姐说他长相十分英俊,比画像上的还要好看。但是这个人真正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小姐并不知道,假如他想要伤害小姐那该怎么办?
“您最好带着管家去。”
“不行呀泥巴,你怎么那么笨呢?管家还要料理家里的事啊。”
“那请务必选择一名男性的随从陪同您一起去。”
“根本不需要!‘玛格丽特’和我在一起就行!”
“不……还是小心为好……”
我的头上又挨了一下。
小姐眯起眼睛:“难道你怀疑安德鲁的人品嘛?”
“不……不敢……”
我垂下眼睛。小姐很得意的点点头。
“那,我今天就走了。”
“晚安,小姐。”
“嗯。”
小姐走了好长时间之后,我才发现,小姐第一次回应我的“晚安”。
小姐去舞会的那个晚上我睡了很长时间。
实际上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可能有一天我会就这么睡过去然后直接成为一具尸体也说不定。这样也好,我蚕食着上帝留给我的,奇迹一般的生命,每活一秒都值得珍惜。虽然我什么都不能做,脖子不是完整的,头也贴着地面。不能哭,对于疼痛也麻木,每天只有一模一样的景色陪着我,我都能背下眼前有几株草了——即使如此我还能够思考,而且更重要的是,小姐在和我说话。
小姐需要我。
婆婆原来教育过我这样的事情,她说,主人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要比自己的孩子宠溺上千万倍。
我没有到为人父母的年龄,以后也再也不可能到了,所以没办法理解父母对于孩子的爱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婆婆对我的爱,我受伤的时候婆婆会很难过,我高兴的时候婆婆也会很开心。我真诚地把婆婆的感情移植在小姐的身上——就像是婆婆教给我的那样。
小姐恋爱了。
毋庸置疑。
那次舞会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小姐就按捺不住,想要和我来讲讲舞池里的事。
“安德鲁说,在场的女孩没一个比我漂亮。”
小姐欣喜的说道。嗯……这倒有可能是事实。
“他说他喜欢我的眼睛,说通过我的眼睛仿佛能看到我内心的诗。”
“那太好了,小姐。”
其实我没读过一首诗,也不知道人心里的诗是什么样的。这个人的比喻让我觉得太过飘渺了。我有点茫然。
“唉……再看看杰特,那小子。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他在骂街呢,那都是些什么粗俗的词语!真是肮脏。”
小姐突然又提到了杰特,一脸烦恼的样子。
小姐儿时的朋友很少,所以对杰特的印象很深吧。
“他也在以他的方式努力呢,小姐。”
“鬼才信。”
小姐对我做了个鬼脸,我笑了起来。
“晚安,小姐。”
“嗯。”
之后小姐和安德鲁打的火热,向我诉说他们俩的小情事的时候我基本上都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小姐说的诗歌,星相什么的,我完全听不懂。但是小姐说的很高兴,我光是看着她的笑容就能阻止自己睡过去。小姐自己进展很顺利——而且不像是一般人的恋爱,小姐没有任何自卑于安德鲁的地方。所以她的爱情非常快乐。
然而。
那天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我看到了新来的马尔蒂娜和老爷在花园里散步,到了花园深处——
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小姐。她是那么的崇敬自己的父亲,假如知道了这样不洁的行为,说不定会崩溃。
之后的每次小姐跟我倾诉的时候,看着她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蛋,我的负罪感就愈发严重。
“喂!你到底听没听!”
好几次,小姐都气呼呼的,然后免不了一杖打在我头上。不过我已经不太感觉得到疼了,所以能用傻笑混过去了。
我还是没告诉小姐。
到了最后也没告诉。
这也许是错误的也说不定。
“喂,你。”
我下一次醒来,是被杰特叫起来的。那还是正午的时候,树荫外的阳光很毒。这个收垃圾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翻进了院子,坐在我手边的樟树旁边,有些不适应的皱着眉头。
“杰特。”
“对。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上帝要召回我,可是做了一半他后悔了。”
杰特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我说,你,断头的。”
“它还没断。”
“管他呢。”杰特的衣服很干净,不像是一个收垃圾的小伙子。他棕褐色的短发,棕褐色的浓眉下一双棕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我看来,杰特是个非常帅气的人。不过他的手很粗糙,上面有许多口子和疤痕。我能理解做这种劳动是非常辛苦的。“我在这边看了好几天,今天才发现有你。”他指着我,“你也算是这个家里有着一半灵性的家伙了,我的愿望告诉你也没关系吧?”
“没关系是没关系,但是如果我能实现愿望,我希望把自己的头还原。”
“无所谓啦,正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才有灵性。”
他和街头那些迷信的小孩一样,围着我转了几个圈,然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无辜的断头者,请你听我说,请你听我说,然后把话传达给精灵们,让他们告诉有魔力的精怪王。我要为了我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决斗,我花出了所有家当,配备了最好的剑。让那花花公子显露他懦弱贪婪的本性,让他离开我爱的人,不要再蛊惑她,不要再纠缠她,让这一切合理的结束吧。”
我听着这一段,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自然不是什么灵性,也不认得精灵,更不晓得那个精怪王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安德鲁受到过贵族教育,那之中肯定包括格斗的技巧,而听小姐说他在大学里连续几年都是击剑冠军。然而杰特呢?大概只有搬动垃圾桶的蛮力罢了。即使花光了全部家当,在安德鲁看来也不过是废铜烂铁吧?
国家对于决斗的管理很严格,但是从来没有哪条规则说,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假如杰特抱着杀死安德鲁的心去决斗,而对方却非常疏忽,那么杰特还有可能赢。
但是杰特很善良。
杰特和我一样,和婆婆一样——
他不会杀人。
“杰特竟然递交了和安德鲁决斗的申请!真是太不自量力了!真希望他赶紧败下来,死了这份心才好!”
那一晚小姐来看我的时候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说实话,要只是简简单单的败下来也就好了。
“杰特觉得自己哪点能比得上安德鲁?他又臭,又穷——不,重点是他很脏!他是个搬垃圾的!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追求我?他有什么价值?”
小姐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眼圈已经红了。我沉默了一会,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小姐听。
就像是,婆婆教会我做人的道理那样。
“小姐,失礼了。”
“嗯?”
“我认为‘价值’是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我顿了一下,没有打我,小姐歪着头。
“什么意思?”
“就好比说,小姐饥肠辘辘的在沙漠中跋涉了一个星期,碰到了安德鲁和杰特。安德鲁有一座沙漠中的宫殿,里面食物和水都应有尽有。这时,安德鲁看见饥肠辘辘的小姐,递给小姐一块黑面包和一杯水。然而杰特,他和小姐一样的饥饿,他分给了小姐一块黑面包和一杯水——前提是,他只有一块面包和一杯水。”
“……”小姐低下头。
“小姐也是学过一段时间剑术的,应该明白专业训练过的剑术和平民老百姓胡乱挥舞的区别……吧……”
小姐的眉头皱在一起,视线也因为泪水而显得茫然起来。
她在我面前蹲了一会,然后走了。
我没有说晚安,直接睡了过去。
“泥巴,我要和你说三件事情。”
小姐来了。
今天是决斗之日。
小姐作为当事人,就像是奖品一样被请去观战。
昔日活泼的小姐现在就如同被抽出了灵魂的躯壳一样,灯火照在她脸上,宛如鬼魅。
——娃娃。
我突然想起大小姐们手中的瓷娃娃。
小姐蹲在我的面前,我才发现她白色的袜子上沾上了黑色的,凝固了的血。
“第一件事情,杰特输了。”
“……是吗。”
“杰特死了。”
“……是吗。”
“他轻轻松松的被安德鲁打掉了武器,然后安德鲁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滴着血走向我,然后倒在我脚下。你知道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对不起,把你的鞋子弄脏了,请你不要讨厌我。”
小姐的语气平静地就像是在背诵字母表。
“然后呢,泥巴,你知道吗。杰特死掉的时候,瞳孔开始放大的时候,我的这里,也像是被刺穿了一样。我感觉我在流血,和杰特一样的流血。我想起小时候和杰特玩的那些事情,想起每次清晨的时候听到他马车的声音……这里就很疼,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安德鲁那张脸突然变得那么可憎,恶心,看到他满脸余裕的走过来,我直接吐在了地上,不过无所谓,我已经不在乎了。反正我不会起荨麻疹,和……和妈妈不一样。”小姐紧紧的抓住胸口,抓到骨节都发白。衣服上的布料暴力的扭曲在一起。
“‘价值’是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你说得对。”
“小姐……”
“第二件事。”
小姐打断了我。
“回到家,我直接去找爸爸,发现他跟马尔蒂娜在上床。”
我哑口无言。
小姐抬头,看着我。
那双绿色的眸子已经失去了盎然的生意,留下的不过是一滩飘满苔藓的死水。我没看到诗歌,也没看到心。
“我爱爸爸。我也爱妈妈。”
她静静地说。
“但是现在,我唯一庆幸的是——”她顿了一下,“这是第三件事。”
“是……”
“你说过我习得过剑术,对吗,泥巴?”
“是……”
“那种东西,只要看一看就会了。真正的艺术,是砍头。”
小姐的语气突然激昂了起来。
“爸爸带我去看过好几次砍头,那种干净利落,一击必杀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这才彰显了绝对的强势与绝对的弱势,绝对的妄肆与绝对的束缚,绝对的为所欲为和绝对的无能为力!你知道吗,是我已经能够很好的砍头了——不,比专业还要专业。所以看到你的头那个样子,简直是让人生气!所以我把自己的理论付诸实践,我砍了马夫和伙夫的头,干净利落,就在警察来带走他们之前,把他们埋在后花园的池塘边。我没有洁癖,现在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我只是爱护妈妈罢了,要不然她会很孤独。”
“小姐。”
“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是的。”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我闭上了眼睛。
“请您在最后,释放我。”
小姐刚刚懂得爱恋,就已经失去。
一直保留的退路也背弃了她。
已经死去的港湾。
香樟树们散发出刺鼻的香味。
虽然我已经习惯,也逐渐闻不到那样的味道了。
到底从哪里开始错误了呢。
小姐离开了。
拖着从后花园的工具室拿着的斧子。
我开始困了。
强烈的睡意就像是一盘胡椒洒在眼睛上。我努力地保持着清醒。我不知道那是几分钟,几个月或者几天,我等着。风变冷了,树叶的声音尖利起来,犹如怪物们在谈话。
然而小姐还没回来。
她纤细的手臂能不能抡起斧子来呢。
马夫和伙夫。
假如你们两个再干脆利落点,大概自己也不会死了。
我又想起婆婆,然而婆婆的脸也开始模糊了。
我意识到可能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然而小姐还没回来。
我沉沉的,闭上眼睛。
“这里真是刺鼻。”
在黑暗中,犹如幻觉一般响起了小姐的声音。
“我讨厌樟树,开始讨厌了。”
“……”
“你已经不行了吗,泥巴?”
“……”
“原来收养你的女仆,本来想把你培养成我的‘玛格丽特’,但是你太不争气了。”
“……”
“我……应该相当喜欢你呢。”
“……”
“我会离开这里,从杰特进来的那条捷径。然后我就是一个只能蒙着脸的刽子手。”
“……”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声音变得越来越远。
就要听不见了。
我知道我该走了。
“……晚安……小姐。”
“啊,晚安,‘玛格丽特’。”
—END—
◇
伊扎拉的一年又将过去。
年迈到已经看不出毛皮本来颜色的老巫婆们用脏兮兮的,长着五个指头的爪子抹上蓝色和红色的涂料。我闻到了作为原料的那些养在罐子里的科尔托椿象,矢车菊还有一些其他的味道,我分不清楚了,虽然我的鼻子能够分辨几百种气味,不过我知道这些巫婆总喜欢往颜料里头放点——什么东西的排泄物。那些原料的气味被这些东西盖过去了,我觉得深深的恶心。等到她们肮脏的爪子摸完了我身上每一块儿覆盖着灰色毛皮的肌肉之后,其中一个——她戴着华丽的孔雀尾巴做成的头冠,头冠上装饰着兰草细长的叶子,她被虫子蛀了似的的那两颗折断了的,断面黑乎乎的牙冲着我的鼻子,她一张嘴,果不其然,一股子腐烂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她嘴里喃喃念着像是山羊叫声一样的咒语,在我头上洒了一大把青稞,然后点着了一把稻草。
我被熏得灰头土脸,敏锐的嗅觉此时就是一种折磨,虽然我曾经凭着这种嗅觉在战场上躲过了许多次伏击。我忍不住小声的打了个喷嚏,巫婆用她泡过药酒似的眼睛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她大概是虎人族,只不过佝偻的让人看不出来了。
我和猫向来就不对付。
我狠狠的瞪了回去,她没说什么,把路让开了。
所有的巫婆都在稻草燃烧的烟幕中退散开来,只剩下我。
虽然刚才她们为我做了最后的一个祈福的仪式,但是这和每次出征的时候所做的那些仪式不同,我没有在泡了鲜花和药草的温泉中沐浴,也没有大理石的祭坛,没有圣洁的祭祀舞女跳舞,甚至连音乐都没有。方才几个巫婆弄得乌烟瘴气的屋子正中央一个用来烧火的土坑,周围挂着一些比农具高级不了多少的粗苯的武器。我被熏得流鼻涕,往上看去,贴近房顶的地方有一扇小窗,我拨开杂物,踏上钉在墙上的,看起来就像是快烂掉的木板(还好他承受了我超过二百五十斤的体重),随着“砰!的响声,伊扎拉的阳光透过烟雾黏黏糊糊的洒在我身上,我紧了紧腰带, 找了一个亮堂干净的地方坐下。我的膝盖和野兽一样向后弯曲,所以蹲下其实更舒服一些,不过我还是盘腿坐下了。
我正对着一扇木门。
用铁箍和铆钉固定好厚重的木板,两扇门之间的拉环上刻有狮子和虎的头颅图案。
我闻到这扇门对面聚集过来的浓浓的气味,我能分辨他们每一个人。住在伊扎拉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能闻到这些味道。狮人少女们喜欢果香,虎人们则更喜欢木香,但是他们都热爱血腥味。他们之中身穿棉衣的,布衣的,皮衣的,赤膊的,用野牛角制成头饰的,用牙齿当做武器的,烧铁的,贩卖河鱼的……所有人都喷出兴奋的呵气,吵嚷着卖土豆片的小贩们,还有撕赌票的声音……
我陶醉在这些声音和气味制造成的暖流中,是的,今天我将和以往一样,敲碎俘虏和奴隶,还有野兽的脑袋,让这些观众再一次为我献上最高的敬意。我要他们的鲜花和飞吻,要他们把生命的向往放在我的脚爪底下。这是我活着的方式——
“您准备好了吗?”
把我从自己的想法中拉出来的是一名——祭祀。
她从我身后的入口进来,她的身上全是花和青草的气味,这可不怎么好闻。我没有回头看她,听她的脚步声,体重还没超过九十斤,身材相当瘦小。这在充满了狮人和虎人的社会里非常不常见。她的声音也很细,这是一幅从来没学过咆哮的嗓子。
她轻巧几乎不留声音的脚步靠近我,正在她就要接近我的时候,我突然从肚子里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如果是正常的狮人或者虎人少女,在听到的一瞬间就会背起耳朵吼回来,或者直接绕开吧。
不过她若无其事的接近了我。
她是个聋子么?
我好奇的回头,看看国王陛下究竟是排了个什么样的货色来照看我。
我对上的是一双在暗中放大的瞳孔,眼珠子是金色的,眼睛周边有一圈黑色的毛,顺着鼻梁淌下两道黑色的泪腺。从黑色的小鼻子周围的口鼻部分的皮毛都是白色,而被毛则是黄色的,上面覆盖着黑色的斑点。她右边的眼角上有一颗小的斑点,配上微微吊起来的眼角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的头发——我想是金黄色的吧,完完整整的包裹在白色的头巾里,后面垂下如同披风般宽大的一块布料覆盖住后背。她的身型比伊扎拉的狮人和虎人们都要苗条的多,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蕴含着力量。
“我叫米克。”她说,“正如勇武士您一样,并非伊扎拉原生的种族。我来自阿来梅地亚的草原地区,是游猎民族。”
“你是豹人。”
我说道。
“正是。”
“你是被当作奴隶抓来的,还是怎么样?”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微笑着歪了一下头。
如果是平常的努力敢要这样对我,我一掌就可以拍碎他们的脑袋,但是她是一名祭祀——不,不如说,这可爱的姿态让我无法动血腥的念头。
伊扎拉和许多其他的半兽人国家一样,只要信仰太阳神,刻苦学习神谕,就算是奴隶也可以在寺庙中担任祭祀等等的官职,虽然无法担任主管以上的职位,但是相对来讲,比其他的奴隶要好很多,也能够受到人们尊敬。然而相反的,信奉其他神灵的野蛮宗教,则会被勒令做牛做马一辈子。
阿来梅地亚地区最大的国家——黄风国多年前已经臣服于伊扎拉了,不远万里进贡给伊扎拉阿来梅地亚地区特有的草原绵羊的肉和羊毛的传统已经持续了五年。
她一言不发,在我的手腕上缠上雪白的绷带。我并不穿盔甲,这是伊扎拉新年角斗场的规矩。我是这个国家获得了“勇武士”称号的人——是这个国家最勇猛的战士,最强的兽人,在战场上杀敌最多,战功最大的人。
也是这个国家除了宗教领袖和国王以外,最受到崇拜的兽人。
“这次我还会打倒一百个敌人,你就看着吧。”
我绷紧了肌肉,她半蹲着移动到另一侧,帮我缠上绷带。
“伊扎拉平常的新年角斗场只开三天,然而这次是七天,国民们已经等不及要看到我了,你就算脸上不表示,心里也一定是那么想的吧。”
她还是不回话。
这让我感觉有些窘迫。
我吼了一声,她才勉强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是这个国家最受欢迎的斗士,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她又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这时,大门打开了。
和小窗子里漏出来的那点阳光不一样,初春绚烂而又高远的太阳照射着白色的沙场,阳光刺得我差点睁不开眼。欢呼声爆发出来。
他们正在为我而欢呼。
我没再管米克,挥着手向前小跑。
“我没什么话要和一个将死的狼人说。”
然而那扇门关闭前,她的声音,混杂在欢呼声中,就像是滚烫的热水中突然刺入的一股冰流,划过了我的脊梁。
◇
我打的最长的一场仗,是对抗古里雨林的半象人。
那是一群皮肤如同铠甲一般厚实,体型又十分巨大的半兽人。而和我们这种二足兽人不同,他们是至今罕见的四足兽人。它们披着铁甲,又拥有那样本身就非常恐怖的皮肤,完全弥补了他们无法灵活转向的生理构造。而他们铠甲上的刺又涂满了毒。让我们的在速度上稍微占有的一点优势也丧失殆尽。
雨林也是个气候湿热的地方,对于本身就生活在低纬度的一些狮人虎人可能还尚能忍耐,但是我的故乡在无论是纬度还是海拔都非常高的山脉中,有多次我都出现了严重的脱水症状,眼疾和皮肤病、而雨林中的毒虫也数不胜数,在那次凄惨的战役中,国王不得不下令杀掉许多患了传染病但尚未战死的士兵。
最终这场战役,是我们在贸易上与半象人达成了多项协议,才能够平安终止的。
那是临近战争终结,我和我的部队在被半象人追击时候的故事。我们面临着一片广阔的沼泽,除了踩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泥坑,就是一群蜥蜴人和鳄鱼人的部落,而后方则是大批象人的包围。
那是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没有休息的战斗。我们一边躲藏,一边寻找撤退的路。我们牺牲了很多人,虽然和我并不是一个种族,但都是一同喝酒的伙伴。臭烘烘的泥汤占满我的全身,封闭了呼吸和感觉,我的眼睛被伤口和蛆虫糊住,只有鼻子还能够运作。
我对那几天的极限状态没有更加深刻的记忆,回想起来就是灰色和青色还有黑色的影子,然而那些臭味我却记得很清楚。
我的鼻子还记得。
虽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不过我的鼻子深深的记着绝望和恐惧的感情。
正如我现在,正在嗅着的一样。
三天已经过去了。
自三天前我第一次走出这间准备室,米克和我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当然,我也无暇开口说话了。
战斗一刻都没有停歇过。没有人给我食物,也没有人给我水。我只有不断地打倒那些我曾经认为微不足道的敌人。而敌人的数目却越来越多,最初只是一匹猛兽,到了第三天散场之前,已经是让我收拾兽群的级别了。
而每次散场,都有人立刻将我麻醉,最后锁在准备室里。
第一天只是意外,而第二天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第三天,我甚至开始盼望着麻醉快点来临,这样我才能够睡上三分钟。
现在我被吊在准备室,头卡在刀片做成的枷口上,肩膀上被迫压着重物,我稍微一松劲儿,脑袋马上就会滚到看守我的米克脚下。
他们要杀了我。
我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
和以往的新年角斗场不同,这里已经是——我的坟墓了。
我抬头望着米克,口渴地说不出话来。米克的眼睛也盯着我,豆子粒那般大小的烛火闪烁着,她的迎着光亮的地方,瞳孔变成一条细线。
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嘴,嗓子实在是如同火烧一样疼痛,硬是要挤出些什么声音,必定会带着怒吼吧。
现在的我,是一条无法咆哮的狗。
我感觉不到肌肉的力量,这沉重累赘的身体吊在铁链子上,我只有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肩膀上撑着,才能勉强不被砍下脑袋来。
“这对你来说也许很辛苦。”
突然,米克开口了。
“因为虎人比狼人的个头要大,肌肉的数目其实也比狼人要多。他们的肩膀更加有力量,所以你可能撑不到第七天,就会被这口枷……不,这口铡杀死。”
米克的口气若无其事。
“你觉得力量丧失的快,口干舌燥,是因为你在发烧的缘故。你的鼻子已经干巴巴的了,呼吸也不是很通畅吧?第一天打的麻醉药有微量的病毒,并不是传染病。对于兽人来讲,也不过是一些小风寒,只要睡一觉就好——”
前提是我能够睡觉的话。
米克说的话内容虽燃让我震惊,但是口气却丝毫没有激怒我。
“然而些许不利的因素加起来,却逐渐能够将猛兽杀死。”
我现在已经不觉得这是些许的不利了。
“对于这些体型又大,肌肉又发达的兽人来讲,耐力或许也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吧,毕竟你们的作战方式都是如此的直来直去,平常也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但是像是我们这种小体型,却必须得在迎击敌人的时候学会积累细小的伤害,最后积少成多击溃敌人。”
我警惕的望着她,这些该不会是她和她某些同伙干的吧。
“你心里知道不是。”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灵一样说道。
我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脑袋,让自己舒服一些。
“你不要寻找别的可能性了,这场大会就是为此举办的。”
就是为了成为我的坟墓吗。
◇
拜启 勇武士小姐:
这封书信是我写给您的最后一封了。我和之前一样,按照您所教导的,做着祭祀的工作。等到闲暇的时间,就会抬起头。您住的那间阁楼如今已经供他居住了,阁楼前您所喜爱的绣球花也悉数死去,最终被清空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偶尔能看到您的身影从窗边闪过。
我在街上多次见过他的身影,他和您并不相像,如果硬要说是相似的话,容我斗胆,他比较像我。他也不是伊扎拉原住民,而是从极北的雪神山脉中一个小地方来的。几经辗转,受尽苦头,最终才勉强被伊扎拉接纳。他和我一样,一开始是奴隶。只不过托您的福,我的命运比他要好些。在第四天我为他治愈了病毒之后,他对我坦白了他的人生。与一开始就被您救下的我不同,他在角斗场兽栏管理员的手下工作。您知道,这些野兽将奴隶吃掉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他每天都要被分配去打扫所有猛兽的粪便,等到再长大一些,就是负责喂食的工作。角斗场每两周开放一次,只有这时候野兽才会离开兽栏,这期间都是等到野兽吃饱之后进行清理,而这些野兽大多都是领地意识很强的凶兽,他说他的同伴也死了不少。
这些都是我无法想象的。狼人这个种族非常能够忍耐饥渴,但是力量并比不上狮人和虎人,即使有这样的耐受力,在饥渴和疲劳交织下,面对越来越凶残的敌人,他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作为我的工作,只是确保他尽量不会因为别的原因死在准备室内罢了。
我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连抬眼看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起了您。
◇
我想我心里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
我儿时曾经在角斗场工作,听当时的大人中有这样的传言。在选出这个国家最强的人——勇武士之后的五年后,会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而在这庆祝活动之后,勇武士会将称号传给新一代的强者然后归隐山林,拥有自己的领地,巨大的房子,安然的养老。
我也曾经看过几代勇武士的战斗,他们英姿勃发的战斗到第七天,最后被小辈打败。
我自己——也是打败了上一代的勇武士,才继承了这样的名号。
但是关于先代之后的事情,谁也没有确切地说过,有人说她去了另一片大陆旅行,也有人说她早就隐居在乡村嫁做人妇,还有人说她当了遥远北国的佣兵,开始了另一段传奇的人生。但是这些传说,无一最后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为主题,到头来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是大家都认同的一点是——勇武士是不可能被杀死的。
所以至今都没有她死去的传闻。
欢呼依旧持续,送给我。
这是第五天的中午。
比赛从上午开始,现在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不过我感觉我走了一年的路,早已面对全世界的敌人。我的脚掌下踩的鞋子早就不知道烂到哪里去了,也无暇顾及毛发。他们给我画上的油彩也掉的差不多了吧。我闻不到它们的味道了。时而和奴隶,时而面对巨兽,时而又要躲避兽群。我的脑子和太阳融为一体,眼中只有滚烫的白沙子反射出来的光。
欢呼声依旧持续,送给我。
昨天晚上我告诉米克我的身世。
在这个时代,挑出任何一个奴隶都有着和我差不多的身世。被带到异族聚集的地方,受到这些人的歧视和虐待,最终有人选择屈服一生,有人选择逃跑,还有人选择拿起武器来到角斗场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然也有和米克一样过于幸运的存在,但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我从八年前来到这里,连伊扎拉语狮语也不会说,面对着我见都没见过的巨兽,就算我再怎么瑟瑟发抖,如果不工作,就无法生存下去。伊扎拉的兽栏管理员有一次因为喝醉了就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蜥蜴人少年直接扔到巨兽口中,瞬间血肉横飞,昨日还跟我一同打扫的蜥蜴人少年的大腿和脑袋的碎块掉落下来,我因为忍不住呕吐被取消了一顿晚饭。
他们这些猫头人喜欢看我们奴隶被野兽们追得四散奔逃,最终总是要以血肉横飞的场面结束。
这就是那时候我的恐惧。
然而等到我锻炼到可以单手制服这些野兽的时候,这样的恐惧早就不翼而飞了。
那时欢呼声送给了我。
正如现在一样。
我听见嘎啦啦的响声,对面的兽栏打开,下一场战斗又是面对巨兽。
这是一只巨大的蜥蜴。
和普通的蜥蜴不同,它的高度有四米左右,有六条腿,牙齿参差不齐,上下各有两排,下牙如同一根根阴森的倒刺露在唇齿外,留下肮脏的涎液,巨大的尾巴后面也长满了倒刺。
我吞了一口口水,却什么都没吞下去。
我认识这种蜥蜴。
角斗场上,他们管它叫碎肉机器。
它可以轻易的把我这么大的半兽人在十秒内撕成碎片,但是相对的,它的弱点也很明显——如果能够成功的剖开它的肚子就能让它的内脏下流,这是肉质最软的部分。在这之后,伺机攻击头部或者褶皮最柔软的颈部即可。
虽然我只能在脑内描绘出作战方案,实际上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我依旧怀抱着希望。
蜥蜴发出古怪的叫声,向我直冲过来,同时张开了大嘴。
我准备往旁边闪避,然后顺势从侧面拉近距离,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靠近它的肚子。
我努力的看着它的头,随着它缩短距离,它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然而它那张可怕的嘴里,似乎晃荡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米克!”
我一惊,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完全忘记了躲闪,它张开大嘴露出里面紫红色的口腔的一瞬间我才发现刚才只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我往旁边用尽全力的跳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后,蜥蜴稍微回身,巨大的尾巴扫过来,倒刺扎进我的肩膀里,鲜血直流。
我听到看台上惊险的叫声和私语声,满鼻子都是腥臭和我的血的气味,我狠狠的摔在沙地上。蜥蜴转过庞大的身体,准备发动第二轮冲击
这个时候继续往旁边躲闪,再在极限距离之内用最小的动作造成最大的伤害。
我在脑海内计算好了路线,腿向后蹬去——
然而我的腿,却不听使唤了。
准确的说,在沙地上,我已经使不出力气来了。
沙子下传来巨大的震动,它比我大上几倍的庞大身躯呼啸而来,有毒的口水洒在沙地上,参差的尖牙密密麻麻的向我张开,我突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为它们喂食的那段日子,强烈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内心,我驱使着双腿,快躲开!快躲开!可是根本就是缺乏能量的身体无法回应我。
我趴下了。
我听着它的牙齿在我头顶干脆的咬合,那声音仿佛已然穿透了我的肉身。
而我从它的下方躲过,顺便攻击了它柔软的腹部,内脏倾泻而出,我满身是血。
欢呼声如同箭雨,将我扎得像是一只刺猬。
她的前五天,也是如此吗?
我见到她的时候,是第七天的清晨。
在战斗尚未开始前,我来到了角斗场。能够被选上和勇武士对战,我的心中充满了自豪。
这个国家已经决定认同我了。
我多年以来的努力也得到了承认。
接下来——只剩下打败她了。
那时候虽然大家都觉得实力过于悬殊,但即使如此,我也仔细观察了她战斗的习惯,制定出了一个我认为就算输也不会太难堪的计划。
我看到了她。
她是一名虎人。
白色的老虎。
人面,镶嵌着海蓝色的猫眼,眼角两道虎纹,粉红色的鼻子,长长的头发利落的竖起来,扎成高高的白色马尾。她身上的衣物很少,破破烂烂的皮夹克也只能遮住高耸的乳房。她的肋骨上毛皮凌乱不堪,露着一条粉色的,又粗又长的伤疤。
看到我都觉得自己的肋骨疼了起来。
她看着我,那眼神凛冽的让我觉得我那些计划幼稚的可笑。
她向我走来。
白色的虎尾随着她迈步甩来甩去。
不,那不是尾巴,而是钢鞭。
我畏惧了。
然而她只是走到离我二十米远的距离,就停了下来。而我,没出息的逃到了场外。
那场战斗——并不是我赢了。
现在疲惫的我才明白。
事到如今,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
(接上页)
正如我多次对您所说,您对我的拯救,是对我人生的救赎。
因为这封信已经是最后一封了,所以身为祭祀,说这些话也无所谓了吧。
我所信仰的,并非是太阳神,而是您。
从那天起,您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将生命中所有的渴望,憧憬和爱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是您为我打开了除了做那种肮脏的事情以外另外的道路,让我能够站起来,让我能够向着太阳,让我能够奔跑,让我重新的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因此当您告诉我您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刺杀国王。
今天也是同样的,第六天的夜晚。
我在他身旁。五年前,您输给他时,我没能够跑到您的身边,这是我至今都耿耿于怀的事情。我恨他。直到这场死亡祭典开始的第一天他还笑着感觉到自豪,就跟击败您的时候露出一样得意洋洋的表情,这让我憎恨不已。我一直认为是他在最后的最后夺走了属于您的一切,然而今天我看到了他的脸,请原谅,我没有能够一直憎恨下去。
这长达五年的憎恨,在他的表情上,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了。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想死。
◇
“快逃吧。”
米克跟我说。
她将我肩上的重物移去,用石头砸开了我手上的链子。
我坐在地上,睡意瞬间袭来。
就是这么简单,我就可以逃走了。
“快逃吧,明天你非死不可。”
米克急切地说道。
“……”
“快逃啊!”
“她没有逃。”
我的前辈,那名名字也不知道的白虎人,前一代勇武士,并没有逃走,而是在同样的条件下和我进行了最后的决战。而我,在缠斗了五个小时之后将她击倒在地竟然还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能够被成为勇武士——
“作为……士兵,作为战士……我都不能逃走……”
“……”
米克看着我。
细线一般的瞳孔中,不知为何充满了绝望。
“你是为了尊严么?”
“嗯。”
他们的欢呼。
为我而欢呼。
我看着米克的脸,惊讶的发现,我那过分疲劳的脑子里,竟然已经没有其他的东西。
◇
(接上页)
他和您一样。
那是一双空虚的眼睛。
您对我说:“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成为勇武士之后,需要进行的第一个仪式就是要去除自己的名字。这是一种影响深层记忆的巫术,只有那位巫婆能够做得到。您对我说,您亲自手刃的生命比谁都要多,您对我说您就连名字都没有了,您对我说,即使逃出去,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您对我说,除了战士的尊严——这样犹如最后的退路的东西以外,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您并不是您口中的杀戮机器。
您救了我。
假如那个晚上,我能够这么对您说就好了。
但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时我还太年轻,完全无法理解您为何要如此绝望。
决定死亡,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那些都是借口吧,您只是因为过分的疲劳和失望,想要自我了断才对。
这或许是伊扎拉的传统,但这不是雪神山,也不是黄风国的。
虽然我从未回到过我的故乡,但是他是有的。他的族群还等着他回去,即使在伊扎拉没有他能够存在的地方,如果能够回到雪神山脉,一定能够找到需要他的地方的。
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狼人。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够找到比我,比您更加有希望的路途的。
您对我说过,只有您是作为勇武士,知道所有勇武士结末的人。正因为如此,您才以指名继承者的形式,跟国王进行交易,保证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坚强的您,在那天晚上,一定也充满了不安吧。
我帮助他逃走了。
自从您走后,我一直在学习巫术。最终,我终于知道了破解让人忘记名字的巫术的方法。他想起了他的名字——他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写信到此,我听见城里的士兵们开始骚动了。我为他准备好了马和粮食,就在城外。
我想,再过不久,我也会被兴师问罪吧。这封信,如果能够跟随我到达您那里就好了。
您拯救我的那天寒风呼啸,您将我裹在您的斗篷中带回了一片荒芜的伊扎拉。
然而现在已然是伊扎拉的春天,万物复苏。
新的一年开始运转了。
米克
END
这是一个宽敞的空间。房间内简单摆设的桌椅与书架,条理分明的布局昭示着它作为工作的用途。从窗口倾斜进来的阳光将房间照亮,给房间渲染出一派温和的基调。然而,尽管空间的布局再怎么给人以温暖的氛围,却也无法融化现场紧张的气氛。
“不管如何,都不决定取消吗?”首先打破沉寂的是靠在房间墙角里披着黄色斗篷的人物。斗篷下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话语中依旧透露着难以掩盖的担忧。
伴随着他的话语,房间内剩下的几人也将目光转向坐在会议室主位的男性。这位男性看似四十出头,漆黑的头发已略带白丝。用手支下巴沉默片刻后,他睁开眼,巡视一圈屋内肃立的人们,一边颔首,一边用冷静的口吻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相信大家都知道,收到恐吓信的情况自建校以来便时有发生。只是,我也希望大家相信,我们能从最初的小团体走到今天的规模,在与诸位付出是分不开的同时,也和那些孩子们也不无关系。这所学院的宗旨,也是要相信那些一直在努力的孩子们。”
“但是,父…校长先生,让他们这样暴露在危险之下……”房间里穿着一身白色制服,看似风纪委员模样的男生先开了口。他自然知晓提问的对象是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却碍于不安的情绪,依旧抛出了疑问。
“别太担心,小帕。”离他最近的一位有着墨绿色长发的女性,她轻轻拍了下男生的肩膀,语气是来自于成年女性特有的温柔,“我们能做的事,不单单只是相信他们。小帕也是知道的吧?”
“嗯,就像研说的,对于他们安危,我们也有应尽的义务与责任。”另一位略显臃肿的“黑影”附和道。他的声音就像含着什么东西一样略显模糊。向名为“研”的女教师瞟了一眼,黑影也想起对方昨晚等待决定时也同样坐立不安的神情。但既然她今天已下定决心,自己也将一并同行。
风纪委员模样的男生将目光转向校长,瞅见对方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面目神经才略有所放松。他向后退出两步,挺直了身体。房间里的其他成员似乎都接受了这一决定,正在等待会议主持人的最终决定。
“人手不够的问题,我也会负责联系‘他们’试试。”名为研的女教师走到校长面前,温柔的声线多了一份严肃的色彩。
“啊啊,相信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会想回母校看看的毕业生吧?”校长回答道,严肃的神情下终究流露出了略带欣慰的微笑。
“那么我宣布,第12届祈望学院祭将如期展开。”
第一章 祈愿飞舞的FESTIVAL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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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底是祈望私立学院的学院祭,是学院每一年的固定活动。然而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在临近学院祭开幕仅剩5天的情况下,学院居然收到了恐吓信!
信中的主张是取消学院祭,不然届时将在校园内释放某种针对数码兽的未知病毒。
某种意义上来说,祈望学院是人兽共存社会未来希望的小缩影。而学院祭也是校方给社会各界人兽展示这一理念的渠道。虽然考虑到学生安危,校方曾一度想要终止今年的活动,但最终决定不屈服于恐吓信,如期举办学院祭,同时邀请执行者协助加强警备。
距离学院祭开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事件的走向将如何发展?让我们拭目以待……
学生驯兽师:你需要选择学院祭需要举办的活动,如:鬼屋、迷宫、卡拉OK、表演、饮食店(包括路边摊)等,同时,你也被告知了学院祭当天需要注意安全,包括可疑的事件与人物;
执行者:你被告知了恐吓信的消息。你需要做的是保护学生及老师的安全。由于也会有休息,你可以决定学院祭当天需要去的地方;
自由驯兽师:你并不了解恐吓信的消息。你可以决定学院祭当天需要去的地方;
BIO数码人:你被告知祈望学院这次学院祭可能会有危险的病毒流出,但你并不知道这次事件是否与组织有关。你可以决定学院祭当天是否要作为普通人或数码兽前去观摩。
第一阶段任务:
身份为“学生驯兽师”的玩家,需要在8/18前告知学院祭当天需要筹办的活动,并告知企划主。可以2-3位角色组队报名,也可由1位角色携带1对同班同学搭档NPC报名(NPC仅作为同学,不可作为战力参与任务)
其余阵营的玩家,在8/18之后可以决定去的摊位,届时将公布详情。
是由大王子捡来、由Kas孵化出来的小家伙。翅膀还没长大所以目前还不会飞,只能到处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每天忙的不行
看起来是是以前曾存在过的蝎尾狮族的后裔,双亲是谁至今不明确。尾部长有分泌剧毒的尖刺,毒性可以和娜伽族媲美,受惊时刺会射出。但问题是她很容易受到惊吓。
虽然刺过Enti,但是他们关系依然很好,会带着她出去玩。(用Kas的话来说他这这是中毒中上瘾了)
四族的战略部署指挥官兼大王子的直属下属。与Enti和Cyon是发小,是从小打到大的好朋友。还有一个毛色比他红一些的双胞胎弟弟,叫Las
虽然脑子好使,但是情商…不是很高的亚子,甚至显得有点蠢。与其说是公正廉洁不如说是死脑筋,但因为Kas知道自己的立场,所以也不怕得罪任何人
喜欢喝酒,但是酒品很差,堪称热闹气氛专家。喜欢睡觉,但是每天都会睡出独特的发型。即便如此也不会停止喝酒和埋头睡觉的!
最近的苦恼是总被大王子捡来给他孵化出来的manticore幼崽叫妈咪
(字数:6144)
午后掠过三晌,枝叶窈窕交叉的影投在门帘轻摇慢晃。
远离城区而格外湛蓝的天幕,忠实复现着夏季独有的清新透明,宛若倒错漂浮的天山圣泊,水汪汪,空悠悠,又懒洋洋的,戳上一指便要失了应力平衡而倾盆破裂的模样。
迎着朝霞忐忑地走出去,度过惊心动魄的上午,自这座吊诡空城探索归来后,迎面便是温泉旅馆古朴喜人的招牌。檐后蓝天如同将融化的宝石,日光照沐下陈旧的设施焕发着动人心魄的魅力。连山崎小春印花和服的衣角,都不免透露几分怡景的亲切,更别提七嘴八舌交流的旅客——不幸共同滞留此地的临时同伴们,熙攘吵闹间碰撞出的鲜活气息。
心头阴霾霎时飞散得干干净净。原本也没什么骨气的我,绝不费力抵抗,立即顺从心意,用过午餐就长长叹息一声,丧失了所剩无几的干劲。
——啊,正是催人打个呵欠,早早扯开躺椅偷一时闲暇的氛围。
——探索嘛,稍稍延后也无妨,既然出行本意是旅游,不如就此停滞片刻,践行一下最初的目的……
热浪蒸腾烘得吃饱喝足的身体醺醺然,别说什么离奇的规定,什么神隐,什么阻碍外出的无形边界,我永末真昼现在就只想扔开正事,空着大脑泡进治愈身心的热水。(问就是留守组出不去)
……
比奈寿馆一楼,靛蓝色帘布应着暖湿气流徐徐飘动。
这个时段方才对男性开放的胧月之汤,极目望去空空荡荡,硫磺味潮乎乎地在空气中游离奔走。
我率先解开浴袍,落落大方地展示身体,并迅速浸入了梦寐以求的温暖洋流——舒出一口满足叹息的同时,用余光看到不远处,森山雅人三两下脱去了外裳,正半跪在池边,拿行军的标准将薄薄衬衫规整折叠。赤裸的身板因汗迹水色而微微莹亮,褪去衣装,竟比平时还显得有料,无须转向正面,也能依赖想象绰绰有余地勾勒出腰腹美好的收缩与起伏。
人在环境舒爽时讲话容易不过脑,床头做的承诺差不多就归属此类。温泉,勉强也算吧。
我敢打包票,我懒懒投过去的目光纯属欣赏,大抵和邂逅海滩美女的直男差不多,但我的舌头显见不这么以为——趁我为那身流利的肌肉和若隐若现的诸多伤疤目不转……咳,不由走神的空挡,它自顾自就抒发起了赞叹之意。
于是,当森山雅人那紧窄流畅的腰线滑入水面的时候,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吹了声口哨,其尾音抑扬顿挫,充分发挥一位歌手应有的艺术素养。
被非本意地调戏了的正直青年,仅仅是略感疑惑地偏头瞥我一眼,似乎全然不以为意,比起因冒犯而愤懑,对他而言估摸着是不解的意味居多。
修长健美的躯体沉进不远的位置,水花伴随下意识的喟叹溅落我的肩膀,纯粹的,来自肉体的压迫感满当当地扑面而来。这家伙还真是比预想中高得多,也结实得多——我干咳一声,感到一丝尴尬,不动声色转开了发烫的脸颊。
眼前这人属意何方暂且不知,我他妈的可是个真金足银的给佬啊,年轻气盛,身体无恙,目前单身那种。是谁给我的勇气单独约男人泡汤。
……好吧,怎么想都是我自己管不住嘴。
……
“没有出门的打算的话要不要去胧月泡一泡?就算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也得劳逸结合嘛~”
起因只是刚巧在回房途中路过温泉,又偶遇了不知为何站在附近神色疲惫的森山雅人。
斜切的一线阳光漏过门缝,投在青年那沾了汗水而难免蔫蔫的发间,幻成个瞳孔也似的圆型亮斑。我条件反射,被昏沉环境内的光点吸引而驻步看去,他便也敏锐抬头,注意到我,来不及藏起疲色的眼眸软化些许,哪怕精神状态已是一目了然的欠佳,仍努力弯起释放出温文友好的笑意。
漂浮在光路里的尘悠缓起落,透窗而入的风煦暖得恰到好处。或许隐隐含着对那股莫名疏离感的抗拒,想亲眼确认他究竟会在这种无遮无掩,距离被迫拉近的场合如何表现,或许单单是满脑子塞着“\温泉/\温泉/”的应援小人,一时之间热血上头,我脱口而出就是共浴的邀请。
得到他的应允后,试着转回去邀请其他人,阿夜冷笑一声,表明要同他竟然随身携带的课本同生共死,恁是世界末日也阻拦不了他学习的意志,何惧云烟般的虚渺怪谈,干也因而无奈且坚决地呆在房内,声称要贴身保护他,算是意料中的展开姑且不论,玄这家伙居然死命抓住鱼竿不肯撒手,说那闪光的池底尚有什么在渴切呼唤,他还不能离开,就真是令人费解了。我严正怀疑他是被水里的什么东西下了蛊。
本没想倏然进展到如此地步,可现实往往比计划更要阴差阳错。不仅被室友统统抛弃,其他的临时同伴也没能找着。无能如何也不愿爽约的我,孤身一人重新走向了浴场。
——如前文所述,再回过神来时我已然与同为大男人的这位在温泉中坦诚相对了。
——并且,就只有我们两个。
……
“可能是因为见面的时候就穿着制服吧,总有种森山先生是能够24小时投入正事儿的工作狂的印象。看到您也会露出倦态反而松了口气呢。”
率先打破寂静的自然是我。拿难得休息就不要谈正事了为由,迅速将话题扯到“私事”的方向。
“哈哈哈,没有这种事,我也和大家一样,每天都在想着下班……”
他的状态确然比昨天初见时松弛,笑意居然传达到白雾缭绕的眼底。嘛,不管是怎样的男人,都不可能在脱光泡澡的时候还端着架子吧。
我顺应着氛围笑了:“哈哈,那可真是不幸啊,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又被拉进新的闯关游戏……说起来,几位都没有带便服吗,需不需要借你们一些?换掉工作的衣服可能会更有助于精神上的放松哦。”
“倒是还好……毕竟是这样的天气,衣服洗掉也很快就能干,没有太多顾虑。”森山雅人耸耸肩,不太在意地回答。“况且,现在这种状况,穿制服和私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也是,不如说作为同行人还挺安心~”我点头赞同,继而装作自然地话锋一转。“——不说别的,至少女孩子们会欣赏得很开心的!”
“有让大家安心那就最好不过。不过女孩子……”他停顿片刻,欲言又止的样子,神情困惑而迷茫,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约莫是拿不准我忽然提及这种话题的用意,却还是轻声认真地说道。“……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女孩子来和我搭话啦。”
“欸~~~”我发出超出一般程度五百倍的惊讶感叹,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每个拐角都浸满故意为之的揶揄。“不会吧,这种只有两个男人的坦荡场合就不要害羞了!以森山先生的条件,怎么看都会是超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吧!”
“啊,有这么吃惊吗?”他一笑,眉眼又是熟悉的温柔弧度,即便笑意只浮在浅层,仍足够带得周围空气都安心可信。“我倒是感觉自己这方面或许太古板了,不怎么受女孩子欢迎也是正常的吧。”
“哦哦?既然提到这个话题了就不能放过!”我借题发挥,转嫁早先竟主动退却的尴尬,提高了声音,恍若电台主持般含笑地虚空握住个话筒,凑到他脸前。“来吧——森山先生,老实交代您喜欢怎样的类型!也许不是搭讪的女孩子少而是刚巧都没能让您感兴趣,才压根儿没往心里记吧!可恶,这么一想还真是过分啊!”
“咦?”他冷不丁愣住,几乎立马慌张地转开了头,水汽氤氲遮蔽了轮廓清俊的侧脸,肤色健康的颊依稀有些泛红。“啊……这个……”
“啊,这个反应~~果然是有思考过的吧~~~?”机会主义者的我当机立断,抓住弱点穷追猛咬。“不愿意说的话不如让我来猜~一猜好了,森山先生,您看起来是非常擅于照顾人的家伙呢,也有着可靠安心的气质,说不定,会比较中意年轻娇小,可以呵护在掌心的,大和抚子类型的女性?”
“这……咳,自己的理想型,多少也有想过吧,永末先生难道没有想过吗?”
“和害羞的森山先生不一样,我可是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我大声且自信昂扬地宣布。
“嗯?十三岁就定下目标可真是了不起……可以说说看吗?”
啊呀,竟然主动出击,反将一军,我挑挑眉接下了他抛回来的话题,勾起基本没放下去过的唇角:“本来想说作为对森山的不坦率的惩罚,就暂且保密。但~这次就饶过你吧。我先得1分——”
“我啊,那个时候就思考过了,想要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结论是,与其他一切无关,我希望那是一位能够理解我的渴望,融入我的自由,也愿意接纳我,给我机会去理解他的整个世界的存在。”
“……”他作为安静的聆听者相当合格,目光微虚望向池边遥远的景观,说不定真的在代入己身思考可行性。“听起来真不错啊……”
我放轻声线,漫漫讲到最末时已将久违的正经拾回了脸上:“人与人之间也许没办法彻底互相了解,但视野是可以交换的,只要愿意付诸信任,不在乎可能的损失,就一定可以尽可能地贴近……我一直这么坚信着。”
他一时没有回应,过了短暂的空隙,方才无奈道:“我的话……像永末先生的那个年纪,可没有想过这么多。”
“……”而后,又自顾自沉寂了大约两秒,想起什么般的缓慢问道。“但是有些时候……永末先生会不会觉得……有些时候,单单通过信任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嗯,会哦。”我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光是信任当然是不够的。没有谁能够百分百地对另一个对象说‘完全了解’,甚至于,哪怕对自己说出这种结论都很难吧?”
森山雅人闻言沉默了,目光烁动不知回想起什么,片刻后,苦笑着下达定论:“果然是很复杂的话题。”
“但是!”我咳嗽了一声,拔高声音夺回话语的主导权,抬眼直视向他似要躲闪,又似蕴含着内敛的暗流的瞳孔,将我的观点继续表述完全。“——如果对方是重要的存在的话,给予信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前提吧?”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他思忖着,叹了口气,唇边果然还是噙上淡淡的笑,是自高处注视后辈时才比较常见的宽和。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还是比我年长不少。“永末先生很厉害,明明比我年轻得多,却看得很透彻。”
“如果连自己都放弃去相信了,就更别提其他的了。即便信任不是能够完全见效的手段,也一定是必不可少的钥匙。”我继续大言不惭,但左右讲的也是真实想法,不至于因此而羞愧。“我也是因为信任着森山先生,才会坦诚地说这些哦。”
“我……果然还是暂时没有寻找伴侣的打算。”他莫名其妙以此作结,当然,附赠的是招牌好男人微笑。
我差点呛到,像是偷摸混进民宅,进到卧室一开灯发现主人正躺在床上与我大眼瞪小眼的贼。只得再次干咳,一本正经地拣点冠冕堂皇的道理来讲:
“嘛~这也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啦,刚刚还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不用在意!我相信女孩子们即便不能真正拥有森山先生,也会一如既往地欣赏着您的背影的。”
而后迅速转移话题:“对了,说到十三岁啊,森山先生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总觉得会是更加循规蹈矩的类型?”
“十三岁吗?你说得也没错。那个时候……嗯,那个时候我还只知道读书,大概就是永末先生说的那种活得循规蹈矩的小孩吧。”
“哦!那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吧’!品学兼优,无论学习还是体育都很拿手!”
“这样说就太夸张啦……只要听话地完成学业,就会成为周围大人口中的好孩子吧。这个标准实在是太草率了。”
“听话这件事可就已经够难了。”我重重叹气,而后舔了舔嘴唇,哼笑道。“比起当个别人认可的好孩子,我还是更想要成为自己会喜欢的人!”
森山雅人平静地望向我,无论我假意深沉的叹息还是仰头面露,都不发一语,只是不知为着什么而渐渐翘起嘴角。
“这样的想法很好啊。不过有的时候,也会很难。”他说。
“……”料想即便追问他也不会多说,虽然好奇促使他作出这样发言的背后因由,我还是装作未察地调转了对话的方向。“话说回来,既然森山先生当初成绩很好的话,选择应该也很多?会把警察这行干下去,有没有自己喜好的成分在呢。”
“或许有?我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楚……至于,选择吗……其实我的选择意外地并不多啊。”
“欸,不会吧,好孩子的就职空间有这么狭窄嘛?”
他分明听见潜藏的试探,依旧是但笑不语。和不久前的反应相当一致,摆明了是端着秘密又不给看的拒绝姿态。
啊,又来了——说不了谎也至少给出点像样的敷衍啊!放在平时我大约不会真的抱怨出口,但众所周知温泉的热浪能瓦解人的理智,所以……
“真是的~也稍微学会说点谎话吧?遇到不想说的就靠帅气的笑容来蒙混过关可太敷衍了!”我当即拍打着水面抗议。
“很明显吗?”他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及唇角那淡然无暇的弯翘痕迹。
要论东拉西扯,我可比他擅长多了,没什么心理压力地顺口吹嘘:“帅气的话是明显到闪闪发光的程度了哦!”
“这么夸我真是受之有愧……永末先生比我帅气多了,你才是一定很受欢迎吧。”
“那是当然的。”我点点头坦然收下这听腻的夸奖。“我很有自知之明,早早就选择了能发挥自己天赋的职业。现在算是歌手吧,也有自己的小乐队。”
“真不错啊。有机会的话,也想听听看永末先生的歌呢。”
“咳、嗯,说唱的话倒是现在就可以来段Free style,虽然没有伴奏,水声倒也不赖。”我注意到他已逐渐松缓了神经和肌肉,便顺水推舟说道。反正于我而言,有光的地方都可以是舞台——即便没有像样的聚光设备,一名观众的目光也足够灼得肾上腺素沸腾起泡了。
“——就以,这一小段不幸夭折的旅途作为主题吧!”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他笑着颌首,礼貌地鼓掌欢迎。
……
“yo,yo,这大夏天艳阳高照,一入夜就暑气全消,咱哥几个来到福音镇门口叫嚣,月鸣庄里外充满了欢声玩笑……”
“可没人看到!也没人听得着!廊下是鬼影幢幢含糊地飘,叵测的人心呐隔着肚皮乱跳,只剩着那蝉犹在窗外哀哀地叫。”
“Hey,我说你,眼睛别闭,集中注意力,这里情况分外诡异,可容不得疏忽大意!”
“警察局的宵禁便签上神秘的信息,看不见的三楼让人心惊肉跳的经历,闪烁的灯罩藏着半融化的秘密,是火灾是假象是群体的臆想还是待解开的谜题!”
“hey,越想越离奇,越深入越警惕,倒不如撇开有的没的清的浊的找个池子先来个午间~小憩!~”
……
“呼……泡在温泉里说这个果然还是有点吃力!”
啪、啪——
旁边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单薄得有些可怜。这也是难免的,毕竟观众就只有一位而已。
“真厉害啊,就这么听也很有范。”他语速较平时放慢了不少,咬字也奇异得沉重,像正犹豫什么,沉吟什么,而无法果决地说完全句。
我只愣神片刻,就飞快明白了他的困境,也不额外逗弄他,自己软倒在池边,一马当先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想笑就不用忍着啦哈哈哈,本来也只是游戏之作嘛!我真正的风格不太合适在这里展示。”
“噗……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话音未落那边已泄了气,没能成功关在嘴巴里的笑声迸射而出,杂着点儿因为主人笑得滑下了水而混入的咕噜咕噜。“咳、咳咳……没有没有,虽然是这样随性的表演,还是能看出实力的……咳咳咳。”
“没事儿~能逗得您放声大笑这件事就够我回本了,艺术也是娱乐嘛~”
“是要感谢永末先生,怎么说呢……现在的确轻松多了。”他含笑地抹着眼角,半数是笑出的生理性的泪,半数倒是猝不及防呛入的水。
“就当是对您在探索中提供的帮助的回礼吧!我虽然做不到像森山先生那样身手矫健,至少还是能让您笑一笑,放松放松的~”
他朝后放松身体,慵懒地倚靠在浴池边缘,彻底浸湿的发紧贴额头,连睫毛都滴挂着水珠,看起来几乎就只是个年长些的普通青年了,侧头朝我挥了挥手。
“——感激不尽。”
“不用谢,能在这种情况下认识本身也是缘分,我会以让森山先生认可我为‘有趣的朋友’为目标继续努力的~也不知道这所谓‘神隐’会持续多久,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啦!”
“该我说才是。永末先生,今后也请多关照。”以他的性格,自不会在这样的问题面前糊弄,一板一眼地严肃说道。旋即,却竟然又露出淡淡微笑。“……希望我们很快就都可以离开这里。”
那是几乎显得软弱的,无意义的祝福,可谁又会当着大好的青天白日,花影流水细究真假。
我不假思索,哈哈大笑起来,洋溢喜悦的方式可比年长者那套张扬多了:“一定会的!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出去,难得的假期都结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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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概一半是聊天记录原文(土下座
但本身也是同一件事,重新编对话有点没必要,就还是只润色了一丢丢。并且光是润色也因为废话太多写到后面就不太写的动了就这样吧(……
明天大概是猛男杂志观览会(?
“谢尔盖出外勤了,这个新来的小子归你带。”
扔下了一句话,阿列克谢踩着下班钟点准时地跨出了办公室大门,只剩下埃勒瑞和那个所谓“新来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埃勒瑞·霍克,行动组成员。”快速思考了一下,埃勒瑞决定从最不会出差错的自我介绍开始,并抬了抬嘴角以示亲切。
“啊……肖恩,长官!”灰发青年愣了愣,有些拘谨地回答道。明明是利落的短发,然而配上了对方那双眼角微垂的蓝色眼睛,却莫名地显出了些颓态。
两人显然都不是容易热络的性格。短暂的互通姓名之后,室内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咳,”埃勒瑞偏头看了看窗,落霞的余晖正斜斜地洒进房间,照着窗台上那盆有些发焉的紫罗兰。“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早一些,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
埃勒瑞·霍克,前科研人员,现行动组成员,此时此刻,正躺在训练场的地板上,没带眼镜,看着天花板上模糊晃动的、黑黄色的鸟巢,面无表情。
——噢,边缘似乎还多了些黑色小点,大约是孵出小鸟了……他有些意识不清地想着,直到年轻人略有些惊慌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
“长官,您觉得怎么样了!”
是的,前一刻他还在带领着肖恩熟悉场地,并且问他要不要试试手,后一刻他已经十分熟练地被撂倒在了地上。
颈部内侧还有些作痛,但眩晕感倒是减轻了不少。埃勒瑞慢慢地从地上支撑起自己,朝着肖恩的方向摆了摆手掌。“还好,也算是习惯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小子是阿列克谢故意丢来折腾他的——哪有人在客套地表示“可以试试训练器材”的练手之后,一言不发地摆出了战斗姿态,拿着新鲜出炉的同僚当练手材料的……
并且最后还非常精准扎实地袭击了对方的颈椎骨。
得亏于这段时间阿列克谢对他的捶打,前科研人员如今对抗揍也算有了些许心得。
“我不知道行动处也是有文职人员的……”肖恩有些紧张地解释,“因为看您之前一直带着,那杆步枪……”
“……不,我不是文职。”沉默了一下,埃勒瑞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眼镜戴上,一边兴致不高地回答:“不过之前是科研部的……因为一些原因,现在于行动组就职。”
想起那个原因,就令他头疼。
他站起身来,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走到一旁的储物柜,拿起了之前搁在其中的那把枪。
黝黑的枪身,古银镀的金属件,比起普通步枪略显短小的枪体,精密的机械零件下,藏的却是令他难以理解的,释放火山场能量的魔杖。
这正是阿列克谢之前给他的那把“枪”。
然而他至今还没好好地经过实战,倒是挑着人少的时候去试过几次靶。
比起普通枪械,这一把武器的后坐力几乎为零,威力也甚为可观。至于准头——几个靶子成为了他实验的牺牲品,整个靶面都被轰飞,以至于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打了几环。加上无需换弹夹的情况,也曾引起过靶场管理者的好奇。
在对方某一次终于问出口的时候,正在思考如何控制输出能量的埃勒瑞僵了僵,答道:“……这是还在实验中的型号。使用的是新型能量,搭载了模拟火山场能量并且可以压缩储存的装置。”他撇了眼还在冒着青烟的靶子残骸,缓缓地补充道:“……所以也会有法术能量的痕迹。”
简而言之,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他曾经试探着问过阿列克谢,这明显是定制的模具来自哪里,却总是被对方以含糊其辞的语句给带过。
“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赌徒”的双腿交叉搁在办公桌上,对着灯光,眯眼审视着手指中夹着的一枚骰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埃勒瑞的又一次询问。
“它的结构很有意思。但是不保证我的半吊子能力会不会造成影响——我确信有一次扣住扳机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金属异响。”黑发的中年男人再一次坚持了他求知的姿态。
“赌徒”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骰子上移开了。他有些怀疑地盯着埃勒瑞看了一会儿,最终伸手拉开了办公桌侧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半天。
“如果真的损毁到不可修复的地步,而我又不在的话,去找他们。”
推到埃勒瑞面前的是一张小小的便签,LGIS几个字母被潦草地写在上面,下面是附带的地址。
“找一个叫查尔斯的家伙。报上我的名字他们就会知道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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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这杆枪似乎……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跟在埃勒瑞身后的肖恩有些好奇。
“……不用再叫我长官了,我也不过比你早来几天而已。”埃勒瑞一边将步枪挂在身上,一边答道。
“啊,霍克先生。”灰发的年轻人明显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有些过意不去,努力地试图从别的地方引起话题:“比起格斗来您是更擅长射击吗?”
“……算是吧。”埃勒瑞瞄了一眼对方武装带的位置,和绑腿上明显的枪套,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惯用武器是枪?枪斗术?”
“是的。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年轻人明显有些自豪地笑了笑,带着无神的眼角也微微上扬。
“那你对于枪支保养也必然有心得了?”
“啊,心得算不上……就只是些通用的步骤。”肖恩楞了楞,没想到埃勒瑞提出的是这样的问题。或许……这也是某种上级对于他基础知识的考察?
他挺了挺身子答道:“清理枪管内部,不然枪栓会被火药渣卡死。擦洗零件的时候使用擦枪油,清理完之后等干燥了再使用防护油,我之前用的都是最普通的后勤配给的。”他想了想补充,“若是您枪支用得少,每次射击后可以将顶针取出来保证安全。”
埃勒瑞边听边在心中点头。这些倒是和他之前在图书馆恶补的枪械知识差不了多少。他又随意地咨询了几个类似擦枪油成分和擦洗手势之类的细节问题,对方明显对于他的提问有些茫然,倒也是一一作答了。
火药影响的部分在他这里可以忽略……但是保养方面……或许他真的应该去LGIS一趟?
埃勒瑞默默地思索着,而肖恩则知趣地闭口不言。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训练场,里政府塔楼上的大钟适时地响了起来,也打断了他的思考。
“这就午休时间了吗……正好。”埃勒瑞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我带你去食堂。”
眼下正是羊角节期间,即使是食堂也会备上些牛羊肉烹煮的食物以示庆祝。
但愿自己的牙疼不要再犯了……埃勒瑞默默叹息着,迈开了脚步。
总字数:2890
我觉得自己不用转型为恋爱小说作家了。
就在“光一”掏出了他的警官证表示他的身份其实是假的,他的本名叫做森暎 希,并且“對唔住,我係警察”的时候,我开始担心起来我之前认识的“光一”是不是都是假的。
如果是,那么他和华子之间的真相是假。
如果不是,那他确实是做卧底的好料子,如果去当牛郎的话那必须是头牌。
可惜在出发前并没有机会去询问他,这些问题过于私人,在公开场合问不是太妥,我把疑惑生吞了下去。
今天是和彩乃,薰,华子,希和希腿上挂着的一毛一起去前天去过的风俗店。
彩乃兴致很高地在前面带着队。我混在队伍当中,隔绝了小镇寂静过头的感觉。希走在最后,四处张望着。
和前天不一样,风俗店放着暂停营业的公告牌,霓虹灯招牌也仿佛是使用已久,有一些小灯泡坏掉了。
“好奇怪,明明前天才来过……”我听到有人这么说。
那天我也参加了活动,并且买到了奇怪的药丸。虽然雅人说尝试一下也无妨,但我认为这跟“爸爸的蓝色药丸”的效果接近,不敢贸然尝试,所以一直没吃,放在了身上。
店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靠近大门的是存物处。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们就被窗户和玻璃后的房间吸引了注意力,随后才发现似乎没有入口。希走过去曲起手指敲了敲玻璃,叹了一口气。
“钢化玻璃。”他提醒我们想要找东西砸开是不太可能的了。
我趴在窗户上试图偷瞄到里面有什么,突然耳边哐当一声巨响,吓我一跳。扭头一看是希不知道为什么摔倒了,感觉像是被公告牌绊倒的。他显然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迅速爬起来放好公告牌假装无事发生。
……真可爱。
自从脱下了光一的马甲以后,希就变得更加活泼了起来。虽然有的时候笨手笨脚的,完美诠释上帝给你开了门但是会把窗给关上。
我也记不清希到底在这个上午摔跤摔了多少次,因为他总是跑来跑去的,突然就“咚”地一声。要是在我身边摔的我还会把他给扶起来,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他掩耳盗铃式“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即使如此,他确实是一个寻找线索的得力助手。
放在散座桌子上的二十四杯调酒,蓝紫色让人感觉迷幻。他皱着眉过去嗅了嗅,得出这是加了料的调酒的结论。站在他身边的彩乃突然就拿起一杯直接干了。
大家:???
“不要乱喝东西呀……”希无奈地看着她。
对方嬉皮笑脸地回他:“很好喝哦!”
希好像拿她没什么办法。
我们在包间的沙发上发现了浅蓝色的药片,希仔细看了看认定这是镇静剂。
这样的药片在风俗店里这个不是非常宽敞的空间里无处不在。连我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什么销读地点了。
这个镇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从白儿茶处听说了警局墙上“防暑防晒 有药不慌”的提示,想着似乎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就一直和不同的药片打交道。
或许是制度窝点?后来回到月鸣庄,我把那颗幸存的糖丸交给希,他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这是什么药,只能够带回去利用仪器检测。
我和他提到那句“有药不慌”时,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说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却可能因为需要保密而无法和我透露更多。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警告我。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警告,毕竟我是敲门敲得连雅人都看不下去的人。
希的活跃在他把其中一个包间的墙用力锤开以后暂时被打压了。
整个房间布满了不祥的陈旧血迹。我没有被吓到的原因是里面实在有些昏暗,只有从外侧房间射进去的光才能够照亮一部分空间。冲在最前面的希马上丢下了从吧台里顺的锤子捂住了嘴,我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他晕血,想着要不要捂上他的眼睛。
“不用了,我……我去沙发上坐一下……”他拒绝了我,虚弱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不再看内侧房间的惨状。
“不要勉强……”
看他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了其实还挺可爱的。
除了可爱好像我暂时也没法说出什么来,因为他真的很可爱。
放在沙发上的那一块用保鲜膜包裹的巨型物品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彩乃毫不畏惧地冲上去就拆开,简直是一介莽夫,拆开了以后发现手上沾上了尸块的不明液体,嫌弃地甩了甩手。
普通人看见这具被强行缝起来的尸体……不,是这两具被缝起来的尸体,无法避免的是震惊。
我是普通人,我真的有被吓到,导致我大脑当机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我还是不要和其他人一样围着尸体上下其手。
我在储物架上发现了一份报纸,于是拿到光线比较好的房间看。
是最近的报纸,版头上印着日期。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关于好友和她的丈夫的报道。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但我仍然等待她哪天想起来了,会和我多说一点她的奇遇。
通过报道能得知她最近的情况应该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下面还有令人在意的关于风俗店的报道,是关于骚扰狂和店内工作人员消失的事情。不会就是那一块肉块吧?我担忧地回头看过去,同行游客正在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
我坐到沙发上,和希坐在一起。
作为警察但是晕血也是挺不容易的。
“毛哥快看看这个尸体啊,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嗯…………这个要好好用精密仪器鉴定才行。”“毛哥你摸摸。”“这位女性的发质可真不错,经过精心保养的……”
华子看了坐在沙发上休息的希,也进去和大家一起调查了。
总感觉和雅人看大地的眼神差不多。
但是每个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我这么想,当警察应该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能晕血吧!
“好一点了吗?”我问他。
“……嗯……”他似乎还有一些没缓过来,只能哼了一声。
看他没有精神的样子,我也没再说什么了,怕打扰到他恢复。
虽然大家都喊他“希哥”,但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头脑很好,行动有些跟不上头脑的可爱的弟弟罢了,而他的年龄也确实比我小了好几岁。
看他自告奋勇打开了换衣间看见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也许对他来说过于性感的女性内衣结果在门口直接罚站了十几秒才嘟囔着“无从下手无从下手”硬着头皮走进去的样子,我简直想摸摸他的脑袋说小朋友你可以随便拿起一件,这就是下手了。
其实没有哪个人是完美的,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都是让这个人更加有血有肉、生动起来的一部分。越接近完美无瑕,这个人就显得越不真实。因为和有缺陷的自身的实际情况相差太大,只能远观,感慨一句:“是神吗?”
神究竟存在吗?
我不知道。
看着希又左脚绊右脚扑通摔地上,我在想,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罢了。
所以不能理解到目前为止所有发生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探索结束回到月鸣庄前,我还在河堤上钓了一会儿鱼。昨天钓上来一条凝鱼,晚上和小春一起烤了吃掉了,没想到它的毒性发作得这么快,雅人被拉走的时候我居然说着“就就他就就他”这样的胡言乱语。
今天一定要注意不要吃掉。
……是不可能的。今天钓上来十条鱼,我对鱼也不太熟悉,于是又误食了。
“希喜欢可爱小动作吗?”
我坐在按摩椅上神清气爽,问刚刚从学校带回来兔子的希。
“嗯……?你说什么?”他听不懂。
“啊,对不起,是在说小动物。”我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又中毒了,赶紧修正。
“噗,没关系,我理解。”他笑着说,“喜欢啊,因为很可爱嘛。”
其他游客围着两只兔子开始争论起了兔肉的问题。我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但是希很喜欢兔子。
“那两只兔子就拜托你啦,小天才。”
他显然没有留意到我对他称呼的变化,高兴地表示当然了他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说起来啊……”
趁着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坐在按摩椅这边,我思考了一下,还是抓紧机会问问关于我转型的事情。
“关于光一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经历是假的,那么感情呢?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是啊。”
“你喜欢华子也是假的吗?”我不甘心,追问下去。
这下他陷入了更长的沉思里,长得我觉得有戏,但他似乎是有些苦涩地说:“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心绞痛呢。
“原来是这样……”我说。
“华子也不喜欢我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华子。”他说。
“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些用力过猛。”
其实也怪我,没有谈过恋爱,草率地就认为他们是情侣,现在被打脸了,我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有点疼。
希没有接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样的尴尬,我生硬地转换话题。
“希是近视吗?”我问,“我们都戴着眼镜。”
“你觉得呢——”他突然凑近,近得我可以看到他眼镜上并不是特别厚的镜片。
我没办法凭空鉴度数,于是我摘掉了他的眼镜,在他面前比了一个树杈:“这是几?”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被我逗笑了。他伸出手抓住我的手指,另一只手拿回了他的眼镜。
“这样的距离,近不近视都看得清楚吧。”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我说道。
本来还想和他互换眼镜试试看,看来还是算了吧。
——亚当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世主。
夕阳粘稠如血的红光渗入阴森的建筑残骸中,缓缓流淌到男孩的脚边。他平躺在地上,露出苍白的胸膛,突出的肋骨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薄薄的皮肤般。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条垂死的生命。
有人屈膝跪在他身边,深深地弓着腰,双手包着他的右手,按在胸前,口里喃喃着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意思的话,试图用自己胸口的热度去温暖他。
——祂仁慈地将血肉赠与人类,无私地用生命拯救人类。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十几个人一齐发出恐惧的低声哀嚎。“快跑!!”“快逃!!”他们压低了声互相催促,仿佛在窃窃私语又仿佛在催眠对方。“往哪儿去?”“那里!!”“那里!!”“快往那里去!!”衣衫破烂的人们如同激流般涌来,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竟然将男孩背了起来。“快!!”“再不跑就会被抓到了!!”还有另一个好事者牵起了跪在地上的人。“跑起来!!跑起来!!”被死神追逐的可怜猎物们在残阳和黑影中踉踉跄跄地只顾着往前奔跑,只有被牵着手的那个人害怕地往后望了一眼。
远远地,某个地方掠过了一道微弱却刺目的红光。
眼中映出那道红光的瞬间,那个人就入了迷,冷不防摔了一跤,松开了那只牵着自己的手。
——人类应选择祂所明示的道路,敬重祂、敬畏祂、敬爱祂,为祂献上忠诚、信赖、热爱。
逃亡者们就像潮水一样迅速离那个人而去。那个人惊恐地回头,向垂死的男孩伸出手,发出刺耳的尖叫。那个人狼狈地爬起来,手脚并用往前快步走,想追上背着男孩的人,却又被突起的地板绊了一跤。头狠狠地磕到地上,那个人一下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个人双眼圆瞪,绝望的尖叫变成了意义不明、歇斯底里的哭嚎。那个人还在努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膝盖快被恐惧压碎了,双腿打颤几乎无法再继续支撑身体。快走、快走、快走!就要追不上他了!那个人像个弃婴一样大声哭喊,却没有人停下来、哪怕只是回头看一眼。
正在这时,死神追来了。
——亚当将带领人类穿过暗无天日的死亡幽谷,抵达祂以神力创造的人间乐园。
“玛提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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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丝睡得很少,所以她的一天开始得比大多数人都早。
凌晨五点刚过,她就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冷汗湿透了睡裙的后背。她需要几分钟时间来平复呼吸,然后才起床,到卧室的窗前跪下,双手握在胸前,闭上双眼在心中默祷。
窗外远远地可以望到夏娃之环的大楼。深蓝色夜幕逐渐变得透明,而它仍然静静伫立在寂静中,沉稳安眠。
默祷近一个小时后,安妮丝扶着墙站起来,按顺序做早晨的准备。她打开电热水壶烧水,接着到卫生间洗澡、刷牙、换制服、卷头发,再把热水倒进昨晚特意留下的半杯凉水里,一口气喝完,再往杯子里倒半杯热水;这时她才终于完全清醒了。最后,她冲床头柜上的相框微微一笑,转身朝宿舍门走去。
早上六点半,曙光刚洒落到灵视之城的地面,而安妮丝一天的工作已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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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安妮丝!”
“早上好。”
上午九点半,在摇篮的走廊上,安妮丝礼貌地对一位她记得要在8月13日到摇篮进行定时抽血的无匹配向导青年打了招呼。今天7月30日,还有14天;她这么想着,什么都没说,微笑着目送青年走向别的科室,然后回头开门走进抽血室。
“早上好。”
安妮丝亲切地和一位正在抽血的向导打了招呼,但男人瞥了她一眼就转过头,一副愠怒的样子。她对一脸尴尬的同事笑了笑,走向另一边。单人沙发上已经有人就坐,百无聊赖地等着被抽血。安妮丝把放着器材的小车推过来,在那位向导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早上好。”
“喔,早!昨天谢谢你来提醒我啦!”
少年把他的签名纸递给安妮丝,爽快地拉起袖子。他往后瞄了一眼那个摆着一副臭脸的向导,凑近正在他手臂上涂碘酊的安妮丝小声问:“那人也是你催过才来的?”
“是的。请躺回去,握紧拳头。”
少年乖乖照办。等采血针刺入后,他乖乖按安妮丝的指示,重复握拳又放松的动作直到抽血完毕。等安妮丝给他贴好止血棉球后,少年又趁她在收拾器材的时候凑过去,好奇地问:“我说,你催他的时候跟他说什么了,能让那人气成那样?”
“只是提醒他今天要来定期抽血而已。请你按住棉球,不要移动它。10分钟后如果没有再出血的话,请到前台换一个消毒棉球,再贴4个小时以上。从现在起24小时内,请不要用水洗刚才抽血的部位,避免接触到脏东西。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啦,都抽过这么多次了,背都能背下来。哎,你真的就只是叫他来抽血?没说别的了?”
少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昨天他也被安妮丝提醒了,但只不过是在他跟探索队出去之前突然被搭话了几句而已。会有这么心胸狭窄的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记恨到今天吗?
“是的。”
安妮丝一边推走器材小车,一边微笑着肯定道。少年跟在她后面往外面走,而那个男人正走到门边,瞪了一眼安妮丝之后才离开。少年吐了吐舌头,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辛苦你啦!”
“不客气。请记得下次定期抽血的时间,摇篮会一直向各位敞开大门。”
她双手握在胸前,对少年低头致意。
“愿亚当在你心中扬起轻风,拂去疑虑与踌躇的层层沙尘。”
“哎——”少年瞠目结舌,几秒后才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红着脸转开了视线:“我还觉得自己心理设防能力挺强的呢……不过,谢啦。”
“不客气。”
她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随和亲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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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丝从来不会错过摇篮的午餐时间。为了能提前一点到食堂,她会尽量努力完成手头的工作,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食堂。毕竟能一次性遇到大量向导的机会不多,她一次都不想放过。她每天中午都会在食堂里审视每个进出的向导;为了不妨碍大门人流通行,她一般都会选择食堂门口附近的柱子旁边,尽量贴着柱子站。
“——你就是安妮丝 · D?”
“是的。”
通常不会有人注意到安妮丝,但像今天这样,偶尔也会有人过来跟她搭话。对方是面生的年轻女性向导,下次定期抽血日期是下个月9日。
“你知道食堂是用来做什么的地方吧?”
你一个人杵着干什么?去吃饭啊?笑眯眯地盯着别人走进走出,真的很恶心诶!——女性向导想说却忍住了没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在安妮丝的脑中成型了。这根本用不着读心,对方毫不掩饰,从紧蹙的眉心到指着安妮丝的食指无不表现出她的不悦。老实说,她再怎么不高兴,在今天这个时间点,安妮丝也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当然也不会顺从地低头道歉、就此灰溜溜地离开。
“是玛卡洛尼主教痛打偏食的家伙的地方。”
她想都不想,3秒内如实回答。
“你——”
对方顿时被激怒了:“食堂是给大家吃饭的地方!不吃饭的话,能不能别天天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偷看别人?恶心死了!”
“我和你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
安妮丝抬起右手按在胸前,略略歪头。
“我来这里是为了效率。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聚集了相当多向导,可以用最少的时间给最多人数提醒定时抽血。我没有必要盯着特定的某个人看很久,当然也就不会那么做。你会因为被人看一眼就恶心到吃不下饭吗?”
“被、被你看一眼就恶心到吃不下饭的人有不少呢!”
“是吗?”
“对啊!你、你不知道而已!”
对方虚张声势,环抱双臂,视线游走在其他地方。其实没有,很多人根本没发现柱子旁边还站了个人,就算有注意到的,也会把她当成“食堂七大不可思议”诸如此类的趣闻。说到会讨厌她的人,大概就只有——
“啊。”
安妮丝努力回忆,忽然想起自己确实见过这个人。她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诚地向对方道歉:“对不起,上次提醒你的时候使用了比较激烈的手段。你去过教会医院了吗?需要我现在陪你去看诊吗?”
“少、少装好心了!!够了闭嘴!!”
对方突然涨红了脸,还往后倒退几步、缩起身子。她瞟了一眼安妮丝腰上的采血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才慌张骂道:“我、我警告你,别再拿针筒威胁我!不用你假惺惺好心提醒,我也记得去定期抽血!”
“是下个月9日哦,你记得吗?”
“我、记、得!!”
“真的吗?这一次不会再逃跑了?”
“上次不都是因为你拿着针筒追人!哪有向导跟你一样二话不说就冲着人丢针筒的啊!”
安妮丝困惑地用食指点了点下巴:“那是因为我都还没开口,你一看到我就转身跑掉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呀……”
“谁看到你那副要杀人的样子都会跑!!”
“是吗?”
“对啊!!”
“真奇怪,我明明是笑着去找你的呀……”
“你那叫笑吗??那能叫笑??”女性向导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总、总之!你就是很恶心啦!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吗?!”
“那可不行。如果你忘了定期抽血,我必须要去提醒你。之前那次真的十分抱歉,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考虑用温和一点的方式。但是,我没办法答应你今后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安妮丝略略收起下巴,从自下而上的锋利目光贯穿了对方。
“无论如何,我都会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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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来抽血的向导变多了。安妮丝把血包送到储藏室时,正好是一个眼熟的向导少女来负责签收入库:“辛苦啦!这次还是一箱20包对吧?”
“是的。”
安妮丝把箱子交给她,接着说:“你下次定期抽血在后天,最好在上午来,人比较少喔。”
“我知道啦!你还是这个坏习惯,一见面就叫人去抽血……听说你今天中午在食堂和教会医院那边来的护士吵了一架?”
那一位向导原来隶属于教会医院,那确实不用担心了;安妮丝想。
“不是吵架,而且我们之间的误会也解开了。之前提醒她抽血的时候,我考虑不够周到,用了她不能接受的过激手段,是我的错,已经对她好好道歉过了。”
“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安妮丝担心地看着她抱着的血包箱子,准备好当她失手掉了箱子的时候上前接住。幸亏,少女笑归笑,工作还是认真在做的。她稳稳地把血包放到传输带上,签好单子之后就开了传输带;箱子安全地往库里运去了。安妮丝这才安下心来。
“那个人、那个人还真勇……好厉害啊!被你丢过针筒之后竟然还敢面对面找茬!哇这还是我听说过的第一个人!真的太勇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妮丝感知到,少女是发自内心去称赞那个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人。但为什么夸她勇气可嘉?安妮丝歪着头,想不通这个道理。
“先不管这个,安妮丝你明天有空吗?听说6区有家甜品店复原了一种叫‘芭菲’的冰激凌甜点,你有没有兴趣——”“我去。”
安妮丝即答。闻言,少女打了个响指:“OK!我就知道约你肯定没问题。”接着,少女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短短地叹了一口气,“你啊,只要不扯到抽血,怎么看都是个正常的可爱女孩子嘛!”
“是啊。”
“哇好敷衍!我说,安妮丝,后天那个抽血哦——”“有什么问题吗?”“最近我有点不舒服,可能后天去不了——”“现在我就陪你去教会医院吧,需要去哪个科室?”“我不太清楚诶,就是最近一直都头疼,所以后天的抽血——”“我明白了。那我先带你去教会医院做个全身体检,查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头疼,好吗?”“不用那么夸张啦!我觉得只要好好躺几天就能恢复——”“要躺几天?”“对,只要休息几天——”“几天?”“呃?”
被安妮丝近距离凝视着双眼,少女不由得缩起了肩膀,说话也不流利了:“几、几天啊……可、可能三四天吧……?”
“那是三天,还是四天?”
“四、四天!”
“好的。”
安妮丝垂下眼,微微一笑:“那么四天后,记得来抽血室喔。”
不然我就会上门提醒的——少女读到了她笑眯眯的眼神里这句信息,后背唰地生了一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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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和午餐时间一样,安妮丝提醒了好几个临近定期抽血日期的向导,到接近停止提供餐点时才点了一份汤和一块一口吞的小三明治。她向来吃得很少,仿佛全靠大量喝下去的水来维持运动和生存般。结束晚餐后,她会回到抽血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待机,随时准备好为迟到的向导抽血。而待机的时候,她一般会坐在角落里,细细阅读借来的文献资料。她的阅读范围非常广,所有关于旧世界的书她都有兴趣,包括那些冲动年龄的少年们总是会背着家里年长女性偷偷看的有色杂志。
有人曾经这么说:那天无意中发现安妮丝 · D神色认真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看黄书甚至还绽开了纯真又温柔的笑容,那一刻,三观都崩溃了。
安妮丝会在休息室里待到十二点。她住在2区,距离摇篮很近的宿舍楼里,步行10分钟左右就到了。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热水壶烧水,接着到卫生间洗澡、刷牙、换睡裙、梳头发,再把热水倒进今天早上特意留下的半杯凉水里,一口气喝完,不忘往杯子里倒半杯热水。接着,她照常在窗前跪下,朝夏娃之环的方向进行一个小时左右的默祷。
最后,在凌晨一点半,她终于脸色苍白地爬上床,凝视摆在床头柜的相框好一会儿,才闭上双眼。
“晚安……”
她嘴唇发着抖,声音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玛提亚。”
——和以往每天都一模一样的、绝对正确的安妮丝的一天,至此宣告结束。
总字数:2921
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清楚了。
在去往警局的路上,我开始思考起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早上睡得非常熟,起床的时候甚至有些浑浑噩噩的,居然没有发现福音镇有了惊天动地的异变。
大家聚集起来以后我才发现除了游客和小春小姐,其他人都消失了。
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安静得有些过分。
“贺岛前辈也不见了……”小春担忧地说,我们围在贺岛的员工宿舍前,发现门打不开,敲门也没有反应。
于是我们打算分组到镇上去看看。
和我们随行的是雅人先生。有高大的雅人在,让人感觉安心了不少。
警局很安静,没有看到人影。
自动门也打开着,似乎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门卫室没有上锁,很容易就进入了。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但是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吃的外卖散发出的古怪气味让人不安。
我站在门口,观察着这个并不宽敞的房间。
如果说要登记出入这个我可以理解,但是在警局内部进行门禁似乎就有些奇怪了。按道理来说对于工作人员不必进行如此严格的制度,看上去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还有一份加强镇内安全巡逻的通知,我想起来小春提醒过我,出门要注意安全。
当时我还以为是普通的出门时的“路上小心”,看来并不只是这样。
三栋大楼只有一栋是开放的,门牌上写着福音镇警察局。
和普通办事大厅没有差别。一开始看到信息采集室内的表单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是一个监狱,但仔细想想有的人犯了小事小错也可能被抓进来需要登记,就不觉得奇怪了。
左侧的员工通道是这一程路上让我产生了阴影的地方,即使是雅人也没办法迅速地消除这样的感觉。
被锁链锁上的采血室与环境格格不入,让人心生恐惧。
走廊尽头的绿色通道指示灯仍然亮着,绿光远远看过去有些模糊,让人心慌。
路过采血室我不禁走快了两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虽然我的预感总是出错,但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走廊的尽头通往警察局的后院。
后院排放着不同的分类垃圾桶,还有一个焚烧炉。垃圾桶里除了一个放在有害垃圾桶的电池,并无其他。但焚烧炉里似乎有什么。
雅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里面,找了一个树枝拨了一下,掉出来一个骨头。他仔细地看了一下,露出惊讶的神情。其他人想要拿起来看看,结果才触碰一下,整个骨头就碎掉了。
我的常识当中,焚烧炉是处理尸体常用的,所以没有觉得有违和的地方。我站在一旁发呆,突然惊醒。
这个焚烧炉应该是用来处理垃圾的吧?那为什么人会在里面呢?
大空先生好奇地往焚烧炉里面看,眼尖地发现了一个被烧得有些变形的戒指。
我猜这应该是那位躲在焚化炉里被烧死的那位的戒指——只是我个人的先入为主的想法。也有可能是被毁尸灭迹,因为荒地上被草草覆盖的痕迹。
经过大家的讨论,决定由我持有那个戒指。
在院子里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了,我们重新回到了走廊,打算回去月鸣庄。
大地首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随后走廊的灯光似乎被什么覆盖了,像是童话故事里在森林中的黑影,让人慌乱起来。
“门……”
员工通道的门消失了。
雅人带着我们想要躲进附近的房间里,但是似乎警局是在戏弄我们,房门也不见了。迫不得已,我们只能够原路返回,想要回到院子里。但是出口也在扭曲,像被加上了电视里夸张的特效。
耳边充斥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嬉笑声,真是刺耳和嘲讽。
从墙边似乎有火苗窜了起来,简直是无中生有。
地板开始晃动。是地震了吗?不知道,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无法思考。
大地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往出口撞过去。雅人长腿一伸,直接把大地踹了出去。那个扭曲的仿佛怪物的大嘴一样的门,被摔出去的大地破开,我们也跟在他的背后冲了出去。
我差点摔在地上,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
死里逃生的大家都非常狼狈。
雅人回头看了看恢复了正常的走廊,有些不可置信。
“是幻觉吗……”他自言自语道。
总之一时半会儿没有人敢重新回到走廊里,后院的和平让人感觉到依赖。
休息了一会儿以后,雅人大胆的走到了走廊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那个奇怪的灯里找到了一个可疑胶囊。
这让我想起我前一天在风俗店买到的糖丸,虽然我不知道它的成分,但我猜必不可少的会有致幻剂。
但夜晚在月鸣庄别馆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办法把这些不可思议的幻觉归咎于药物上了。
因为根本没有药物。
雅人在听说我们夜游小分队希望去到别馆的时候,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怎么了吗?”咲兔看到他的神色,好奇地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面带无懈可击的微笑。
“之前不是还说对充满历史感的月鸣庄有一点……”我小声地嘟囔。
进了别馆以后,雅人就表现出中了邪的样子,和白天的形象完全不一样。我们听到休息室里的音乐声,他完全听不到,反而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那个眼神我看过,是他平时看着大地的眼神。
我敲了敲门,里面的舒缓的具有年代感的音乐戛然而止。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有什么跌跌撞撞的声音。
我敲了敲门,休息室的窗边闪过一个黑影,但由于里面或许昏暗,无法看清里面。
我正打算再敲一次,雅人阻止了我。
“千里,别再敲了吧。”他说。
“好吧。”我放下手,感觉到有一些可惜。
空蝉花海咲兔和清都表示感恩雅人。
重新站在封闭的陈列室门口,雅人两次表现出了同样的失神状态。
就算是听见了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门这边走来,那个沉重拖沓让人害怕的脚步声正在向自己靠近,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妙。
我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拉过雅人的手腕:“走啦朋友!”
“雅人你在干什么呀!”
雅人被我拖着往外跑。
别馆走廊的灯开始闪烁,脚步不知道为何变得沉重。跑着跑着突然感觉有什么拉住了我的衣服,也拉扯住了雅人。我们使劲拽着雅人继续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反手将我们往别馆外推。
其实他成功了。
但是我们在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时候马上回过头去,看见他坚定的样子。
“我相信大家没有我也可以做到的。”
在去夜间探索前,当我得知他被一毛拿去试了试那个胶囊里的药剂时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万一那个胶囊里的药是剧毒,阈剂量非常低怎么办?
他却似乎是不太在意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不可以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赶紧表示反对,“我们都需要你。”
他笑了笑,说:“也是。”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我是当然不会放弃的雅人,其他人也一样。重新拉住雅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跑出了别馆。
和在警局一样,在我们离开以后,走廊回归了平和寂静的状态。
“你刚刚在干嘛呀?!”空蝉过去给了雅人一个头锤。
雅人捂着头:“我也不知道,有点头疼……现在是真的头疼了。”
“你跟中邪了一样。”我说,“让人很担心。”
“抱歉……”他似乎刚回过神来,我也不好再责怪他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心疼。
“或许我们先回去本馆吧。”咲兔建议。
“回去吧回去吧。”
回到本馆,我和其他人道别,想去找小春问问别馆的事情,或许还能获得一份美味宵夜,一举两得美滋滋。
我站在她的员工宿舍门前,敲了敲门,但没有回应。
“小春在吗?”我尝试着问道,仍然没有回应。
我试着打开她的房门,门居然没有上锁。
我担心怕不是小春发生了什么事情,马上打开了一条门缝看看室内。
“小春?”
没有回应。
没有人,小春不在。
小春还提醒我说晚上还是尽量不要出门,最好结伴而行,注意安全。结果自己就跑出去了。
我站在门口,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站了一会儿,关上了房门,回到大堂坐在按摩椅上消化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使用了按摩椅,并没有早上的神清气爽,反而觉得越来越困。
撑不住了。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于是我打消了继续等待小春的想法,回到了房间。
在这样的深夜里,小春会去了哪里呢?
序章
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名为【亚特兰蒂斯】人类帝国,那里有络绎不绝的人类,来自宇宙不同星球的外星来客,还有各式各样的机械、飞船,来来往往,街上热闹非凡。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因为在这里,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宇宙实验——【人类基因改造计划】。
这是一项被宇宙所祝福的实验,也是地球【盖亚】能为人类,乃至全宇宙所做的最好的贡献——如果实验成功,将会引发前所未有的宇宙能量,使宇宙重获新生。
——然而实验快要完成之时,龙族叛变了,整个亚特兰蒂斯成为了火海,哀嚎、血、泪水…充斥整个地球。
2019.8.2,晚11点整,张家界废墟。
赵乾坤站在最高的断崖,任由山顶狂暴的风吹乱他的前发。
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
他呢喃道,
不知道明天又会是怎样的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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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厚厚的雪白色棉被熟睡了一个冬季的森林终于悠悠转醒,它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轻柔的风便带着冰封的水脉重新开始流动,无数的绿意也顺势萌发,仅仅几天的时间便恢复了蓬勃生机,作为药剂原材料的各种草药自然也不例外,悄悄躲在混淆视听的“远方亲戚”边成长着,也有不少到了采摘的最好时机。
作为医疗部门的一员,即使没有办法亲自调配药物,穆萨对于各种药草的用途也不输给任何一名药剂师,这都要归功于她的养父——同时也是曾经那所孤儿院最大的赞助人,由于个人职业问题,他捐给孤儿院的书中有一大半都和药剂及其原材料有关,从小对于阅读的兴趣和出色的学习能力让穆萨甚至已经将图书馆内为数不多的藏书翻了两三遍,甚至连那本厚厚的《草药鉴》也不例外。
“姆林草明明都用完了啊!那群清点库存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昨天不还说什么‘储备充足’……”临近午休的来访者并不多,正当穆萨百无聊赖地趴在心理咨询室的桌上摆弄收音机的时候,隔壁诊室传来的抱怨声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真不想去采啊……喂,隔壁的小姑娘,听得见吧?”
正要将耳塞重新放回耳中的穆萨突然听到自己被提起,尽管对方在了解她的情况之后声音并不响,但这样的猝不及防还是让穆萨的手抖了一下,耳塞又掉回了桌上。她点了点头,想起对方并不能看到之后有些尴尬,正想着该怎么回复他表示自己知道了,对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能不能帮我去随便叫几个人去采点姆林草回来?最近伤员有点多,镇痛药的消耗量突然增加了,库存……啧,你应该都听到了吧?总之因为这点事牺牲午休的时间不是我的风格,拜托你啦。”
真是毫无诚意的委托人呢。穆萨叹了口气,起身时将落在桌上的软塞重新佩戴好,推门而出时听到了一声由哈欠转变而来的道谢。总是那么困就早点睡觉嘛,小声腹诽着,穆萨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中筛选可以委托的人选——不太主动和人交往的弊端在这时就显露出来了,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将“认识药草”、“可靠”与仅有交集的几人中配对上。
不如自己去采?可是自己又看不见……果然还是去拜托别人比较好?但是又好担心采错药草而导致被夏佐先生骂…
内心的踌躇导致穆萨的脚步也放慢了,过度沉浸于纠结让她差点撞上从别的办公室出门的同事。“抱、抱歉!”低下头小声道歉,穆萨努力辨别着自己的方位,这个位置应该是…行动处?但是仅仅看身高还是不太能记得起…
“没关系…你是医疗部的埃尔维斯吧?我正好要去找你。”不常见的肤色、与之形成明显反差的发色、还有耳中的软塞,这些特征让埃勒瑞立刻认出了眼前这名身形娇小的同事。
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穆萨才得以回想起对方的名字:“霍克先生有什么事吗?”
埃勒瑞因为疼痛皱着眉,通过自己的表情和过往病史联想现在的状况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面前这位医疗人员却仰着头一副真的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好忍着牙疼向她解释:“牙疼,观星社的人下手一如既往的…”
“可是牙疼和……啊!”原来霍克先生喜欢吃甜食吗。虽然并不怎么参与别人的交谈,不过在食堂里用餐时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传闻,十倍糖的观星派也是其中之一。“既然这样,我去帮您拿一些镇痛药吧?”条件反射一般的话刚出口穆萨才反应过来——镇痛药的库存不是已经消耗殆尽了吗!
或许是把“烦恼”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又或许是在说出了那样的话之后仍在杵在原地显得太过违背常理,连饱受牙疼折磨的埃勒瑞都发现了些端倪:“怎么了?”
“其实就在刚才,夏佐先生清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姆林草已经用完了。”
“姆……镇痛剂的原材料?”
“是的。我正在想要不要自己去森林里采一些……”穆萨仍然犹豫着,但是这份犹豫在埃勒瑞看来却十分费解。
“既然已经用完了为什么不去采集新的?”
话音刚落,埃勒瑞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自己的问题似乎让穆萨有些难以回答了,她无意识地绞紧了手套,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抱歉,霍克先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创伤性近视’……”
得到答案的结果就是埃勒瑞因为歉意和尽快让自己的牙疼得到缓解,陪同穆萨一起前往采摘用来制作镇痛药的原材料。
“你说的那个姆林草,它长什么样?”即使牙疼让埃勒瑞并不想多说话,但是为了避免太过于安静而造成的更加难受的气氛,他还是开口询问道。
“啊、姆林草其实很好辨认的!”穆萨立刻接过话题,“它的外形可以说是所有药草里最好记的了。熟成到可以入药的时候姆林草会开出小小的红色的花,花瓣有三角形的缺口,一朵花大约有十六片花瓣,花蕊上有很明显的白色花粉,叶片是生有小绒毛的椭圆形,被边缘的倒刺扎到会很痛哦,一株姆林草大约有四到六片叶片,镇痛剂的原材料就是这些叶片中的汁液,采摘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上手套,不然可能会受伤,只采集叶片就好,记得不要碰伤花朵……”
或许是难得有和同事结伴出门的机会,碰上了自己擅长领域的穆萨显得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的仿佛不止是一株药草的外观那么毫无生气的话题,而是一件让她非常开心的事,并且想要将这份快乐传达出去。
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让穆萨说这么多话,她的声音其实并不难听,甚至可以归于“好听”的范畴,不高不低的音调在讲述时跳跃着,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响,能够保证身边的人听得清楚,又不会响到让行人侧目的程度,或许还有着能够。也正是因为埃勒瑞引起的这个话题,一路上的气氛不至于让两人感到尴尬,两人的交谈甚至是以到达目的地而中断的。
“这株是——”正在弯腰搜寻着药草的埃勒瑞转身正想询问自己的发现是否正确,或许是弯腰的姿势让脑补充血,再加上牙疼让思维变得迟钝,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穆萨并不能帮自己查“看”这是否就是姆林。
正在内疚自己没有办法做更多帮助的穆萨只能时不时地重复提醒埃勒瑞姆林草的特征,在听到他出声询问时等在一旁的穆萨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帮忙了,她摘下手套顺着埃勒瑞的手摸到了那株植物代表性的倒刺,在疼得缩回手的同时也给予了肯定回答。
“它的头顶…啊、我是说尖端,有红色的花朵对吧?”穆萨的触碰仅仅止于叶片,收回手之后便没有继续触摸,而是为了确认又再次询问道,埃勒瑞这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看不清楚没有办法准确估计距离,而害怕出手太重伤到花瓣,才没有伸手去触摸吧。而穆萨此刻也在因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抱歉。
上一次这样被人请教是在什么时候了呢?
——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姐姐”吧。
“穆萨姐姐——”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用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手捏着一株小小的植物,啪嗒啪嗒跑向正在图书馆看书的穆萨,后者则合上摊在桌上的书弯下腰来迎接她:“怎么啦米莉亚姆?”
“德雷克被这个草弄破了手指!”像在举报罪魁祸首一样,米莉亚姆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将手中的植物举高,“就是这个、这个……这个坏草!”
穆萨被眼前即使咒骂着手中弄伤同伴的植物也显得格外可爱的小女孩逗笑了,从她手中接过那株药草,穆萨回忆着从刚刚那本书上复习到的内容,指着叶片对她说:“这种植物叫做‘姆林草’,是镇痛药的原材料之一哦,你看它的叶片虽然小小的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摸一下,但是叶片周围有保护着它的倒刺呢,不然姆林这么可爱,早就被小鹿小兔子吃光啦,还有它头顶带着的小红花,很漂亮对吧?这是为了吸引蝴蝶过来找它玩,姆林就会把花粉……”
“姆林就会把花粉当做是礼物送给蝴蝶,好让小蝴蝶在找它的其他朋友玩的时候,不会因为两手空空而被嫌弃……”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埋头于工作的埃勒瑞自然是没有听清穆萨的自言自语,他抱着慢慢一筐姆林草叶递到穆萨身前,“这些够了吗?”
认识了外观后埃勒瑞采摘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忘了先用劳动成果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牙疼,新鲜的姆林草汁液镇痛效果最好,经过加工也只是尽量保持汁液中有效成分的鲜活程度以及杀菌而已,仅仅是一片叶子中的汁液也足以缓解牙疼了。
“足够了!谢谢您!”穆萨象征性地伸手试了一下小竹筐中草叶的深浅,“快到下班时间了吧?抱歉耽误了霍克先生这么久,我们得快点回去才行。”
埃勒瑞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和一名被剥夺了大半视力的人交流,刚开口想说什么却被穆萨打断了:“没关系的霍克先生,点头这样的动作我还是能看见的——啊、您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点头的我就看不见啦。”穆萨似乎还在为最初没有及时反映过来埃勒瑞的病症而感到抱歉。
在回里政府大楼的路上,埃勒瑞表达了对穆萨教自己辨认药草的感谢,出乎意料的,穆萨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抱着小竹筐沉默不语,她大概是累了吧,埃勒瑞这样想着也没有继续说话,就在他以为穆萨不会再开口时,她说话了。
“姆林草是我最喜欢的植物,它会给对它心怀不轨的天敌带去痛苦,但同时自己也有治愈它的能力,它既是利刃,又是治疗药,是非常神奇的草药。”
那声音比春日和煦的微风还要轻柔,却夹杂着远比轻柔要厚重得多的情感。
今日报纸一发行,观星社上下无不对观星派热卖这事上了新闻版面而感到高兴。
准确来讲,是观星派的开发者艾维斯说了要试着改良派的做法,其他社员迫不及待的想试吃新口味,以及期待过几天上门给里政府送上加了十倍糖的新版观星派。
美名其曰送礼,实则为祸害行为。
然而大家乐此不疲,时不时就想上门送温暖。
早上接到任务出了趟门的马德琳在下午回到据点,她难得的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略微破损的上装显得略为狼狈,但没有见血,作为武器的西洋伞剑也无多少伤痕。
她先是上楼回房把西洋伞挂在门边衣架上,又将身上已经被划破些许的衣服换下扔进垃圾桶,走进浴室放热水,准备提前泡澡将一身疲惫洗去。
泡澡确实能使人放松身心,至少等到马德琳找了件常服裙装换上下楼的时候,从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刚才的负面情绪。
厨房里,艾维斯正对着中岛台上多的快漫出桌檐的材料发呆。
基于社员们的热情高涨,他们之中有人乘着这次羊角节带了许多肉制品回来――哪怕他们知道观星派的内馅是甜的,马德琳更是在前一天顺手给他带了顶羊角头饰,他也没有回绝直接戴在了头上。
所以当马德琳走进来的时候就看着艾维斯微微低着头不知神游到何处的傻样,他头上的头饰毛茸茸的让他给人的感觉都柔软了几分,有些好笑又觉得可爱。
她的轻笑引起了艾维斯的注意,这时他稍微抬头,收回的视线落在马德琳的身上,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的意思,似乎是想她怎么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在外面体验一年一次的盛典。但米白色的羊角头饰与他的发色实在过于接近,以至于有种他头上本来就长角的错觉,马德琳看着他,忍俊不禁。
“差不多是下午了,想说泡壶茶休息一下。”艾维斯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与早上穿的不同。
马德琳又问,“艾维斯没出去吗?这几天外面挺热闹的。”
艾维斯点了点头,稍稍让开了位子,“大家给了很多材料,我在想观星派还能怎么改良。”他回答。
走到柜子之前马德琳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琳琅满目,甚至可以说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也难怪连艾维斯都愣了。
看到其中某样有意思的材料,马德琳不禁想问问他们的社员究竟是从哪买来那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亦或是说想为迫害里政府出一份力所以从家里的库房拿出来的私藏?
脑内开始发散思维的猜想等会艾维斯会做出什么样的派,马德琳面色如常的打开柜门,里头放满了各式银色罐子,她自然的从中抽出一罐。另外从旁边的碗柜拿出茶具放在台面上。冲茶、沥水、热茶具等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一杯还在冒烟的茶便放在了艾维斯的面前。
茶色是澄澈偏红的琥珀色,除却了红茶的香气之外还隐隐带有一点蜂蜜的香甜,很是适合搭配茶点享用。
“慢慢来,最近外面还会平静一段日子。”
艾维斯没有错过她话里的最近两字,又想到她换了身衣服,于是侧过脸看着她,“早上有任务?”
基于厨房较靠近房屋里边,所以刚才马德琳进门的时候正在发呆的艾维斯没有察觉。她端起茶杯吹散热气,“嗯,没什么,就是些小事情。”
不知道马德琳这次在外面又做了什么,但以艾维斯对她的了解应该不会是她口中那样的轻描淡写就能带过的。
试问一个能将去里政府开的酒馆抢劫说的像去观光似的人,她口中的小事情谁敢相信,放到别人那里怕不是被搞得鸡飞狗跳一样严重的大问题。
再说,要是行动顺利的话她应该是会很高兴的诉说今天又跟谁切磋顺便拆了对方的家,而不是一句话就草草带过。
不论如何,艾维斯还是伸手将糖罐悄悄推到马德琳的面前,且在对方向他投来目光的时候移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个,补充糖份能让心情变好。”
马德琳没料到艾维斯的举动,但也意识到对方可能是猜到了什么,又看向被推过来的糖罐,思索了几秒。
平时她喝茶并没有加糖的习惯,这与几乎患有糖瘾症的艾维斯是相反的,但她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捏起一颗方糖丢进茶里后就把糖罐放回了艾维斯那边。
观星社的人们大多有着享用下午茶的习惯,少部分人还会烹饪,偶尔做一些甜点之类的,每天雷打不动的下午茶时间早已成了观星社的习惯之一。
此时马德琳手上端着一杯茶站在艾维斯的旁边,前者又将糖罐放到他手边,他轻声道谢,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性的距离,但马德琳仍旧能清楚地见到艾维斯不断拿起方糖加进热茶里,接着面不改色的饮下那杯甜度远远超过正常人可接受程度的红茶。
马德琳不由微微侧目,但艾维斯似乎完全没发觉的直视着眼前的食材,彷佛在瞬间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见着艾维斯还在苦恼这些材料要怎么运用,马德琳从那食材堆里挑出了个小瓶子,“印象中你之前颇常用肉桂,也可以试试看多香果的粉末,”她摇晃了下瓶子,看着里头的粉末不自觉的轻蹙眉头。
她向来不是很喜欢肉桂的气味,于是放下小瓶子后把它便往艾维斯的方向推了推。
艾维斯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不过敏感的感觉到了她对那个小瓶子的嫌弃,默默地收起瓶子放到了另一边。
“我先试做一个看看。”说着,艾维斯在马德琳微微瞪大的眼睛下拿着刚刚的小瓶子、一个烟熏肉和一罐蜂蜜放在水槽旁边的平台上——应该是做甜味派没错吧?马德琳不禁这么想。
虽说一开始有些惊讶,但秉持着对艾维斯厨艺的信任,马德琳从容的为自己添茶,已经坐在了中岛台边上的板凳上等候。
只见艾维斯将一块完整的烟熏肉细细切成放在阳光下彷佛可以透光的薄片,每一片薄度一致,之后仔细的一一刷上蜂蜜后晾在一旁静置,接着开始制作派皮。
派皮的制作与往常相仿,只是在途中额外加了马德琳刚刚挑出的多香果的粉末,使得派皮的颜色微微加深,在烤制的过程中也多了抹香气。
毕竟这个试作品是要与观星社的人一同分享不能放到十倍那么多,但是按照他平时的习惯那样放大家多少还是会不习惯,到底该怎么放才好呢。在艾维斯纠结的过程中,砂糖不免还是放多了,好在他及时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手,使砂糖控制在了三倍左右的份量。
他微微侧身往后看去,发现马德琳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状况,在心底松了口气,但隐隐又有些说不上的心情浮起,继续低头收拾刚才不小心洒出来的砂糖。
其实马德琳也不用特别去看艾维斯的动作也知道他会怎么做,但她还是瞟到了对方宛如小学生偷看老师的小动作,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她敲了敲桌边,见到艾维斯看向她后用手指了桌上放着的某个东西。
艾维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有个被麻绳绑住的小布袋在桌上动来动去,隐约还能听见那个布袋发出奇怪的声音。他一开始在想别的事没有注意到,现在才看见。
大概猜到那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艾维斯又看回马德琳,后者对他露出一抹笑容,就像是少女准备背着大人偷偷做坏事前的表情。
“虽然我们的派里不能加,但是里政府的人们应该挺需要的,对吗?”她的声音轻缓,带着少女的温柔,又彷佛是魔女的低语,诱哄着他人作恶。
那个麻袋里装着风茄,也可以叫它曼德拉草。虽说全株有毒,但适量的话能够发挥它本身的催眠效果,用在战斗上效果十足。
马德琳眼眸弯弯,眼底似乎闪烁著名为期待的光芒。
她相信艾维斯会接受这个提议。他总是善良,哪怕面对的是敌对的里政府也有着相对的同理心。
除却上次跑去林老板开的酒馆查找他珍藏的茶叶未果最后拿了一篮大麦回来这事,马德琳虽不会主动去找里政府麻烦,但也不会对他们抱有善意,更多的只有敌意。
也因此,虽然不确定艾维斯此举与他的关心是否会造成里政府的困扰,但就他的这份心情而言,马德琳还是十分的佩服。
不出她所料,艾维斯在经过几秒的思量后,同意了她的提议对她点头,马德琳拍手,“相信他们收到新的观星派一定会很高兴。”甚至高兴地直接睡过去。她没有说出后半句,只是在高兴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而艾维斯也察觉,马德琳的心情似乎在他答应了她的提议之后好了许多,便也觉得自己做了个好的决定。
与此同时,烤箱发出了叮一声,烤好的观星派散发出结合了肉桂、丁香和面粉的香味,同时也有一股甜蜜与烟熏融合的微妙气味,说不上难闻但也不保证是众人都能接受的口味。
但就单纯制作观星派这件事来说,这次依旧成功,相信之后要送里政府的观星派制作也会顺利。
闺女,真的。
我从前单知道你丧,没想到你能这么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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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无涯。
在目睹灾区的惨况时,鵺在为遇难者念诵经文前,总是会近乎无意识地如此感叹一句。
鵺是个很高大的黎博利男人,有着鲜亮的羽毛颜色和与之相去甚远的阴沉表情。从面相上来看,他大约四十来岁,但也不排除此人的实际年龄要更加年轻些的可能性。艰苦的生活与难捱的病痛与他日日相伴,几乎是从不止歇地折磨着他,导致鵺虽然看起来是一副魁梧慑人的身材,实际的体力却令人不敢恭维。这位「玛哈亚」的僧人所能提得起的最重的东西似乎也就是他的禅杖了;他从来都非常微薄的行囊里也从来不会有超过三天份量的食物和水——拿再多的东西会对他从一个城市徒步跋涉到另一个城市的行程产生影响;而当他行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永远是一种慢悠悠到几乎令人烦躁的速度,最开始时尚还只有五岁的苏尔碧也能够轻松追上,随着她渐渐长大,她就会变成拿着更多东西,走在更前头的一个。
即便在十年前,鵺脆弱的呼吸系统也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体进行剧烈运动了:源石病在进入末期的时候结晶感染了他的肺,导致这个器官的机能近乎停摆,身体其他各处的氧气供应率完全跟不上。在有些相对来讲悠闲些,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的日子里,正法也曾见过这个男人只是待在同一个位置上静坐「参禅」,然而时不时的,他还是会咳血。
他总是在咳血。跋涉在路上时会咳,停下休息时会咳,进食时也咳,诵经时也咳。苏尔碧最开始是很害怕的: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血被从口腔——有时候还有鼻腔——中咳出来呢?不需要任何的医疗知识都能知道,这是非常不正常的一件事,而且这个景象对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来讲实在是可怕得过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此也渐渐地麻木了,因为鵺对自己咳血这种事表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哪怕他吐出的血中有时还混着黏连在一起的人体组织或者源石亮晶晶的碎渣。他只是禁止尚还幼小的苏尔碧在他咳血的时候靠近他,并且在每一次路过一个像样点的城市时,都尽可能地搞到一些白色小药丸,以一天一次(有的时候是几天一次,视鵺自己咳嗽的频率和他能搞到的药品数量而定)的频率哄着苏尔碧吃下去。
「玛哈亚」的教义对信众没有要求,但僧侣是戒食糖的,作为僧侣的鵺本人自然也是如此。是以,白色小药丸外侧的糖衣是幼年的苏尔碧所能接触到的唯一甜味来源。她很快就学会了耍一些小小的滑头,比如先咽下送服药丸的水,将药丸藏在舌头底下,确定鵺不会注意到她的时候才开始安静地享受这一丁点须臾的幸福感。有时候药丸在舌下被压得太久,在她能好好品尝之前味道就已经变得古怪与苦涩,苏尔碧也不会吐掉,而是努力将它咽下去。
因为苦海无涯。苏尔碧想。或许先从强迫自己咽下苦药开始适应会比较好。
这是个很微妙的结论。在苏尔碧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她逐渐认识到两件事。一件事可能算是个坏消息:环顾千疮百孔的泰拉,咽下苦药这种等级的小事可能连「吃苦」都算不上,遑论用来适应这个几乎没有未来的痛苦世界。而另一件事则证明她一直以来没有吐掉药丸的选择还是有它的道理的:那是源石病的阻断药。
直到苏尔碧放弃了自己作为「苏尔碧」的身份,戴上念珠将自己称作「正法」之后,她才意识到鵺为了那些白色小药丸到底花费了多少精力。即便作为「玛哈亚」僧侣,他多少会更受人尊重些,但感染者就是感染者,而且他还是晚期。大部分的城市都会对源石病的感染者设下各种各样的限制令,而鵺作为感染者,想要进入一个这样的城市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困难的(在少数时候则是完全不可能)。从前的入城手续都是由鵺独自办理,而在正法需要对此亲力亲为之后,她愈发不知道从前的鵺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她也不可能知道了。鵺从前不会跟她说这些事情,除开诵经的时候之外,他总是个实际行动多过语言的男人。而在这之后,正法也不可能去问。
只是鵺原本大可以不必如此费心的:没有任何一部玛哈亚的经典要求僧侣要收养他们所救助的孤儿,但鵺就是这么做了;也没有任何一段玛哈亚的经文要求僧侣要保护他们所收养的孩子不感染源石病,但鵺还是做到了。
据说,那一次,他收留了当时还是苏尔碧的正法,也包括很多在那一次天灾中成为了孤儿的孩子,然后渐渐的,大部分被收留的孩子在下一个城市找到了肯收养他们的人,剩下的一小部分在下下个城市里也有了安稳的家,只剩下苏尔碧。
于是鵺的收留就变成了收养。
僧侣曾经与苏尔碧谈起他找到她时的场景:那是在一片暴风雪的边缘地带,小小的萨卡兹女孩被明显不合体的御寒衣物裹成了一个球,倒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糖纸。于是鵺努力将她从积雪中挖出来,发现这个还没有他膝盖高的小姑娘虽然奄奄一息,但奇迹般地没受什么伤,将她挪到暖和的地方之后,她恢复得也挺快。
鵺的说法是,她身上裹着的那些衣服源于她的父母,并且以此证明她是寄托了爱着自己的父母的希望才活下来的,然后做出世界对她还留有一丝温情这种不切实际的推论。苏尔碧一开始是相信的,但正法对此持保留态度——没有否定的原因是,她不是很想驳斥一个在非常有限的条件之中还能对她多加照顾的亦师亦父的角色。
苦海无涯。即便是玛哈亚的僧侣,在苦涩的海水中沉浮的时候也是需要一点糖衣的,哪怕里面裹着的是更苦的药。
因为是萨卡兹人,又有患上源石病的可能,所以在成为孤儿之后屡次被拒绝收养,直到鵺干脆放弃为她找一个收养家庭,选择自己来养育这么一个女孩的正法这么想。
她不认为这行将就木的世界还有对谁温柔的余裕了。但她至少能让鵺保留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对这个受尽折磨的人温柔一些。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鵺对她没有很多要求,或者说玛哈亚的僧侣本身就是无欲无求、万法随缘的一群人。不论苏尔碧做了什么,只要没有偏离玛哈亚意义上的「正法」,鵺都会说“好”。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因为其中一方过于孱弱的身体而稍有热闹而明丽的色彩,闲下来的时间总是由各种寓言故事或者荒野求生知识填满了,在苏尔碧皈依了玛哈亚,并且从经典之中取了「正法」一词取代自己原本的名字之后,则是由经文禅语充斥着。鵺试图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尽量传授在这世界上活下去的方法,物理上、精神上,或是源石技艺上,他试图将这个小女孩武装起来,直到她能够独自在这荒野间生存,凭自己找到下一个城市,然后过上「普通」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但他总觉得自己教得还不够多。在病情严重的时候,他总会陷入一种忧心忡忡的状态里,直到有所好转,觉得自己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为止。
这个循环一直到正法十三岁,鵺再也没能从前一夜里他安身的干草堆里坐起来为止。
“‘苦海无涯’。”在前一天的夜里,就寝之前,鵺这么对正法说,“它后面还有下一句,‘回头是岸’。当你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不妨回头看看。”
正法觉得,鵺应该是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岸,终于从苦海中得了解脱,因为他圆寂之后的表情非常安然,仿佛终于从一切负累中脱身了一般。但这个概念,对于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女孩来讲还是太过于抽象了。
——这么说吧,“苦海无涯”。所以,你要怎样才能确定在无边无际的一片海上的确存在一片可供停歇的海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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鵺是个源石病患者,病灶在肺部。而从正法五岁开始,十三岁结束,其中的八年时光都是和鵺一同度过的。
所以,她非常清楚,一个病灶在肺部的源石病人咳嗽的声音与呼吸道因一般的细菌病毒感染而病变的患者咳嗽的声音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正法以自己最为冷然的目光看着满身烟气的铁鼠:“你这样抽烟很不好。”她指出。
铁鼠同样是个很高大的黎博利男人,同样是个玛哈亚僧侣,同样是个病变在肺脏的源石病感染者,同样也咳嗽。但即便这样,正法还是总能在罗德岛的吸烟室附近逮到他——正要去抽烟,或者已经抽完了要离开。
“没什么不好的。”铁鼠说,“你看,鵺在晚期之后还活了至少八年呢。”
“鵺师父从不抽烟。所以才能活八年。”正法再次指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不是第一次他们就这个问题产生冲突了,可以想见,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事实上,他们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产生各种各样的冲突,相处的模式甚至有点类似于苦口婆心但有坏习惯的老父亲和处于叛逆期但还是会偷偷关心对方的女儿。万幸的是,他们之间的冲突基本不带有火药味,两人最为剧烈的一次争执导致的结果是一间休息室被他们俩占用了整整一下午,两个玛哈亚僧侣坐在小桌前你一句我一句辩论到口干舌燥。那一次他们辩论的命题与宗教意义上的「解脱」有关系,铁鼠难得地打起精神,以一种严肃地态度对正法说了很多话,正法也打起精神,尽其所能地引经据典进行反驳。但因为玛哈亚的分支实在是太多了,僧侣们又很少聚集在一起论道,导致各家各派乃至于每个僧侣对于经典的解读在细节上都有分歧,于是最后他们俩谁也没能说服谁。
“鵺才不是‘从不抽烟’,我们当年认识的时候,他可抽得比我还凶。”铁鼠这么说。据他说,他和鵺是同门的师兄弟关系,但正法并不相信这一点,因为在解读经典的问题里,铁鼠跟鵺的观点从来都完全不像。
但这个话题也是一个他们俩各执一词、谁也没能说服谁的遗留问题,于是正法并不想在这一点上纠缠。“那说明他戒了。”萨卡兹少女习惯性地双手合十。她在有点生气的时候就会做出这个与宗教关联颇深的姿势,这有助于她平心静气,“医生们也都建议你戒烟,这对你的寿命有好处。”
其实主观上来讲,她并没有想要来到罗德岛。她现在会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铁鼠。
在鵺死后的两年里,正法并没有如同她的师父所期望的那样,走到下一座城市,还俗,然后想个办法定居下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她只是拿起了鵺的念珠,尽力为他做了一个超度法事——甚至没有怎么为他悲伤,然后继续在他未竟的道路上行走,投身于一个又一个天灾的灾区。一个人的旅程总比两个人的更加艰难,何况十三岁的正法还并不能很好地独当一面。她遇见过一些人,经历过一些事,受过一些伤,被威胁过,被抢夺过,被唾弃过,被嘲笑过,但她依然还是走在这条路上。偶然间,她会碰见一些好人,遇到一些好事,但很少,而且转瞬即逝,就仿佛阻断药上的糖衣一样——而这个味道也只出现在她的记忆之中了。玛哈亚僧侣戒糖,自从她皈依后,鵺就会先将阻断药上的糖衣剥掉之后再给她吃,现在她自己也会这么做。
这样过了大概有一年多,具体的时间正法自己也不清楚。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了。她将自己身边携带的所有食物和水全都分发给了逶迤着长队逃往下一个城市的流民,自己抱着念珠坐在路边,远远地眺望着星球亿万年的业报自天空缓缓落下的盛景。巨大的陨石破开云层向下坠去,火光将天边烧得通红,青白色的雷霆摧毁着那些没来得及转移走的建筑物,自天灾的方向吹来了带着灰尘的干而热的风。那是相当壮丽而宏伟的景象,她坐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天灾缓缓平息,源石结晶开始生长,就在这时,罗德岛来了。
之后的事情乏善可陈。从结果上讲,她获得了一次免费的全身检查,并且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铁鼠强硬地扣下了。这位黎博利僧侣认为玛哈亚的苦行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讲实在是太过于严苛了,并且在正法声称自己已经出师,可以独当一面时,进行了堪称独断专行的反驳。
在最初时,正法确实是因为从铁鼠上看到了鵺的影子(就如前文所说的,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其实还挺多)才决定姑且留下来的,但很快,货不对板这一问题就迅速地暴露了出来,以致于这个觉得自己遇到了虚假宣传的少女僧侣似乎在潜意识里将「给铁鼠找不痛快」这件事当成了一项使命来做。
“这条命是我自己的。”铁鼠反驳,而这又是一句鵺绝不会说的话,“我想,我有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我的寿命长短的权力。”
正法保持着那个双手合十的姿势,抬头直视着铁鼠的双眼,以一种相当正式的态度询问:“你决定要死了吗?”
这倒确实把铁鼠噎了一下。
或许在他人看来,这句话问得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而且有些叫人毛骨悚然。人的本能就是去求生,是故当话题涉及生死时,对一般人来讲,好生恶死是必然的态度走向,如同正法这样以一种相对积极的正式态度谈论死亡这一话题总是叫人不舒服。但对于同样是玛哈亚僧侣的铁鼠来讲,他敏锐地感受到了萨卡兹少女短句背后的未竟之意,并且在另一种意义上毛骨悚然了起来。
慈航普度。他想。我现在不想论道。
于是,他也端正了自己的仪态,双手合十,微微低头:“「缘法」自有定数。不必强求。”
再抬头时,他看见正法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信。
对于玛哈亚的僧侣来说,死亡似乎是一种值得庆祝的事情,因为世界的最初是从寂灭中诞生的,而最终又将归于一片寂灭,他们称死亡为「解脱」。即便玛哈亚对僧侣有「行正法,积功德」的要求,但在苦难的尘世与无知觉的寂灭之中选择,恐怕大部分的僧侣都会选择后者。很难说鵺是否是因为正法的存在才在源石病进入晚期之后还强撑了八年之久,但正法本人的确是将死亡视为最终的解脱的。
现在看来,铁鼠似乎在模棱两可间。
“「缘法」自有定数。”他重复了一遍。“玛哈亚在冥冥间已有定法,在该成事的时候自然而然会成,在不该成事的时候努力也不会成。正如你的「缘法」未尽时,即便坐在灾区之内,也会遇到我们那样。从我活到现在来看,我的「缘法」大概也未到尽时。”
提到被按在罗德岛上相关的事情,这就是正法不喜欢的话题了。一旦你找准方式,也还是很容易就能够让小麻烦自己首先退却的。果然,绕着这个主题随便展开了几句话之后,还是正法首先决定结束这次交谈,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在看见她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之后,铁鼠忍不住放松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看吸烟室的门。门还好好关着,这段时间里既没有人决定从里面出来,也没有人想要从外面进去。他与正法刚刚似乎进行了一场除参与者外无人知晓的谈话,不过这无关紧要。铁鼠想了想,接下来还是没有任务,于是决定前往休息室再尝试着刷新一下自己的游戏记录。
但在行走的时候,他想,自己和鵺当年为什么会去学抽烟,又为什么抽到现在这么凶呢?太久了,最初的原因早已风化褪色,模糊不清了。
只是或许,也真的是因为想多少能早些「得解脱」吧。
因为的确,苦海无涯,何处是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