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哩
免责mode:随意
幼猫小小的躯体是冰冷的,它健康的兄弟姐们围绕在母亲的身前,努力的吮吸着乳汁。只有它,一胎中最强壮最大的一只,几乎有其他幼猫两倍大,死于艰难的生产。长时间的窒息夺走了它的呼吸,柔软的舌头微微发紫,无力的挂在嘴边。湿润的皮毛并没有完全舔干,它的母亲忙着照顾剩下的三个孩子,没有留意到被偷走了一只。
它的皮毛是油亮的黑色,只有脸部口鼻和眼睛的四周裹着一圈深金的绒毛。这彰显了父亲的血统,也是四只小猫中最像父亲的一只。曾经它是最活跃的一只,每每感应到外界的碰触,就会灵活的滑动到母亲腹腔的另一边,而此刻,它只能安静的躺着,等待着最后的归宿。
生命如此渺小而脆弱,六十四天的孕育,短短四个小时的生产,它便走完了一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把生命重新注入到这小小的躯壳之中。如果将它葬于庭院之中,要不了一周,虫子和细菌将会把它分解,它柔嫩的细胞和骨骼会被分食殆尽,重新化作营养,回归到自然的循环之中,成为这个有机世界的一部分。又或者,选择另外一种方案,超脱于生物的循环,成为更加不朽的存在。
形成化石的条件,一、需要有硬体。幼猫细嫩的骨骼虽然并不强健,但从物理条件上来说是符合条件的。二、在死亡后迅速的被掩埋。经过简单的打理,它被擦干了湿漉漉的毛皮,用厨房纸巾层层包裹。三、长时间的石化。这一步,凡人无法干预,唯有交给大地和时间。
在深深的地下,这一切如何的发生啊。
如果是矿物质填充。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机的物质缓慢的分解,柔软的毛皮慢慢的化去,然后是薄薄的肌肉,最后留下的是细小的骨骼。那些骨骼的缝隙,微小的无法肉眼观察到的空洞,一点一点的被地下水中的矿物质所填充,碳酸钙慢慢的堆积,在精致的骨骼内部形成自己的坚实结构。苍白的骨骼慢慢浸染上土地的苍黄或者是更深的赭石色。
又或者发生了置换作用。那些细小的骨骼也在地底溶解,原本覆盖在它周围的土壤紧紧的包裹着它的轮廓,溶解的硬体留出的空腔,缓慢的被外来的物质所填补替代。如果溶解和交替的速度相等,它的每一个细小的结构都将能够保留。那尖尖的还没学会收缩的爪子,那细细的精致的脊椎都会被惟妙惟肖的替换成二氧化硅、方解石、白云石、黄铁矿。很久很久之后,它会变成那么精致的一小块矿物,闪烁着石头才能拥有的美丽光泽,仿佛生命再一次降临。
又或者它没有那么幸运,只有富含几丁质的部分保留了下来,它细小的关节成为仅剩的部分,构成细胞的氧、氢、氮挥发殆尽,只有解构表层的碳质薄膜保存了下来,升馏、碳化,变成薄薄的褐色的一层,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会当作岩石中的杂质。
没有人能够知道,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曾经在某人的期盼下诞生,然后没有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就回归了喵星。不知道它是否是三年前,一窝中最强壮的的那只。同一位父亲,不同的母亲,一样的命运。
那一只被安葬在了一棵紫薇的脚下,靠着养满了鱼的池塘,每天初升的太阳都会最早的照在那片土地上。冬天有结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春天有桃花粉嫩的色彩,夏天是金丝桃和紫薇的灿烂花期,秋天则是枫叶和桂花表现的舞台。
每一次路过,都会看看四周的花草,想着它有多少分子转移到了新的生命之中。那更飘渺的灵魂,想必并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吧。毕竟那具小小的躯壳并没有真正的活过,也没有睁开圆润清澈的眼睛,看过这个世界。它所有的意识可能只是混沌中的一些呢喃,一些抚摸。
所以,三年之后,它是否再次试图回到这个神秘的世界,想看一看这个似乎是温暖的明亮的地方。然而,它这一辈子又没能完成心愿。
如果它足够幸运,在六尺之下,安静的躺着,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慢慢的从有机转化为无机,在数万年或者数十万年的合适的时间重见天日。又或者就这么优雅的沉睡,与山川同寿,与大地同眠。
幼小的你啊,晚安。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凑个数
1.
我叫离光夜昙。
一个人族的公主,在年满18那年同我的姐姐一同出嫁。
那本该是我俩各又各处,我前往魔界,姐姐入天宫,偏偏一阵阴差阳错,将我这打算做魔界一霸的女人送去了天界,成为了神君少典有琴的妻子。
少典有琴是一个古板严厉的木头。
七情六欲里能有那么一丝,大概他都能面壁思过个三五百日,更遑论也正常人能有的和煦温柔,大冰茬子冷了六月天。
算算在我来天界的日子,他少不了给我苦头吃。
打着怕我闯祸的名头,关着我不让我下界,又给我下了虹光宝睛,害得我连骂人都束手束脚。
临了一回头,他风光霁月,我哭爹喊娘。
哦,这词儿大约不适合我。
我只会奋起反击,可谁知,阴差阳错,却撞破了少典有琴的外壳。
少典有琴是个空壳子,一个成为天界战神,多年困囿自身,掏出心肺塑造的一个假神仙。
平日里面不过改色,冰山一样,但本质不坏。
我也算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了解他的。
也许是他他给我危月燕,告诉我在天璀璨,在地从容。也许我进入了他的神海里,意识到原来他也会恐惧死亡,原来也曾是个颤颤不安的孩子;也曾早早的,一个人在这寂寥的地方孤独地安排了自己的命。
我开始有一点点不讨厌他了。
那也许是一些同病相怜在作祟,高高在九重天之上的战神,原来连自己也不是,随时随地,朝着死而去。
只可惜,那些了解不算太多,我对他的心绪还未变迁。
归墟异动,那日,我见无数修补归墟死去的神识像是一张密密的网,网罗着那个不算讨人厌的少典空心,坠入一片赴死之地。
黑风坠天,死生烈烈。
虹光宝睛闪烁着异光,我喊着少典空心你不能死!我骂他,吼他,平日里对我管束颇多的他的本命法宝,却不能让我疼痛半分。
我的心却开始疼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活着出了归墟,浑身都是伤,我心中狂跳,上前问他疼不疼。
他平日里古板的眼里却闪着一丝喜悦来。
他说,归墟修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疼了。
是啊,以后不会再有人疼了。
那些死去神识密密交织的巨网,从此后再不会添有一丝新魂。
四界太平。
而我的夫君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击退沉渊界,最终倒在我怀里,血染红我的双手。
那个璀璨于万千期待里奔赴险地的,我的丈夫,少典空心,终是死了。
神魂消散,一阵荧光漫天,让我想起了他带我看的那场流星雨。
后来。我闯入玄境,救下了三片他未来得及消散的神识。
用他们神仙的话说,上神神识还在,哪怕肉体灰飞烟灭,依旧可以重生。
他们打算用神识复活少典空心。
我自然是答应。
只是那三片神识各有不同。
一个是被我惹怒产生,一个是被我坑骗财宝所生,还有一个是差点同我春宵一度所得。三个神识各有不同,却不知为何,我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少典空心的影子。
明明,我的丈夫少典空心,是个古水无波,无聊又古板的人。
在三片神识身上,我却总能见到他。
用灵璞仙尊的话,让三片神识同时爱上我,合而为一,少典有琴便可复活。于是我费尽心机得到他们的爱意,却又悄然生出了一些不可名状的痛心。
我见辣目受伤会难过,我听他爱我会快乐。
我见没有情送我骨笛会雀跃,回神又想起和少典空心的初遇。
那日闻人撑伞,他低头瞧我眼波中带着万千柔情,我看他心中雀跃,忽得想起少典空心离开我时同我说的话。他说:你要乖些,以后在天界闯祸没人护得了你。你好好的……就值得。
少典空心这个人,克己复礼,谨言慎行。
我厌恶他过多,却忘了想想他言语间的不舍。他护我,心疼我,死前消散之时,原是爱我。
我想,原来原来,时间太短,若是归墟异动迟些,若是我想得明白些,若我能爱他早些。
我好像从未同少典空心说过一声,我心悦你。
我明白地太慢了。
怎得如此慢。
是我不该。
后来,我不忍三片神识再回去,我希望他自在,想他被我所爱。
我离光夜昙出生以来,鲜少被疼爱,却被一个小老头逼得生出了怜心的七窍来。
可惜不久。
沉渊王后率兵而来,我负伤濒死,三片神识为救了我,放弃了性命,合而为一。
天界的神君少典有琴归位。
他救了所有人,将我带回天葩院。
那的的确确是少典有琴。是解除了一身禁锢,拥有七情六欲的少典有琴。他是三人的结合,有血有肉,爱我如昨,我亦如是。
只是某日清晨,翠羽轻鹊盘旋于空中。
他站在一片晨光之下,神情肃穆,远远望着辽阔无垠的苍穹。
一袭白衣像是隆冬纷扬不化的大雪。
我忽得又想起一个人来。
是他。又不是。
那是我漫漫情途中生出的一丝欲壑难填。
是我爱人在侧却生出的不知好歹。
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少典空心。
那个在沉渊界面对嘲风将我一把护在身后的少年神官,那个拉着我过姻缘桥的“无情之人”,那个坠入归墟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独神君。
是我尚未来得及去爱,却似乎永远都来不及爱的。
孤独死去的,我的古板夫君。
-END-
作者:高以谰
评论:笑语
*
又名:《少女、机器人与世界末日》
.第零章:序
首先是最简单的信号转换。光粒子打在感光片上,转化成电信号。1和0,黑与白,光与暗。别的什么都没有。意义不存在。一个黑色的矩形边框,从无止境延伸着的灰里割出一片较浅的灰。
然后输入定义。黑色成为黑,而白成为白。一切开始拥有名字,尽管这名字并非自己所赋予。光、亮、暗、灰。污渍斑斑的墙壁上挂着深黑色窗框,窗外飘着永无止境的雪。
下一步要难得多了。要拥有逻辑和思维,学习是必要的。将一切都嚼烂,从中挑出关键的点,再吐出来,将整个过程编入相应程序。从一整排黑色方框里挑出真正的窗框。吞进一万幅白色调的画,从中分辨哪一张才是窗外的景。
最后一步是一切的关键。看到窗框要联想透明玻璃,肮脏的灰墙,摇摇欲坠的房屋。只是注视着雪就明白寒冷,尽管寒冷本身的判断关系到与白色完全无关的热力学温标数值。要像人。更像人。要爱恨恐惧流眼泪——至少,必须展现如此。
这是他被创造的原因。
他望向窗外,灰白的景倒映在纯蓝色光滑虹膜,透射扭曲。今天好冷啊。
他张开嘴,第一次,发出声音。
.第一章:一无所有之地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女孩背对着窗,长发垂下来,将脸颊笼在阴影里。她在笑。是那种无法分辨意图的笑:哀伤、愉快或嘲讽,究竟哪个占比更高,都说不清。背景里录音带在播放一首老歌,音质模糊,时不时跳跃噪点,如水流泛起泡沫。含混的歌声在空旷而破旧的屋子里搅起波纹。……爱……。零星漂起这一个完整的字,其他旋律像是浸满了水的音符无可挽回地向水底沉下去。沉下去。女孩重复一次:这里什么都没有。从她脸颊上飘下白色的絮状物,像是微小的雪,一片一片,飘到汤的热气上,融化似的消失。她没有理会,舀起一小块土豆放入嘴中,和着汤囫囵地吞咽。
您不会觉得烫吗?他询问。他正用一根粗而脏的吸管吸食一小杯原油,吸得很慢、很仔细,连挂在杯壁上的一点点也吸得相当干净。原油已经没剩多少了。确切地说,只剩最后三杯。这是倒数第三杯。他晃晃杯子,确认一点原油也没剩下后,将它放到一边,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烫?也是某种感觉吗?已经不记得了。女孩仍然笑着,咬下另一土豆块的一半。但你这个问题完全不得体欸——如果到了外面,一定立刻就会被发现的吧。唉,你不能自己注意一下吗?我给你设置了学习模块吧?她笑着望他,浅绿色的眼眸撞进纯蓝瞳孔。他先转开目光。下次,我一定注意,停顿两秒后,他轻声回答。
……爱……。背景歌曲仍在播放,模糊音节仿佛无止境地循环。循环。将耳蜗功率调至最大,过滤所得的声波也仍不清楚。
外面。女孩说,那里的歌声是清晰的。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资源去制作录音机。背景录音带吐出一团巨大雪花点,然后咔哒一声,陷入沉默。女孩自顾自说下去:但是,这里原本也不是这样的。
在一切结束后,这里的人们总结,那是某种偷窃。光明正大的偷窃。不止是资源,能源,更重要的是希望,能支撑起一天后再支撑下一天的希望。在曾经这里仍然辉煌的时候,外面的人用花言巧语的伎俩哄骗,贷给他们骄傲,用看似取之不竭的资源做抵押。这里的人没能及时意识到浮华下斑驳不堪的透支,等到恍然大悟时为时已晚——矿,油,珍贵的新能量物质,这里什么都不剩。泡沫一瞬破碎,空虚淋满一身。能离开的全都拖着贫瘠的心和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剩下更贫瘠更沉重的无法逃走的一切。贫穷,疾病,恨。女孩又笑了笑,你知道吗?窗外永不停息纷飞的不是水蒸气的凝华,是可以致人死地的化学品结晶呢。她的眼眶里飘下几片白絮,轻轻落到地面上,混进覆盖地面的灰色,像厚厚一层顽固不融化的脏雪。
死。他重复这个字,因为恨着偷走这里一切的外面,所以要杀光外面的他们……我明白了,他点点头,这就是我被创造的原因。
女孩笑起来,声音轻飘飘的,和整个人一起背光笼在阴影里。嗯。这就是他们让我创造你的原因啊。
门被粗暴踹开,呻吟一声撞到墙上再弹回来,女孩手中的勺子掉到地上,叮铃脆响。后天就要出发了——你——你这——你怎么把它打造成这个鬼样子?!
怎么了?女孩抬起眼睛,扫过一张张脸,苍白的脸,皱纹遍布的脸,愤怒的脸,张大嘴巴的脸。她的声音仍然像在笑,嘴角却向下撇。怎么了,他不够像人吗?她转过头,目光飘过他浅金色的头发,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眼睛。还是说你们不相信他能够凭借这副伪装,杀光外面的一切?人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站起身,面对衣衫褴褛的人群,在一张张脸里挑选……有一张脸已经基本全白了,剩下几小块完好皮肤反而像斑驳的藓。一对上他目光,那人脸颊抖动,白屑簌簌掉落如恶心死皮。好啊。那就让我们看看。那人张开嘴巴,声音却意外平静,反正我快死了。就让大家检验一下你有多大能耐。
他走上前,人们自觉让出一个圈,将他与那人围在中央。你好,第一次见面,我是……他伸出手去,眼神真诚,对他来说这是最最基本的伪装。那人慢慢地、有些怀疑地伸出手,用力回握他。下一秒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在他对面的那人像被火烤过的雪球般,皮肉与骨都悄无声息地融化,地面上只剩一摊漆黑的污渍,仿佛极丑陋的疤痕。
成功了!欢呼一瞬爆发。最精密、最仿真、最防不胜防的杀戮机器……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外面的一切!人们低吼,号叫,痛哭流涕。我们终于可以复仇了,夺走他们的命!把我们的资源都抢回来!眼泪和着白屑变成某种湿润的白浆,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狂欢的人们唱着歌,沙哑干枯,快要凋零的声音反复着怒吼:……恨…………恨…………求求你,掌管仇恨的神明啊,眷顾我们一次吧…………
不,这还没完!我们——我——要说的是他的样子。站在最前面、刚刚踹开门的人喘着粗气,一团团白雾扑在他口鼻处,和着他脸上的白屑簌簌往下掉。唱着歌的人群已经将他挤出去,慢慢退潮般地走远了。他的半边脸覆盖丑陋的灰,像是被水泡烂的的纸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安一张叛徒的脸?
噢,看来你不喜欢他的样子啊。那你自己做一个吧,好不好?
那个人看起来快把牙齿咬碎了。女孩笑起来,声音清脆。要么就让他带着这张脸去外面复仇,要么什么都不做,大家一起毫无意义地去死。你会选哪个呢,父亲?
人潮汹涌褪去。那个人站在两人与人潮间,一点一点也退远了。你这恶心的怪物……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离开时他还狠狠瞪了女孩一眼,眼珠泛黄浑浊,布满血丝。他无法完全解析眼神的复杂情绪,但其中的恶意颗粒分明、绝对清晰,于是他有些戒备地挡在她身前,却被女孩轻轻推开。再见,父亲。女孩说着,弯腰捡起勺子,清澈浅绿色眼眸直直望向浑浊眼睛。您和原来一样,愚蠢得无可救药呢。她啐了一口。在肮脏地上,一点点湿润痕迹,很快消失不见了。
门被狠狠摔上。女孩望向他,浅绿色眼睛如此明亮,仿佛是在一片灰暗里漂浮的恒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事物、任何人阻止你离开。她微笑着,神色认真。
毕竟,我可是创造了你的天才啊。
女孩真的是天才。她捧起录音机,拍打两下,拆出一个碎裂零件。等你到外面去了,记得找找这个零件——本来应该是金属制的,就没那么容易磨损了。不,干脆直接找录音机,她自言自语似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柔和、散碎,近乎呢喃。因为无法判断这是对话还是独白所以他保持着沉默,终于,她问他:那么,你想去外面吗?
他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给出的条件太少,难以通过分析题干直接得出正确答案。如果你想让我去的话。最后他如此回答。毕竟,你可是创造了我的天才啊。
女孩笑了笑,这次的笑容短暂脆弱,像是下一秒就会破碎的玻璃。你的这张脸,原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但是他死了。因为出生在这里却渴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这里的人们判了他死刑。我的父亲亲手捅穿了他的心。反正你不会明白,你根本没有心脏……她将脸埋到手心里。他有点不知所措,情感分析程序告诉他去拍拍她的后背,摸摸她头发,可是行为却被某种更高层级的模块所阻止,他的手臂只能在距离她轮廓三厘米的地方徒然挥动。为了更好地伪装,他具有模拟泪腺,但为了节约水源模拟眼泪还未来得及盛装,现在他连哭泣都不可能。片片白絮从她指缝里飘下去。不过,几秒钟后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笑容就已经恢复了:那个骄傲的、难以捉摸的、天才的笑。
好吧,那么让我告诉你:你当然要回答想去外面。你要看尽外面的景,每一处欢歌,每一处笑语。要快乐。要享受。要去爱。要快活地、自由地、热烈地代替他活着,就像他本身。
浅绿色眼眸望向他,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哽住。但是更高级的模块指令不容置疑地驱动他吐出:好。无可挽回的正确答案。事实是:面对那双眼睛,他根本无法给出其他回答。
这还没完。女孩的脸转到阴影里,笑容模糊了,表情显得有些冷酷起来。是否要向外面的人复仇,我将这个判断权限放给你,在见识外面的一切后,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但是无论复仇与否,之后你都要回到这里,将外面的一切讲给我听,我会在这里等你。最后的最后,你要——
——毁灭这里的一切。
这里什么都没有。女孩说,剩下的只有恨意驱动的空虚。在这里一切都太痛苦了,为了逃避痛苦,人们开始扭曲自己的心。她望着自己指尖,曾经光滑圆润的指肚已经干瘪发白,飘下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碎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已经被恨吞噬了,和痛苦比起来,恨还是太过容易……但是,明明曾经答应过他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去爱的。
她笑起来,空洞笑声在他腔体内撞出回响,细小零件振动,发出眼泪落下似的声音。
.第二章:裂隙以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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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高估自己了。。。总之还是先把写完了的部分放一下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小C死了。”
我拆著手上的螃蟹説道。
最近是螃蟹膏香肥美的季節,但是比起大閘蟹,還是肉蟹更有嚼頭。
“唔……你說最近一直沒來上班的那個C?”
A嘴裏含著我剛拆出來的螃蟹肉,珍惜的品嘗著,連説話也含糊起來。
“不算最近了吧,她懷孕了之後就沒來上班了。”
“是嗎?”
”其實之前就有傳聞,說看到她胖了很多,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一個人穿的很髒兮兮的就下樓丟垃圾什麼的。”
清蒸了的螃蟹的大鉗子内拆出來的蟹肉雪白雪白的,配著邊緣一點點紅色,在黃色的燈光下閃爍著白玉一般的光澤,配上香醋之後一定是鮮甜可口吧。
將肉放進碗内,我將手上拆完的空殼往旁邊一拋,又拿起了拎起了另外一隻鉗子 。
“不過怎麼突然就死了?”
A眼睛放光的夾起剛剛才放進碗内的螃蟹肉,蘸了蘸醋,吸溜一下就納入了口中。
“嗯,聽説是過敏,窒息。送去醫院,醫生用手術刀將氣管給切了個口子,還是來不及。”
“哦……那確實。”和年齡沒啥關係了,“不過她以前不知道自己過敏嗎?”
也是,都差不多是要三十歲的年紀了,能不清楚自己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嗎?
我邊想著邊用剪刀在鉗子上弄開了個大口子,然後小心翼翼地給裏面的肉脫衣服。
“知道吧,她在公司聚餐的時候説過自己對花生過敏。”
就算作爲主角的小C已經不在人世,但當時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那時候的她是個面容姣好、光鮮亮麗的年輕女子,四周坐滿了對適齡期美麗異性不多不少有點意思的男同事們。
主菜還沒上來,就有人殷勤的給她夾了花生米,她驕矜的說自己敏感所以不能吃,坐在另一邊的男的就立馬給她夾了其他涼菜,所有人的焦點都是處在正中央的她身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那幅名畫──最後的晚餐。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想到才過了幾年,那時候光鮮的她就淪落成這副田地。
“唔......”A發出了代表沒所謂,我沒什麽意見的鼻音。
“但是有些太可惜了,還那麽年輕。”
我嘆了口氣,自顧自的説道。
“以前她長得又好看,又年輕,還是本地人,家裏三套房,都不知道多受男的歡迎。”
“她還和我説自己是不婚族,結果家裡人一吵吵,立馬找了個門當戶對的本地人。”
“感覺你不太贊同她結婚?”
A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自己還留著螃蟹鮮甜汁水的嘴唇,並用眼神催促我弄快點。
“可能吧?”
“她那麽多人追,家裡還有錢,工作也只需要朝十晚四。”
“離家近,天天睡到自然醒,過的那麽爽的生活,說著是不婚族,結果家裡人來一鬧,馬上結婚生子。”
“就有種被欺騙感情的感覺吧,當時我和她還聊了不少不婚丁克的話題。”
“怪不得感覺你有點幸災樂禍“
A心不在焉的評價到。
我翻了個白眼。
“我是那種人嗎?只是觉得她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好吧。”
“她決定了結婚,婚禮前还嘴硬说自己虽然结婚但是丁克呢。’‘
”然后一年没到就怀孕。“
”老公還孕期出軌。“
”就這樣還不離婚,我要怎麼同情她啊?“
這樣還能同情的話才離譜吧,我邊説邊將手上掰開了的螃蟹蓋扔進碗裏。
“那是確實有点离谱。”
A歪著頭說到,然後伸出手抓起我一秒前丟出來的螃蟹蓋,津津有味的吸吮了起來。
肉蟹的膏不多,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不过也没法怪她啦”
我嘆了口氣。
“她这个人有點媽寶女還是爸寶女的意思,最受不得就是家裡來的壓力。當時她父母也吵着要她结婚吵的很厲害,還跑去和老闆吵。”
“這有點太離譜了吧?”
A吸溜著不多的蟹黃,説話聲音配著嘰里咕嚕的音效。
“是啊,不過也不是那種潑婦罵街啦,主要是她是被安排進來的嘛,老闆和她爸關係不錯,就女兒不聽勸,就讓她上司去勸勸她唄。”
“要是我的家人去找老闆幫忙勸我快結婚找對象,還問公司裡面有沒有不錯的男同事可以介紹,大概我會直接挖個坑將自己給埋進去算了。”
“哇這。。。咳咳咳咳。。。恐怖。”
A也被嚇到了,一部分混了香醋的半液體的蟹黃直接進了氣管裏,讓他敲著胸口咳嗽了好一陣子。
“。。。咳咳。。。是啊,所以我對她絕對不是幸災樂禍,咳,純粹就是怒其不爭而已。”
就不能慢慢吃嗎?我受不了的嘆了口氣。
”也是,說真的在公司被這麼搞,是我也羞恥的直接人間蒸發,受不了受不了。“
A不知是對C的遭遇開始感到有點興趣了,還是氣管内的酸性液體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暫時停下了進食。
”不過她父母平时对她也是真的好,房車都給她買齊了,平時還給零花錢。”
“但就是不允许不结婚不生小孩?”
他開始喝著可樂,一邊頗有興致的和我聊了起來。
“是啊。一开始我还满羡慕她的,什么也不用做,直接生在罗马了。”
“结果想不到是要拿生儿育女来换的呀。”
“感覺就是那種純純的繁殖癌吧?”
“她那时候就一直抱怨她妈说不生儿育女那她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作爲一個女人就不完整了。”
“还有啥全世界的人都像她那样不生的话人类就会毁灭了啥的,她不生的話就是沒有愛心,自私自利。”
“哈哈,这她妈为什么说的话这么典啊。”
“我也觉得,那时候我还和她说,要有自己的主见,不想结婚就不要结,说不想生就不要生啊”
“这不是她自己的人生吗?”
“然后她说是呀是呀,回头就受不了壓力去结婚生子了。”
我嘆了口氣,也喝了口可樂,不來點甜的真的有點受不了。
“那失去獨身的自由但起碼也算是得到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A歪了個頭説到,以我的經驗,他又想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那套了,無論是什麽話題,他都會習慣性的理中客一下。
“喔,你說她和那個孕期出軌的媽寶男老公結婚能帶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我撇了撇嘴。
“哎呀他不只是犯了是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嗎?”
一看對方的糟糕程度實在沒法理中客,A立馬如德芙巧克力般絲滑的轉換成了“我只是在諷刺哦”的立場。
“我覺得你才在幸災樂禍吧?“
“我和她又不熟。”
“說不定她不離婚就是因為覺得出個軌不是什麼大事?聽起來他們又不像是戀愛結婚。何必皇上不急太監急呢?”
A不在意的聳了聳肩。
但我還是滿熟的。
“反正她只是為了完成父母的心願,才和對方湊合著結婚了的。”
“這男的也是她爸媽介紹的,是她爸戰友的兒子,家裏有房有車,還説知根知底是個老實孩子。”
“她想説有父母把關嘛,就相親之後三個月就結婚了,還說過如果老公敢出軌就離婚。”
“然後到死都沒離婚。”A開始用眼神催促我快去拆剩下的螃蟹。
我妥協的抓起了盤子裏剩下的螃蟹腿,蚊子肉也是肉嘛。
”嗯……因為發現的時候不都已經懷孕了嘛,月份也比較大,雙方爸媽都反對她離婚。“
“然後她就妥協了。”
“是啊,她一開始其實是很堅持的去辦離婚的,但是現在不是有冷靜期……。”
“一提起要離婚就炸開了鍋啊,什麼小孩子不能沒爸爸呀,女人離了帶著孩子就沒人要了什麼的。”
“先是老爸反對,老公一跪地求原諒,老媽再一哭……就只好妥協了唄。”
“也是,冷靜期確實應該這麽用。”A一副就快要嘔出來了的表情。
“後來她就這麽放棄了?”
“是啊,軟肋都生了,不是更沒法離了嗎?”
我嘴不停,手上也不停,將小腿裏面的肉給一點點的挑出來。
“結婚前觉得结婚了不行就离呗,反正自己家裏有钱,老公不当人就直接离婚。”
“生了小孩,老公三不管,月子裏婆婆又磋磨的狠,要離婚又可憐孩子會沒了爸爸,自家爸媽也不支持,只好糊里糊塗的著過。”
“最后一条命也断在这个家庭里了。”
“這是雖然她老公婆婆很過分,但過敏去世的話,也不好説是他們的錯吧?”
A想了想説道,反正在他眼裏只要不是真的拿凶器砍死對方,都不能説是害死了別人。
“那是你不知道她是吃了婆婆做的菜,才突发过敏去世的。”
“啊。”A皺起了眉頭,但嘴裏又吃了起來。
“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出月子之後就陆陆续续过敏过好多次了。”
“她婆婆做的?”
“是啊,有一次嚴重到了去了医院,逼問婆婆爲什麽要這麽做,她就说想要帮她剋服一下,身体缺乏锻炼才会过敏,多练练就好了。”
“……這也行?”
“而且生了小孩,坐月子就管著她不許吃外卖,天天给她煮汤汤水水,說這樣出的奶水才對小孫子的身體好。”
“她也不多防备着点吗?”
“唉敢不吃老公就一顿PUA呗,我妈那么辛苦伺候你月子,特地煮饭都不肯吃,還真的以爲自己是什麽千金大小姐,懂不懂的感恩啊?”
我唯妙唯俏的模仿了一番C老公的語氣,惹得A噗呲的一聲笑了出來。
“噗哈,結果她又妥协了?”
“嗯是啊,去买了抗过敏的口服药。”
“那怎么最后还是过敏死了。”
“哦,这我就真的是听其他人说的了。听说她死了的时候没有吃药。她爸妈一开始去问醫生怎么吃药還会過敏,结果她身边根本没有药,也没吃过药的痕迹。”
“也不知道是吃完了还是找不到药了。”
“那也太倒霉了。”A又皺起來眉頭,可能是因爲螃蟹的腿肉也已經吃完了的關係吧。
“也是吧,現在她爸媽開始悔不當初了,说婆婆故意將女兒的藥藏起來不給她吃,是谋杀。”
“真一地鷄毛。不過他們有證據嗎?”
“聽説有錄像證據呢,説是婆婆將藥藏起來的過程被錄下來了。”
“咦那感覺確實有可能可以入罪了呀,她死是死了,但是起碼沒死的毫無價值吧。”
“是啊她爸媽一閙,現在她老公和婆婆都已經出名了。”
“她爸媽也很後悔害死了她,現在還要和她老公爭小孩的撫養權之類的,說什麽不能讓孫子讓殺人犯的兒子撫養什麽的。”
“她算是一人死了,報復了四個人吧。”我開始收拾起吃的一乾二净的盤子和桌面上那一堆螃蟹殼子。
“……我怎麽覺得你也知道的太多了吧?”A一副你是不是又做了些啥的頭疼表情。
“?我能做什麽?我和她都多久沒見面了。”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我站起來身來將裝在盤上的垃圾倒入垃圾桶内。
“能知道那麽詳細純粹是因爲我和她經常用微X聯絡啦,她結婚之後和其他朋友又沒什麽來往了,於是我就時不時聽聽她的抱怨咯。”
我又是個比較八卦和喜歡聊天的人,也不介意成爲一個被朋友們疏遠,但仍然需要發泄的怨婦的情緒垃圾桶。
“你敢發誓自己和這件事完全沒關係?”
只是A實在是太理解我了,一下子就聽出我只説了“實話”,卻沒有説“真話”。
“嘖,我只是推了幾篇那種女主角生前被周圍的人狠虐,然後死了之後周圍的人追悔莫及的小説給她看而已吧。”
將油膩的鍋碗瓢盆丟進洗手池,我一邊説著一邊拿起抹布開始清理桌面。
“最近知F不是很多這類文嘛,我就自己看看順便也推了幾篇給她而已啊。”
“真的就只是這樣?”
“……唔……還有類似如果她真的喝了她婆婆的那些湯湯水水而死於過敏啥的話,她婆婆就一夜成名了呀……之類的話?”
“嗚哇……你怎麽又來了。”A的臉皺的就像是便秘了一個月那樣。
“我只是説説而已啊,她要怎麽樣我怎麽知道。”
我不只是當著她的面感慨了一下而已嗎?
“嘖,在我面前還裝什麽呀你,要説不説,不説我就去睡了哦。”
“……”我停下了擦著桌面的右手。
A很清楚我是個很有分享欲的人,但是我又喜歡裝的是被迫,勉爲其難才説的。
“我只是覺得有點有趣嘛。”我猶豫了一會才用一種勉强的語氣説道。
“就她這人,站在人生分叉路口前,她每次都能選擇最壞的那條路。”
“要不要結婚,要不要原諒老公,要不要生孩子,要不要離婚,要不要吃婆婆煮的飯,她每次都被推去周圍人想要她選擇的選項那邊。"
“我就想啊,這個人怎麽就像是個球那樣,被人一推就朝被推的方向滾。”
“那我可不可以試著推推看呀。”
“就像是個上化學課嘛,你看到老師做了個實驗,難道不會躍躍欲試的想要自己也嘗試看看嗎?”
“所以我就試著用不太明顯的方式推了推,看她會不會往我想她走的路綫去走啊。”
“雖然如果是我的話,選擇爲了報復周圍人而去死,還是活著離開周圍人好好過自己的生活,那肯定是後者。”
“但是這球肯定要推一下看看,才能知道結果不是嗎?”
“哎,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是你每次這樣讓我的良心很遭罪……”A抱著頭苦惱的説到,手上還拿著我用來擦桌子的抹布。
“你要不要考慮下啥時候去自首一下算了?”
“可以不要用抹布給我洗臉嗎?”我甩頭,嫌棄的將抹布丟到桌上。
“而且我自首了誰給你做飯吃?你喜歡吃牢飯?”
“那我肯定不想要吃牢飯……”A又誇張的嘆了口氣。
“而且我也只是説説,反正你每次都只做到這種連教唆殺人也稱不上的程度,去自首警察也逮捕不了你吧!”
A駡駡咧咧的聲音消失在了我的腦海内,但是都是我自己,他就能比我更有愛心了嗎?
比起想讓我去踩縫紉機,他其實更擔心是有一天他就要真的陪我去踩縫紉機了。
我嘆了口氣,又拿起抹布繼續清理起臺上這一片狼藉。
玻璃材質的桌面反射著正在擦著桌子的主人的臉。
她的臉上挂著一個大大的笑容,甚至能看到牙縫中夾著的一絲蟹肉那邊緣上一點點的紅。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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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的荆棘,白色的花瓣,碾碎果实,流下汁液。
盐溶液,三滴水银,元素,转化。
沸腾的混合液,液化凝集的水滴,欢迎来到炼金术的王国。
通往真理的路就由你的血肉铺就。
把第一天份的药剂拿过去的时候实验台上的男人正在试图徒手挣开束缚,他和我对上了视线,没有停下动作,却也未显露出一丝畏惧。我给他灌下药水,他只是徒劳地挣扎,既不哭喊也不骂骂咧咧。
几分钟后药剂逐渐起效,男人挣扎的动作带上了几分痛苦的意味,但仍咬着牙没吱声,这让我不禁对他加了几分好感。不像上次那位,一口流利的贫民窟街骂,一剂药水下去后又嚎得像是屠宰现场,吵得我耳膜和脑袋齐齐发疼,不得不专门给他药哑了嗓子,平白增添不少无意义的工作量。
我很满意目前的情况,他不吭声,我也省了口舌和他废话,我需要的正是这样能让我专心的安静的工作环境。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环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事情的转变是从第五天开始的,实验体的身体上表现出了初步的变异,而我如往常一样仔细地做着记录。
然后,男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其实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声音,当我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很容易忽视周围。等到我终于意识到他在向我搭话时,我正拿着药剂瓶准备给他灌药。
“我叫了你很久,你压根就没听到吗?”他颇有怨气地指控到。
“哦,抱歉。”我也只能如此回答。
留在记忆中的只有这两句远不能称之为“交流”的话语。
那之后他似乎碎碎叨叨地说了很多,或许是关于家人的事情,或许是关于他从前的生活,我不明白他对我说这些有何用意,我猜我的表面应和一定做得堪称完美,因为他完全没看出,我根本一点也没听进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从第五天的实验开始,男人总会在我检查和记录的时候自顾自地说着话。奇妙的是,我并不觉得吵闹,他的声音反而成为了良好的背景音,像是初春绵绵的细雨声,像是深冬细碎的落雪声,近乎完美地契合着我的思考节奏。
权衡片刻,我放弃了药哑他的打算。
日期很快走到实验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这位实验体最后的时光。
我给他灌下这最后的药剂,他的吞咽动作已经略显困难,我必须小心不让药水倒灌进气管和肺部。而男人一反常态地,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这让我很是不解:事到如今他才想着让我收手么?
噢…不对,我好像明白了,一定是我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过于温和,加之药水影响了他的大脑,以至于让他产生了某些错觉。某些——比如说,我会替他传递最后的遗言,甚至好心放他去见家人最后一面——的错觉。
我摇了摇头,将空掉的药剂瓶收好。
男人继续用那模糊不清的气音咕哝着,好像要将未能经历的余下几十年人生的话全部说尽似的。由此倒是可以看出,改良后的药剂减弱了对咽喉部位的变异,取而代之的是……我用镊子翻开他的眼睑,眼睑与眼球之间黏连了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粘膜,之后还需要进一步解剖确认内部的变化,以及……
一如既往地,我思考着后续处理,手上将实验体产生的这些变化逐一记录,而待我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时,男人仍未停止呓语。虚睁的眼睛,视线聚焦于半空中的某一点。
忽然地,他微笑起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那里只有惨白的天花板。
他的呓语不再杂乱无章了,而是转变为固定的某几个音节,我猜那是某个人的名字。
这是较为常见的情况:剧痛和堪称惨烈的身体状况让他的大脑开始逃避现实,从而制造缥缈的幻影。按照我对常识意义上“幸福”的理解,现在他的眼中一定是一副家人团聚的美好景象吧。
虽然我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但作为坚持到现在的赞赏以及我对他的好感,我决定给他一份礼物。
蜜糖色的花蜜,红色的花瓣,发梦的果子,搅拌均匀。
焦糖,五滴水银,溶剂是蒸馏水,还有精神。
冒泡的坩埚,六层纱布,三次过滤,欢迎来到梦之国度。
喝吧,快喝下去吧,仪仗队早已就位。
那么,永别了,我初春的细雨,我深冬的落雪。
晚安,祝好梦。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这是一场审判。
被告者是一把手术刀。
坐在法官席上的大脑示意陪审的脏腑经络安静,随即将目光投向原告席,看向正在哭泣的心脏。
大脑敲了敲法槌。
“请原告——心脏——先发言。”
“好的,大脑法官。”心脏擦了擦眼泪,红色的液体沾湿手中的帕子。它控制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
“三天前,我被手术刀杀害了。”心脏说,“这把手术刀撕裂了皮肤,打倒了我家门口的肌肉保安,冲进我家,将那可怖而危险的尖端扎入了我的身体。”
“天啊,这是多么残暴的行为!”陪审席上的肾脏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胸口,“想想我都要分泌肾上腺素了!”
“简直惨无人道!”肺也发出一声怒吼,“简直要把我气炸了!”
“请安静,肾脏、肺。肾脏,你现在已经萎靡了,分泌不出来的;肺,你现在也接收不到新的空气了,不会炸的。”大脑制止了肾脏的尖叫,转头看向被告席:“手术刀,心脏发言可符实?”
手术刀点了点头,引起审判席上一阵唏嘘。
“天啊,真的是它干的!”肝脏压低声音,与身边的脾脏窃窃私语,“看来今天的审判不会太久呢。”
“你说得对。”脾脏点了点头,一边瞥了眼趴在肝脏脚边的胆囊,一边往后挪了挪位置,“早些结束也好,胆汁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
大脑无视身边嘈杂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再次举起法槌。
“既然如此,那么被告——手术刀——的谋杀罪名已落实,现在宣布审判结果——”
“请等等,大脑法官。”手术刀打断了大脑的发言,它转动了一下身体,点点银光在干涸血迹的缝隙中闪动。
“虽然我承认我是直接导致心脏死亡的原因,但是我只是被迫杀害它的。”手术刀说,“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大脑皱了皱眉头。
“你要否认你的罪行吗,手术刀?”
“当然不。”手术刀说,“我会接受相应的惩罚,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在做各位得知真相。”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心脏第一个发出抗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换谁都不想看到杀害自己的存在在世上多活几秒。
“杀害了你我很抱歉,心脏。”然而,手术刀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它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想法,“但是,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我说到底只是个从犯,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呢。”
手术刀的话语让心脏一时语塞。确实,它参加这场审判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真凶,让对方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真凶还能逍遥自在,那它能被气得再鼓动两下。
“怎么样,心脏,还有各位?”手术刀环视周围一圈,“你们是要寻到真相再去投胎,还是一无所知等待腐烂?”
审判庭一片沉默,众脏器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大脑。然而大脑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陪审团的决断。
“听听它怎么说呗。”打破僵持的,是一直缩在肝脏脚边的胆囊,它举起手,看向前排正在痉挛的胃和肠子,“手术刀的话已经引起了大家的疑虑,再胡思乱想下去,肠胃可能又要死一遍了。”
众脏器的视线投向抱在一起的肠胃。它们露出勉强的笑,说自己还好,但那发青发紫的颜色怎么看都不太好。
“......好吧,那就听听你到底想怎么诡辩。”最终,还是心脏做出了决定,“一无所知就去投胎,对心脏也不好。”
“感谢你的理解,心脏。”手术刀点点头,“大脑法官,我能继续发言了吗?”
“......当然。”
得到应允的手术刀身体上的银光又闪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大脑身体里的海绵体记录员默默开始记录手术刀的发言。
“感谢各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发言。就如各位所见,我只是一个外人,并不属于你们这个集体,甚至可以说,正常情况下我与你们不会有任何交集——毕竟我和菜刀亲戚们不同,不可能和你们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那么,那一夜我究竟为何能如此轻车熟路地找到心脏的家、甚至避开肌肉以外的最强保安——手和脚的监控,去杀害心脏呢?”
手术刀再次环视了周围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心脏身上。
“答案很简单,有非常熟悉心脏的家伙引导我,找到了你。”
心脏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手术刀却不给它任何喘息的空间。
“外人不行,必须是非常了解你位置的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心脏脸色发白,看向陪审席上的脏器们。要说了解它缩在位置的家伙,那必然就是这些与它日夜相邻的邻居。
“你......你不要想诓骗我。”心脏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静,“我们是邻居,它们不可能想害我!”
“真的吗?”手术刀冷笑一声,看向陪审团,“那让我们来听听那一夜,它们都在做什么吧。”
当然,手术刀的提议遭到了一致反对。刚才还说要追寻真相的脏器们各个惊慌失措,它们控诉着手术刀想要用花言巧语脱罪,开始一转立场请大脑速速审判。
然而,它们越抗拒,越让心脏心生疑虑。
“都闭嘴!”忍受不了嘈杂的心脏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指向陪审团的其中一个脏器:“肝脏!你先说,你那天晚上在干什么!”
“我、我那天晚上......”
“快说!”
肝脏被心脏的尖叫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缓缓开口。
“我那天晚上......在清理身体里的毒素。”它说,“这具身体里积攒的毒素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清理不过来了.....你看看我这发黑发硬的身体,每次工作的时候我都非常痛苦,但是又不得不工作......”
以肝脏为突破口,其他脏器也开始缓缓回忆那一夜大家的行动。
肺:“我那天晚上在努力调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气管输送的气体越来越少了,我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去搬运空气。”
肠胃:“我们俩在寻找食物残渣。进食时间不固定,进来的食物又乱七八糟,咱们兄弟俩纵使是铜肠铁胃也经不起这个折腾了。上次做手术不就是因为胃被搞坏了。”
肾:“我那天......我那天晚上在消化水分。不知道为何那天需要处理的水特别多,膀胱知道,我给它送了好几次货了。”
膀胱:“肾说的没错,但是最难受的是它每次送货过来时,我上一批货都没处理掉。明明我已经给敲了无数次提醒铃了,但就是不开出货口,我抱着那么多货物差点没累死。”
之后又问了几个器官,原本充斥着不安的审判席逐渐变得吵闹,脏器们开始一个接一个抱怨,而它们的抱怨都能统一为一句话——
实在是太累了。
“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心情吧,心脏。”手术刀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脸色彻底发白的心脏,“明明很累,却不得不工作,只因为你依旧怀有职业骄傲,所以你才必须去鼓动。”
“......是的,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心脏咬咬牙,瞪视着手术刀,“但是,这与你谋杀我有什么关系?从刚才大家的发言,我只能判断大家都很累。既然这么累,那谁会有心思和精力去关注我呢?”
“你没有,它们没有,但是知道你们一切的‘某个存在’可以。”手术刀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了审判席。
“我说的对吧,大脑法官。”手术刀说,“那一夜做出谋杀心脏决定的人,正是你啊。”
法庭忽然陷入寂静。众多视线瞬间汇集到大脑身上,而大脑依旧握着法槌,沉默不语地坐在高台上。
手术刀离开被告席,一边走向审判席,一边开了口。
“我说过,我是一个外人,要找到心脏所在的位置没那么容易。而其他的脏器早已疲惫不堪,最重要的是,如果它们与心脏贴的实在是太近或太远了,一个失误,可能玩火自焚。”
手术刀走到了大脑身边,它俯下身,锋利的刀刃贴在了大脑表皮上。
“你作为情报中枢,想必听它们的抱怨和哀诉已经许久许久了吧。你是一个好家伙,认真负责,现在甚至会开这场滑稽的审判会,想把罪责推到我身上,只为安抚你的朋友......不过,你也快到极限了不是吗?”
大脑依旧不说话,而手术刀也没有放过它的意思。
“你或许一直在思考怎样让大家解脱吧。但是,即便全能如你,也无法干涉其他器官的工作,所以即便你选择死亡,只要身它们还没放弃,它们就会继续遭受折磨。那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停止工作呢?”
手术刀压低身子,刀刃切入大脑的表层。
“你得出了答案,那就是谋杀心脏。只要作为血液泵送中心的心脏遭受致命的伤害,你们就能一起解脱......而我,便是你的帮凶。”
惊人的事实如同一柄重锤砸向法庭,众脏器僵硬在原地,没有人能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心脏绞出声音,打破这片寂静。
“......大脑法官......不,大脑。”它的声音在颤抖,“手术刀说的是真的吗?”
大脑没有说话。
而心脏难以忍受它的沉默。
“我确实很累,想过死亡,我确实.....确实经常会感到痛苦和绝望。”逐渐干瘪的心脏再次开始流泪,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但是!我没想过死!我以为迟早会有好转,所以我才努力地继续工作......”
“......”
“......是因为我逼疯了你吗?”心脏问道,“是因为我每次感受到痛苦都会忍不住找你倾诉,所以才加重了你的负担、让你感到痛苦、甚至让你......不停地思考死亡吗?”
大脑摇了摇头。
“那究竟为什么!”
然而这次,大脑沉默了许久许久,没有给出回答。
就在心脏无法忍受这片寂静时,大脑忽然站起身,走向了被告席。
它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站到了被告席上。
大脑将视线投向依旧站在法官席的手术刀身上。
“现在,开始新一轮的审判吧。”大脑看着那沾染着血污的银色刀身说到:“手术刀法官,希望你给罪人最严厉的惩罚。”
“当然。”手术刀摇晃了一下身子,银色的刀光闪现在刀尖。它坐到审判席上,举起了法槌。
“我向此锋利的刀刃起誓,罪人将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END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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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5)
“总结一下刚才的讨论。一是小白中午去了哪里,既然她帮同学去找缎带,那肯定会有人看到她,甚至还会有人拜托她找到缎带。但根据学生们的口供,没有人在中午见到小白。只有那三个同学,她们说她们虽然让小白帮她们找缎带,但是小白找了一下就没影了,然后就再也没人见到她。学生的活动空间在空气教室内,面积只有一个操场大,一整个中午,这样的人员密度没人见过小白,这不太正常。”
“没人见过小白,会是小白躲起来了吗?比方说她担心中午找她找缎带的人太多,干脆躲起来了。然后在躲藏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不是不可能,我是说小白的性格不是不可能,她是个很认真的人,也很讨厌作弊和不劳而获,她会反感别人托她找缎带也是很正常的。”龙哥拿过来客山的示意图,看了一下,又沉思片刻,“但在物理上,我觉得这很难。因为在空气教室里能躲藏的地方只有竹林,但是大家都在竹林里玩,很难不打照面。而且小白的‘意外’是从瀑布跌落悬崖,她发生意外的地点应该是河边,这种空旷的地方,更应该被人发现才对。”
“她会躲在河对岸的这块竹林里吗?我看教室这边有个角伸到河对岸去了。”
“啊,这个地图上虽然画了竹林的标志,但这块地方其实有一段河滩,虽然它也包括了一点竹林,但是那个角落是竹林的最外围,要看肯定还是看得到的。”
“那,她会不会不是站着,比方说趴在竹林里,然后用竹叶盖在身上?这样会很难找吧。”
“这样会有两个问题:一是宁宁因为身高的缘故,藏的缎带位置很低,学生会需要在靠近地面的位置寻找缎带,因此找到小白的概率不低;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是溪流和平台之间的这片竹林,如果小白藏匿在这块地方,那她没有理由去河边,只要苟到集合时间回到平台就可以,没有理由在河边发生意外。”
“先不论会不会被其他同学找到的问题,就当她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好了。她会不会有东西落在河边回去找?因为一开始有人看到小白带着她的三个朋友去河边,她会不会在那个时候拉了东西在河边,等到快集合了才发现,比方说,她的戒指?”
这时,九保调完了团体客们点单的酒,小葵只好停止提问,起身工作。
“嘶,小葵说的这个,我觉得有可能?”胧目接过九保新调的冰水,饮了一口,“我记得樱桃酱,是不是你?还是宁宁说的,反正是你在河边藏了缎带,挖了个很深的洞还盖了石头?”
“什,什么很深的洞?也就我一条胳膊深,对你们人类来说,只是一个小浅坑吧!而且那也不叫‘盖石头’,是‘标记’,我在埋藏缎带的洞上用大石头做了一个标记,这样路过的人能发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从而发现底下埋藏的缎带。”
“我能问一下你那个大石头有多大吗?”
“那是我能找到的河滩上最大的石头,有我一个巴掌大呢!”
虽然樱桃酱抬头挺胸问心无愧,但事实是那个河滩上的石头都是颜色差不多的鹅卵石,即使是最大的石头,也和普通的石头没差多远。
“再,再说了,我藏的那些缎带最后都被宁宁挖出来了,实际上并没有缎带被藏在河边的坑里!”
“对,这就对了。我的意思就是,小白以为河边有缎带埋在很深的坑里,但实际上没有。”樱桃酱的心虚让胧目非常舒爽,他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小白被朋友要求找缎带,但是她不能正大光明地找,就像之前说的,小白讨厌作弊,而且她帮朋友找到了缎带,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有更多的人找她找,所以她并不希望帮朋友找到缎带,至少不希望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找。
“小白和我们一起藏缎带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樱桃酱在河边挖坑。活动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集中在竹林,很少有人去河边,所以她觉得河边的缎带即使她挖出来找到,也不会有很多人看到,而且也不会破坏游戏的公平——因为那个地方的缎带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
“但是小白只看到了樱桃酱埋缎带,没有看到宁宁把缎带挖出来重新绑在了竹林里,加上樱桃酱做的记号和没做一样,小白很可能在河边找了很久但一无所获。
“因为樱桃酱将缎带埋在洞里,所以小白在寻找的时候一定是弯者腰,弓着身子。她们学校的校服的宽领口的水手服,她又是将戒指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的。这个姿势,戒指很容易从领口里滑出来。如果这个时候又不小心扯断了项链,如果这个时候小白又因为专心找缎带没有发现这事的话,刚才小葵的推测就能成立了。”
“怎么怎么,你刚刚说什么?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小葵分完酒,夹着空托盘回到了吧台。
作者:四戎
得知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今天就带上一把手术刀去杀了他。
你说过不会走的,我说过如果你走了我会做什么。
我默认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拉开柜子的门,摸出了这把刀,它不大,小巧优雅,可以架在手上。只要我手指足够灵活,我可以为你表演一场非常绚丽的艺术。
为什么我见你非得带上这把刀。你还记得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对,就是手术刀。我躺在那里,麻醉中幻想着你用这把刀优雅地划破我的皮肤。你就像光明中的王者,鲜血为你涌出,向你诚服。哦你当然不知道,为你涌出的还有我,为你诚服的也还有我。我离不开你,那时我就知道。从那之后,我对你有过于病态的情感,我相信你永远知道,我也相信你有能力永远优雅地装傻。
你是个太过优雅的人,而我是个为你傻里傻气的人。我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被你所掌控着。你永远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对你的夸奖还是?
我对你的兴趣怎么来的?你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能处理好和每个人的关系,大家都喜欢你。可也正是这样,你是个表面上太过温暖的人,却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里。这就像是空调,对就是空调,外表层有多么温暖,中心就有多寒冷。我该庆幸吗?大家都只会经历你的温柔,只有我能体验到你的绝对的冷漠与疏离。可是这不正是说明我们的关系才是最近的吗?但是,我总觉得,我想对你使用手术刀——
割开你,割开你的冷漠,我偏不信。那里一定会有一颗热烈的心。你是个热烈的疯子,不是吗?你明明是一个和我一样热烈的疯子,不是吗?
向我撕咬,求我,和我说,你只会和我在一起。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是同类人啊。
我们是同类人啊,我们就活该在一起。
难道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和我一起狠狠地操这个世界。
我要拿出我的刀对着你。看着你向我狰狞,向我求饶。
这把刀划在你身上会怎么样?
先从哪里开始?你快告诉啊。
我很暴躁,你快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使用手术刀的正确姿势,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稳最狠的刀。
就像你第一次对我那样,在手术台那样。
教我。好吗?
你用这种优雅地姿势割开了多少人细腻地的皮肤?告诉我数目,让我嫉妒。
不,不能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只能挥刀向我,就像我只会挥刀向你。
我们两个魔鬼,我们不应该一起下地狱吗?
我从未迷恋过你。
我只是想杀了你。
因为我嫉妒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你。
所以你不能活着。
你活着,我又要重新嫉妒源源不断的人。
就像我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敲他家的门,直到他开门,把包狠狠地摔在地上,
掏出手术刀,抵在他脖子上。先吓吓他。这不是真的动手。
转移手术刀的位置,到手臂吗?哦不,不行,到腹部吧。这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吗?可是这不是很可爱吗?
你的鲜血多可爱,让我舔一口。
我没有划开那个表面,它会突然先下去然后裂开。你可以看到一层一层的,裂开。
一朵精致的,正在绽开的花。迟疑一会,才有有液体涌出。也可能是流出来。没事的,我会舔干净的。你的一切,我都不会放弃。
我们是应该一起下地狱的人啊。
你为什么要远离我?为什么离我远去?
不能靠近我吗?我好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的啊。
你在逃避吗?
我会杀了你,然后杀了我。
我们的鲜血会流到一起,这胜过整整一世纪的紧紧的相拥。
任由世人曲解,任由后人评说。
我没有拿起刀,我没有带上刀。我没有敲他的门,我没有等来他开门。
所有我做的只是,走到他的门前。坐了一天,然后走了。
我是个怂货。
是,我承认了,我不是,也一点都不想让他难受。我只是,只是想再看他一面。
或许想除了看看他,还想看看他的一点点反应。难道你一点都不难受吗。离开我,难道你一点都不难受吗?
我没有,我不想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我空手见你,显得那个赖着不走的人是个傻瓜。我想带上这把手术刀,壮壮胆。
即使,那个胆小的我,从不敢把这把刀拿出来。
甚至,那个胆小的我,连你都不敢见。
明天天一亮你就要离去。
你会走,然后永远地离开我。做得好,做的非常好。这是你一生中做过最精彩的决定!
离开我,我支持你。
只不过,停在原地不走的只有我。
这是最后一次我想起你,这是最后一次为你情绪波动。
忘记你,忘记我。是啊,我们从未见过面。
评论要求:笑语
档案一:
废旧日记一:
到今天为止老师已经在实验室里三天没出来过了。迪克森说要不我们把老头子敲晕了扛出来吧。我说算了,老师年纪大了,又不像加里安老师那样身强力壮的,我再去劝劝。
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把这一个学院的学生全派去劝老师也劝不动的。沙利叶一人能单挑一个学院,老师一人能挑十个沙利叶。
但是老师这个状态,怕是还没把研究搞定就得累瘫。
我去帮帮他吧。
废旧日记二:
偶然会思考我们研究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
沙利叶的本专业是法学,迪克森的是哲学,我的是神学,然而除了教授我们这些,老师明显倾注了大精力在那些关于“神”的研究上——那个来自地底的怪物。
据说是考古系的教授和学生们在前代的遗址中挖出来的,那地方已经一千年不见天日了,那群怪物竟然还活着,多亏了当时加里安老师带着猎手们都在。
我听说当时貌似死了不少人?老师貌似也是那个时候受伤才退下来专心做研究。
那个生物我没法描述。它盘踞在遗迹深处的祭坛上,除了起起伏伏的脉动,几乎看不出别的活着的痕迹。我是没法去亲眼见见它了,这时候我就开始嫉妒沙利叶和迪克森猎手的出身了。不过据沙利叶说那怪物比上星期素描课上那个腐烂的茄子还恶心,迪克森去采集样本回来后甚至两天没吃饭。
真让人好奇。
废旧日记三:
老师认为“神”可以拯救这个腐朽不堪的世界。他认为如果能和神接触,得了神的垂青,世界就能重生,回归到纯洁无暇的状态,而不是现在这个混乱的样子。他致力于能“见到神”的研究。
为此他和加里安老师吵了不少次,几乎每一次都是惊天动地的。老师对于政府那群人一直不满,所以才会对政府和学院两边都管的加里安老师有所不满?他还警告沙利叶不要沦为那种人。
与此同时我开始接手老师无暇顾及的“神血”的研究。
沙利叶责怪我不应该以身试法,但是白鼠和人的差距太大,我们无法得到可靠的数据,我又不能拿活人实验。就当是为了人类献身吧。
废旧日记四:
直接与“神”的交流失败了,我们无法把那些艰深晦涩的语言用当今任何一种语言表达出来。
但是收获依然有,神血的研究取得了突破。这种液体似乎具有治疗的功效。这几日下来我的精神好得过分,以前我做不到连着四天不睡觉。
今天下午路过操场时,被体育队的学生撞倒在地,手擦在红砖路上破了一大块,然而还没到医务室就好了。
这一点先记下吧。真希望这“神血”能治更多的病,那我就能把它带回我的家乡,每年那个地方都会因为疾病死掉很多人。
废旧日记五:
老师不同意我的想法。他说人们是心里病了,要救的是人心,而不是身体。我们险些吵了一架。
我不明白,照着老师这种方法,还没见到神明估计人类就要死绝。外面瘟疫已经开始蔓延了,我们怎么能坐以待毙。
迪克森笑老师就是个迂腐的老头,脑子在实验室闷坏了。
今天据说有个生物学的学生失踪了,好像是叫阿特留斯来着,我在老师的实验室见过他,不过我们不是一个组的,没怎么接触过。实验室还少了一瓶可疑的样本,那个样本是我亲手贴的标签,前几天它变成黑色的时候一个实验室都沸腾了。
老师为此大发雷霆。
废旧日记六:
今天是我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天,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明天马车来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我还是拒绝了老师的邀请——留校做他的研究员。我理解老师渴望拯救这个世界的想法,我也一同想,在我的家乡,每年有大批大批的人因为恶劣的环境死去,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人也出于同样的困境。“神血”大大强化了我的体质,从注射那一天开始,我极少生病也极少受伤。老师说的对,那个怪物,现在我想喊它作神明了,它真的带来了拯救人类的希望。
沙利叶决定和我一起走了,迪克森说他无所谓,去哪都行。
(日记到此结束,封底的羊皮上有火燎过的痕迹)
档案二:
旧信件一:
给蔷薇城主:
你确定这次猎杀你不来?没你我们可得苦战了,我到现在还是很怀念你那套用植物攻击的方式,帮了我们大忙了。
穆勒那小子的研究已经初见成效,前线的猎杀效率已经提高了很多。我记得他是你师弟来着?你们那个学院真就是什么怪物聚集地吧,这种变态东西都能研究出来。
洛里斯
于教会疗养所
旧信件二:
给疗养院长:
你帮我把这群怪物砍掉?你帮我砍我就去。
我和穆勒不是很熟。我们的确都在贝托利斯老师手下学习,但是我更多时间是在外奔走,只有交接样本的时候有过接触,他才是纯科研人员出身。
不过我得告诉你,少用神血,鬼知道那个东西后面会有什么副作用。我希望我现在的状态是因为我自身血统的关系,如果是,那就最好。
哪天你安排一下让穆勒过来取一下我的血样,我在动物研究方面没他好,更何况我现在没时间研究。蔷薇城里的怪物都快要溢出去了,要不是我会冶炼,估计我早就按不住它们了。
还有这次你去更合适一点,偶尔让洛里加歇会。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旧信件三:
给给蔷薇城主:
我也想去当领队。但是你该看看我哥把我打成什么样了,我现在是躺在床上给你写信。我这个样子已经被整个疗养院的小护士们笑了一圈了,我还要不要威严了。
但是这次我真的有要事找你。你该劝劝我哥,他又钻牛角尖了。我已经和他说了很多遍,高登的死不是他的错,我们都没料到那个怪物竟然能把人变成那样。
话说你知道高登的死讯了吧。说真的……也有我的错,出发之前猎手们都曾经在疗养院接受治疗,当时高登也在,只不过状态不是很好。那个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夜晚总是做噩梦,为了不干扰到同房的病人我专门给他腾出了一个单间。本来如果他那个状态持续下去,我没打算放他参加这次猎杀,谁知道出发前三天他竟然清醒了。我以为他没事了。
现在想想我真该听我第一直觉的。
洛里斯
于教会疗养院
旧信件四:
给疗养院长:
我知道,加里安老师把照片给了我一份。
你俩当初就该换职位的,他才是适合守在后线那一个,他太善良了。你们去之前我怎么说的?那群神明和我们以往的敌人不一样,不能用以往的经验看待,这次注定死伤惨重,你看看我都被这神血害成什么样了。
不过说真的,洛里斯,高登的尸体你们解剖了吗?我在照片上看到高登的尸体似乎生出了奇怪的组织。不,我不是指那个水生"神明"造成的影响。那只大牡蛎的资料穆勒有发我副本,它能造成的影响貌似局限于水,那些村民们的尸体上出现的增生组织全部都是水生生物的特征。
相信我,我才是你们中间对海鲜最了解的那个。
但是高登的尸体,我希望是我看错了,那种组织明显不是水生生物能长出来的。你最好把行动中所有人的尸体都检查一遍,尤其是我们的人。村民们的尸体是很好的对照组,我希望是我想错了,或者是那只大牡蛎掖着藏着某些我不知道的能力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话说穆勒那小子呢?我给他发的信件一直没回,他什么时候来取我的血样?你转告他一下如果要来请提前发信件约时间,蔷薇城的兽潮最近波动很奇怪,我得提前给他清理出道路。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旧信件五:
给蔷薇城主:
不可能,把这个职位给我哥他会直接疯掉。
他那种单纯的人只适合为了理想搏杀到最后一刻,死在战场上是给他的最好的表彰。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穆勒了。上次那场猎杀之后他一直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明明他自己带人发动的猎杀还要我替他去给政府汇报。然后有一天这小子就人去楼空了,只给我留了信件说带着他的信徒们取稀望镇了。
我走不开,现在疗养院和协会那边一团乱,加里安老师和我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阿特留斯,我只能求你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摆脱那个神血的诅咒,离开蔷薇城,请记得一定要替我把教会的疗养院炸掉,我记得你的蔷薇打人可带劲了,你能干掉这群混蛋的。
洛里斯
于疗养院
旧信件六:
给疗养院长:
洛里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哥坐上这个职位一定会疯,洛里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关于猎手们的尸体解剖如何了?我希望你至少给我回个话,哪怕毫无进展也可以。穆勒的情况我有听说,水晶教会在南方活动很频繁,消息都传到我这里了。
洛里斯,给我回话。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档案三:
《研究手记》
圣空会研究手札一:
最近只是忙着把在教会时的研究成果搬过来。
神血的注射者一部分出现了疯狂的现象,但是不常见,可能这就是神血的副作用。一部分患者叙述他们在瘟疫痊愈后时常做噩梦,梦的内容出奇一致——遗迹深处那个怪物。
我们解释这是因为神的威严过于强大,体弱多病或是精神脆弱者无法承受神过度的怜爱,他们那是强者才会感受到神的恩典。
圣空会研究手札二:
我把我离开教会自立门户的事情和阿特留斯说了,他只说让我小心一点,神血的污染功效没人说得准,少用为妙。
我相当佩服他,在自身被神血完全污染的情况下依然能保持理智。对于神血的污染我们隐瞒的很好,穆勒当然不知道这个事,只有我和沙利叶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们对净化协会派来协助的猎手谎称那是新型的瘟疫,我们需要回收尸体进行解剖。的确我们需要解剖,研究的不是瘟疫,而是神血的副作用。
尸体全部死状凄惨,能保持住人的样貌是最体面的死法了,甚至有一位从内到外完全失去了人的模样,变成了一种野兽的混合体。我们摸不准这种污染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作用又会到什么地步停止。唯一知道的是患者在开始变异前精神状态会迅速恶化,频繁地梦见神明,最后结局不是发疯死去就是病变兽化,少部分止步于前者,剩下的多为二者皆有。
圣空会研究手札三:
所有研究中病患的口述最让我感兴趣:他们梦见了遗迹深处的神明。
阿特留斯之前在和穆勒的通信中也有提过,他梦见过那头怪物,坐在遗迹中央,满头的眼睛全部睁开,整个脑袋如同一株盛开的向日葵,充满肉质感的触须环绕着它的脑袋,其中一根柔柔伸向他。后面就没了,阿特留斯生怕自己的噩梦又成真,生生阻断了梦境。
但是不同之处是阿特留斯多次梦见清醒的神明,而小村落里的病患们到死也没梦见过那种场景。这是否是某种暗示,暗示需要某种条件才能达到见到神明的标准?也许老师的研究能给我一点答案。
圣空会研究手札四:
今天去取血了,真不敢相信这才几年,遗迹周围就荒废成这样,教会那边的需求量不是很大吗,前一段时间他们还为了协助猎手们的围剿行动贡献了大批血液。
难不成他们找到了人工造血的方法?
圣空会研究手札五:
也许我真该把猎手们作为研究对象。
海滨小村的惨剧已经传到我耳中了,双方损失惨重,猎手们险胜,之前教会送去的大批血液全部耗尽。然而即使这样,活下来的猎手们依然没有任何病变的迹象。这种计量注射到普通病患身上已经有大概率会出现病变了。
但是最令我气愤的是他们竟然是为了屠杀一位未出世的神子,据说那神子死前的哀嚎污染了整个海域,把整个渔村落化成了人间炼狱。这就是猎手们会损失惨重的原因。我竟然会觉得他们活该?一个能接触神的机会就这么被浪费了。
不得已,我曾请求阿特留斯能否把那个梦境看到最后,他干脆地拒绝了我。看来我只能另寻出路。
圣空会研究手札六:
在这位猎手身上的实验出现了突破。
样本接受了寻常两倍的注射量才出现病变,最后一次梦里出现疑似即将醒来的神明。
然而样本没能挺过那一次。
圣空会研究手札七:
也许我能替贝托利斯老师完成他的研究。
要见到神明,只提高“眼”的数量还不够,“眼”最多只能看清不洁的真相,顺便稍稍稳定心神,还需要神血的加持才能见到神的真身。猎手们脑中的“眼”较寻常人更多,体质更强,难怪他们能看见即将苏醒的神明
我就要成功了。
圣空会研究手札八:
我得把这里收拾干净。神降临的地方不能满地污秽,是我的疏忽,血迹时间久了不清理真的难刷。
今晚的集会上,神将要降临圣空会。
老师的遗愿将在今晚完成。
档案四:
留言板留言一:
给小狮子:
所以你就是加里安老师说的那个新来的猎手?你的问题真是刁钻,想不到老头子有一天也会犯懒踢皮球。
首先我得和你挑明,我的确知道一点关于水晶教会、圣空会和圣歌团的事,但是我离开学院的时候穆勒他们几个还没毕业,后面我基本没有离开过蔷薇城一步。与其从我嘴里挖信息不如去实地调查最好。
其次别想着来蔷薇城见我,这里不是给你们这群菜鸟准备的。
阿特留斯
留言板留言二:
给小狮子
不,你进不来蔷薇城的,你加里安老师上一次进来都说费事,你受不了的。
看来你见过伊恩了。他的小教堂怎么样?以后来不及回净化协会就去他那里躲躲,顺便帮他找找幸存者。
关于你哥哥,我只是听说过一点他的事,我们没有深交过。他的确和我是一批的,同期的我记得还有达里安。你去找他问问吧,他要是没死在瘟疫兽潮里的话应该还在稀望镇的旧镇遗址那里。伊恩和洛迦留斯不太可能知道你哥哥的事情。
关于伊恩的力量,那是来自教会神明的庇护。教会这些年越来越玄乎了,我是有点看不懂了,不知道沙利叶和穆勒他们后来怎么搞的。
当心点,伊恩并不是教会的高层,所以他的态度不代表教会的态度。实际上,伊恩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教会了,你最好记得这一点。
阿特留斯
留言板留言三:
给小狮子:
严格来说伊恩是已经叛出教会了,用他的话说。具体原因他没和我讲明,只说了以后要长期守在圣域中心的小教堂里。
关于圣空会,当时我和迪克森通信过几次就没有回音了,他提到过他带着一批信徒北上去了一个极北之地的小村落。最后几封信里提到过他在进行召唤神明的研究。
诊所的事我知道一点,稀望镇里唯二的两个安全庇护所之一。如果按照加里安老师的说法,你哥哥的确在那,他不可能认不出你。所以那个同名的人,要么真的是同名,要么你就得提防着。
没事多跟洛迦留斯学着点吧,或者你去找达里安也行,前提是你得能进的去旧稀望镇。我记得我以前还和洛里加在那里并肩作战呢,想不到都过去这么久了。
阿特留斯
留言板留言四:
给小狮子:
你竟然真的进去了?!加里安老师竟然会放任你进去!?
我去找你,如果你回来后看见这段留言,去伊恩的小教堂等我,别瞎转悠。稀望镇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小镇了。
阿特留斯
档案五
信件一:
加里安老师:
不,恕我必须拒绝您的要求。蔷薇城地属极北,入冬后更是暴雪不停,并不适宜现在拜访。如果您依旧执意前来,请等来年开春后携带这封邀请函去往圣域北方的林地,我会派马车前往迎接您。
如果您决定前来拜访,请提前通知我,我会把整个城堡打扫干净。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二:
加里安老师:
感谢您的关心,我在这里生活得挺好的,伤口也没事。这些血液改造了我的身体,我似乎变成了什么刀枪不入的怪物,我现在也是穿着单衣在写信,窗子外面大雪呼啸。
我同样渴望回归战场的日子,高登他们如何了?他还是一样喜欢那些大锤子吗?我听说我走之前学院那边武器专业的学生研究出了一种新型的火炮,老师您要不要给他问问看?
我是回不去了,现在只有这个蔷薇城还能锁住它们。如果有一天这血液给我下的诅咒解除了,我也能重回战场。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三:
加里安老师:
很抱歉要麻烦您这件事……可否请您向贝托利斯老师的那名学生,好像是叫穆勒,询问一下关于神血的具体信息。
我最近有点控制不住它们的生长速度了。简直和野蔷薇似的,杀了一波又来一波。我用荆棘把整个城锁上了,希望明年开春您来做客时我能把它们清理干净。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四:
加里安老师:
我和穆勒是一个实验室的成员,他是组长,但是因为我们负责的方向不一样,所以我们仅有一些工作上的接触。他才是那个在神血对大型动物的影响研究方面最好的人,我只知道一些植物方面的知识。
我明白现在整个实验室应该已经陷入愤怒中了,尤其是贝托利斯老师。我在此表达我的歉意。只是我无法放任那些危险的血液留在学院里,一份被污染的血液就够要命了。是的,我偷走的那份样品不是什么特殊的样品,那是个被污染的样品。
您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带着它逃到蔷薇城。一来蔷薇城足够偏远,二来这里足够荒芜,那些怪物在有能力接触到周边的村落前就会饿死。其实这里也是我祖先的城堡,几代前家道中落后我的祖辈们就离开了那里,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足够安全的地方。
穆勒可能和您说过神血的治疗功效,您也希望把这一点用在协会猎手们的补给上。发掘遗迹时的悲剧我们不想再看见了。我和您持有同样的想法,虽然我被分配到了植物组,但我依然密切关注着穆勒的研究。
但是植物组的研究很不尽人意,每天半夜我都能听见它们在“哀嚎”。老师您相信吗?在实验前它们都是理智的、清醒的、还有着普通生物的反应,但是接触神血后全变了。不管是注射了神血,还是从各种方式吸收了神血,那些植物转天就变得暴躁、疯癫,跟患了狂犬病的狗似的。表面上没人能看出来它们已经疯狂,学生们只记录植物的健康状况,没人留意到它们的精神已经被破坏殆尽。
出于安全考虑我也和穆勒一样注射了神血,您知道的,在协会那时我就体质特殊,出了事我也更容易扛过来。但是这就是噩梦的开端。
一开始我的感觉和穆勒的记录一样,精力充沛,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离开了公会后我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感觉了,我现在还是很怀念和洛里加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但是后来事态就不对了,我总是听见梦里有野兽在嘶吼,就和那些植物的吼叫一样。
我只当是副作用,毕竟穆勒的身上还没有出现问题。后来有一天我被派去遗迹采血(反正学院里只有我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猎手出身),在采血过程中我遇见了没有被清理干净的怪物,匆忙应对时我也负伤在身,当时只是匆匆包扎了一下我便继续深入遗迹。
等我采集完血液回来时,我遇见的是一株完全癫狂的怪异植物,斩杀之后我在其根部的苔藓上找到了我的血液,我没留意到我的血液溅到了一株苔藓上。
神血的污染功效暂时没在穆勒的那组出现,也许是单对植物才有,而且即使是有了中间媒介也依然具有传染力。回到学院后我一边进行我自己的研究,一边小心护住我自己的血液不要外泄。
但是一切已经迟了,穆勒也许和您谈论过学院里的闹鬼事件?那些不是鬼,是从我的血液里分化出去的怪物。我采集的那瓶神血隔天就变成了黑色,也许是我的血液混进去了。每个晚上我的噩梦都会如期而至,而梦里那些扭曲的半人形怪物隔天就会出现在学院里。
如果那瓶被污染的血液被用于实验,我无法想象会是什么结果。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五
加里安老师:
不用安慰我啦老师。蔷薇城除了偏远别的都挺好的。这里的藏书足够丰富,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读不完了。
听说穆勒他们离开学院建立了一个教会?我真心祝福他们能够顺利。南方的瘟疫我听说了,感谢您把神血可能的副作用告诉了他们。
也许您可以帮我问问我最近食欲和倦意消退的事?上一次我在图书馆里不眠不休读了整整三天的书依然没事,期间滴水未进。
我感觉事态要脱离控制了。真希望这只是我自身毒血带来的副作用。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六
加里安老师:
能听见病人们没事的消息就好,希望有朝一日猎手们也能用上神血。
要不是我得控制这群怪物,我也想加入洛里加他们的队伍。我希望能在别的地方动动筋骨,蔷薇城的每一块转我都要摸透了。
您说的小村我是略有耳闻,在南面的海边,我采血时会路过。那不是什么险恶之地,村民大多是虔诚的信徒,靠海捕鱼为生。杀起鲸鱼一把好手,杀人就算了吧。
关于古神这种事,我一直和贝托利斯老师相信同一点:神明不止一位。我走时遗迹的文字已经被解读了一部分,除了被我们发现的那位神明,明显应该还有更多神明的存在。当时的人们明显获得了神的垂青,该文明也一度步入辉煌。也许他们的毁灭是触犯了神威。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七:
加里安老师:
虽然知道这封信到您手上时小渔村的猎杀已经结束,还是要祝您一切顺利,切记路上小心。
阿特留斯
于蔷薇城
信件八:
加里安老师:
很久没听到您的回复了,一切顺利吗?
我现在已经离开了蔷薇城,正在前往稀望镇的路上。往后我们可能要在稀望镇相聚了。
我听说了外面的动向,但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我已经回到学院了,这里的状况和外面一样严重,已经没有救了,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抱着书本的怪物。我没找到贝托利斯老师,连遗体也没有,我希望他是逃走了。
我曾经听闻这里发生过一场灾难,我曾向洛里斯和洛里加同时发送信件询问,但是都没有回音。
我会尽快赶到稀望镇,我听说那里还有新的猎手在维持秩序。但是我也听说似乎新人们没有人指点?有个小狮子告诉我所有情况了,伊恩和洛迦留斯都是好孩子,现在我得赶过去找他们。
至于疗养院那边,可以麻烦老师您去查看一下吗?我应该是没空过去了。
阿特留斯
于阿特金斯学院
档案封存备忘:
给不知名的人:
我是沙利叶,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知道我现在写下的这些是多么的有分量。
离开,离开这里。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来找那种液体。你不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人,你也不是最后一个。当然你大可以不用来到这里,外面已经遍地都是神血。
神的血液在他的子民体内繁衍。然而我们承受不起这份超量的馈赠。
这是我们的错,我们打开了盒子。
但是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是想救人们,黑色的瘟疫在地面上肆虐,我们目睹了至亲死去,所以我们才要去阻止瘟疫。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不过想击败魔鬼。
我们借助了魔鬼的力量去击败另一个魔鬼……wyyyy
能够把档案带到这里耗费了我全部的体力,我把手上所有的神血全部注射了才能走到这里。
走,走,穆勒,已经,死亡……
我的视野开始发黑……esfsf……我,不,坚持……
我们失败了。
不要……打开……好饿……
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
作者:凰
评论:笑语
备注:哨向世界观,不是很严谨。
饰子心里清楚,自己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天空蓝得出奇的透彻,道路两旁的枫树已经开始变得金黄。
事情发生时饰子正在花园里。她在给新移植的蔷薇修剪枝叶,穿着红棕色的旧毛衣和格纹呢裙,因为天气温暖脱下了外套放在门廊的靠椅上。
她轻轻哼着歌仔细地整理花瓣,为难得的休息日而感到轻松愉快,心里想着明天的天气、即将到来的降温、晒在露台上的被子和为晚饭准备的酱肉。没有工作,没有烦人的交际和数不尽的问题,阳光正正好,菲斯在楼上读书,她们刚商量过晚饭后一起去散步。
一切宁静又美好,以至于让饰子有意无意中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永恒”的错觉,而现在想来,就是那种错觉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因为那时她还一无所知,对之后所要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预感,她只是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修剪着蔷薇,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难以置信地对此刻感到心满意足。
直到一声被压抑住的惨叫从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她浑身一颤,手里的剪刀不受控制地合拢,剪掉了一朵刚刚开放的蔷薇。饰子下意识地接住掉落的花朵,猛然反应过来那是菲斯的声音,她连剪刀也没放下,站起身就向屋里跑去。
她几乎是冲上二楼的,差点在楼梯转弯处摔了一跤。菲斯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房门虚掩着,带着哭腔的呻吟从门缝中溢出。
饰子一把推开门,看见菲斯蜷缩着倒在地毯上痛苦地挣扎。她紧闭着眼睛,满脸泪水,听见饰子进来,费力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转过去,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又触电般弹开。
大量的信息正涌入她的脑中,她本能地闭上眼不去看,但耳朵听见的声音和皮肤感受到触碰都让她难以忍受,鸟鸣声和微风声此刻就如雷击一般,原本柔软的衣物也仿佛变成了数不清的针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要成为哨兵了。饰子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并没有让她如预想中那样开心。
恰恰相反,此刻她慌张极了,甚至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她想要去把菲斯扶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那把用来修剪蔷薇的剪刀。饰子把剪刀丢在门边的柜子上,扑到菲斯身旁抚摸着她的脸想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可是菲斯在她碰到自己的瞬间颤抖得更厉害了。
“别碰我!”她尖叫着一把推开饰子,撑住地面想要坐起来。
红色的蔷薇掉落在地板上,饰子看了一眼那朵花,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另一手紧握着它,把它也带了上来。
但那刺眼的红色终于让她找回了理智,饰子冲到自己的房间翻出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把它带回菲斯身边,镇静剂、止痛药还有向导素,她摁住菲斯有条不紊地给她注射,看她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
饰子让菲斯的头靠着自己的膝盖,轻轻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还在发抖。“……菲斯?”她轻声喊道,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干净菲斯的泪水,忽然觉得有什么出了错。
这是她的孩子,因她的一己私欲来到这世上,这个春天才刚刚度过了七岁生日。她本没有义务去承受那些不该是孩童经历的折磨,她甚至本就不该存在。
可是饰子把她带来了,就为了她一时的疯狂。她给她取名“菲斯”不过是为了纪念那个人,把她的存在告知研究所也不过是想要继续自己的试验。她无法否认自己犯下的错,可也无力去更正。
她究竟有没有认为菲斯是她的女儿?她对她的感情配叫做“爱”吗?生下她,养育她,照顾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现在一直等待的这一刻吗?
饰子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清楚了。
这不是我所期待的样子。她默默念道,看着菲斯慢慢睁开双眼望向她,虚弱地笑了笑。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因疼痛浮着一层薄汗,可眼睛却惊人的亮,亮得让饰子不敢直视。
“没事的。”菲斯小声说道,向饰子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手里托着那朵被掉在地上的蔷薇。
饰子看着女孩和蔷薇,慢慢抿紧了嘴唇。明明是那么漂亮的花,被她漂亮的女儿捧着,而她漂亮的女儿穿着漂亮的毛呢背带裙——眼中所见的事物都本是美丽的,可饰子却只看见造就这些的自己的错误。
已经太迟了,对一切而言。
于是她放弃了思考,接过那朵皱巴巴的花,把菲斯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妈妈?”菲斯有些犹豫地开口,伸手回抱住她。但饰子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搂紧她没再说话。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着,楼下的烤箱在设定好的时间开始工作,食物的香气渐渐飘散开来,飘到拥抱着的两个人身边。
“我想你大概饿了?”饰子放开菲斯,摸着她的脸对她微笑。
菲斯眨了下眼睛,也对饰子笑起来。于是饰子随手把花放在地板上,直接抱起菲斯,和她蹭了蹭鼻子,在轻笑声中走下楼去。
菲斯没有问她几分钟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饰子也丝毫没有提起,她们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边分享着晚餐,说说笑笑。
饰子取消了餐后的散步,带着菲斯洗漱过后陪她一起躺在床上,在小夜灯温暖的黄色光线中再次为她注射药剂,然后照常聊天、讲故事,最后看着菲斯慢慢睡着。
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一直皱着眉头,呼吸时深时浅。饰子靠在她身旁,仔细地用目光描绘她的脸,试图想象出菲斯长大后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饰子自认为不是个感性的人,在他人口中被用来形容她的词大多是些和情感毫无关系的,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只要能力强就足够了。
然而现在她却坐在这里,看着这个从自己腹中降生于世的生命,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傲慢铸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
愧疚如蔷薇一般在她心中盛开,带刺的茎叶缠绕卷曲穿破心脏,而饰子闭上眼睛,用更加傲慢的理智浇筑成墙壁,将蔷薇封死在其中。
她不再去看菲斯,不再去看她散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那些发丝和饰子自己的一样笔直又光亮。
她真的不再去看菲斯了,不再去看她遗传自父亲的刀锋一样的眉毛和稚嫩却棱角分明的下巴,不再去看她那双被眼睑覆盖着的灰色眼睛——那也和她的生父一模一样。
饰子不再去看自己的女儿,却依然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的脸。这里像她自己,那里像菲斯的生父,她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他,现在却并未像自己想象的一样在菲斯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那些他遗传给菲斯的特征,不过是她的女儿的一部分罢了。饰子这样想到,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早就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早就不再执着于延续那个景仰的人的生命,菲斯不是那个人的复制品,而等她想通这一点时,一切已经太迟了。这七年来饰子浪费了太多时间,一个错误堆上另一个错误,她早已无法修复,只能任由事情走向它自己的终点。
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再一次,最后一次试图用目光记住女儿的模样。
那就是她们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第二天她就把菲斯送回了研究所,在那里她将会接受更为严格的训练,成为他们期望中的哨兵。那个傍晚,橙红色的夕阳照在七岁的孩子脸上,而她最后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接着便转过身,拉起小小的行李箱跟着接她的人离开了。
饰子没有离开,她在围栏外一直看着菲斯的身影消失,然后又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回到了家中。
木屋顶,飘窗,鹅卵石小道,草坪,她走向熟悉的一切,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在空旷的寂静里感到了窒息。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来说,这个房子大得有些可怕。
饰子用一贯以来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正常呼吸,然后走上楼开始收拾行李。她一秒也不想再多待,把所有的工作资料和现金塞进箱子里后就想要离开,但在走下楼梯前,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推开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进入了菲斯的房间。
窗帘还拉着,屋里一片昏暗。饰子打开门边柜子上的台灯,紧接着一样颜色鲜艳的东西便映入了她的视线。
红色的、重叠的花瓣萎靡不振地耷拉着,那朵蔷薇躺在柜子上一本摊开的素描本中央,被白色的纸张衬托得如同陈旧的血迹一般触目惊心。
而饰子像被催眠了一般紧紧盯着那朵花看了好几分钟,然后迅速地合上素描本,拎着箱子走下楼,把花夹在本子里面一起丢进了厨房的垃圾篓,接着逃跑一样离开了这栋屋子。
这是正确的决定吗?饰子想不出答案,但她知道当年自己只能那样选择。
饰子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呼出一口气。
如今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短暂地成为过“家”的地方,孤身一人,没有食物和水,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唯一能松口气的事情是伤口做过了应急处理,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发炎。
逃离追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栋废弃多年的房子曾经是她和菲斯居住的地方,饰子从后花园打破了一扇窗户翻进一楼,在厨房里找到了医药箱,解开腿上缠着的布条开始清理伤口。
为了不让血渗出来在路上留下痕迹,她不得不把伤口绑得死紧,现在她的脚已经彻底麻木了,饰子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脚趾,在医药箱里翻找着能用的东西。
双氧水和碘伏早就过期了,饰子在橱柜深处找到了两瓶烧酒,发现它们居然还保存得很完整。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这些烧酒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但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用它们洗干净了伤口,接着又消毒了针线开始缝合。
做完这一切,她咬着牙站起来,收拾了沾满血的纱布和纸巾,把它们统统塞进一块抹布里,走到垃圾篓旁扔了进去。
而就在这一刻,轰鸣声自血管中响起,就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了一般,八年前被扔进同一个垃圾篓里的蔷薇猛然绽放,疯狂地生长直至钻破了心脏外那赌坚硬的水泥墙,将饰子自以为已经遗忘的一切无情地带回记忆之中。
于是现在,在八年之后,在这个废弃的、曾经的家里,饰子终于记起那张属于自己女儿的脸,记起那个温暖平和的秋日下午,记起了过去遗留在现在的、原本无比美好此刻却如那朵蔷薇一般彻底腐败的一切。
而这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硬撑着站直也做不到了。饰子靠着冰箱坐倒在满是灰尘的地砖上,把脸埋进手掌里,像八年前一样强迫自己深呼吸。
终于,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她慢慢平静下来,在裤子上擦干净掌心的汗,撑着柜台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一点点爬上了楼梯。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无人的房屋里穿行,走过走廊吱呀作响的地板,走进房间里,从衣柜中一堆被蛀坏的被子里勉强翻出了一床没有碎成片的毛毯,抱着它爬上了床。
死在这里或许也不错。饰子躺在自己曾经的床上,裹紧破破烂烂的毯子,迷糊地想着,慢慢开始有了困意。明天再想吧,明天再去考虑这些。她呼出一口气,在哭泣一般的风声里把自己沉进睡梦中。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梦中惊坐起,竟然三十号。是OC,明天还能醒来就再改改求知下(
曾经看见过有个理论,一个标本的多少被替换成无机物,其便不能再被称之为本身?
我在此地拥有意识的许多年间,时常在思考是否还能称之为“我”。如果说记忆是储存在神经里的,那么因此而构成神经的细胞,也许同样会有相关的功能,所以过去在我的脑海里才如此支离破碎。
在最早的时候,我的拥趸们说可以发明出永生的方法时,我又是基于什么才同意去实施的呢?所谓大义像云层一样缥缈的东西,被岁月的洪流吹拂消散在如此长久的曾经里,仅剩下作为概念的词语,而作为填充物的情绪早就无处可寻。
再往前追溯,我也有过毫不犹豫可以判断自己是“我”的时候,但这似乎是不被允许的。我们,那些只是模糊成色块状的同侪,都在这名为乐园的穹顶下研究如何应对这个世界的问题,并说要将其变得更加美好。而要这样做,自身的意识就不便存在,毕竟会影响决策,但该有的热情又不能缺失,以免在面对普通人时无法使其信服。作为这个环境中路径选择的最高领导者的候选者,我们注定要在怀疑是否正确的时候,也要能说出这便是无误的句子。
第一个死去的是谁呢?我只记得那个人像是花朵上的影子,明明很柔软,却要装作阴暗和生硬的样子。可是尝试失败了,因而她无法完成如乐园希望那样的情形,所以被流放到极其遥远的地方。大雪在她离开后依旧下了三天三夜,穹顶的大门被埋到一半,我站在最高的窗台,开始思考她本来可以反抗这个决定,或者说申请再做一次手术。但是她就像是认命般头也不回便离开,背影却如同奔向自由。
第二个死去的是苏,制品被命名为苏莱茵。我对此印象很深,因为她大概是唯一一个深信不疑我们路径正确性的人,于是也被赋予最厚的期望,直到我被沉入地底的那刻,依然听到埋葬我的人群在高歌她的丰功伟绩。这是人类的荣耀,虽然,她比预期的死亡时间要早很多年,尽管他们说她会是寿命最长的那个,所以没什么所谓。
第三个死去的又是忘了名字的家伙,不过她的行事风格倒是向来让我念念不忘,可能是所有人里唯一爱唱反调的那个,和苏截然相反。我们死亡后的归宿一般都是保密的,毕竟这也算是惊喜的一环,或者说,以免谁因为设计不合理而生出什么不利于乐园的心思。但设计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防着她,当然结局也确实完满无缺,她开心地接过最无人在意的任务,去到比最早走的人还要不可及的地方。我们就此别过,手中只剩下她临走时赠予的花朵。我再次苏醒是被她从裂开为悬崖的深谷底下挖出来的,即使时间过去很久,但她还是半点没变,钻着任务的空子,一边做和程序相反的事,一边假装虔诚。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了。我送佩兰进手术室的时候,她有些恐惧,问我如果她的制品若是和库洛白羽那样失败该怎么办。如果说苏是深信路径的正确,佩兰就是生怕路径不正确,而且其制品将管理接近地球七成的海洋。
水底深不可测,她说,我从未离开穹顶,又怎么能知道是否会顺利完成任务?
我说,我们之后会在海的最深处建造一个新的穹顶,到时你可以取一个喜欢的名字,或者直接沿用现在的也不会有人管——等到这个计划的组织者都入土以后,你肯定还会活很久。
佩兰芙被潜艇先行带到目的地进行测试,毕竟虽然建造才刚起步,任务还是刻不容缓的。哎,哪怕穹顶日夜不息思考,人类的处境还是逐渐变得糟糕。
一年比一年糟糕,不是吗?我问拿手术刀的那位,他本来是我的创造者,却在死去后成为我的制品。
……
这不是你计划要达成的目的。地答得文不对题。
我的逻辑判断中间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但却完全在记忆里翻不出来。如果有蝴蝶在扇动翅膀,那它或许遗漏掉无机物和有机物是有区别的,就像我和我的制品。
天是最早的那个AI,也是最好用的那个,他提出利用大脑特定的情绪嵌入AI制品,具象化后来应对逐渐变得无比恶劣的气候的决策,并在当时科研机构乐园的首肯下直接参与制品设计、程序编码与制作。其开发者艾尔温在死前签署协议,自愿成为专供制品手术的操作者,命名为地。
截止NAI元年,穹顶所有的人类全部死亡。
文/鹤野
评论/随意
【胡乱铲的练笔,不建议看
在你死去的第三十二天,你又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早上七点,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在餐厅吃早餐,烤焦的吐司上抹着红色的果酱,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有红色的汁水顺着下颌流下来,擦不干抹不掉,而你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不修边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视而不见,我看见你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艳如血的花,花瓣上的晶莹露珠簇拥着那枚钻戒——一切都像窗外的阳光那样闪耀又扰人,咖啡机的轰鸣和你的笑容,都一样吵闹。
我只能又一次地拿起餐刀捅进你的心口,把你的尸体拖进浴室,切割、分离,装进真空袋里,一点点塞进冰箱,血水顺着冰箱的边缘向下流,我的慌乱早就在一遍遍的重复动作里被消磨,看着满地的血和脏器,我只是忧心今天上班又要迟到了。
杀死第一个你之后留在冰箱里的肉块不会自我繁殖,新鲜的尸体在放进去的第三个小时就会消失。每天晚上我回到家,会先在正对冰箱的沙发上坐一会,那曾经是你最喜欢的位置,柔软又温暖,一个温柔又险恶的安乐窝,而我陷在沙发里,只觉得绵软的绒布下横亘着坚硬的钢骨,它托着我的脊背,卡着我的侧腰,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存在感,而我只是目视前方,注视着你冰冷的坟墓。我很疲倦,躺在沙发里昏昏欲睡,惊醒的时候是半夜三点,我抬起头,又看见冰箱边缘流下粘稠的血,在月光里一点点向我爬过来,像冰面上的裂痕,像四散蔓延的黑色蛛丝,像你在深夜里对我伸出的手,但我太累了,我坐在原地任由你张开手臂拥抱我,共同坠进黑甜的梦境里。
可是第二天睁开眼睛,我又看见你横亘在我面前的冰冷的尸体,我打开冰箱,你的头颅躺在餐盘上正对着我的脸,今天的早餐是你的右手,无名指码在面条上,被冷冻又蒸煮的皮肤已经溃烂,无论我怎么仔细地寻找,也找不到指根上那道浅淡的戒指痕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沉迷还是抗拒。我害怕看见每天出现在家门外的你,又期待每个早晨落入我腹中的你,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只记得你酸涩的干硬的味道,无论用什么佐料去浸染、掩盖,你的气味仍然会从各个角落里阴魂不散地钻出来,粘稠地压着我的舌苔,苦涩地淌过我的喉咙,像一块沉重的铅石落进我胃袋。但我由衷地感到快乐,我能感受到你的重量一点点填满我的胃、我的躯体,好像连虚无的灵魂也能相融为一体,你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被我珍重又小心翼翼地拆分、吞食,就像野兽将粮食储存在身体里,珍重地体验它带来的余温,再转化成珍贵的“我”。但无论我如何挽留,你终究是要走的,就像白日会消逝,就像水流自高山而落,你终究是要走的。而我如同雪夜里抱紧薪柴的旅人,徒劳地想圈住那焦黑木块上的红痕余温,我尝试过捂住那点零星的火,尝试过以我之躯体去抵御寒风,但即使最后我将那截枯木吞入腹中,也无法阻止那温暖的火消散在寒夜里。我能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里的时间被我用来怀念你的容貌,我咀嚼着那些遥远的模糊的回忆,它们便也在我日复一日的反刍中干瘪、发白,最后腐烂,徒留一点模糊的光影,如同人之初生时眼前所见的最朦胧的光影,如同无数混沌梦境里不知所谓的惊鸿一瞥,你在我的大脑里死去了,但每天出现在门口的你却仍然光洁如新。
如果我向你伸出手,一切是否可以就倒转再重写呢?我是否还能拥抱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的你,重新将你一点点刻录进我病入膏肓的灵魂?我看着你,隔着一扇门遥远地看着你,我没有再伸出手,我害怕在自己触碰到你的瞬间,看见你裸露的白骨和如瀑坠落的血肉,是我亲手毁了你也毁了我,我在微熹的晨光里收拾噩梦的狼藉,拾起你的头颅,捞起你散落的五脏,你太沉重,冰箱太狭窄,于是我吞下第一口属于你的味道,在熟悉的温热之中流下眼泪。
我忘了我有没有和你说对不起。
在你死去的第四十七天,你彻底地离开了我。我在客厅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你的敲门声。我打开冰箱,没有再看见满目腐烂的深红,只有一个苍白脆弱的头骨静静地摆在正中央,我捧起最后的你,悲伤地珍重地亲吻你,窗外的阳光落进来了,洒在你空洞的眼窝里,我便在那小小的空洞里沉睡,如同安眠在洒满阳光的温暖的洞穴,蜷起身躯,拥抱着永不消逝的吉光片羽,等待一个不会如约而至的春天。
Vol.222「手术刀」《粗放手术》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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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吉拉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拼尽全力吞吐空气,试图将胃部的紧张压力排出。
自上周三收到通知以来,那种无形压迫紧绷神经的感觉便挥之不去,过去无数次模拟练习,半年来多次实战操练,都是为了这一天。今天的手术至关重要,坎吉拉对自己说,今天,是关键的一天。吸气。坎吉拉闭上双眼试图抚平自己搅成一团的思绪,想象洗练天空中漂浮的白云;想象平静湖面;想象湖面上立如雕塑的白鸟群,呼气。
“啪!”伴随着坎吉拉被呛到的咳嗽声,群鸟腾空破开云朵,惊起湖面层层波澜。坎吉拉好一会儿缓过来,扭头狠狠瞪了背后那人一眼。
“啊,抱歉抱歉,阿坎,”来人带着没多少歉意的笑容,随手在坎吉拉背上顺了两下,“是不是吓到你了,你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林,你差点把我送去见天主。”林佩筠年近三十,与坎吉拉年龄相仿,是个东方式的成熟美人,尽管她穿着和大家统一的工作制服,氛围上却有很大不同,带着华美从容的攻击性。两人从研究生时代就开始合作,林佩筠那种轻巧的态度反而能让坎吉拉镇定下来。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林佩筠继续轻轻拍打坎吉拉的肩膀,“振作点,大家都看着呢,阿坎,你可是今天的主刀。”
“我现在只担心我会不会吐在手术台上。”
“那就吐呗,只要你的手别抖,手术正常进行,你就是上吐下泻也没人管,”林佩筠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虽然眼神中略无笑意,“还是说,你要放弃。”
坎吉拉直起身子,直视林的双眼:“绝不。”
“这才对嘛。哦,老大过来了。”林最后拍了拍坎吉拉的肩膀,“靠你了,阿吉,大家也会在旁边辅助你的。”
老大——大家以此称呼的那个人,也就是坎吉拉所在科室的主任——走进了操控室,也就意味着手术的开始。众人均收起脸上的表情,带着庄重严肃的气氛走向各自的位置,坎吉拉也向着属于自己的位置走去。
扪心自问,缠绕在坎吉拉心中的紧张感半是出于压力,另一半则是出于兴奋。诚然,索拉里斯联邦在对“腐败”的防治一直处于整个星际世界的前端,一次腐败手术已经不像五十年前那样值得宣传,但在他如今未满三十岁的年纪,得到一次主持清除“腐败”的手术机会仍是十分难得的。这次腐败的扩散程度对坎吉拉来说是十分合适的,腐败造成的危害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正因此坎吉拉更有把握完成手术。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程度合适的“腐败”是很难得的,大多数时候,“腐败”留给人们的只有一个流毒无穷的烂摊子。而只要有了那么一次手术成功的经历,坎吉拉的履历就会因此大大增光。可以说,这一次手术的成功与否,关系着坎吉拉的前程。
反过来说,若手术失败,无论是对坎吉拉个人还是对“腐败”的受害者们,都将是一场灾难。
坎吉拉坐进舱室中,陌生的座位,熟悉的控制面板,感谢模拟训练;坎吉拉熟练得启动手术台,接收着从其他人员传来的各种数据——林佩筠还发来一个做着鬼脸的卡通表情,可惜坎吉拉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复——操纵杆上传来的反馈令人舒适,不断顺利推进使得坎吉拉感到安心;“患者”的状态与前几日并无太大变化,只要按计划稳步推进即可。所有信息处理完毕,系统状态良好,坎吉拉将视线转向坐在高处的主任,等待指示。
“开始吧。”上方传来了领导沉静如烟的指示。
“明白。手术开始。”指定一旦下达,控制室内所有人员立即紧密行动起来,传输到手术台的数据一时倍增;坎吉拉一边审查数据,一边控制着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颤抖的声音开始工作:
“开始对安巴拉星球的‘腐败’进行粗放处置手术,主持者拉维夫·坎吉拉,启动‘手术刀’。”
尽管听不到声音,坎吉拉却能想象舰船外的庞大设施点火启动,宛如不停歇的轰鸣在他的心中响起,操作杆上也传来轻微的振动,一瞬间的错觉让坎吉拉和外面那复杂精密又宏伟的机械联为一体。由充当星舰的主体部分,环绕“患者”星球的卫星部分,还有深入大气层的探测器部分一并组成的,便是星球改造统合系统“子术”,大家戏称为“手术刀”,也就是如今坎吉拉和同伴共同操作的行星级巨构。
治疗方案和手术计划早已在此前的半个月内由坎吉拉和同伴们一起敲定,舰载AI接下来将会如实的执行计划,如今留给坎吉拉的任务,便是下达指令和适时的应对计划外可能发生的问题。
“前日注入海洋的隔离液状况稳定,地层内隔离液状况稳定,判断不需要进一步注射。接下来进入第一次分离阶段,将基内亚大陆的腐败部分切割下来;发射地块渗透弹建立第二隔离带,预设距离30公里,预备——发射”
“渗透弹发射。”连装导弹一枚接着一枚穿透大气射向星球的陆地。
“一号弹命中”
“二号弹命中”
……
“十三号弹命中”
“十四号弹偏离预定位置”
……
“补射渗透弹到目标该点、这里还有这里,”坎吉拉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再做一次地层扫描。”
“正在传输扫描结果。”
坎吉拉舔了舔嘴角,快速扫过传输过来的各项数据:“变化不大。接下来进入分离切割作业;”坎吉拉敲下按钮,让事先设定好的程式启动“手术刀”,“别忘了适时监控地层情况。”
卫星系统射出稳定耀眼的光束,穿透大气层,贯穿地面,深入地壳,向着地幔区挺进;四十六座卫星的共同作业,它们将沿着预定的轨迹移动,预计在一小时十二分钟内将预先划定的受害区域分离出来,在“腐败”突破隔离液之前,最后用彻光弹进行完全的净化。这一方法称得上野蛮粗暴,主打一手力大砖飞,但也是经过时间和实践验证的方法。若是时间足够,使用生态系统的第二种治疗方案会更好,风险也更低,然而本科室日程表上还有数个受“腐败”毒害的星球等待治疗,实在没有充足时间追求尽善尽美。
“腐败目前趋于稳定,隔离液状况良好。”
“很好,一旦完成第一次分离,准备深入地层进行第二次切割作业,那才是重头戏,不要放松。”
“是!”
……
……
“第一次主持清理手术,能够碰到这么‘乖巧’的腐败,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不好’,”主任,这个被大家称为“老大”的老人并没有名字,在工作铭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Z”作为代号,“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年轻人能够多积累处理复杂情况的经验,但是啊,时代毕竟是不一样了啊。”
“老师的意思是?”坎吉拉执弟子之礼站在一旁。
“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处理完名单上的那几颗星球后,腐败的清理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意思是说,我们胜利了吗?”
“是啊,六十年的‘战争’,终究还是迈过去了。” 主任的脸上短暂的流露出孤寂的表情,“因这‘腐败’污染的土地,多少人颠沛流离,被迫星际流浪;但是,与腐败的战争结束了,这台机器的使命还没有结束。”老人轻轻地拍打着手术台,也是拍打着这把巨大的“手术刀”。
“还真是造成来一个吓人大的家伙啊。”老人收回缅怀过去的目光,转而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这台机器的可能性,不应该止步于从星球上切下点什么东西这种程度;它应该做什么,该让它做什么,就是你们的人物了。”
“是!”
END
写于2023.9.29
(应该再加点关于‘腐败’的描写的,可惜没想出啥好点子来。之后再想吧,诶嘿~)
(总之,中秋节快乐!)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老师,您终于醒啦!”欣喜的声音透过有些朦胧的耳膜传入脑海,但麻木的神经将其当作无法处理的噪音虑了个干净。
知觉逐渐恢复的过程令人焦急得油然产生一种破坏欲,然而不听使唤的肢体却无法执行这样的指令。直到强光照入眼底,隐约的陌生声音在交谈着什么,意识逐渐回笼,强光、难闻的药剂、来来往往的人声,如同从深水中被打捞出一般,他醒来了。
“威廉·尼尔森,昨天入院,头部受伤。”例行公事的护士核对了床头的病历,在上面标记了新的一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劳驾。”脸有些苍白的尼尔森靠坐在床头,“我是因为什么,呃,住院的。”
“老师您不记得了嘛!”旁边妆容清淡的女人——威廉认得她是自己在威斯汀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名叫西丽,不知为何守在自己的病床前——好奇道,“我只听说您从酒吧出来被四轮马车撞到了头,然后在医院一躺就是一整天,吓死我了。”
“酒吧……”尼尔森揉了揉自己疯狂跳动的额头,破碎的记忆好像要被什么唤醒,他记得自己从常去的酒吧急匆匆出门,自己是急着要去……去什么?
头一瞬间疼得要裂开,他只能双手抱头,一边在床上扭动一边大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吓坏了西丽和护士,换上黑色大衣棕色礼帽准备下班的医生又被找了回来,好不容易按住威廉给了他一针镇静剂,又给他做了个更彻底的检查。
“目前来看,车祸让尼尔森先生失去了之前的一部分记忆,”医生把仪器放回兜里,“这种失忆是可逆的,有时候过段时间淤血散了就会好,有时候么,再出一次车祸就好了。”他开了个玩笑。
“就像格蕾特小姐新剧里那样吗?”西丽笑着说。
“原来您也是格蕾特小姐的粉丝。”医生惊讶道。
西丽正要点头说些什么,一个大嗓门就门外响了起来:“威廉那家伙醒了吗?”威廉认得那是自己风风火火的编辑,斯韦雷·汉森——威廉在课业之外也给报社写悬疑小说赚取稿费,斯韦雷当他的编辑也有五六年了。
“你这家伙,告诉我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之后就出了事,可急死我了,我抓耳挠腮就想知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超级妙的点子。”斯韦雷大大咧咧往病床一坐,不等其他人阻拦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手法……是了,威廉有些怔楞,记忆里从酒吧出来的自己形象又具体了一点,他正急匆匆攥着常年记录灵感的本子……斯韦雷,对我要去找斯韦雷……不,不对,我是要着急回家把点子写成小说……威廉深深皱起眉头,也许是因为镇静剂的缘故,他倒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头痛不止,只是记忆里的场景仿佛隔了雾蒙蒙的一层纱,连搭在床上的手指的触感都仿佛戴了手套一般。
“密室杀人……”他呢喃着,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之前那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半个字。
“对啊,你这家伙……”斯韦雷还要说什么,终于被西丽找到机会打断,将威廉的情况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尼尔森老师很有可能,不记得那个手法了。”西丽耐心地说道,“这里是病房,汉森先生您也注意些,别吵到了病人。”
“知道,知道了。”斯韦雷不屑地撇嘴,却也降低了音量,“所以尼尔森你现在怎么样?”
“不,我想不起来……”威廉苦恼道,“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只能记起我拿着素材本急匆匆从酒吧里出来,也许是打算去找你,也许是打算回家赶稿,下一秒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斯韦雷和西丽对视一眼,稍微想了想:“那之前呢?你还记得酒吧里的事儿吗?”
酒吧里……威廉模模糊糊从记忆里捡起挤来挤去的人群,嘈杂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的酒臭味和体味……端着满到快洒出来的酒的人路过他身边,还溅了几滴在他的本子上……然后呢?然后呢……
“不记得了……”威廉挠了挠头,“我好像是因为那个手法还有一点不够完善才去喝酒的……然后,然后怎么了呢?”
“啧。”斯韦雷撇了撇嘴,好像终于接受了“绝妙的密室杀人小说”被作者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事实,“那看来下个月不用给你预留最显眼的版面了,也省得其他人总是抱怨我豪横。你先休息吧。”
“等下,等等!”威廉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空无一物的病号服,“是谁把我送来医院的?我素材本呢?”
“那个,其实是我。”西丽小声回答,“我回家路上刚好看见您出事。就喊了马车把您送来医院,当时钱包钢笔落了一地,我都替您收好了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不过里面没有什么本子……真的很抱歉……”
斯韦雷闻声起身疾走两步到床头把威廉的衣服全拿出来翻了一遍,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西丽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漏下了老师的重要物品。
“不,没什么,”威廉揉了揉额头,“麻烦你了。大概是当时掉在什么不起眼的角落了吧,回头去酒吧那边问问有没有人捡到。附近的流浪汉经常捡了别人的东西索要报酬,倒也不算一件坏事。起码找到的概率是很大的。”
西丽松了口气,笑道:“那我立刻去找!”
“嗯,麻烦你了,就医的费用和找东西的报酬我之后都会还给你的。”威廉回答道。
“没事。”西丽羞涩地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病房。
“你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斯韦雷嘲笑道,“小姑娘明显对你有意思,榆木脑袋。”
威廉颇为无语地看了斯韦雷一眼,脑袋上的纱布显得有些滑稽:“她是我学生。”
“老古板。”斯韦雷撇了撇嘴,也站起身,“走了,工作忙着呢。版面我最多还能给你留一周,加油啊大作家,努努力想起来。”
“知道了。”威廉叹了口气,靠在床头闭上了眼,不知道是镇静剂带来的困意还是劳累后的疲倦席卷了全身……
出人意料的,西丽第二天带来的消息并不理想,附近的流浪汉没人看到过一个陈旧但精致的皮质本子,酒吧的常客也没有人在吧台上见过“威廉的小本子”,不过倒是有不止一个人记得威廉那天似乎跟一个戴棕色帽子穿大衣的人相谈甚欢,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还在嚷嚷着什么“绝妙”“密室”之类的,之后两人前后脚离开酒吧,再之后外面就传来了车祸的声音。“威廉喝成那个样子出了事也不意外,他说不定会自己走到停着的马车旁把自己一头撞晕还赖人马车呢”,有着硕大酒糟鼻的老头哈哈大笑着又往嘴里灌了两口。
听着西丽复述的一切,威廉陷入了沉思,他不敢确定,但是似乎印象里的确有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棕帽子,那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他记得自己仿佛突破了某个瓶颈,思路豁然开朗……然而这些都是破碎的残片,无论如何拼凑不起来……
威廉叹了口气,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已经帮了大忙了。谢谢你。再过两天我能到处走动了,会自己去找的,说不准是哪个老朋友捡到了打算跟我恶作剧呢。”
西丽摇了摇头:“没关系,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很高兴。”
尽管威廉一再表示拒绝,西丽还是帮他削了苹果,聊了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才不依不舍地离开。
威廉目送她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当他一边苦苦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一边努力回忆更多酒吧里的片段时,他的目光落到了衣架上,那里挂着西丽落下的帽子,是一顶棕色的贝雷帽……
第三天斯韦雷又来了,虽然他收敛了点,但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至:“可怜的尼尔森,版面我留不了了,老伙计,纪实那边出了大案子,老奥拉夫高兴疯了,他以前成天只能跟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写点没营养的豆腐块,这回可不一样,嘿,你猜怎么着,大明星格蕾特被发现全裸死在自己家里,门窗紧锁,现场是妥妥的密室!”他把帽子一摘,大大咧咧往病床上一坐,拿起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老奥拉夫关系好的警督正好负责这个案子,那老东西欠了奥拉夫人情,允许他看一些机密证据。这要是自杀,他就能好好挖一把格蕾特的隐私,大明星的隐私谁不想看啊,这要是他杀,嚯,那可是真实发生的密室杀人,比小说刺激多了。版面妥妥是老奥拉夫的了,也好,你就安心休息吧。这种大事可不是寻常能遇上的,就给老奥拉夫嘚瑟两天吧。”斯韦雷不知道是在安慰威廉还是在安慰自己。
“真可惜……我记得你还挺喜欢格蕾……”威廉安慰地看向斯韦雷,目光凝固在他手里棕色的圆顶硬礼帽上,几乎忘了后半句,“特的……嗯,之前不是还专门去看她的演出吗?”
“啊,所以我也央求奥拉夫给我透露点内部资料了。”斯韦雷打了个哈哈挠了挠头,把威廉的停顿当成他身体不适的表现,“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别勉强啊,正好多休息两天。”
“嗯……我知道了。”威廉点了点头,“不过除了想不起来酒吧里的事之外,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概这两天就会出院回家休养吧。”
“咦?这么快?啊我知道了,你在躲着那个小姑娘吧,”斯韦雷嘲笑道,“丢不丢人啊尼尔森,不过也是,她总不能追到你家去。”
“少说两句吧你。”威廉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去多看斯韦雷手里的礼帽。
时间很快到了威廉出院的时间,医生的诊断跟他的感受完全一致,除了记忆的缺失以外,他的身体基本无碍了。不过,出于某种诡异的违和感,他没有告诉西丽和斯韦雷,而是自己叫了马车。
车轮咯噔咯噔驶过路面,颠簸感让人昏昏欲睡,车窗的布帘被风微微吹动,隐约将街景投入眼中……
“停车!快停车!”威廉大喊了起来,从渐渐停止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飞奔入人群。
“是他!”威廉一边奔跑一边寻找着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无比确定,那棕色的帽子和皮质大衣,跟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如出一辙,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本子在哪里,至少知道“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到底是什么……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威廉·尼尔森在街上一路飞奔,时而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时而又觉得完全是错觉,然后他脚底一绊飞了起来,面前刚好是下行的坡道,他就这么沿着坡滚了下去,好在这次他没有喝醉,记得保护住了自己,除了浑身都疼得要断掉了以外,竟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那个人影自然是消失无踪了,威廉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旁边。
“要把您送回医院吗?”马车夫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地问。
“呃……”威廉刚想要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麻,“不,送我回家去,麻烦您了。”
车轮再次滚动了起来,威廉则坐在马车里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格蕾特死在密室,如果不是自杀呢……那么知道自己“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的棕帽子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吗?如果知道,那么他会担心自己记忆恢复举报他,如果不知道……威廉突然觉得,刚刚自己跌的一跤不像是自己绊倒了,倒像是被人推的一样……
他越想越怕,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回到家把门窗全都反锁了起来,之后不放心,又搬了凳子堵在门口,然后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心,坐在书桌前平复急促的心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整栋房子都密封了起来,威廉却还是感觉自己能听到零星的脚步声,轻轻地,仔细听又会消失不见。
突然,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不正是一个密室吗?后脑勺被撞击的地方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一滴汗从额头流入了眼睛,可他不敢擦,专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想起来了,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在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了……一根绳子从背后紧紧绕上了他的脖子,接着,就是一片漆黑……
END.
做人
崇宁年间吾在国子监求学,得数位同窗好友,其中有一陈姓书生,与吾等谈过一件奇事。
言其家中建有豪奢园囿,但仅得一鹿居,家里人称这只鹿为老祖,鹿在府邸内通行无阻,子弟见了均要行大礼,他年少时还曾因忘记施礼而被训斥。
后知其缘故,系晋朝时陈家有一子弟,单名白字,此人深有佛缘,但性格乖戾,有高僧几次至陈家欲渡他修佛,皆拒之。高僧劝道,人生苦短,施主若为佛弟子,来生可为人也。
然陈白狂妄道,你自去修你的来世,我来世就做个浮蝶儿花贼又如何呢。遂着人将其撵走。
陈白身故,至亲与他沐浴更衣,停灵于室,定于次日出殡。然次日陈白尸身踪迹皆无,只得一只浮蝶儿扑于榻上,奇大无比。众皆认为是陈白,不愿其离去,但也不敢与其接触,恐其飞走遂闭门锁窗,日间着清水、净花入内供其取食。
过了一旬,那浮蝶儿不再动弹,似是故去。家中欲以其代陈白葬之,但升棺之时,闻听棺内有扣扣扣异响,只得再次打开,视之有一虫叩首,一指来长,浑身莹白透亮,质若白玉,好食晨露。至入秋,虫亡矣,现一狸奴,雪里拖枪,硕鼠避之不及。因此事奇异,遍传乡野,远近有好事人来家中打探。而至亲本就不舍陈白离去,其又数次死而复生,且转生之物命数皆短,不若人之长寿,盼望终有一日陈白能得人身与之团聚,于是将陈白化物养于家中。
后来晋灭,南北并立,又至隋唐亦亡,世事变迁,陈白与家人仍共度春秋,但原先的至亲早已仙去,后代均称之为老祖。
到陈生这代,老祖已化鹿多年,日渐衰竭。
吾等均认为此乃陈生戏言,但数日后,不见陈生,问其师才知陈生乃请假奔丧,待其回转后与吾等见面,陈生叹道,老祖去矣。
方又解释,此次老祖竟化为异仙,人首鱼身,貌若青年,体态健硕,尾有一丈,能通人言,是族谱从未记载过的情形,遂焚香祭祖,禀告陈白归来,前人夙愿已了。
后陈白着人送其入海,陈家子弟数次询问是否伺候不周,才要离开。
陈白答道,非也,我活了五百多岁,转世不知凡几,这才知晓,做人有做人的情趣,可是不做人也有不做人的快乐,和人住在一起已经不符合我的本性了,只是我此前没有机会告诉你们,但这次我终于可以去做鱼了哩,我很欢喜。
于是陈家自泉州送陈白入海,此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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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
有一生名为皮良,肚中有文章千余,一日夜间听到有人在窗外细声细气道,先生,我白日里听书,甚为好奇,可否到你处一观。
皮良不及拒绝,遂感到有人穿堂入室,携手而游。初始如入混沌境,除身边伴游外空无一物,后过崎岖山路,唯头顶有光,然一过狭口,星河山川撞入眼前,万物奇诡壮丽,与常世无一相同。尚未待他细看,蓦然间日月同天,龙凤齐鸣,飞虹落霞转瞬即逝,又现城郭楼宇,熙熙攘攘,朝代更迭,时空流转,一夕之间窥见千年。
皮良乃是凡人,如何能抵挡此等洪流,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闭过气去。游伴牵引其游玩一夜,赞不绝口,归家后仍是在窗外道谢,今次对不住先生哩。但先生肚中景色确实宏伟,见地非凡,凡人无缘得见甚是可惜,不如我赠一日,先生可给世人观之。
次日皮良洗漱完毕,遇好友至,遂将夜游一事告知。
述至一半,只听外间惊呼不已,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与友人外出,只见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对着空中指指点点,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云雾之中异像频频闪现,有亭台楼阁才子佳人私会述情,又有千军万马两军对峙取敌寇首级,还有那神鬼妖狐精怪伴着天庭众仙巡游,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全是皮良所讲过的传奇异闻。
友人细看之下,发现在如此热闹的碧空边缘,云层之后有一鱼仙左顾右盼牵着一摇摇欲坠的人影走过,那人看来就和他身旁的皮良长得一模一样。
文/米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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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在河流中露出修长的腰,她像一条长长的鱼,在清澈的河水中翻转了身体。
楚仰起头,看向更远处的山峦,看浓缩的四季如颜料一般从夕晖的缺口里漏下,整座山巅的命运随着他们的到来摇摆不定。粗暴的白雪骤然落下,他抖掉衣襟上的寒意,在祸的注视下开始生火。祸赤着脚踩在灰色的鹅卵石上,有苍绿的苔草在她踏过的石头上生长,她斜靠在楚铺好的软垫上,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露出苍白的小小的虎牙。
楚打开行囊,取出腌渍的肉干递给祸,祸细细咀嚼起来。在干燥的松烟味中,他看到地面有米粒大小的红花顶开了薄雪。
只要他们离开,这座错乱的森林就会恢复原状。楚刀刻般的唇紧闭,如不动地藏,固执的下颌被火光投来的阴影反复勾勒。
他们在此世曾前行很多年。
祸原本的来历而今已无人知晓,只有楚的脑海深处存有淡薄的记忆。少女生下来就有浓密的黑发和牙齿,她被娩下的同时发出响亮的啼哭声,在不祥的哭声里,她虚弱的生母挂着幸福的笑容死去,错愕的稳婆手上还滴落着腥臭的血液,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发了疯。婴儿哭累了,将小指伸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泡泡。当夜,她出生的小城被百年不遇的地震袭击,楚在瓦砾和尘土间掀开烧焦的梁柱,这婴儿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皱着鼻子咳嗽,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楚是受老师之托才赶到了这座小城。老师讲述过的往事里,很多触不到的岁月便着落在这里烟青色的天空和水墨一样聚散的鹤群。老师在观星台看了很久,在楚要出城的那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止语吧。老师这样告诉他。在他试图领会老师意图的时候,夏雨倾盆而至。
楚看过很多的星星,他相信人与尘世的命运彼此关联,而星星的光辉会指引他察觉到一些往往被凡人忽略的暗示。他的老师曾带着欣慰的笑意,看自己最自豪的学生短短数年就读透积攒了半生的书籍。老师教导他理解星与万物的连接,面孔与掌纹之间的差异,烧裂的龟甲昭告的未来和悬浮的茶梗可能的寓意。所以他见到祸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老师希望他找到的人。
楚凝视着婴儿,她睁开了眼睛。楚从她透亮的眼眸里看到了日升月落,看到了纤薄的雾和锋利的浪,看到了茫茫红尘上古蛮荒,看到了如晦风雨中比夜更浓更沉的黑。他张了张口,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说话。
楚记得自己在古籍中看到过的记载,也记得老师忧伤的叹息和宁愿焚毁也不给他看到的信笺。楚相信老师是希望他能挽救那位精疲力竭的母亲,他隐隐猜测到老师与那兼任了女性和母亲两大圣洁之职的女子之间缠绕的过往,但他来得太晚了,当老师在观星台上看到星辉闪烁,知晓使知晓本身成为罪恶。
楚自愿成为这孩子的庇佑者、监视者和引导者。
祸从诞生之日起就生活在突发的意外和灾难的旋涡中,但她茫然无知,懵懂间成就无法赎罪的天真邪恶,她对着虚空咯咯笑起来,门外的街道就会扬起让人咳嗽的灰雾,她因饥饿发出细弱的哭泣,三里外断流的干涸河道会因容纳不了突增而至的浊流泛滥成灾。
楚默默地尝试照料这个孩子。纵然这孩子并不寻常。
他闭口不言,用高明的占测术数换取粮食,煮出表面会泛起一层油皮的米粥,再吹到恰当的温度,一口口喂给小小的女婴。他雇用过朴素的乳娘,也比划着询问过照料婴儿的注意事项。他不能算十分细心,即使他已经竭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但总有些地方有所疏漏。可是祸平安无恙地成长了起来。她是不祥的化身,也许正因如此,不祥本身不会莅临于她身侧,而是用旁人的病痛灾劫,奉献给她做此世的妆点。
在牧草长到一人高的褐秋时节,楚带着已经五岁的祸在草原中穿行。夕阳将颓,原本黯淡的紫色云彩蓦然涣散成朦胧的霞光,因祸强硬地直视那角天空,落日如同戳破的蛋黄,无力地向西拖行。楚将刚刚燃起的火把用力固定,将火种小心藏好,以保证接下来的行程不会缺失光与热这至关重要的两物,他突然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他听到风里闷钝的脚步,嗅到草间烈烈的腥臭,他回过身,一直在他身边的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楚抚摸着自己左手的指节,用头发作为媒介掐算祸的去向。当他顺着胸口剧烈的心音走到祸的跟前,女孩正坐在血泊中,用软软的小手从已死的巨狼怀里摸出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她的脸溅上了巨狼浓稠的血,黑红相间的污渍,衬得她的脸莹白如月。而楚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拥进怀里,让她不要看到不远处被狼群吃得七零八落的行商队的尸体。
祸平日里并没有能说话的对象,因为楚从不开口,可祸很喜爱问他问题,仿佛只要对他问出口,就已经从另一个层面得到了答案。
“究竟是因吾之故,他们才遭遇了不幸。还是因为他们遭遇了不幸,才导致吾来此地?”祸虽然才五岁,可是已经有了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自觉。她出生的时候引发的乱象因为小城的覆灭而不为人知,之后又有楚为她小心谨慎做众多打算,但祸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她似乎并不以此感到苦恼,只是想要更了解一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楚用随身携带的柔软手帕擦拭祸的脸庞,他摸了摸祸的头发,祸则注视着他,她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知道楚想要传达的话,她盯着楚看了很久,就像在合计怎样能更快地杀了他,然后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楚听到数十里外暴躁的狼群齐齐对着微蓝的圆月发出惨嚎。
此后楚开始容许她一人出去散步。他把玉石和青铜串起的手串套在祸的手腕,这样不论她走出多远,他也能迅速来到她的身旁。
数年间,楚带着祸避开繁华的都城,只在鲜有人知的野外前行,直到她有一日自行穿越过必死的沙漠,消失七天后才回到他怀里酣睡,楚为少女擦洗沾满尘土的手臂,看到她的掌心里写满了边境的文字,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祸穿过最危险的沙漠,只为了去看一眼沙漠对面有马贼和商旅经过的小镇。她已经足够了解此世山河大地,但她完全不了解人类。
楚不看她的脸,于是祸知道了他的拒绝。她退后两步,之后的一个月就像楚一样拒绝开口说话,她也不再接受楚为她准备的食物,她依然跟随着楚朝他拟定的方向前进,玉石和青铜的手串寂然。
楚每日都展开随身的卷轴持续记录书写,祸在他旁边抱膝而坐,她不需人教导,就能领悟这些笔划延伸的意义。她用手指指向楚那张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地图,那里有一个小点,距离他们五日五夜的行程。楚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祸,祸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她圆圆的指尖按住的位置,有一支七角形的花朵在纸面上生长,然后萎灭成灰。
楚盯着少女已经能看出妩媚风情的眼,一时失了神。祸黑如墨泉的瞳无声息地流下眼泪,她小兽一样的神情让楚想起她十岁的时候从林间带回一只灰羽的小鸟,祸用金色的丝线拴住了小鸟脆弱的爪,这样就不会飞离她的身边,她给小鸟准备清水和草籽,还把滩泥中的蚯蚓挖出来切成一段一段,小鸟在她的掌心啄食,她新奇不已,给楚讲述她第一次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痒。
但灰鸟后来挣脱了线。楚看着祸爬到巨大的树冠顶端,她探出身子,手向空中伸了出去,那只鸟就折断了翅膀,从云层一路坠落到她的手中。她倒提着灰鸟的爪,把它的尾羽最好看的一支扯下来,别在自己的鬓边,后来那灰鸟的尸体被她吊在楚的帐篷侧面,在日复一日的跋涉里风干,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祸是凭本能行事的山水稚子,她不畏生死,不明慈悲。楚从老师的荷包里取出一枚年代久远的铜板,他让祸的双手展开,将那枚铜板阖于她的掌心。祸有些笨拙地合上手掌用力摇晃,那枚铜板在她松手的瞬间柔软地落在草地上,楚看着向上那一面的图案,对祸点了点头。
祸露出明朗的笑涡,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南迈步。
她成长到女孩与女人微妙的过渡边界,带着荒野而生的霸道野性,她学着边民的穿着给自己套上了别无装饰的头巾和长袍,只露出眼睛和细长的手指,仍有小贩看到她的背影就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祸置身于人群之中,露出比往常丰富得多的表情,楚跟在她身后,偶尔在某个挡住了正午阳光的檐下,深深凝视着祸的脸。
一开始楚只允许她来城镇一日,祸每每看到了想要的东西,无论胭脂水粉又或者幼童玩具,她都跑来拉住楚的袖子,一路引他来到摊前让他买下,随后楚便在集市中开设卦摊,为人测字卜卦,占算吉凶。他面含风霜,从不开言,身边携带妙龄少女,占测灵验异常。这一名声便逐渐传扬而出,楚不喜这样的流言,刻意减少了祸来城镇的频率,却更让这一传闻变得神秘,在口口相传里演变成异色的言之凿凿。
而祸也成长得更加美丽,楚甚至能感受到女孩的魅力化为实质,让他的虹膜被粉色的焦躁渗透,让他的呼吸间染上奇异的甜香。他对祸的容颜露置以忧虑的神色,而祸笑嘻嘻地把一杯煮好的茶汤递给他喝,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
楚“哑占”的名声终于伴随着商队的驼铃和茶客的闲谈传到了腹地。更露骨的猜测开始在他们脚步前后起伏,有说祸是楚豢养的祭品,他将这名少女献祭给天地,才得以一窥天机,有说楚是祸忠实的奴仆,要护送这位流亡的公主一路平安,而祸正寻觅强力的夫君,能帮她在遥远的他乡重建国都,也有说楚是祸的杀父仇人,楚会在这女孩长到最美的时刻沽一手好价,让她成为秦楼楚馆的名妓魁首。祸每每听闻,脸上都写满了好奇的兴味,她凑到楚的跟前细细看他神色,不停地追问“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楚便看着她,叩起食指敲击她光洁的额头。
传闻皆不值一提,自他们行迹渐显,声名已出之后,楚便放弃原先隐于荒野的想法,有些传闻甚至是他故意留下痕迹任人妄猜,楚用这些虚假的八卦笑谈做厚厚画料,把祸的奇异之处层层涂抹。但祸之美还在日复一日地茁壮,像那株穿透雪层的米粒红花,在山水荒野之间已经足够醒目耀眼,在人与人织就而成的灰质的俗世,更是引发了足够多的瞩目叠加在他身上。楚能看到那些书写着贪婪、利益、色欲的线,将祸的胴体一根根绑起,楚无声地叹了口气,向远方放飞了一只信鸽。
老师的回信到来的那一天,祸在镇上杀了一个人。
她身上有稀薄但尖锐的杀气,是以她行走市井之间,虽然少不了被人指点议论,却甚少被泼皮无赖出手滋扰,只是那日府衙的小公子和二三好友喝酒,带着跋扈长随横行霸道。祸乍入其眼,小公子便为祸姝艳容光所慑,口干舌燥心痒难耐,他手下历来擅长察言观色,上前三言两语间,便起了冲突。
祸不同寻常女子,不会为几句真真假假的荤话激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她歪着脑袋,目中空空,思考怎么路上一直有人如此聒噪,今晚要不要捉只山鸡,剥了羽毛用地火焖熟。楚不做声地拉住祸想要避开,长随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祸回过了神,于是长随的脑袋掉了,伸过来的手臂连同拇指上套着的杂色扳指一起断成了一截截,红色的血液没有阻挡地流成了一摊圆弧,最边缘的血迹迅速发干发粘,在日光下折射出邪性的紫光。祸扬了扬眉毛,惊讶原来人类的血与动物的血也没有太大区别,她嘴角弯折,亮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
小公子瘫软在地,周围看戏的闲帮手中瓜子一丢,整条街道瞬间撤得干干净净。楚闭了闭眼睛,最终没有开口说话,他牵了祸的手,径自出城离开,周遭一片混乱,竟无人敢拦。
他捉住少女的手腕,在河流中为她清洗,血迹轻易地洗净了,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紧了他,发出轻声却惊天动地的诘问:“你想杀吾?”
楚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掏出手帕把少女的手指擦干,然后向她摊开了手掌。那是讨要东西的姿态。
祸生气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怒火从何而来,但她瞳孔收缩,用力地咬破了下唇,此刻的戾气比方才杀人那一刻要重得多,她听到了数千米外青山崩乱的裂碎之声。祸从怀里取出折得皱巴巴的一张纸头,轻蔑地丢到楚身前的地面,在楚低头去捡纸头的同时,她像猴子一样窜到了高高的树上,她坐在树冠中某根踏实的枝丫上,冷漠地看着楚将那张纸头展开,她眯起眼睛,猎豹似的伸展了高傲的颈。
老师的回信只有寥寥几个字。
避无可避,以进为退。
“你把吾藏在荒野之间这么多年,不就是不希望吾为世人所知?吾不是愚钝蠢物,可吾为何要在他们面前自隐其身?”少女在树梢大声地宣告,“吾来告诉你,楚,你犯下的错误,你不该让吾知晓人原来只是这样而已。吾行走天地之间,万物死生枯荣,皆为偶然,皆为挣扎,皆为反复,缘何人非要忖度命运方向,又不肯接受现实,硬要将因果恩怨归于一人。吾想杀就杀,想走就走,又有何不可?”
“你想杀吾?”
祸加重了音,咬破的下唇渗出的血液鲜红,她冷冷看楚,心中想着只要他回答,不管承认还是否认,她都立刻起身,再也不要见他。
楚抬头看她,看到少女躲闪他的视线,眼圈泛红,鼻尖也泛红,他心里有一块柔软便开始沸腾,数年前种下的隐痛越来越重,重得让他痛不欲生。他从袖子里掏出之前集市上买好要送给她的礼物,那是一只铜皮木心的机械小鸟,上好发条会在掌心跳跃挪动,低头啄食。
祸收下了这份礼物。
祸从此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此事被人悄悄压下,楚想不明白是何方势力暗地关注,但他消息既然传给老师,想来也相当于告知了天下想要知道的人。消息总是不如人愿地传播,就像眼眶里的泪水,总是在该被按捺的时候溢出。哑占和他身侧的少女的传说在血色里纷纷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人敬畏的窃窃私语,这孩子不是人类,而是天地万物自生自长的妖物,她所行之处,灾祸如影随形。
这是楚不愿流传的故事,也许恰恰接近了真相。
红尘祸子。祸在茶楼包间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这般讲解她的来历,她对此称呼颇为满意。吾乃红尘祸子,千载应劫而生,万中无一。她用手指敲击着红木桌面,有细密的冰纹顺着她的指尖簌簌铺满整张桌面,她仰起头,对楚露出漂亮的笑靥,给楚递上一杯茶。
楚看向自己的茶杯里,碧绿的茶汤中,茶梗自由自在地变换舒展,他放在唇边想要啜饮,杯中的茶汤倏然结冰。祸咯咯笑起来,楚心里便知道,与这孩子分离的时刻终于到来。
她已经长大了,他曾经需要为她铺垫的前程已经明朗,再无人能轻易伤害她,最重要的是,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伤害此世。人类的幼儿会对挖毁蚂蚁的巢穴产生兴趣,祸则能做到更深远复杂的发泄。但是她长大了,已经度过了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少年,她不会再因为今日阳光太晒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她的迁怒会从更明确的细节中上升,尘世不再受这个孩子骤然起落的情绪威胁,不是因为她学会了悲悯,而是因为她对此深感无聊。
祸与楚相伴多年,楚的心意对她来说清如湖波,楚放下茶杯,她的笑容就收起。她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楚好几息,眉毛皱起又舒展,最后她把楚当年给他的手串上取下一颗玉珠,放到楚的手心。
祸于当夜离开。
“吾走之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吧。”祸离开之前对楚这样说。
不是这样的。楚从包裹里那枚铜板,自起一卦,在无人注视他的寒冷夜晚,他用力攥紧了那枚玉珠。
红尘祸子的故事在人间起起落落地流传了二十多年。楚回到当年老师居住的吊脚楼,观星台上已经满是尘土。楚走了一天一夜到那老师颇喜爱的青山,看到山顶有座简朴的坟茔。他给老师浇了一壶酒,把多年来与祸的所有记录埋在了老师坟的旁边。
他像老师一样每日观星,每日行卜,他时不时能听到一些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消息,他总能从中嗅到一丝祸的情绪。他能感受到这孩子坐在两人长的乌篷船里,笑盈盈地看一塘盛放的荷花,她掰开新得的莲蓬,将青白的莲子放入口中;他也听闻祸行至漆黑的溶洞,押着当地最熟悉的向导为她烧制耐用的火把,只为照清楚溶洞里每一柱特别的石头,她看完之后觉得此洞不过如此,离开时将一座山洞封起;据说天子也对祸充满了好奇和畏惧,曾在都城最大最空旷的广场宣旨召见,她姗姗来迟,仪容不整,故意对天子露出尖尖的虎牙,帝王回到寝宫竟为此吓病一场;她锦衣夜行,自由自在,吃喜欢吃的东西,做想要做的事,她是不老不死,永生不灭的红尘祸子。
楚却开始老了,他感到看书的时候眼睛会发痛,换好衣服出门却忘了要开始做什么事情,煮茶的铜壶发出空空的惨叫,他才手忙脚乱地把它移开,他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原来祸不在身边的日子,竟然消逝得这么迅速,与祸在一起的十几年,却像水洗过的鹅卵石,每一刻都清晰可辨,触手温凉。
吾走之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吧。楚时隔多年后再回想这句话,她这样聪明,这样强大,怎么会不知道他来到身边的目的,怎么会不知道老师希望他止语的用意。
楚沐浴焚香,登观星台。他左手执剑,右手验算,这是他第一次要做如此复杂的推演,因为祸没有自己的命星,她之一笑一颦,天涯海角均为之潮生风止,可他算到呕出血来,依然看不破祸而今身在何方,往何处去。
他掌中的玉珠突然碎裂,脑海深处,许久不曾响起的手串的声音如冰层乍破,在他耳边震吟不止。
楚夺了驿站的好马,疾驰而去。
当露水浸透了他的衣角,靴筒里陷入了恼人的小石粒,他终于看到了祸,祸如同十五岁那年一样,慵懒地坐在开满了红花的树冠,她的衣带是举国最好的织娘制作而成,薄如蝉翼,却绣上了精细的纹样,从颜色浓烈的树梢滑至楚的面前,恶作剧一般随着风动轻触楚的额头,让楚再一次回想起祸年幼的时候,在他怀里陷入睡眠时浅浅的呼吸。
他抬头仔细看祸,祸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可他老了,他比同龄人要老得多,也许这是与祸朝夕相处却又必须分离的代价。
“楚,你来见吾了。”祸没有起身,她半坐半躺在耀眼的红花中,闭着双眼,老树的根系破土而出,结成台阶,那是示意楚向前的指示。
他走到祸的旁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握住她的手腕。
祸面色苍白,桀骜的眉眼和过去一样,又傲慢又妩媚。楚想,这孩子还是这样,半步不容退让,若要走,便是她自己想走,若要回来,也是她召人回来。他摸到祸细细的手腕,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吾快死了。”
少女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楚。
“吾离开你之后,想了很久,想你为什么要来照料吾,想吾为何被你带着走遍天下。吾不明白。吾不想明白。”
她语气淡淡,神情也淡淡,楚只觉血里凝结的那些痛楚又开始在管脉里穿行。
“吾只知道,你想杀吾,老师也想杀吾。”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吾能为此世带来千万劫难,能让此世尽毁又重生,吾这般无法为规则所限的怪物,你们人当然想杀了吾。”
“吾眼中,你们与灰尘无异,与蝼蚁无异,与白骨无异。可楚,你为何不杀了吾。若由吾来行事,在吾尚未觉醒成熟的幼年,就应痛下杀手,一了百了。吾在你走后才想通,因为你们杀不了吾。”
“楚,你骗了吾。”
“你以吾的保护者自居,将吾照料长大,让吾以为,吾竟与你们人类一样脆弱无着,是以行事要小心谨慎,要处处思量,要学习规则。吾本非人,却被你以人相待,便不得不披上人的外壳,生而为人,便不得不以人的局限看山川万物,这是你的第一层计谋。”
“你们称呼吾为红尘祸子,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却偏偏也是假的,你带吾历红尘万意,带吾看春雨初降的淡青色的云层,看夏雷滚滚时闪电金色的尾光,看秋风里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磕碰的一点汁液,看冬寒莅临,冰封的河川中动弹不得的小鱼,吾吃过北州十部最好的烤肉,喝过埋在有棵樱树院落里十二年的好酒,吾随着兴趣去追寻每一点人间极乐,吾以为这是你们人类对吾的恭敬,以能献出的最好的繁华换得吾一点手下留情,吾错了。吾到今日才知,吾为何要对人间有那一丝兴趣?那一丝兴趣是你的第二层计谋,是你用十几年的相伴,换我对人间的一点留恋。”
“楚啊,你以百里桃花乱我眼,以山光空照误我心,以七情六欲塞我感,可如果不成呢?吾便仍然是风云雷动执灾劫于身的祸子,楚啊,你的数十年闭口不言,便是你的第三层计谋罢。”
祸反握住他的手指,细细端详着楚的脸。
“你开口吧,楚,吾累了,吾从你身边降生,想从你身边离开。”
老师的书籍中曾提到,想要消弭祸子,唯有让其先坠入凡尘,而后用多年止语禅法,换一句言灵。
言出法随,言之命至。
楚用力地握住祸的手,嘴唇翕动,他终于慢慢开口。
“我带你回去。”
此言一出,祸便露出和儿时一样的笑颜,露出小小的虎牙,脸上有浅浅的笑涡。她的衣带、她的饰物、她的鞋履,连同她至尊至贵的不属于人间的身躯,便化为与此树一致的灼灼红花,散落一地任雨打风吹去。
只有一只小小的铜皮木心的小鸟,落入楚的手中。当楚给它上好发条,它就会殷勤地在掌上蹦跳挪移,低头啄食。
少女那日逼问于他,而他避而不答,可最后她收下了这只小鸟。祸的瞳孔黑白分明,眼里有日升月落,有上古洪荒,有纤薄的雾和锋利的浪,还有不知不觉,化而为人的诸多快乐。
那日她说。楚,你送给吾的这一点真心,吾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