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
江南有商人外出行商,得千金,遂与他人结伴归乡。
黄昏忽起小雨,而后雨大如瀑,一丈内无法视物,众皆投店。唯他归心似箭仍冒雨赶路,虽在大道,但此时天高地广渺无人踪,不免惴惴。幸见一人,执伞,服黑,立于路口。
于是近前问,我今日归家才赶路至此,不知你为何停在此处,是欲往何方?
那人便答,我要往某某地去,困于大雨,不能辨认道路。
那人口音怪异,然商人走南闯北见识甚广,能晓其意,只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商人闻之大喜,遂道,可与我同行矣,再有二十里路便可到了。
那人便一同上路,两人默然行了十数里,雨势减小,见山色乡景,商人感叹道,我已有一年未归,不知家中妻儿如何了。复又问道,前方即是某地到了,不知是否与兄台要分开了?
那人道,我要去某某镇中。
商人道,极好,我家即是某某镇中,可同行。
又行片刻,商人问,前方是某镇到了,不知是否与兄台要分开了?
那人道,我要去某某巷。
商人道,我家即在某某巷,不知是要投哪位贵邻。
那人道,非是投亲,乃是公干,需在今夜丑时前赶到某某巷接林付清一同走,今日大雨已有延误,我很是担忧。
商人步履一僵,林付清是他亲子,他却从未听说还有此事,此时他骤然忆起他有一友,乃夔州路忠州酆都县人,口音与此人相同,世传酆都为鬼城所在,鬼差亦应与其同音。
他心内大恸,那人却频频催促,又几步,那人鼻子耸动似嗅到什么气味,忽地脸色大变,疾步往前奔走。商人亦跌跌撞撞追其而去,刚入巷就见儿子穿墙而出,眼眸半开半合,神情麻木,双手带枷,铁链系与牛头马面。
两队人面对面擦身而过,商人惊骇欲死,却见那奇丑牛头伸至眼前,瓮声瓮气向那人招呼道,八爷尊驾,可惜晚也!此家人别了酆都阴君倒寻到我们先来哩。遂携林付清哈哈而去。
那黑衣鬼差怒急,踱了几步,卷起一阵阴风亦去了。
长巷寂寂无人,檐下遍点白灯,商人失魂落魄,惨然哭道,儿啊!我的儿啊!
声调凄然高亢至极,惊得门房出来巡视,这才发现林老爷跌在门前,赶紧上前搀扶,待进宅后才禀告老爷,原是林公子出了意外,久未见好,今日忽地急害了,要落气,主母病急乱投医,拉了佛道两路大师都来家里作法,又掏家底请了远近有名的仙姑,这不,林公子食了仙姑的药从鬼门关前生生被拉了回来,刚刚气息平稳,已见回缓了哩。
林老爷原见儿子已跟着牛头去了,甚为绝望,现下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得不能自己。
次日林付清醒转,林家大喜,连开了三日流水宴席,来吃席的人皆道,当日林公子怕是已落了气,只是酆都鬼差追上地府牛头马面抢夺人魂,两边动起手来,林公子得仙药引路,伺机还阳,是仙姑有大能耐呢。
后来林家焚香敬神,许下重誓定要林付清每年给神仙还愿,以续仙缘。
又到朝仙的季节。虽然连续下了几天雨,码头上依旧人山人海,日日冒雨眺望。客栈里也是人头密集。有雨有风,室内没那么闭塞,但潮气大盛,也让一些远道而来不太习惯的人们为了晾晒衣服而发愁。林付清身为熟客,早早的定了三间客房;自己住中间,杂役、书童和护卫在左边屋,两个小丫鬟睡在右边屋。毕竟夏日炎炎,水边虽然清凉,到底还是泛着暑热。这几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林付清允许他们白天大部分时候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此时,中厅里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林付清给几人指派了重要任务,让他们加入人群,自己则坐在僻静角落里喝茶打扇。
这些吵闹的人中,有些如他一样是付心人,有些则是因为各种原因来求仙的人。有的人从未见过鱼仙,对即将看到的一切充满猜测,十分兴奋;有的人则思熟虑,或志在必得,或孤注一掷。还有一些人就比较奇了,并不求药,也不问仙,而是为了其他一些凡俗事务而来。至于他们到了此地,能否如此轻飘飘的离开,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大部分人在等船来,等那神奇的白船,将他们送到岛上,觐见仙人。
林付清也时时望向水边,却不是急着等船,而是悄悄地想,会有同伴忍不住悄悄游过来观察吗?或是潜伏在沿途,想要随船而行?这里早已跨入仙灵地界,只是凡人不知罢了。
两个小姑娘跑去找说书人,买了几幅画,便拿着小本本很认真地听对方讲起故事来。
护卫带了钱袋,穿梭在人群中,给打眼的人们放些钱财。
书童和杂役是重头戏,俩人支了个小桌子,放了个水盆,接满水,在里面放了个带转轮的小浮船,船上又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杂役顾着小船,书童则拿了把蟒皮的三弦琴,一边轻弹,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这种船在水面上如何转轮前进,维持灯火不灭,又能更贴近水面的构想。
此番前来,林付清特意差人做了几个小模型,又整合了话本说辞,现在正是试探大众观感的好时候。
他在家中—在这具人身的家中找了不少文人雅士,为他编撰话本词曲;还差人去做了些皮影戏的雏形;倘若这次在沿海的反响够好,甚至能让人亲身一试,那么就可以着手把这事吹的流行起来,加入到日常的节日习俗中。在水乡,以船迎亲,成就佳话,也是常有的事;但在有些地方,却以河伯娶亲之名伤人性命。因为这种情况,做事就必须考虑到不同地区的百姓对同一件事的主观态度的差异,以及当地官府是否支持。即使妈祖之名也并非处处通行。红尘难测,崎岖诡道,长久以来在人们脑海中看到的知识,在这具身体中获得的一切,不足以让他在人间如履平地,更不足以让他履行职责。他必须去学习,去思考,然后把学到的一切带给同胞。人类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甚至伤人伤己的做法,他也需要试着了解,加以利用。不过,做人嘛,就是你不用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怀着心意,手捧火焰,向神明祈愿。贴近水面,心音清澄,仙人若应允,便会悄然而至,为你护航,为你吟诵--
诸如此类的说法。戏子唱起来自然是更动听些,但眼下试水即可。那些暗处的同伴自会懂得他的意图,施以援手。人类的贪欲则会帮他更多。
至少,在各抒己见上,人是越多越好。
很快,周围人便为此事的可行性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不成吧,划个船就行了,它这两边做成水车轮子,怎么走得起来?”
“怎么就不行,一样是划水借力,差大不多。”
“他是要把船身拆了,这难度就大了。”
“轮子能比浆好使吗?”
“你家那没水车吗,水车就能转….”
一时间吵吵嚷嚷,大家卷着袖子各执一词。毕竟小船在水上一直飘着,烛火也没灭;众人便讨论到做一个实际尺寸的能否踏水而行。此物轻便,眼下又能弄到竹子,真要做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但要下水离开岸边,还是让人心生不安的。
起哄起猛了,便有一人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我不但要试,到时候还要一路去到白岛呢!”
“说得好!”林付清抚掌大笑,站起来朝那边遥遥一指,“这位兄弟,到时候可就万事拜托了。星儿,快给这位壮士奖赏奖赏。”
书童点点头,从贴身包里拿出一方绣帕。以此物赠予男子似是奇怪,但那帕子上绣着小小的一片莲池鲈鱼,霞光灿灿,竟是“云彩”所制;这小小帕子自然是托不起人,但也价值不菲,加上江南的刺绣功夫,拿在手里像在手中托起了一汪碧波,鱼水都仿佛流动起来。
一时间,周遭的男女老少都看了过去,或惊奇,或羡慕。书童和杂役便乘机做起广告来,给有意者发些印着商铺名号的小画片。大家一边传看,一边笑说着厅堂里大家各展的神通和相互赠予的种种财物。热闹之下,便也顾不得去看林付清了。但有一个人静静绕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林付清未作挣扎,只是侧头去看,却是一个女吏打扮的女子;天气炎热,她仍穿着官服,长袖下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力气颇大。这本不是低调行事的打扮,只是如今鱼龙混杂,人多纷扰,若不高调行事,倒也算不上引人注目。女子定睛看向林付清的眼睛,却又很快垂下眼帘,轻声说,“你不该那么张扬。破绽太多了。”
林付清面色不改,上下打量她一番,便作势去看她腰上的鱼符。
她似要侧身避开,却又顿住,斟酌片刻,只小声说:“当心些,” 便松手退入人群。
林付清望着她的背影想:那应当不是个付心人。
付心人是不会被人发现的。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本尊,只是多了一份【仙缘】。如此想来,那些人是不敢在江南靠近他,所以尾随至此。又或者,派他们来的【人】另有想法。林付清并不太担心。既然来到这里,无论打着什么注意,也已然进入鱼仙的地盘;而一入仙境,许多事就由不得他们了。他们或许只是走卒,或许所知甚少,但只要到了岛上,让同伴们微微试探,总能看到幕后之人的居心。
人心是奇妙的东西。这份思绪让身体想起曾经的疼痛—明明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剖心的人类,却在记忆里有着相近的锥心之痛。林付清对这段痛苦不以为然。他已经适应了人的身体,对人的情感却仍需琢磨。所幸这副躯体到底是他的掌中之物,那些曲折的记忆也任由他随时翻看。至于七情六欲,即使人类自己也只能相互猜测,甚至不知自己本心。作为旁观者的鱼仙,固然疏离,未必就更看不清,自然也不必因此焦虑。猫狗打闹,又或者鸡鸭鸟群的吵闹纷扰,在旁人看来不也是无非如此吗?身在局中,心有所求,自然处处掣肘。相比人类,鱼仙的欲求更为单纯,也不会轻易改变。
那份不变,如同海浪中的定海神针,在他的识海中闪耀,让他无惧于人世沉浮。
反倒是—要显得的更在意些才是。
*为了防止有人没看过,把人设纸里的也抠出来了
·阿珍
吴愈,惠州吴家村人,为人慷慨,喜欢帮助别人。一日,有一个衣衫褴褛,身上有异味的乞丐在村子里乞讨,村人都避开他。吴愈给了乞丐一些饭菜,乞丐很感谢他,对吴愈说:“你命中有一劫难,那时我会来帮助你的。”说完便走了。吴愈觉得这个人很古怪,并没把他的话当真。
又一日,吴愈到海边游玩,看见一条大鱼卧在海滩上,拍打着尾巴,奄奄一息的样子。吴愈可怜它,将它放回了海中,见它游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当晚,吴愈躺在床上休息,忽然一位女子走了进来,相貌美丽,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女子笑着对吴愈说:“我名为阿珍,今天您搭救的是我的兄弟。我十分感激,希望能长久地侍奉您。”
吴愈起初有些怀疑,但阿珍在他身边侍奉,十分尽心尽力。吴愈见阿珍相貌美丽,也渐渐喜欢上了她,便想娶她为妻。村里的人听说这件事,纷纷来吴愈家里看。众人看到阿珍美丽动人,操持家事也井井有条,与一般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于是纷纷恭喜吴愈。这之后夫妻和睦,邻里没有不称赞的。
过了一年,阿珍生下一个长着鱼尾的婴儿,这个婴儿生来离不开水,只能养在水缸里。吴愈看到孩子十分害怕,说:“我自认为生平没有做过坏事,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不久后就病倒了,昏昏沉沉的卧床不起。阿珍找了几个医生来看病,吴愈的身体都没有好转。
过了几日,突然有一个男人到吴愈家里拜访,正是吴愈之前帮助过的乞丐。男人相貌端正,衣着华丽,已经看不出乞丐的模样了。男人对阿珍说:“我是来报答你丈夫的。我知道有一种仙药能治他的病,但要你的孩子来交换。”
阿珍舍不得孩子,然而见吴愈病得很重,只好强忍着心痛把孩子交给男人。男人将仙药给了阿珍,带着孩子离开了。这种仙药的形状就像人的心脏一样,颜色就好像白玉一样。
吴愈吃下仙药之后,神志清醒过来,看到了一旁的阿珍,只觉得十分陌生,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阿珍原本欢喜不已,看吴愈这副模样,不禁哭着说道:“我为了救你,用自己的孩子换了仙药,如今你却不认得我了,真是让我伤心!”说完便离开了吴愈家中,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一年,吴愈又娶了妻子,生下的孩子再也没有鱼尾的了。每每有人和他提起阿珍和鱼尾婴的事,吴愈都摇着头,瞪着眼睛,不认为发生过这些事,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是从一个叫赵德的书生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吴愈是他的表亲。这赵德说,像阿珍这样能生下鱼尾婴儿的人,都是从海里来的鱼仙化成的,类似的故事他知道很多,那天他没有时间讲给我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鱼仙的故事,因此印象很深刻。
·求仙
一书生名叫崔林,从小聪明机敏,能言善辩。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崔林十分孝顺母亲,这件事在乡里很出名。
有一天,母亲突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崔林十分着急,四处替母亲寻医问药。一位郎中告诉他,没有能治疗这种疾病的药,只有去白岛上向鱼仙求得仙药,才能治好他母亲的病。崔林十分孝顺,听郎中这样说,立刻动身去白岛求药。按照郎中所说,大暑那一天,崔林在码头等待,只见一艘白船在夜雾中驶来,像是从仙境中来的那般。
崔林搭乘白船,果然到了白岛,见到了鱼仙。鱼仙们皆是人身鱼尾,美艳动人,那种纯洁的样子就像仙人一样。
一位鱼仙问他来意,崔林说:“是家中母亲重病,我为她来求仙药。”鱼仙问他:“母亲今年多大?”崔林说:“五十三岁。”鱼仙听了他的话,摇摇头走开了。崔林一连问了许多鱼仙,都是一听他的话就走开了,只有一位赤红头发的鱼仙对他说:“如果你想要仙药,就得为我做三件事。”
崔林立刻答应。
鱼仙说:“第一件事,我要这世间最美的东西。”崔林于是找来一面铜镜送给鱼仙,镜中映出鱼仙美丽的面容,说:“这就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了。”鱼仙莞尔一笑,说:“这件事就算你做到了。”
随后又说:“第二件事,我要人世间最贵重的东西。”崔林苦思冥想,交给鱼仙一册书,说道:“这便是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鱼仙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只好要你做第三件事了,我要你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我。”
崔林苦苦思索数日,终于想到了办法,邀请鱼仙与他一同饮酒。
这一夜明月高悬,崔林指着酒杯中月亮的倒影对鱼仙说:“我虽然不能摘下月亮给你,但今夜你我二人将这月亮饮下,也算是尽兴了!”鱼仙把酒一饮而尽,对崔林道:“你是聪明的人,又肯为母亲如此劳碌奔波,我便把仙药赠予你,希望你回去好好孝顺母亲。”
崔林大喜,对鱼仙磕头拜谢。此后崔林拿着仙药返回家中,不料母亲却早已去世。崔林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过了许久才渐渐痊愈,也将仙药的事情忘记了。
又过了几年,村里有人生了重病,听说崔林求来了仙药,就来崔林家里花重金求药。崔林打开装着仙药的盒子,却发现里面是空的,询问家人才知道,是家里两个儿子调皮,偷偷把仙药分着吃了。崔林并不责罚他们,只是笑着说道:“可能这就是天命使然吧!”
·皮良关于仙药的思考
关于鱼仙的种种传说里,仙药是最不可思议的了。传闻中,仙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吃下后能够长生不老,因此鱼仙才会对前来讨要的人百般刁难。关于长生不老之功效,我没有亲眼见过,因此无法确信,不过仙药能够治愈百病一说,各地都有传闻。
根据各地听来的传闻,仙药大多有这样的特征:形状像人心,颜色像白玉,味道甜美,这样的仙药大多能够治愈疾病。但也并非所有仙药都能治愈疾病。长谷县一户姓王的人家就曾经服下仙药,但疾病没有痊愈,卖仙药的人也不知所踪,大概是王家被欺骗的缘故。也有其他模样的仙药治愈疾病的例子,如阳谷县张家求来仙药,状似肉丸,颜色发黑,食之也得以痊愈。因此仙药究竟形状如何,仍旧众说纷纭。
如今想来,在我听来的一些故事里,仙药倒也不是那么灵验。有人服了仙药之后,痴痴傻傻如同幼童,有人神志清醒,却不能下床走路,还有人性情大变,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吧,吃了仙药,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也许只能亲眼一见,亲口一尝,才能得知吧!
夜行舟
传崇宁二年,有巨舟顺风夜行,见茫茫白雾团于水面,风吹不散,因不及避让撞入雾中,遂乘月色而起,穿梭雾中与在水航行一般无二,舟上众人既惊惶又赞叹。如是一夜,及旭日东升,金乌光芒刺破海雾,巨舟自九天坠海,龙骨尽碎,一任残骸散落水面,绵延数里望之不绝,活者十不存一。
吾有一张姓邻人,曾是舟上事头,归乡后对人言道,那日雾散之际,舟浮于飞虹尽处,其曾得见鱼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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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羊
泉州赵姓有一女,名为雪娘子,身材高挑更胜男人,体态丰腴,肤若凝脂,人见之无不欢喜。
她家中苑囿有山名为金华,山东处有一奇石,色白无瑕,周身隐有云图,头顶有耳,形如羔羊。据人传说乃是雪娘子年少时有异人予之,雪娘子亲唤,该石即应声而起,化而为羊,小巧亲人,皮毛触之顺滑绵软,洁白如雪,与寻常羔羊一般无二。
小雪娘初得爱不释手,遂抱羊而眠,母亲前来唤她,只见两边都是又白又软,竟分不清哪是娇女哪是羊儿。
自此,此宠常伴雪娘子左右,形貌不曾有任何变化,且置地化石,无人能动。待雪娘子归家,唤之,咩咩奔来仍恋娘子如初。
据说送石的人名为黄初平,泉州人皆言是神仙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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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林姓男子,漳州龙海人,崇宁二年大暑,行夜路偶遇残庙。见庙中树下有凉井,因口渴难耐,遂摇动轱辘取水,但桶甚重,疑之。取出后桶中浮瓜沉李,另有杨梅荔枝若干,触手冰凉,树下有大石与刀,似有人在此待客。
林生讶然,但荒郊野外,呼之无人应答,兼之赶路嘴馋,便吃净瓜果。不料其归家后连出怪事,夜半惊醒,闻有数十人与其对话,声音尖利杂乱无章,但凝神听之又绝非人言,遍问邻人却无人知其缘由。
不日子时,在家中忽闻歌声,林生出门寻找,见月下海洞之中有一美人,娇媚妖娆,半身露出,半身隐于水中,问之乃答,其为鱼仙,以歌引路令他前来,又责问他何时还债。
林生大惊,并不明白美人所言。便见美人身后礁石丛中蹿出一干小兽,种类各异,大小若狗崽,聚拢一处后发出尖利啸叫,群情激奋,嗡嗡之声回响不绝。
美人扶额道:娘娘庙庙会,娘娘赐下瓜果,却被你一人独占,引得它们追至此地。但你居于村落,它们难以近身,只得来寻我做主。
又道:你必于三日内归还其物,否则此地百兽可食你肉,寝你皮,追讨欠债,天地见证,此誓必应。
言毕,美人翻身入水,身下露出金红鱼尾,长约数丈,乃是精怪无疑。
林生骤然惊起,满头挂汗,仍在家中榻上。翌日,为免灾殃,林生遍寻瓜果,十倍还之,再不复梦。只是数年间,夜间频有扣门声响,且门外放置有各色小物,若不取用,第二日便消失了。
村中老人言,并不是村中人戏弄林生,许是精怪认为林生慷慨,取一还十,故欲以物出借收他的利息罢了。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随便吧,我说,别管我了。你快离开,让我独自腐烂在黑暗里就好。这是我自身的意志,我发誓永远不会因此责怪或者恨任何人。何况这有点潮湿、有点温暖的黑暗,实际上也没那么糟糕。
她拼命摇头,尝试拖动我身体。这当然不可能。她推呀拉呀拽呀,我的身体纹丝不动,而她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头发丝一绺一绺胡乱黏在额头和脸颊上,看上去要多绝望有多绝望。汗水和泪水在她脸上划出的痕迹,在黑暗里闪着几不可见的微光。
不行。她声音里混着哭腔,至柔却至韧,像扯不断的线条。想想那些美好的、快乐的事,你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经历过后还渴望再来一次的事……前面总会有好事在等着你的……求你了。她终于扳动了我一根手指,神经元向大脑皮层传来微弱信号,我却没有做出相应努力。手指轻微颤动一下,仅此而已。
不,我轻声反驳她,很久以前,我就放弃追求什么美好快乐的东西了,那些伪命题,想要得到相应的奖赏,必须首先经历对应的苦难。在如今的我看来,一正一负和零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有多么渴望,相应的痛苦就会令我同等程度地退却,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出发,心力虽无法获得启迪,至少不必落得损耗。我放弃了。那些美好的、快乐的、痛苦的、饱含恨意的……我都随它去。在这片黑暗里我什么都不必有,已有的也注定会与我一起、或先我一步腐烂成灰。
她没回答,陷入沉默。咬紧牙齿,拽住我一个手臂狠命拖。因为太过用力,五官变形严重,像夸张漫画。我想笑又觉得笑出声实在不好,就把头转到另一边。
那么,其他人呢?你的家人、恋人、朋友?你总不可能是单纯为了你自己活着的吧?你现在在这里放弃,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啊?她拖了半天,收效甚微,反倒把自己弄得更疲惫了,声音里烦躁的比例显而易见地升高,柔软变成暗流汹涌的尖锐。至少也考虑一下别人吧!这一句里央求与责备的意味几乎同样浓重。我既不喜欢,也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音节,极不舒服地扭动几下,试图将它们从自己身上抖落。
可是关系都是相互的呀!我转过头去向她抗议,惊讶发现她似乎正因我刚才条件反射做出的动作在心里暗暗自得。如果我肯为了他们费力脱离这片黑暗,他们就也应该能体谅我渴望永远拥抱它的心……我的疲惫、失望甚至于怯弱。别用那种嘲讽的眼神瞥我!我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叫出声,但很快就收住,气息重新缓缓沉下去。没事的,如果你一定要讽刺,那就讽刺吧,这些再也无法刺痛我了。在黑暗里,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获得了永恒的、牢不可破的、独自一人的自由。
那真是你想要的?
正是。
那也不行。
为什么?
说起来,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怀疑地向她发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将我从黑暗里拯救出去?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
听好。她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话。柔软轮廓已经完完全全从她身上褪去,找不到一点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冷酷的壳。她的声音从壳的最深处传来,精确、尖锐插进我身体脆弱缝隙。我动弹不得,也呼不出声音,黑暗里我甚至辨认不出她的面孔。听好,她的声音低沉而冷,我忽然莫名联想起遥远的、霜雪覆盖的行星。
你说得对。那些什么美好呀联系呀什么的都是我骗你的,你尽管否认。但你再逃避,再沉迷这——她环视四周黑暗,冷冷哼了一声——虚假的归宿,也改变不了一切背后运转的规律。对于规律来说你什么也不是,连改变自己命运的可能都没有,你只是一个齿轮。齿轮不可以拒绝机器本身。不,或许,如果你真的勇敢到那种程度的话说不定也可以,但是凭你现在只想着一味逃避的怯懦,绝对不可能。你想在黑暗里躲多久?再不离开去做你该做的事,安全的、温暖的、小小的黑暗就会被规律毫不留情地粉碎,你或许会死,比这更严重的是,你必将永远、永远无法找到它。尽管如此,你也选择躲在黑暗里吗?对拥抱你的黑暗,你也可以做到像你所说的那样超脱吗?至于你的决心——她又冷冷哼了一声——虚假的,自我欺骗似的,和你本身一样脆弱、甚至比你自己还脆弱的决心。只要你立刻动作,我就当从没听见它。
她说得太真实、残酷了,我身体发软,忍不住哭起来。她抓住时机搬弄我身体,舒展我蜷缩的姿势,扣住我手心。就那样将我直直从黑暗里拉出来——然后我失去平衡,向她倒去,她躲也不躲。终于他妈的起来了。当我的身体与她重叠时,我最后听见她的——也就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起床了。
睁眼。穿衣。洗漱。拉开窗帘。耀眼阳光慷慨快乐扑向我,可是,我已经精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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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废了两稿之后愤然睡觉,睡醒以后愤然写了这一篇乱七八糟的。。。
灵感来自于有一段时间,起床对我来说特别困难。。。其实现在也是。。。
啊啊。。。不想起床。。。
几日车马颠簸下来,杜云容脑壳都快被婴孩啼哭震碎。母亲临行前仍是不放心把龙凤胎交给奶娘,非要自己照顾。忠柏将茶叶末大缸搬上云容和母亲的车,每每行至有清泉水源处便换一次水。如此一路缓缓行进,总算到了福兴码头附近。
云容望着水缸里好容易哄睡着的弟弟妹妹,他们浮在水中,脖颈两侧的腮平稳地一张一合,上身圆滚滚、胖嘟嘟、粉团子般可爱,但下半身却只是鱼尾一条。或许是还未长开的缘故,短小的尾巴上覆着细碎的嫩鳞,竟和盘中的草鱼、鲫鱼有些相似。想到这儿,云容只觉得自己胃里同这缸中的水一般被马车摇晃得翻江倒海。
坐在对面席榻上的母亲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云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提起胆子来端详母亲,只记得那晚之后,母亲的容貌似乎真的有所变化——更年轻、精神,也艳丽许多。但也因此,云容觉得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仙药当真有如此功效?
云容阖目皱起眉头思索,却再一次在追索答案的途中迷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在庭院中所目睹的事,忘不了母亲贴近她时身上湿冷的潮气和像水草、像活物一样贴在云容脸上的母亲的长发。
恍惚间,她听见水中泛出气泡的声音。云容睁开眼,便看到弟弟和妹妹在水面下朝她咯咯笑着,两对大得怪异的眼乌直愣愣地看着云容,笑脸在缸中的涟漪下扭曲如同罗刹恶鬼。
云容惊叫,声音吵醒母亲,继而被没好气地训斥有失教养。云容噙泪扭过头去,心中苦涩一时无处消解,只得强忍着轻悄悄叹了几声。
一路无言,唯有咣咣乱奏的水波与鱼尾婴吐出的气泡一个又一个与之和鸣。
至福兴码头,父亲托忠柏去问客栈空房,忠柏回来答:房间管够,然价格委实是高了几分;若是介意,几里开外有几家价格合适的。父亲骂忠柏不懂事理丢了自己这主东家的脸面,拜仙讲究心诚,多花些银子算得上什么?于是忠柏收了银两,又折回去把事务安排妥当,云容和母亲这才下得车来。
远处海浪声声响,当空又有鸥鸟啼鸣,形形色色各式人等穿梭往来,好一派热闹景象。
丽柳和几个丫鬟小厮帮着忠柏抬水缸进客栈,父亲母亲亦步亦趋跟在两旁,生怕摔了碰了。云容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想起车上的事又有些难受,只能安慰自己此处风光尚可,就当得了空闲休憩片刻。
事实也的确如此。大暑到来前,她在客栈内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母亲忙着饲育越长越大的鱼尾双胞胎,父亲陪在一旁,无暇问津云容如何如何。此处无人知晓她姓甚名谁,更没人知道她是“云姑”,贴身带了许久的筊子和熏香也锁进了藤箱。虽然未得允许不得出门,但闲来可以胡乱抚琴,又不用去想那些吊诡卜辞,这对云容而言已是足够惬意。
客栈人来客往频繁,尤其以每年大暑为甚,十里八乡杂耍说书卖艺之人日日自鸡鸣起便在中厅开演,往往要到亥时才动身收摊。云容在家不常看这些,每样都觉得新鲜有趣,又能解了闷子,又不必破了戒踏出门外,实是美事。父母虽说了大家小姐不可多看这些杂耍胡闹,但显然已经没用闲心再来多管云容。即便有丽柳时时刻刻盯着,云容仍觉得比先前担忧已好了十分之多。
一日,有艺人在客栈门口耍百尺竿,云容也跑到门边去看。许是因为人多,平时半步不离的丽柳竟也被挤丢。在人群中的云容低头看看门槛,忽然觉得自己只要跨出这一步就能从这个地方逃走。
丽柳似乎还在后头喊着“小姐”寻她,云容脑海里头闪过鱼尾上的鳞鳞细闪,背后恶寒涌起,将心一横正要向外走时,迎面却撞上了挤过从外头归来的忠柏,也就在同一时候,丽柳总算找了过来,甫一见面便牢牢贴住云容不放了。
忠柏问云容有什么事要出门,可是缺了胭脂水粉,亦或是吃食玩物?丽柳向他摆摆手,只说小姐是来门旁看热闹。
云容虽心有不甘,但也无他计可施。那杂耍的短短片刻已然是立于最高处,抬头望去时,他正摘下竿头那颗彩球。看客们一面起哄,一面纷纷伸出手去接。云容也图个好玩抬起手,不过她站得实在太远,甚至在这之后抛出去的赏钱是否是被艺人捡走也无从知晓了。
这厢热闹散去,那厢中厅内只听得醒木一响,说书先生又开始继续昨天的志怪传奇。
有忠柏丽柳在旁,云容不好再打逃出去的心思。若是惹得他们去向母亲告状,怕是明天连中厅都不能下。她悻悻找了张空桌坐下,丽柳给倒了茶。一片喧嚣氤氲中,故事开始了。
“……书接上回,柳生既入得龙宫,在大殿上拜得龙王龙女。那龙女见柳生端的一表人才,全不似那画中歪瓜裂枣,转身对虾兵蟹将嗔怒道:‘好好的郎君,竟是被你们画成鲶胡子了!’
虾兵吓得瑟瑟发抖,虾须颤得如同翎子一般。龟相急急跪下,‘公主息怒!老臣的龟爪子施印盖章方可,作画抄箓可不得行,因着此,平日间都是由鼋先生代笔。’
‘你这老龟,领着全本的俸禄,竟将这等重要的事都托给他人。看打!’
‘诶呀呀……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龙女将龟相翻倒滴溜溜一通乱转,龟相连连讨饶,只得将鼋先生叫出来。岂知鼋先生托了鳖将军,鳖将军又请了螺蛳女,螺蛳女见瞒不过去,也只得承认自己是去寻了位白胡子老先生来。
‘那就请这位老先生来!’
螺蛳女将写字先生请来,却是一位白须飘飘鲶鱼精。龙女验了字迹,实是出自此精之手。又看了鲶鱼精所作海底江山万里图,气势磅礴,确为大家。
‘先生字好画好,缘何将这郎君画得这般丑陋?’
那鲶精缓缓道:‘老朽久居沟渠,哪里见过什么郎君豺君!只听说是俊秀年轻后生,便找了乡中最俊的后生来当模子。’
龙女大笑:‘倒有几分道理!只是若请先生为龙宫堂上众人画像,只怕这龙宫要成鲶宫了!’”
看客也大笑,学着书中龙女连连念叨“鲶宫”。说书人等笑声稍稍平息,继续道:
“画像之事已过,柳生这才阐明来意:乃是受南海鲛人织造官所托,特为东海公主与驸马献上碧纱婚衣。龙王听罢眉头紧锁,龙女也是满面愠色。
‘小女早年确有订婚一事,但驸马爷未及成婚便往生去矣。南海三姑子心意虽好,如今送上婚衣不知所意为何?’
龟相从柳生手中接过绫罗衣裳,没曾想一件物什竟从中落出来,骨碌碌滚到柳生脚边。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颗鸡蛋大小夜明珠。柳生弯腰去捡,只听得龙王着急喊道:‘先生莫碰!’然为时已晚,明珠忽的光芒大作,堂上无一人敢睁眼。柳生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七彩闪烁,恍恍惚惚,须臾片刻,强光微弱,只见一人从光中走来,近至脸贴脸,眼对眼,柳生方能睁眼端详之。惊吓,惊吓!”
醒木一击,说书先生的声音变得鬼魅喑哑:
“细看之下,那来人……竟同柳生容貌无二,不过批甲着胄,腰侧还有长剑一柄。
此人开口道:‘吾乃东海龙王御庭侍卫长,三百年前得公主青眼封作驸马,不料大婚之际外敌来犯,吾拼死沙场,终寡不敌众。所幸临终之际,妈祖念我百年供奉,派座下金童将吾体内金丹存去,魂魄赐之求子渔妇,遂诞汝。如此命运造化,先生若愿助吾取回金丹,日后必有重谢。’
柳生疑惑,自己凡人之躯,如何能上达神仙道场去索要金丹?
那人答道:‘若要金丹,需经七七四十九遭考验,其一乃是洞庭求丝。待明日谷雨水涨,汝手握宝珠拜三回洞庭府君,须臾可至。洞庭女眷养海蚕,其丝柔软非常,所织绸品神仙难求。求得丝后,汝再闯下一难。’
柳生心善,当即允了。真是路漫漫谑画像东海送婚衣,忆沉沉惊前缘仙府寻金丹。
欲知后事如何……”
这说书先生的话只讲了半句,下边的听众早就鼓起掌来。小僮拿着扁篓绕着场走了一圈,里头满满都是大赏的铜钱碎银甚至是鲜瓜果脯,惹得说书人笑得站起身来连连作揖道谢。
云容听得开心,待人群稍稍散开就让丽柳也上前赏些小钱,自己则想着回房歇歇。然而刚一站起身,她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找了你半日,原来是在这儿听闲书。云容,来见过胡夫子。”
她猛地回头望去,只见是位绛衣玄冠的老者,母亲介绍:“胡夫子是前朝国子监博士,如今在京城办学。”
双方礼毕,胡夫子捻着山羊胡笑道:“听说杜家小姐是紫姑降身,没想到真和仙女一样俏丽。”
云容知道自己此刻脸色一定苍白可怖。胡夫子一说出“紫姑”,她眼中看他便是张长须鲶鱼脸,客栈成了龙宫,来往之人都是翻吐着水泡的各色鱼等。云容一介凡人被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淹着,身子向灌了铅似的又冷又重,或者到死都游不出去。
之后又是些寒暄。云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母亲上楼去,只能寄希望于方才没有其他人听到对话。在父亲母亲所住的套房前厅,胡夫子隔着竹帘与她和母亲对坐下,丽柳已经将茭子和焚香摆好——可云容记得箱子确实是被自己锁上了的。
母亲轻轻推了一把,她无奈开口照着胡夫子的面相诌了几句:见他面色黑黄,就说夫子平日心思焦虑,恐是许久未得好睡而嗜酒,但应注意身子,怕误了大事;见他中指有新茧,就说夫子近来文思不畅但不宜忧心;见他一身行头整洁,就说家室安定夫人贤淑云云。又看他外貌配饰口音,推出胡夫子是何年何地生人。
这老学究竟也会连连称奇,只道是云姑子算得准,怕是忘了自己腰上垂着一块新换了红线的昴日星官琉璃佩。
“奴看夫子水星明润,是富贵相宜相,想是近来如意顺心,然则凌云紧蹙不展……夫子有心事?”
胡夫子被这样一问,徐徐说出自己现在在参知政事刘氏家中做门客如何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参政家有四子,个个纨绔,而参政长年在外,这些公子哥儿教得好了是自身天资聪颖,教坏了是他这个做夫子的罪该万死,何况天子脚下隔墙有耳,胡夫子办了几年学便失眠了几年。
“夫子想问圣母何事?”
“先谢过圣母!在下想问,倘若依着这条路子如此下去,往后会如何?”
母亲搭在她背上的手指隔着衣服暗暗划着,像几条温暖、柔软的蛇留下洗不掉的痕迹。内堂里传出水花翻涌的声音,云容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跟着收紧。
于是请将圣母,立地敬香为坛。飨祭紫姑仙,兵马驱祟邪。东京胡夫子欲知前程吉凶祸福,问道有三,恭请天意。
云容手腕一抖,只见两枚木块均是凸面朝下落在桌上。
“此为圣杯,圣母愿答夫子问。”
胡夫子连声说好,继而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三掷。
一问二问皆为圣,三问却是笑杯。
“仙女可知圣母何意?”
母亲轻轻抚摸着云容的后脖颈,于是云容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样的卜辞。
“恭喜夫子,圣母已知夫子是东京城里最忠心的先生,往后定是坦路顺途的。只是京城中也有诸多结了仙缘的,贵至圣母也不便惊扰天命,因此先生命中还能有几位贵人,奴看得并不真切。只是……”
胡夫子本来说句“如此便好”就喜笑颜开了,听得云容说了半句也疑惑起来。
“云姑但说无妨。”
母亲握着云容的手,手指在她掌心点了三下,划了两道,然后重重写了一个“灾”字。
“……参政大人所驻之地,来年或有天灾。夫子若是有心,当进言大人及早准备,也让公子们慎行些为善,莫要再冲撞其他事了。”
“可知是什么天灾?”
云容深深地吸了口气。里屋缸中回旋的小小波涛在她听来仿若惊涛骇浪,另有婴孩啼笑,捶得脑袋直发昏。母亲没有再给暗号,答案只有一个。
“水患。”
胡夫子谢过圣母仙姑后又问了些别的,但云容渐渐提不住精神。等到母亲拉起她一起给胡夫子送行,眼前已是天旋地转。待夫子走出客栈门外,云容虽挽着丽柳的胳膊却再也立不住,忽然眼前一阵黑,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感到丽柳扶着她向厢房里走,但这腿和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轻飘飘一道魂灵仿若掉进海里,可海中没有龙宫,只有漆黑的海水。云容看见穿着新衣新鞋的父亲和母亲牵着长了人腿的弟弟妹妹悬空浮在前头,云容喊起来却发不出声音,奋力游向前时,她发现自己正直直向下沉去。
云容醒来时,外头已经入夜,但窗下仍然同白天一般熙熙攘攘。有抛灯球踩高跷的,还有吹着竹哨卖糖人儿的。人群最集中处,竟有一队人舞起草扎龙来。嬉笑打闹,热闹非凡。
丽柳坐在床头对着烛火做女工,见云容醒了,便侧过头问:“小姐醒了?可要吃些什么?我去吩咐厨子做。”
云容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
丽柳余光瞟瞟窗外,又笑着问:“小姐又想去下面看热闹?”
杜云容浑身一震。她看向丽柳,只见烛火摇曳在丽柳脸上,这张笑脸除了等待回答之外凭空添了些深意。
“不必了。”她垂下头,“今日歇了吧。”
其实最后一次见何小少爷,已经是约莫快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何小少爷虽然已经有些纨绔子弟的苗头了,但年岁不大,能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纠集一些狐朋狗友,趁萧明海不在的时候欺负欺负萧明月。两家关系虽然一般,姑且也还有些走动。
萧明月不记得那天自己哪里惹得何小少爷不高兴了,他对自己破口大骂,还说她是母亲和恩客的孩子不配用萧家的东西夺了她的绣球丢到了水里。那时萧明月被他欺负久了,对这些事已经感觉有些没新意了。母亲曾是贱籍,自己又是庶女,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父亲好像不是很关心,大娘子也没有很在意,母亲更是往那一躺问所以呢?好像除了何小少爷那伙人,她周围的人没有人特别在意,萧明月也慢慢地对这些话感到麻木了。
但这次何小少爷的花样她属实没经历过,她呆呆盯着浮在水上的绣球,一直到天快黑了母亲来找她,她才突然想起来哭。母亲蹲在池塘边帮她捞绣球,还打了个哈欠,甚至懒得问她是不是又是何老二说了些什么。直到萧明月问她:
“娘,我是不是野种?”
母亲才垂下眸子,那张对谁都爱搭不理的冷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复杂的、说不上来的表情。她懒懒地把竹竿往旁边一丢,蹲下来帮萧明月擦了擦脸,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问她:
“何驰对你说什么了?”
萧明月抽涕着把方才的事同母亲学了,母亲就那样静静地听她说完,一言不发,支起身拉着她回府上了。那绣球就浮在池塘的水上,在夕阳的倒影中一晃一晃,像一条翻白的鱼。
之后过了两天,萧明月已经自然而然地忘了此事,大娘子却突然邀请何老夫人、何夫人与何小少爷来家里喝茶赏花。那日二姨娘带着三哥和五哥回娘家省亲了,大娘子便带着母亲一起。母亲素爱艳丽,但那日一反常态穿得素净,倒像是给人服丧。大娘子与何家的客人说了许多后宅内院的客套话,看着倒是其乐融融。何夫人对大娘子也是无比恭敬,只有偶尔目光扫到母亲和萧明月身上时,会露出不屑又得意的窃笑。
何小少爷很快坐不住凳子,吵着要出去玩。大娘子派人端上小孩子爱吃的点心,又叫人备了茶,笑着说:
“我们整日在后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南湘楼,听说那里刚请来了扬州的姑娘,连我们家老爷都听说了,技艺一定不一般,我们也去见见世面,如何?”
何夫人还没说话,母亲却先开口了:
“大娘子真有意思,昔日二十四伎之首如今就坐在您边上,您想听曲不找我,却要去听那种货色的,是担心我来萧家这些年技艺生疏了吗?”
何老夫人又想开口,但大娘子却好奇地问:
“哎哟,看我这记性,妹妹的琵琶技艺当然没得说,只是不就是支曲吗,这谁弹不都一样?”
母亲压根不给旁人插话的余地,直接顺畅地接了下去:
“那可不一样,同样都是教坊司,同样都是乐伎,但官尚有九品,乐伎呢,当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哦?这我倒没听过,妹妹你快给我们说说,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大娘子说着,拍了拍手,立刻便有几名女使抬了张铺着图纸的板子走了进来。母亲于是被大娘子缠着,从教坊司的起源说到如今的变迁,从礼部直直说到州县,又从阳春白雪说到汉宫秋月。何家人几次想起身,但丫鬟们手脚麻利,这茶是一杯接一杯地添从未断过。大娘子听得津津有味,对母亲说:
“老爷年轻时只同我说过妹妹技艺高超,却不想妹妹和老爷居然是宫宴上认识的。看来若不是老爷那日受了封赏,如今我还无福听妹妹聊这些呢。”
“姐姐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母亲掩嘴轻笑,同大娘子说,“今日恰好说到了,妹妹也斗胆提醒姐姐一句,虽说都是以色侍人,但伎和妓终究不一样。如今礼部松了口,江南之地的烟花巷便也多了。姐姐可要把老爷盯紧了,可别哪日他说是去听曲,听着听着领回来个姑娘还算好的,领回来个儿子,那传出去,可有损萧家的名声。”
话音未落,只听清脆的一声,原是何夫人把茶杯打碎了。大娘子笑着让人把碎片收拾了,眼睛都不抬一下,母亲款款地冲何夫人行了个礼,平淡地对何夫人说:
“何夫人,何老爷单纯,又好音律,夫人可要教他好好分辨乐坊的牌子,免得一不小心被奸人骗去青楼狎了妓,白白惹出事端来。”
那日她们不欢而散,何老夫人与何夫人带着何小少爷头也不回地走了。之后何老爷行为不端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何府赌气似地搬去了离萧府十条街之远的位置,两家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从此出必要业务外,再无来往,偶尔何小少爷在街上见了萧明月,也只是恶狠狠地剜两眼,彼此就当看不见。
母亲素来惫懒,不愿说些大道理,也从未理会萧明月平日在做些什么。但那日,她第一次拿出了作为母亲、作为萧家三姨娘的威严,教诲萧明月:
“皎皎,你可曾做过对不起何驰的事?”
萧明月思来想去,摇了摇头。
母亲坐在椅上,抬头看她,一言一句掷地有声:
“既然问心无愧,那便不要在意。我们是庶人,是贱籍,但不是罪人。女孩子的眼泪很珍贵,不要为不在意的人哭。”
那之后,虽然萧明月依旧过着原本的日子,谨慎地活着,在家中像是空气从未有人在意,但她好像除了祖母的丧礼之外,确实没再因他人而哭过。
偶然听女使们聊起,她才听说,母亲谨小慎微、从不张扬,除自己该得的之外,从不惦念其他。她素来不喜争抢,更不喜与人交恶,但她一旦开嗓和人吵架,却是从未输过的——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警告TAG:非主要角色的死亡、分尸(无细节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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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黑海之上,波涛滚滚,银光粼粼,水面遥遥万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此处早已不是近海,数百年也未见得有人到过,船行到这里,如沧海一粟,茫茫无依,不辨方向,此生再难踏上归途了。
不过此时,在这人迹罕至的海上却有一座孤舟浮浪,舟体甚巨,宽似龟背之岛,高若入云山岳,舟上置有巨室若干,大樯高十丈,更有十帆,升帆时若大鹏之翼,风鼓而行。
舟上灯火通明,一女子立足甲板上,头戴攒花薄纱幂篱,手持乌木牵星板远眺,丰姿卓绝,眉目如画,端的是位美人,只她身形高挑,衬得周围男人都矮了半头。
这女子便是泉州雪娘子,也是此舟纲首,她略略计算后向身侧青年道,“今日月明,星位不显,不便确认细节。但我合了前几日星象,你所说之处我们应是到了。”
杨三郎应了一声,雪娘子便把牵星盘递给他,令他收起,遂袖手而立,“把官人带过来吧。”
有人从仓中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来,长相倒是不俗,他站稳后先整衣冠,四处张望一番,只看到茫茫大海却不见陆地,方强笑道:“看来娘子是不记往日情分了。”
雪娘子闭目道:“你我夫妻,我待你有恩有义,你却一再负我欺我,若还有话现在就说了吧,真有甚情分我必当还你。若不是,今日就扔你下去。”
杨三郎嗤笑:“他哪有话说,话怕是那日在床上都与柳行首叙完了吧。”
说罢也不等他辩解,直让人捆他在厚木板上,头冲外靠船舷支出一截,眼看下方黑漆漆海水兀自翻涌不休,男人恐惧至极,汗出如浆,又求又骂,疯疯癫癫,却无一人附和或质问,雪娘子不开口,众人只听杨三郎吩咐,一时除了那疯子旁人倒安静得有些诡谲。
杨三郎冷笑一声,从靴筒拔出利刃,往前探身狠狠提他头发,刀刃在他面颊狠拍两下,他嘴唇哆嗦,张口还未吐出半个字,就觉颈上一凉,一股热流激射而出,喉头赫赫作响,再发不出声来。
众人立即将木板向外推出大半,汩汩热血喷溅落海,风中顿时混入一股血腥味。
雪娘子手提船灯,立于高处往下打量,只是光浅水深,并不能照见什么,远远见那海面仍是波浪涌动如常,目光又掠过近处,木板支棱出负心人的尸身,尸身头朝下,面目表情皆模糊隐于夜色中。
她垂下眼眸,静心去听海浪击打船体的响声、夜风刮过的呼啸声、浩瀚之海千古不断的水浪声,间或伴着不知从何而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奇诡、浑厚的吟唱之声,她从未听过,似在极远之处,却又仿佛近在跟前。
一时无人言语,杨三郎忽地放声大笑,捏着血淋淋的刃尖,倒置木柄敲击船舷,海浪鼓噪声中这敲击之声不知何故十分清晰,且一声声如同敲击在心口之上。
邦!邦!邦!
邦、邦、邦——
邦邦邦邦邦邦邦——
声声催人,由慢及快,或快或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律与那吟唱相合。
良久,水面中便有一丝涟漪划开规律的纹路,斜斜泛出水波插入,开始仅有一道,难以察觉,而后便增加到数道,数十道,众人皆惊呼出声,都是有年头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这显是大鱼巡回游动带起的水波纹路。
那东西一息之间便逼近了船舷。
巨大阴影如飞而至,频频掠过尸身下方,水被染得殷红,血已不再喷涌,只断续地滴下海。即使雪娘子无法看清,但水影中隐隐卓卓显出的轮廓和被巨力推开的层层水浪,无不说明那大鱼的体型庞大,或两丈有余。
众人尽皆震惊失语,而杨三郎早已笃定以人血引诱它一定会来,因这水下怪物是传闻中的鲛人,其性乖僻,食人血肉,力能覆海,他与之死斗数次,已是生死仇家。
待它跃出水面月光照耀之下,才见此怪果是人身鱼尾,生得一副男人面孔,银白长发月映流光,上身赤裸精壮,下身是青灰色长尾,腹部往下隐约可见两根巨根蛰伏。
它腾空而起,虽舟深数丈,但此怪体长又跃得惊人高度,利爪轻易就将绳索划断,连那尸身也应声剖成两半,半扇死尸落入它怀中,甫一得手它便自空中翻身直扎入海,这一套动作利索至极,只在刹那,就见它要走脱,风高浪急,再寻不着。
但,说时迟那时快,它方才跃起,杨三郎已先厉声喝道:“起!”
就有数十个汉子闻声转动巨大绞盘,从海底扯起众多绳索来,众皆奋力,绞盘嘎吱作响,它尚在半空,杨三郎便已从水底扯出一张巨网,原是不知何时那拖网已布下,一头用铁锁牢牢固定在甲板栓桩上,另一头则自下而上,从外侧向上拉出。这网虽大若垂天之云,但实又比巨舟小上不少,方才能挂在舟侧拖行而不至倾覆。
这般用绞盘收拢,鲛人抢尸落水倒正一头撞入网中,急欲裂网而出,它一息之间便向外窜出数个身位,以爪撕拉网眼,利爪所过之处,麻料触之即坏,崩出无数碎屑,但里头铁线却完好无损。是杨三郎为抓这鲛人耗费巨资,用乃是在麻料中混入了精铁丝线制成的网,沉重无比,若是普通海舟恐怕难以承受,非得这雪娘子的座驾不可。
他费尽心机,万般准备,用处属实不凡,果然将鲛人拦下。见此法不成,鲛人撒开尸身,一头扎入深水,又要从另一侧逃走,若一开始它就选这侧,或还能逃出生天,但此时突围、调头、下潜又是数息过去,那靠船一侧固定的巨网也已被别的绞盘向上收紧,形成一个巨大的网袋,口子扎紧,退路已断,便只能在网中横冲直闯。
它连续数次撞上铁网,也只是将巨舟拉扯拖向一侧猛烈倾斜摇晃,引起众人惊呼,海面荡出巨浪,但网却不见半分破损,反因它用力甚剧,铁丝在它上身斜斜勒出数道口子,入肉极深,水中立时起了血雾。鲛人挣脱不得又见了血,更是发狠,此时拖网在水中仍有余地,便调转方向如箭矢般向船舱射去。
杨三郎探头见此,吓得疾呼:“快!快!”
然而他刚叫出声,那边就已撞了上去,船板受到重击发出巨响,又隐隐有木质撕裂声,鲛人一击得手,反身重来,连续撞击同一位置,搅得巨舟随之剧烈颠倒,激起惊涛骇浪,层层黑水从海底翻卷上来狠狠拍碎在舟壁之上。人皆是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有数人从高处跌足落水呼救,又有人被掉落的重物砸断筋骨血流如注,更有个弄绞盘的汉子不慎跌在绞盘上,顶发散落被绞入铰链,绞盘如磨堪堪转了半圈头发便已被拉到尽头,不由厉声惨叫,呼号不停,但其他人等又不敢松手,尤其那怪物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若不尽快把它拖上来,连巨舟都要被它掀翻,恐更要生出祸事来,急忙忙时又听数人从舱底奔上甲板各个连声惊叫道:“纲首!纲首!舱里进水了!”
这一喊更是十个人慌了八九个,手脚都不知怎样放,一时甲板上混乱极了,杨三郎高声呼喝要众人收网,只要将网收拢!拎出水面!它便再无计可施!
可那汉子已被扯得满头是血,若再下狠手怕是整个头皮都要被剥落,碾了进绞盘里变作血泥,雪娘子疾步上前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在血肉模糊的发根处迅速一划,原本绷到极点的头发被高温一撩,立即根根酥焦皆尽断开。汉子哀嚎一声终是滚到一旁去了,众人尽知凶险见他走脱个个卖力狂拉,硕大绞盘被转得虎虎生风,其上绕着黑发、血迹,甚是可怖。
鲛人撒疯般撞破数个船舱后,便被整个吊起,但随着拖网出水越多,失了浮力,那网、那鲛人就越发沉重,加之舱底进水、因鲛人狂暴而掀起的风浪,都叫人吃足苦头,人人苦痛也只得咬牙坚持。杨三郎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今次定是要扒了它皮、刮了它油来做长命灯!拆零碎一并发卖!怎也要叫它嚎出百十斛珠子来!
巨舟灌水又被千钧重量压得倾斜愈盛,雪娘子连下数令,使人将水密门放下,单把裂了舱板的隔舱与别的舱位隔绝开来,急命船匠来修。又使人搬出舱石放入太平篮从另一侧船舷放下,众人听令奔忙,一气挂了数百个笼,个个都肚大腰圆重逾百斤,才堪堪保持舟面平衡,不至被鲛人累得倾覆。
铁网裹挟鲛人贴着舟壁向上拖行,它挣得越激烈,铁丝就缠得越紧,深深浅浅凿出不知多少血口,血珠沿着铁线四下飞溅,在舟侧拖出数丈可怖红痕,海水冲刷亦是不散。
真个生死作过一场!是人是鱼都吃着这股劲儿,绝不松手,汉子们喊着号子爆出一股巨力,这才一气将鲛人吊至船舷下,杨三郎又叫放加宽的樟木板托住拖网底部,另使数十人加力,和绞盘一并往上拉,这才把这尊海里凶神生生拖上甲板来。
从这鲛人现身到擒获归舟,整个过程说来荒唐又极惊心动魄,用时却极短,此夜子时未过,明月仍悬在头顶,但这一船数百人已着实在黄泉边上走了一个来回。众人都是强提气应付,这口气一松,具都瘫在地上,只觉得仍在发梦一般,看着满船狼藉说不出话来。
舱底这时才有人来报雪娘子,水情已是控制住了,伤患也得了医师照看,又着人把船舷太平篮一个个取下来,挂上去时一阵风似的容易,这会要一个一个取下来,百十斤重一个的篮子,苦也!苦也!而跌落水的那几人,巡视的多番呼喊始终没有应答,想来当是船剧烈摇晃时给撞死了,跑海的汉子见惯生死,若是因办差殒命自有人晓得给他家中送去抚恤银子,便无人再提此事。
一切都收拾停当,只那鲛人重伤在地,还摆在甲板上,被网子裹得牢实,浑身冒血,有几个汉子过去试探翻动,都像是死了一般并不动作。
杨三郎着人提海水泼了鲛人一身,把血冲净了,方才与雪娘子走近观看,此前在水中视之或有错漏,现下由它人首走至鱼尾部,虽不及两丈,却仍有一丈五六,人身肌肉虬结,鱼尾强健有力,怪道在水中如此凶悍。
杨三郎不欲碰它,手拿鱼矛翻检,雪娘子端详道:“你这回可走眼了,泣珠,绡纱,鲛人油可点长明灯千年不灭,鲛人确实价值千金。但此物非是鲛人,乃是鱼仙,半文钱不值。”
杨三郎闻言大惊:“雪娘如何得知?”
他们此趟出海,算来有三成抛费都耗在这里,雪娘子博闻强识,必不至断错,但杨三郎并不甘心:“此物特异,如何就不值钱?至不济可献给官家,灵囿中怕没有此物。”
停一停,他又气道:“就是扒皮抽筋,也要回些本才行。”
雪娘子道:“虽不值钱,或可引路。我曾听人言,鱼仙海外有岛,有缘者可登岛在市集与鱼仙交易,货物繁多,有人换得长生不老药。此岛如何去仅有鱼仙知晓,不在针簿记载中,虽有牵星术也去不得哩。”
杨三郎皱眉道:“长生不老药岂不是谣言吗?前些年倒是有人与官家献药,言说自己是秦皇遣出海寻药的使者回转,穿得怪里怪气,也不知朝代更迭,带回的就是长生不老药。最后那使者掉了脑袋,嘿,由此可见脑袋一丢长生没有屁用。”
雪娘子轻声道:“我家中人曾吃过仙药,不过仙缘莫测,凡人不晓天机。但你既拿了这鱼仙,仙路就在眼前或可一探,也不亏了你这番布置。”
两人交谈之时,因满船均是其班底也不避人,就站在鱼仙身旁,鱼仙委顿在地,由得他们来来往往,又被泼了一身水拨来弄去,半晌都没响动,疑是昏死过去。两人遂吩咐手下解开拖网,要把它移进舱中。
就有数人围上去解网,众人手脚利索,只万想不到那束缚将将去除,变故陡生!
原本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鱼仙伺机暴起,连杀数人,虽在陆上鱼尾无法行动,但它力量极强,以手带身转眼便要翻出船外。只杨三郎反应惊人,又恰有鱼矛在手,旋踵间就将它贯在船舷内侧,剧痛使得它终于忍不住厉声尖啸,但仍然不见传说中的眼泪化珠,甲板上只有汩汩血迹和海水。
杨三郎便对雪娘子所说信了八分,本是预备了蓄养鲛人的木桶,却差点给这狡诈畜生走脱,这会火冒三丈,吩咐由得它在甲板上暴晒几日,再图仙路。船上因它而死伤十数人,为防他人挑衅于它惹出乱子,又着人寻了个屏障暂且围上,告诫众人勿随意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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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雪娘子和月郎的前置人设文第一章。
第二章名为月媒人,内容大致是:雪娘子夜会鱼仙,鱼仙将雪娘子劫走带至白岛,警告TAG:人外,BGR18。
以上章节时间线均发生在企划开始前。如有因企划交流需要,需了解人物内设的朋友,可小窗雪娘子或月郎。
但请确认已参与鱼仙企划且年满18,注意不可外传。谢谢。
大暑将至,顺水客栈里热闹非凡,多的是为了房钱卖艺的客人。皮良手头宽裕,不过也不是个乱花钱的,只拿了点零钱给说书的先生打赏。侠客故事听了几个,皮良心里痒痒,又给了先生十文铜钱,把位子借了过来。
这几年他四处搜罗故事,攒下了不少可说的,便随意挑了一个来讲。见听众们反应平平,皮良心里有点失落,不过也很快想到,来这里的客人怕不是早就听了不少鱼仙的传说,自己讲的这些多半提不起他们的兴致。他正打算把位子让出来,听众里突然站起一人,神色热切:“先生再讲一个吧!”
那人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只要肯仔细观瞧,就能看出此人面容柔婉,声音也比寻常男人纤细,其实是位男装打扮的女子。
但皮良不觉有异,只当对方是个纤弱的男人。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说书先生,又看了一眼兴致全无的听众,便把位子让了出来,走到少年身边去:“这位兄台要是爱听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单独给你讲可好?”
“好啊好啊,一个故事五十文,赏银少不了你的!”少年满口答应。
两人在客栈里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盘花生边吃边聊。少年名叫宋慧,来顺水客栈也是为了等那艘白船。皮良随意挑了一个故事讲给他,宋慧听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和尚怎么那么坏啊!骗人给自己养孩子!”
皮良讲的是一对夫妇的故事,这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机缘巧合之下经由和尚点播,收养了月下的鱼尾婴月生。后来月生长大之后,飞到了月亮上去,又转世回到夫妇两人身边。皮良一直觉得这是个圆满的故事,没想到能惹得宋慧这么生气。
宋慧气完了,把钱袋放在皮良手心,又捧着脸看着房梁,一副出神的样子:“不过,鱼仙游到月亮上去,真是好不可思议啊!”
“这个多半是以讹传讹的部分吧,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总会走样,不过不妨碍我喜欢这个故事,”皮良笑道,“从前有人跟我说过,故事总是顺应人的期待,不管原来的故事如何,都会向着人们渴望的方向流动,想来月生也是如此吧,谁又知道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样?”
“要是能亲眼见见,就能知道真假了!”宋慧兴奋地说,“不过我觉得真正的鱼仙,肯定和传闻里的一样美!”
“是啊,不然怎么能称作‘仙’呢?”皮良托着下巴,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鱼仙的模样来。
两人相谈十分投契,宋慧又伸手去掏钱袋,却被皮良拦下,他觉得让这位新朋友继续掏钱大为不妥,便说:
“那宋兄有没有故事能讲给在下的?我最爱收集故事,要是能给我讲一些宋兄听说过的奇闻异事,可比掏钱给我更让我高兴呢。”
宋慧眼睛一亮:“这法子好!我从前可听了不少故事,这次便给你讲一个吧!”
皮良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宋慧清清嗓子,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开始讲述:“话说有个老猎户住在山上,睡到半夜,门就啪嚓一声!然后咕咚!窗子就哗啦,哗啦,哗啦……”
皮良听得一头雾水,宋慧浑然不知,继续讲道:“然后老猎人顺着声音出门,就看见外面——”
宋慧把双手举过头顶,像是随风摆动一样摇晃起来,口中吹气:“呜呜——呜呜——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围着他转!”
皮良忍不住问:“是什么东西围着他转?”
“就是这个!”宋慧晃动双手,在头顶画圈,见皮良还是不懂,干脆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像是在跳古怪的舞蹈。
皮良只好装作自己懂了,点头让他继续说。宋慧坐下,用手托着下巴:“后来他就跑啊,跑啊,但是最后啪嗒!轰隆!沙啦沙啦沙啦沙啦!讲完了!”
“原来是这样啊!”皮良看了看自己写下的东西,眉头直皱。这绝对算不上一个故事,但宋慧似乎对此很是得意,他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便说:“这个故事我会记下来,今后也会讲给其他人听。”
“那可太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实在不是能讲给他人的东西。于是皮良便自作主张,按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地加工了一下,反正故事不就是这样,向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吗?
附:皮良版故事:
猎户
有一个猎户,平时住在山里。有一天半夜,他被门突然打开的声音吵醒,又听见窗外风声大作,似乎有微光闪烁,便出门去看。只见后院天上有一圆盘,悬在半空,呜呜地作响,见猎户来了,便绕着他旋转不停。猎户心中恐惧,慌忙逃往林中,但圆盘在他身后一边鸣叫,一边紧追不舍。最终猎户摔倒在地,圆盘落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伸出许多像是树藤一样的东西,把猎户抓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猎户了。
宋慧:我记得我讲的好像是树精的故事?
作者:伊西多
评论:随意
从几年前的某一天,我注视着父母逐渐衰老,记忆力衰退,对话失去逻辑,家庭中年轻的我作为唯一的儿子,地位逐渐攀升。我独立了,收入颇丰,身份是有地位的医生,比起做护士的姊姊,当然更有底气与父母对抗,只不过他们自知年老,率先示弱,我们的关系竟渐渐平和了。
我回到家乡,提着行李箱,爱人不进去,坐在驾驶座上,撅起嘴唇,朝我要一个吻。我虽然呆傻,反应总是缓慢,但自从和现任在一起后灵透许多,当即弯腰贴上他的嘴唇。没有伸舌头,我的家乡是闭塞的小镇。吻毕,爱人驱车离开,我向他挥手。
姊姊隐芳早已到家,我嗅到了她身上的一股猫味儿。她侧躺在自己房间床上,正眼也不瞧我。母亲从厨房出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里面放了我给父母买的一些补品中药,我的换洗衣物,当然,还有静音的按摩棒。父亲在卧房里,短视频的声音传过来,他听力不佳,声音总是摁到最大。母亲叫了他几声,他才从卧房里走出来:“隐西,回来了?”
隐芳却一直不出来。直到要吃午饭,她才出现。我已经太长时间没见过这个亲姊姊的脸,实话说倒也没有想念。母亲问她,她新交的那个男友为何不带回家,随后看向我,说:“正好,你弟弟还没见过呢,让他见一见多好。”
“梅隐西的对象都不带回家,我带回家干什么。”隐芳意有所指地说。
“隐芳!”母亲剜她一眼,我镇定地舀了一勺汤进嘴,然后笑道:“你攀我吗?我跟你不一样啊,我不着急——我还年轻。”
隐芳的脸青了。父亲的目光在我和隐芳之间转动。母亲怒道:“隐西,你说什么?”随后便是隐芳急躁的接口:“你跟我不一样?哈哈,哪里不一样,带回家来的人不都是——”“能不能好好吃饭,吵些什么,让别人听见了不丢人现眼吗?”父亲的怒吼迫使她住了口,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隐芳和外人没什么区别,都眈眈注视想揭我的短罢了。我冲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冷笑,随后便是她那碗米饭冲我直飞过来,我一偏头,碗飞撞上墙,碎片四溅,趁其他人的注意力被碗的碎裂声吸引之际,我撑着桌子,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愣,随后尖叫起来。我从桌边退开,无视她尖利的哭叫和父母的吵嚷,转身离去。
在我的卧室睡了一个午觉后,门外的吵闹声终于消停。我打开反锁的门,隐芳的房门还开着,房里空空荡荡。父母的卧室门半开半闭,他们的说话声低低的,像怕人听见一样。
“你算了吧。隐芳找着了对象,你就得谢天谢地了。你就别管你儿子了,事情闹大了你是不是就愿意了?”母亲嗔怨地说。
“我这是什么命!一个两个的生下来都是气我来了,我家祖坟哪里风水不好吗?”父亲的怨气令人发笑。
“是!都是你家祖坟风水不好。”母亲冷漠地说,“你这话说得还算有点良心,总算不怪罪我没给你们姓梅的生出好孩子了。”片刻后,她又叹道:“隐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记不记得,他上大学的时候,和玉涟的事情?”
片刻后,父亲说:“解家的玉涟?”我心里一动,他续道:“他早忘了吧。”
“不啊!哪能?他那时候和那女孩子玩得真好。我那时候也觉得这个女孩子真不错,老彭人就不错,这个女孩子跟老彭性格很像,大方外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只是沉默。他再说话时,声音更低了。“她没有了。”
“没有了?”
“找不着了!”他肯定地说。
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爱说爱笑的嘴唇柔软嘟起,眼睛大得让人疑心合不上去,睫毛浓密硬直得扎手心。她在她家里是最高的一个,腰上的脂肉白皙丰裕,解玉涟,这三个字她写得大开大合,潇洒似男孩。
“就是在那年她和隐西玩得挺好的时候。读大学的时候找不到了。警察调查,调监控,也什么都没发现。”
母亲笃定地回答:“我不信。以老彭那个性格,玉涟没有了,她不会去找吗?”
父亲抬高了声音:“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没有了她怎么去找?她能找着?”
正门豁朗一声响,隐芳进来了。她双眼红肿,一见我即逼视。我即刻从门旁退开,父母听见了这响声,不多时,也从卧室出来了。没等他们叫我,我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吃过晚饭,我拿出我的按摩棒,躺在床上,一个人享乐。按摩棒在底下嗡嗡作响,我斜倚床头,思绪游移不定,最后落到“玉涟没有了”上。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从我的大学逃回家,原因是我的恋爱。我爱上了我的同班同学。当然,他是个男的,还是个小人,我的告白遭到他拒绝后,我恳求他,不要告诉别人。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不久后,我的性向私隐便在私下里小小传扬开来,我质问他,反而被他侮辱,无可奈何,学期末考试完,没放假就逃回家里。玉涟是我邻居的大女儿,也在大学读书,但比我大两岁。她的学校放假比我们早,我回到家时她已经在家待了几天。我窝在家里,情绪低落,是她先找上门来,说手头有两张表演票,本来一张给她,另一张是留给她的弟弟玉涛的,但玉涛要补习不能去了,问我去不去看。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想和不熟识的人一起出去,但母亲害怕我在家憋出病来,几乎是把我推出去的。她性格很开朗,一路上没冷场,不停给我递着话头。我注意到她的美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无礼念头:要是她做了我的女朋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要是我有了一个女朋友,一切恶意的流言不就……
女人我一向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但有的人就喜欢这种冷淡。玉涟就是这种人,我不擅长那种热火朝天的交谈,她似乎反而为能够掌握话题走向而高兴。我们聊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那场表演的内容,我也全部忘记了。可是,有些事情,是无需回想,就能使你牢牢记住,并且在记忆中仍显得那么鲜活的,你的大脑是块画布,别的东西一经落笔,是那么粗糙、欠缺细节,这些过往却栩栩灵动,如一尾悠然游曳的红鱼。你发现自己可以是如此有天分的画家,你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为了记住这些过往才出生的。那场表演的主持人声称自己要送出一些礼物,观众可以在台下接,一瞬间人头攒动,玉涟也推我说:“咱们也去吧!”
我没去。从童年开始,我就是那个抢喜糖都羞于上前的孩子。她去抢了,并且幸运地抢到了。回家的路上,我忘记了我问了她什么,也忘记了她如何作答,只记得她满含迫不及待的兴奋声音:“我给我弟抢了一件T恤!”她弟弟名叫玉涛,和她父亲一样的沉默寡言。我们那个时候,一胎是女孩,可以生第二胎,我就是第二个弟弟。我和隐芳的关系坏得令人不解,或许不是令人不解,只是这关系烂到为它稍作思考都是浪费时间。隐芳与我表哥的关系格外亲厚,她不是讨厌弟弟,只是讨厌我这个弟弟罢了。我却厌烦一切姊姊。玉涟的欢呼雀跃,她对弟弟的爱,也一样的厌烦。这是怎样一种爱呢,我不擅长给爱命名,父母对我的爱,我一样艰于描述,那大概是种务于控制的惯成之爱。她对玉涛的爱大概是纯然的手足之情。不过,手足之情,那其实是骗人的。我是个医学生,我见惯了人的肢体,累累然堆叠拥挤,忙不迭地彼此践踏以争得通天之途,踩在别人的残肢断臂上,你就是伟大的,被别人踩在脚下,七零八碎,你就是群氓之一。千万不要把人类想得多么高尚……我知道的,她的爱,也只是一种习惯罢了,一种优美雅致、为人推崇的习惯。
我和隐芳之间的习惯则是不被人推崇那种。我们从小关系就不好,偶尔靠近一点下次恶化得会更剧烈。母亲身上有一半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潜意识里都把她视作一团雾气,一团飘着光屑、可以溶解于我的雾气。而隐芳则要神秘得多。女性每个月流一次血,家里准备着粉色包装的卫生巾,小时候我偷偷拆开一片,它洁白得暧昧,刻印小小的花纹。我把它随手丢进黑色的镜柜后。这种洁白和隐芳格格不入,她是一个热衷于黑灰色调的女人。我的脑海中存留些许对她的好印象:她的手指干燥温暖,莫名的香皂气味;她少女的乳房饱胀像膨起的面包,和母亲干瘪的乳房大为不同,我不敢去触摸。(而母亲的乳房,正因其干瘪垂吊,扪在手中时触感是令人眷恋的没有弹性的柔软可亲)只有她的衣服,那黑色的丝绸衬衫,那层层褶皱的黑色纱裙,那脚后跟脱出得极轻易的灰白单鞋,那阴湿的令人不快的霉气,她的衣服上摞了长年梅雨的残垢,我一嗅就清楚,我一穿就一身的凉意。
是,我时不时穿隐芳的衣服。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父母把这个视作他们期盼的儿子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可随着儿子长大这行为仍然不改,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们觉得可怕了起来。儿子问他们,自己穿上这衣服,像不像姊姊的时候,他们尴尬地干笑着,姊姊恼怒地斥骂着。没有用。家里不会没有女人的衣服的。没有女人,就没有我,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可怕,原来我是一个仰仗别人才能存在的人。
没有隐芳,或许也没有我,不过我既已存在,一切已成定局。
我的家乡有座小山包,是我爬过最好爬的山了。山顶有座小小的红亭子。下午接近傍晚,玉涟来叫我,两人一起去爬那座山。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就爬到了顶。玉涟从顶上俯视山下鳞次栉比的房屋,我则看着那团将要沉没的红日。有人给她打电话,我不知道是谁,但她接了起来。我一时无聊,想逗逗她,于是吹起了口哨。玉涟忽然一笑,对电话那头说:“你问我旁边是谁吗?”
突然之间,我掰下她的手,捏尖了嗓子大声:“你是谁呀?我们在外面爬山呢!你怎么不一起来爬?”我尖着嗓子说话时,声音很像女孩子。电话那头还没做声,玉涟一瞬间笑起来了,笑得极为放肆,有如一盆水当头泼下。她笑得那么欢快,好像是真的被我逗笑了,真的很开心,好像我父母第一次看到我穿姊姊的衣服一样——我出去时,那些老女人们,说我像个日本娃娃。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我邻居家的一个小嫚!好了,不跟你说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的笑声仿佛还在空气里振动。我决定就在这时候开口:“玉涟。我们在一起怎么样?我……喜欢你。”我说“喜欢你”的时候脸在发烫。因为我说了假话。
玉涟嘴角抽动着,苹果肌凸显了几下。她在憋笑。我的第二次告白也没被认真对待。这有什么好笑的?“对不起。”她看到我的表情,轻声道了个歉,于是之后的笑便肆无忌惮了起来。“隐西,我也喜欢你。但我只想和你一起聊天,一起玩,再没别的了。你很好,真的。和你在一起特别开心。”
太阳落下去了,红光在天边敷得极薄,一看就知道,一会儿就脱去了。我脸上的热度也被风吹冷了。我说的是假话,但我的屈辱是真的。玉涟轻声对我说:“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我极亲热地一把攥住她的手。我想说点真话。假话,都是逻辑严密的,一环扣一环的,我的真话反而寥落零碎。“但是我需要你。”我对她说。她的手安分地待在我的手心里。“我……我……”
我可悲地说不出来。吞吞吐吐地,所说出来的不过是:
“你不用对别人承认也可以。但是,你能不能,在我同学面前,扮演一下我的女朋友呢?他们都不认识你,之后我就会和他们说我们分手了,你只需要假装一下。好不好?我……拜托你。”
她如果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可是她答应了。刚好玉涟开学日期比我迟几天,我们约好我先到学校,她随后来。她愿意被我拥抱,或者亲吻,在我的同学面前,就那么一次。
假期结束,我回了学校。那些恶毒的谣言还是如影随形,我甚至不太愿意出门,只一心期盼着玉涟的出现。等了三天,她没有人影。我开始嘲笑自己,为什么犯蠢,觉得她会来。她自己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我吃了别人的这么多亏,怎么到现在还像个仰仗别人指路的瞎子一样,四处碰壁,头破血流,却还心存希望?
可是第五天,她竟然真的到来。事先没通知我,而是叫门卫叫我出来,用的借口是“我是梅隐西的女朋友”。
从床上爬起来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我都来不及高兴,身子一擦脸一抹我就穿上新衣服跑去见她。玉涟那天穿了一件黄白格子相间的吊带裙,背着小包,活泼快乐。她率先牵起我的手。
那天我们在校园里互相依偎。手拉着手,脸贴着脸。她的皮肤光滑而细腻。我们甚至还互相亲吻。她亲我的脸,我亲她的嘴唇,当然是不伸舌头的那种。她涂了口红,亲完后,我去洗脸,她坐在台阶上补口红。快乐像水一样清凉,流过心间抚平焦躁,悠游恍惚,我几乎怀疑这是我躺在床上做的一个梦。
那么,我同学因此停止了他们那些恶毒的谣言吗?
笑话。
那些恶毒的谣言只在班级里小范围地传扬,我的名声还没臭遍整个学院。和玉涟亲吻遍整个校园又有何用,再者说,难道我还能够和玉涟在所有同学面前接吻抚摸吗?就连最早传播我的性向的那个男学生,都根本没有看到我们接吻。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知为何,我和她亲吻时,的确快乐得毫不造作。阳光在我们的皮肤上剧烈燃烧,她的手臂在我的手心里渐生湿意。
这是一次无人知晓的隐秘约会,却足够充实快乐。直到下午,我才送她离开。不巧的是我们坐的出租车堵在了半路上,等不及,本打算下车先凉快一下,但旁边有一座小山,山脚下有个小卖部,那里是给来爬山的游客提供饮料的,我给她买了一瓶冰红茶,已经冰成渣了。她说想到山里走走,我们便一起往山后走去。
山没什么漂亮的,说来只是绿而已。似乎也没多少游客,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也没见到。只有偶尔几只蝉哑哑地嘶叫几声,时至今日我听到这种力竭的鸣叫,都觉得它是不甘心自己即将死去。
“知了叫得真烦啊。每次听到知了叫,都恨不得拿竹竿把它们全部粘下来。”
“哎,反正它们在地底下待了那么多年,你就让它们多叫叫吧,也就这么一个夏天而已嘛。”玉涟忽然笑起来,“其实小时候我和我弟弟经常去粘知了的。买那种绿色的,小手形状的,‘粘手’,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也粘过。”我说着,慢慢握住她的手。拿过冰红茶的手,冰得吓人。她像痒一样笑起来,也同样缓慢,然而坚决地抽回去。我有点吃惊,抬头去看她的脸。那是一种奇怪的神色,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对我露出这种表情。同学,老师,父母,姊姊。眉毛皱起,嘴角微微下撇,不是发怒,她的眼睛是灰的,像要下雨了……好像她要哭了。那漫天的雨水,好像是为我而汇聚的。但我手里却没有伞。
“你肯定知道啊。”玉涟说,“你小时候,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我看见过你。几次吧。隐西,你小时候,真的特别漂亮,我爸妈这次跟我说起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想,你不是妹妹么?——当然了,你现在也很漂亮。”
“你才漂亮呢。”其实,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打断她。我匆匆地再扫视她一眼:黄白格子的吊带裙。一双穿白色单鞋的大脚,脚背青筋暴起。她是美丽的,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脚,那也是一双大脚,踩了双黑色凉鞋,还能看见晒出的印迹。“干嘛这么谦虚啊。”这句话我不得不平缓地吐出来。这只是开玩笑的话,没意义的话,我是在暗示她,我们就继续说这种没意义的话吧。——真的,我已经不耐烦尝试让别人理解我了。理解我的人永远都会理解我,第一眼看见我就会理解我,不理解我的人永远不会的。甚至不配得到我的解释。
你能理解吧?
在那条林荫道上,那条平坦的、离河流不远、蝉鸣阵阵的小路上,她是这样说的:“隐西,你是个好人,我觉得你很勇敢,所以我想见见你,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漂亮,所以说我漂亮。她是个好人,所以说我是个好人。她太谦虚了,只是不大诚实,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弦外之音,却非要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太好了,世界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低下头,以认罪的姿态说:“你都知道啦?……”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抚慰地摸上我的手臂。我再去牵她的手,手指卡进她的指缝。玉涟没有抽回。
亲爱的、亲爱的姊姊。她肯让我吻她。让我拥抱她。让那瓶冰红茶掉落在地上。她是个女人,一时软弱的女人,使我也软弱起来,我的手握紧时使不上力。这应该吗?
我是个勇敢的人。我一手拽她的头发,另一手推她的肩胛,大力地将她的额头甩撞在山崖上。只需要一下,那声音从骨头里一路清脆地震上来……第二下顺手得多,在头顶,因为她整个身体已经软了,操使她的身体更容易了些,她的头顶凹陷进去,像裂开了的西瓜,尽管黑发里看不出血迹,血是在山崖上,地底下,溅洒开来,我一松手,她就委顿至地。然后我走开。
不知道多远,反正不是很远我就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我走回去,她是否有挪动,我看不出来,也不太重要。
先被我捣碎的是眼珠。确切地说,连续几下后,还包括大部分眼眶骨。
鼻子嘴唇和牙齿不太重要。骨头总是很坚硬,皮肉总归有韧性。没人想浪费时间把舌头砸碎,哪怕它已经暴露得差不多。
没人路过,从我们来的一路上,到她在我的怀里,衣服上血迹斑斑,我得小心看着她摇摆的、粘稠的那团脑袋,不要让头发贴到了我的身上留下血迹……没有人。
吊带裙子脱起来不太困难,因为是比较宽松的。她的内裤是白色的,于是此刻她整个人都是洁白的,只有头颅,是一团黑色、白色、红色的乱七八糟,要想亲吻,根本找不到下口之处,分不清亲的是哪里,也没剩多少可以亲了。
我便把她推入河中。河水没多少血腥味,我用河水洗了脸、脖子、腿脚。我的衣服是黑色的,没太多血迹,也看不太出来。
她的包我带了回去,用火毁灭。她的裙子,我穿在了身上,我的衣服下面。那裙子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穿着它,发觉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大声,搏动那么剧烈:
扑通。扑通。扑通。
但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我坐着公交回了学校,下车后被淋得如同水鬼,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什么香气都消失了,闻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发了烧,我只觉得浑身酸痛,仿佛哪里的骨头都开了裂,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地要呻吟,病痛之中我几乎什么都忘记了,却奇迹一般支撑着不是特别难看地走到了辅导员的办公室。我乞求、威胁她解决一下关于我的流言,我哭了,闹了,尖叫,哀告,下跪,乃至于要打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她们上来拦阻我的时候发现我的皮肤是那么烫,才惊恐地把我送到校医院。我病得差点死掉。
醒来时,流言就消失了。和玉涟消失得一样干脆。我就这么顺利地读下去了,直到毕业、工作。我在学校待着,很少回家。即使回到家,我也不乐意出门。我担心谁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没人,除了近年来我的男友。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女尸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女尸确实有很多,但都不是裸体与毁容的。裸体与毁容,女尸,这太难听了。她叫解玉涟。美丽而活泼、爱说爱笑的,那是解玉涟。为了给弟弟抢到一件t恤而欢呼的,那是解玉涟。聪明细心、善良温和的,那是解玉涟。裸体的、毁容的、不知道在何处慢慢腐烂、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这就是解玉涟。
在我胸腔里彭彭的撞击声,这就是解玉涟。亲爱的、亲爱的姊姊。连母亲都没有去寻找她。仿佛不去寻找她她就永远活着。她是永远活着了,母亲不会衰老吗?她在哪儿呢,母亲难道不会这么暗暗地询问自己?这念头缭绕如一柱青烟,雨天里,烟气浓得熏人。现在倘若她还活着,应该有小孩了,美丽活泼的小女孩,和朋友们一起去粘知了,善良得长大后会为这些无害的小孩行径而忏悔。母亲或许是这么想的吧。我不知道。我终究不是女人。我躺在床上,在按摩棒的嗡嗡声中射了出来。把这根玩意儿抽出来,用酒精湿巾随擦了擦,就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淡忘她了。听到父母谈论她的消息时,才一并想起来。我想起那天在林荫道上、在河边、在奔逃回学校的路上、在大雨中,我恐惧吗,后悔吗?或许吧,但是这些感受我尽数遗忘了。那个包里有身份证,火车票,零零碎碎,我全部毁烧。她在我的梦里也没出现过,或许高烧也把她从我的梦中烧去,尽管我曾经这样承诺:终我一生,直至我也死,无论怎样死,我将永志不忘。
作者:白梓
备注1:废土背景,两个陌生人在篝火边相遇聊天的平淡故事。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如果当年那颗核弹没有摧毁市大桥的话,木鸦今晚就能到达最近的聚居点,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他只能独自在残垣下露宿,点燃篝火,驱逐恶兽。但废土的危险不止野兽,没有旅伴的他只能彻夜不眠地守夜,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算没有咖啡因也能熬过漫长的夜晚。
而且如果说文明毁灭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能随时随地去独赏星空了,所以他也不至于寂寞。
只是今夜有些许不同。
隔着燃烧的火焰,一个棕色羊毛卷的女人坐在了木鸦面前,轻车熟路地就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即使被枪管指着,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自称是来取暖的,死皮赖脸不肯走,木鸦举枪的手酸了,便只能由她留下。
“你没有电台吗?不会很无聊吗?”
“问这么多干嘛?”
“聊聊天,提提神,毕竟我们只是陌生人,我怕睡着后你对我有什么不轨。”
木鸦的问题她倒是有问必答,但答案都是胡编乱造,看她无所谓的无赖样,也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在胡编乱造。
“你才是外来者,该害怕的是我。”
她主动将一根根木柴添进篝火里,倒是给木鸦省事了。
“你很害怕吗?我看不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脸,吐出舌头,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说道:“毕竟你还戴了一个面具,不觉得热吗?”
“不热。”
“拜托,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为什么要一直戴面具?”
“我长得丑。”
“不会有人遮丑以后还说自己长得丑,那样不就没意义了吗?”
她那张隔着外焰的脸只有纯粹的好奇,但如此刨根问底的行为并不会因为没有恶意就能被接受。
“不要问这么多,我没兴趣和你聊天。”
“按照故事逻辑,那张面具下一定是一张惊世动地的帅脸。”
“……”
“你一定因为这张脸惹过了很多麻烦,比如出生那天就让父母对自己产生了亲情之外的感情,并引发一场不可挽回的家庭悲剧,最终让你走上孤独的救赎之路……”
木鸦想给她的脑袋送点子弹补补脑。
“你很没礼貌。”
“所以我没什么朋友,只能像你这样一个人过。”
这个类比,实在有些侮辱人了。
“我和你不一样。”
“我们当然不一样,有很多不同点,比如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我没戴面具,你戴了面具……”
“我的耐心有限,女士,你要么是一个疯子,要么别有目的,虽然两者的性命我都不在乎……”木鸦重新举起枪,对准了面前的女人,“但我想知道,你是哪种人?”
“别急,我只是一个税务专员而已。”女人闭着眼睛举起双手,脸上看不见一点畏惧。“你在旧政……咳咳,联邦政府的档案里有三座从父辈那继承下来房产,按照政府规定,你的母亲和你已累计逾期报税73年,需要补交136万7千9百32元的税款。”
“现在谁他妈还用那些废纸,而且这种破事不是只有旧政府那些机器人在乎吗?你一个人类和那些机器人凑什么热闹?”
“说来话长,之前啃老失败,被赶出帮派以后没活干,就试一试找那些机器人申请工作……做了几张考卷……就……嗯……成为公务员了。”
女人挺起胸口,试图让木鸦看清挂在胸前的工作证。而问题在于,木鸦不识字。
“哪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虽说那些机器人发的工资也只是些废纸,但食堂包三餐,遇到问题也能找机器人帮忙,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
“别想骗我……”木鸦绞尽脑汁,试图寻找破绽,“联邦市政大楼在废城里,那里的辐射根本就不适合生存,你在哪里考试?又在哪里上班?”
“考试确实只能去废城,当时我借了一套防化服,又灌了几瓶抗辐宁才能入考场,考完之后还躺了好几个月。”女人脸上不见惊慌,对答如流:“至于上班……税务总局确实是在城里,但你身后隔一条街最高的建筑就是税务分局了……”
“……”
“我知道这有些荒唐,但你应该能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接受?”
“我猜的……反正猜错了也没什么惩罚。”
“……”
“我可以不投降了吗?有点酸了。”
对方不提,木鸦自己的手也酸了,便放下枪来。
“谢天谢地……”女人甩甩手,扭扭肩膀,如释重负。
“如果我不交税,你会干什么?”
“什么也不做……如果不是你恰好在税务分局附近过夜,又恰好被我的机器人上司看到,我也不会被派来‘干正事’。”
“完不成任务,不会被处罚吗?”
“只要能完成当月额度就好,我每月不是都有废纸当工资吗?那些废纸我都用来帮你们缴税了。”
“……所以我该感谢你吗?”
“不用谢。”
“我没有在谢你。”
“哦……”
税务专员不再说话,篝火噼啪作响,夜风清凉,星星明亮,久违的宁静一时让木鸦有些不适应。他明明已经度过了无数个静谧长夜,此时却不为何无法忍受沉默。
“那个面具……”他主动开口说道:“最初戴上面具确实是因为自卑,不过年纪大了,慢慢也能接受自己的缺陷,所以能大方说出来。只是面具已经成了习惯,不戴反而难受。”
“……我猜你一定生活在一个和平繁荣的聚居点,毕竟只有那里的人才有余力注意自己的美丑。”
“你猜对了。”
“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理由,只是想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奢侈又浪漫的想法……不愧是富裕地方出生的孩子。”
木鸦并不否认这点。
“那你呢?”
“我?我的故事很简单,出生在掠夺者帮派里,因为没什么能耐被赶了出去……哈,应该说,是在他们想杀我之前逃了出来……然后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税务专员。”
“前掠夺者参加公务员考试……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我有一个好老师,他是抢劫商队时遭俘虏的,因为会讲故事解闷,老大就留了他一命。他不讲故事的时候,总会隔着笼子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大概是想靠我逃出去吧。”
“他最后成功了吗?”
“他最后死了。”
“人总会死,但死也有区别。”
“现在轮到你穷追不舍问问题了。”
“不想回答吗?”
“我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他死得很俗套,就像故事里那样,为了帮我挡子弹死了。”
“确实很俗套。”
“哎……”她忽然叹了口气,“我不该说他俗套的,其实我还挺尊敬他的。”
“但你就是这个性格,我想不出你难过的样子。”
“看来你已经很了解我了。”
“……有可能。”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
她笑了笑。
“要到税务分局坐坐吗?你可以在里面睡一觉,再过三小时食堂就会供应早餐……今天大概会有奶味糊糊和玉米饼……”
“天一亮我就出发,不必劳烦。”
“你要去哪?”
“旅行。”
“没有目的地吗?”
“随便走走。”
“要走多久?”
“走到不想走为止。”
“那你还会有无数个孤独难熬的夜晚,今晚不妨先睡一觉吧,朋友。”
木鸦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篝火,眼睛却忍不住下沉。
不一会,他就抱着短枪倒在一边,伴着火焰噼啪的奏鸣沉入梦中……
乌鸦的叫声吵醒了他,他撑起自己的身体,面前的篝火已燃尽,升起缕缕黑烟。废土的清晨是苍白的,密云布空,风也清冷。
他检查了行装,确认没有遗失后便准备出发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掏出地图,写下标记。
他环顾四周,孤身一人。
于是他踏上了旅程。
嗯因为是碎碎念所以我就不打企划和自己世界观的tag了…
其实一开始是想把Iris作为鹿鹿亚种参企的,当时的想法是“诶好像鹿鹿吸血鬼pa会特别涩而且也很合适”,感觉搞着搞着Iris越来越独立了!
微妙的区别感是鹿鹿是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什么掌控的,她知道悲剧的来源是什么,也因此陷入更深的悲剧,而Iris像懵懵懂懂的新生儿,被莫名其妙卷进了命运的漩涡,被推着走向深渊最后才知道一切的源头,然后那个源头又“寄生”(算是吧)在了自己身上…所以Iris疯了但是鹿鹿面上比较稳定是有原因的
共性是什么,二位都是死人且死老婆(草),都是与爱人相遇—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分离—与爱人再次相遇—爱人死了,这样的。鹿鹿这方面倒是很幸福的孩子,但是感觉Iris就一直在给人当代餐,给便宜爹当女儿代餐给自己老婆当青梅代餐(虽然是本人),好惨一女的。
说起来鹿鹿不管企划还是paro一直在死老婆,企划除了本家以外zsq都没开场就死了( 只有梅吉库塔企没死因为那企根本没zsq事……笑死苍岛鹿缘待一直做寡妇
5
“他看起来……没我想的那么好。”尤拉用指尖摩挲着玻璃杯的杯沿,杯中的水面因此而产生细微的波纹。
“因为他本来就是什么都不说的孩子,”坐在办公桌另一边的男人双手拿着玻璃杯,他那双蓝色眼睛的周围有着些许的皱纹,金色的短发不算规整,或许也是因为他最近疏于打理,不知是不是因此尤拉发现马修·怀德的下巴也是铁青一片,“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尤拉撅了噘嘴,“等他来请我回去……”
“哈哈哈哈哈!他会来请你的,我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说不定发现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慌得不行。只是他现在对待自己的情绪和现实有些分身乏术。”
“我知道嘛。其实我想说他也可以更依靠我一点,难道我们俩的结婚证只是一张屁用没有的破纸吗?”尤拉身体后倾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她对布雷恩的态度总是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她对家庭的作用想的太强大还是布雷恩的心里压根就没有和家人倾诉这个概念,亦或是他自信自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因此所有事情都不过是微不足道?这种优等生想法让尤拉觉得火大。
而且马修·怀德也并不是那种会对孩子和亲人漠不关心的人,这个神态疲惫却和善的中年人坐在被明亮的阳光照亮的预言家日报责任编辑办公室中,耐心地倾听自己下属的记者,也是外甥的妻子的抱怨。他一直如此,从尤拉第一次到怀德家做客时马修就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尽管尤拉对马修的印象比较偏向哥哥而非一个类似于父亲的角色。尤拉知道就算是被马修和米莉亚抚养长大的布雷恩也是这样想的。
夏天的日照变得漫长而刺目,夕阳的步伐变得那么慢,办公室还没有到要打开灯光的时候,而在这日光下马修的疲态无所遁形,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关心和温柔盖过这股疲惫, “那就借着这次案子的机会多去看看他,他也是普通人,撑不住了也会想要休息。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你是说布雷恩也会和你们吐露一些心事……在他撑不住的时候?”
“等到那种时候他一定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但是在此之前没人可以帮助他。那时你要记得呆在他身边。”
“但是……”等到那时候会不会一切都晚了?尤拉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将这个顾虑问出口,而且比起难以沟通的布雷恩眼前还有其他需要关心的事,“先不管他了。听布雷恩说他今天去见米莉亚了,他应该也知道艾玛的事了。”
“应该是米莉亚给他写过信了。但是米莉亚也不是出于希望他帮忙的目的,只是有些事家人之间应该知道。”
“真希望布雷恩也能早点学会这个习惯。”
“这下你知道我们之前照顾他有多难了吧,以后就交给你啦。”
或许马修·怀德自己没有自觉,但整场谈话中他都在有意或无意地绕开关于艾玛的话题,或许这就是布雷恩总是不愿依靠别人的原因。有样学样。马修也总是不愿让别人为他担心,因此他对离家出走的女儿以及自己的担心避而不谈。他知道尤拉同自己的丈夫目前遇到了麻烦,因而不愿再让她为自己分神。
尤拉虽然感谢他的体谅,但也因此有些庆幸。
不然她很可能就会在谈话中露出马脚。
已经是下班时间,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将钢笔、笔记本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零碎统统抓进拎包,每个路过的同事同她打招呼她也一一热情地回应,直到她拿起魔杖使用幻影显形,下一秒她的身影从报社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她并不想最后变成这样,而且自己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艾玛·怀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到布雷恩腰间的小女孩,她的身体像是一棵成长起来的树抽出柔软的枝条,尽情地伸长自己的躯干,她现在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身高即将超过她的母亲,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就会比肩她的表兄。尽管同年级的女孩都不太希望自己太高,但是艾玛并不这么想,她想快点长大,好能帮得上家人们的忙。即使她的爸爸、妈妈还有表兄都和她说:“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那为什么爸爸时常要前往圣芒戈医院或是麻瓜医院,妈妈的记事本上又时常记录着关于爸爸精神和身体状况的变化,表兄在外面租了房子,尽管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他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和神经质回来。
不是没关系的。艾玛也希望可以帮上他们,她可以理解家人们希望她拥有一个毫无阴霾的童年与青春,但是她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些。
但是她确实也不应该离家出走。艾玛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本来医生说过爸爸不应该操心更多,他要保持心态平和,这才有利于他的身心健康。但是她现在让他担心了。
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噗”地一声,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是不是流泪了。
“晚上好,艾玛!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晚上好,尤拉,”她轻轻蹬了下地面,转椅的坐椅立刻旋转着让她来到尤拉的面前,“这片社区的麻瓜都特别友善,今天我过得很开心。你呢?今天是不是看到布雷恩了?”
“我都去傲罗办公室了,当然看到他了。”尤拉放下拎包,脱下外套挂到墙上的挂钩上,她走到床边随意坐下,“布雷恩说他今天去过你家。”
这几乎令艾玛的心跳漏停一拍,她没想到自己做傲罗的表兄这么快就会得知消息。自艾玛有记忆以来布雷恩就是个非常聪明又非常优秀的人,他能解开许多艾玛毫无头绪的难题,放假以后会从学校带回可能艾玛这辈子也达不到的成绩单,因此毕业后他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傲罗。现在她似乎应该预先做一下可能会被他发现自己行踪与任性的心理准备。他在听说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那他……”
“别担心,我的演技天衣无缝!他压根没发现你在我这儿!”
“哇……真的吗……”
“干嘛!他那个性格你还不知道嘛,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还不马上幻影显形过来把你押回家。”
“哈哈,也确实是这样呢。那他都说什么了?有没有觉得我惹了麻烦……”
尤拉的视线开始向房间的某个角落开始漂移,双手十指绞在一起来回搓动,如果说布雷恩是家里最擅长识破谎言的人,那尤拉就是最不擅长说谎的人。就连艾玛都看得出她的犹豫和踌躇。但这也说明她十分担心答案是不是会伤到她,艾玛喜欢尤拉在这方面的细腻,只不过她的嫂子更适合坦诚待人。
“没事的,”艾玛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肯定很失望吧,是我给大家添了麻烦,我不该这么冲动……”
“没有!没人这么说,艾米,”尤拉立刻冲到艾玛身旁,她半跪在她身边,艾玛从她的手掌上感到一阵温暖, “其实布雷恩并没说什么,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给他说点好话说‘他想你想的要死啦’之类的……”
尤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是艾玛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布雷恩才不会说这种肉麻的话呢,他可能还没有恢复精神吧。爸爸呢?”
“……他很想你,艾玛,他变得很憔悴,”尤拉说,“虽然他也什么都不说,但他一定很后悔,而且最近外面也很不安全,布雷恩因此变得很忙。早点回家吧,艾玛。”尤拉站起身张开双臂将艾玛抱入怀中。
“嗯,我也很担心爸爸……我明天就回家。”回家之后要好好和爸爸妈妈道个歉,艾玛想。
从小到大爸爸总是那个最担心自己的。在怀德家最强势的是米莉亚,不过她的强势并不外露,这或许也和她的职业有关,她是知名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她在教育方面很有一套。而爸爸则是这个家里最需要照顾的那个。这是包括在怀德家长大的布雷恩在内怀德家所有人的一致共识。有时即使是艾玛也觉得自己的爸爸会不会太过于软弱,他会和自己一起偷偷半夜起来到冰箱里翻找甜食,会自以为高明地偷偷藏起一些麻瓜钞票溜去杂货店买些妻子觉得浪费钱的新奇小玩意儿,被发现以后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接受米莉亚无声却严厉的眼神责备。
也因此艾玛也时常担心马修,她的父亲实际上更像个需要别人来关心和照顾的同龄人,而现在自己离家出走的举动一定伤到了他的心。其实这次也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内部的吵架,她以前也时常听同学们说自己和爸爸妈妈如何吵架。但离家出走一定是不对的,这是她的错。
她已经暗下决心,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都必须踏出这一步。
既然尤拉在这件事上帮了她,那么接下来就该她来帮助尤拉了。
她装作不经意似的,“好啦,我的事都说完了,是不是轮到你啦?”
“轮到我?我怎么了?”
“还怎么样,你今天不是都看到布雷恩了嘛!他看到你什么反应?虽然我想他应该不会痛哭流涕地忏悔。”
“那样我会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所以就什么都没有啊,他就和平常一样。”尤拉又坐回床上。
“但是你应该知道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想的对不对?他其实……”
“你干嘛给他说话,偏心你表兄是不是?”
“还不是因为我不想你们吵架……他又什么都不说,只好我帮他说了。而且其实我也很喜欢尤拉!我还想继续和你做一家人——”
“停停停,怎么说得像我们要离婚了似的,我们还没到那一步!”看着艾玛没有好转的神情,尤拉急忙补充道,“以后也不会到那一步!”
“真的吗?那你们……”
“我们结婚前不也总分开住。马修也是,你们好喜欢小题大做。放心好了,我是不会丢下布雷恩不管的。而且我也舍不得你呀,你比布雷恩那家伙可爱一百倍!我怎么可能丢下这么可爱的表妹不管呢?”
“尤拉!”艾玛几乎是立刻扑进尤拉的怀里把她撞倒在床上,好在床铺足够柔软,疼痛没有打断她们的欢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哼,那是当然啦!大不了以后咱们俩一起住,不管布雷恩那家伙了!”
她们拥抱着彼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笑做一团。
尤拉没有说和艾玛说的是她实际上很感激这次案件的发生,布雷恩比最后一次她见到他时精神了许多。她知道这么说很不人道,但是因为这次案件她也才有了去看布雷恩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过于正式。
如果有了下一个受害者,她是不是会有更多的机会去魔法部看他?抱着艾玛时尤拉想到。
6
比起傲罗办公室里每个傲罗逼仄的小隔间,威森加摩管理机构的办公室显然要大得多,人们在各个办公桌前往来,传递确认威森加摩的开庭时间,诉讼档案在飞来咒的作用下飞来飞去,墙上的抽屉开了又关上,纸张趁着抽屉打开的时间飞到另一个抽屉或是落到人们的手里。或许这里还算不上魔法部最大的办公室,但至少除了伊萨亚斯和其他职员还塞的下四个把这里当成临时会议室的傲罗。
“这是根据斯卡曼德罗斯拿来的警察的案件调查整理的受害人信息,”伊萨亚斯拉开椅子坐下,将手里的文件一张一张地在桌子上排列开,“从1970年至今嫌疑人共作案七起,部分案件在执行司得到了受理,但没有一起进行彻底调查。1971年,也就是去年伊丽莎白·布鲁克和阿曼达·庞德的案子是斯卡曼德罗斯去检查的,你还记得吗?”
附有浅金色长发与棕色短发女人照片的两张表格放在桌上,艾利欧斯眉头紧锁,他深吸一口气才将这两张纸用指尖拖到自己面前,坐在他身旁的卡拉多克探过身来,“艾利欧,下面有你签名。”
“……是,我记得,”现在药物的作用已经完全消退,过往的记忆已经在艾利欧斯的脑中变得清晰无比,虽然他还是想不起那些被消除的部分,“布鲁克的死因和穆勒一样,都是钝器击打,但是庞德不是,她是死于窒息。”
“窒息?”布雷恩朝他伸出手,艾利欧斯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
“对,她的脖子上有勒痕和指甲抓挠的伤痕,相比起其他受害者她的死相比较……完整,”看得出来他努力找了个听起来不会冒犯死者的词汇,“但是从她身上发现了其他施暴和强暴的痕迹。麻瓜警察怀疑这个案件可能不会是同个凶手作案。”
“作案方式改变了,”布雷恩点点头,将表格传给珀加萨,“其他死者呢?有人有相似的死因吗?比如窒息或是遭受过性侵?”
“这个,卡米拉·莱恩,”卡拉多克点了点他面前的那张表格,“阿曼达·庞德之后的受害者,虽然她的死因和其他人一样。这混蛋可能是找到乐趣了。”
“她们身上都没有黑魔法的痕迹?”珀加萨问。
“对,至少我在检查布鲁克和庞德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魔法的痕迹,恶咒,魔药,草药,什么都没有。”
“可是所有受害者都是巫师……麻瓜有机会得到这么多巫师的信息吗?”
“而且所有受害人都是已婚。”伊萨亚斯补充道。
“……和麻瓜?”
“不,”当所有的受害人信息再一次被放在桌面上伊萨亚斯从里面分出几个,“实际上只有玛丽·乔瑟夫和萨拉·穆勒的丈夫是麻瓜,其他受害者都嫁给了巫师。”
“有她们丈夫的信息吗?”布雷恩问。
“有,就在这些表格的下面,”伊萨亚斯将其中一人的信息指给她们,“事后都对她们的丈夫进行了简单的调查,除了一个外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没人能证明这个倒霉蛋有不在场证明,后来他被警察关了两个月,麻瓜用他们的手段证明了他的清白,他就被释放了。”
“所以目前来看受害者都是女性、巫师、已婚,并且绝大部分都和巫师结了婚,”卡拉多克做以总结,“那按理说凶手在卡米拉·莱恩之后的下一个目标不应该是萨拉·穆勒而应该是个和巫师结婚的女人。”
“可能是为了转移目标,”布雷恩将卡米拉·莱恩的表格和萨拉·穆勒的摆在一起,“两起案件相隔了半年以上,但是自从布鲁克之后犯人就开始缩短作案间隔时间,庞德和莱恩的遇害时间只差了一个月。说明这里发生了一件让犯人不得不停止作案的事。”
“……那个匿名举报。”珀加萨回想起来,这起举报确实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一封不同寻常的信件被寄送到傲罗办公室,她敢说就算纵观整个魔法部的历史也没几个人敢往傲罗办公室寄送吼叫信。
“莱恩遇害后那封吼叫信就寄到了傲罗办公室,嚎叫着卡米拉·莱恩这名女巫遇害要求傲罗立刻投入调查。当时确实因为这件事忙活了一阵子,最后也是没有发现凶手可能是巫师的证据不了了之。”
“不过这次确实出现了黑魔法,”珀加萨看起来十分兴奋,她似乎已经对此作出了十足的准备,“说明我们该出场了!对不对!对不对?!要是你们现在说艾利欧中的那个夺魂咒和这个案子八竿子打不着我可是会伤心的!”
珀加萨·海利伊特斯,伊萨亚斯的同年生,但由于傲罗的训练制度,她是这个小组中最后入职工作的,但她对工作的狂热程度即使连布雷恩都自愧不如,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确实在全身心地享受工作这件事。有时她的同事们甚至担心她会像挣脱了牵绳的野马在工作的道路上狂奔直到一去不复返。
“那这么说凶手其实是巫师?那为什么要用麻瓜的方式作案?”虽然卡拉多克自己从小被母亲交托一把手枪作为“宠物”,但实际上麻瓜的枪械,棍棒或是刀具杀人远没有一个咒语来得效率,而且还会留下证据。也或许是他并不能理解杀人犯的思路。
“可能凶手是麻瓜出身?”艾利欧斯猜。但是在他说出自己的猜想后却发现自己的同事们不知不觉间将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就连珀加萨都停下了喋喋不休,他悄悄往椅子里缩了缩肩膀,“怎……怎么了?”
“艾利欧斯,出于我们多年的室友情谊,现在这张桌子围着的只有你是麻瓜出身。”卡拉多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等等,你们应该还记得……我也是受害者吧?”
“没人怀疑过这一点,所以你怎么看?”布雷恩说。
“好吧,我想想。首先此人对我使用了夺魂咒,我想他应该是指定了凶器和作案手法,而不是单纯只下了‘杀死住在这栋楼402号房间里的女人’这样的命令,不然的话我或许会用不可饶恕咒来执行他的指令。”
“说明他很了解巫师的思维方式,继续。”
“其次他给了我酒精饮料和利眠宁,主要是利眠宁,这是麻瓜医院和药店才能买到的药,他非常清楚这种药物的特性和副作用,才会给我这种药。”
“他对麻瓜药物的了解远超一般的巫师,我觉得你很有可能是在服用药物之后才被施咒。”
“我也这么认为,不然我是不会中夺魂咒的。”
“所以目前暂时可以断定凶手是麻瓜出身,男性,作案手法较固定,”伊萨亚斯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记下几个词,“我想还可以加上一个活动范围主要在伦敦。这几个案发地点都在伦敦或者伦敦近郊。”他在纸上写下“伦敦”一词。
“所以凶手麻瓜出身,男性,活动范围在伦敦……”说着珀加萨的目光又瞟向艾利欧斯。
“难道事到如今我还要再强调一遍我的受害者身份吗?这种人在魔法部一抓一大把。”
“……那就把范围限定在魔法部里。”
“什么?”
布雷恩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那张纸上填上“魔法部”,“凶手和我们一样无法仅凭几个特征就从茫茫人海中筛选目标,因此他是反过来的,他在符合特征的人群里挑选他的目标。能为他提供大量档案的地点要么是霍格沃茨要么就是在魔法部。”
“霍格沃茨可以排除,霍格沃茨离伦敦很远并且学校里不能使用幻影显形,之前的案件案发时间有一部分是在霍格沃茨的开学时间,学生和教授都没有作案的时间。如果有谁有异常举动的话弗琳娜会和我说。”弗琳娜·海利伊特斯是珀加萨的嫂子,现在正于霍格沃茨任教草药学教授,每次她出现在傲罗办公室时除了各种用以填饱珀加萨肚子的食物有时也会带来一些霍格沃茨的趣事。
“不,等等,这不能说明犯人就是魔法部内部的人,既然斯卡曼德罗斯的记忆被消除过那他也无法证明自己是否吐露过相关的人员信息。或许犯人也用过相同手段从其他魔法部员工那里获取信息。”
布雷恩看向伊萨亚斯,“但是案件一定有对此事留有记忆的知情人,不然那封吼叫信没法解释,受害人家属和其他发现尸体的人从时间上来看来不及寄出这封信。”
“既然我们要假设团伙作案或是案件有无法露面的知情人,那就算凶手是魔法部的职员,而寄出吼叫信的是参与作案的熟人或是知情的亲人朋友也说得通。”卡拉多克耸耸肩。
可能性太多,但线索不足,一切在目前都只能是推测。布雷恩合上笔帽,不管凶手究竟是否从属于魔法部,他们都面临着大海捞针一样的局面。
满足纸张上这些条件的光是傲罗办公室就有数十人之多。
然而目前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最近遇害的萨拉·穆勒的丈夫是麻瓜,在此事发生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名巫师,更何况很难不认为他的脑袋也和艾利欧斯一样被动过手脚,从他那里无法获得任何线索。
除非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最后他们只得带着一头雾水和像是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一样的推测条件回到傲罗办公室。或许等到犯人下一次作案时他们会离真相更进一步,但在那之前布雷恩需要先去再提醒一下尤拉。
“咳,虽然你和尤拉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也没有那个意思要对你们的夫妻生活指手画脚,”在会议结束后艾利欧斯叫住布雷恩,他的手放在后脑勺上,好像那里遭受过什么重击让他不得不在意,但他其实只是在掩饰自己说这件事时的局促,“但是昨天她来魔法部的时候我听她说过了,你们现在分居是不?呃,我不是要指责你!我只是作为被牵扯的人,还有……咳!麻瓜认为的凶手……”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变得极小,但布雷恩知道他想说什么,而现在他恰好需要这样的建议来推他一把,便任由艾利欧斯在他面前拐弯抹角地组织那些他不太擅长的关心和提醒,“反正我直接接触过凶手这事肯定没跑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说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但如果我真的说了,而且凶手知道了什么,那尤拉就会很危险,你知道的吧?说真的我很不希望……”
“我知道。”布雷恩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他的身体制止了他的话语,而接下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艾利欧斯的手臂,“谢了。”
这也是布雷恩想做的,有必要的话他会让她立马搬回自己家。
就像艾利欧斯不希望因为自己增加受害者,他也不想为了案件赌上自己妻子的性命,更不想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的逃避造成的。
下班时间后伦敦近郊的某处居民区内,夕阳从窗外铺进尤拉家公寓内的地板,小小的公寓里空无一人。
7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喷太多香水,尽管让自己看起来得体对于首次见面的对象——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已婚的女士来说十分重要,但他也不希望自己让其他人觉得浮夸,刺鼻的香水和鲜艳的服饰会让别人对他留下太过强烈的印象,这既不符合他的对自己形象的塑造理念,也不想让别人留下他是个显眼的人的印象。
于是在简单地往包里装了些零碎东西后他带上一样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一支羊角锤,锤子的边角缝隙里被黑色的粘稠物质填满,他将它塞进施过咒语的包里,小包轻松地将它收入腹中。
一切准备妥当,窗外阳光明媚,随着微风摇晃的树叶反射着金色的光晕,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但在打过招呼后便很快扑扇着翅膀离开。远处咖啡厅的露天座位坐满了享用下午茶的人,这确实是个约会的好天气,等入了夜气温会更加凉爽,正是邀约的好时机。
他没有指望过那些手段轻易骗过那些巫师,不然的话他会觉得十分无趣。即使普通人们都被他的伎俩耍得团团转,甚至因此紧盯他抛出的诱饵,但是他已经受够了那些警察一头雾水的蠢样,好在那些傲罗至少还是更加聪明一些,就像一群猎犬精准地嗅到了真相的些许味道。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在魔法部的帮助下获得了保释,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外晃悠,而这都归功于去了解情况的那两个巫师,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引起那些傲罗的注意还不够,他十分享受使这些精英在他的迷宫中绞尽脑汁四处碰壁的局面,他是出题人,是设局的黑手,是舞台的搭建者,事情会如何发展全部听凭他的摆布,这证明了他其实并不比他们差什么,甚至要更优秀。
血脉和力量无法证明一切。
接下来他要大发慈悲地给出新的线索,一个女人将会因此死去,而那些傲罗则会感谢他的再次出现。或许人们会惋惜受害者的死去吧,但是当真相大白时她们的死亡将是他履历上最好的装饰。到时人们只会记得谴责或是畏惧他,谁会记得死了什么人。
现在他想起来了,那两个巫师的名字,伊萨亚斯·夏菲克和布雷恩·莫顿。而这位莫顿先生似乎正和他的妻子经历一些婚姻生活中的不愉快。
现在他已经准备好发出请柬。他想去拜访一下莫顿夫人。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在缓慢的步调中,鞋底踏上路面的声音消散在空旷的街道上。阳光沉默地从天空倾泻而下,间或有水流的声音盖过脚步声,在一道低矮的围墙后上唇蓄有胡须的老人手里拿着水管,他的拇指压在出水口出,水流因此四散而出洒在他脚边的花瓣草叶上。老人在深邃眼窝中的眼睛跟随他的脚步,但很快转回了视线,花草们围绕着这个正在浇水的男人摇头晃脑。
而他则保持着原来的步伐继续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房屋跟着他的脚步后退,这片街区的道路两旁被三两层的低矮房屋占领,远离伦敦中心的郊区生活正是如此空旷、缓慢,这里有着能让人自由安排自己时间的感觉,一切城市的概念在这里得到缓冲。
在所有的商店都消失时,这片居民区真正迎接了他,一栋两层的小屋等待着他。同这里其他的房屋一样,这栋门牌号462的房屋有着深灰色的墙体,窗帘在透明的窗户玻璃后透露着鲜明的红色,红棕色的木门像一位称职的保安阻挡了他,并要求他通知这个房屋的主人他的来访。
他对房门的拒绝欣然接受。
于是他开始打量门锁,考虑应该使用什么办法进入这栋房子而不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但门后隐约出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看来他似乎仍能保持文明人的姿态进入这栋房子。门铃转达了他进入的请求。脚步声开始向门前靠近,他猜测前来开门的是什么人,需要对他采取什么措施,毕竟在他的设想中他要在房屋中作为唯一一位客人迎接主人的归来。
片刻之后红木门关上了,除了刚才瞥见他的老人,无人将会知晓他的来访。
8
“人都跑了几个月了,现在才想起来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已经离婚了呢。”
老尤拉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摇椅里,手里拿着今天的预言家日报,灯光从她身后的立式台灯散发出来,和窗户中残余的日光一同照亮了灰色纸张上的黑色印刷字体。被柔软的皮毛包裹的硬木摇椅温暖十分,或许她确实已经上了年纪,不再是以前那个快要赶不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时能一手抱着自己十一岁的女儿一手推着装着行李的推车冲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让人群为之让路的年轻妈妈了。但面对眼前略显局促的男人她仍存有慢条斯理的余地,即使他是个傲罗。
不为别的,只为这是个丢下自己女儿几个月不管姗姗来迟回心转意的女婿。
当她从麻瓜的社区活动回来后不久这个男人便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这可真是个稀客。自从布雷恩·莫顿和尤拉结婚以后他登门拜访的日子便屈指可数,而尤拉回家后的这段日子里她更是连布雷恩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看到过,也没从她的女儿口中听到关于这个男人一星半点的事情。尤拉知道她本来也不看好这桩婚姻,在这栋房子里不提起布雷恩·莫顿的名字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其实最开始老尤拉对布雷恩的印象还远没有这么糟糕。
刚出现在她面前时,布雷恩在她的心中还是个因为家中变故需要关爱的孩子,他的性格确实不太讨喜,但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布雷恩的名头是尤拉的——朋友。没错,老尤拉完全可以接受这样的孩子作为尤拉的朋友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甚至可以对这个孩子展现出一些在他的成长中需要的关爱。
但是一旦这个朋友的头衔变成了伴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布雷恩·莫顿作为一个人的伴侣的缺点她可以列举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知道养育布雷恩长大的怀德夫妇是一对很好相处的人,而怀德夫妇的孩子艾玛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这不是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样知书达礼的夫妻,被他们养育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个德行?除了那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此人性格品行方面简直一无是处,他神经质,工作中存在暴力倾向,脾气差劲,心理有问题,待人接物态度恶劣……她甚至有时还会担心尤拉是不是会遭受家暴。
现在她这个全身都是缺点的女婿则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的家中,一如既往地带着他对待某事陷入偏执的模样。她永远忘不了婚礼上她将尤拉的手放在他手上时这个男人的眼神,那眼神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她自己亲手将女儿送入了一个名为布雷恩·莫顿的监狱。
站在她面前的布雷恩皱紧眉头,咬了咬下唇,等一下他就该吐出一堆忏悔的语句来,她对男人这套已经了若指掌。虽然她这个女婿确实和她之前见过各种将浪漫当作一种戏耍女人的手段的男人不太一样,没准他还能拿出点新花样来。
“……我需要知道她在哪,这很重要。”最后他虽然没有乞求原谅,却吐出了更加生硬的请求。
“你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来问我?哈,至少你还记得她住在这儿,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还记得这种小事?”她稍微将报纸放低一些好让他能看到自己的白眼,“就因为你这个德行,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自己家人的事都不上心……”
“我……”他面露难色,似乎被她的话刺痛,接下来他张开嘴,但只是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呼出,他没有再做解释,大概是已经看出从这里他不会得到半点尤拉的消息,“……对不起,我去报社再去找她,如果她回来了让她尽快联系我,我会等着的。如果没找到她我就明天再来。”
这话刚说完布雷恩便立刻幻影显形离开了,甚至连个告别都没和老尤拉留下。
这么我行我素的性格尤拉到底是怎么受得了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老尤拉一人,她大声咋舌,对着已经离开的女婿吐露自己的不满,就算尤拉在家她也绝不会让他轻易见到她的!直到她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她才再次翻开放在膝上的报纸。
不过今天尤拉回来得确实要晚了一些,最近她时常加班,说自己有个惊天大新闻要跟,但今天回来的时间却尤其晚。外面的夕阳开始燃烧。今早她还一反常态地主动将借住在家的艾玛劝回了家,或许最近外面是不太平。至于布雷恩,他看上去也远比以往老尤拉印象中的模样更加心不在焉和焦虑,就像是一件他不愿接受的事情正在发生……报纸边栏的每期笑话开始变得索然无味。老尤拉不愿继续想下去,便将报纸翻至下一版去查看尤拉每次大力宣传的得意之作。
这时她似乎明白了布雷恩的行色匆匆以及幡然悔悟的缘由。
于是连她也被卷入了空气中由布雷恩·莫顿带来的不安中。
报纸上那个失去妻子失魂落魄的麻瓜双目空洞地看着每一个阅读过这篇报道的人。
他本想去看尤拉,也借机道歉并说服她回到他们共同居住的那个公寓来。布雷恩使用幻影显形到了预言家日报报社,这个时间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报社里被办公桌和椅子堆成一个找不到出口的迷宫,记者们共用的公共办公间和各部编辑办公室的灯光都已经随着工作人员们的离开而随之休息,只有其中一间办公室门上的玻璃透出的模糊灯光,公共办公间里一名没来得及下班的记者愣在原地看着这名唐突出现的傲罗不知该作何反应。当然,这名记者不是尤拉。在看了他一眼后,这名记者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拿起魔杖“噗”地一声消失不见了。
按理说尤拉应当也已经回家,她并不是喜欢加班的人,如果一个案子毫无进展她的手头又没有跟进其他报道她绝不会在报社多待一秒,这也是他下班后直接到了老尤拉家的原因。尤拉如果不和他住在一起了就会住在她妈妈家,之前他们闹矛盾或是工作原因尤拉也会时常回到老尤拉那里。
但是这次他却扑了个空,老尤拉家里只有对自己感到不满的屋主,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而老尤拉也不知道尤拉去了哪。他可以肯定老尤拉并不是有意为难或是对他隐瞒,如果是那样她的说辞并不会是单纯地指责他。安静的二楼,只有一双鞋的门口……但是和客厅连在一起的餐厅却有三个人的餐具,老尤拉对他隐瞒了其他的事,不过那件事就现在来说或许并不重要,在不满与愤怒中老尤拉没有想起这件事,大概是那个家里临时居住了其他人,现在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如果尤拉在家绝不会在他出现在家时任由自己的母亲和丈夫发生口角,更何况他们上次见面时……
她不会故意对他避而不见的。
布雷恩想要坚信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如果这会导致他最无法接受的那个结果,会不会他的一厢情愿会让他更好受些?
马修实在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回家,纵使外面已经夕阳西下,他今天也已经答应米莉亚一定按时回家吃饭。今天艾玛会回家吗?那她明天会回来吗?她什么时候才肯原谅他?她在哪里过夜,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他愿意为女儿做任何事,只要她肯回家,不要丢下自己的爸爸妈妈。天啊,艾玛才十六岁,仅是他们互不通信几天他便已经陷入思虑的漩涡,就连妻子的安慰也无助于他的自拔,要是以后她结婚了自己可怎么办?
从前他的姐姐米兰达也离家出走过,最后她同学的家长写信来告诉妈妈姐姐暂时借宿在她那,让她不要担心,这起事件这才告一段落。他现在就在焦急地等待,等待一封告诉他艾玛借宿在某人家中让他不要担心的信件,或是艾玛本人突然出现在家里,老天爷!他一定会忍不住用力抱住自己的女儿痛哭一顿!
不,他还是先整理好心情,米莉亚当然也很担心杳无音讯的女儿,但能够直接影响到她的情绪的人还是自己。更何况圣芒戈和麻瓜医院的医生都建议他要保持心态平和,这样有利于维持他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健康。
现在他的年龄已经远超族谱中所有男性发病时的年纪。曾经在米莉亚的坚持下他走进麻瓜医院的精神疾病科室,经历了一系列他见所未见的神秘检查,最后他的家族病史被麻瓜医生用一个他闻所未闻的词汇进行了概括——遗传。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流传在祖母、父亲、姐姐、甚至是他,布雷恩和艾玛的血脉中的诅咒。医生安慰他现在他已经过了病症的高发年龄,发病的几率已经降低了许多,他还是可以平安无事地陪伴自己的女儿长大,和自己的妻子一同白头偕老。
他当然想陪伴自己的女儿长大,和米莉亚携手走过彼此的人生,但只有艾玛和米莉亚好好的,他才能走上这样的道路。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了整时的鸣叫声,提醒他该走了。他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现在就已经快要过了晚餐的时间……然而他刚站起身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自他的门外快速逼近直到他的门被用力推开,幸好来人一直拽着门把手,门才没有机会尖叫抗议。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的照明下,来人的身份一览无余。
“布雷恩……”
“尤拉在吗?”
这个问题叫马修一时愣住,他知道布雷恩最近确实对妻子久疏问候,但没想到他居然对尤拉的去向疏忽到这种地步,“当然不在,”他回答,“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最近没有其他需要跟进的案件,自然一下班就离开了。你怎么这个时间来报社找她?”
“我去过她家了,但是她妈妈告诉我尤拉还没回去所以我又过来看她有没有过来。我找不到她……她会不会回我家了?她走前有没有和你说她要去哪……”
他提高音量,语速也开始加快,马修立刻绕过办公桌去抱住布雷恩,布雷恩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不少,但他还是试图让自己像以前那个能把感到迷茫不安的少年抱在怀里的高大成年人一样能让布雷恩依靠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或许你们只是错开了,她不会有事的……”他低声说道。
他感到肩膀也被对方紧紧抱住,布雷恩的声音沉闷地传来,“艾米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本来也应该早些回家里看看的,我总是……”
“你应该先照顾好自己,布雷恩,”马修松开布雷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也不希望失去你。”
“我只是……忍不住去想那些可能会发生的事,尤拉和你说过最近那起案子吗?万一她……”
“布雷恩,布雷恩!听我说!”不知不觉他也提高音量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外甥的不安,他将手放在布雷恩的耳后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如果你总是在想这些那就动起来,去找尤拉,只要动身去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有去做事情才会有转机。我会在报社等你的消息,等下我给米莉亚传信说会晚点回去,你现在就去魔法部找人帮你去找尤拉。没事的,先去找到尤拉,好吗?”
布雷恩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仍旧保持了沉默,他黑色的眼眸直视着马修,最后他点点头,只低声答应了句“好的”便幻影显形消失不见了。
窗外的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天空中只剩下一片燃烧殆尽的余晖。
尽管魔法部内仍然人来人往,但却从白天的人群熙攘变成了门可罗雀,在大厅来往的人们都能清楚地看到布雷恩走过的身影,这会儿他们也终于有了闲暇可以悠闲地和看到的同事打个招呼,尽管不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但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但是在看清布雷恩的表情时他们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变成了抓抓头发或是整理衣领之类的小动作。
布雷恩走进电梯,这会儿电梯操作员已经下班,他拉上电梯门,按下通往2层的按钮,在电梯运作之前抓住上面的扶手。电梯向后移动,接着开始上升,随着每一层的到达发出提示音。
电梯运作的声音盖过一切声音,或者说没有其他的声音来干扰他,只有电梯拉门外的景象一直在变幻,不变的是它们空空荡荡。无人截停这座上升的电梯,直到他抵达他的目的地。执行司所在的地下二层。
天花板上的天空中,玫红色逐渐褪去,只剩下厚重的夜幕,稀稀拉拉的星星附和着月亮微弱的光,这光亮并不足以照亮昏暗的走廊,于是墙壁上的灯火摇曳了起来,布雷恩的影子在地板上飘忽不定,他的脚步声在无人的走廊中回荡。一开始这声音还缓慢且有节奏,但随着墙壁上图案的后退,声音开始越来越快,回声和他的脚步混杂在一起,从电梯到傲罗办公室门口的走廊好像长得永远都走不完。
但他还是抵达了这里,在他踏出抵达这里的最后一步的同时他已经抓住大门的把手,如同他无数次做出的动作那样,他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沉重栎木门跟着他已经变得极快的步调一同被推开,他的身体紧跟着进来,迎上了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和其中一人的疑问。
“布雷恩?”
布雷恩·莫顿这时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腔中急切地跃动着,好像一个已经即将爆炸的炸弹,跟着那人的声音一起传递到他的脑中。他的呼吸什么时候竟然也如此急促,像是他的整个呼吸系统都已经濒临崩溃,但是他的精神已经先一步断开了,只因为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尤拉·莫顿。
他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空气一下下地被泵出他的气管他却不记得要如何吸入,重力抓紧了他的身体,为此他的脚下失去平衡,在还没有下班的同事和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的妻子眼中他趔趄着后退,直到身后关上的大门接住他的后背,他的双腿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他靠着大门身体缓慢滑下直到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布雷恩?!"惊叫声中尤拉奔在最前面,她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声音也在他耳边不断响起包围着他,“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而他甚至不敢确认眼前的尤拉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这只是他精神错乱出现的幻觉?
“……尤拉?”
他放在尤拉的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她的衣服。
“对,是我,我在这儿,布雷恩。发生什么事了?我在这儿,我在。”她说,并抱住布雷恩,从他的肩背上传来轻柔的拍动。
“我以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身体却开始不住地发抖,但好在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他又抱着尤拉好几秒才终于有了尤拉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的现实感。
尤拉还活着。
“好吧,我为我不通知你一声就在这种时期消失在你眼前道歉,”等到布雷恩终于缓过劲儿来加入尤拉和今晚傲罗办公室中的值班人员的谈话时,尤拉又恢复到原来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不过我……最近也确实在躲着你,但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她决定不告诉布雷恩其实她很想借着这次案子的机会来看他。既然眼下艾玛已经回家,那用一个注定会露馅的事实来作为借口有何不可?抱歉了,艾玛。
但她也确实没想到布雷恩会被她短暂的失踪吓成这个样子。尤拉今天也本打算借着刚发出的报道来找布雷恩,没想到他一下班就走了,既然如此那她也应该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傲罗那里套到更多的消息。幸好她和雪莉一直聊到现在,不然要是这次他们俩又错过了她知道布雷恩真能带着他的同事把整个伦敦掘地三尺。
“所以住在你家的另一个人是谁?”布雷恩接过雪莉递来的热茶并小声和对方道谢。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不是瞎子,我去过你家,看到了第三副餐具。是不是艾玛?”
“好吧,你知道答案了,我无话可说了。”尤拉撅起嘴看向其他地方,她仰起头长叹口气,而后又低下头,“唉,你数落我吧。对了,到时候别说她,是我要收留她在我家暂住的,而且她也很想马修,我昨天劝她回家她也乖乖答应了,这几天也没给我和我妈造成什么麻烦,她特别听话,还帮我妈做家务……”
之后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布雷恩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看到了布雷恩的模样,他一脸平和,远不是以往总是为什么所困的焦虑模样,“你们没事就好。给马修报个信,他也在等你们。”
她点点头,举起魔杖,“好。”
一条银色的小蛇从她的杖尖游出,消散在空中。
马修·怀德刚一幻影显形出现在家中便迫不及待地寻找已经到家的女儿的身影,“艾米!”他喊道,“你回来了吗?!艾玛!”
房间中响起了脚步声,但出现的是他的妻子。米莉亚微蹙起眉头,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拦住他,“马修?你在找谁?谁回来了,艾米?”
“是啊,尤拉已经派她的守护神来告诉我了!”他紧抓住妻子的手臂,“这孩子居然一直瞒着我,这几天艾米一直住在她家呢,她说已经让她回家了。艾米呢?是不是她还不愿意见我?我只和她说几句话,我可以明天请假带她出去玩……”
“马修……”米莉亚轻轻摇着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声音也开始发抖,“马修……没有人回来……艾玛没有回来。”
9
“这就是你的委任状吗?”金色头发的女孩坐在桌子前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盖着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盖章的纸,阳光从正对着桌子的窗外铺进,在她的发梢和纸张上的鎏金花纹上流淌,她弯起来的蓝色眼睛盛满笑意,而当她转过头来时笑声也从她的嘴巴里传出,听起来如同她刚吃过一块蜜糖。
“对,艾米,”女孩背对着他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于是在她转过头抛出问题和欢声笑语时他一个不落地将它们接住,“明天我就要搬走,到离魔法部更近的地方住了。”
“什么?!你要搬走了?为什么,魔法部要求的吗?傲罗必须住在魔法部方圆……呃,两百米内?”女孩的表情立刻垮下来,变幻之快如同伦敦的天气,她的注意力也不在那张漂亮的委任状上了。蓝色的眼中现在已经被不舍填满,当他被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才会对舅舅的话产生切身的体会:女孩有一双和她的姑姑如出一辙的眼睛。他有时也会感到奇怪,他已经与远在阿兹卡班的母亲久未相见,但这双眼睛仍会让他想起她。
“不,魔法部没有相关规定,只是我自己想要搬走……”
“你自己?为什么,是因为……我偷吃了你的布丁,你讨厌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买给你好不好?”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那张桌子前面了,他的腰被一双纤细的手臂围住,衬衫的下摆因为用力而呈现出深深的褶皱。
“不是这样的,艾米……”
“那是爸爸妈妈让你走的?因为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在家里住了?”
“艾米,听我说,”他松开她手臂,自己退后一步扶住女孩的肩膀,深深地弯下腰,现在他再次和这双眼睛对视了,“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我自己觉得应该自己住了。你知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现在有了工作,需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那是什么意思?你的生活不需要我们了?”女孩仰着头,眼睛里带着些疑惑和嗔怒,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裙子的下摆。
“艾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半跪下将女孩轻轻揽进怀里,这会儿就连他引以为傲的能让别人心情糟糕透顶的伶牙俐齿现在也排不上作用了,他变得笨拙十分,“我们当然还是家人,我只是不住在这里了,但我们还可以相互写信,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真的吗?你会回来看我们,每周都回来?等我去上学了假期也每周都回来看我?”
“如果我能按时休假的话……”
女孩不说话了。
“好吧,我答应你,每周都回来看你,等你上学以后每年的暑假也一样。”
女孩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他被她不信任的眼神深深剜了一眼,而后女孩快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过了一小会儿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那你要跟我保证。”
“好,我保证。”成年男性的手指勾上女孩幼小的手指。
然而在正式工作后布雷恩·莫顿不是正在食言就是在为自己的即将食言做准备。
“要是我是艾玛我会狠狠写信谴责你,”纸张上的艾玛·怀德正在朝镜头高兴地挥手,她穿着一件橙色花纹的连衣裙,轻飘飘的裙摆自然地垂下,这是去年她得到的生日礼物,看得出来她对这条裙子喜爱十分,快乐在她的脸上一览无余,珀加萨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置,阳光从正在行驶的车窗外投入照亮女孩的笑脸,“随意违背承诺可不是一个好堂哥该做的!虽然家人之间应该坦诚,但是违背自己的诺言可真是太糟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写一封吼叫信到你家或者亲自上门找你……”
“那你可真是太了解艾玛了,头几年她就是这么对我的。”布雷恩坐在后座,因为珀加萨的话他的头才转向前面,在此之前车窗外的景色从他眼中快速掠过,汽车前面的后视镜中布雷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长大以后社交范围已经不止有她的家人,从某个时候开始她便不再缠着我让我回家了。我应该遵守诺言的。”
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后,汽车的轮胎停止转动,艾利欧斯拉起手刹,“到地方了,这里就是尤拉家在的社区是不?”
“对,”布雷恩翻开放在他和卡拉多克之间的文件夹,最上面的是一张社区居民住房的分布图,尤拉的住处被打上了五角星的图案,而周围的房屋则被圈入一个范围中,“这个社区内有四十六户人家,十几栋待出售或待出租的房屋,我们先看看尤拉家附近的情况,可能附近有人目击到了凶手。”
“尤拉家里呢?”卡拉多克问。
“艾玛的东西都没有拿走,还留在她家。可以判断她不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劫持或是诱拐,那么凶手很可能去过尤拉家。”
“尤拉和她妈妈什么都不知道?”
“是,昨天尤拉一直在预言家日报报社,下班以后去了魔法部,这点预言家日报的人和在傲罗办公室留守的隆德可以作证。她母亲老尤拉下午去参加了社区中心组织的社交活动,大约在五点到六点之间回家,这点同样参加了社区中心活动的人可以作证。现在尤拉在魔法部等我们消息,老尤拉在我舅舅家,有人陪着马修和米莉亚比较好。”
“艾玛失踪前是穿着和这张照片上一样的衣服?”珀加萨挥了挥照片。
“对,后来尤拉去检查了艾玛箱子里的东西,少了这件衣服。她记得离开家之前艾玛也是穿的这件。”
“尤拉家附近范围有五个住户,两个待出租的空屋,通往她家的必经之路上有四个住户,如果我们效率很高的话今天就能搞定。询问情况加上作案地点和凶手藏身地排查,对吧?”卡拉多克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
见同事们已经准备下车艾利欧斯拧动车钥匙将车熄火,“老规矩,我在车里等你们。”
珀加萨、布雷恩和卡拉多克三人沿着这片社区的街道前行,这是一片各类设施齐全的社区,即使他们已经走过一段距离商店也间或出现在路边,玻璃门敞开着,等待被橱窗里的商品或店内装潢陈设吸引的客人踏入其中,它们对所有路过的人都来者不拒。但傲罗们丝毫没有接受邀请的意思。
街道两边的景色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后退,直到定格在一座小小的花圃前,刷上白色油漆的低矮的木头栅栏后面,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站在花圃里的小径上,他双手拿着柔软的橡胶管,抓着水管口的右手用手指半堵住出水口,原本倾泻而出的水流变成四散的水滴向土壤和花朵们俯冲而去。
“您好?”卡拉多克向前走去停在栅栏外面,即使这座栅栏矮到刚入学霍格沃茨的小豆子们也能迈得过去。
老花镜后面有些浑浊的眼睛瞥来,上唇须下面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不过更容易看得出来的是老人点了点头,大概是回了他的招呼。
这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家。
“我想问一下,呃,您认识老尤拉吗?就是一位比您的年纪小一些的夫人,身材微胖……”
老人用左手向一个方向指去,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到老尤拉的房子。而后他便放下手将注意力继续放回到他的花上。
“不是,我知道她住在哪,我想问您些别的问题。”
老人又瞥了他一眼,这次他放下水管走去拧上水龙头,放好水管后他走回来,“我和她没说过什么话,只知道她住在哪。你是什么人?”
“呃,简单来说,我是警察,”他拿出用来糊弄麻瓜的伪造的警察证件,好在他们三人都已经对伪装麻瓜警察这件事驾轻就熟,因此没人做出什么会露馅的反应,“目前有情况需要了解,如果您最近看到有什么可疑人士经过或是在她家附近,希望您可以提供一下线索。”
“虽然我们都在同一个社区,去她家的路上也一定会经过我家,但这里没有闭塞到什么外人都不会来,我的记性也没好到会把所有人的脸都记住。我不记得有什么特别显眼或可疑的人出现。”
“呃……”卡拉多克扭头用眼神询问身后的两人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布雷恩跨步上前。
“你好,”他说,“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在昨天下午或是其他时间离开社区?”
“那个男人多大?”
“你见过类似的人?”
老人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头,“这条路走到头,老史密斯有时候会带这么大的女孩子回家,当天晚上或是第二天早上会送她们离开。我想那些女孩应该不是他的亲属,你觉得呢?”
布雷恩的咬肌明显开始用力,卡拉多克敢肯定布雷恩一定很想翻白眼或是骂脏话,他悄悄拽了拽对方的外套,最终布雷恩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只是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很不友善,“……相关情况打电话给当地警察。”随后布雷恩转身离开这座花圃,珀加萨和老人挥了挥手,跟上他的脚步。卡拉多克和老人简单道谢后小跑着跟上他们。
“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布雷恩打断卡拉多克的话头。
但他的同事对此不依不饶,“我的建议是在调查过程中收敛一下你的坏脾气,你和艾利欧斯简直就是俩行走的炸弹。那天我心血来潮去看艾利欧的麻瓜杂志,根据麻瓜医生的研究结果,不好的态度会极大程度地引起谈话对象的对抗情绪……”
“但是艾利欧斯有时也会有所收敛,之前去麻瓜警察局他就做得很好!”偏偏这时旁边的珀加萨突然起劲要和卡拉多克一唱一和,“我觉得可能是他的麻瓜血统帮助他能很好地掌握和麻瓜沟通的技巧!艾利亚斯也是,卡拉多克你能想象吗,艾利亚斯甚至自己在麻瓜大学修完了整整四个学年的课程!他自己!在麻瓜堆里!”
“虽然我们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会引起一些关于血统歧视的控诉,但是在麻瓜社会里的生活确实能够更好地帮助巫师进行生活,在大都市里的麻瓜和巫师的生活总体是呈现越来越紧密的趋势……”
布雷恩把手伸进口袋,却突然想起自己在外面不带烟。他会抽烟,但总是克制着,一开始是为了尤拉,她不喜欢烟味,后来成了一种习惯,尤拉不在时他也会自己克制想要抽烟的冲动,比如从不在口袋里放烟,将烟放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或是直接分给其他人。这些招数总是奏效的,但现在他却急需一根烟,让尼古丁帮他从同事们的喋喋不休里暂时脱离出来。
他加快脚步,不远处的一栋未加修饰的房子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栋房子构造和尤拉家相似,并处于地图上的那个圆圈中。社区中心的记录显示这里尚未有人租住。没有主人的房子连房门前的草坪和杂草丛生的花园都是完全对外开放的,这可以帮助潜在的住户更加仔细全面地考察环境和地点,同其他地段的房子进行比较。
一条还没有铺过任何砖石的泥土小径通向房门,在布雷恩踏足之前干燥的沙土隐约透露了上一个客人的行踪。
“是个男的,这个脚印的尺寸和一名成年男性差不多,进去和离开的脚印都一样,看起来他没有其他的同行人员。”卡拉多克做出简单的判断。
“近期也没有预约查看这栋房子的记录。”珀加萨合上记录。
他们来到房屋的门前,卡拉多克掏出魔杖,在仔细观察周围是否有路过的麻瓜后他轻轻挥动魔杖恢复了地面上原来的脚印。布雷恩也拔出魔杖,他本想打开社区挂在门上的锁头,却发现被打开的金属锁头已经躺在地上。
珀加萨带上手套推开已经无法保护这栋房屋的木门,门的关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对来访的人们表示了邀请。因为尚且无人入住,这栋房子没有通电,只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光线的身躯在漂浮的灰尘微粒的描绘中无所遁形,也因此地面上的颜色也刺目起来。
或许也是因为这是一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红色。
布雷恩缓缓走去,蹲下身体用带着手套的手去触碰那片已经干涸的痕迹,他皱起眉头,希望自己对这滩已经干涸的液体的真身一无所知。而珀加萨的目光已经跟着延伸的黑红色的小路延伸至窗外房屋的后院。
当卡拉多克从布雷恩的身后看清屋内的情况时珀加萨先他们一步站到窗前背对窗户,但不知为何她的语速忽然加快,即使她平时说话就像一架不容反驳的连发机枪,但现在却尤其没有其他人插嘴的余地,“卡拉多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这栋房屋竟然还有个后院,附赠了一片小池塘!这种房屋竟然卖不出去,真是奇怪!你要不要去后院看看那片池塘?我是说没准后面还会有什么线索,我和布雷恩会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检查屋子里面,后面的池塘和你的发色相称极了!根据某种占卜学原理说不定这片池塘和你特别有缘……”
然而布雷恩已经起身先他们一步走向同样曾遭到破坏的后门,即使卡拉多克对珀加萨的话表示赞同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他的手同冰冷的死木接触。不像曾经那扇厚重的木门,这扇门轻飘飘的,像一阵抓不住的风,只轻轻一推,便接受了他的要求。
缺乏打理的池塘靠近岸边的部分覆盖着水生的细碎藻类,厚重的深绿比岸边的青草更加浓烈,也衬得漂浮在水面的橙色花纹更加显眼。
或许他的同事们喊了他的名字吧,但布雷恩只是一步步地远离那些呼喊,池塘的水没过他的脚踝,水藻爬上他的衣摆,比池水还要冷漠的橙色温柔地同意他触碰的动作。
当社区管理员在远处出现时,布雷恩的身体被抓住,天旋地转中他不得不松开那具尸体,水藻吞没了四散的金发下那张失去了形状的脸。
10
四人在幻影显形的作用下凭空出现在傲罗办公室,傲罗们停下脚步,扭过头去,最后面的艾利欧斯皱紧眉头,卡拉多克松开抓紧布雷恩手臂的手,扭头看向走来的同事,一边清理沾在身上的水藻一边走上前去,珀加萨伸出手扶住踉跄的布雷恩,布雷恩的身体靠在身旁隔间的隔板上勉强维持着站立。
人群的后面,尤拉从属于布雷恩的隔间里走出,她拨开人群,不顾布雷恩已经湿透的衣袖伸出手抓紧,她还没张开嘴,布雷恩却已经低下头躲过她的视线。他的嘴一张一合。
尤拉的身体也开始摇晃,她轻轻摇着头,眼泪从她颤抖着合拢的睫毛的缝隙间滚落,而她的膝盖则失去了支撑的能力,布雷恩立刻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身想将她抱起来,只是无法站立的妻子抓紧了他的衣服,挣扎片刻后他的身体还是被拽着向下坠落而去。
米兰达·莫顿死于一年前,而那个最像她的女孩,她弟弟的女儿,她儿子的表妹,艾玛·怀德现在也随之而去了。
它在你的血管中流淌,直到你为此失去一切。
序
当萨拉·穆勒将第二颗鸡蛋的蛋壳在平底锅的边缘敲碎,她的情绪陡然崩溃。被透明液体包裹的黄色蛋黄掉进油锅,激起升温的油锅里的喧嚣声,盖过她无声的落泪,遮掩了安德鲁·穆勒在外面喋喋不休的抱怨。
“萨拉!这都六点了,我回家半个小时了连口饭都没吃上!你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难道连饭也做不了?!你说你还能干些什么!”
她如此忍受了这个男人两年。
男人抱怨的事情有很多,从他一毛不拔的母亲到公司里不留颜面的上司,从堵塞的伦敦交通到家中角落里的灰尘,但是她只能站在灶台前面盯着一点点变成黄白相间的鸡蛋任由男人发出这些抱怨。
“我不是告诉过你花盆下面也要仔细看看吗,你瞧瞧!这儿全是灰!”
好了,现在他又要逮着她忘记擦掉的灰尘数落她了。
在结婚之前萨拉从来没做过这些事,她不需要操心卧室里的家具上是否有灰尘,也不用担心今天的晚饭是否合胃口,至少她不用自己拿着湿抹布跪在地面用被水浸湿的纺织物一点点地擦过那些家具,以及让自己的双手被锅里溅出的油烫伤。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萨拉?!”男人的声音又拔高了些许,女人的毫无反应让他有些不满。
但是萨拉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冲出厨房奔向卧室,甚至连火都没有关。卧室的门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没有力气去应和男人还是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
“妈的,你他妈今天怎么回事!”安德鲁站起来走向卧室用同样的力气拉开门板,但是在看到卧室里的情形时他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他的妻子拿着一根木头棍子指着他,像是他看过的电影里的人物那样,“呵,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萨拉,你想用那根小木棍做什么,难道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去中国学了什么功夫?”
“我只想让你闭嘴然后给我滚。”萨拉说。
紧接着屋内像是被飓风席卷,安德鲁连滚带爬地被一种他看不见的力量踢出了房门,而他的妻子站在门内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他,手里拿着那根小木棍。
“这间房子是我买的,所以你给我滚出去,然后找那个你更喜欢的女人去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房门关上了。萨拉穿过杂乱的房间,走进厨房关上了炉火,平底锅里的鸡蛋已经变得焦黑一片。
他更喜欢的女人。萨拉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但这个女人一定存在,她比她更年轻,更好看?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是个笨蛋,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对麻瓜的世界和生活一无所知,但还是莽莽撞撞地一头撞进来,以为青涩脆弱的爱情可以打破巫师和麻瓜之间的距离。
是的,萨拉是个女巫。安德鲁对此毫不知情,萨拉也对此有意隐瞒。或许将来等他们有了孩子以后这件事会以一种浪漫的方式在安德鲁面前缓缓展现出来,如同万千童话中在王子面前显露真容的公主一样,她的王子会欣然接受她的身份,他们会像童话里一样迎来幸福的结局。但现在事实已经以超出她想像的最坏的方式暴露了出来。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萨拉已经明白母亲的劝告,她的父母全然不同意这桩婚事,他们甚至没有出席她的婚礼。而现在她已经确实地后悔了,丈夫的爱如此易变,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对此毫无头绪,是安德鲁·穆勒生性如此,还是她对他已经魅力全无?她不愿承认后者。
萨拉·穆勒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皮肤白皙柔嫩,浅棕色的双眸在日光下有时会呈现出炫丽的金色,这些让她曾有过众多追求者。但她却一眼看中了这个平平无奇的麻瓜男人。爱情的力量这样的可怕,它让一个曾经的霍格沃茨优等生变成了一个盲目的傻子。
萨拉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当她睁开眼睛,眼泪已经不再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她要和安德鲁离婚,随便以后这个男人再去找什么人吧。麻瓜的世界并不适合她,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她会叫她的姐妹,她的朋友们,她以后的孩子都不要轻易和麻瓜产生交集。
她走出厨房,打量着一片杂乱的房子。她不知道麻瓜的法律离婚都要进行怎样的程序,或许并不简单,但她总会有办法让那个男人同意,这间房子也是,他别想打这房子半点主意。她挥动魔杖,房子里散落一地的零碎自动归位,倒下的家具也逐渐恢复原样。
房子再次变得整洁,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现在好多了。她张开双臂瘫进沙发,她结婚后第一次如此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安德鲁的喋喋不休,没有擦不完的灰尘,没有做不完的饭。她打定主意不再让安德鲁踏入这里半步,这个房子的地段很好,那些所谓的房地产专家预测这里的房子将来还会升值,她以后可以邀请母亲来这里休息,和她一起悠闲度日。
她闭上眼睛。电灯的冷光穿透她的眼皮在她的视野中投下一片金色,并逐渐褪色成了漆黑,萨拉的意识也随之沉没。
安德鲁没想到自己会被扫地出门,这两年里萨拉·穆勒一直以一种乖顺的模样在那间房子里安稳地履行着她身为妻子的职责。他只知道妻子在婚前似乎从事着他所不知道的职业,但是今天他的妻子用一根小木棍就让屋子里狂风大作,屋子里宛若狂风过境,而他则被完全掀翻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姿势径直飞出了房门。
所以他的妻子其实是个……巫师?怎么可能,他刚才一定是被对方用什么工具,像是扫帚之类的东西给打出来的。实际上他现在还在浑身作痛,说不定萨拉真的趁他不在去学了什么中国功夫……
眼下天空已经变成了偏深的紫罗兰色,而向着逐渐落下的太阳那边天空则过渡成玫瑰似的粉色,日光不再是刺目的金色,而是被灼烧的赤红。现在安德鲁坐在居民楼附近的长椅上,背对着这栋楼房,夕阳在他的面前向地球的另一面奔去。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分针追逐着时针的轨迹眼看即将抵达终点。六点半了,他已经在外徘徊半个小时。离开家之后他便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伦敦除了那套房子便无处可去,或许他今天真的说话有些重了。他的脾气是很不好,而且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公司职员,深棕色的短发还有深色的眼眸在英格兰一抓一大把,或许是因此他有时会在萨拉的面前生出自惭形秽的感情来……坏脾气成了他的遮羞布。
对了,他还要解释萨拉说的“女人”的事,他确实在生活中因为急躁的脾气对萨拉有诸多挑剔,但他真的没有搞外遇,他怎么会喜欢上萨拉以外的女人,她那么漂亮,当初也是她追求自己……没准萨拉也是因为误会了这个今天才和他发脾气,要不回家之前去买束花?或者买个蛋糕?希望萨拉往常喜欢的那家蛋糕店现在还没有关门……
忽然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他的思绪,他的目光跟着呼啸而过的警车移动,直到停在他家楼下。他那被红蓝交替照亮的深色眼眸中满是疑惑,这是一栋居住了约二十户人家的居民楼,而他因为在外上班对他的邻居们知之甚少,但安德鲁从未听说过这里可能潜藏着什么需要警察出动的危险分子。于是他站起身向那刚刚警察蜂拥而入的楼门走去。
看到他的身影,楼门口的警察们拦住了他,“抱歉,先生,您恐怕不能进去……”
“什么?”安德鲁问道,“可是我住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们对视一眼,“您住在哪个房间?”
“四楼,我住在402。”
“……您确定吗?您住在这栋楼的402号房间?”
“搞什么?!我难道看起来像喝多了的傻子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警察们又对视一眼,但这次他们支支吾吾,再没有给安德鲁任何答复。为什么警察会强调他家的房间号,为什么要对他有所顾虑?他的疑问一个都没有得到解答,难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警察对他隐瞒的事?就在他离开家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开!”他推开警察不顾劝阻奔上楼梯。
他的直觉和理智都在催促着他,而他自己也已经如此决定,他要自己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萨拉在急促的敲门声中睁开眼睛,她睡着了?墙上的挂钟告诉她现在已经六点二十分,看来她最近实在太累了,即使在沙发上的小憩也足够让她进入一个短暂的梦乡。敲门声仍在响起,或许是安德鲁。她把他赶出去的时候他连外套都没穿,可能钥匙在他的外套口袋里。
她犹豫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给这个男人开门。现在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怒气也消散许多。这个男人虽然有着坏脾气,但是他总是记得那些大大小小的纪念日,他从来没见过她的家人们,却记得节日要给他们寄礼物,还有更多连萨拉自己都不记得的小事。可是她最近真的太累了。或许还是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给彼此一些距离的思考比较好。
现在她就把她的想法和安德鲁说清楚,然后让他收拾东西离开,或者她离开这里去朋友家里暂住一段时间,然后找一份工作,这样会好很多。
敲门声仍在响起,杂乱且急促,萨拉因为这声响感到一阵心慌。她得立刻去给这个急躁的男人开门。
“别敲了!等会儿邻居该——”
萨拉·穆勒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的陌生金发男人砸下的钢管使她发出尖叫。
安德鲁·穆勒的全身动弹不得。
当然了,这些都是一场噩梦,一场童话里的奇遇,家里的家具和摆设都好好的,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大风让它们变得七零八落。他的家仍然整洁如常。萨拉怎么可能是……巫师呢?既然那魔法是他的记忆出了错,那现在躺在地上的萨拉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个被警察制服在地的男人又是谁?
这红色的液体是什么?它从倒在地上的萨拉头部蔓延出来,萨拉,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像一具尸体倒在地上。警察的叫喊和提醒似乎从遥远的世界的另一端传来,跟着太阳即将远离,他的耳边一片寂静,就连心跳仿佛也一同停滞。膝盖缓慢地弯曲,向下,直到他的裤子被猩红的液体浸湿,他向萨拉伸出手臂,他们同彼此热恋时他无数次做出同样的动作,他想要将她抱在怀里,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他翻过萨拉尚有余温的身体,被血迹沾湿的长发下的面孔已经血肉模糊。
深色的眼睛转向那正在奋力挣扎,大声叫喊着的男人。
安德鲁·穆勒从金色的发丝下看到一双无神而空洞的绿色双眸。染血的铁管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第一部
1
他们踏上警察局门口的台阶,穿着黑色制服们的人民公仆们对这两张陌生面孔纷纷致以注目礼,直到这些人中的一个拦住了他们。
“您好,”他们被他挨个打量过,最后警察的视线还是落在了走在前面的浅色头发的男人身上,而那双红色的眼眸微微低垂,算是同他打招呼了,“请问有什么事?”
伊萨亚斯·夏菲克的视线快速扫过他的手臂,“你好,警员,”他率先伸出手,展示出他周到的礼节,警员因为他伸出的手慢了一拍,但很快他握上了这只手,“听说你们昨日收监了一名谋杀案嫌疑人,我是他的代理律师,这位是我的助理。”
警员也同他身后目光算不上友善蓄着长发并束起马尾的男人握了握手,男人从他的目光中看得出疑惑:现在律师也能搞披头士那套了?不过男人对此并不在意,握手结束他便从警员身上移开了目光。
“是的,你是他亲属联系的代理律师?”
“这是由他亲属出具的委托书,”伊萨亚斯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他用力甩开,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上面黑色的字迹展示在警员面前,“你可以过目。”
警察简单扫过便点点头,“好吧,请跟我来,你们需要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左右。”伊萨亚斯重新收起那张纸。
警察抬起手臂,他的手表在他的手腕上反射出一个光点,“好的,到时我会来提醒你们时间。”
他们被警察带到一个房间前,房间的牌子写着“审讯室”。在开门前警员对他们说:“在你们见面前我需要检查你们的随身物品。”
“当然,必要程序。”伊萨亚斯点点头,对警员的行为表示理解,看得出警员也对这句话很受用,这个评价意味着他不是个粗心到会不小心渎职的警察。
两位访客携带的物品一切正常。即使警察对他们进行搜身也一无所获,接下来这位警员就会为他们打开这间审讯室的门,根据法律条款,即使是被抓了个正着的杀人犯也有权利同他们律师进行一场屏退所有警察的私人会面,并且他们的律师将会告知他们什么可以说而哪些事他们应该三缄其口,而在那之前犯人们都会保持沉默,这次的犯人就是这么做的。当然他们对警察唯一能说的话也只有“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这是一句很好用的话,宛若一句咒语,说出来之后整个警局的警察都再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警员打开门,摁下门边的开关,天花板上的电灯嗡的一声投下刺目的亮光,照亮了审讯室中间的那张桌子,而审讯室的四周仍是一片阴暗。这灯光具有十足的压迫力,好像那些警察的目光。在一些犯了事的人面前只要有人穿着那身黑色制服,他们的目光就天然地带有这种效果。毫无疑问社会在这方面对人类的规训十分成功。
“请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等他们进入审讯室,警员如此说道,离开时他关上了门。现在这里只剩下伊萨亚斯和他的“助手”,但显然男人对这个身份并不适应也不打算真的履行什么助手的职责。他率先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随意地将手臂搭在椅背上,“要不要猜猜是怎么回事,”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些找到乐趣似的愉悦,灯光自他的头顶落下,他额前的刘海儿在他的脸上遮挡出一小片阴影,这让他视线的走向变得难以捉摸,“首先排除他自愿犯案。”
“要是候选人有什么精神或是品行问题那他压根不会有成为傲罗的资格。就算是帕克尼也是通过了这方面的审查才成为傲罗的,”伊萨亚斯也拉开他身旁的椅子,他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坐姿比起对方要规矩许多,“要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布雷恩·莫顿瞥了他一眼,“我怎么了?”
这话在伊萨亚斯看来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他同样斜了他一眼而后转向房间另一面那个还没有打开的侧门,过一会儿犯人就会从那个门后被押送进来,“对于你母亲的事我表示遗憾,但是你显然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今天我在这里,而且这里是麻瓜警察局,稍微管管你的脾气怎么样?”
“我尽量。”
“平时大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现在出了这档事,威森加摩对傲罗的案子都变得紧张起来,你要是真的还有些理智就收敛一点。”
“那以后就把审讯的事交给别人去吧。”
格兰芬多出身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颐气指使和一意孤行的毛病治好?好在房间那边的侧门及时地开了,伊萨亚斯暗自庆幸失去了说出这句话引发争吵的机会。犯人从阴暗的角落来到中央的灯光下,警察压着他的肩膀使他坐在他们的对面,那头金发才找回了一些应有的光泽,而从始至终对方都低垂着头,他们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但应该不是他那双戴着手铐的双手。
“半个小时?”负责押送的警察问。
“是的,有事的话我们会叫你。”
“好的,我就在门外。”
警察离开后审讯室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没人想要开口说话。布雷恩同伊萨亚斯对视一眼,而后两人双双将目光转向对面的这位犯人。而此人仍没有要抬起头看着他们的意思。
“你怎么看,专家?”伊萨亚斯说。
布雷恩无视了他的挪揄,他试着叫那人的名字。
“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
艾利欧斯抬起头,但那双绿色的眼眸全然失去焦距,显得他的反应像是一个人偶在机械地听从他人的指令。
“看着我。”布雷恩说。
他的视线带着他的头部小幅度地转动,直到朝向布雷恩。
布雷恩拉开西装外套将手伸进施展过无垠咒的内兜,他们用这招来应付警察的搜查,屡试不爽。他抽出自己的魔杖敲了敲艾利欧斯的额头,“看来让威森加摩紧张的事暂时不会发生了,夏菲克。”
伊萨亚斯叹了口气,低下头用手指用力蹭过额头的皮肤。
布雷恩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发出巨响,同时他提高音量,“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
艾利欧斯终于如梦初醒似的因为这个呼喊浑身一震,他的眼睛猛然睁大,而后眨了眨,紧接着满是困惑地打量这个房间里的陈设,随后他用力晃了晃头,发出宿醉者会有的那种痛苦而漫长的呻吟,“呃,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这是哪?你们……等等,我有点……”他发现了手上的手铐,金属在扯动中发出声响,“这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至少你还能认出我们,”布雷恩没有收起魔杖,而是用手指摩挲着杖尖,“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艾利欧斯。”
艾利欧斯把脸埋进手掌,即使恢复意识他也没有心情去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而后他放下手身体靠在椅背上,紧皱眉头,声音疲惫,“我在听,布雷恩。天,我的头好痛……”
“好消息是你中了夺魂咒。”
“这是好消息?”艾利欧斯抬眼把他们挨个看过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和不耐,但从伊萨亚斯的神情上他看出一丝不妙,头痛开始减退,这也可能是紧张导致的注意力转移,老天爷,他一定是在失去意识和记忆的这段时间犯了什么足以让威森加摩对他进行审查的事,他下意识地开始调整坐姿,做好准备试着迎接他所做出的荒唐事,“好吧,相对来说的。那坏消息是什么?”
“你杀了人。”
他错了,没人能在这种事面前做好准备。
“……什么?”
“死者萨拉•穆勒,24岁,女性,巫师,已婚。昨晚——也就是7月28日晚6:24警方接到报案,邻居报的警,因为之前穆勒夫妻似乎发生了争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随后从他们的屋子里再次爆发激烈冲突,邻居以为发生了家暴事件,于是打电话报警。五分钟后警察赶到,你被逮了个正着。受害者的面部被完全破坏,颅骨多处骨折。根据麻瓜法医的尸检结果受害者死于头部重击。”伊萨亚斯将印有案件简报的纸张在桌面上转向艾利欧斯并推到他面前,艾利欧斯试着用被手铐铐住的手从桌面上拿起,但他的手抖的厉害,他索性不再去看那印有他的罪行的诉状。
“所以我被人施了夺魂咒……杀了这个女人?
“很高兴你还有基本的逻辑推演能力。对于你被施加夺魂咒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记得我什么时候中的这个咒,我,我……什么都不记得……”艾利欧斯就连声音都在发抖,这个事实似乎让他有些难以呼吸,他皱紧眉头,只是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随时都会崩溃哭出来,“老天,我,我杀了人……怎么会……我……”
“经过麻瓜警察的检测,你的血液里检测出了一定的酒精浓度以及没有完全代谢的……”伊萨亚斯看了眼报告,“氯氮卓。”
艾利欧斯没有对这个拗口的名词做出反应,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像是在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布雷恩补充道:“这是一种安眠药,也就是说在麻瓜警方看来你用酒兑着安眠药吞了下去,这起行凶目前被定性为一傻逼胡乱用药把自己搞成精神失常随机袭击了一个倒霉蛋。”
“莫顿。”
然而伊萨亚斯的制止并没有对布雷恩的直言不讳起什么作用。
“你的失忆很可能也是这两个东西——利眠宁和酒精叠加起来造成的副作用,如果你还感到什么走路不稳,眩晕之类的那就是了。”
审讯室短暂地陷入沉默,艾利欧斯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低吟似的声音,好像他的运转缓慢的大脑终于处理完了目前得知的全部信息。
“……酒精?不……我不喝酒。”
“你想起那天发生么什么了?”
“没有。我是说以前……”
“没人会信一个拿酒兑安眠药嗑到失忆的家伙说的‘以前’。”布雷恩再次举起魔杖,杖尖点在艾利欧斯的眉心。
“……这能有用吗?”
“记忆不是被消除了就有用。现在我要你闭嘴保持你魂不守舍语无伦次的状态,看着我的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
“摄神取念。”
2
当卡拉多克•帕克尼时隔一天再见到自己的室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脚步虚浮,布雷恩刚一松手便跌坐在椅子里,下巴满是胡茬,眼圈发红,发型凌乱的酒鬼到底是谁?反正不可能是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
“他用酒兑了利眠宁,脑子还不清楚,而且刚吐完,”布雷恩收起魔杖,一旁的伊萨亚斯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扯着自己的裤腿前后左右地看,他的裤子现在看起来整洁如常,“我和夏菲克先去整理今天的案件档案提交申请。你看看他的情况,实在不行就早退把他送医院去。”
好吧,这确实是他那姑且算是久未谋面的室友,而且难得需要他来对他的糟糕事件善后。
“既然你们把他带回来了,说明那件事是个乌龙咯?”
“是也不是,”布雷恩说,“总之他现在刚解除夺魂咒,大概还有些混乱,先交给你了。”
夺魂咒?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一个傲罗中了夺魂咒?就算是半路出家的傲罗也要经过一些训练才能正式上岗,但布雷恩却说艾利欧斯中了夺魂咒?
“你要是很好奇就问问他自己,要是他愿意和你聊天的话。走了。”
布雷恩的话语里带着他习以为常的讥讽,刚认识那会儿,一年级的卡拉多克还会对布雷恩这种奇怪的习惯感到不解,后来他发现这就是这个人的乐趣,当然他也很乐意附和这种奇怪的癖好,给他的学生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就是布雷恩好像对此感到不太愉快。
倒也不难想象,艾利欧斯这个可怜人先是给人来了两片安眠药,用酒精饮料给送进了他的胃,接着是夺魂咒,解咒之后又被用摄神取念窥探记忆——他猜或许布雷恩和伊萨亚斯都对他使用了这个咒语,现在艾利欧斯还能保持直立姿势进入傲罗办公室确实算得上一种奇迹。
伊萨亚斯可能还好,他的咒语和他本人一贯的行事风格一样带着矜持的礼节,他们私底下称之为贵族包袱。至于布雷恩,卡拉多克曾和艾利欧斯一起在电视上收看一档电视剧,里面的美国警察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美国麻瓜版布雷恩——他们对待别人的房子都只会用破门锤砸烂大门一脚跨进屋子然后大喊:“警察!开门!”结合布雷恩平日自律到令人害怕的私生活,他们时常怀疑对犯人进行规章制度允许范围内的人身攻击和虐待是布雷恩的一种解压方式。
他先给艾利欧斯接了杯水,“喝点水?”
对方感激地接过,声音无精打采,“谢了……我靠,他们俩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温柔……”
“这就是你吐在夏菲克裤子上的原因?”
“我是真的没忍住!最不想在人来人往的魔法部大厅没形象地跪在地上吐得昏天地暗的人是我!嘶……”看来目前最有效的能制止艾利欧斯的叫喊的是他的头痛。
“省省劲儿吧你。我建议你现在立刻被我送回家。”
“好主意,反正我待在这儿也没用。”艾利欧斯仰起头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他上下打量卡拉多克像是要找出一个答案,“呃,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要去哪吗?”
“你干嘛问我,那天一下班你人就没影了,我连问都没地方问,别人只知道你用幻影显形走了。”
“真他妈操了……”艾利欧斯把手里的纸杯捏扁丢向垃圾桶,好在纸杯砸中垃圾桶边缘掉进了桶里,稍微减少了他的糟心程度。
“那俩人不是都看过你的记忆了吗,他们俩就没什么发现?”
“他们俩要是能发现什么我也不会在这儿一头雾水了。”艾利欧斯低下头去,朝卡拉多克伸出手,“走之前麻烦再给我杯水,我还是有点恶心。”
“经检查这根魔杖没有使用过任何违规咒语,你们提到的时间段里我们在各地也没有检测到任何违反保密法的行为,”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的职员在纸质证明上敲下公章,和黑胡桃木的魔杖一起递交给伊萨亚斯和布雷恩,“报告和魔杖。”
伊萨亚斯拿过报告放进文件夹和其他文件放到一起,将魔杖递给布雷恩。“谢了。”他对职员说,随后和布雷恩一同离开办公室,“行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了。我去和上面汇报然后建档,和以前一样,你们那边先行动,其他手续稍后就到。”
“……之前那些案子没有建档吗?”
“什么?”
“在萨拉·穆勒之前,我们这边收到了匿名举报,声称有女巫遇害。”
“……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因为没有牵扯到恶咒或是魔法所以上面没有重视,按照规定这都是麻瓜警察的范畴,”伊萨亚斯顿了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对傲罗使用了夺魂咒,而且用了遗忘咒。我们对此是达成共识的,对吧?”
他们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轮流确认艾利欧斯的记忆,但都一无所获。艾利欧斯对于前天下班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尽管在麻瓜的法律上这个可怜的家伙是目前证据确凿的唯一嫌疑人,但是对于巫师界艾利欧斯也属于受害者。这也是他们为他办理了保释手续的原因。至于被操纵杀人这一事实对他造成的冲击则要他自己靠时间和行动来消化,其他人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需要之前案件的记录。”
“不,我刚刚说过之前的案件没有……”
“会有的,”黑胡桃木魔杖在布雷恩的手上因为轻微的施力呈现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在艾利欧斯下次去接受麻瓜警察问询的时候。”
3
艾利欧斯的喉结动了动,那双已经恢复神采的绿色眼眸左右转悠,伦敦的大街上人们形色匆匆,只有树枝在微风中微微向他们倾斜,他快速扯了扯同行的女子身后衬衫上的褶皱。当有路人路过时他会同对方讪笑一下,试图让一切看起来完全正常。
和布雷恩或是伊萨亚斯不同,珀加萨·海利伊特斯是个很少和麻瓜打交道,同时又精力过剩的巫师。这意味着她对于麻瓜来说总是会兴奋到不太像是个“正常的普通人”,不,这不是他紧张的真正原因,这只是他在推脱责任。
或许是药物滥用的副作用,也可能是咒语的后遗症,总之他的心跳快得不正常,连带着血液在他全身的血管里横冲直撞,他的大脑也变得运转加速,周围的一切都让他疑神疑鬼。
为了暂时平复自己的心慌他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消除那些可能会让他不安的因素。也因此他用视线快速完成对珀加萨的着装的第五次检查,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说服珀加萨把她那些宝贝手表摘掉“一小会儿”,即使珀加萨本人早就已经对此能够熟练应对麻瓜警察。好在除了刚才那处褶皱剩下的部分一切正常。
“艾利欧,你知道吗,你检查我衣服的样子简直比我哥哥对待弗琳娜还仔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对在麻瓜面前的着装这么看重!麻瓜警察们也如此重视着装吗?我是不是应该捏造一个摇滚乐迷的身份,这样有什么对他们来说异样的地方说不定就可以糊弄过去……”
“好主意,珀加萨,我真的很想同意你的建议但我现在我……我……”猛然间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像出了车祸变得一切停滞,他的语言系统因此停止了运作,他像个外国人忘了英语应该怎么说,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操!艾利欧斯28年的人生里从来没像今天一样窘迫过,就算他在和其他人的拌嘴中败下阵来也从来没忘记过应该如何遣词造句!
“嘘——嘘,冷静下来!艾利欧,情绪不稳也是夺魂咒的后遗症,你这样的人在圣芒戈医院并不少见,听说麻瓜教堂的神父还能免费听人讲讲心里话,没事你也可以去找那种地方倾诉一下。至于现在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珀加萨对艾利欧斯眨眨眼睛,“计划我们都记得,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我们会完成任务的!而且至少对我们来说这些并不是你的错。”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病灶究竟在哪,只是他自己不愿去面对。
是的,从巫师的法律来说,被夺魂咒操纵的人的任何罪行都可以得到开脱。可是艾利欧斯不能原谅自己,他杀了人,他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而他则因为夺魂咒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受害者照片和那些白纸黑字的报告。一种对自己感到陌生的冷意从他的脚底升起,好像那不是夺魂咒,而是一个唤醒他体内另一个嗜血灵魂的咒语。
不过这也让他冷静下来。现在在这具身体里的毫无疑问是平时的他。
当这口气被他缓慢地呼出,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减缓了许多,“……你说得对,海利伊特斯,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找到真凶。”他用力抹了下脸,现在酒精和药物的作用在他的脸上造成的影响已经完全消失,可能仍有些疲惫,但这就是他往常的状态,好了,他体内的多个系统终于重新正常恢复了运作,真希望这些副作用能早点消失,艾利欧斯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多谢,我们该走了。”
他再次踏上警局门口的台阶。
坐在招待处的警察拿着单子,当他大盖帽帽檐下的眼珠向上转动,他的额头上堆积起几道抬头纹,“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本人?”
“是的,是我本人,我昨天接到通知来接受进一步的问询。”
警察歪了歪身子好能看清他身后的女人,尽管女人着装干练,身材高挑,头发也干净利落地梳成马尾,但她的脸上似乎带着点婴儿肥,这让别人不太好判断她的年龄,不过她没有皱纹的皮肤可以让人将她的年龄锁定在三十岁以内。
“你女朋友……”
“同事!普通同事,听说我惹了事她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她只是普通陪同,她会在外面等我。”
然而警察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艾利欧斯真是烦死了这种故作聪明的眼神,但是眼下他却只能讪笑着对警察的误解装傻,好在珀加萨对这些事情从不在意。
“好,我带你去审讯室。这位女士,请在这儿稍等片刻,”警察站起身时指了指一旁墙边的靠椅,“问询很快就会结束。如果你需要喝水可以用那边的饮水机接水。”
在珀加萨对那台饮水机产生兴趣之前艾利欧斯及时开口,“珀加萨!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他眨眨眼睛。
“当然!警察先生说会很快的,对吧?我会‘乖乖’等着的!”
感谢上苍,珀加萨准确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同他点点头,而后在那排椅子上随便挑选了一张坐下。艾利欧斯则跟着警察再一次地进入了这间阴暗逼仄的审讯室,这里同他上次恢复意识时看到的一样,当灯光亮起,那张桌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先坐一会儿,等下负责的警员会带着资料来问询。”
“好。”
这就是他需要的。不一会儿另一个警员推门进来,牛皮纸的文件袋夹在他的腋下。
“你好,斯卡曼德罗斯,”警员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好,或许在他看来像他这样证据确凿的犯人就应该老实呆在看守所而不是借着保释制度在外逍遥,“这次的问询主要同之前发生的相关案件有关,你应该知道在本起案件之前也发生过几起类似的案件,你……”
“我完全不知情,呃,她们的死亡原因也和这次一样吗?啊,我是说……”
“你不用急,我会把相关资料对你进行出示,希望可以唤醒你用药过度的大脑。”
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这警察已经将他认作连环案件的凶手,但是没事,只要他一口咬定对此完全不知情就行,毕竟麻瓜警察手里的线索也很少,并不足以将之前案件的凶手身份指向他。
现在警察已经解开了文件袋上的棉线,他的手伸进纸袋,再次拿出时,一沓纸张被他的手指夹住拖出袋子。现在这些文件就放在艾利欧斯的面前,最上面的纸张上印着第一起案件中受害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和萨拉·穆勒一样……艾利欧斯立刻移开视线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抬起头直视对面的警察,现在他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
珀加萨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那么,”警察的手放在了文件上,“我们先从第一起案件……”
突然一阵从警察局内部某处传来的炸响打断了他的话语,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而后杂乱的脚步声惊慌失措地路过审讯室门外。
珀加萨动手了!
警察的视线在艾利欧斯和门外徘徊不定,似乎在犹豫是要尽忠职守地完成这场审讯还是先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呃,外面听起来很不妙,”艾利欧斯露出担忧的神情,“我发誓我就好好坐在这儿等你回来,哪都不会去。”
警察狐疑的眼神盯着他,“记住你的话,别乱跑。”最后他缓慢地起身,直到走到门前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打开审讯室的门,“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厕所……”
总之这里剩下他一个人,艾利欧斯从怀里快速掏出魔杖,轻轻一划,审讯室的门关上了,这样在警察再次进入这里之前他会得到一些收起魔杖的时间,随后他拿过那沓文件弯曲纸张让每一张纸的边缘都捋过他的拇指。数过纸张的数量他将这些文件在桌面上顿了顿整理好边缘,他用魔杖指着文件,“复制成双。”艾利欧斯收起魔杖,双手拿着文件轻轻一抖,另一沓文件出现在他手上,成了。他快速捋过复制品的数量,分毫不差。在警察回来之前他将这些复制品收回自己的口袋。
约十几分钟后浑身湿漉漉的审讯员打开审讯室的门,“算你走运,他妈的警局厕所水管炸了,到处都是水,我们得修水管,现在你给我滚,等下一次通知。”
4
“没想到麻瓜修建的水管这么复杂……简直是超级无敌升级版的飞路网!我就是对厕所的水管稍微施加了一个切割咒,结果那根水管还连着别的水管,紧接着厕所里其他马桶也跟着炸了,幸好我跑得快!”直到回到魔法部珀加萨仍对这次惊心动魄的行动津津乐道,好像她炸的不是厕所,而是黑巫师的老窝。
“我也没想到警察局的水管会老化成这样,不过就结果来说还是挺成功的,顺便督促他们加强建筑内部设施重修。”艾利欧斯将文件放进布雷恩的隔间,现在他本人并不在魔法部,听说他家出了什么事,在工作之前处理好自己的家事是布雷恩一贯的作风。
“你不自己先看看资料吗?”珀加萨问。
“不,我……”我不敢看这些女人的死相。他从来都是最不想接触那些尸体的人,更何况这次自己也牵扯其中。他还没做好准备,“算了,等布雷恩他们回来再看吧。”艾利欧斯离开这个一看便知属于一个强迫症的隔间。这里唯一和其他摆放整齐的物品格格不入的是桌面上的相框,它倒扣在桌面上。
不过珀加萨看起来不太能理解他的顾虑,她只是耸耸肩,“那好吧,布雷恩应该明天会回来,可能卡拉多克回来得会更早……”
“办公室里怎么什么人都没有,”突然出现的女声使他们抬起头,一名身材高挑,有着一头浅棕色波浪卷发的女性在过道里左右打量没人的隔间,她的双手揣在浅色斗篷的口袋里,很快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发现了他们,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出现笑容,“嗨,斯卡曼德罗斯,珀加萨。”
“雪莉!”珀加萨立刻飞奔过去同结束休假的同事打招呼,她热情地和对方拥抱,“威尔士之旅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非常好,那边的环境比伦敦好多了。你知道我老家在那边,我在威尔士比这边轻松多了。”和珀加萨打完招呼后雪莉·隆德的注意力回到艾利欧斯身上,“斯卡曼德罗斯,我听说了你最近的事……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但是艾利欧斯却因为她的问候浑身不自在,他站在原地,用手抓了抓自己的下巴,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一边,“啊,没人会想到……谢谢你的关心,隆德。”
“虽然我这边腾不出空来帮你,”雪莉走到他的身前轻轻抱了他一下,“不过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我希望至少能给你们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和建议。”
“啊……好……”艾利欧斯的双手抬起后犹豫了一会儿,但他最后还是只拍了拍雪莉的手臂,“谢谢你……隆德。”
当雪莉回到她的隔间后艾利欧斯径直走向自己的隔间,他刻意不去对上珀加萨和那警察如出一辙般故作聪明的眼神。
“你们……”
“什么事都没有!”他立刻小声打断珀加萨的话。
“可是之前你们就很亲近啊。”
“没有之前!我们也没有很亲近,我才不记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足以让你误会的事。”
“真的吗?你真的失忆了?因为那个什么什么管睡觉的药?如果我是雪莉我会很伤心的。”
“反正我不记得发生过那种事……”
然而今天的傲罗办公室注定不会太平,刚刚的小小插曲还未落下帷幕新的风暴便已接踵而至,栎木大门最先迎接了这位热情的访客,它在推动中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下午好傲罗们!”来者热情高涨,几乎无法让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忽视她的存在,“终于又遇到了能让我们都忙起来的事情了对吧,艾利欧斯?”
“干嘛非要和我打招呼,尤拉?反正你就是来找布雷恩的,布雷恩不在。”
尤拉·莫顿挑了挑眉,她挂在胸前属于预言家日报的工牌随着她的移动摇晃。
布雷恩合上桌子上的笔记本,从床上的小熊和小兔布偶以及衣帽架上的帽子看得出来这是一间属于某个青春期女孩的房间。而这个女孩就是布雷恩的表妹——艾玛·怀德。现在女孩不在家,她的猫蹲在床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站在主人桌前的男人。
“……她走多久了?”布雷恩问。
“一天了,昨天她和马修吵完架就……我们以为她会很快回来。马修担心得不得了。”米莉亚·怀德站在艾玛房间的门口,她虽然是社会学的教授,了解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却难以掌握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心理。这一点对于她的丈夫,艾玛的爸爸——马修·怀德也是一样。他们经历了布雷恩整个的青春期,却对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
“她应该不会走远,而且她能去的地方也很有限。这几天您给她的朋友家寄信问问,小孩离家出走去同学家借住几天也很常见,别太担心。”布雷恩走过去轻轻抱住米莉亚,他像艾玛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要比米莉亚高了,而现在他的身高更是超过了他的舅舅,马修不止一次地说他的身高和相貌一定遗传了他的父亲。
“谢谢你,布雷恩。说实话我并不是想让你为这件事分神,你那边一定很忙。”
“嗯,今天那起案子就要正式开始调查了,但最近不是很安全。越早发现艾玛的踪迹越好,我会让执行侦察队的同事帮着注意一下。”
“是因为你要调查的案子?”
“对。”
“那你也要记得提醒尤拉,你们是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我……”布雷恩无言以对,他不记得他已经独自在那间公寓里度过了多少个夜晚,而尤拉又是什么时候搬回了她母亲家的?他对此一无所知,他的逃避使他无法面对来自亲人的叮嘱。
“布雷恩,别让她等太久。”米莉亚抬起手抚摸布雷恩的脸颊,不知不觉间这双手也已经爬上岁月的痕迹,自从布雷恩到这个家以后这双手便如同母亲的手一样抚摸着他。这双手上的温度没有变。
“……我知道了,谢谢你,舅妈,”他将手放在米莉亚的手背上,“那我先走了。您有消息的话随时给我寄信。”
“我会的。”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已经又住在一起了,你现在住在你妈妈家?那布雷恩怎么办?”当布雷恩回到魔法部时熟悉的声音从栎木大门后面传出,布雷恩记得这个声音,是雪莉·隆德,看来她的休假是今天结束。紧接着另一个他更加熟悉的声音接上了雪莉的问题。
“谁管他怎么办,反正他更喜欢他的工作,才不会管我住在哪呢。等他哪天突然良心大发请我回去说不定我都改嫁给另一个人……”
“是吗,”他立刻推开大门,谈话的当事人们正坐在过道里,看到被议论对象的出现她们像是做错事被老师发现的学生纷纷站起身,“没想到你已经等我等得这么不耐烦甚至到了要改嫁的程度。”
“呃,莫顿,”雪莉向尤拉身前站了站,“好久不见,刚才我们就是在开个小玩笑……”
“欢迎回来,隆德。我记得你应该还有休假之前剩下的事要处理,谢谢你牺牲你的工作时间陪我的妻子打发时间。”
“不,不用谢。”雪莉转动眼睛看了眼尤拉,扯了扯对方的袖子,直到尤拉眨眼示意她没有问题她才一边看着布雷恩一边拖着她的椅子回到她的隔间。
现在布雷恩和尤拉四目相对——或者说布雷恩单方面地将目光投射到尤拉的身上,而尤拉也一如既往地试图转移视线,每次她感到紧张或是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这样。
实际上布雷恩也不知道应该对久未谋面的妻子说些什么,舅舅和舅妈这种时候会怎么做?他们好像通常不会分开这么长时间,就算有也不会这样两个人尴尬地面对面站着却相顾无言。
他只能叹口气,“跟我出来。”
“呃,我、我是来采访的!我想采访一下当事人……”
“案件尚在调查中,恕不接待任何采访。”布雷恩索性走来拽着尤拉的胳膊不顾对方的反应硬是将她扭送出办公室大门。
“不就是不能采访,至于说得这么官方嘛。”
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尤拉仍是不肯看着他,嘴里却自顾自地咀嚼着抱怨似的嘟囔。而布雷恩能做的也只有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
他不擅长安慰人,也不擅长服软道歉。那么他还能对她说些什么?布雷恩发现自己确实太长时间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妻子,以至于他似乎丧失了和她正常沟通的能力。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预言家日报出动得倒也挺快。”结果他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当然啦,更何况这么大的事。你说我这次起个什么标题比较好?‘冲入麻瓜社区谋杀女巫,当代傲罗素质堪忧’?”
“尤拉……”
“哈哈,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写的。”尤拉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但这之后一向擅长没话找话的尤拉也无话可说了。她只是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拎包的一根肩带从她的肩膀上滑下来,布雷恩伸手帮她提回肩上。
“……谢了,”她说,“你最近见过马修了吗?他最近过得很不好。”
是因为艾玛的事。“嗯,我刚从米莉亚那边回来。你最近有看见过艾玛吗?”
“没啊,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能不告诉他们?”她仍是低着头,鞋尖相互蹭着。
“总之你最近也要小心些,有事的话尽快通知我,或者如果觉得家里不安全……”
“好!我知道了,要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通知你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她伸出手,布雷恩以为她要拥抱他,但尤拉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下次再来,记得给我留个独家新闻。”
如果觉得家里不安全就搬回来。
但是电梯的提示音已经响起,随着闸门关上的声音,走廊里只剩下布雷恩一个人。他抓了抓头发,又摸摸嘴唇,在一声叹息后他拉开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小伙伴儿已经加班两个月了,好不容易能摸手机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
“哟,狗子,你活了?”我躺在床上,嗦一口维他命柠檬茶,悠闲自在。
“可不是说……”电话对面传来呼呼风声,我猜他可能在放风。“可算是告一段落了。”
“方便讲两句?”我翻了个身,找到一个适宜打长久战的舒服姿势瘫好。
“就是跟你吐槽这个的。”他吸了两下鼻子,关上了窗户。
“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商场里丢孩子的事吗?”
我回想一下,那大概是十月中下旬的时候,我因为有数据要做,所以一个人孤独的背着电脑跑出去加班,中午在商场里吃了顿牛丼饭。
然后意外听到有一对年轻父母兵荒马乱地找孩子。后来这事我随口跟小伙伴儿说了一句,但当时他已经在加班中了,所以并未得到回应。
我嗯了一声,权当是默认。
“呼——”小伙伴儿深吸一口气,顿了三顿,终于开口道,“孩子父母报案了,我们找到了孩子,但是……”
“但是……”
他咬着牙说,“孩子救不回来了。”
“???”
原本闲适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我不明白,怎么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变成了这种结局。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火速破案,找到孩子,毫发无损,皆大欢喜一家团圆吗?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大概是我从警4年,经历过最绝望的一次了。”
今年九月底,为迎接祖国生日,各地都展开了一系列扫黑除恶,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作为一线干警,我的小伙伴儿自然也参与其中——现在为了描述方便,暂且将其代称为小海。
专项行动的第一天,小海和同事一起锁了五十多家大保健会所。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坏事,而是过两天大领导们会路过这条街。
总不能让他们大晚上穿梭于一片灯红酒绿之中吧。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若是事情开展的过于顺利,那其中必然是隐藏了什么大风大浪。
十一小长假,意外发生了。
“我们在一家洗浴会所的客房,抓了一窝嫖娼客。”
昏黄的卧室,糜烂的腥臭,散落在床边的果冻包装……小海差点没忍住当场吐出来。
现场十几名警察板着脸,全副武装,一个带一个给铐解释了往外带。
小海手中也抓了一个,失足少女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庞,但看起来年纪不会很大。
“我当时还在想,年纪轻轻干什么不行干这行,这不是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吗!”
“可后来出了洗浴中心,我把她压上警车前,她突然跪下抓住我的衣服,失声痛哭。”
那孩子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扯着他的衣角,哭喊道:“阁楼!阁楼还有人!!救救我们!”
后来小海一行火速返回现场,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儿早已人去楼空。
“通过讯问得知,她们都是被一个叫花枝的女人拐走的。年纪大一点的——就是向我求救的孩子,今年才14岁,被拐走的时候10岁,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
“最小的才只有12岁……妈的,真不是人……”
隔着电话我俩国骂了五分钟,这才堪堪压住那口恶气。
“然后呢,你们追查了没?”
“那必须查啊,只是这里面的事儿,太多了……”
是的,从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的结局来看,这事儿是挺多的。
十月一结束,案件移交兄弟部门,小海没再继续跟这事,但那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头带来的波浪,却远未宁静。
十月中旬,凌晨时分夜班接到案情,一群大学生在某酒吧浪,喝多了,准备一起打车回学校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
但因为丢的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所以大家就都没在意,寻思这么大人了总不能丢了,肯定有自己回去的法子。
但,直到两天之后的现在,又一次坐在酒吧里喝酒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说起了那个小伙子,大家才发觉不对劲儿。
“你知道那个小伙子后来是在哪儿找到的吗?”小海摸了摸口袋,我听到他摁打火机的声音了,但并没有抽烟。
“哪儿?”我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往坏当年去猜想。
“某小区垃圾桶旁边。”
小伙子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就套着蓝色纸一样的手术服,从胸口往下,整个下半身黑红一片。
“别说腰子了,这踏马就是xx最后一个太监!”
“……”
说实话,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近乎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是一个正常人所不能想到的离谱事件。
我无法评论它,无法讨伐它,甚至我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那只是一个才刚十八的孩子啊……”
再过几年,他就会踏入社会,找一份工作或者回家继承家业,娶个老婆或者找个相爱的人孤独余生。
但这一切如今都是妄想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小海又摁了两下打火机,语气有些嘲讽的说道,“就在你跟我说商场丢孩子那事的时候,孩子父母也报案了,但不是我们辖区,所以当案子里发现线索合并侦查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了。”
“我们在拐走孩子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酒吧尾随小伙子的人。”
“嘿,你说巧不巧。”
“经过此前那批失足少女的指证,这人曾经去她们那儿消费过好几次,但都没付钱,听说是花枝的熟人。”
“这踏马不就连起来了?”
“……对不起狗子,”说真的,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就俩字,离谱。”
“离谱?就这?”
小海在电话另一头笑了起来,然后越笑声音越沉,直到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你知道什么叫灯光越亮,黑暗越黑吗?”
当警车的探照灯穿透破烂工厂的预置钢板大门时,真正的黑幕才刚刚展开。
“我和同事已经在那人窝点门口蹲三天了,别说证据了,就是人影儿都没见到一个。”小海说的那个人,就是花枝的嫖客朋友,那个杀人除根的神秘男人,鉴于他之后还有很多戏份,我们姑且暂称为根哥。
根据监控画出来的人像不见得一模一样,但总会让那么一两个线人眼熟。
“嗯,根哥。”
“就是他,根哥。”
一听这口气,有门!
小海赶忙递上两根华子,殷切地问道,“哥哥们,再来点儿。”
“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才对。”线人抽着烟,冲他笑了一下,“你刚调来在街道那会儿,不是调解过一起家暴纠纷嘛,就是根哥跟他前妻啊。”
小海一听,顿时愣住了。
“好家伙,你知道吗我当时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来那个案子了。”小海说,“精神不太好的妻子以及游手好闲啃老族的丈夫。那回要不是根哥在街上猛地给了自己老婆一巴掌,耳朵都扇出血了,这路人还报不了警嘞。”
那回虽说是调解纠纷,但其实就是对男方的单方面道德教育,人家妻子说话都不利索,还指望能调解出点啥?
见小海发愣,线人也没指望他能想起来,接着往后说,“就你调解之后没两天,根哥媳妇就跑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
“那老婆跑了不找吗?”
“你没听见我说前妻吗?”
根哥他老婆是离完婚走的。
这一兜子说下来,把小海跟他同事都整蒙了。总觉得那两根华子浪费了。
“那时候没想明白,这会儿才搞清楚,还是自己太年轻。”
小海这样跟我说着,刷一下关上了窗。
调查一起案子的时候,专案组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小海和同事查根哥,自然就有人查花枝,还有人查丢失的孩子。
相比起根哥,花枝这边可就困难的多了。具体经过不清楚,但小海说这会儿差不多结案了,同事们直接钻桌底补觉去了。
“我们摸清了花枝所在的情报链,这是一个专门以网络热情直播、色情赌博、卖淫为业的组织,花枝属于小主管级别,只是管了几个大保健客房,她头上还有事业部经理,区总监,总经理。”
“?还挺正规?”我寻思,这不比我那破公司分级分的详细?
“那可不是正规,人家还有KPI呢。”虽然这东西的照片不好流露出来,但小海大致给我描述了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每季度要多少个处,每日接客量要多少,成年后的直播收入要达到多少……
甚至还会给你分析优势项,是兔耳还是下犬。
“然后,重点来了。”
同事们在花枝及其上级的窝点里找到了一本账本,正是他们的“人事名册”。
“2017年5月,cc进15。”
“2017年6月,cv进11。”
“……”
他们看不懂什么意思不重要,花枝她们懂啊!摁在审讯室里不到十个小时就都交代了。
“你敢信?cc和cv还是其他一些编号,都是人贩子的代称。后面的数字是指被拐来孩子的年龄。”
小海说着,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我们发现了另一本写着‘出’的账本。”
“那表示……他们经手卖出去的孩子数量。”
无论男女,不标年龄,只有数量。就跟那出栏的猪一样,重点在有多少肉。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猛然想到最开始他跟我说的,那个在商场里失踪的孩子。
我试探着问,“卖了?”
小海回我,“埋了。”
“拐走的时候贩子没注意药量,孩子太小,没挺过去。”他顿了顿接着说,“花枝接手后觉得救不活了,就给埋了。”
当然,埋不可能就直接这样埋了,幼儿的器官及骨灰那都是很不错的商品。
——这是我俩后来闲聊时说起来的,但事实如何,小海并没有明说。
再后来,小海跟我说,他们终于蹲到了根哥跟他儿子,刚六岁上一年级的孩子脸红扑扑的,一看就熊。
他们抓捕的时候也顾及到了孩子。
“但我现在真想把这兔崽子塞回他妈肚子里。”小海咬牙切齿道,“根哥交代了自己因为嗜赌而输光了家底,老婆又跑了很受打击,这才在一次放纵中认识了花枝,并走上了拐孩子的不归路。”
但这话说着说着,小海就憋不住笑了。
“但根哥是个生不孩子的,她老婆是天生智力不行,被娘家卖给他的。后来根哥发现自己没法生孩子以后,就想要找兄弟过继一个。”
“但就他这熊模样,哪个兄弟肯啊!”
“这不,救星就出现了。卖孩子的花枝手里有个三四岁的奶娃娃,只要这个数,就可以带回家。”
小海隔着电话比划了一个我看不到的数字手势,然后跳过这段继续往下。
“根哥没钱,就把老婆卖给了花枝。三十多岁的人妻卖不了几个钱,他就跟花枝搭伙拐孩子分期付款。”
“可是他长得不像好人,基本上没拐到过孩子,这不,就又通过一起赌博的兄弟,开拓了新的副业——”
“卖根,卖腰子,卖下水,卖心。”
听到这儿我不禁咋舌,真是人越在意什么,就越缺什么。根哥这辈子就栽在这上面了。
我打断小海的絮叨,插了一句,“那根哥头上这波你们查下去了吗?”
“查?”小海直接一个怒极反笑,“知道为什么结案了吗?”
“就因为刚刚我们去抓根哥的赌友,发现人死在家里了。”
线索,啪,断了。
电话两头陷入静默,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或者说怎么接话,这通电话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告诉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到底有多可怕而已,它并没有想要征询我的意见。
后来我俩不知怎的就挂了电话,一个大概永远也不会公开的案件就此埋藏。
直到12月12日。
仅仅在我写完这个改动了部分的故事以后,我收到了小海新的信息。
“根哥的院子里,有口死井。”
“里面有两具婴儿骸骨。”
“死于五年前和七年前。”
完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现实背景下异能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文章又名:二人转之相亲相爱一家人)
“新一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我们又一次迎来了激动人心的....”
电视机外鞭炮此起彼伏,应接不暇的烟花秀不断绽放,五光十色好看极了。这里是公寓的最高层,无论多少次的烟火都能尽收眼底。男人从房内走出,手捧红酒在这最佳的观赏位置俯瞰如此美丽的景色,他手中的高脚杯不断摇晃。
他的注意力随着酒体荡漾,全然关注着掩盖在轰隆下的淋水声响。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
男人走回客厅强摁着心神不能,目光投到了电视机柜旁的相框中,反映着美丽女孩的面庞。她的笑容好似园内迎春温婉阳光,随手携着精致小包,明眼人都能看出照片中女孩的身份非同凡响,
烟花完毕,不至半分水声消失,男人走进卧室,富有气氛的小夜灯伴随跨年钟声知趣的暗淡十分,浓烈而又清爽的气味从浴室门内钻出,水汽紧跟一抹白色身影出现,男人抑制不住吞着口水抬眼望去,环视四周他无不欣赏处处细节的轻奢软装与面前不断靠近的美人——
谁能料到聊出了一条大鱼!
这次的鱼比上回的优秀太多了!他实在是坐不住了,直勾勾的盯着无不散发香气的女人。女人披肩微卷长发自然垂下,湿漉漉的发丝有少许水滴打落在肩头,有些顺着脖颈划进浴裙内。
“跨年夜等夫君,一听电话又加班,哎!愁!”
电视上小品情景剧中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后,男子手机突兀的嗡嗡作响,未接电话的人让他不太舒服,看见消息更是砸吧了嘴。在这节骨眼发消息可真的碍事。
“他是人民检察官,可是为人民服务,还能咋办?等呗!”
“宝贝,在开会加班” 男人草草回复,他一口气儿把手机撒在沙发旁,大手一伸轻而易举搂抱将要坐下的小美人。洗漱后的她尽管只穿一条简单浴衣,后撤一步躲过他的搂抱,若近若离坐于身旁,距离不近不远,迷人的芳香让他魂牵梦绕。
“哎呀!我可不管什么的人民检察官,管好小家才能顾大家,大家伙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的屁股更近的挪了一步,他瞥眼看见女孩全神贯注的拨弄手机,手机的光照在她的侧颜上,这种纯天然没有经过雕琢的侧颜好看极了,她似是有了察觉,回眸对上男人视线眉眼弯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她的脸蛋泛着还未褪下的红晕——
他要撤回前言,这就是极品鱼。
“对!”
电视内再次掀起一片克制且不得已的鼓掌,对面女生含羞一笑,两支白嫩小手紧紧贴近抓起男人宽厚的手掌,缓缓的十指相扣。背景冒出柔情的音乐将如此朦胧的气氛推向高潮,又伴随着微信电话的急促铃声振动作响。
男人刹那间有些慌张失措,抓起手机塞进手里,“颖颖,我先接个电话”他生怕被对方看见手机上暧昧的备注,一转攻势松开颖颖的手。
随即在她的额头烙下一吻,专业的海王总能最快时间调整状态,出门那一刻变了脸面,男子深觉大事不妙,这姓秦的性格本就刁蛮不讲理..正是订婚的节骨眼前几天还刚吵了一架,要不是她家有钱还有巨额彩礼兴许就走了,可没想到如今遇到了比秦更肥厚诱人的鱼,两条鱼全都收走,怎么能轻易就从眼皮子下溜走?
他心一横,播开微信电话,这时他才发现映入眼帘的不是通话页面,取而代之的却是视频画面,画面背景在快速的移动着,巨大的噪声迫使他降低音量,镜头转着他却看见了秦小姐脸上糊着不少的鲜血,他能清晰看见秦的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躺在救护担架里,嘴里似有似无的在念着什么。男人第一次见如此场面,不禁捂上嘴巴,寂静的楼梯处立马充斥着手机里微小但呼吸急促的杂音。
“赵彬..赵彬..”画面中秦小姐嘴里不断嘟哝,不断摇晃着的镜头下,心脏起搏的警告音尤为突出,尖锐又刺耳。“赵..咱们的..”说完秦暂时昏去。
“宝贝!宝贝!”听到最后赵彬抱紧手机,任凭如何努力看,也无法在漆黑一片的摄像镜头中找到她现在的所在地。
又是一片嘈杂,话外音中有陌生的声响冒出“咳咳!你是赵彬先生是吗?我们要去附近临时开的急诊室,您留意一下。”
听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医生接的电话,这时赵彬的语气才敢放缓下来,可还没来得及问出个所以然来,电话却被网络问题无情切断,只剩孤零零的一片忙音。有序的滴滴声使他脑子放空,将才秦说的“咱们的..”
赵彬醍醐灌顶,脑海中立即蹦出了那个东西,当初曾说的二人订婚存折!想到这里,赵彬火速冲进门内,摘下外套往电梯门赶,公寓内舒适的轻奢地毯让他依旧有点依依不舍,梯门打开他才说话
“颖颖宝贝,我刚接到通知要去趟单位,宝贝在家等我。”他转身看看自己的亲亲小宝贝,不忘摆出可靠的微笑摆手,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刻,还不忘捏着比心手势给一个飞吻。
楼下黑色的轿车很快驶出小区,颖颖站在刚才赵彬站过的落地窗前,用手机放大外面的街道默默观察。手里浴巾反复擦拭着额头,
“TMD别回来最好。”
赵彬从小区出来,这里四通八达因临靠高级商场他深知这片是富人的地界,医疗总能想方设法的伺候这些大小少爷小姐。叮咚一声,一条陌生短信点亮手机屏幕
【赵先生打扰,急诊室位置在这里,我们与高级警卫取得联系,点开链接即可免费放行】
下面是一条缺德地图的链接。
“不愧是有钱人的后花园,安排的就是细致。”他点开链接跳转,通过地图的指引到了一栋 灯火通明的豪华高楼建筑旁,他在来的路上隐约就看见大楼之上硕大的急诊字样,随着路牌的指引进了大楼,赵彬进入所处的楼层,因为是新开的诊室,人少不说电梯开门的一瞬间就被冷空气袭扰,走进急诊大厅更是只剩医疗仪器的忙音以及来往护士忙碌的脚步。
浓厚的消毒水味道不打招呼钻进他的鼻腔,这种味道令他不适,比起这个味道他愈发的想念刚才在颖颖那边的味道,也许是太过上了头,恍惚间脑中的香味儿原封不动的飘到了身后。
“是赵先生吗?”赵彬回过头,一位身着医生制服模样的医生走进“秦小姐过一会要进行手术,刚刚了解到。。”医生顿了顿,示意赵彬前往VIP病房处叹口气“赵先生也知道她与家里人关系僵硬。”
医生半开那扇病房门,赵彬向里望去仅凭这小小的半扇房门,他看见了秦全身遍布着脏血,脸上已经看不清半张脸面。
“秦小姐呢,她想要在手术前告诉你一些话,并签了这病危通知书。”
医生最终递过手中的文件,小小的纸张满含着危机与沉重,赵彬拿起笔的那刻开始犹豫,抬头他看见秦身旁微弱的仪器波动。
“秦小姐要说的是通话时的话题,她一直担忧自己会不会给赵先生造成麻烦,她说很后悔..”
vip病窗外有一棵半枯萎的梧桐树,树枝上只剩几片残叶摇摇欲坠,如此景象让他笑起了不被人察觉的弧度,赵彬点点头急忙签上文件,走进了病房。赵彬看见昔日原本光鲜亮丽的她一瞬间变得如此狼狈不堪依旧闪过一丝窃喜,表情如川剧变脸那样是海王的基本素养。他换了一副悲情面孔握紧秦小姐的手,他似乎有些健忘,来之前他握紧的手上还留有颖颖沐浴的香气。
秦小姐勉强睁开双眼,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她的瞳孔涣散无神,强烈的伤势迫使她微微说话也会流有鲜血:
“赵彬...”
当她看见人出现眼前,感受着他的提问,秦小姐蹙眉中眼神流转,凝望着似是过了些许年岁,缓声开口:“存折..我们的存折在程..程式庄园。”
秦小姐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后再次昏了过去。
“赵先生,时间到了,我们该将秦小姐..”医生进来,他向前查看,眼前秦小姐的状况使得医生警惕,抓起寻呼机“秦小姐状况不容乐观,都快点过来!”
外边的其他医生同护士将秦小姐推出病房,每个人神色紧张,医生最后丢下一句“赵先生您在这等后,千万不要离开!”后同样离开,赵彬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妙,他看着面前的人儿和将才的话语,温声细语的同她的性子截然相反。
可是,更为温柔可人的颖颖才是他的心中所属!
赵彬做了惊人的决定,大胆的脑洞一现让他心脏加速,他目送秦小姐进了手术室后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便揣兜离开。正常人都知道一台手术的时间都不短,程氏庄园距离这边也不长。程氏庄园虽是山上别墅区,可交通便利加之夜晚时刻更是畅通无阻,赵彬估摸不到20分钟就能轻易到达。后面拿到存折便可溜之大吉,谁还会管那婆娘的死活?
赵彬开进山上,不一会,他离程氏庄园就近了,这里是他与秦小姐初遇的地方,她的房子临近溪水边,风景宜人,按照一些人的说法那就是天然氧吧。她喜欢情绪不好时跑到这里进行平静的熏陶。赵彬在社交平台看中这条鱼很久很久,久到他甚至都能透过文字能约摸出她什么时候来这座别墅散心,没有一个怀春的小女孩不喜欢稳重中又透着有趣的靠谱登山男性。最终他选择最佳时机,秦心情低落的空档来展开与她爱的相遇。
他将车停在秦的私人车库中,即将停靠的红灯一闪一闪,照亮墙角浑然不知的盖过散在角落滴滴绿灯的小型摄像头。
山上寂静那是常态,赵彬走出车库、这是一栋二起简约观景房,一楼半开放的巨幅落地窗能轻而易举看到溪水的美丽景色。不过他没有多少心思欣赏这个,赵彬凭借落地窗外的白月光将客厅的装饰一览无遗,他又想起颖颖家的落地窗似乎也是同样款式,他们小姑娘总爱这种无用的装饰,他摇摇头揣手上了二楼。
“宝贝,你记得吗?我们的宝藏全部藏在了那里。”
他脑海中涌出秦手中的保险箱,赵彬努力回想,走向二楼卧室,印象中秦也会甜甜的笑着,钻在赵彬的怀里小声贴耳呢喃“在床柜子里。”
床柜子!赵彬进了卧室,卧室里二人合照在床头十分瞩目,他推开合照相框拍到地面,相框玻璃被突如其来的又意料之内的举动摔得四分五裂。
“像她那样自恋的性格,密码应该是她的生日。”他扭转密码日期,“啪”地一下利索弹开,里面果不其然堆着不少好东西,金银首饰的铺盖下有一封存折格外显眼,他顺其自然将首饰塞口袋里,轻而易举拿到了那本价值千金的存折。二楼月色比客厅里更为亮堂,顶上特别设计的透明天窗泻下星光,存折的外皮能大约摸能看个清楚。
赵彬心跳漏了八拍,少少的固定工资根本维持不了现在的奢侈的生活,自此之后带着存折如何也不会坐吃山空。赵彬进一步试图用夜光看清,天窗旁的灯光亮起,强烈的白光照亮整个存折的数额
“个十百千万..零,0。”
“0?!”看清数额的赵彬不敢相信眼前光秃秃的数字,他越想越气,直接把存折摔在地上,随着相框玻璃碎片狠狠踩踏,
“这娘们怎么回事?!是在耍我吗?”她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她死也不死个安宁!赵彬正在大发雷霆时,殊不知有人明流涌动,趁赵彬懵逼的功夫立刻扑了上去将其推倒。
咔嚓脆响,赵彬被扣上了一对玫瑰金小手环,强烈的不适感让他缓过神来,开始挣扎
“小同志,我可没干什么坏事,抓我做什么?”一旁搜身的小警察从赵彬的口袋里掏出将才保险柜的东西掏了出来,深知理亏的他才闭上嘴巴。
被警察挟着下了楼,别墅脚下停靠着一二辆警车,落地窗外警笛闪烁一清二楚,看着像头儿模样的警察走进,使得赵彬燃起希望,
“我只是来未婚妻家里拿点东西,她发生车祸进了医院,她委托我把这些东西带走的。”警察沉默不语带着进了警车,如此翻天地覆的处境让赵彬愈发嘴硬,厚起脸皮“我也是政府人员,作风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那你所说句句属实吗?”警察放下手中的记录仪,指了指别墅,今夜景色正好,澄澈的溪水试图唤醒赵彬善意的光,赵彬对今夜的景色,不,对之前这里的景色依旧无意欣赏,他盯紧了别墅二楼,语气中夹杂着强掩后悔的镇定“我赵彬如若有半句序言,就——”
叮咚~清脆的机械音从赵彬屁股口袋弹出:
【您的银行余额不足..】
【您的银行余额不...】
【您的银行余额...】
【您的银行余...】
咚!咚!咚!
无数短信弹窗在屏幕内漫天轰炸,铺天盖地的余额不足塞进赵彬的视线里,一张张余额为0的短信消息冷冰冰扇向他的脸。几百条重复的盗刷短信被他看得麻木,叮叮当当的声响搅得本就情绪不稳定的赵彬更是心神不宁,一条粉色信息却勾起赵彬眼球——
【您的亲情卡账户...颖宝宝...】
这条消息淹没于茫茫大海中转瞬即逝触手不见。赵彬看到这个字眼后疯狂的敲击着屏幕,试图有一瞬能够跳转至亲情卡页面,功夫不负有人亲情卡中满含爱意的2000块钱随之如蒸汽般,蒸发消失。
2000块!是压死这个男人最后的一根稻草。
2000块!让赵彬彻彻底底的崩溃,他不顾身旁有人叫嚷着:
“警察!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我要举报一个叫岑佳颖的,她偷了我的钱!”
赵彬话音未落,颖颖的电话突破短信轰炸跳转出来,柔情蜜意的电话铃声正催促赵彬的接听。赵彬划过接听按钮,话筒那边除却风声再无其他。
那边风声瑟瑟,像是站在高处的窗户边,接着一道女声冷不丁地冒出:
“赵彬,是我。”
这个声音对于赵彬来说过于熟悉,赵彬下意识瞥眼看见别墅内灯灭,他不知道是自己此刻紧张后的眼花,还是真的做贼心虚,也可能是报应来得太快,他看到了二十分钟前还躺在床上浑身血肉模糊的女人竟然站在了别墅二楼落地窗处!女人穿的干干净净一袭白衣,他同样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曾经说过公寓采光很好,那个她也说过自己喜欢月光充足的地方,所以安了一道落地窗。
这点儿距离对于赵彬来说看清她的脸轻而易举,她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气的人偶,可她却正跟他遥遥相望,一对梨涡眉眼弯弯,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随后别墅灯亮,人也随着消失不见。
“鬼。。鬼!鬼!”此情此景赵彬浑身鸡皮疙瘩四起,一股凉风直打天灵盖,肩膀被人一触:
“嘎——”
赵彬完美的昏在了警车上。
二楼落地窗前出现男人人影, “尚队,我在这边看他昏过咯。”警车前座同步露出半颗脑袋,接听到了消息点着头:晕的挺彻底。
二楼窗前大半夜还戴着墨镜的男人挂断电话,看向坐在床边擦着头发的秦小姐,摊了手“他晕了。”
秦小姐抹去嘴角血包残留的血渍,听罢忍不住翻了白眼,“他活该。”
她低头看向地上早已破碎的相框,照片是完好的崭新的,可被玻璃划过的瞬间出现了些许无法挽回的痕迹。
-一周前-
“秦小姐,这是您委托与我的相关证据,以及他接触到的不同——”
医盛街是一处靠近菜市场中不起眼的市民街巷,这里鲜有人走往,只有几只小麻雀在矮墙处叽叽喳喳的叫着,街中不起眼的店铺内半开着店门,里面正传出严肃又正经的交谈声响。
“真下头!这个渣男!”呃,突如其来的大吼吓走一串串的小麻雀逃走,事务所内有二人左右对坐,桌上摊着几张清晰可见的大脸和几张密密麻麻的资料,将才的声音让这座事务所的主人情不自禁捂住了半只耳朵。这种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场面,对面怒吼声落,又是噼里啪啦敲打屏幕声起。
这简直就是...小场面!
“我就说那几天干什么去了,原来是去钓鱼了!”
“你看看,你看看,还不止一个!”
秦小姐左右晃动手机拍了这段铁证如山的长视频,她的手机中顿时出现群电话的来电。秦小姐的愤怒感染到了她整个闺蜜团,店主人深知这谈话一时半会结不了,默默给她倒茶,他可不敢多插一句闲话,生怕这大小姐一怒之下把这实木古董桌子给砸碎咯。
没过几分钟,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战况愈演愈烈,
“我就说他不靠谱吧!”
“打眼一看就感觉那男的烂屌”
“活久了连屌上的人形肿瘤都敢出来忽悠人了”
“这个侦探办事还不错咧,下次我也要找他查查我家臭宝,他叫什么?”
无数义愤填膺的骂声这条语音尤为光芒,店主人抓住机会正要插嘴,又被闺蜜们的插嘴彻底丧失发言权:
“我就说他靠谱吧,司空亓,专业的私家侦探很靠谱的。”
这——还真不是小场面。
司空亓擦擦汗,从业以来头一回见到这么吵的闺蜜团,也是头回见一天之内约会四个人物的时间管理大师。若只是脚踏连环铁船,也就这样,可这男人就像是一只吸血虫,这边榨干秦小姐的钱那边又拿去挥霍,借他十个土老板不过几天也能被这败家爷们挥霍殆尽,实属彻头彻尾吸走财气的饕餮。
过了半刻,场面进到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的气氛,狂欢过后秦小姐方才收起手机,试探道
“之前你提过,有特殊服务对不对?”
司空亓点头 “没错,我这里有隐藏服务。”
都别误会,他这里的隐藏服务可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东西,其实也差不多。无非是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不可说的活动。为甲方排忧解难发泄情绪,就是这家事务所的隐藏服务。
秦小姐这边情绪稳定的也差不多了,手上的一沓照片早就被她撕的面目全非。她长舒口气,试图将以往的感情一并输送出去,试图将这个结果当做过往云烟,婚礼取消就此一刀两断。这样豪放的做派,她深知自己做不到,就算是呼出,那也该出口恶气。
秦小姐心意已决,报复渣男计划就此开始,她将撕碎的照片洒在空中,像是一片片勇闯天涯的雪花落在地上,她想让片片雪花滚成雪球把赵彬这个渣男活脱脱淹在里面。
“我要报复赵彬,多少钱都可以,100万够不够!”
漫天的纸屑飘飘洒洒,扬的四处都是,比起难以打扫的地面司空亓更在意的是——
“100万?!”司空亓喜出望外,刚才还没了兴致的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头顶漂染的小红毛仿佛一下子锃亮几分,可随后听到秦小姐雄韬伟略的计划很快便笑不出了声。
“秦小姐,是这样...”
还是半刻后,司空亓听完叙述记录相对沉默寡言,反复低头又抬头他摘下黏在头上的碎屑,下意识揉捏太阳穴,重新又倒了一杯热茶默默换上对面早已冷掉的茶杯,再一次沉住气询问:
“您当真要让我们找一名符合您未婚,,呃,前未婚夫心仪的类型女孩作为诱饵,然后上演一出苦情戏把目标引到程氏山庄然后让他倾家荡产,死有余辜?”
秦小姐见他听得明明白白,那是相当满意,她点着头:
“最近呢,我心情糟糕透了,因为这个订婚礼我跟家里人闹掰了,筹备了那么久的东西已经变成泡沫了。”
她翻出手机,简单亮了亮手机中的密密麻麻的账本图片,有些不屑一顾:
“他本来就有点案底,他还知道那本存折在哪里,更何况。。。”
司空亓的眉皱的更紧了,这小姑娘的脑洞不是一般的大,那也是太大了,都说钱难挣,屎难吃,他假意装作为难的样子:
“符合类型的女性这一点,这..”
秦小姐思来想去,脱口而出:
“我再加50万给小姐姐买衣服的钱,拢共150万。”秦小姐的这一句话无疑是给他一剂金钱的强心针,司空亓心想天下掉的50万轻松进自己口袋,欣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秋风难得萧瑟,程氏山庄的别墅旁吹得树木簌簌作响,赵彬按计划走成功晕在了警车上,秦小姐拾起玻璃渣中的照片,轻轻触碰擦掉落在照片上的碎渣子,合照中她与赵彬深情对视,她凝望着照片中的曾经的心上人。一旁的司空亓感到事有不妙必有反转,不是吧姐,难不成...
下一秒秦小姐比划着中指,将照片按同样的方式从二楼抛下,她当着所有在场的人大喊:
“下地狱去吧!臭SB!”
碎纸屑在月光的照耀下还真有点雪花的样子,就这样飘飘洒洒飞到楼下,她的部分感情仿佛像这纸屑一样,跟着溪水一同流走。
-end-
片段1
司空亓目送警车开走才敢放心掏出寻呼机, “化妆组装修组,各部门解散,我们去寇多金吃庆功宴”
秦小姐临走前,念叨了一个名字“岑佳颖..”
司空背后一惊,“她咋了?”
“岑佳颖是你什么人?”秦小姐眼神敏锐的怪吓人,司空亓捏着一把汗。“这个小姐妹也不容易,差点献身。”
可不是,电话再晚来几分钟就被生剥了。
“她呀,是我远房表妹,刚才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已经回学校上课了。”
秦小姐从保险箱中拿出一对耳坠,打开衣柜后便是一条洁白无瑕的长裙,
“我现在已经用不到了,看见这两个东西就觉得晦气,估计她也不会收,我只能扔掉了。”
司空亓看见耳坠盒上闪亮亮的名牌logo有点心动,立马改口 “等等,她要她要”
“你怎么知道”
“我说她要,她就得要。”
今日司空亓收获: 一对订婚耳坠*1
一条高定订婚裙*1
片段2
警车回去的路上,赵彬缓缓的醒了,迷迷糊糊中听见身旁警察们的闲聊,
“那个红毛哥是怎么盗刷金额把钱返回去的?”
另一个语气淡然的小哥回道“他刚才说,在公寓里用特殊手段提取的掌纹。”
“可是要提取那么清晰明了的纹路只能是手握手才能做到吧,难不成他还能跟这哥们手对着手来回摩挲么?”
“计划里不是他不是去一个叫岑佳颖的妹妹家里了么” 身旁小哥小声问道,
“这,,”淡然小哥一顿,打转方向盘上了高速路,穿过一片废弃仓库,“是假的。”
“噶——”
赵彬听到这句,再次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