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 永巷深深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别问,先跟我走。”
黑暗中,不知是谁的手,像姐姐的一样纤巧、干燥,勇敢却温柔。这双手牵着季姜,把她带出了那阴森的尸骸之山。
季姜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等到眼睛适应了光亮,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容貌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她的眼波流转间,竟把人的目光也紧紧吸附在她身上,“如此美丽的女子”,季姜想。
“为什么救我?”跑了一段路,季姜再次发问。
“你是齐国的王姬?”女子道。
“是。”
“那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兄长?”女子的眼里充满迫切,抿着薄唇,等待季姜的回答。
“你的兄长是?”
“我是文姜。”
相传很久以前,田氏在水岸边建造了一座别苑,用以豢养宫女和歌伶,这些年轻的少女们,在该欢笑的年纪,成为了士大夫的玩物,深深的永巷里,锁住了少女们的芳华和自由。
一个个来不及绽放就凋谢的花朵,被禁锢在小小的宫苑里,用怨恨成诗,用痴嗔谱歌,用甜美的嗓音轻轻地和。那怨多了,便聚在一起,动听的歌也成了咿呀孤泣,在森森的宫墙间盘旋,文姜引着这些怨,就这样徘徊了数年。
有个男子深爱着文姜,文姜亦深爱着他。
“我要变成狐狸精,日日缠着你。”陷入爱情的少女总是如此娇俏。
男子轻笑:“你要缠着我,应变成蜘蛛精才是。”
……
“兄长,是否是我不知廉耻?”
“别听他们胡说,你虽是我亲妹,但为何我们不能相爱?”
……
“兄长,你是否杀了我夫君?”
“所有阻碍我们的人,都该杀。”
……
“兄长,我要变成蜘蛛精,日日痴缠着你。”
“兄长,我们便徘徊在这人间,永不分离。”
“兄长,那永巷里女子的冤魂,足以成为我们的武器。”
……
季姜举起赤霄,“原来是不愿离去的冤魂”,刀落,“这执念,该散了。”
如今的水岸边已没有了别苑,那一缕青烟飘着飘着,终究还是散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人类是拥有自我思考能力,想象力十分丰富的哺乳类动物,擅长创造、发现未知,然后试图去解开这些未解之谜,亦或者是单纯的出于好奇心,去探索。
怪奇现像……也可以单纯说是闹鬼,一直以来便是一个有人气的话题,尽管现实世界上存在的大部分都是人为,不真实的,依然挡不住话题的人气上升,大概也有公认的会伴随有危险性的缘故吧,多数人都是喜欢冒险的。
话说回来,这也跟‘相信与否’有着很大的关系,在那些不信任的人之中,那些没有丝毫联系的怪谈只是随风从耳边吹过,还没有任何感觉。对于这样的人来讲,就算告诉了怪谈的细节,甚至发生的地点来讲,也是会毫不在意的就这样走过,某种程度来讲他们是幸运的。
为何?因为在相信的那些人心里,就算是大部分都是虚假的,也会飘过一丝这样的想法:
如果,这次是真实的该怎么办。
怀疑的种子种下去,再加上一点点的滋润的话,就会突破地面生长出来,人的表面也就会拥有了裂缝,不管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容易入侵,对吧?
能够看到这里的人,应该会更加认同这个道理吧,毕竟是亲身所经历过,所观看过。
在这个‘逢魔旅店’里面。
-
赵茗溪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不是过于傻逼了。
正如不知道她这个什么鬼只知道很像女生的随便名字之外,她的人生也有够随意的,跟刻着模板的成长经历稍微有些不同,她是过着比刻板人生还要惨一点的生活。不知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真的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成长轨迹是带着不幸一路走过来的。她的不幸并非全家死了这种令人唏嘘的大事,而是许多的,数不清的细微小事。最典型的例子应该就是购买限量的东西永远是自己前一个刚好卖完,考试差一分及格,假期来临却刚好生病了一样,全是一些说出来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在做出反应之后也只能拍着她的肩膀说“你真倒霉啊。”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到了25岁还是个一事无成的母胎solo,本来她也没觉得自己会赚大钱,靠着拿固定工资混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结果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公司破产老板跑路,一下子从社畜掉到了无业家里蹲,关键是还没多少存款,真是听了让人泪都要掉下来的惨。
找不到工作过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出生以来累计的感情终于因为吃泡面里面没有叉子而爆发了,自己怎么比别人还要倒霉一千万倍啊!实在气不过的赵茗溪去干了一件之后绝对会后悔的事情——她跑去彩票站,一口气买了三十张彩票,自己那么倒霉一定会有物极必反的时候,所以买彩票说不定就会因此中大奖!
自己原来那么的傻逼……这是赵哥第二天起来时对自己的感想。
买都买了,又不能退款,总不能直接吃了吧?赵茗溪能做的就只能把彩票收好,然后去拜拜菩萨之类的……菩萨好像是保佑生子的。
虽然赵茗溪因为懒得去理发店剪头的缘故导致刘海遮眼让她看起来很没表情,实际内心慌的一逼,手上的指甲都已经咬的贼干净。平常的她偏向无神论者,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现在这情况她简直哪里有效就想试试看,表面看起来镇定,拿起杯子手抖的水都撒出去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这层因素下面,虽然是偶然,不过也让她查到了都市传说级别的锦鲤。
逢魔旅店。
这玩意有点假,赵茗溪的理性这样说,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真的跑过去看看是不是真实的,这该死的本能占领了控制权。她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图个吉祥,网络上的转发杨OO不也是这样吗,只是普通的去旅馆住几天而已,而且还不一定找得到,就当旅游转换心情了,虽然现在她身上的钱少得可怜。
她打包好不多的行李,将彩票们细心的放进单独的袋子里带上,就来到了都市传说的地点。现在时间还没有到黄昏,不过她遇上了几个零散的人。这些人大概也是听说了传说才过来,虽然不知道目的是否一样,赵茗溪也只敢路过的时候看两眼,好像结伴来的也有,她就遇到了一个穿着很奇妙的荧光绿人……站在一起简直是红配绿赛狗屁。
在附近闲逛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色也逐渐也黯淡下来,虽然听说旅馆出现的时间是黄昏,但总觉得是白跑了一趟,她打了个哈欠,刚合上嘴旁边的灯箱就突然亮起,吓得她差点猫见到黄瓜直接飞起。定神仔细去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一家旅店的门口。
该不会就是这家吧……赵茗溪抬头,打算先观望一下,结果直接撞到了旁边的柱子。
还能更倒霉一点吗,她抱着自己的后脑想。
这下不敢再看,直接跑进去,内部的装饰仿佛让她感觉自己穿越了一般,也可以说是复古吧,但是给赵茗溪的感觉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懒得再重新装修了吧,这跨时代般的风格,很难让赵茗溪相信自己活在2018。
“过夜还是常驻。”
在赵茗溪研究已经旧得脱落的墙纸时,她的身后传来一前一后的男女声,转过身来看见了铅笔和橡皮擦……不好意思,因为这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了,第一时间那么认为了。男人很高,赵哥虽然是女孩子,但是身高比起一般的男生来说也是毫不逊色,但是眼前的长发男性却比她还要高个10厘米左右吧,感觉过门都会撞到门框。而他旁边的女性虽然是正常身高,不过对比起来就显的更加矮小……发育也太好了,赵哥下意识移开了罪恶的视线。
“住几天——阿嚏!”
赵茗溪忽然感觉鼻子很痒,还好反应迅速的捂住嘴,不然就是对着别人打喷嚏这种大罪了。她吸吸鼻子,环视了一圈,这个空间里面没有多少人,在溜进来的夕阳照射下,好似有什么显露了出来。
大概是灰尘在飘吧,赵茗溪没有再注意。
Golden Machinery has introduced a new material processing method and provided ore Screening Equipment. Our ore screening equipment facilitates mining, quarrying and recycling operations. Different types of sensors and machines cover a large number of ore and mineral types, using ore dressing equipment to concentrate and reduce costs.
Ore classification relies on the use of some form of sensor to measure the different properties of valuable and waste components. The physical separation of particles is by changing the particle trajectory of the product or waste with precision air jets. In existing business with fixed equipment capabilities, the concentration can be created in small or remotely utilized beneficiation equipment due to the low cost of mining equipment that adds ore grade. Increase productivity after sorting. It can reduce the size of downstream processing equipment, reduce capital and operating costs, or increase productivity.
The entire production line can be planned in a semi-motorized form, including crushers, screens, belts and sorters. Due to the disposal of waste rock on site, transportation costs can be greatly reduced. In addition, due to the considerable ore content, concentrates can be used to obtain higher prices.
The ore sorting solution replenishes and relieves the burden of downstream stages of conventional processing. This greatly reduces the overall cost of process materials such as water leaching agents, while material recovery facilities can be made smaller because waste rock is no longer disposed of.
In addition, by improving grade control, bulk ore sorting can reduce lean and ore losses during mining. In some cases, mining costs may be reduced, while the selectivity offered by bulk ore sorters allows for less selective mining processes. In order to be used for enrichment, it should be applied to a large amount of ore, such as on a truck pallet or a full load conveyor.
For more information on ore equipment, you can click https://www.goldenmachine.net/product/screening-equipment/
〇〇
来到旅店的第一天,江榆失去了他的手机屏幕。
他和江槐在城南的窄巷下了出租。双胞胎的弟弟帮着司机把摄像机扛下后备箱,江榆就无所事事地环顾起四下来。
这个传说中的旅店就在隔壁市,现在在网上炒得正热。江榆在粉丝群里发了个预告,便拽着弟弟找了过来。
他是个全职主播。大四的时候无所事事开始直播,机缘巧合积攒了一点人气,也因此机缘巧合地翘掉了所有招聘会。
于是毕业之后,他干脆收拾收拾行李,顺理成章地成了职业网红——顺带哄骗了弟弟来给他摄像。
不过江榆虽有一颗想当网红的心,却没有那个帅得让人想点关注的脸,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只得千挑万选后,延续大学时期的本业,做了个灵异主播。
——毕竟他唯一的长处,就是浑身是胆了。
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被未知的事物吸引,特别是那些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大抵是带着一种叶公好龙式的寻求刺激感,看着主播在前面探险,自己的肾上腺素便也噌噌上涨——反正作死的到底还是主播,危险与自己无关。
但反正江榆也没见过什么“危险”。
其实挺有意思的——越是看网上那些撞鬼帖子或灵异游戏说得神乎其神,实际去触碰却发现一无所获的时候,灵异主播反而对“鬼神”失去了敬畏。
真要蹦出来个厉鬼就好了,这个月还能多赚小一千,再加上广告费,怎么也是两千块的收益——江榆查看着信号,美滋滋地盘算起来。
江槐把行李箱塞进小主播怀里,打断了他“两千两千又两千”的妄想。
出租车开走了,窄巷里便只剩下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日光已开始西沉,却仍无法称之黄昏。转红的太阳病殃殃地挂在楼角,顺着胡同与玻璃的反光,七扭八歪地映在旅人脸上。
居民楼里飘来炒菜的气味,劣质的油腥味令人胃口全无,连带着让傍晚暖橙色的阳光也无端惹人厌烦地油腻了起来。
江榆有点喘不上气,在油腥味里深呼吸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导航。
——却意外看到了悄悄关注的另一个灵异主播也发了微博,要去“逢魔旅店”一探究竟。
江榆咋舌,心情更烦闷了。他假想的竞争对手要比江榆更善于吊胃口,干脆地给那个无名的旅店取了个“逢魔旅店”的雅名。
仅仅出现在黄昏的逢魔之刻、转瞬即逝的旅店......或是与鬼怪相逢的、魔性之旅店。
江榆把这个词放在舌尖咀嚼了几圈,忽然意识到现在已是黄昏。
路灯亮了起来。
发白的灯光在手机上打下光斑,与尚未沉落的夕阳争辉。通常路灯的光让人联想起夜晚,然而此时天色尚明,日光仍盛,白天与夜晚的界限便也暧昧难明。可能现在还算做白天吧。
——可是回过头去,弦月亦已高挂枝头。
——之所谓逢魔之刻。
莫名的寒意从脊骨上窜起,又随着入夜的凉意渗入骨髓。江榆把因灯光而变暗的屏幕亮度调高,却忽然想起这个窄巷破旧难堪,最近的路灯也在几十米开外。
他抬起头。
旅店的灯箱近在眼前。
〇〇
江榆注意到江槐停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不详的东西。双胞胎中的弟弟一向敏感,甚至似乎天生吸引超自然现象,连哥哥自己也隐约意识到,如果是江槐来做灵异主播的话,八成能吸引到更多粉丝。
不过幸或不幸——江槐没那么不靠谱。他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被招入了实习过的公司拿着安稳的月薪,闲时陪哥哥出个外景,或者自己开直播做点小菜。
江榆被长辈念叨了二十年弟弟如何优秀,早就成了滚刀肉,情绪稳定得很——
只是想到就连“做灵异主播的天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也讽刺性地比出了高下,便总归是有点笑不出来。
他心绪难平,便假装没注意到弟弟皱起的眉毛,三步两步蹦到了旅店门前,握住了推门的把手。
“怎么了?怕什么,老哥罩着你呢!”
江榆带着几丝自虐般的恶意,回头说道。
〇〇
——这家店没打算好好赚钱吧。
推开门,两人同时这样想道。
旅店的大堂倒还算得上窗明几净,四下没贴什么本地旅游或者按摩广告,空荡得反倒有几分静雅。前台不大,一个看起来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坐没坐相地瘫在里面玩手机,听到门响,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喔,欢迎光临!”
女孩似乎很久没和人讲话了一般,开口的声音带着绵软的粘性。她放下手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还以为今天没有客人了呢!”
一整天没有客人也太惨了吧,你们活得下去吗——江榆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女孩却似乎不甚在意,一矮身在柜台下翻找起来,道:
“你们等等喔——两位是一起住吗!”
不知是不是女孩实在不得接待工作的要领,她既没有介绍价位,也没问住多久,就自说自话地翻找起钥匙来。江榆无奈地看了眼江槐,见他仍面色凝重地四下观望,只得耸了耸肩,上前搭话道:
“呃,是,一间就好——”
“——劳驾,两个人要分开的房间。”
江槐毫不心虚地笑了笑,向满脸受伤的哥哥解释:
“我看防火图上说旅店一共有三层,两人分头行动的话探索起来也更快吧。”
随后见哥哥仍将信将疑,他便又以前台女孩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补充道:
“我觉得这个旅店......可能有'真货'。”
——见鬼就能拿两千块欸。
江榆脑子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心思立刻被这句话冲得一干二净。他啪地转身,兴冲冲地向女孩要求了两间房——最好还是二楼三楼各一间。
女孩似乎并不意外,抬头看着双胞胎思考了一会儿,猫一般幽深的瞳孔轻闪。随后她便恍然大悟似的轻轻拍了拍掌,再次翻找了起来。
“来,拿好,201和301的钥匙!正好是上下正对的房间喔!”
女孩翻找完,笑眯眯地拎起了两串钥匙牌,得意地介绍。猫一样的少女看着两人接过钥匙,忽然又语焉不详地轻轻挤了挤眼睛,补充道:
“——这样要是快死了的话,就可以敲水管求救了哦。”
〇〇
——“过江猛鱼”的直播间——
“哈喽,大家好!我鱼哥又回来了!”
直播间唰地亮起,绿头带的青年调整了一下角度,冲着镜头挥了挥手。
“试验WiFi,突发直播一波!我看看有哪些幸运粉丝能看到啊——镜头有点晃,摄像大哥放行李去了,我们先随便播播。”
自称“鱼哥”的主播笑嘻嘻地喋喋不休着,操作了一下,屏幕画面便切成了一条走廊的景象。
主播切了后置摄像头,慢慢地把镜头移了一圈,展示着木制的走廊、地板与散发暖黄光线的顶灯。而不再露脸的主播仍在旁边发出不甘寂寞的声音:
“没错!相信聪明的你们已经猜到了,鱼哥已经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逢魔旅店了!这次到底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你们怕了吗,鱼哥是肯定不怕的啦!"
江榆不要脸地顺口剽窃了其他主播给旅店取的诨名,沿着走廊往前走。
“不过呢,这个旅店真的超级冷清啊!刚刚起我和摄像大哥两个人就没碰到任何其他的旅客......说不定,真的是'被选中的人'才能进的里世界旅店呢?”
他顺嘴胡扯着,在微微发黑的木地板上留下咯吱咯吱的足音。或许是由于省钱考虑,天花板顶灯之间的距离稍微有些过大,两盏灯之间的地方就留下了些许光线不足的阴影。
江榆忽然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
他心脏一震,嗓音吓得瞬间变了个调。不过缓过神来,小主播立刻想起了自己刚刚扯过“这家店没有别的旅客”的鬼话,赶紧把镜头若无其事地转走,尴尬地偷偷瞄了那人几眼。
好在对方没有跳上来纠正他的意思。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袭黑衣,几缕浅色的碎发从兜帽下堪堪滑到额角,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了灰暗的细碎阴影。旅店空调开得恰到好处,并不算冷,男人却仿佛刚刚从冰天雪地而来,携了一身不知何处卷来的寒霜。
江榆与他擦肩而过,男人的视线却甚至没有转动一瞬。小主播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可能只是个西式鬼宅中常见的盔甲装饰,被做出一双漂亮的眼珠,无日无夜地望向暴风雪所肆虐的远方。
——不知远方何方。
江榆经过了男人,便咧了咧嘴角,收回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无端地觉得有点冷,便把手机换到右手上,空下来的左手悄悄放到嘴边哈了口气,调节气氛地开起玩笑:
“话说回来,大家觉得最容易撞鬼的地方是哪里呢——”
他吊着胃口,偏头看了眼楼梯口贴得不怎么平整、纸边翘起的消防安全图,便胸有成竹,促狭地笑了起来:
“当然是女厕!走,趁着没有客人,我们去探险——”
江榆完全忘记了不远处还有个男人听到了他的犯罪发言,山鸟归巢似的撒欢儿奔向女厕。
——然后被人揪住了领子。
一米九出头的店员看了看小主播,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嘴角。
“探险?”
目睹了一切的黑衣男人:“......”
〇〇
“咳......正如大家所见,唐突去闯女厕所是会被像这样拦回来的!大家不要学哦。”
灵异主播心理素质过人,目送着名为青龙的店员远去后,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调整好了心态,转身向走向了男厕。
“退而求其次,我们还是换个性别吧......不是鱼哥胡闹,厕所阴气重,遇到不干净东西的几率也会大大提高。不过这边是男厕,女粉丝们就不许看了,自己切出去哦!”
江榆在脑内一角琢磨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女粉丝这个问题,站定在厕所前。
这家旅店的厕所与只挂个帘子的一般设计不同,最外面就有门。此时门关着,阻断了一切投来的目光,与厕所里面可能传出的细微声响。
主播故弄玄虚地将手机缓缓靠近门,于是在镜头微微的摇晃中,门上的标识与不知从何而来的些许焦痕也愈发清晰。
不知是不是错觉——观众们仿佛听到了从那扇门后传来的、极轻微的低语。
仿佛恶鬼在锁孔里嗤笑生者。
江榆注意到厕所门边横着一把桃木剑。
一切都不太对劲——即使看起来灯光明亮,余光里却仿佛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如此这般的细节归拢到一起,就变成了一种极强的“不详的预感”。
——江榆的手碰到把手的瞬间,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位黑发少年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疑惑地盯着他的镜头。江榆仿佛在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呼之欲出的“110”三个大字,赶紧把手机移开,解释道:
“抱歉抱歉,我是主播来着,想拍一下......不对,不是专程来拍厕所的啦,我是灵异主播所以想看看这里能不能撞到鬼......”
“我知道啊。”
出乎意料地,少年轻声笑了起来。
江榆感觉自己被嘲讽了,赶紧调出手机上直播的界面,想拿给少年看,用以证实自己并非随口扯谎。
然而他的目光扫过屏幕,堪堪看见了滑过的弹幕。
“主播快跑”。
他想赶紧把屏幕转回来,然而一个没拿稳,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上立刻起了细细的蛛网纹。
江榆来不及心疼屏幕。
手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直播界面渐渐被刷满了弹幕:
“这个红卫衣和耳机的样子,不就是那次南郊凶宅里拍到的人影吗?”
“废弃游乐园那次,摩天轮上也见过一样打扮的影子吧?”
“为什么这次他也在,明明都已经到别的城市了。”
“这是在追着主播吗?”
“这是人吗?”
“这是人吗?”
“快跑”
少年不甚在意地帮江榆把手机捡起来,扫了一眼屏幕,递回了主播手中。
——江榆这才想起,刚刚少年开门之前,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个旅店,有'真货'哦。”
少年轻笑了一声,与因恐惧而僵立的主播擦肩而过,低语道。
〇〇
江榆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终于鼓足了再次开口的勇气。
“......咳,我鱼哥回来了!”
他勉强开口找补了两句,既知道应该用这件事炒炒热度,又总觉得拉不下脸去承认刚刚被吓了个半死。
小主播纠结又尴尬地转了个身,回头一看——那位像盔甲一样的黑衣大哥还站在原地,和他面面相觑。
好嘛,脸都丢光了。
江榆恶向胆边生,瞬间把刚刚的惊恐抛在了脑后,凑过去拍了拍男人:
“嘿,大哥,站着干嘛呢?”
“......没什么。”
男人仿佛这才注意到荧光绿的主播一般,微微侧身躲过了江榆拍上来的手。
——还装不知道,这什么人!
江榆恼羞成怒地磨了磨牙,为了找茬索性继续搭起话来:
“哥们儿你也住来店?怎么想的来这种小地方啊。”
男人锈住一般的眼珠终于微微活动了一下,他看了江榆一眼便垂下眼睑,仿佛催动难以运转的大脑,认真思考了片刻,终于低声道:
“为了给姐姐......找药。”
意料之外的回答听得江榆一愣。男人的声音也仿佛许久没有润滑过的机器一般,带着生涩得让人耳根发痒的低哑。他问一句答一句,说完便又不动了,引得江榆不禁怀疑这人脑子有点迷糊。
——不过再迷糊也是个活人,总比什么红卫衣的鬼强。
小主播想到这里便释然了,拍拍男人肩膀道:
“别难过,天无绝人之路——你贵姓啊?说说住哪间房,咱俩说不定房号还挨着呢!”
“......祁彧。”
男人想出了这个名字,似乎就耗尽了力气,接下来的房号便索性不再用嘴说,而是从兜里摸出钥匙,递到了江榆面前。
房号倒是没挨着——
——201,和自己同一间。
江榆仔细看了眼钥匙,又震惊地抬头盯了男人——祁彧一会儿。
而祁彧不发一言静静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兜帽下的视线晦暗不清,仿佛死物,又仿佛吱嘎作响的机械一般,带着尘封多年的冰冷铁锈气味。
冰冷的沉默在两个男人之间弥漫开来,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半晌,直到江榆终于打破了寂静——
“——巧了祁哥,咱俩拼房啊!”
祁彧:“?”
“嘿,我说前台那小姑娘看着就不靠谱,怎么还瞎给拼房呢——真黑,祁哥你说是不?”
江榆不顾祁彧的抗拒,兴冲冲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举高了刚刚碎屏的手机:
“没事儿啊哥,别愁眉苦脸的,咱下次不住这破地方了——来,跟我的粉丝们自拍一下打个招呼!”
“......我不想入镜。”
祁彧甚至有点茫然地躲开了江榆的亲密接触。江榆倒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收了手机:
“喔,不好意思,我这就切了直播——”
他三言两语给懵逼的粉丝们解释完现状,便切断直播,把手机揣回兜里,道:
“那走吧祁哥,咱们房间你看过了?还成吗?”
“......还行。”
祁彧好像终于适应了没神经主播的节奏,微微点点头,想了想,便又盯着江榆的手机补充了一句:
“没信号......不能直播。”
江榆:“......”
“.....嘿,那没事儿......反正祁哥你在,咱私生活也不好播出去.......”
企图日入两千的灵异主播勉强自我安慰了几句,心碎了。
——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吗!
他心想。
〇〇
——还真有。
于是当江榆站在房门前摸了半天裤兜,也没找到钥匙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与年纪不符的、淡然的微笑。
祁彧:“......我来吧。”
江榆看着祁彧掏出钥匙,感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阴郁面孔上噌噌地泛起了佛光。
他打了个电话给前台报失,灰溜溜地拎着行李进了房。
祁彧没理身后崇敬的目光,进了房门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靠门的床上。江榆倒也不在意床位,顺手把行李丢上另一张床后,便一屁股坐下拉开了窗帘。
逢魔之刻转瞬即逝,天已经黑透了。
似乎是正对着荒地,窗外既没有灯光,也无星月。就仿佛近在咫尺地拉起了一块纯黑的幕布般,拉开窗户伸出手去,便可以摸到那片粘稠凝滞的夜色。
只有江榆的影子倒映在玻璃上。
——他心中忽然腾起了一丝违和感。
仿佛看到画反了阴影的油画,或是没有答案的填字游戏。脑海中的一隅忽地起了疑惑的雾气,他的心脏莫名地微微一颤。
江榆拽着窗帘盯着自己的倒影,静静地想了片刻。
——唉,我真帅。
他最终一无所获,自恋地检查了一下发型放下窗帘,把那一丝毫无缘由的恐慌抛在了脑后。
——他没注意到,祁彧的身影没有倒映在窗上。
〇〇
“——就自拍一下能怎样啊祁哥!”
“......不要......!”
江榆连微博配字都想好了——“拼房的大哥罩我”——万事俱备,只差祁哥不配合,就是不肯被他搂着来一张。
小主播气势汹汹地扑了过去,准备在祁彧准备反抗的瞬间使出一招失传多年的他自己也不会用的擒拿手,逼对方就范,计划完美得很——
——然后他一伸腿,绊倒了。
本应被他按住的祁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榆倒在地板上,不甚灵活的眼神超水平发挥地传达了一句“你他妈怎么这么背”。
江榆:“......”
他愤恨地原地滚了半圈屏蔽了祁彧的视线,转身去摸绊他的东西。
那玩意从床底伸出一端,干净利落地恰好绊倒了江榆。江榆伸手够了够,手上是冰凉坚硬的触感,又意外地沉重,让他联想到弟弟房里长枪短炮的各种摄影设备,便忍不住心情好了几分,伸手把它勾了出来。
——祁彧的目光如同再次笼上风雪,倏地冷了下来。
——那是一把长杆枪。
江榆抬起头,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男人眼中的不善。黑色的金属极为反常地冰冷,将紧握它的指尖都冻得带上了针扎般的刺痛。他拎着枪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客人!给你新的钥匙!可不要再弄丢了喔——罚金100块,微信还是支付宝——”
房门咣啷一声被拍到了墙上,前台的女孩欢天喜地地破门而入——
“啊。”
意识到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名叫秋芸芸的女孩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了江榆手中的枪上。
“......封口费1000,微信还是支付宝?”
女孩艰难地想了想,再次举起了手中的二维码。
“不是,你听我解释!”
江榆可以忍受祁彧无言的压力,但是忍不了罚款——他立刻跳起来冲到秋芸芸面前,对她举起枪:
“你看,是模型啊!”
虽然做得怪像的——江榆暗自腹诽。
灵异主播整天研究怪力乱神,却偏偏有着一颗少先队员的脑子。床底下蹿出个恶鬼他信,但是枪——那就只能是刚刚结识的这位大哥爱好奇诡,备来玩SM了。
他满脑子1000块罚款,急得冲小姑娘哗啦一拉枪栓。见秋芸芸吓得后退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把枪口举起来对准了天花板。
“你看,根本打不出子弹嘛!”
江榆一扣扳机,这么说。
一声巨响。
江榆被后坐力冲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左臂麻得好像每一节骨头都碎成了几段。他看到祁彧转头对秋芸芸说了句什么,但左耳中尖锐的刺痛挟着耳鸣,把脑浆都共振得嗡嗡作响。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抬了下头,看见天花板上多了个小小的孔洞,簌簌地落下石灰。
江榆盯着那个洞看了一会儿,在大脑艰难地完成思考之前,浑身的血液就如坠入冰窖一般,唰地凉了。
——他想起正上方是弟弟的房间。
从那个小孔中,缓缓地滴下了暗红的液体。
〇〇
随着红色液体流下,一股如实体般凝滞的阴冷气息也从枪眼缓缓涌入房间。祁彧像是这才注意到刚刚的骚动一般,循着那缕气息抬头,缓缓地皱起了眉。
“哎呀......”
秋芸芸少年老成地感叹了一句,在枪眼正下方站定看了看,蹲下来拍了拍江榆的肩膀。
“你看,是红茶!”
她用手指蘸起滴落在地板上的液体,对吓傻的主播笑道。
江榆定睛一看——真是红茶,还散发着莫名其妙的茶香。他几乎冻住的血管这才恢复了功能,把在脑内已经入狱枪毙了的自己捞了出来。
江榆一颗心啪地摔回肚子里,几乎吓得恼羞成怒起来。
他料想江槐应该也在房间里,便三两步蹿上了床,对着枪眼隔空喊话了几句。
“......哥?”
几句喊完,天花板上面总算迟缓地有了反应。不知为何,江槐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吓人,他轻咳了一声,便又不再说话。
本来已硬着头皮准备挨骂的江榆一愣,心中反倒升起了不详的想象,几乎手足无措了起来。
“弟?”他说,“你没事吧?我......我没打到你吧?”
“......没事。”
江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终于带上了应有的嫌弃:
“别烦我,刚醒,头疼。”
江榆被亲弟弟几次三番地这么一吓,感觉自己都要神经衰弱了。闻言他的强壮心脏这才彻彻底底地搁回了原位。小主播在床上稍微蹦了两下,便暂时放下了私自开枪和拆旅店要罚多少钱的问题,仰着头嬉皮笑脸了起来:
“看到脚底下的洞了吗!哥哥想你特意开的。来老弟,凑过来让哥哥看一眼——”
江槐没搭茬——但江榆已经能脑补到他对着枪眼大翻白眼,然后认命地蹲下来凑过来的景象了。
江榆看到枪眼对面模糊的人影晃动,便踮起脚把脸凑了过去——
——他看到一只血丝密布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不是江槐的眼睛。
来到逢魔旅店的第一天,江榆第一次撞了鬼。
当一切归于原点的时候,并不一定就是结尾。
颜醒过来的地方并不是自己所在的那个荒野,也不是什么总部基地,反倒是一辆越野车。
“醒了?”搭话的是沈京,“真是时候。”卷烟在他指间明灭不定,双眼中透出的更多似乎是疲惫。
“真狼狈。”
“彼此彼此。”
颜没有去问之后发生了什么,潜意识中似乎是云启为自己挡了一下,那个饕餮的姑娘怎么样了?被自己推开的孩子怎么样了?
一无所知。
“你的小男友还在接受治疗。”
“哦呀,什么时候我有男友了?”
嗤笑一声。
颜不知道沈京究竟在急躁些什么,只是单单从自己所处的位置和门外所有人紧绷的精神状态判断着现场情况。
恐怕基地是回不去了,看不见毛茸茸的组长,只有剩下的人在指挥现场情况。就连不怎么看到的面孔现在也在自己眼前晃悠。
“人类终于要完蛋了吗?”
“早就完蛋了。”沈京耸耸肩,并不去否认自己眼前人的过分言语,说的好像人类本就应该消失。
“其实人类不要活着比较好。”
“何以见得?”扔掉了手上的烟头,沈京伸手搭在颜的额头上,“低烧。”
“有烟吗。”
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指尖一挥,并没有出现常见的那支烟管。
沈京亲切地为她点上了烟,只是从未见过自家妹妹真的抽烟。白色的烟雾被狠狠地吸进姑娘的肺里,红色的火星一下子就烧到了快一半的地方,宴会落在那件黑色的一步裙上头,烧出一点点血腥味。
颜没有第一时间把烟吐出来,那种苦味和刺激性的味道实际上和自己常用的中药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了那股药香味,更多的是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
像是叹气一样,白色的烟滚滚而出,难得一见的她被烟雾包裹着,露出了有些颓废的表情。
“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不重要。”
“你有没有。”姑娘说道一般,抬了抬手,此时此刻更像是一个中年女性,欲言又止的样子,落魄,无奈,半点没有大家小姐的模样,“有没有后悔遇见我?”
“当然,从遇见你那天开始就在后悔。”沈京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后悔我们不是亲兄妹,不然我能多欺负你几年。”
“哈,到底是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沈京看着她重新挺直背脊,未散尽的烟雾之中重新散发出黑曜石一样的光芒,意气风发,笑里藏刀。还是那中谁都没办法欺负的神色。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好点了就去帮忙。”
沈京只是动了动嘴角,没有多说。聪明如她,不可能半点没有察觉,“十一个小时,现在还有大概七八个小时吧。享受一下人类最后的狂欢。”
“我尽力。”姑娘笑着目送他离开。
实际上这称不上狂欢。
临时基地的资源有限,伤员众多,可见在上次战役之中究竟有多么惨痛的伤亡。环顾一圈并没有看见云启。
动了动脚踝,本来应该骨折的地方已经被木板简易固定住了,上头似乎还有条扭曲的蛇,大约是苏启的杰作。
颜撑着车门框走下来,尖锐的刺痛感随之袭来,自己大约是从战场直接运来的这里,也顾不得太多,她拖着一条腿走也走不太远,只是靠在车身上,一挥手,标志性的烟杆重新出现,那根从沈京那讨来的烟早就已经燃尽,眼下手里的烟杆也没了中药的存储,只是当做打人…医疗用具。
虎落平阳被犬欺大约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虽然对面说不上是犬,更准确的形容大约是哮天犬那一类的东西。他们就是刚出生不久只会嗷嗷叫的幼崽。就等着被叼走饱腹一顿了。
“你醒了。”是戊戌,和沈京一样的一句话,硬生生被他说出一点悲怆的味道。
“是啊,醒来第一眼看见沈京差点没死过去。”
被这样呛了一句,戊戌也不嫌弃,只是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顶,“辛苦你了。”
“噗。”颜一声笑出来,斜着目光去看那个认准了自家便宜哥哥的男人,“怎么,人类灭亡之前还想着讨好一下妹妹?”
“谁说人类要灭亡了?”壬亥目光灼灼,也不看颜,只是盯着远处某个角落,那里的白大褂的颜色一闪而过。
“嗯——我说的。”颜在自己的掌心敲了敲烟杆,“实际上确实如此,几率五五开,要么灭亡要么存活,不是么?”
“我赌活下来。”
“哈,这可是真的拿命赌博了。”颜也没有拒绝这种荒唐话题的意思,“那我只能赌人类灭亡了。”伸了个懒腰,脚上的伤口痛得她嘶嘶到抽气,“输了给你我哥一个。”
这次的归于原点,究竟是倒带重来还是走向终点?
“你觉得妖怪啊鬼啊什么的,真实存在吗?”
“我没有想过。”
那时候如此回答同学的江槐,双眼正看着街道转角处的一道模糊影子。
“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呢。”
他重复了一遍。
大多数人都知道1+1=2,但是很少有人去思考过为什么1+1=2,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必须要知道原因才行的东西,因此知道结果便足够了。江槐也是如此,他从来没有想过“鬼怪是否存在”这种问题,这话从头到尾都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因为他在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已经得知了“结果”,而那“结果”,现在早就成为了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的事项之一。
妖怪姑且无法确定,但鬼魂,确实是存在的。
经常会有这样的说法吧,所谓的婴儿有着窥探阴间的双眼,小孩子的灵魂不稳所以能够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而这种视觉随着年龄增加就会逐渐消失,长大之后还声称自己能够看到鬼魅的人除了骗子就是神棍,好像成长不是一个逐渐获取的过程而是逐渐失去的过程一样。江槐在第一次告诉妈妈路边有奇怪人影时是五岁,那时他的母亲惊慌地一把抱起他,像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里;第二次告诉路过的男人他身后有着小女孩的影子时是十岁,得到的是几个响亮的耳光和脏话连篇的怒骂;第三次他和妈妈说树下有一个老婆婆时,正在和妈妈吵架的父亲一脚把他踢出了房门。
奇怪的人影是死于车祸的青年,男人背后的小女孩是被他虐待致死的继女,而那个老婆婆,是已经过世的外婆。
人是有好有坏的,那么由人转变成的鬼当然也是有好有坏的。因为体弱与内向而被同学孤立嘲笑的江槐被几个高大的男生推搡时,眼睛看着的不是摇晃的天空,不是被丢在地上的书包,也不是那些挂着得意洋洋笑容的脸。他看着操场的另一端,那里有一个甩着校服,书包在背后随着奔跑节奏而跳跃的人影。
相信他能看到的人不是坏人,给他通风报信的人不是坏人,让他不用上体育课的老师不是坏人。
但是好的人只有一个。
【@全体成员 下周外出旅游,直播和视频制作暂停,回来之后会补上。】
江槐在粉丝群里敲下这行字,很快就有人问他要去哪里玩能不能期待偶遇,他笑了笑,回复了一句“保密,维持一下我的神秘感”。
江槐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多有名的人,他喜欢美食,比起品尝,制作的兴趣则要更高一点。一开始只是拍照片在社交网站上分享,后来开始制作简单的菜谱,然后是视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展成了在直播平台上进行固定时间直播的主播,也拥有了自己的一波观众,甚至还有了像模像样的粉丝群。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什么实感,所谓的通知群,更多时候是大家愉快闲聊的地方。
群里的内容刷得飞快,话题很快就被扯开了八百里远,江槐把电脑关掉,看了一眼时间,扭头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毫不意外地,江榆还没起床。
他回想了一下昨天江榆打游戏鬼叫到几点,随后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一抽被角将把自己裹成个卷饼的江榆扒拉了出来。
“起床了,再睡一会就要错过时间了。”
所谓的旅游当然是假的。江槐的除了本职的摄像师与兴趣使然的美食主播之外,还有一份额外的、并非兴趣的、毫无报酬的、比雇主心累一万倍的第三职业。
给他的双胞胎哥哥,灵异主播江榆的外景拍摄做摄像师。
提到江榆的工作,那就不得不提一下江榆其人,他和江槐虽然是双胞胎,但是无论是性格还是气质都与江槐相去甚远。在大家都穿着校服剃平头的学生时代两个人姑且还有一些双胞胎难以分辨的时候,等到上了大学,兄弟俩已经成了自己不说,没人能发现他俩是亲兄弟的模样。江榆外向吵闹,想一出是一出,和内向慢热的江槐几乎成了两个极端,甚至连一些玄乎的地方,也和他的胞弟迥异。
——概括来说,一个阴,一个阳。
江榆自然是那个阳的,而且还是个阳气过剩的类型。他做外景直播的地点全都是各种有着灵异传说的房子或者地点,拍摄之前免不了要与人交涉踩点,江槐亲眼见过昏暗房间里一道白影被到处乱跑的江榆逼得连连后退的诡异场景,江榆本人却毫无自觉,甚至还扭过头和他谈笑说什么灵异事件都是纸老虎,全然不知那纸老虎已经被他撵到了房间里最暗的角落里。
他不晓得江榆究竟是有着对于自己体质的自觉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行动,还是真的全无担忧单纯的就是心大。毫无疑问观众喜欢看这些东西,每次外景江榆总能收到一大波观众刷来的礼物,换算而来的收入即使被平台抽成之后也仍然可称为可观,这大大助长了他的气焰,从此抓江槐做壮丁便更是顺手,久而久之,连江槐自己都习惯了这份“工作”。
他们这次的工作地点,就是本市有着广泛流言的一所旅店。
逢魔旅店。
“怎么样,你觉得靠谱吗?”
江槐躲开了江榆捣他肋下的胳膊肘,低头看看手里的纸片,抬头看看眼前老旧的建筑与同样因为老化而滋滋作响的广告灯箱,轻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回答江榆:“应该就是这里吧,进去看看,住一晚上试试。”
江榆闻言欢呼一声,拎起两人的行李撒腿就往屋里跑,多半是没听江槐的后半句话,早就习惯他冒失的江槐也没多说什么,至少他很有自觉地拿走了两个人的东西。
只看外表时,江槐以为这是一家普通的老旧旅馆,但是细细观察的话,又能在房顶发现现在旅店标配的自动防火喷头,监控虽然没看到,但是无线路由器却是存在感十足。江榆拿着两个人的身份证已经去了前台,正在笑嘻嘻地和前台那个懒洋洋的女生交谈,后者穿着一身不知到底要过什么季节的长袖短裤,两条修长的腿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
江槐刚想过去,余光却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幸好这一步还没有迈出去,江槐刹住了步子,扭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正站在自己旁边,似乎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
站定一看,这男人至少要有一米九挂零,黑衣黑发,连手套都是黑的,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走廊的影子里走出来一样。他转过了脸看着江槐,半长的头发下隐约露出覆盖着半边脸颊的花纹。
“借过。”
黑衣男人向江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径直走向前台,啪地一巴掌拍在女店员晃来晃去的膝盖上,似乎是在示意她注意仪态,随后就转向了还留在柜台前的江榆。
“过夜还是常住?”
江槐突然闻到了一股像是烧焦东西发出的气味,他揉了揉被冷风吹的有点发麻的鼻尖,转过头四处嗅嗅,那味道却又消失了。他本来还想四处看看,检查一下究竟是哪里发出的味道,耳朵里却听到江榆要订一间双人标间,鬼使神差地,他两步跟过去,打断了江榆的话:
“劳驾,两个人要分开的房间,离得近一点就行。”
“您是这边的老板吗?请问怎么称呼?感觉您看着挺年轻的,能经营这么大一栋旅店,很辛苦吗?”
最终差点因为肉疼而跳起来打人的江榆还是被江槐一通“我有前因后果”的挤眉弄眼安抚了下来,哼哼唧唧地登记了信息,拖着东西踢踢踏踏地上楼去了。江槐收好了房门的钥匙,扭头试图和那个黑衣男人搭话。然而这两句不咸不淡,随处可见的客套话,却让黑衣男人的面上肉眼可见地笼上了一层寒意,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了江槐一会儿,方才移开了视线,冷淡地回答道:“我不是这里的老板。”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开步子离开了前台。江槐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离开。前台里的女生围观了这场算不上聊天的短暂交流,忍不住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江槐有点窘迫地向她笑了笑,那女生像是看穿了他想问什么一样,用长长的袖子冲黑衣男人离开的方向甩了甩:“他真的不是老板,你问错人啦。”
虽然被她看见了窘迫的场景,但至少这个店员看起来像是好说话的人,江槐略微松了一口气。还不待他开口,女店员又一次抢着开口:“我叫秋芸芸,他叫……黄娇娇!嗯?不相信吗?呼呼呼……那你不如回头叫他一次试试看?”
秋芸芸笑嘻嘻地上下扫了江槐两个来回,看他似乎没有上当的样子,略微有点失望地眯了眯眼睛,又甩了甩她过长的衣袖:“好啦,开玩笑的,这是我们店的管事青龙,有什么事找他就可以了。嗯——对了对了,他还是食堂大厨,一定要来尝尝青龙的手艺哦。”
中之人贼啦喜欢花明,身世背景写得齐齐整整,就是和主线没啥关联,感觉不贴过去应该就没什么人看了(挠头)
柳花明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
父母是相亲介绍来的,在结了婚之后才发现好像两个人性格不是那么对得上号。妈妈会在周末把花明放到租书店里(那种里面很多绘本和童话的,前台的大姐姐都特别温柔,中之人童年的梦幻回忆之一),所以打小饱读诗书,美中不足是看太多了思维定型,很难写出出彩的文章。
爸爸脾气比较躁不过挺疼闺女的,就是不大能理解小孩子的想法,妈妈性格严厉但是也很爱闺女,就是,人家小丫头一个看不到里面,她只觉得是不是爸爸妈妈不爱自己了。花明一直都很害怕自己做错事情让父母不高兴,所以就,一直到成为大人了都还有一种缺爱的感觉,就算很多人爱她。而且也很害怕做错事情,导致经常用力过猛。她说话直白是觉得这样方便其他人理解自己的意思,不用绕来绕去,结果就越来越ky了ry
爸爸是警察,晚上会出门打牌,妈妈是夜班护士,说了爸爸要陪孩子也不听,就只能想到晚上把闺女寄在邻居家。邻居家的姐姐叫林星子,大自己1岁,比较皮的小姑娘,两个人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妹一样,现在也还是闺蜜。
大概是14岁左右这个家终于撑不动了,父母吵架越来越厉害最终决定离婚。这时候还是14岁的花明躲在房间里一边哭一边给出门逛万达的星子姐姐发QQ:
“星子”
“我爸妈爱谁带我走就带我走吧”
“他们开心就好”
“是不是我没被生下来才比较好”
过了二十多分钟星子回了一条“你下楼”。花明跟爹妈说了一声自己出门有星子陪就给放出去了(“八点半前记得回家”语自妈妈)。
星子见到她别的没说,直接一把抱住。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你很好。”
“我们一起出门玩,好吗?我给你买麦旋风,然后你陪我去江滨公园,我给你看我玩滑板。”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你要爱自己,好吗宝贝。”
大概就是这样,星子做过很多像这样的事情,花明真的特别特别爱她,不是爱情是那种灵魂级的友爱。
之后花明跟了妈妈,在妈妈的教导下努力读书,好好当了班委,细算下来的原因倒是“想让妈妈高兴”。遗憾的是她虽然很努力但是没什么效果,除了语文(中等)和英语(优秀,打小学新东方的功劳),其他全都是勉强及格。她不打王者不看电视剧,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
写作也是在星子的鼓励下开始的,星子看完她的故事觉得“很有意思”,虽然写得巨菜。之后一直坚持不懈地在写。
高一的时候母亲再婚,嫁给了一个语文老师,跟着来的还有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叫陈子竹,是个弹吉他跳街舞打篮球的活泼男孩子。能理解姐姐而且蛮黏她的,花明:555555我弟弟就是天使为什么还没有女孩子给他写情书……哦哦哦哦哦哦哦有了!快让姐姐看看……马德,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天天看青春痛文学啊。
高考运气不错,踩着一本线上的,弟弟后来去了211全家鼓掌!去了师范大学的英语系,现在都还有和实习时认识的小宝贝们联系。
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变得自信和活泼,鬼想得到变成了一个神经病。
也是在大学期间,遇到了学长季厚和,此人因为微博id叫“手癌真的没得治”外号不治。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学生会。是初恋,花明飞速坠入爱河,学长本人没什么太强的意思,只是觉得小姑娘逗着玩挺可爱的。
交往的契机是当时的学生会会长毕业时办了趴体,散场时大家都喝醉了,花明的一个舍友问她:“哎,你是不是喜欢不治啊。”
“不然呢!”
“我靠!快去表白啊不要怂!他……他吧明年也就毕业了你快抓紧时间啊!”
“别啊,学长对我又没意思。我要是跟他说酷哥!请和我在一起!他一定会说你搞毛……”
“好啊。”
花明是真没意识到不治就在自己背后,就这样交往了。
不治开始只是想什么时候腻了就分手,交往期间渐渐发现花明那些闪着光的地方,然后对花明产生了……
……
兄弟一样的情感。
中之人其实觉得花明这个脾气能谈恋爱的最后都会变成兄弟。dbq
这段感情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一直到花明毕业一年半后,两个人该做的都做了也同居了,只是花明一直知道对方没动真心。把对方留这么久也差不多了,花明就自己提了分手,意想不到的是分手之后相处模式比恋爱期还好。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呀。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呀。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呀。
星子这段时间一直在俄国留学,都是旁听花明讲恋爱故事,没见过不治本人。知道花明分手之后(因为自己心中不治的渣男形象)一怒之下飞回国,跟不治吵了一架。
不治:???不是,美女你谁……
星子:马德还顶嘴!!!
就这么不吵不相识,误会解开之后发现彼此之间相性奇好。最开始还是在三人的讨论组里瞎侃胡吹,不知不觉就谈起了恋爱,两年后定了婚。
花明知道这两个人是真爱,很高兴他们能获得幸福,发自真心的。星子心里还有点愧疚,因为自己未婚夫是闺蜜前男友还抱着花明边哭边喝了三瓶雪津。
她是和不治一起来俄罗斯的,要接星子回去,让她当最美最好的新娘。
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补充:花明毕业之后成为了英语翻译,还是坚持写作,靠着在晋江上写无脑傻白甜人气一般,赚到的钱也就够小零花,没敢让妈妈知道这件事。某次在和星子聊天的时候聊起了沙雕又玛丽苏的雷文内容,心血来潮写完用小号发在微博上后爆红,现在每个月一半的收入来自微博打赏。
还有一些没写出来的性格特点……比如花明真的是你不说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把某些事情当成事实,有时候极端,比如“不告诉我你爱我我就会当成你觉得我怎样都无所谓”,这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吧。还有就是对他人有很强的依赖心理,如果没有人肯定自己她会整个人崩溃掉。
旧设里面曾经是重度抑郁,手上全是割腕伤痕,会假装对着窗外发呆,实际上是凝视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给删掉了。
第一章里提到的所有不良生活习惯都是真实存在的,本来花明是作息规律乖宝宝,这些全都是不治留下来的东西。去公园看一整天鸽子也是真实做过的事情。
她不后悔和这个智障谈恋爱。
另外非常脆弱,是完全的悲观主义者,只要事情开始变糟就会慌和不断产生消极想法。曾经在填“你是乐观or悲观主义者”测试时心口不一地选掉了全部乐观系选项。不希望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这一面。
现在心理状态很糟糕,非常糟,主要原因是目击日格和渡边的事情555
原本对她来说是“不可能会真的死掉”“一定可以回去,是这样的”,在目击后这两个想法都被摧毁了,现在非常迷茫,判断力减弱,有时候晚上会睡到一半因为噩梦吓醒。
在第三章期间如果再发生点啥,她就会变成精神极其不安定的半疯状态了5555
※终于补完了……可耻地带上了小狼(
※日格哥哥只有一句话我就不响应了我还要脸
※上半部分里的歌词出自Heather Maloney的《Nightstand Drawer》
※你以为这是悬疑片?这其实是逆转裁判哒!
※总字数:7149(我怎么这么啰嗦
(上)
她发现自己的头发长长了。
少女并未从叶卡捷琳娜那里换镜子,因为头发短,也没怎么在意过,但灯光忽将整面玻璃门照得犹如全身镜,而她从门上则看见了自己略带倦意的脸。
头发长了。
她轻轻拨弄刘海,试图将扰人的发丝拨至鬓边。最为直观的便是刘海,想必耳后的头发也在悄悄生长。少女叹了一口气。是该变长的,她心想,一转眼,自己被困在这里已将近三周,虽然营养没有保证,但头发依然会变长。
她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继而,她从玻璃门上自己的腰腹处瞥见了桌子的倒影。桌上直立的铜把安静地回望她。真岛优月便转身走去,拿起“铜把”,皱了皱眉,又回头看向玻璃门对面。
空无一人。
于是,她第一次摇响了铃铛。
男人推开门来。见门后是她,不由一愣。
“什么事?”他问。
真的来了。优月看向手中的铃铛,这玩意儿居然不是骗人的。她赶忙把铃铛放下,思绪绕了一整圈,从先前在浴室准备间里和市河公礼及柳花明他们的商量,到昨天她的“诺言”,最后话到嘴边,她却忽然局促起来:
“呃,倒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平时看时间会用表吗?”
“表?不,我不用,”雨果掏出笔记本,“你需要表看时间么?我可以和叶卡捷琳娜说一下。”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手机还有电,她自然不需要表,少女上前两步,见他抬头,便拿出了手机,翻出两张照片给他看,“我是想问问你,你对这个怀表有印象吗?”
在这栋古堡里,唯二不处于吸血鬼监视范围内的场所是花园和公共浴室,因此大家也渐渐开始利用这两个地方的“绝对隐蔽性”交换起情报来。之前由于要准备第二轮表演,优月错过了某一次探索,于是市河公礼和柳花明便将他们参与探索时得来的情报一一说与她听。而这个颇显古旧的怀表——表盖内还贴有一张照片,泛黄的照片上印着一个银白发色的小女孩——则是今天柳花明在准备间里给她看的,意在让她去雨果那里打听打听。
“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雨果不知为何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她,这才继续道,“这是狄安娜大人的怀表。”
狄安娜。市河公礼说是这栋古堡的主人,不喜人类,那天探索图书馆时还将日格蒙德打成重伤。所幸性命没有大碍,也不知他第二轮表演是怎样撑过去的。
思及此,优月的面色沉了沉,有些忧虑地问:“那……你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吗?”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雨果从未骗过她,因此有什么疑点,问他是最稳妥的。如果他不能说,他会直接拒绝,她也不用担心他会撒谎。
男人看了看第二张照片,摇头道:“我不认识。狄安娜大人只同我说过怀表的外观,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或者有什么。”随即,他又说:“看样子你们捡到了怀表,是之前那次,还是更早的时候……它现在在谁手里?”
“……”
糟糕。
少女未曾料想过雨果会追问怀表的下落,但其实从雨果的回答就足以推知一二,只是她贪心了——
“我不知道。”
情急之下,优月脱口而出。旋即她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回答。她闭了闭眼,咬咬牙道:“……不,对不起,我知道,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不是想对你隐瞒……”越解释越乱,自己实际上就是在对他隐瞒,优月皱皱眉,找不出任何令人凭信的理由,只好笨拙地说:
“请你相信我,雨果。”
狡猾的句子。人可真狡猾,不是么?
她一边懊恼地心想雨果是绝不会相信自己的,一边又忍不住偷瞄他的表情。而男人始终保持那副平静的神色,甚至看不出他究竟是否正将他们的关系与狄安娜的命令放上天平,突兀的死寂在房间里如藤蔓般肆意生长,将整个房间挤得愈加逼仄。
不安凌迟她的心脏。
直到男人轻叹了一口气。
“我相信你。”
她差点瘫软在地。
接着,他又说:“如果你不愿告诉我,我就不追问。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让我知道比让狄安娜大人直接知道要好得多。狄安娜大人的性格……很是我行我素,有时就连‘那位大人’也无法拦住她——之前那次,只能说是运气好。”
优月愣了愣。他是指日格蒙德?
“……好,我会记住的,谢谢你。”
无论如何,他愿意相信她,那就足够了。
带着小小的愧疚,优月决定重开话题。房间里没有像样的椅子,她便将乱得像麻花似的被子叠了叠,语气轻快地问他:
“对了,我还想问问,你平时除了看书之外还喜欢做什么呢?比如,我想想,下棋?”
雨果的回答自身后传来。
“下棋?不,我没有下过棋。大人们有自己的娱乐方式,而且……古堡里一般只有我在,一个人下棋,也未免太过无趣了。”
“那我陪你不就行了。”
她转头朝他笑。将叠得不成形状的被子随意堆在床头,她才“哎”了一声:“可我不是很会下棋……日本的将棋还勉强会一点,国际象棋就完全是门外汉了。”
“我不会日本将棋……不过你可以教我,如果你有时间……实在太无聊了,你可以教我。或许我们可以互相教彼此,下棋也是,跳舞也是。”
男人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刹那仿佛回到了前两天,他揪着她修改剧本,问她这里为什么这么改那里、为什么那样说。那时她可真是烦透他了,男女之间谈恋爱可不就是那样么?她就算自己没谈过恋爱,也看过别人谈啊,牵手亲吻拥抱都很正常,但到他这里就变成了争论的“焦点”,问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再未对她表露过丝毫冷峻。
莫可名状的惊喜在她的心间充盈。
“那自然是最好的,我想你也许会比我更无聊一些?你看,你基本不需要表演,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我会去找叶卡捷琳娜借一副棋盘的,不知道她那里有没有。哎,希望没打扰到你看书?我也想听听你最近看了什么书,说不定我去过那里,这样我可以给你讲讲那里的人和风景——”
语速也随之雀跃,优月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见他不说话,便突然反应过来,拨了拨刘海,局促地说: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激动了……我今天可能有点反常。”
这种激动和喜悦,她想,是不同于市河公礼那时的。
少年在夜间的花园里为她唱歌,让她填上最后一句歌词时,她也很高兴。可这种喜悦掺了些许杂质,不够纯粹,分不清究竟是苦是甜,总教她挂念。
但此刻不同。
“你可以借一副日本将棋……当然还有国际象棋。我最近并没有看什么书,的确没有表演,但我也要去做活动相关的事情……比如说被你们叫过去,还有大人们也会叫我。当然,你看过的书本也可以和我分享。”
雨果不慌不忙地回答,顿了顿,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她真的很高兴。
这是一种更为纯粹的、轻飘飘的喜悦,像是儿时拿在手中的棉花糖,自己咬上一口,便迫不及待想和朋友分享。
但事实上,她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挚友”。
“啊,哎,我忘了,你之前说你的时间和我们不一样,我还以为一部分时间是你自己可以掌握的。那你……你喜欢吃什么呢?巧克力?糖——咳咳,我是说普通味道的那种。噢,可你好像不能吃我们吃的东西,是不是?如果你也能吃叶卡捷琳娜那里的零食的话……”优月歪歪脑袋,“总之,朋友之间聊天是不会像这样干坐着的,下棋也好,不下棋也好,喝喝茶、吃吃点心,那样也不错。”
不由想象起了那样的光景,她眼中晶亮的笑意极其温柔。
而雨果愣了愣:“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
“……什么,”她一惊,立刻挺直背脊,拍了拍脸,“我有那么开心吗?”
他点点头,又岔开话题,似乎有些困惑:
“‘朋友’……可以这么说吧?我和你,现在这样,可以说是……‘朋友’么?”
“是朋友,”她耐心地重复,“只要你不拒绝,那我们就是朋友。和朋友待在一起会很开心,不会再无聊,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如果你不拒绝,那我就是你的朋友。我想想,你平时那么不耐烦,说不定我还会是你第一个朋友呢!”
真岛优月说得颇为神气,随即狡黠地眨眨眼:“我开玩笑啦。”
或许正好相反,她暗自心想,或许他才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男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不知为何,他对她的玩笑好像一点也不介意。
“嗯,我在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然而回答依旧笨拙得不行。
尽管她不在意他的措辞,但她好像的确说得太多了。“哎……你这样我挺不好意思的。”她挠挠头。她知道自己今晚不同寻常,可雨果也一样。少女错开目光,想了想,忽然腾地站起身,拽过桌上的耳机线,将其中一只耳机递给他。
“时间不早,我就不拖你了。不过,你要再听一首歌么?英文的,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
雨果点点头,接过耳机,将金发别至耳后,戴上了耳机。为了不让耳机线过分拉扯,他微微弓身,而她调好音量,摁下了播放键。
轻快的女声填满耳畔。
Hey hey baby I'm your nightstand drawer/嘿,亲爱的,我是你的床头柜
Give me your secrets give me your longings/让我保管你的秘密和渴望吧
Give me a chance/给我一个机会
To hold these things/去拥有这些
直到音乐结束,他摘下耳机,还给她,若有所思。
“我听不懂。不过还是挺好听的,人类的音乐……嗯。”
听不懂啊。她眨眨眼,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没关系,她想,或许下次她可以写一份他看得懂的歌词,趁这个古堡里的“魔力”还在,然后交给他。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男人收拾收拾站起来,对她说:
“晚安,优月。”
她也笑了:“好,晚安,雨果。”
待到男人走后,她将耳机线一圈圈缠在手机上,心里盘算着,明后天要去找叶卡捷琳娜,看看她那里有没有纸笔可以交换。第二轮的剧本倒是还在她身边,不过她不想再增添什么新的东西了。最好是新的纸笔,然后……
只听得“砰”的一声,手机狠狠摔在了桌上。尚未关闭的音乐软件在碰撞下出了个小毛病,突然播起了刚才那首歌。
真岛优月根本无暇在意这些细节。
不,不——是她忽略了——
男人那时将长发拨至耳后,而此前他从未在她面前做过这个动作。
因此她才第一次发现。那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看错。
Give me a chance/给我一个机会
To hold these things/去拥有这些
音乐仍在播放。
少女伸出微颤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耳廓,许久未能回过神来。
(下)
市河公礼是在公共浴室里遇见真岛优月的。
浴室占地广,淋浴区和洗澡区仅有一墙之隔。少女刚从淋浴区出来,走向准备区里自己放置物品的柜门处,隔门便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
“优月,晚上好啊。”
少女顿时挺直背脊,三秒后才将柜门挪开一些,笑容如常:“晚上好,公礼。”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互相称呼名字的关系了。尽管优月仍无法看透少年灿烂的笑意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和他相处很愉快。
他愣了愣,歪歪头,又问她:
“你要走了吗?不等日格先生了?”
她偏回头去,将洗浴用品放好,顿了顿,才回答:
“嗯。你们先聊吧,明晚我再来。不好意思。”
随即,少女将门轻轻一关,转过身来,却正撞上少年明黄色的眼眸。蒸腾的热气从洗澡间大敞的门口不断涌进来,灯光安静而刺眼。
“优月,发生什么了?”
“……什么?”她眨眨眼,困惑地皱眉,笑了笑,“没事啊。”
他摇摇头,目光坚定:
“是你和雨果之间发生什么了,是吗?”
“……”她垂下眸去。
洁白墙壁的另一端,无数水滴喷洒在玻璃门上,像极了雨声。
男人依然在摇铃后片刻就抵达了她的房间。雨果推开门,见她站在桌旁等他,神色似乎放松了一些,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事?还是单纯聊天?”
“两个都有?”优月让他进门来,随即拿起桌上的书,上前递给他,“我记得你上次说没读过,我就找叶卡捷琳娜换了一本,给你吧。”
这本书装帧精美,插画风格简洁而古朴,很可惜从封面到内容都是以另外一种语言写就的,优月凭记忆辨认出那大概是法语,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雨果接过书来,看了一眼封面。“《钟楼怪人》?”他问。
“……嗯?”优月一怔,旋即想起之前他说他曾学习过外语,便“啊”了一声,“对,《钟楼怪人》。可惜是法语,我没办法看,就送给你吧?”
“这是你的书,我在你这儿看就行。”
也不知他这算是收下了还是没收下,雨果拿着书走向她事先收拾好的床边,坐下后翻开了封面。“还有其他事就直接说吧?我边看边回答。”他补充道。
一心两用。这个男人的头脑是有多好。
优月挠挠头,顺势坐在他身边。片刻沉默。
“真岛小姐,你希望怎么做呢?”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盲眼青年缓声问道。
“雨果,你是吸血鬼,对么?”
她微微蹙眉,望着他的侧脸。男人并未抬头,而是翻至下一页,其间简短回答她:
“可以这么说,准确来说我是血仆,和叶卡捷琳娜一样。”
“血仆?类似……‘眷属’那样的?”
“差不多,你就把这当成是比较低级的吸血鬼。”
雨果翻动书页,解释道。
是么?“比较低级的吸血鬼”——这个词就能完美说明一切了么?
某天深夜的回忆突兀袭上脑海。
优月摸了摸自己的耳骨,决定继续问他:“如果你……真的和叶卡捷琳娜一样,那你的耳朵,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雨果停下阅读,偏头看着优月:“耳朵?”
将金发别至耳后,手指捏上耳廓,他毫不在意她为何如此纠结,语气如常:
“我的确是血仆,只是……可能只是我的转化不够完全,但大人们和我说过,我是血仆,我食用的……自然也是那些粮食。这难道不就是证明了吗?耳朵不一样也不重要。”
……真是这样么?
真岛优月又陷入了沉默。她试图将那晚发生的事放上天平,可另一端她却不知是否应该放上自己与雨果日渐好转的关系。人常说坎坷之后总会倍加珍惜,但事到如今她若是再珍惜下去,小心翼翼地回避那些既已形成疑问的细节,这样——这样真的正确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些事如果不问,到时候自己也许会后悔。
于是,少女鼓起勇气,问他:
“那你还记得,第二轮表演前一天的晚上发生了什么吗?那天晚上我等你等到很晚,你才回来。”
“那天?”雨果一愣,“那天我去进食了,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敢肯定是非常愉快的过程。”
愉快?那样叫愉快?惊恐地缩在墙角,满身鲜血,连她是谁、他们是谁都认不出,那样叫“愉快”?
不存在的雨声淅沥而来,落入心底。她竟觉悲哀。
“真的吗?你敢肯定,是吗?”
“进食怎么可能不愉快?优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面对男人的疑惑,她只能深吸一口气。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雨果。或者,就算不能相信我,你也一定要保有一分怀疑。接下来我所说的话,每一句都属实——事实上我从没有对你撒过谎,雨果,你知道的。”
碧眸中,困惑更深一分。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等你等到那么晚吗?因为我……看见了。”
被突然砸坏的门锁。浓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蜷缩在黑暗里的男人。染血的白衬衣。
惶惑与惊惧如雪球越滚越大,夹杂着尖锐石块、细长树枝,夹杂着笼罩古堡的阴影一隅,向无知的少女飞驰而来。
须臾,鲜血重返脑际。她原以为她早忘了,其实她并没有,原始的恐惧被自己的描述唤醒,她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不禁打了个寒噤。优月闭了闭眼,决心说下去。
“我没办法,我们都没办法,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没有现身,但太可怕了,我敌不过TA。对不起,我那时没办法救你。我只能回来,我以为是错觉,但我回来的时候对面没有人,你不在,我才知道不是……我真的看到你了,你捂着脖子,浑身是血,谁也认不出来……”
太乱了,她说得太乱了,这样雨果怎么能听得懂呢?她应该事先演练一遍才对,冷静地、有条理地说出来,这样才能给他更多的思考空间,而非现在这样,徒见他茫然蹙眉。
优月懊丧地捂住脸。
忽听得雨果回答她: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
她迅速抬头,重新望向男人。而男人仍旧蹙眉,仿佛在努力回想那晚。
“我被大人们叫去进食,之后的事情……实在是记不得了。就算你这么说,我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伤痕,怎么可能受了伤?如果我真的流了很多血,第二天的演出说不定就不能继续进行下去,我虽然是血仆,也不是完全不需要血液循环才对。”
顿了顿,他继续梳理她断续的描述中应该回复的细节:“叶卡捷琳娜她一直是那样,我和她的关系从来没有你们想象中的亲密,如果我受伤了,也应该是我的失误。不过称呼你们是‘虫子’的那位,估计不是我服侍的两位大人。”
“至于你所说的‘听不懂的语言’,我不清楚,在我印象里,我只会俄语,就是我现在用的这个语言。”
他忘了。就像他口中的“转化”那样,忘得一干二净。
少女更加懊恼,她想她那时应该拍一张照片来证明——可那种情况下谁能想得起拍照呢?她只好又说:“我……我和市河、泰勒还有阿沙,我们四个人,都看见了,我们还商量要救你,如果你想确认,可以去问他们……”
优月摇摇头:“我也很奇怪,你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毫发无伤,但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好多血,出去的时候是,回来的时候也是。我甚至闻到了和血不同的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像水果的香气……”
说罢,她反复深呼吸:“如果我能帮助你就好了,可你当时认不出我,那么多血……”
太没用了。她在心里狠狠斥责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一味重复这些细节,他也不会有所相信。有没有什么更关键的、更——
“……”
优月一瞬屏息。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抢走了雨果手中的书,将书籍整个举至他眼前,食指直指向烫金的标题,声音微颤:
“雨果,你刚才说什么?你只会俄语?那你——为什么会认识这个标题?”
指尖颤抖。
“这是法语啊,雨果,这是法语!”
男人的神色一瞬变得古怪起来。他伸出手来,指着标题道:
“这上面写的确实是《钟楼怪人》,真的不是俄语么?我甚至可以读出来……Notre……”
他才说了一个单词,便停下了发音。
“奇怪,这的确不是俄语。”
早已缺失的拼图,如今正被她一片片拾回。灯光下,少年明黄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她。
“优月,你想怎么做?”
少女紧抿双唇,将书本重新还给他。
“……现在你能相信我了么?或者,你无法相信我,也要保有一分怀疑——对你一直确信至今的‘现实’,保有一分怀疑。”
男人开始犹豫了。极其明显的动摇在他眼中明灭不定。
“从我记事起,优月,从我记事起,这一切就很正常。你现在说的这些事,就好像是在告诉我‘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一样。”
“……对不起。”
最后,他做出了决定。
——与此同时,优月也做出了决定。
“没事,”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不起,都是我把气氛搞得这么糟,你也没办法再看书了吧……嗯,那你下次……还会来吗?”
“只要是摇铃,我就会来。这是规矩。”
“我不是指义务或规矩,”她叹了口气,“我是说,你还……愿意来吗?”
“如果你想。”
雨果轻轻一笑。
少女眨眨眼。她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不然怎么会从他难得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促狭?
但是,不论如何——不论如何,她想,任何人都无法永远回避真相。
这天晚上,真岛优月做出了决定:
她要帮助雨果,她要帮助她的朋友。
失落的拼图终究会被寻回。那时,无论事实如何残忍,她也定会与他并肩、共同面对。
醉汉为何落荒而逃?伏勒西城埋藏着什么秘密?神秘哭声从何而来?优泽牧师都无能为力,地底究竟有何秘密?是不死生物的穷追不舍,还是恶作剧妖精的胡闹玩笑?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关注本期《暗月城邮报》,让我们跟随主编走进充满谜团的迷离……
全文3662,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
————————————————————————————————
奇诺娅决定去迷离。这主意的产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吟游诗人与战之歌者在安菲雷亚斯呆了段日子。诺奇·亚尔一向重视实践,他只简单交待战歌的要点,就将奇诺娅打发进决斗场。半精灵间歇性好脾气,倒也没有反对。
时日一多,双方两看相厌。诗人借着采风的名头回到暗月城,又从暗月城到了伏勒。此时正是预言年五零一年的一月。
生长于菲薇艾勒、游荡在盟约九城的半精灵之前从未到过迷离。这座沿海城市不同于德菲卡的乌希米亚,海洋特有的腥味掺在风里,无雾区白昼惯有的紧张感并不影响这城市的热闹。热闹,诗人偏爱它。热闹带来活力,带来生意,带来旅人需要知晓的消息。
“门”开在新城区的广场上。对城市来说,“门”带来的好处不亚于港口或恰好经过的商路,图新鲜的外乡生意人会来,想长见识的冒险者会来,新城区的广场边也就应着多了些住宿揽客的生意。半精灵运气好,在她之前正巧有一个人通过“门”,拉客的伙计们围拢上去,她得以轻松脱身。诗人环视周围,她被一阵叫卖吸引:
“卖诗了!无论是对抗迷雾新生战场上的诗歌,还是寻找骨龙所隐藏的巨大宝藏的冒险诗,在这里都应有尽有!”
“卖诗?是怎样的卖法?”诗人凑过去。
她所熟悉的是街边树荫下的传唱,很少有诗人会直接买卖手稿:每首诗都是自身的体验,不同的经历带来不同的感悟,由此再生发出微妙的情感。卖诗人瞟她一眼,将捏在手上的纸张举在半精灵眼前晃,那大概是一叠诗稿。
诗人买下战场的诗歌,她的爽快令卖诗人舒畅,她的问题也就有了回答。
“要问战场,您可算找对人了,”他说,“众所周知,伏勒是以无雾区安定而闻名的地方,但在最近,西边的墓地里却出现了不死生物,这是不是很奇怪呀?”
他见诗人神情平静,又赶紧补上:“我还听说,有人在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在西边城郊!”
半精灵这才一副提起兴趣的样子,她凑得更近:“的确奇怪。您瞧,我是喜欢这类故事的人,不如我请您一杯酒水,您再给详细讲讲?”
“嗨,小姐,现在可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啊,生意人怎么能离开呢?不过我为您推荐一家酒馆,如果之后有意详聊,我们再聚不迟。”
“那就说定了。”
卖诗人便为她指路。顺着他的指引,奇诺娅来到一间店。同大多数地方一样,这里一楼是酒馆,二楼和别院是旅馆。因为天色尚早,大厅还没有多少客人,诗人便多出余裕,能够仔细打量这里。这家店大概有些年头,桌椅陈旧却干净,大厅里的摆设不大能跟上潮流,看起来倒也不碍眼,反而教人觉得舒适,来这里像是去拜访某位随和的年长者。酒店老板是位人族男性,他的年纪跟半精灵类似,又因为热情与健谈,很能让人产生好感。
“我是初来此地的旅人,”奇诺娅文绉绉的,“想知道这里有哪些值得一去的地方,还有哪些应该遵守的规矩。”
“啊呀,要说找乐子,城市西边的费尔奈倒是不错。那里新建不久,很适合年轻人,”他对此类介绍熟门熟路,张嘴就来,“要是对研究有兴趣,学者爱去神庙,或者找本地的老人们聊天……不过您可千万别乱走,虽然这里是无雾区,可也不是那么安全。”
拉玛信徒点点头,又问:“西边?可路上的诗人却告诉我,那里最近有些不太平。”
“哦哦,你说西郊的事啊!”老板抬手挠头。他想了想,又说:“那不是在城内,是出城后的事,听说有人半夜在那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配合着对方刻意压下的音调,奇诺娅斜靠在柜台上,摆出倾听的姿态。
发现异常的是个醉汉。他在城西喝酒,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准备回家。可醉酒的人分不清南北,他径直走到城外,等冷风吹过,酒劲下去,城门早就关闭。他歪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裹紧自己的衣服,暗自懊恼。周围十分安静,他扛不住睡意,正想闭上眼,却听见风里掺进点别的东西。那是痛苦的呜咽。男人忍不住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处能够藏人的地方。他落荒而逃。等天亮城开,关于城西不死生物的流言就传遍了全城,当值士兵的证言真实可信:“那家伙的鼻涕眼泪都混成了史莱姆。”
“不少牧师都去那里施展神术,那声音就没消停过,”酒店老板总结,“太可怕了。”
“连牧师都无计可施……”诗人想起曾经的死灵法师,“那地方具体在哪儿?您瞧,我是个诗人,而诗人对这类事情总有点兴趣。”
“出西门笔直走,看见一块大石头往左十步,旁边有个小树丛,就是那儿。”他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比划。
“不过旅人小姐,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连牧师都对付不了的,肯定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角色。”
奇诺娅此时已走出几步,她朝酒店老板摆摆手,离开了。
诗人单独行动时很有些谨慎。迷离是个新地方,她对这世界的了解还太少,所有的信息与经验不足以让她采取过于直接、或者说鲁莽的行动。之前她有队友和友人可以依靠,现在她又重复着年少时的漂泊,刻意将自己放逐到孤独的境地
伏勒的西部是新城区,道路整齐宽敞,设施完好。诗人很快找到酒店老板提过的费尔奈——招牌巨大,装饰繁多,菲薇艾诺称之为俗气。半精灵饶有兴趣地望一眼,很快离开。
她回到旅馆,窝在房里,趁着等待的时间,拉玛信徒拜读了买来的诗歌。从诗人的角度看,这首描写战场的诗有些平庸,其中甚至还有错别字、压错韵和强行押韵的地方。它的大致内容是,一位女性因被不死生物杀死而心怀怨恨。她留恋现世的美好,又因为留恋而羡慕尚且拥有生命的人,羡慕过头变成嫉妒,嫉妒最终演变为怨愤。她化为不死生物袭击世人,将无辜的旅人扯进跟自己一样的境地。在故事结尾,一位英雄阻止了她。
夜深后,卖诗人如约而至。
他坐在大厅右边一个偏僻角落,桌子靠墙角,蜡烛还剩一半,他那张不太让人有印象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有些红,看起来已经喝过些酒。他看到吟游诗人,朝她用力挥挥手,招她过去。半精灵端上两大杯酒,酒是葡萄酒,里面添加进水果,很容易喝过头。
“西郊。”奇诺娅说,她没有客气。
卖诗人带着些酒气给出信息,大致和酒店老板的版本差不多。和酒店老板不同的是,他认识几个去看过的人,其中包括一位侍奉优泽的牧师。
他打个酒嗝,手撑在桌上,说:“小姐,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之前西边出了状况,有人招来不得了的东西……那块土地肯定是被诅咒啦!”
“哦,难道和您给我的那首诗有联系吗?”
“啊哈哈哈!”他快活地笑起来,“不满您说,那天被招来的就是那个被诅咒的半神,哎呀,真是太可怕啦!”
卖诗人所说的正是怨恨之女。
奇诺娅将另一杯酒推过去,卖诗人抓过杯子咕噜噜灌下一口酒,满足地叹气。
“迷离这地方,向来就不怎么太平,嗝!据说每一座城市下面都埋着不少私人呢,嗝!肯定是那个半身来了以后,嗝!唤醒了什么不该唤醒的东西,嗝!……”
“哎呀,这个城市以前也有什么传说吗?”拉玛信徒不怎么走心地惊呼一声,顺着卖诗人的话往下说,“所以才会有东西被唤醒?”
“迷离哪座城市没有些传说,嗝!不外乎就是……西边地下,地下……”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乱点几下,一头栽倒在桌上,睡了。
时间接近半夜,按照传言的说法,正是不死生物的呜咽响起的时刻。城门已经关闭,诗人静坐片刻,起身提起卖诗人,她将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撑着他走向柜台。酒馆老板对卖诗人有些印象,但他不是熟客,只说卖诗人有时会过来喝酒,开个房间随便一丢就好。
半精灵点点头,从老板手中接过刻有房间号钥匙。新开的房间在二楼,奇诺娅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倒还算方便。诗人将对方放在床上,十分自然地从他身上搜出其余的诗稿。半精灵简单翻阅,都是些写得比较差的诗,和她早上买的那份水平相当。这些诗也许都是他自己写的。卖诗人的诗稿被放回原来的位置,异乡人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十分清晰。诗人本打算向卖诗人询问那位阻止半神的英雄,但广场上已不见他的人影,于是诗人又转去优泽神殿,希望找到曾试图驱逐不死生物的牧师。
那是位有着棕色长发的人。
“为了驱逐它,我在城外等到半夜,”她说,“我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夜晚,星空注视大地,不发一语。我向优泽祈祷,这是我的习惯,在行动前献上祷告:希望土地恢复平静,生活回归秩序。语言是有魔力的,字句在离开口唇的瞬间长出翅膀,这一点您比我清楚。
夜深了,四周十分安静,我等待着。很快,那呜咽声便响起。我站在那里,很奇怪的,我没有感受到这个不死生物的恶意,如果一定要说……倒像是某种恳切的请求,或是悲哀的泣诉。但死者和生者终究有区别,那条线不可跨越,生命的羽毛落在艾瑞克手中,如同丰硕的果实总要归于泥土。”
诗人没有打断对方的叙述,她保持沉默。
“我尝试过好几次,那声音会在我驱逐时变大,就像是应和祷言一般,尽管断断续续,却从未中断。而且……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到目前为止,有人受到伤害吗?”
“据我所知,没有。”
“多谢。”半精灵问完,没有急着离开。优泽的信奉者也没有说话,这次到她耐心等待。
“生与死的境界不可跨越……”拉玛信徒说得有些慢,也许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疑问的由来,“失去的向往拥有的,它们伸手抢夺,明知无济于事。可要是还在的思念已去的呢?被留下的追不动,也就只能扯住那个人的衣角,尽管那注定滑落。”
半精灵想起菲薇艾诺,想起环水的露天剧院,想起城外的淙淙水流,涉水与送葬的歌声从未远去,它们要跟她一辈子。
女牧师平静地注视着她,也许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一根歪斜的芦苇,会说话、会思考,一根苇草。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说。
奇诺娅点点头,转身离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