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青昀默默看着脚下的那一摊已经不成人样的东西,俯身取走了那人标志性的眼珠。
匆匆交完悬赏后,他乘着夜色再次回到了风月城,不料却被门外的侍卫拦在了门口。
“给钱!没钱不准进。”
“我之前进去过。”
“现在想要再进就得给钱!”
“我之前进去过。”
“你小孩听不懂人话还是看不懂公告,现在想再进城就得交钱。”
“听不懂。”
“……………”
侍卫头上暴起了青筋,挥舞了几下手上的长枪,威胁道:“不给就滚,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就算你是武林盟的我们也照打不误。”
这点倒是提醒了风青昀,他还有武林盟这一层身份,他默默放下了摸向腰间双刀的手,阴冷地盯了一会儿侍卫,然后转身离去。
门口的侍卫本来被他盯的直冒冷汗,本来随时打算叫人撑场面,见那小孩只是盯了一会儿就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武林盟还有这么阴冷的人吗?”
一旁同样执勤的老哥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不是吧老弟,这孩子看着最多14,你也能被吓到?”
“不…你不懂……”他的眼神就像一头阴冷的幼豹。
当然,后面那句侍卫没说出口,怕身边的人取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孩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离开了门口的风青昀正绕着城墙寻找一丝可乘之机,给钱是不能看给的……想到上次自己刚赚到的赏金一进城就被哥哥的好友骗走一半,这次必须要保住它。
他思索良久,将目光投在城墙上。
飞上去就过去了。
风青昀被唤作夜枭,不仅因为他爱在夜晚杀人于无形,更有一手绝世的轻功。
只见他气沉丹田,双脚划开,提气抬脚,一鼓作气向城门飞去,先使出一段二段跳,然后在空中华丽转身,一瞬间,他便飞到了城墙之上,双脚牢牢粘在墙壁上。
……对,是真的粘在墙壁上了。
风青昀沉默了,没想到为了避免有人用轻功飞过城墙,城墙上特意涂抹了某种黏性物质,不管是多厉害的轻功高手,只要双脚踏上去,绝无挣脱可能。
此时的风青昀就像一只真正的猫头鹰一样倒立在城墙上。
感觉自己像粘鼠板上的老鼠,风青昀为数不多的冷幽默细胞在此刻倒是率先起了反应。
静静倒立十几秒一会,风青昀果断的脱鞋求生,略显狼狈的回到了地上。
看着墙面上徒留的一双靴子,风青昀难得有些尴尬。
他穿着袜子再次徘徊在城墙外,这次他盯上了一条河。
潜水虽然不是他的强项,但也接受过训练,这么短的距离还是可以的,他脱下外衣,深吸一口气,如鱼儿一般窜入水中。
………
少顷,他又窜了回来,默默用内力烘干里衣,穿上了皱巴巴的外衣。
水里居然有密密麻麻的铁丝渔网。
风青昀行走江湖也有五六年,第一次见识如此密不透风的城防。
当然,如果他在城里就会知道,在万贯商行的业务下,这些人为了还债可谓是什么绝活都用了出来。
于是,风青昀经历了:
城墙一旁的山上无数出其不意的陷阱,不知道从哪个土堆里冒出来的巡逻队,甚至还有假冒的“钓鱼”狗洞。
眼看天色见亮,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虽然这些攻击对风青昀来说不痛不痒,但着实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
于是,风青昀还是默默的,趁着清晨没人回到了城门口,然后掏出了二两银子,进了城。
门口的侍卫看着风青昀的装扮:没了靴子的双脚,皱皱巴巴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些凌乱的头发……即使这样狼狈,风青昀还是挺胸抬头,在侍卫“敬畏”的注视下,带着一脸冷漠走进了城里。
门口两个侍卫看着他高傲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始疯狂大笑。
就这样,风青昀伴随着身后大笑,一脸冷漠的又回到了城中。
作者:阿令
评论要求:求知
(是之前一篇旧文截断删改出来的,在进行修改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之前的版本或许是因为自己展示设定的渴求而变得过于冗余,并最终变得呈现效果不尽如人意。这次进行了大幅度的删改,几乎只保留了最后的一段,但依旧觉得有修改的空间,不满意,如果有修改建议请不吝提出,非常欢迎。)
列车的车轮发出规律的响声,非高峰期的班次乘客寥寥,阿西娅谨慎的靠在车厢尽头的转角处,她尽可能不动声色的伸手摸了摸右鬓,果不其然,指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女孩尽可能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确认车厢里没有人员变动后,在列车中部靠进走道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一面倒腾着酒精和纸巾,一面复盘事情发生的经过:自己的撤出其实进行的非常顺利,但就在快要完全脱离包围圈的时候,信任的队友却毫无预兆的扯掉了自己的假发,突然而剧烈的疼痛使她尖叫出声,即将脱离的监视网迅速朝着自己这边收缩,阿西娅只能推开了对方,像是只无头苍蝇一样撞进返回车站的地下通道,并凭借着某种早已形成的肌肉记忆踏上了这这趟车。
阿西娅将被酒精沾湿的纸巾摁在右鬓的伤口上,烧灼的疼痛使她精神一振,分别前少年那双惊恐的眼睛自脑海中再次浮现,与它关联在一起的还有另一双阿西娅竭力想要忘记的眼睛:
意大利转在芭蕾舞的所有技术动作中是排的上名的困难,舞者负责支撑的右脚需要不断的重复以脚尖作为支点完成旋转,脚跟落地保持平衡的循环。在整个躯干向上舒展的同时借由摆动的左腿得到旋转的动能。但整个动作要时刻保持控制,在旋转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躯干都保持不动,只有在临近完成一周旋转的瞬间才能灵巧而迅速的完成面向的调整。这个动作是快与慢的结合,极度考验舞者的功力,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和一点点天赋才能将角色的优雅和灵动经由这个动作表现出来,否则就会变成一只在舞台中央失速摇摆的陀螺,丑态毕现。
阿西娅坐在舞室的地板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涌出——这是疼痛与运动的双重效力。脱掉舞鞋和已经被血洇湿的袜子之后,她咬紧牙关,从一旁的小包里取出酒精棉片擦掉指甲表面的血渍,又轻轻的压了压裂痕的一侧:从中间裂开的右脚拇指指甲顽强的没有翘起。女孩松了一口气。又取了新的棉片擦去新涌出的血渍,将崩裂后扎进肉里的碎片挑出,又在伤口上涂好药膏,并用纱布妥善的包裹好。这意味着她的练习时间结束了。阿西娅脱力般的向后倒去,高悬的白炽灯驱赶着她的视线,于是她只好挪了挪脑袋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女孩的脑中不断回放着稍早些时候的记忆:在乐团小提琴首席琴弦绷断的寂静十五秒里,她完成了一个完美的五连意大利转,那是她迄今为止的职业生涯中技术难度最高的动作,这个突破对她和她身上的三千万英镑的巨额债务来说都有着极为深刻的意义。但当她回到学校试图复刻那个成功,连续两个小时的尝试都宣告了同一个答案:以她现在的技术水平和身体,她能做到的极致也就是勉强完成四连意大利转,至于五连,说是痴人说梦都客气了一些。阿西娅不断的回味成功的过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一片空白,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尽管年纪尚轻,她的天赋时毋庸置疑的,在舞台的上的每一刻对于她来说都纤毫不爽,但唯有那个意义重大的突破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身体的感受,不论是酸胀、疼痛,还是在控、成功——就好像那一刻她不再是身体的主人,看不见的细丝摆弄着她的身体帮助她完成了动作。
阿西娅下意识的坐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脊髓中蔓延出来,她皱着眉头顺着这个思路去回想:她每次都是怎么进入那个剧场的?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台上跳这出独舞剧,是跳给谁看?这份报酬丰厚的夜间兼职又持续了多久,女孩慌乱的抓过装着记录本的大包,一页一页的回看,似乎每次要写到关于这份兼职的时候,就总会有事情打断。现在回溯,竟然也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开始日期。
某种古老的直觉催促着她抬头,阿西娅抬起头,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倒影的容貌优秀的毋庸置疑,但情感的表达却迟滞僵硬,就好像带着一张蜡制的面具,美则美矣,却经不起端详审视。只有眼睛,仍属于自己的眼睛,盛满了恐惧。
“阿西娅。”
女孩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自己名字传来的方向,她在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那已经太迟了,阴影覆盖了整个车厢,隔着通道的座位上稳稳的坐着一个年轻人:汤普林森,剧院的经理人,每次自己跳舞他都坐在舞台边上玩手机。阿西娅强行压下了脑袋里疯狂尖叫的恐惧,看了一眼窗外。列车还在行进,只是刚刚路过工业园老区的枢纽站,无数纵横交错的长梯从天空中横贯整个路网,被雨后稀薄的日光忠实的将它们的形态投影在了车上。这个合情合理的现象使阿西娅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又紧张了起来:
“你错过了逃跑的火车,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就为了回到你妈妈身边去吗?”
阿西娅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却没有往任何一个方向移动,因为她看到车厢里的每个位置都被坐满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可当她回望过去,却只看到空茫茫的一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年人调整了一下两个座位间的扶手,挪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上,他的姿态有些古怪,带着一种阿西娅在短时间内无法解释的迟滞,语气也过于平顺,坦然的无视了阿西娅的所有抗拒的尝试:
“下一站就要到家了,你想好要怎么带着你妈妈一起逃跑了吗?”
红发的女孩把背上的大包取下,做出要回答的样子,却猛地冲向两步之外的青年,双手直取对方的脖颈,剧烈的动作使宽大的兜帽脱落,露出的那头如火一般鲜亮的长发。奈何芭蕾舞者的身量过于娇小,很轻易的就被人架了起来。直到阿西娅对着身下的个体拳打脚踢一通,才意识到薄薄的衣物之下根本就没有人类的血肉,而是坚硬的金属。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所谓的人脸根本就是抽象到极致的两个圆洞并一条竖线:
“好了,既然你决定好了,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毕竟你的妈妈在母亲身份之前也还是一个人,不是吗?逃命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不经过当事人同意呢?”
阿西娅被托着往后退了两步,给青年让出路来,阿西娅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脑袋里盘算着如何在火车站里引起当局的注意,但一切的计划都在看到车门另一侧的情形时化为了泡影:自家的客厅里,母亲正和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因为汤姆林森的加入而感到异常。阿西娅扭过头,看着车窗外景物飞逝,回过头来,又看着母亲给汤姆林森倒茶。然后她就被托着、妥善的安置在了茶几一侧的软垫上,金属人抽身离去,再去看,那面用来给自己在家练习的镜面上只倒映着院子里老树的影子:
“这孩子以后还要多摆脱你们照顾,她性子很倔,吃东西也很挑剔……”
母亲絮絮叨叨的向那女人叮嘱着自己的种种习惯,拜托对方务必要在留学的过程中照顾好自己,汤姆林森在一旁耐心的倾听,时不时讲些保证式的话语:“我们有很优秀的老师”“我们的营养师非常专业”等等。但却完全没有任何具体的细节,老师叫什么?营养师都是什么学历,有过什么样的工作经验?留学又是去哪里?要持续多长时间?
多么和美的场景,如果不是片刻前自己还在一辆疾驰的火车上,阿西娅恐怕都要相信自己要去留学了。而看着母亲熟稔的态度,心底那个到现在都不敢细想的猜测也有了答案:
“妈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位……”
被二人簇拥着的年长女士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将女儿还未说出口的话扼杀在了半途。虽然今年只有四十六岁,格蕾丝加森已经是华发满头,半长的头发以一个白色的发夹固定在脑后,额前的碎发呈现出一种精心打理过的松散样貌,脸上的妆容与宽松的居家服相得益彰:
“阿西娅,你身上的衣服怎么皱成这个样子?在经理先生面前也太失礼了,跟我来,我上周给你买了衣服放在你房间的斗柜里……”
加森太太刚要起身就被身侧的青年人一把按回了原地,手里也被塞进一副杯碟,杯子里的红茶因为这粗暴的举动流的到处都是,阿西娅这才注意到,母亲杯中的茶还是满的:
“是这样的,加森太太,阿西娅对留学相关事项怀有疑虑,所以我们才带她回来跟您聊聊。毕竟是母亲亲手选择的留学项目,想来您一定能帮助她理解我们的好意。”
年轻的剧院经理说完这番话,细微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轻嗅红茶氤氲的香气。加森太太皱起了眉,声音也提高了两度:
“什么疑虑?阿西娅,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害怕离开伦敦吗?现在这个时代,去哪里都很方便,不用害怕。”
被质询的女孩一改在火车上生龙活虎的样子,只是低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你这孩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妈妈可以给你解释……”
“妈妈要跟我一起去吗?”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戳中了女孩的痛点,女孩抬起眼,毫不犹豫的打断了母亲的话。加森女士笑叹一声,以一种奇异的包容的目光看着阿西娅: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你是去留学的,妈妈去做什么?”
加森女士顿了顿,继续说:
“这里没有外人,妈妈就直说了,我们还欠着一大笔钱。你打工的这半月还掉了一部分,但这样很辛苦不是吗?白天要练舞上课,晚上又要打工,汤姆林森先生告诉我你有好几次都在候场的时候睡着了?”
加森女士这时才意识到女儿面前的小几上空荡荡的,于是她一边给女儿倒茶一面慢悠悠的继续:
“所以汤姆林森先生为你争取了一个留学的名额,学校是欧洲那边顶尖的,一样也是全额奖学金,在你毕业之后为剧团工作两年,我们的债务就还清啦。你也不用这么累,这不好吗?”
被称作汤姆林森的男人微微坐直了身体,视线在母女二人之间来回跳跃,他看到女儿沉默的回避,看到母亲妥帖又急切的证明,圆形小几的两端,坐在高椅上的母亲和坐在矮垫上的女儿,一起为他演出了异常绝妙的剧目。但那女孩看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这是他很熟悉的目光了,他曾被很多人施以这样的目光,但令他恼火的是那目光中的另一种成分,他抽动脸上的肌肉,用力的露出一个体面的笑容,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为这出表演添加些滋味。但那红发的女孩率先站了起来,她狠狠的皱着眉头,努力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妈妈,如果我回不来了,也没关系吗?”
这句话简直无法与之前那句气势汹汹的质问相比,只因为将其中一切的眼泪与委屈都滤净已经消耗了发问者全部的力气。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去留学,为什么会回不来?!”
母亲的声音变得无比刺耳,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男人,几乎是在以目光哀求对方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被抢白的男人终于被放入了舞台中心,他亢奋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因此变得扭曲:
“阿西娅当然是对的,加森太太。她不是去留学的,她怎么可能还能回来呢?”
“没关系的妈……”
女孩宽慰的话语没能说完就被人粗暴的打断了,男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大仇得报的欣悦,他毫不犹豫的夺回了聚光灯:
“这样吧,我给您一个机会,一个保护你女儿的机会。”
沙发另一侧,一直沉默的女人从昂贵的手袋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圆几上:
“我记得您以前也试图保护过阿西娅,但那次烧炭事故没能成功,那帮大老粗真是不识趣啊……”
男人以手指向那把匕首,轻佻的向加森太太做出请的样子。房间里安静下来,母女同时注视着那把匕首,而男人则跃跃欲试。过了一会,没人有动作,男人皱了皱眉:
“恐怕是我没说明白……”
但年长的女人拿起匕首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表演,于是他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巴。又是一阵沉默。男人难耐的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年长的女人动了,锋利的刀锋却并没有指向自己。
殷红的鲜血飞溅开来,阿西娅眨了眨眼睛,试图消化母亲温热的血液留在脸上的触感,也试图理解眼前的场景:构成匕首的金属变成了一条横贯整个房间的闪亮丝带,这条美丽的丝带而易举的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又灵巧的规避了重力的规则,乖顺的涌回了始作俑者的手中。阿西娅的目光迟钝的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和那女人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之间徘徊,直到母亲喉咙中发出不自然的响动变得不容忽视,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到母亲的身上,试图通过她的唇语弄清她想要说什么,但那些破碎的形状在母亲即将死亡的重压之下都变成了无法解读的虚像,平滑的从她的意识上略过。阿西娅能感觉到大脑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尖叫着要自己做点什么,但身体仿佛变成了木偶,没有提线的操纵就绝无可能运动。
很快的,母亲的声音就停止了,阿西娅知道自己应该能够闻道血腥味,但事实就是她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没有味道,没有声音,就连移动一下眼珠都变得不可能,她呆立在原地:
“真是没意思,原本看着挺有活力的,结果就这?”
这声音牵动了木偶的提线,阿西娅转了一下眼珠,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你是因为没有才能,所以才成为剧院经理的吗?”
房间里另外两人看向了她,好像在等待她对这句没头没尾的反问做出进一步的解释。但女孩闭上了嘴,目光却钉在两人身上。这时的男人又显得十分平和了,他轻轻地揽过阿西娅的肩膀,将人重新带回镜中,甚至还宽宏大量的允许她看着自己长大的房子变成一片火海。
为什么不呢?他的舞台上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女主角了。
作者:艾里
须知: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他在公园花圃内行走时看见一位睡在长椅上的男人。这个地方,隐蔽幽暗,左右是一人高的灌木,枝丫高一簇低一丛,快到该修剪的时候了。他来是想偶然撞破些亲密的情人,到时他会将烫手的法典举在眼前,将耳背对向二位,却在快速经过时仍用余光打量他们局促整理领口或发丝的神态。男人将双手小臂枕在脑后,面上盖着报纸。他伸长脖子,发现是他上午看过的那一份。他顿感无聊,迈开步子走了。
“莱因哈特来过没有?”
“早来过。他一走进教室便问你有没有来。”
“你怎么说?”
“我说你死了!还能怎么说?他还答应要去参加你的葬礼。”
修勒用指甲拨弄钢笔尖。
“别开玩笑,你当时怎么说的?”
“说你在跟父母参加罢工。他没什么表情,叫我们翻开上次讲到的那一页。有人说这怎么学得完,莱因哈特叫他闭嘴。”
“太好了!他没管我。”
“因为过去半个学期,我猜他已经不想管你了。况且我说你跟父母在参加罢工,他可不好评论。如果说些什么不恰当的,我怕会有学生往他脸上扔宪法典。上个星期那些大四年级的人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就跟野兽一样。我觉得干什么都行,在背后偷偷将他批得一文不值也好,就是不该正面跟他们起什么冲突。这里是法学院,教授可以起诉你。”
“再说吧。我觉得在起诉你之前,莱因哈特会先以多次旷课为罪名让你不及格。”
“不。不,不,他不会的。我会让他没办法给我不及格。你知道,我原本能去慕尼黑大学,甚至是去柏林——”
“如果你去柏林,可能两年前你就没学上了。如果你去慕尼黑,那就会被那里的党派运动烦得团团转。”
“我看这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他们任意一方赢了,说不定会再搬出一套新的宪法,那样我们学的东西又全作废了。而且这是全新的,崭新的!压根没有过往案件供我们研究。”
修勒左右晃动脑袋。
“我相信到那个时候我们应该不止会面临重新背诵宪法刑法,事实上,这是最没必要在意的一点……维尔利特,敏感话题,我们不该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维尔利特站起来。他天生几乎压在睫毛上的眉头压得更低。
“立场太明确对你没好处。”
他临睡前为自己的钟表上好发条,后者在他想要的时间响起来。维尔利特从不会忘记这回事,以至于律所的同事笑他像法国人眼里的德国人。其他人没有午休时小睡一会的习惯,但他雷打不动地会闭着眼睛休息上半小时。仰躺在律所办公室那张沙发床上,用软壳笔记本或时政报纸盖住脸。时政报纸太薄,经常透光,他不喜欢。这样他会睡不着。
最新的委托人是一位波兰来的中年女人,黑发,卷发,发尾刀一般切过面颊,随后俏皮地上扬。维尔利特只需要看门上那块磨砂玻璃,有黑色的人影一晃,就知道是她。这时候他想起来用报纸遮住脸,佯装不知道波兰女人的来访。直到她径直站在他身前,受顶灯在他眼前投下一道阴影,将他最感兴趣的广告专栏遮住。
“修勒!他还好吗?从法学院毕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我方才还梦见他。”
“他很好。”
波兰女人扬起嘴角。
“他没去当律师,虽然他有律师执照。他怎么说来着?”
“遗憾的是,法律有百分之八十都依赖于政治。我很乐意在我获得对条文的敏感性之后离开这一行业,”弗里茨·修勒用指甲拨弄他那支钢笔笔尖,后者已经折成一个锐角,而弗里茨·修勒的动作像努力要将其掰回正轨,“然后做些我更感兴趣的事。”
“他一向这样。现在他在做什么?”
“在我的酒精商店做帮工。他说您是一位优秀的律师……至少您的毕业成绩是这么说的。”
“过奖了,称不上优秀,但是我会全力以赴。所以这位年轻人凌晨三点闯进你的商店,打碎所有的落地窗,还摔碎不少您的收藏。他最后是怎么被抓到的,也是修勒帮上您的忙吗?”
“他当天清晨就自首了。警方说他意识清醒,没有服用任何药物或酒精。”
“那他有说是为了什么吗?”
“他没说任何理由。他说直到律师来之前不会说任何一个字。修勒说这跟他支持的政治立场有关系。”
“修勒很喜欢将事情扯到政治层面上,这算是他的坏毛病。”
“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我认为我们需要查看对方的就医记录,确认他是否有精神上的异常。当然,我希望他最好没有。因为如果他的行为不可控制,对方律师或许会用此理由为他开脱。不过您放心……无论如何您都会得到应有的赔偿。共和国在这点上最为公正,他们不会因为您是女人或者波兰人就向哪方偏颇。”
波兰女人看向黄檀木桌面,他一开始用来遮住面容的报纸躺倒在他手边。文字倒着。
“您说对方自首,那么至少他主动招供了自己的罪行,对吗?”
“他只说了这些。警方对他束手无策。”
“等到他的律师来之前他会说的。您之后回去请仔细回忆当天晚上的具体情形——从您被吵醒开始,最好写在纸上。列出您所遭受的所有损失。最好也写在纸上。”
“我会做的。但我很确信他给我带来的人格上的侮辱无法弥补。”
“您看上去对时政很感兴趣。”
“是的——我方才说过,我认为这跟他的政治立场有关系。虽然我此前并非对政治有狂热兴趣,但我经营一家酒精商店。我不是第一次遇见受政党教唆的人。他们都有一个恶劣的共同点:热爱酗酒。”
“我是个无党派人士,但我的职业操守要求我尊重您的想法。您认为他支持哪个党派呢?”
“我不知道。很多人对波兰人有意见。”
波兰女人偏着头,她的半侧面对向维尔利特。
“如果他为自己的立场自豪,我想他会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很显然,他自豪得不行。”
闹钟在他想要的时候响起。他办公室的窗帘密不透风,内侧昏暗且炎热。维尔利特不得不戴一副金边圆框眼镜,他每日需要阅读的文书不比大学时期多许多,可他却失去了青年时的精力,头颅重得抬不起来,鼻尖贴近纸面。沉重的头颅让他近视了。他望着办公室墙角,一盆绿植,砖红色花盆上有一处显眼的裂纹。他就看着那处裂纹。
办公室的门受人敲响,维尔利特的视线显然还未从那处裂纹收回,可他的嘴已经在请人进来。来人停驻门口,双手将便帽举在胸前。维尔利特没有看他,他在看那处裂纹。
“叙旧的事再说吧,我很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旧值得叙的。不过很抱歉,我不会为你带来新案子——诺瓦克夫人托我给你临别礼。”
“诺瓦克夫人?”
“你已经忘了!看来你的生意非常好。我就知道你会在这一行蒸蒸日上。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情,你业务繁忙忘了倒也正常。她是我推荐来的,当时她的店被一个毛头小伙砸得一塌糊涂。最后查清,那家伙只是时政新闻看得太多,一时起意,以为自己也能被当做英雄。”
“喔,你是说那个波兰女人。”
“波兰女人?她的夫姓是诺瓦克。”
“是的,是的,诺瓦克,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是临别礼?”
“她上一周回了波兰,有可能她不会再回来了。但她仍然感谢你作为律师为她及她的商店所做的一切——这三年来她从没忘记你。可惜她没法亲自来向你道别,所以她托我来了。这是当时幸免于难的她的收藏,也是她对你最后的感谢。”
“放在这儿吧。”
“你不想现在喝吗?”
“我在工作,修勒!”
“我看了,其实根本没有其他委托人正在等你。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工作时间就是工作时间。你也不应该工作时间喝酒,即使你在波兰女人——你在诺瓦克的酒精商店工作。”
“那现在是我的商店了。她临走以前将店铺交给我。”
“你就待在这里,不怕你的店出事吗?”
“我把店铺关了门,一整天都关门,因为我要出门办事。况且,房东答应帮我看着些,他就住在商店楼上。他耳朵很好。”
“修勒,我不能跟你一起。”
维尔利特将双手撑在黄檀木桌面上,站起身。
修勒垂下眼皮,扫见对方手边的剪报。
“为什么?”
“你把酒带走吧。”
“因为你听说我是共产党员?”
“修勒,不是这个原因。一会我还得到外头去,我的委托人不方便到律所来见我。我不能跟你一起。”
“你不是无党派人士了,管诺瓦克夫人叫波兰女人?谁改变你了?你现在还会剪报了?”
“修勒,我说了,立场明确对你没好处!我对你的政治立场毫不关心。我根本不知道你还加入了共产党。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法跟你一起的。我们可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一个我不需要出门见委托人的时候。”
“你害怕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我不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维尔利特。你这个胆小鬼,投机分子,连这都不敢承认!民族社会主义为你带来什么好处了?”
“他们在维护共和国的权益!人民的权益!你以为我是胆小鬼吗?真正的胆小鬼是你!生长在这片土地,但是同共和背道而驰——德国在受人践踏,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什么?要把我们的尊严也共产了吗?我们的债务现在还没有还清!我们又为什么要还债,就为我们试图兴盛德意志吗?就因为这个?”
维尔利特的说话音量十分克制。他弯下腰,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
修勒同样站起身。
“支持投降的可是你!现在你要给自己判叛国罪了吗?”
“那时跟现在不一样。你没有进过军队,不会明白。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维护共和国的利益才加入政党。”
“是吗,是吗?至少我不会像你那样。假如我当时在慕尼黑,我当下就会意识到哪条才是正确的路。”
修勒沉默地重新戴上便帽。
“把酒也带走吧!我不想要波兰女人的东西。”
落地窗碎裂的声响没有在他期望的时间响起。维尔利特并非从午休时的短时间睡眠中醒来,而是在夜晚,距他入睡仅过去两个小时。他的窗帘很厚,房间内密不透风,他几乎看不见窗外的路灯光芒。他原本没有剪报的习惯。这个习惯至今仍会让他感到羞愧,如同被成人发现的,悄悄收藏糖纸的孩童。这股羞愧来自他的第一张剪报,其上登载着1930年的大选结果。维尔利特很高兴看见自己所属的政党受人瞩目,虽说他是在瞥见这条新闻后才决定结束自己的无党派人士生涯。窗外传来野兽的吼叫。他疑惑为什么城市里会有这么多流浪动物。他用鸭绒枕裹住自己的后脑及双耳,背对着窗户。
维尔利特躺在长椅上睡着了。一张报纸遮挡他的脸。他仍然保留自己在午休时小睡的习惯,只不过现今比起办公室的沙发床,他更乐意在公园内一处幽静偏僻的角落。他不会叨扰到任何人,因为他身边只有与人一般高的灌木屏障,将这处石子路便能抵达的公共场所营造成颇为私人的休憩场所。
他不喜欢自己方才做的梦,这让他回想起波兰女人送来的酒与她被砸破的落地窗户。那瓶酒如今仍在他公寓的酒柜处站立。他从来不敢告诉他的朋友们,这瓶酒曾经被什么人碰过。
作者:【十一招】周秀霞
评论方向:【笑语】
写在前面:本文基于写手原创的coc跑团模组背景创作,与现实世界无关。
故事发生在一间奇妙的三人公司里。公司专门负责处理超自然现象引起的事端。成员构成是铁打的员工x2+流水的老板x1。
因为篇幅比较短以及基于关键词创作,所以是不会有什么主线剧情的日常碎片。
他嗅到夜晚的静寂、泥土和野草湿润的芳香,从充满机油与铁锈味道的窗钻进来。思绪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列车恼人的隆隆声。
他就这样出逃了,把自己的全部身家积蓄——也许除了上衣口袋里的几张钞票———和一具瞠目狰狞的女人,也许说得更准确些,他的妻子遇害的尸体留在了他们订婚时一同建的小房子里。书柜和桌椅摆放整齐,地面也是一尘不染,女人死前的挣扎只徒劳地打碎了一只碗而已。
对了,他把自己也留下了。他从外衣和裤子的口袋里翻了个遍,发现自己不管不顾地狂奔而出时除了钱什么都没带上。写着他本名的警官证和配枪就在那个女人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一只小木抽屉,嵌在邻居为庆祝他的新婚亲手打成的床头柜里。
坐在对面的怪异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时值盛夏,但下了一天的雨,乌云直到现在还悬在头顶,也算不得闷热:这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厚重的深色冬季外套,头顶还有一顶宽沿的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还生活在漫天冰雪的寒冬里。比起乘客,更像是个收拾得比较干净的流浪者,他这样想着,要把这男人赶下车吗?
等等……我现在不是什么警察,只是个逃出来的外地人。
于是他轻轻颔首跟男人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和对方不约而同地将头扭向了窗外,权当做谁也没看见谁。
本地交通的管理系统运作得很是散漫,过了晚饭间就不会再有人在车厢里走来走去地检查票据,是以夜间见到几个找地方过夜的流浪汉并不稀奇。
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知道面前衣冠楚楚的是一个畏罪潜逃的杀人凶手吗?他望着列车驶入树林,外面微亮的天光逐渐不可见,不知不觉地将目光移回了流浪汉埋进影子的面容里。
他轻信那好下属的话,揣着几份可有可无的伪证和满腔的怒火打心底里相信青梅竹马的妻子背叛了他、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女儿。然而在他下手之后不久便由下属本人亲口揭开了真相。你后悔吗?对方笑眯眯地问,警官,看看,她死得多平和啊,从昏暗的夜里把你的面容抓进眼底的一瞬间就放弃了挣扎。
你后悔了吗?话音甫一出现在脑海里,就沿着那因女人的死而裂开的缝隙生根长了起来。此起彼伏、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中吐露的质问压得他满头大汗地从神游中惊醒过来,直直撞在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跟前的流浪汉冰冷的吐息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根手指,他清晰地读出了一双来自陌生人的眼球中倒映出的恶意,以及蒙着这层恶意的自己。
“你后悔了吗?”流浪汉的嘴角裂开一个笑容,他才反应过来那穷追不舍的质问并非他混乱到了极点产生的幻觉,而是来源于真实的声带振动与唇舌碰撞的语言。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抬起手臂、冲上前去要打碎那黝黑男人的狞笑。
接着,他的拳头直直撞上了男人背后的靠椅。周围的乘客对窗边发生的巨大响动毫无反应,事实上,他们暂时做不出任何反应了——虽说列车仍旧在朝前轰隆隆地行进着,可脚下的震动和发动机的轰鸣声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帘布,逐渐变得模糊,也能让人清晰地意识到它们已经不再与自己存在于同一个维度之内。
“啊,果然又在这里。”
少年清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几乎是撕开了附着在列车上的黏腻的网,把他收不回的意识捞了起来。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死死卡在列车墙壁上、被不可见的存在抓住了一般无法动弹的手恢复了自由。
“我前几次来的时候,没在列车上见过这位先生……”怜生从高痩黝黑的诡异男人身旁挤到过道,微微停顿了脚步。他慢条斯理地捋开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干净衬衣的褶皱,头都不抬冷笑道:“祂是你的父亲。”
怜生常年挂着笑的嘴角一抽,拐了个弯向下绷紧了。
“闹鬼别墅的事件有「祂」的参与?难怪您说什么都不愿意让梅伦接手。比、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虽然我体质特殊不受影响,但多待的每一分钟都会制造出天文数字的账单……”
“担心账单不是我的工作内容。”他摊了摊手。
“上次梅伦也是这么说的。”怜生撇嘴,一开始就没打算一句话劝服这位和自己的父亲有百年仇恨的同僚,转念一想,改口道:“不考虑经济问题,我很愿意在这里多留一会。毕竟您的状态比作为一个人类的时候要好交流得多。”
“哦……”
他沉吟片刻,抬腿就往怜生刚刚过来的方向走去。那里凭空开着一扇浑浊的光门,另一端的景象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通往哪里。索性在场唯一两个直到另一边的2022年还活着的家伙都不是第一次在这班列车上行走,走过光门回归现世的方法他们烂熟于心。怜生被他甩在背后偷偷笑了一声,他——自入职以来只见过三四面,还都是以半死不活的伤者或是尸体形态出现的奥赛罗克朗先生——由于一层一言难尽的父子关系,在除却工作之外的任何事上都刻意地跟自己不对付,劝他离开这里可比满口叫着“不想活了让我快死”的梅伦简单多了。
怜生偏头,视线又一次落在静止的父亲的幻象脸上。这张脸大概也不是祂真实的模样,自己甚至从来没有亲自和这个存在见面过。如果能找到人接替我的位置,是不是就能和两个同僚那样在调查各种各样的异怪时偶然间遇上呢……
“藤井怜生!你找个人为什么找了这么久?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化了一半冻的肉卷扔回冷冻层!”
光门的方向传来梅伦不耐烦的催促声。男人抱臂倚在墙边,放空了思绪静静等着他。他一个激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拔腿就跑。
“等一下,再冻就要变成肉干了,梅伦!”
光门在闭合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列车里又恢复了昏沉沉的黑暗,在恼人的隆隆声里永不停留地向前驶去,等待这段记忆的主人下一次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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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桐门太郎
桐门太郎的病,在今年初雪落下时发作。
好好的汉子,说倒就倒。明明前一天太郎还在山上猎到了三只野兔和一只狐狸,正准备剥了皮送到市场上买个好价钱换点米钱过冬。妻子正在屋子里洗菜,只听身后中中一响,回头时就看见猎手倒在地上,手还攥着正准备剥皮的兔子。
“啊……疼啊……“太郎躺在被子里,胸口的疼痛如同火烧一样灼在他的理智上。
桐门千美替他换下头上的布,在盆中重新打湿后给他盖上,伸手一摸,即使是只摸手臂也能察觉到太郎的身子正处在严重又持久的高烧中。实际上,他胸口的疼痛自入秋了便没有停过,只是像他们这种在山中劳作的人,落的一身病也是正常。山中清冷,他只当是染了点风寒。
直到前几天倒下去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桐门千美只能等到太郎的情况有所好转后,默默替丈夫收拾了猎物,开膛破肚剥皮,给丈夫留了足够一天的米粥,这才背着背篓下山。
冬日的山中寒冷异常,连黄叶都早已落完,如今整座山只剩一片清冷死气的灰白,连鸟鸣都甚少听见。
桐门千美被寒风吹得有些冷,一手覆在了隆起的腹部上,加快了脚步,只求手里的东西能在集市上多换些钱,不光能留足米钱,还能给太郎买到治病的药物。
太郎躺在木屋里,意识半昏半醒。胸口仿佛要涨开一般,而空气似乎完全凝固了,任由他几近力竭,依然感觉到喘不过气。
妻子离开时留下的米粥被盛好了放在枕边,只要太郎伸手便能够到,只是太郎此时依然疲惫地与呼吸做斗争,已经无暇去顾及腹中的感受。此刻他听不见寒风吹过树梢的呼号,也听不清风中某个低语不断的嗓音,或者说那个声音听起来也像他的喘息声。
“爹爹,爹爹……”
太郎被稚嫩的声音唤醒,那些声音听起来清脆细软,如同幼鸟的叽喳声一般,织成一匹细密的布环绕着他。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轻松了,转头想要看一看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在门外玩耍。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想看清是怎么回事,却在下一刻浑身冰冷。
窗户外,年轻男人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桐门太郎清晰地看见,男人的脸上是锋利的鸟喙。
“孩子……”
男人的声音尖锐嘶哑,如同某种鸟鸣。
2、
桐门千美
身穿麻布衣裳的年轻妇人在河边洗着衣服,时不时搓搓通红冰冷的手,头上美丽的发饰和艳丽的容颜交相辉映。
桐门家身手矫健的猎户,或是桐门家年轻貌美又贤惠的妻子,附近的人总会听说其中一个或是两个。在还没有成为桐门千美前,她是远近闻名的农户家的美丽女孩,生得一副不该出现在村庄中的美貌。这样的女儿,家里总是希望能给她找个好人家,于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嫁给了最厉害的猎人,郎才女貌,太郎也还算疼她,两人婚后过着还算舒适的生活。
她摸着肚子,眼神望向了水中倒影里,自己头上的黑色羽毛发饰。不知道那是什么鸟的羽毛,乌黑油亮,阳光下会泛出漂亮的蓝色光泽,被人灵巧地用红线扎成了扇子的形状。那是今年夏天时,太郎去山上打猎带回的羽毛。
“一直没能给你什么好的东西,这次的东西成色不错,我就找深次郎给你做了个发饰,快戴上看看。”
过几日去市场时,问一问这个能换多少钱吧,如果有有钱人家能看上那是最好的了。
她回到家中时太郎还在昏睡,桐门千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还能平安睡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前几日她去买皮毛和布匹的钱已经有大半花在了给太郎请医治病上,如今剩下的一点也勉强只够米钱。如果还要给来年降生的孩子留足储备,这个冬天估计要很辛苦。
“孩子……孩子……”昏睡中的太郎发出沉沉的呓语,翻动间挣开了被子。
桐门千美给她掖好被角,嘴里和哄婴孩一样,不断轻柔地叨念:
“明年就可以咯,再过几个月,你就当爸爸啦……”
说着说着,她忽然落下泪来。
夜半,桐门千美被丈夫的呻吟声惊醒,只见太郎面容扭曲地盯着窗户。
“孩子……孩子们来了啊!”
孩子,什么孩子?她扭头看去,也被吓得几近魂飞魄散。不知何时有个男人的侧影投在窗户上,看上去是个五官端正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只是从鼻子到嘴巴的部分完全愈合成了类似鸟喙的形状,眼下那喙正一张一合,桐门千美确认她听见了山雀的叫声。
“孩子……孩子啊……”
桐门太郎的呻吟声依然没有停止,梦魇般缠绕在桐门千美耳边。
她突然醒悟,妖物是要抢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缠上了自己的丈夫吗。
“你的孩子不在这里,走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胆子,抓过墙边的柴刀,直接就把刀横在身前,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握紧柴刀。
山雀的叫声停止了,男人似乎是转过头来盯着她,眼中发出猩红色的光。桐门千美浑身一抖,于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刀子。
“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滚!”
阴影渐渐消失,清朗的月光又一次撒进这方小小的木屋。
桐门千美屏息听着,直到那巨大的振翅声消失。她身子一软,柴刀咣当一下砸在地上,这时她才发现后背湿透了。
3、
阴阳师
深秋的院子里,天空已经由秋日的高远转变成了乏味的白色,盛夏时还翠绿的庭院,眼下只有那一树红叶还算亮眼。
博雅一早下了朝便应晴明之邀匆匆赶来,刚踏进庭院看见这一抹红色顿时身心舒畅。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有这种红叶啊。”
“那个是人面树哦。”
回应晴明的话,树干上伸出一节漆黑的树枝,向着博雅挥了挥。
博雅被这个动作带起了一点鸡皮疙瘩,想起要务在,匆匆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穿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给,你要的材料,兄长专门托了下人去城外收来的。”
“不愧是源家。”阴阳师接过青布包裹,旋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这个上面的怨气很大啊。”
“怨气?被猎人杀死的怨恨吗?”
此刻晴明已经拆开了包裹,露出里面的几件皮毛,从兔子到甚至和晴明为同族的狐狸。在平时博雅知道晴明不会使用这种杀生的物件来做法术,用他的话说,为了某些不必要的事而去加害,迟早要遭报应的。然而现在是特殊时刻,即使是白狐之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件。”晴明拿起其中一块灰兔的皮毛,“上面有不是来自本体的怨气。”
“需要我再去找别的替代吗?”
“那倒不必,我来净化就好……”
阴阳师盯着那块皮毛,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眼神变得复杂。
“作孽哦这是。”
“嗯?”
“你家的下人都是在何处收来的皮草?”
“出城往西南方向五里的山中,你要去解决这事吗?”
“不了,现在我抽不出那个空,但是有个人可以。”
4
旅居者
“哎呀,夫人,您这是要上山吗?”
贵妇人转身,并未言语。
“听说山上桐门那家被妖物缠上了啊,天色不早了,现在上山怕不是很危险啊。”
米户有些担忧地说着,六分出于好意,四分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私欲。却见妇人冲他深深地行了一礼。
“多谢。”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打扰了,请问可以留宿一晚吗?”
千美打开门,门前是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外衣用华丽的金色打底,佐以银线绣出的仙鹤羽毛纹路。女子带着蓑帽,背着一把同样华丽却略显巨大的纸伞,怀中抱着一个婴孩。轻纱垂下,千美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隐约可见她娇艳的红唇和娇小的脸庞,想必是个富贵人家的貌美女人。
“妾身要往附近的寺院去,却在这山林间迷了路,可否让妾身寄宿一晚呢。”
桐门千美的心中突生一股自卑之感,面前的妇人光彩照人,愈发对比得她灰头土脸,家中连日来的变故让她憔悴不堪,而在这自卑感之上又升腾起一股嫉恨之情,控诉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悲惨命运。但是这些在想到那妖物时又被不安和惶恐悉数压了下去。
“大人可知近来此处被妖物缠上?”
“山下的米户倒是告诉我了。”贵妇人言语间带着轻微的笑意,“只是他那一副好色模样着实让人不安。”
“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
千美点了炉火,取了白日里卖皮毛和布匹换得的一些米,又拿了一些尚算新鲜的蔬菜倒在锅内,打算煮一锅青菜粥。
女子取了蓑帽,露出下面娇艳华贵的容颜。在千美专心料理时,低下头去哄着怀里的婴孩。
“待产期,是什么时候呢?”
“来年的二月。”
“降生在春日里的孩子吗,恭喜恭喜。”
“但是初春时节的的话,很容易染上风寒,还得准备额外的衣物……”
“请问,您的丈夫,是怎么了呢?”
唐突的沉默弥漫在屋子里,期间只有桐门太郎的咳嗽声间或响起。
“得了重病,喘不上气。”千美搅着锅中不多的米粒,“村子里的人都说是惹了妖物,现在也只能靠着药草吊着一条命。”
妇人听完,不再多言。锅中的粥终于滚开,妇人摇晃着怀里的婴儿,轻声哼起助眠的曲子。
“大人,明早还请您尽快离开吧。”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担忧,“那妖物近来每晚都会光顾,虽说不伤人,但终究不宜久留。”
“为何不请阴阳师来呢?”
“负担不起那个费用。”桐门千美为妇人摆上了碗筷,不自觉摸了摸肚子,“虽然在这个村里还算富足,但说到底,我们还是出不起那个钱啊。”
当晚,桐门千美给妇人铺了被褥,检查了门栓,这才抱着柴刀走向距离门口最近的褥子。
午夜时分,她又听见了熟悉的尖啸声。桐门千美熟练地抄起柴刀,却见月光下,那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梳好了发髻,正抱着怀中婴儿,低眉敛目,端庄沉静,丝毫不见畏惧之态。
“夫人,请您稍稍躲开些。”
“我就是为他而来。”
千美突觉面前的妇人不似人类,或者说是那副纯良的外表突然褪去,底下的妖物终于伸出了利爪。妇人怀里的襁褓散开,窜下来一只小白狐狸,额前一抹紫色的弯弯花纹。
而那贵妇人,施施然起身,千美望着她纤细娇美如水芹的手臂渐渐生出羽毛,逐渐变成鹤的翅膀。妇人弯了灰白交杂的翅膀,从伞柄中抽出利刃。
云层散去,月光终于得以照进人间。木屋的门洞开,化作年轻男子的妖物踩着积雪,半躬着身,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一跳一跳地接近。
千美看见妇人的入群下,是一双高挑纤细的鸟腿。
两人的下身此时竟然一模一样。
“你丈夫造下的孽只能他自己还,我们救不了他。”小狐狸不知何时挤到了千美身边,尾巴扫过她的手,“但夫人您是无辜的,还请不要离开小生身边。”
“晴明大人说的不错,你的确是入魔了。”妇人的伞剑直指着妖物,“入内雀。”
“姑获鸟。”这是多日来千美第一次听见妖物的声音,嘶哑,艰涩,如同被撕开的血肉在碎石上狠狠摩擦。
妖物垂下的袖口渐渐被棕色的羽毛填满,终于变成和姑获鸟相似的翅膀:“人类夺走我们的挚爱,我让他偿命有什么不对。”
伴随着他的话语,桐门太郎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子因为巨大的疼痛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桐门千美扑过去,险些被太郎一巴掌挥在肚子上。一阵挣扎后,一股黑雾从他胸口漫出,而他的身子也像被开膛的鱼,最后颤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那股黑雾仿佛有意识一般,汇聚到入内雀身边,几人这才看清,那些黑雾是扑腾着翅膀的鸟群。而被环绕在黑雾中的入内雀,也开始褪去人类的模样,从皮肤下生出羽毛。
姑获鸟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当头一剑劈过去,却扑了个空。入内雀表现出和他体积相反的敏捷,尖利的喙直冲着姑获鸟而来,被它用剑峰挥到一边。
随着姑获鸟的动作,千美能看见妇人艳丽华美的容颜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伸长的喙,和越来越细长的脖颈,黑色与白色的羽毛逐渐覆盖了那具身躯。最后出现在千美面前的,是外貌宛如仙鹤一般,又以人类之姿站立的妖物。
姑获鸟握住伞剑的翅膀一动不动,指向对面猛虎大小的怪鸟。
入内雀抬手一扫,羽毛化作利刃袭来,饶是小狐狸和姑获鸟连忙抵挡,剩下的羽毛依然切开了木屋的墙板。
“妖狐!”
小狐狸一甩尾巴,几道尖锐的气流呼啸而出。入内雀身上漫出几道黑雾,连血花都没溅出一点。
小狐狸顿时有些慌了,强行稳住心神再看向姑获鸟,却见她一幅意料之中的神色,直接收起了伞剑。
入内雀见状,直接扑来。
姑获鸟宽大的袖摆里飞出几道黑影,入内雀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身边是围成了一圈的符咒,眼下这些符咒组成的结界正牢牢困住他。他左突右撞,结界丝毫不见碎裂之像。
“晴明大人的符咒果真有效。”妖狐漫步到姑获鸟身边,望着在法阵中挣扎的入内雀,“我来喊大天狗大人把他带回去吧。”
“他不是入内雀。”
小狐狸浑身一震:“不是?”
“你我都是长久侍奉晴明大人的式神,什么样的邪物我们无可奈何还不知道吗。”
妖狐的眼神闪了闪,从疑惑到到震惊最后到悲伤,他伸出一只爪子按在结界上。
“是啊……”他说,“你的伞剑,我的风刃,是伤不了鬼魂的啊。”
入内雀依然叨念着:“孩子,还我的孩子。”
“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姑获鸟挡在入内雀和千美中间。
“你的孩子们早就死了,盛夏的夜晚和那个鸟巢一起。”
妖物登时没了动作,弓着身,巨大的翅膀垂到地上,赤红色的眼睛徘徊在姑获鸟和千美身上。
“孩子,阿雪……”
盛夏时山谷中的风景填满了他的思绪,春天里那个时候阿雪跳上枝头唱歌,她是林子里最漂亮的姑娘,而他只有一身平平无奇的羽毛。初夏时他们商量好了要建最好的巢,于是飞上林子里最高的树枝,找来最好的材料,阿雪和他拔下自己的绒毛垫在窝里,期望孩子们出生时能够滚落在柔软舒适的羽毛堆里。
“阿雪!”
人类的箭矢首先刺穿的是正在巢里的阿雪,鲜血渗出来打湿了黑色的羽毛,于是她垂下翅膀想要护住所有的蛋。但是人类的镰刀伸上来,把她和整个巢一同掀翻下去。
他红了眼,一爪冲着人类的眼睛抓过去,却被人类捏着脖子摔倒地上,咔嚓一声之后再也动不了,黑暗蔓延上来,最后能听到的是人类欣喜的欢呼。
“应该能换不少钱……还能……补身子……”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为何会招致这个结局。
不甘心,不甘心啊……
“你的孩子不会回来了。”
“阿雪……孩子……”
环绕在怪鸟身边的黑雾逐渐散去,猩红的液体从它的眼窝里落下,一滴滴砸在雪地上,锋利如刀刃的羽毛正渐渐恢复成柔软的样子。妖物隔着结界望向桐门千美,确切说是她头上的发饰。
“阿雪,阿雪……”
就在妖物呆愣的档口,姑获鸟抓住时机,长剑划破长空,径直劈去。
尾声
“大天狗大人,我们回来啦~”
天狗妖怪扑腾扑腾翅膀,从房顶上落下,顾不上扔掉修理用的锤子,一手捞起飞扑而来的小狐狸。
“没有贡品?”
“没有,姑姑说要给那家留些过冬的口粮。”狐狸抱着尾巴躺在天狗怀里,“但是那家男人也算是废啦,可惜了那家漂亮的女孩子。”
“姑姑呢?”
“说是有事,去后院的神龛了,晴明大人呢,还得请他给这小麻雀净化。”
狐狸在尾巴里掏来掏去,最后捧出一具鸟儿的骨架,看上去和普通的麻雀没什么两样。只是两只妖怪都能察觉到那上面冲天的怨气,如果是个普通人拿着这具骨架,只怕当场就会被控制。
大天狗一把丢了锤子,抱着小狐狸往屋里走去:“昨晚去宫里赴宴了,这会还抱着玉藻前的尾巴不撒手。”
银发的阴阳师终于被自家式神从被褥里拽起来,一番洗漱后推到房间里,甚至还贴心地给他准备好了材料和法阵,只差阴阳师做法。
“晴明大人,那究竟是什么?”
“‘入内雀’的孩子们吗……那个连亡魂都算不上啊。”
阴阳师结印,手下的法阵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那股怨气正在散去。
“生灵死后化作鬼,鬼死后化作残魂,而那些小鸟只是一个鬼最后的执念罢了。”
咔嚓一声,骨架破碎开来,在一阵微风中化作尘土。
“晴明大人早就料到了吗?”妖狐摆着尾巴过来,跳到阴阳师肩上。
“真正的入内雀不会拿这种方式作为报复。”晴明念起咒语驱了一阵风,吹散了这一捧尘土,“或者说就算真的是报复,对他们来说这种寻常手段也不会产生如此深重的怨气。”
“所以晴明大人才要派姑姑前去?”
“毕竟牵扯到‘孩子’,她是不会放手的啊。”
说是没要酬劳,但是姑获鸟还是从桐门一家那里拿了一件物什。
“剩下的部分呢,那只山雀的羽毛。”
“太郎他……拿去卖掉了,说是成色很好,换了不少钱,等孩子出生能给他做一件好点的衣服。”
小狐狸叼来了在木屋门前挖出的小小尸骸,小小的纤细的骨架,很难和昨夜猛虎大小的妖物联系起来。姑获鸟将其捧给桐门千美看。
“因为这副骨架,山雀才有了作祟的依凭。”姑获鸟收回骨架,目光移到桐门千美头顶的羽毛发饰上,“夫人头顶的羽毛装饰,请交由我带回吧,山雀的怨灵已经消失,这个没有护身的功效了。”
桐门千美听罢,慌忙解下发髻上黑色的羽毛头饰,递到姑获鸟手中。
“请问,为什么说那个可以护身?”
“这是山雀妻子的羽毛,也许山雀把你错认为是妻子了。”
“那个笨蛋说是礼物,就送给我了……”
屋子里只剩下桐门千美的抽泣声。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串发饰,黑色泛着蓝色光华的羽毛被仔细地排成了扇子的形状,又被精巧地用红色的线系好。她拽了两下,发现比预料中还要结实。
如果不是那猎户自己的手工,只怕也是花了重金请的手工匠人。
姑获鸟将它放入神龛,双翼合拢,做出人类一样的祈祷姿势。
神龛里,除了黑羽发饰,还有一小束羽毛,看上去是某种半大幼鸟褪下的绒羽,被小心收束起来系在一起,灰白色的纹路,像极了姑获鸟翼尖的花纹。
几只小妖趴在屋檐上偷看,姑获鸟却纹丝不动,长久地保持着祈祷的姿势。
最后,她摇了摇神龛上方的铃铛,转身离去。
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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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名唤“满星坊”,是父母送给我的大学礼物。它位于牧野上空,毗邻空中核心枢纽站,交通便利,景色秀美,绝佳定居地。
唯二缺点是,进出必须得靠飞,一个飞行驾照非常必要。
另一个,则是因为满星坊建在空中,因为消防不合格而截断了地面连上来的水管……现在吃用水都是靠水魔石提供。
——就这还因为上上上一任租客是水生系物种,减肥中途半夜饿得神志不清把魔石吃了,导致大家断水两周。
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我有新的合租室友,绝对安全、友好的室友。
“我要宣布一件事!”我站在客厅中间,叉腰面向我的室友们。
“啥事儿?”女巫玄箜优雅的伸出手,摸着脚边的猫问。
“我要进厨房了!”
月月沉默半秒,抄起桌子上的糖盒子冲向停机平台,只留下一道残影。
“要不要——”我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其他人,然而他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兔兔子和阿水走的时候甚至还记得把玩偶和豚一起带走……
言者更是一张符纸甩出带着七川原地消失。
“……”眼看着屋里人数骤减,我一把抓住还没来得及跑路的瑶瑶,塞进厨房,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就尝一口,拜托了,求求了!这是我的课外活动作业。”双手合十,狗眼卖萌。
真的,要是人生能够重来,打死我也不会选炼金术师与修仙这俩破专业!看看残酷的课业把可爱的我都逼成啥样了!!
但是瑶瑶很清楚我的本性,战略性后退一步,拒绝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认命点头。
“就尝一口。”
“欧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课外活动中采集来的材料——大部分是从瑶瑶的魔仙堡薅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在玄箜那里顺来的,主打一个零元购——一样样往案板上摆。
“500g去皮青阳豆,80g咩咩兽的奶,20g雪棉花……啊对,还得准备70g咩咩兽奶粉。”忘记准备奶粉的我,原地转两圈,最后决定现做。
“稍等我一下。”对瑶瑶说完,打开冰箱门,走进去就来到了炼金实验室。
拿起烧瓶,量杯,并在旁边熟练的贴好防爆符,开始制作咩咩兽奶粉。
实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当我准备好奶粉返回厨房,瑶瑶已经饿到瘫在桌子上动不了一点。
我关切询问,“还好吗?要不要来颗辟谷丹?”
瑶瑶摇头,她单纯的不想吃任何经过我手的东西——这我懂,毕竟我也从不吃师兄师姐们的东西。
鬼知道那些丹药里有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生命的残骸。
“那好吧,你再坚持一下,绿豆糕马上就好。”
没错,这次的课外活动作业是用修仙界和魔法界的材料制作人类的普通糕点。
不再耽误时间,按照手机里的绿豆糕制作教程,我把青阳豆淘洗干净,然后加水浸泡,盆外刻时间加速法阵,两分钟后得到浸泡好的豆子。
悉数倒入蒸锅,故技重施,两分钟后得到蒸好的豆子。
豆子散发出香气,隐约还能看到空气中有仙人在跳舞。
瑶瑶死心的闭了闭眼,又觉得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我觉得她就是饿了,毕竟很久没吃饭了,被我关在厨房里,干等着不太好意思的。
干笑两下,手上动作继续。
在搅拌机里加入咩咩兽的奶和雪棉花,搅拌均匀,混合在一起;然后再拌入奶粉,最后加入提前准备好的魔女黄油,翻炒三十分钟成团。
顺便说,黄油是我从玄箜那里偷来的——去厨房找香料的时候,偷偷切了一块。
最后,把面团放进模具里压成型,大功告成。
“尝尝。”
瑶瑶把盘子里奇形怪状的绿豆饼从左看到右,又返回来,还是选了最像狗头的一块。
闭上眼,一口咬掉一半。
“味道如何?”
“emmm很奇妙。”瑶瑶咀嚼着形容,“像是吃了一口彩虹,但意外的很有嚼劲儿,不很甜,甚至有点儿臭豆腐的味道……”
“风味独特,层次复杂。”我在作业本上诚实记录。
“还有吗?”
“……没了……yue!”
这是瑶瑶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口吐白沫失去意识。
我摸着下巴想,这次的作业可能挺成功的。
毕竟能让人说完评价再倒,可以打很高的分。
“嗯,那下次尝试下龙须酥吧,这个看起来配料还挺简单的。”
至于下次抓谁品尝……我觉得言者不错,顺便借她水晶球摸摸。我眼馋很久了。
再之后,我捏住瑶瑶的下巴,往她嘴里丢一颗解毒丹,看着丹药化成青色光芒顺喉而下,便放心的将其放在客厅沙发上,扬长而去。
当然,我也没有去哪里,不过是返回房间做作业罢了。把刚刚做绿豆糕的过程和心得整理出来,写成论文刻进玉简中,再把玉简塞进机械鸟内里,将其送给导师批复。
作业写完后,就该思考善后问题了。瑶瑶只吃了一块绿豆糕,多做的这些咋办?
作为一个东方种族,浪费食物是绝对不行的,这是底线。
可是普通人类又吃不得这些……
“要不还是给晓北吃吧。”毕竟豚又不是人类。
作者:诸子百
评论:随意
当厕所读物看效果更佳。是儿童文学读物。偏梦幻。
天很蓝,好蓝好蓝。没有一点云彩,特别像海洋大世界里的池子。我记得那天去的时候人比游泳圈要多,当时就说这稀里哗啦跟下饺子一样..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魏霜月,这次放假你去了哪里?”
她没有回答我,我正要奇怪呢,一回头就跟陶老师对了眼神,我低下头发觉她的手里拿着一沓试卷,与此同时她的眼神抑制不住的愤怒,这几天天气太热了,班里的空调似乎不管事,所以她的脸红彤彤的。直到她把我拎起,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刚刚想的太入神,全然忘记是上课时间。
“武晓星..”陶老师捏起手中的试卷,结合她的表情分析来看,自己的成绩岂不是在雷区上蹦迪——糟糕透了?陶老师是年纪最大的老师,她稍微一皱眉,比所有加起来的褶子还要多。
可是,她却只瞪了我一眼,接着眉头舒展下来,将那张试卷整整齐齐放在我的面前,
“武晓星,这次成绩还不错。”
陶老师的声音在我脑内无限回放,成绩还不错,还不错,不错?我仔细一看有些出乎意料,不仅及格还比预料中的多10分!10分是什么概念,老师总说1分就是全市同学过独木桥,10分岂不是全国同学过独木桥,这只是人类的一小步,却是武晓星的一大步!
这么好的成绩,当然是要奖励奖励自己,于是这一整节课全没在听的。下课铃一响,我摊开那张光荣的试卷展示给邻桌看,并且迫不及待的戳了戳红色的字眼:
“魏霜月,瞧瞧我这试卷这成绩,是不是..”
“你滚啊,,”
这三个字硬生生浇透了我将要显摆的热情,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声音小小的,要不是坐旁边,还真听不出来。她有些不对劲,单单三个字就能感受出她的不悦。我站起试图看向她的表情,遗憾的是她把脸掩的严严实实,我又坐下低头在抽屉方向仰看她,眼角偷瞥时除了一如既往整齐的资料外,就剩下那只套着黑色保护壳的粉色保温杯..
这个人,像是预知到我的举动一样,除此以外..连她的下巴都看不见。能让她这么伤心,看来是因为那个,我抬头环顾班级四周,课间中三五同学聚集一团,距离不远的不时望向她的方向,对话的音量不算大,凭借我日复一日熬夜偷玩防父母的本事,偷听一下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们压低着嗓音小声耳语:“这次月考,魏霜月没进前五呢..”
“嘘,别让她听见。”
我就说,那张试卷早就被她收进了抽屉洞里,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次题是难了点,问我这次怎么超常发挥?要不是家里不务正业的老爸跟国外选手没日没夜的双语互喷,想不听外语都难。
我悄悄看了旁边一眼,她还没有起身。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的手在不起眼的地方攥了起来,似乎在忍着泪水。平日里冷不丁呛我一嘴的魏霜月成这个样子,看见这一幕我有些于心不忍,她这个样子比她不喷我还难受,我伸进自己桌下抽屉,一沓沓的试卷下掏出纸巾真的难上加难。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全部掏出拍在桌上,好不容易找到半包干瘪的抽纸巾,刚抓起两张纸试图塞到她的手里,结果我的前半身被人拉起,双手被强行塞进一枚篮球,搂着我的肩朝教室外走。我正一脸茫然,身旁窜出了声响:
“下节体育课,别被隔壁班占篮球场位置,这次跟一班打比赛就靠你了。”
听到这个我可来劲了,自认为帅气的秀了一把指尖转球,吸引几个同学凑前直呼牛掰,这几声惊呼将那件事彻底抛在脑后洋洋得意道:“待会看我秀技术 ,低调低调。”
那两张纸被我团成一团乱塞进了口袋 ,抱着篮球跟几个同学跑去篮球场。
今天体育课破天荒的跟一班一起上,可能是到了运动会的缘故,操场上的人四散开来,不远处有小撮女同学在操场起点处围着老师,其中一个高个子女生高的简直就像小鸡仔里站着大公鸡,她一丝不苟的长马尾被不经意的风吹着,她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心情还是不好。她站上了1号起点处,舒展完毕后正做着预备姿势,
砰!
发令枪声起,同时一个球状物体不知不觉砸到了我的脑袋,力气不大后劲很足,砸得我眼冒金星耳朵也是嗡嗡响,转过头看到那群一班的家伙,其中一人咯咯咯的笑着:
“武晓星,你看什么呢?你喜欢的人吗,那个大个绿巨人?”听到这个外号,其中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球技会不会比眼光还差?”
话语间那枚篮球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看什么管你P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抱起篮球一把投到那人的身侧,那家伙还在笑个不停,兴许是嘲笑我的准头烂。错,大错特错,篮球砸人真的是太低级的攻击方式,要用还是用——
趁他没注意,我伺机伸出拳头扑到了他的身上,这家伙惊了一下,在倒地的瞬间我又补了另一拳。他的力气没想象中的大,任他怎么挣扎都牢牢被我按在地上。
那家伙占下风,一看动真格就怂的很,怂包蛋一个。
旁边一班同学见势不妙,有的跑出了篮球场冲着起点处的体育老师喊叫:
“不好了,二班的黄毛打人了!”
“老师,武晓星跟一班的!”
一片混乱中,我被几个人强行扯开。这句话钻进我的耳朵里:
“武晓星为了魏霜月打起来了!”
“谁为了她打起来的!”
我想要反驳,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全神贯注寻找声音来源。可没想到对方趁我不备,一把拉住我的脚踝,没成想再次倒在地上。
场内直接乱成一锅粥,这锅粥稀里糊涂的盖我头上,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去了办公室。我靠着办公室的墙,说脏话的一班家伙,三个人不敌我一人,在被他们老班领回去前,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恶狠狠的看向我。
“你们耍什么下三滥手段,不讲武德跟你家坤坤玩rap去吧!”
我这话一出,其中一人扭过头来正想打个回旋镖。可见到我丝毫没伤,又摸了摸下巴的伤口只好自认倒霉,小样~跟我打。此时此刻的我无人能敌无所畏惧!这会儿得意洋洋的表情本该转移到我的脸上。
刚刚目送完倒霉蛋们离开,远远就听到体育老师的声音,“你们班女生组有魏霜月顶着...”
隐隐约约中他的脸色比煤炭还要黑,脸也拉着老长。这个健壮的大猩猩老师也有这么沉重的时候。走廊安静十分,他俩的对话格外明显,“不过作为惩罚.... 武晓星......运动会不要去了......”
偷听到这句我十分不服,夺门而出与他们撞了满怀,伸出脖子跟他们讲理,“我为什么不能去运动会啊,他们挑衅在先的!”
两个老师的神情倒也不感意外,大猩猩老师神情依旧不变,他语重心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最轻的惩罚了武晓星,一班那边同样取消了他们的资格。”说完他叹了口气,篮球赛可是他投进心血亲自训练的,没成想临比赛的前一天就有这种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样吧。”陶老师见状出来打圆场,“让魏霜月专心训练,待会你就替她来办公室批月考试卷,”
“啊?”提到这个名字,脑海里忍不住闪出操场上的那个背影...“没办法,我帮她吧..”
于是这样,我被迫接手了魏霜月这个班长的任务。此时此刻的我,还呆在办公室桌旁,对着三班的月考试卷陷入了沉思。
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体育课是上午的第三节,本该第四节是英语课,陶老师决定改为体育课让其他同学有富裕的时间进行练习,想到这里,羡慕的泪水从嘴里流了出来——可恶!我也想!
我抬起头,办公室的窗外依旧湛蓝,时不时有风吹过,办公室里安静的出奇,夹杂着不知哪位老师杯子里的茶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到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三班的卷子似乎一辈子都批不完。
一开始还能听到身旁陶老师掀页的声响,陶老师与旁人闲聊的笑声,陶老师离开座位的动静。似乎留下了那么一句“我儿子给我带了盒饭,就那个高个子白发的。”便匆匆离去。
时钟也变的异常安静,滴滴答答的秒针仿佛不再跳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张!范大勇的倒数第一卷也顺利搞定,任务圆满结束!我可从未有过一次作业像这样认真过,陶老师跟魏霜月真该感谢我。
“老师,批完了。”我举起半个巴掌大的试卷晃了晃,这么一沓的光荣成果却没有陶老师的回应。转身看去才发觉陶老师还没回来,我有些不解,拿盒饭莫非从西天拿吗,怎么能这么慢?
接着我环顾四周,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都没有,莫非到了吃饭的时间?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课间铃声突兀响起,仔细辨认才听出是午睡铃声,难怪走廊寂静的反常,甚至没有半点人影。
“叮叮叮”
午睡的铃声又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还要悠扬,声源就在不远处的右手边里,是班级的位置。那阵声音正在低吟,似是引诱我开启二班的班门,大门打开铃声像是有了感应立即消失。
班里同外面一样无声就算了,台下同学也早就齐刷刷的埋头大睡起来。往常的午睡时间也有几个不愿闭眼,埋在抽屉里偷偷的摸索着什么,今天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全部睡的死死的。
仔细想来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刚才自己打开门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个人反应着不满,怪,真的太怪了!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按照平常午休时偷偷看课外书的魏霜月,竟然同样跟着呼呼大睡。兴许是训练太过劳累?她可是二班女生扛把子,无论什么事情都那么拼命,
“醒醒,魏霜月,什么情况?”不过我还是不信,隐隐的异样驱使着我像往常一样,伏下身子试图看清她抽屉里藏的东西。心想着她不会在装睡吧?还是在偷看什么奇奇怪怪封面粉不拉几的小说?
可正要往身旁看去,一道白光就从她的抽屉中飞跃而出,速度之快连肉眼勉强捕捉到刹那。恍惚中另一道白光也从身前跳出。两道白光相遇发出铁质碰撞的声响,紧接无数条光芒在所有同学的身前腾跃上升,不断汇聚成巨大的光球,等到白光消退我才看清这奇异的景象。抽屉前后拼接,四四方方的抽屉铁盒依靠侧面的挂钩连接犹如几串火车车厢,并且井然有序的浮在空中。
“叮叮叮”
午睡铃起,摆放在头的几只抽屉闻声后打着头阵,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朝向窗口飘动。
“不是吧大哥,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简直看傻眼了,那群抽屉不断放大,可又像幽灵一样碰不到任何的物品,不同抽屉侧面的图案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密密麻麻无数芭蕾舞贴纸的是朝白苹的抽屉,贴着课表的是陈志聪的抽屉,哦对了就是他一直排在魏霜月的前面。眼前缓慢划过的还有一个有着帅气剐蹭痕迹的超酷抽屉,真不好意思就是我的。
我没忍住上前靠近那只已经有小学生高的庞然大物。触碰屉口时,它竟然给予了回应抽屉上下方似是感应了什么,上下开始夹紧毫不留情的将我踢到了抽屉里面——只有白光的神秘区域。
光芒褪尽,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篮球,这颗篮球可是我爸去国外比赛给我带回来的宝贝,球星亲笔签名篮球,这可是无价之宝,平日里我可不舍得用它,一直放在柜子不敢有半点落灰,篮球上硕大的签名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有着无数熟悉的巨大物体屹立其中。两边垒高的教科书本开辟出一条宽长的道路。
真是一个诡异的地方。我不禁吐槽,接着左瞧又看,发现进来的地方早就被高墙堵住,不得不走进这条橡皮板路。小路铺满了几块橡皮,橡皮满目疮痍的惨不忍睹,全是上课开小差时我拿铅笔戳破的惨状。
谁知道踏进橡皮路的那一刻,那道挑衅的语气在头顶冒出:
“你的球技不会也和眼光一样烂吧!哈哈哈哈哈”这段笑声回荡于整个空间,这句话对我的伤害性并不大,该是....
咕噜噜噜。
身后出现球体滚落的声响在笑声的掩饰下不断逼近。猛然回头看见自己的宝贝篮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边滚来,
“五角星能大灌篮?就凭他那个小身板?”
“笑死,他学习一塌糊涂打球肯定也是浆糊,就只是跑的快罢了。”
一句句的嘲讽从上方铺天盖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吵得我的头都快炸了。
“浆糊黏吧黏吧糊你们嘴上,闭上你们的臭嘴。”我捡起一块橡皮屑扬到空中,这些话语才消停。
刚想松口气,没想到那颗球也是越滚越快,我不得不奔跑逃离宝贝篮球的追杀。这一条小路简直是为我独家定制一样,轻而易举的短尺跨栏和软绵绵的橡皮土地让我甩开身后大球一大截。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一扇黑色的大门屹立其中,就差一点点!
“武晓星不许挑食,西红柿必须得吃!”
不过在一片吵声中,我妈的声音杀出重围。想到这种红色的冒着汁水的水果我的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边跑边大喊哀嚎:
“我死也不吃西红柿,死也不吃!”
谁料这句话像是触碰了天罚,漆黑的天顶上稀稀拉拉出现零星的红点,下落的同时能看清这些红点脑袋上的一抹绿,竟然是西红柿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砸向地上。每一颗西红柿的威力堪比炸弹,大红点摔在橡皮地板上变成一滩恶心的西红柿糊糊。
我的宝贝篮球没能幸免于难,虽然停下可是签名直接淹没进西红柿汁里无法挣扎。红色的液体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简直要染红整条小道,另一颗西红柿在我身旁降落,红色汁水蔓延到我的脚边,刺鼻的西红柿味道强行钻进我的鼻子里。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这里,比地狱还可怕!
眼瞧黑色大门近在咫尺,最后一颗西红柿比刚才的体型更为硕大这颗炸弹,不这颗导弹似乎锁定了目标,从远处径直飞来,我的脑门赫然出现红色的靶标,大导弹直冲脑门!看样子势要带走我的狗命。俗话说人逼一逼总会有惊人的力量,这颗西红柿直接引炸我的小宇宙,于是乎直接一个跨步,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打开了那扇黑色的大门,让巨大红色炸弹扑了个空。
劫后余生的我喘着粗气,多亏我的体质惊人,能在如此危急紧要的关头完成自救,不愧是我。等我缓过神来,才发觉大门内的东西没有黑色大门该有的冷酷神秘。
粉色的地面印着白色的小花,抬头看天顶则是白色的云彩在飘,每走两步都能看见墙面上一副巨大的荣誉证书,软绵绵的白云碰上墙面后却逐渐变灰。证书的字迹被白云留下的雨水蘸湿,不能辨认证书的奖项。
头顶上没有刚才房间那么明亮清晰的话语,只有乌云中藏匿的一片窃窃私语声,这里也没有刚才房间的杂乱无章,反而俨然有序整整齐齐,以及最高处的那本书,书名异常清晰,
“《王子夺爱:泡沫人鱼的100种出逃》?”我不假思索的念出。要说刚刚是我的抽屉,那这里十分肯定!毫无意外!的就是魏霜月的地盘。
魏霜月为什么爱看这种书我不太知道,不过这种书原本只在其他女同学那里流传过,后面她也在暗中看这种粉粉绿绿的小说。她每次趁我睡觉时才看,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这本书在魏霜月这里高的简直吓人,我的宝贝足球只有三层楼高的话,她的宝贝书至少十层楼那么夸张。我向书的方向走去,每走两步,那些窃窃私语反而更为清晰明显。
“你知道么这次她英语失利没进前十!”
“要是这次运动会失利就有意思咯!”
“她装什么高冷,她以为自己很厉害吗?”
“她长的好高,简直就是绿巨人!运动神经发达的绿巨人!”
刚刚的房间也出现类似的情况,骂回去就没事了吧。我跃跃欲试,冲着那群云大喊
“你们才是一群小矮子,是不是嫉妒她,背后坏话算什么真英雄!”说完我就后悔了。得,这句矮子把自己也给骂上了。好在这句话效果拔群,这些声音瞬间腾空蒸发,那群阴云也不见了身影。
“武晓星你闭嘴!”
魏霜月的声音从云深处传来,拨开云月见天明,顶上的其余的白云化为蒸汽,
“武晓星你能消停一会吗!”这句伴着水蒸气落为雨水洋洋洒洒滴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掩盖了她委屈的语气。
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在跟我对话,这里不是外面的世界,可她喊了我的名字还是心中打颤。
“我看你心情不好,我想那个..”
安慰你这三个字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犹犹豫豫中她自言自语像是跟空气一样讲话:
“我担心明天的运动会会像这次的考试一样失败。”
“我最擅长的科目,我..”
“同学跟老师会不会对我失望。”
“武晓星会不会也在暗中嘲笑我..”
“不,不会的!没有的事!”听到这里我用力反驳,十分不解我在魏霜月的心里究竟留下了什么糟糕的印象。
魏霜月无数的自我怀疑正不断化为水滴 ,刚才的细密小雨顷刻间大雨倾盆,粉色花朵的地面也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掩埋了一层。
“等等,魏霜月!”
这下雨速度着实惊人,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变成池塘,再过不久就是小河,再过——总而言之,自己迟早要淹死在魏霜月这片大海里。着急之余,
“我,我要跟你打个赌!”此话一出,雨水反常小了半分,这个好胜心十足的女孩子怎么会拒绝这样邀约?
于是雨水中魏霜月的声音再次出现,语气中还带有刚才的哭音,她在尽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你想怎么比?”
我左看右看,最终锁定到眼前这本大书上,书顶上白光凝聚,一扇大门若隐若现,看来那就是出口。于是我道,
“我要爬这本书,能爬上书顶算我赢。”
她没有回答,我擅自走到那本书底。我从书底仰视,书面上朵朵水花藏着人鱼公主,岸上是正要拔剑的王子殿下,我碰到书的那刻浪花浮动,湿润的手感和大海的味道铺面而来。我抓起书面上方凸出的礁石离开了地面,不少海水溅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让有些疲劳的我倍感精神,接着我爬过礁石,努力爬到书中的部分,这时人鱼公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快救救我,王子生气了他要追杀我。”我歪过头看见人鱼公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游了过来,这么大段的距离我爬了那么久,她一个瞬间就过来了?我没有停手继续向上爬,人鱼公主也随着我的脚步缓缓的向上游,看来我不回复,她就誓不甘休。“他为什么生气?”
“他说..”她犹犹豫豫,而我已经爬到海滩附近,王子的剑就在前方,我向右边挪移,怒气冲冲的他还没消气人鱼公主见状躲我身侧,王子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拔剑的姿势有了变化,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生气?”
这个问题像是戳中了他的心眼里,他更为激动的朝向人鱼公主的方向挥动起来,“她不是一个称职的王妃。她跑的比我的国家任何一个女子要快!”
听到这话我有些不解,“为什么跑的快就令你生气了?这不是一个优点吗?”
“跑的快就是不淑女的表现,没有礼仪的表现,是野蛮女子的表现!”
看着他的表情愈加狰狞,情绪愈加的高昂我更为哑口无言。这本书究竟在讲一个什么东西?!
“而且她的尾巴也比其他人鱼小姐的要长要大,就像..”就像大公鸡进小鸡仔群一样。再一次想到每次方队时,女生里的魏霜月总是凸出来的那一块,十分引人瞩目。
“只是因为这个,不至于发火吧王子。”我尝试调解,这时的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句话又一次扎进了这位头戴着王冠无不彰显尊贵的王子心里。
他不顾形象大发雷霆,“你一个书外面的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手。”
“你才是小屁孩 你全家都是小屁孩。”我不服上下打量眼前所谓的王子,“她跑得快是体质好是优点,怪不得你干干巴巴长的和老丝瓜刷绿漆的样。还是多锻炼吧你!”说完 我预判他挥剑的方向往旁边挪移一点点。
“她还外语不好!”王子大喊。
“只是一次失误算什么,她都不玩游戏,怎么会知道超纲题triple kill,全校就没几个答出来的!除此以外,她照样认真优秀!”
王子无力回怼,他的脸气的像西红柿,嘴里也有西红柿酸唧唧的味道。他抄起长剑刺向我的右手边,一旦刺中我就要摔在地上一切前功尽弃。
长剑即将冲出书面,浪花中闪闪的高马尾让我恍惚,危急关头让我来不及思考,我的嗓门比刚才的干巴王子还要大:
“魏霜月相信我,用你最骄傲的大尾巴甩他!”
浪花中的人鱼公主似乎有了动作,一记漂亮到鲤鱼打挺掀翻海浪,宽大而透明鱼尾浮出水面伸出书外,卷走长剑淹没在水里。一时间海面不再平稳,王子也在海滩摇摇晃晃。
我抓住机会急忙向上爬,在书面的天空位置向下观望,银灰色的人鱼尾巴泛着珠光真的好看极了。
临书顶只差一步之遥,魏霜月的声音鬼使神差从上面传来,听她的语气心情不错,不知道是哪个高人让开心了,一下子提了这件让我疯狂流汗的问题:
“对了武晓星,之前借你的水果橡皮你什么时候还?”
我爬出书顶,借着整理衣服很忙的假动作,故意不回消息,惨了那块橡皮早不知道丢房间的哪个角落了。
她问的同时我面前的白光本该在汇聚,没成想我这么不搭理,白光直接消散面前的出口瞬间原地消失。
“哎哎!我,我忘了!下次我给你买两块!”对方听到满意的答复,白光才重新出现,逐渐形成实体。
等到大门完全形成,魏霜月的声音再次出现,“哦对了,记得给我买包脆脆片。”
你怎么得寸进尺呐你!这句我憋在心里可没有往外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再把出口灭掉,
“好,好,大姐我买两包!”
门缓缓开启,裂开一条能装下人的小缝,胜利的曙光即将就在眼前,她的声音又一次又一次的出现。
“体育课你跟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吓得我的立即钻进了门里,“没,没什么!”
真的吓死人,要是她知道我为了她打起来,这个地方一时半会是逃不出来了,好在前方就是出口。
我向前观望 ,只可惜跟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门内一片漆黑。
叮叮叮——午睡的铃声从遥远的深处传来,我试图寻声过去,一卷书重重的砸中我的脑袋让我彻底惊醒。
晕晕乎乎之下我的眼底逐渐清晰,仿佛做了一场许久许久的梦,远处的黑色化成办公室窗子,窗外的树随着风摆动着留下清脆声响,我向左看见陶老师的脸庞我才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还是第一次见批着批着睡着的。”陶老师叹气着,我连忙低头看向手臂下的试卷,记忆中明明都批完了怎么会!“老师我。。”
我想要解释,陶老师却通情达理连忙摆摆手:“这么困你回去睡吧。”
这么温柔的陶老师让我有些不习惯,兴许这还在梦里呢?不是有什么梦中梦么?既然是梦境的话就不要反抗,照做就是了?我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后走廊与刚才相比多了几抹人影,这次的梦境可比刚才要真实多了。我又一次进了班级,可能是午睡铃的缘故,有的同学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有的则选择偷写着什么东西小声讲话着。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魏霜月照常趴在桌子上,她的抽屉缝能清晰的看见书的痕迹,她正慢慢的一页一页的翻着。
我屁股没做热乎,她那边传出轻微的声响,“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我有些警觉,咔嚓的感觉立马灌满全身,这种冰冰凉凉的实感不像是梦中梦,莫非是——
“我梦见你被西红柿砸,挺有意思。”
她冷淡了半个晌午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笑意,“而且。”
“而且?”
她转过头,音量降低了一度神秘的小声回复“别忘了你的约定。”
“什么什么约定?”我想装傻,刚刚的奇特遭遇不一定是真的呢。
“脆脆片3包”她回,
什么?竟然多了一包?我立即反驳“胡说,明明是2包!”
她歪着头看向我,这时我意识到这是阴谋的圈套,这一定不是梦!因为她满满自信的笑容让我有些哑口无言。“好好,三包就三包”
运动会当天,我如愿以偿的还是没有了参赛资格,陶老师想让我有事做,于是让我担任气氛组拿着横幅向起点的选手们摇旗呐喊。
今天天也很蓝,海水一样的蓝,路过的风掀过小旗像是荡起一朵朵浪花,枪声起一道银灰色的身影比其他人还要率先出发。
“魏霜月,第一名!”
魏霜月冲破终点线,在所有人都去庆贺的空隙,我抓紧机会丢下条幅去休息区等她,过了好久她才珊珊归来。
“说好了,我可遵守了约定”我后退两步,将六包脆脆片跟两块橡皮给了她。她脸上的热气并没消退,她的马尾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她接过后又许久才说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对我说?”
我直接摇头,头摇的比手动电扇还要快,矢口否认,“哪有!没有的事!我先,我先走了。”接着溜之大吉。
我跑走时看到了她的背影,我怎么也没想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把人鱼公主认成了魏霜月的呢?
——end——
“是要吃药了吗?”李子欣走到大人们面前。她澄净的眼眸与李子仁望向星空时的那双一模一样。陶启也迈步走近李子欣。他蹲下身,轻柔地告诉她:“不是吃药,是要给你看病。”
“好。”小鸟点了两下头,她比寻常六七岁的孩子乖巧懂事许多。
“先吐个舌头,像我这样。”陶启转过脸对着李子仁伸出舌头发出略略略的声音。李子欣一下就被逗笑了,她没有照着陶启的话做,相反她吐出舌头后一直伸着,直到陶启让她收回去。
“你懂怎么看舌象。”陶启话里带着夸赞的意思。
李子欣自豪叉腰:“别看我是小孩子,我心里什么都知道!”
陶启和周围的大人们都和蔼笑起来,李子仁则在一边哄李子欣:“你不是小孩子,是小大人。”
“小大人,请伸个手让我切个脉吧。”陶启从袖中掏出一个印花小枕放上木桩台面。李子欣走到木桩旁,轻轻一跃坐上凳子,真像是个大家闺秀一样将手腕好好地枕在印花枕上。陶启配合李子欣的戏,在她手上盖了块暮色织成的薄纱。引得李子欣一面做端庄持重的样子,另一面睁大眼睛不停瞟这片泛光的红纱。
陶启闭上眼睛,周围人都配合他静下声音。咚咚,咚咚,脉搏的跳跃声像是小女孩翻起的橡皮绳一样以一个固定节奏敲击陶启的皮肤,通过陶启的指尖传入陶启的脑海:木属性,二段。陶启自虚浮但倔强的脉搏中感受到李子欣蓬勃而出的生命力。犹如一枝被巨石压住的小芽,她想生长,想壮大,想成为参天大树。
睁开眼睛时,陶启找到了海幺幺给出这么多妖丹诊方的原因:海幺幺师从云水山,这是个推崇自然的教派。像李家妹妹这样先天神魂不全的,按云水山的教义,她该劝李子仁放弃执念,送李子欣回归自然再度轮回。
他想错了,李子仁也错了。是李子欣自己真切地想要活下去。他们兄妹拥有一样的眼睛,他们都想在有生之年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辽阔。
朴素,真诚,又纯粹的生欲摆在陶启的面前。那正是他的父母牺牲自身,散尽修为,神魂归入这片荒流,也要停下洪水片刻的原因。
“此事有些麻烦。”陶启睁眼开口,“但也不算太难。”
“什么意思?”李子仁下意识就把这句话从嘴里放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出这句话流经他的心跳过了他的脑子。
“就是说治我不难!对吧!”李子欣对陶启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对。子欣比你哥哥聪明。”陶启与她目光相对。
“所以是……能治好的意思吗?”李子仁有些不敢置信。
陶启与李子欣看着李子仁睁大眼睛心绪乱动的样子,再对视一笑各自伸手敲李子仁的脑袋和手腕。刘昶和唐铭在另一边,他俩也对视一眼,露出独属于兄嫂的和睦微笑。
“我不能给你能治好的保证。”陶启正色对李子欣说,“但我有办法让你慢慢追上正常人。在治疗你的日子里,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努力。它不但需要你和你的朋友离开一段时间,还需要你忍受一场剧痛,卧床修养半月,之后需要你顶着痛楚坚持锻炼,一日都不能间断。”
“你能做到吗?”陶启蹲下身子与李子欣平视。
“……有多痛啊?”李子欣有些为难。“把手给我。”陶启伸手。李子欣乖乖将自己的手置入陶启掌中。微弱的电流围绕起李子欣的小手,李子欣一惊,忙将手抽回去。李子仁本能伸手要拉起陶启,只是他动手时雷电已经散去。
“最疼的时候,大概这么疼。”陶启撇了一眼李子仁,继续与李子欣交谈。“我……”小小的李子欣有些犹豫,她看向他的哥哥。李子仁刚要开口被陶启伸指一点,他由此被陶启禁了声。
陶启问李子欣:“这件事需要你自己下决心。你能做到吗?”李子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郑重点了点头:“我能。”
“我们拉钩。”陶启对李子欣伸出小手指。
“那我也有想要龙哥哥你做保证的事。”李子欣反问。
“你说。”陶启收回手,看着李子欣笑了笑。
“有些多,我要写一下……”李子欣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有跳下凳子拨开树桩的暗格拿出两支粉笔。陶启站起身看着李子欣忙,同时给李子仁解了穴,被李子仁瞪了一眼。
找齐了东西,李子欣又一次坐上小木桩。她握住粉笔半天,又把粉笔放下,转头再下凳子。小小乌鸦对着一众大人扫视一圈,最后她抓起粉笔塞进了刘昶的手里:“我看这些大人里,哥哥你最大!请问你能帮我写一下我们要拉钩的事吗?”刘昶欣然点头。
陶启面色复杂,他只感慨这小乌鸦眼力真好,一下就看出来谁能管住他。随后他想了一想,也觉得李子欣十分可爱,摇了摇头跟着唐铭一起笑起来。
“第一,治我的时候也要照顾好自己。每天要吃饭,喝水和休息。”李子欣等刘昶示意便开始说她的拉钩三章。
好姑娘,第一条就给我上难度?陶启着实吃了一惊。刘昶这时也忍不住开始扬起嘴角,他写得飞快,字迹俊逸。
“我是神仙,可以不用吃饭的。”陶启试图解释。
“最大的哥哥都写完了,你不能讨价还价。”李子欣指着字严正声明。
“你这妹妹好厉害啊。”陶启只好跟李子仁感叹。李子仁笑笑不答。
“第二,不管是我完全好了还是最后实在治不好,我都要回来把没有种完的花种完。”李子欣继续说。
“若是已经过了很久,这里的花已经被别人种好了呢?”陶启听出李子欣的意思是不想一直留在沧海,于是他进一步问。
“那我会问唐姐姐有没有其他要种花的地方。”李子欣回答。唐铭与李子欣对视一眼后,对陶启点头一笑,示意陶启她会带着李子欣闯荡闯荡。陶启又看向李子仁,他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并无异议。
“好。”陶启答应下来。
“第三,我们乌鸦是讲究一夫一妻的。你如果不喜欢哥哥了,要跟他说分手,然后才能再找别的。”李子欣正气凌然。
“不是,等下。”李子仁率先出声。陶启也睁大眼睛,他第一反应是看兄嫂二人的表情。两人听此童言都微微吃惊,随后两人齐齐憋笑。
“这和你治病没有关系。”李子仁跑到李子欣面前,对她小声。
“哥哥你喜欢他,对吧?”李子欣歪了歪脑袋,问得大声。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李子仁对他这个妹妹也没办法。“你回答我的问题。”李子欣直直看着李子仁。“我……”李子仁顾左右而不言。周围安静下来。
“好。”陶启答应下来。看陶启首肯,李子仁也没有出声否认,刘昶提笔将第三点写上。
“我要拉钩的就是这些。”李子欣说完郑重向陶启行礼。陶启也回礼接过刘昶递来的笔,将之前约定的内容写上,再展示给李子欣看:“请兄嫂为证,我与李姑娘拉钩。”
两人小拇指相钩,在刘昶和唐铭见证下,立下了约定。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跟虎妞,团团和小纯说一声。还有莫莫。”李子欣见事情了结,迫不及待。陶启笑着摇头。
“我送你过去。”李子仁要牵李子欣的手。“我俩去吧。正好也要带他去看看花田。”唐铭抱住扑来的李子欣,一手牵起小乌鸦,另一手牵起刘昶。陶启知道这是大嫂特意把人都支走,留他和李子仁细聊,所以他也不多说,恭敬拜别他的兄嫂。
待众人散去,泽中又只剩陶启与李子仁。陶启故意不开口,收好与李子欣的拉钩之约,静静等李子仁回答刚才的问题。刚才这里还热闹着,现如今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李子仁的性子用不着久等,水涛翻涌了五个来回他就开了口:“反正现在也没别人……我承认我动心了。”
“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李子仁走到陶启身边,最后坐到了木桩上。“不然也不可能锁住我的心魄。”
陶启走到李子仁身前,俯视着这只大乌鸦,伸手搂上他的脖子,依然没有接话,只是如上一次勾他入床一样欣赏着他的眼眸。
“我也承认一开始对你留手是因为知道你是沧海的龙族,我不想与唐家交恶。”李子仁如陶启所愿将话从心里一点点都吐出来。“我中蛊前也想过配合你让你走,中蛊后不扔掉腾蛇壳是为了妹妹,不抵抗是因为……”
李子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因为什么?”陶启记录下了李子仁逐渐笃定最后看向自己的整个过程。
“因为我在捉你时就动了心。”李子仁向陶启坦白。
“那时我下的是死手。”陶启笑起来。“我知道。”李子仁这一回应答得很快。
“不愧是邪修。”陶启看着李子仁感叹。“竟然会喜欢上要自己命的猎物。”
“我的话都说明白了。”李子仁起身也看向陶启。“一开始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么高。”
“我猜到一些……但腾蛇给你的情报里我兄长和大嫂的事竟一个字都没写?”陶启有些意外。李子仁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你是沧海二把手,我一开始就不会动手。”
陶启原以为李子仁打的是乘龙快婿的算盘,事实证明他想错了。眼前的李子仁再说假话已经没有意义。李子仁将这些心里话说尽就不再开口,只用他的情意看着陶启。
“既然摊开讲了,你不准备向我要点什么?”陶启打起趣来。
“金银财帛,奇珍异宝吗?”李子仁见陶启不放开环在他脖间的手,为了不输一头,他也伸手环上陶启的腰。“还有家宅人丁,美女佳人。”陶启补充。
“我想啊……”李子仁看着陶启,露出他的全部无奈和苦楚。“我豁出命去也想要这些。可说到底我最想要的是我妹妹的病能好。”
“我再重复一遍,我不能做保证说一定能医好她。”陶启打断李子仁的话。
“我知道。”李子仁点点头,眼中尽是释然。他在陶启答应诊治李子欣之后精神轻松许多,陶启看得见他脸上新浮出的笑意。“若是如此,我也认。天命轮回,你我难违的道理我懂。”
“就这一件事,没别的?”陶启笑着。
“我是从情欲里走出来的,这些年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同人欢好,这种生意我做多了。我不想与你做这种生意。”李子仁回忆往事,略感惆怅。“我不想扣你在哪里,也不想被你锁在哪里。天地辽阔,我还未曾全部走过,只想在命尽前多看一点是一点。我也想你能多看。若是无牵无挂的话,我觉得这比什么都重要,也都开心。”
陶启提醒自己眼前是一只乌鸦,并不是一颗星星。经过这几日相处,他多少知道一些李子仁的脾性,但当李子仁捧着自己的心在他面前亲手展开时,陶启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腾蛇算得没错,他们八字相配。李子仁乃是他的正缘。陶启原先在书上读过,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万物繁衍生息的天理之一,而他现下并没有这种打算。如今,他尝到了其中厉害。
“诊金二十万。”陶启止住李子仁的话,也想止住心动的自己。
“好。”李子仁没有发牢骚,也没有谈价,他直接答应了下来。他明明分文没有,却满脸欢喜。陶启想不明白:这只傻乌鸦以为陶启是因为不想与他做钱色交易才算明这笔账,实际上陶启只不过想借机赚他一笔。陶启试图说服自己,最后他反过来被自己说服:他只是在做一个医者,如同无数个昨日一样。无论换做是谁,只要能言语,会化形,他都会在最开始说出诊金几许。可这一回他没有。
这颗心不声不响早早就乱了。陶启闭上眼睛,将心摆正,将情理顺:腾蛇原来在等他们心意相通。
“我们一开始是来这里要找虎妞谈谈的。”陶启松开围在李子仁脖子上的手。“他们应该也种完花回来了。”李子仁也放开围住陶启腰的手。李子仁转身继续给陶启引路,这一次陶启走到了他的身边。
由于刘昶和唐铭之前走过这条路,四周的藤蔓泥石已经被清理干净。不时还能遇到几户小妖在这里搭窝筑巢,他们见陶启是龙便停下来向他行礼。回了几个礼后陶启来到了花田,新种下的水凝芝在白沙中间左摇右摆,还吐不出几颗水珠,故而这里还是白沙一片的地貌,那几根绿草立在其中很是倔强。孩子们完成了工作正在警戒带内玩沙。老莫与刘昶唐铭两人立在孩子们不远处,正聊着家常。
看到李子仁带着陶启来了,三人点头向新来的两人打招呼。施礼回应后两人走向孩子中间。
“你这哪里是剑,明明是糕!”小纯指着团团垒出的沙雕笑着。“那也比虎妞的好吧?”团团又指向一边虎妞垒的。“人家的螃蟹明明比你的像!”小纯仗义执言。“我堆的是娃娃鱼!”虎妞力挫群雄。李子欣则在一边努力赶工,看来是因为她来得晚,还没能完成她的作品。孩子们玩闹一会儿就围到李子欣身边看看她的进度。“这个是小纯!”小纯实在忍不住指着已经捏出来的小人开心鼓掌。“还是子欣手巧。”虎妞看着李子欣捏出来的自己脸慢慢红了。“我呢我呢?”团团着急。
“捏好啦。”李子欣将新捏好的团团放到沙孩子们中间。她捏了她们四个孩子的小型沙人,小沙人围绕成一圈,笑意盈盈。
“哥哥又找我?”李子欣看向走来的李子仁。李子仁摇了摇头:“找虎妞。”一众孩子并不意外,只是对玩闹中断有些不满,啊呀了几声就听虎妞的话,重新规整自己的沙雕。虎妞最后叮嘱李子欣吃药,看李子欣乖乖点头后才走到陶李二人身前:“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们往前走点。”
于是乎,场面上出现了三个大人在东边抱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个小孩成群在中间钻研沙艺,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在西边详谈秘事。
“李大哥。”立定后,虎妞对着李子仁深深一鞠躬。“我向你道歉。”
“是我把子欣的事告诉腾蛇的。”虎妞歉疚道。“我知道现在后悔也没用。你想怎么讨要公道,我都不会说个不字。”
“此事已经过去,我也不想杀你。”李子仁笑了两笑。“他要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们就两清。”
“就……这么简单?”反而是虎妞有些惊讶。
“是李子仁带你来饶河。你见到了李子欣,反手把她的情报告知了腾蛇?”陶启见李子仁让了他一步,直接上前开始提问。
“……是。”虎妞一开始有些愣神,但很快跟上了节奏。
“李子欣的情报就是腾蛇找你要的报酬?”陶启进一步问。“是。”虎妞点头再答。
“是你先找上腾蛇,还是腾蛇先找上你?”陶启严肃问起。“我找的腾蛇。”虎妞回复。
“你是怎么得知这个途径,又是怎么与腾蛇搭上线的。”“我当时打算把那只猪贼的洞府卖掉来报仇,就在暗市挂了洞府的牌子。腾蛇是出价的买家。”
“你知道暗市?”“猪贼就是做暗市生意的,我日日跟踪他,他做的事我也能做。”
“洞府的户牌也是你偷来的?”“没错。”
“那就展开说说你口中这位猪贼与你的仇怨吧。”陶启说着说着就盘腿坐下了。李子仁看他这么快就站累了,陪着他一起坐下。陶启抓住时机,扯了片李子仁的衣角垫在自己屁股下面挡沙。
虎妞又有些懵,但她是个直爽性子且正在悔过,所以她开门见山:“猪贼是我的继父,但他杀了我母亲。”
“我母亲和我父亲是做山石炼化研究的。后来我父亲渡劫失败故去了,我母亲便拿着手上的财产与我继父再结了一次婚。那时我还没有化形,很多事都记不清……等我记事,已经是我母亲和继父在一起的时候了。”
“他们在我面前一直装出一副互相尊敬互相爱护的样子,私底下其实总是在吵架。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我不是继父亲生的。”
“但其实是因为我继父总是卖掉母亲好不容易从四处收集来的珍贵山石。不仅如此,继父一家设计让母亲继续炼石,最好把石头全都炼成金子。母亲一开始不肯,他们就拿出了之前结婚定下的约定。”
“我这才知道,母亲是因为他家洞府五行属金且多金多福,能帮早产的我安定神魂,以免变成和子欣那样……才和继父结婚的。”
“他们说如果母亲不答应,他们就不继续养我了。”
“这个炼石的法术不是什么好法术,我的母亲替他们炼金结果自己的手脚也慢慢变成金子……”
“她是一只很漂亮的大老虎,不是什么金灿灿的大石头!”
“然后……”虎妞说着说着眼中掉下泪水。“他们还把母亲也当作金子卖掉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应该从头到尾都瞒着你吧?”陶启问道。虎妞点点头:“但我是活的,我就是知道!我虽然是小孩子,可我什么都知道!”
“什么母亲是得了怪病,什么她去蓬莱洲修养了,都是骗人的!”虎妞吼着。“什么他们是因为恩爱再结婚的,什么带我玩乐看我像自己的孩子也都是骗人的!”
“如果母亲不骗他们说,她把炼石的方法教给了我,他们会把我也卖掉的!我都知道!是他们把母亲杀掉的!我也要把他们都杀掉!”虎妞握紧拳头眼泪横流。
“所以你想到了买凶杀人?”陶启接着虎妞的话。虎妞又点了点头,她握紧拳头用手臂擦泪水,但总也擦不干:“母亲没有教我怎么炼石,但是母亲教了我怎么一个人活下去。我向他们卖乖,记录他们每日的行踪,用逃出去的方法拿到了洞府的玉牌。”
“腾蛇说她们可以帮我找到好杀手,她们也找到了。”虎妞看向李子仁。
如此说来,猪妖金气满满的洞府被腾蛇拿了去改成了山洞祭坛,金气涣散生出大量诡水,福光褪去转成无尽的凶煞。陶启知道困住他与李子仁的山洞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她们还说可以把洞府的钱全给我,她们额外替我出钱雇佣杀手。”虎妞接着说。“只要我替她们办一件事。”
“于是你把李子欣的情报告诉她们。”陶启理解了来龙去脉。虎妞点了点头。
“我对你不住,也对不住子欣……你们都是好人。”虎妞再次向李子仁一鞠躬,然后噗通跪在地上,叩首认错。李子仁叹了口气准备上前抱她起来,结果衣服被陶启拽住,没能动身。陶启将李子仁的衣服往自己尾巴那里再铺一铺。
你就这么容易动恻隐之心?陶启对李子仁密信传音。
她与子欣情况相近且无父无母。我一时不查,被腾蛇钻了空子拿住了软处……但这也怪不了她,毕竟她一个人在外也活不了多久……李子仁解释。
“要我们原谅你也容易,你若是将洞府的钱全数给我,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陶启开口对虎妞道。虎妞立刻抬首,眼中全是惊恐。
“你看,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自己心安。”陶启面色平静,又回到刚开始那副霁月清风的龙族神君模样。
“我……”虎妞一时说不出话。
“你且记得:今日你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昨日的罪过。如同你的继父对你再好也顶不了他谋害你母亲的罪过。你偷窃他人财物又买凶将他人灭口,恩将仇报出卖有缘人的命门这些罪也一样弥补不了。”陶启站起身走到虎妞面前。
“伸手。”陶启对虎妞伸出一只手。虎妞有些害怕但咬了咬牙,将双手放在陶启手心。一道天雷自天而落,自虎妞眉前掠过,将她前面几寸的地方劈出一个黑坑。虎妞双手也有累累伤痕,但伤势不算太重,只是皮肉尽开,要吃些苦头。
“你继父身死乃是因果报应。他日你若还如此轻贱人命,满眼仇恨,你继父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今日之刑法是为惩戒你出卖亲朋。你归去后需将事由告知于子欣本人,她愿意继续与你为友,乃是其人心善。若她不愿再与你为友,亦是因果报应。”
“如此,天理方回本源,自然由此流转。你的心才能有安定之所。世间心安最为难求,你可记牢?”陶启周身有清风拂过。
“我……记住了……”虎妞连连点头。
“勿忘今日之教训,去吧。”陶启挥了挥手。虎妞起身跑向李子欣。那些孩子早在天雷落下时便往这里跑,看陶启事毕,纷纷围上虎妞。虎妞在孩子圈的中心,倾诉她的罪过以及她的愧疚。
“要不要给她带点药?”李子仁感慨。“她是聪明孩子,自己会去找医生。”陶启呼出一口气,又换上轻松的面容。李子仁看了看在一边继续家常话题的家长三人组,摇了摇头:“不愧是正道。”
“有没有感觉你的心里也干净点了?”陶启继续打趣李子仁。“我做的都是买卖,都立了约起了誓的。也算合乎天道,你不能用天雷劈我。”李子仁举手求饶。“雷可追不上你。”陶启说着撸了一把李子仁的发尾。微弱的电流差点让李子仁的羽毛全炸起来,幸亏李子仁手快,运起水气将电引走。
“陶启?你幼不幼稚?”
李子仁话音还没落,陶启就已经跑向他的兄嫂。李子仁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跟了过去。
三位家长原来是在谈论饶河水文已定,红树林护土初成的事。此事一开始是由唐家的小弟——唐鸿提的主意,也是他主持的工作。如今他因此得福泽护佑,从四段升到了五段。今日唐铭来此,一是为了讨伐眼馋要偷取这份福泽的沙妖,二就是帮唐鸿准备庆功酒宴。唐家众位弟子与依靠在饶河红树林中的小妖都努力了许久,也是该喝喝酒,放放松,享受一下成功的欢乐了。陶启与李子仁回来得正巧,赶上了吃酒的好时候。
夜幕垂下,星河从天上倒映在水泽之中。四周的符咒与巡逻的唐家人一同将沙妖的最后一缕沙祟用净水冲走。不一会儿就有领了酒葫芦的人来替他的班。“值守期间可不准馋嘴。”换防人此话名为叮嘱实为玩笑。“这可是埋了八年的花酿,我能不喝?”新来的当值人直接打开葫芦塞。大家都知道今夜有刘昶庇佑,没有妖邪能靠近饶河。
唐家起了五六十个悬空符,将花酒装在带有真花的各色容器里,有碗碟,有葫芦,有酒杯,有荷叶,它们悬在空中又恰到好处绕开来客,任由游客拿取。为照顾修为尚浅的小妖,唐家还摆了两大桌豆包,甜饼,桃酥和挂面。
李子欣和虎妞一人坐一张台面,鼓着嘴还往口中塞饼。“别吃了子欣,你的嘴都要炸了!”小纯在她身边劝。另一边团团在虎妞身边也劝:“别吃了,实在不行就认输嘛!”两个姑娘呢喃说不清人话,陶启听大概意思是说:李子欣不原谅虎妞伤害她的哥哥,也不想让虎妞伤心。所以她们约定比试一番,如果李子欣赢了她们就绝交。如果虎妞赢了她们就继续做朋友。而比试的项目自然就是吃饼了。现下这两个姑娘谁都不愿意认输,看来李子欣是真的很想和虎妞绝交,虎妞也是真的很在意李子欣这个朋友。
陶启悄悄伸手摸饼时,摸到了唐鸿的手。这只小鹤刚刚登上五段,称呼也从小妖转成了神君,但他显然还没有习惯正道要辟谷的风俗。唐鸿咳嗽了两声把手收了回去,陶启则把饼悄摸声收在袖子里。为感谢唐鸿让饼之情,陶启凑到他身边塞了他一块桃酥。
“你们感情这么好——”恰在此时,唐铭微笑着出现在两人面前。“我真的很欣慰啊——”
“姐姐!”“大嫂……”两位弟弟一猫一鹤汗毛直立。唐铭对他们两人伸出手来平摊手掌。陶启与唐鸿只好自认倒霉把糖饼和桃酥放在唐铭手上。
“去喝酒吧。”唐铭把饼重新放到他们手中,公然放水,随后对着不远处的刘昶一笑。刘昶摇了摇头,也不在今日这喜庆日子念叨这两位小辈了。
唐鸿还在行礼,陶启已经早早拱了手,将饼塞进嘴里快速窜进人流。今日的好酒有限,容不得人多等。小鸿还是年轻了啊。陶启不记得自己喝到了第几杯,再转身伸手时他看到在灯火阑珊之处,于月下浅笑的李子仁。看他手中并没有酒,陶启勾上一壶瓷壶便往李子仁那儿走。
“小友留步。”莫在意拉住了陶启的袖子,给他拿来了两个玉杯。
“莫仙使。”陶启的兴致被打断,其实有些不愉快。但他很快明白此时莫在意拉住自己,是有不得不说的大事。于是乎,他浅行一礼,变了神色,静等莫在意开口。
“故友托我转赠小友一物。”莫在意伸手一握,一对双剑落在莫在意手中。雌剑上刻非攻,雄剑上刻诚心。陶启在童年模糊的记忆中曾见过这两柄剑,只是它们早随着陶启的生身父母投入大洪水之中,之后再无踪影。
“仙使的故友是……”陶启接过剑柄时,熟悉又温暖的灵气由手流入心田。那是他的父母,他不会认错。莫在意打断了陶启的话,伸手点中陶启脖间的蛇蛊,将这根红虫抽了出来。陶启这才拨开了他周身的幻象,看清他的本体,这是一只半翅尽碎的蝴蝶。
“我法力有限,这蛊我解不了多久,天一亮腾蛇便会攻破这个幻术。”莫在意将手挥一挥,红虫化作红色的蝴蝶飞向星空。“只有一夜时间,别太贪玩了。”
“前辈修的也是心魂?”陶启确实在找破蛊之法,他原本想单独找莫在意试上一试。莫在意看向陶启,很快探到他想向他求证的事。这只蝴蝶爽朗一笑,很是开心,像是看见了昔日的老友,陷入了怅惘和追思之中。
莫在意随手接过飘到他身边的酒杯,喝了一口:“离魂换体的密术确实存在,也确实可行。其中法门是:识真识梦,识己识人,以己做梦,以人做真。”
话音一落,陶启只觉自己被轻推一下,随后他便看见自己站在自己面前。不对,那是莫在意换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而自己在莫在意的身体里。这正是古书记载的离魂换体之法。陶启心中默念莫在意给的法门,凝神聚气,再次睁眼时已经成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多谢前辈!”陶启对莫在意郑重一拜。他意外莫在意这么大方,喝杯酒就能把看家本领教给他。“哎呀,换回来的法门是什么?我有些记不得了。小友知道吗?”莫在意装起傻。
“从梦中醒来。”陶启如实作答。莫在意满意点点头,像是送走老友,又像是推后辈前进,他挥手撩开夜幕,手中飞出二三只蝴蝶。陶启并未向前半步,回首时已经立在李子仁不远处。身后星河似纱垂下,远方海幺幺大喊:“吃成这样才来找我,吃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啊!”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虎妞好像躺在地上,子欣垂着头认了输。刘昶和唐铭两人手挽手,提着酒走向人群边沿。这一切都被夜色和灯火笼罩,变得迷蒙不清。
“你站在这里抱着剑做什么?”李子仁向陶启走来。陶启回神时喧闹声已经远离了他。他赶紧将两柄剑收好。
“怎么了?”李子仁关切看向陶启,他在问他有没有醉。
“不喝一杯?”陶启左手提出酒壶,在李子仁面前晃了晃。
李子仁摇了摇头:“我对夜里喝酒有些不好的印象,不想扫大家的兴。”
“那就陪我喝一杯?”陶启右手拎出两个玉杯,挥手叫酒壶自己倒酒至玉杯之中。见李子仁犹豫,陶启捉住离自己近的那杯,“干喝也无趣,行酒令太市侩。我们玩个新的。”
“咱俩谁管谁叫爹?”说完陶启将杯中的酒喝完。“好,叫爹。”
“啊?”李子仁本还有些丧气,一下被陶启激了起来,捉住酒杯一饮而尽。觥筹交错几回,两人面色渐红,话题也渐渐从爹和儿这方面上偏离。
“洞庭湖底下真有个大洞?”陶启问李子仁。“是,只不过这洞里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李子仁躺上地面,陶启也跟着他躺了下来。唐家为了开宴,在白沙上铺了草毯。此时这席草毯恰好被底下的白沙烘出一丝丝暖意。
两人又喝了几轮。
“北海真这么冷?”李子仁问陶启。“顶头的冰都有三尺厚!快冻死我了!反正我是再也不去了!”陶启抱怨。
再几杯后,陶启睡了过去。这一回不只是龙尾巴,他整个人都牢牢抱住了李子仁。
“……喂,你松一松,让我脱个衣服,这衣服是新买的……”李子仁靠在陶启身边小声。看着陶启已经沉入梦乡完全不为所动,李子仁叹了口气,将酒收好,扭了扭位置,亮出一只翅膀,盖住自己与陶启两人。
明月之上,一龙一鹤正携手同行,护卫这一方小小的乐土。明月之下,李子仁闭上了受酒意所困的眼皮,缩进了陶启的怀里。
梦中,李子仁看到了一片星河。顺着光亮,李子仁推开了陶启的心门。
“等你很久了。”陶启立在阳光明媚,山清水秀的庭院之中。
“这次又是什么?”李子仁笑了。他喝酒时就觉察到这条龙又打起什么新算盘。他好奇地顺着他的意思走,结果又见到了新东西。
“你心软又多情,容易被腾蛇看破。还是我心里安全,所以请你来坐坐。”陶启坐上凳子,示意李子仁坐到自己身侧。
“所以陶大师这回有何见教啊?”李子仁被陶启逗笑了,走到陶启身旁,按他的话坐定:我看你有什么好算计。
“我想邀你与我演一场大戏。”陶启嘴角上扬。
“这是作为定金的妖丹。”腾蛇对李子仁露出笑意,她们非常满意李子仁的效率。“今天是我们合作的第五天,给你一个好消息: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陶启起床梳头时李子仁一直看着他,他眼里那股震惊、质疑又奇痒难耐的劲头让陶启放下了扒拉头发的手:不就是没用梳子梳头吗?
“那你帮我梳?”陶启只是随口一提,李子仁竟然欣然接受了。于是乎,陶启展开竹卷一半自己看一半递给李子仁,而李子仁一边替陶启梳理卷发一边与陶启问答,两人形成这样一幅融融之景。
霍燕儿为寻一本功法用以突破境界前往西海。在西海,她改名换姓,与一位人首鸟身的女海妖喜结连理。两人恩爱缱绻,霍燕儿也在西海生活中寻得所求之功法。她专心修炼,加之女妖乃是她的正缘。故而正道与双修加持之下,她的功力飞速攀升。但等霍燕儿功法修成,她突然翻脸以正邪不两立的论调主动揭开自己的身份,称与海妖虚与委蛇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而现在她要替天行道。最后霍燕儿斩了海妖的翅膀和头颅,飞升至六段,携满船珍宝回到了珠光宝气阁。
“正缘也敢斩,真是个狠女人。”陶启看完之后感叹。“但光狠不行,她西海图志没看全。”
“西海的事你也知道?”李子仁放慢了手上的梳子。
“西海人首鸟身的女妖,名为塞壬,通常群聚一处,哪怕分散也有姐妹联系。霍燕儿杀了苦主就以为万事大吉,结果苦主的姐妹搭上腾蛇的线,腾蛇又找到你。”陶启将手一挥,竹卷化作一团蒲公英随风散去。
陶启话音落下,李子仁也正好将陶启的头发梳完。
“此事算因果报应,聚仙盟找不上你。”陶启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被抚顺的头发,对李子仁笑了笑。
“这么说来,腾蛇叫我干的几件事虽然都是杀人越货,实际却都阴差阳错合上了正道。”李子仁不再躲避陶启的目光。
“她们也怕聚仙盟找麻烦。”陶启笑意盈盈,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襟。“更怕比聚仙盟更麻烦的人。”
“比如你们龙族?”李子仁看向陶启。陶启走到李子仁身边撩开他的发丝,咬上他主动凑过来的腺体。完事后陶启也帮他理了理衣领。听李子仁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陶启喜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的手顺着李子仁脖子爬上他的耳侧,把李子仁耳边的绒羽狠狠揉乱。
“啧。”李子仁立马低头躲开,瞪一眼陶启。“你做什么!”他的脾气在有点生气和非常生气之间,身上的气味变得酸酸甜甜的。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陶启喜欢李子仁绒毛的触感,更喜欢李子仁现在的表情,他笑得十分开心。
“你幼不幼稚?”李子仁皱起眉头,目光灼灼,精神奕奕。只是他的精气神是被陶启气出来的。
“这就叫:比聚仙盟更麻烦的手段。”陶启说话间时不时还漏出两声笑。
“那能不能请你把这种手段用在对手身上,别整我啊?”李子仁不耐烦道,他脾气尽显。
“说得不错,腾蛇第五日问你要了什么?你且告诉我,我琢磨琢磨,争取好好发挥。”陶启四两拨千斤。
李子仁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手还没抬起来就被陶启用正事堵住手脚。小小乌鸦没有办法,只好叹一口气:“她们要我取一头虎精的软肋。”
“厉害啊我的鸦,老虎你都能杀。”陶启故意逗李子仁。
“我没杀。”李子仁哭笑不得,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和第一桩事相似,我替当事人出了口气杀了头猪,当事人自己动手抽的骨。”
“虎精大都勇武,她是遭了什么变故?”陶启找到了腾蛇选委托人的规律:都是女流。
“她是个孩子。”李子仁答。
陶启没料到这点,他端正神色,欲重新开口。
“现下她与我妹妹同在一处。我正好打算今日送妖丹过去。等到了地方,你可以自己问她。”李子仁已经听懂陶启未说出口的话。
陶启点点头。看着李子仁理顺了自己的绒毛收拾好东西,陶启自然向李子仁伸手。李子仁看了陶启一眼,心领神会将陶启的手握住。运气吐纳间,陶启周身已有李子仁的灵气围绕。
“你结账了吗?”李子仁裂空之前,特意问起。
“放心,掌柜管的就是我的账。”陶启一脸自信,心中暗想: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羽落之时,陶启已随李子仁来到淮谷饶河旁。
饶河在上古时是一片绿洲,但大洪水将此处的泥石冲去大半。屋漏偏逢连夜雨,因水文大变此处水势锐减。数条河流瞬间枯竭,如今只留一片白沙光土和一根涓涓细流。原本此地的丰饶之像也随之远去,成了世间少有的密话。
陶启正奇怪此处天象如此不佳为何会有小妖聚集。睁眼时却看到一片白沙之中,长着一小圈红林。陶启眼前是一片成群的红胡杨。虽然这些红胡杨大都并未成精,但看长势就能知道它们生长得不错。林间有修仙者穿行其中,他们核查土壤,探究五行,研判要如何扩大这片林子。这行人都穿着形制相似的服饰,腰间挂着唐字玉牌。
陶启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大嫂主持的宗门,单名一个唐字,也被称作唐家。唐家主要收留天赋一般但愿意相信勤奋之道的普通修士,以剑术,体术为长,修固本培元之法。普通人最为缺少的就是机缘,故而唐家常让门中子弟成组出行领聚仙盟的功德榜做。
像这样集体种树,还是头一遭。陶启看着唐家人来来往往,既想到了大嫂,也想到了一件要事:他已经两月有余没有寄信回家了。
遥想上一回,他有三月又十五天没有写信回家。他的大哥踏进幽冥诡狱一剑削开了寒铁牢门,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回去。陶启因为赌博欠债典当魂魄之罪,写了七天的检讨,被关了三个月禁闭。
遥想上上一回,他三月零七天没有写信回家。他的大哥冲上九天极乐宝鉴,直接把演奏丝竹管弦的神君们吓停了手。他单手提着醉酒的陶启就回了家。陶启因为沉溺酒水之欢,不思进取之罪,写了三天的检讨,被丢去沧海中流镇了一年的河涛。
等得空了还是早些写封信寄回家吧……陶启脸色一紧。李子仁瞥见陶启皱眉,心声疑惑,站定脚步,定睛看这条龙。
“你一开始就是想来这里吧?”陶启为掩尴尬,选择旧事重提。李子仁随即笑笑,点了点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也没必要藏着了。”
陶启伸手顺势作请的姿势:他心知李子仁觉察到了自己折肘捉襟的情态,以李子仁的洞察力,深究下去难免要露一些破绽。于是陶启赶忙转移李子仁注意,让他继续引路。
李子仁扬了扬眉,旋步走到陶启半个身位前。陶启顺势跟着李子仁走。
相处久了,陶启摸到了李子仁的一个特点:此人虽少言寡语但极善于顺势推舟。陶启也遇见过不少爱慕者,他们心有算计或是恋慕钱权的,大都会认为刚才时机正好表现他们的温柔体贴,往往口若悬河开始说些地方偏僻,望君勿怪,神君莫怕,我必跟随神君左右的话,借此与陶启攀谈,再使些夺目术法将林障劈开。但李子仁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在陶启身前领路,遇到荆棘和泥石也只是轻挥锁链将其撩开。
陶启沿着李子仁开出的林路,来到一处相对平整的洼地。中间有几个木桩,四周摆放着一些鲜花,东西南北四角悬着退避邪祟,警戒凶恶的咒文。不远处有一位仙长带着四个孩子在河水上行走。孩子们互相手牵着手,小心运气凝于脚下。年长的仙使走在他们中间,他左手两个孩子,右手两个孩子,跟着孩子们一摇一摆。表面上他是最不稳当那个,实则他的气韵围绕在四个孩子脚底不远水下几厘,使得他们几个在水中的倒影不断摇曳。
陶启已经在书中读过无数遍洪水之前的仙道是何其绚烂,但洪水之后众仙陨灭,绚烂之景终成绝景。他今日才真正见到一位不入神道,也不从邪修的古人。陶启定睛细看,他气韵绚丽之余带着飞扬跳脱之兆,活性更近现今的邪修,却并不似如今的邪修有吞啃贪靡之象。等他们走近了,陶启终于听清这群孩子们有一句没一句咿咿呀呀了些什么:
“我要变成一只白色的鸟儿,飞出窗子,好在晴朗的天空翱翔,飞向灿烂的太阳光。”
他们唱得并不在一个调上,有个孩子甚至每一个调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但这群娃娃们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们每一个都唱得很大声。
他在教这些孩子踏水而行的法门。陶启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哟,来客人了。”仙使好巧不巧在这时开口,打断了孩子们的歌声。孩子们跟着仙使停下脚步,顺着仙使的目光看向陶启这里。
“哥哥——!”其中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立刻亮出了翠蓝色的翅膀,临空飞起,顺着大好阳光,扑向李子仁。李子仁伸手将摇摇晃晃,飞出一个坠落弧线的小鸟接住。
陶启笑看着李子仁怀中的小姑娘用脸蹭着李子仁新衣服上的毛。想来这位便是李子欣。她身上的北山特征更明显,证实了李子仁也是北山而非中原的妖。李子仁眼中柔情万千,抱着自己的妹妹不撒手。
“龙!”李子欣随即眨巴眼睛看向李子仁身边的陶启。其他孩子被仙使一同带到岸边,纷纷跑着围到陶启身前,叽叽喳喳。
一只小灰鼠率先出声,拿着树枝就要戳陶启一戳:“真的是龙!”被一边的虎妞立刻收走了树枝,握住了双手。
“老师怎么教的!”虎妞责怪了一声。李子欣听到虎妞的声音后,便在李子仁怀里蛄蛹了两下,李子仁心领神会将李子欣放在了地上。小小李子欣落地后就跑进孩子们之中,一齐和朋友们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盯着陶启。随后几个小娃娃抱成团,在大人们面前开孩子会。
“第一件事:看有没有危险。”一只灰鼠一边说一边回头盯几眼陶启。
“他是子欣的哥哥带来的人,而且老师也不赶他,他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吃我们,应该算是安全动物吧?”虎妞似乎是这群孩子的头头。
“是吗?”“是吧?”“肯定是的!那可是我哥!”
“如果没有危险,接下来应该……自我介绍。”虎妞想了一会儿,找到了答案。她作为表率走到陶启面前,鞠了好大个躬后,再次开口:“你好,我叫王斑斑,也叫虎妞。你叫什么?”
“我叫陶启。”陶启觉得这些孩子很有意思,就顺着他们的话答。
“你好,我叫李子欣,你可以叫我子欣!”李子欣跑到虎妞的身边给她撑腰。
“我叫……我叫小纯。”灰鼠被李子欣和另一个孩子一推一拉做了介绍。
“我叫何团团,刚刚就是我带大家唱歌的,我在河上就看见你了。”这个声音与刚才那个走调的孩子相同。
“我能摸摸你的龙角吗?”何团团是只火凤,故而没有其他孩子那么害怕龙族,他主动走近陶启,开口问道。
“摸一次,500金。”陶启笑着低下头,饶有气势地露出奸诈商人的嘴脸。何团团立刻退后回孩子群里,不过他们并没有被陶启这幅样子吓到,他们个个面带忧虑,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于是乎,这几个孩子再次团在一起开新一轮孩子会。
“唬他们做什么?”李子仁在一边憋笑。
“我没唬他们,我认真的。”陶启煞有其事。
两人一问一答间,孩子们似乎有了决定,他们开始掏各自的口袋,随后将手伸向围出来的圆圈中心。
“一,二,三……”虎妞伸出手指点着数。“我们手里这些加起来一共十金……”
这些孩子都垂下头,失落了须臾,之后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立在一边静静观察李子仁与陶启的仙使。
像是编外人员收到召唤,仙使一激灵,挠了挠头不情不愿走进孩子们的圈圈,孩子们自觉给他让出一个圈圈中的位置。仙使在孩子面前翻遍了自己的口袋,掏出了几枚金粒,放在手心也伸到孩子们的圆心中。虎妞再点了一遍,郑重宣布:“我们手里这些加起来一共十七金……”
“那还差……多少金啊?”灰鼠用另一手试图掰手指计算,掰了半天也没明白。
“五百减十七等于……等于……”孩子们落入了新的难题。
“一百三十七?”“肯定不对!”
“如果是一百的话,我们还差九十三呢!如果是五百的话肯定要比九十三更多啊!”虎妞强调。“对啊对啊。”李子欣附和。
“一百三十七确实比九十三多啊?”团团疑惑。“对啊对啊”李子欣又附和。
“老莫你没教三位数加减法。”虎妞年纪看上去确实比其他几个孩子大一些,她愤愤扭过头对仙使提出她的质疑。
“好像是哦。”老莫摸了摸下巴,认真回想了一下,随后大手一挥招呼孩子们:“那我现在就教,来来来,上课了——”
老莫快步跑起来,跑向泽地中心的木桩:“第一个到的有小蝴蝶。”孩子们也跟着老莫快跑赶向木桩,争先恐后,嘴里念叨和争论起今日小蝴蝶的颜色。路上李子仁给了老莫一个眼神问题。老莫也专门在等他这个眼神,仙君瞟了一眼西方,便专心和孩子们追打起来。
“老莫你赖皮!哪有老师抢学生小蝴蝶的!”虎妞看老莫三两步腾飞而起,根本追不上,第一个不服气。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哈哈。”“你耍赖皮!我也会飞!”“哎嘿这不巧了吗,小纯抓住我!”“啊——何团团!你抓我耳朵干嘛!啊啊啊放我下来!”
“往西走。”李子仁出声提醒。陶启从李子仁慢慢皱起的眉头看出这只乌鸦开始觉得场面有些吵闹,所以才想快点赶他离开。放平时,陶启可不答应,这么精彩一场打闹他定要一看到底。但李子仁不习惯同小孩子喜乐一堂也不难理解,陶启点了点头,跟着李子仁渡泽。
“那位仙使与你关系不浅?”陶启在路上主动问起。“仙使?”李子仁反应自然,他难得没有理解陶启话题的指向。“那位老莫。”于是陶启小作补充。“哦……他姓莫,名在意,是当年被灭门时,我带子欣在逃亡路上遇到的。后来我得知母亲已经战败身死,我就将子欣托付给他,我自己引开望潮去了。”李子仁介绍道。
陶启原本想问李子仁为何对这位老莫能生出这么多信任,后来想到当时望潮为他而去,他年纪尚小又家破人亡,除了这位老莫已经无人可信。这算是李子仁生命中下过最大的一次赌注了——还好他赌对了。
陶启自己找到答案后,为了绕开李子仁的伤心处,又问起别的:“你和你妹妹又是怎么躲这儿来的?”
“我与妹妹自家里出事后就一直寻些小妖的落脚点住。中转漂泊时子欣收到了唐家的请帖,唐家人请子欣帮他们种一种叫太阳草的水植。我深入探了探才知道他们是想在饶河做什么植树造林的工程。”李子仁脚步减缓。“就你旁边这种草。”
“这是子欣种的,还是你种的?”陶启认得水中的草木,它五行主水,主要在于舒经活血,更重要是它能保水固土。李子仁笑了笑:“我们兄妹一起种的。他们留在这里植他们的树造他们的林,我留在这里睡个好觉。算各取所需。”
陶启了然,轻轻点头。李子仁带他来到了一片水生药园里,除了太阳草,这里还有菖蒲,荷花,莲藕,芡实等等。三四个药炉摆在陶启眼前。有一炉正亮着火光,其中有药香徐徐飘来。
“李大哥!”负责炼药的是个活泼女人,一只蜜蜂。她也是这片水泽中,第二个已经与陶启相熟的人。特别是她看见李子仁来,立马掐了个诀,把扇子丢给刚被诀窍催出来的小荷叶精,让其替自己看炉火。而她踏着欢快的步子三两步来到李子仁面前。李子仁露出略带礼貌,略带讨好的笑颜,朝她微微点头。
她的医道也算上乘,足够让她看出李子仁身上的蛇蛊和雌化,也足够让她看到跟随李子仁一同前来的雄龙。
“陶猫猫!”“海幺幺。”陶启与海幺幺互相指着对方,念出彼此的名字。
“你们二位认识?”李子仁看看陶启又看看海幺幺,眼中还有几分对陶猫猫这一称呼的疑惑。
“哦,他是——”海幺幺对李子仁是有问必答。陶启赶忙出声打断:“我们在沧海都是精诚堂的大夫,只是研究的病症不同。”
这回轮到海幺幺看看陶猫猫,又看看李子仁:“啊——对!”
李子仁对于两人起了怀疑,但他一如陶启所想,他并未追究,而是把腾蛇壳从怀中取出来,交到海幺幺的手中:“新的妖丹。”
看来替李子仁炼化妖丹,凝聚李子欣神魂的大夫就是海幺幺。陶启解开了李子仁身上所有的谜。
海幺幺见到赤红腾蛇壳时退了几步,随即很快明白陶启和李子仁身上的蛇蛊是怎么一回事,郑重上前接过腾蛇壳,还不忘再借此机会牵住李子仁的手。
气氛一下沉入低谷,三人谁也不开口说话。
“我没事。”最终是李子仁打破僵局安慰起海幺幺。海幺幺只握住李子仁的手,神思凝重,默然不答。
陶启不止一次看这只蜜蜂为帅哥情动神伤,他静静等着看好戏。谁知海幺幺突然眼神严肃看向他,牵着李子仁走到陶启身边。她一只手抓住李子仁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陶启的,将两人的手牵在一处,随后用老成的语气嘱咐:“陶猫猫,你要对他好。”
陶启与李子仁的头上双双弹出两个问号,同一时间快速把手抽走,各自整理下衣衫。李子仁假装看向别处,左右打量张望。陶启扭头就对海幺幺甩出大牌,争取几招内把她管住,不能让这个地主逍遥法外:“你的研究做好了吗?实验顺不顺利?”
海幺幺本来因为见到李子仁精神焕发,经此一问神魂受到重创,精气神瞬间散去大半,开始支支吾吾:“额,这个嘛……也就是养出来的三十条鱼全是雄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哈哈……哈……”
“约法三章,我不问你,你不问我。”陶启凑近海幺幺小声补充。“我们谁也不能先彼此一步把这事告诉我嫂子。”
“你给家里写信了吗?”海幺幺也凑近陶启小声。
“最近忙忘了,等事情了结就会写。蛇蛊的事会一并在信里交代的。”陶启回应。
“可是师姐就在附近,你能保证你们不会被她发现吗?”海幺幺很为难。
“嫂子也在?”陶启睁大眼睛,差点压不住声音。“啊。”海幺幺确认一声,对陶启投去担忧的目光。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多了几分紧张。李子仁看着陶启与海幺幺表面交头接耳,心中的疑问有一部分得到了答案。陶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模糊的自己逐渐清晰。但现下这不是最紧要的问题。
最紧要的问题是:如果嫂子知道,那大哥就会知道。被李子仁绑走,受腾蛇蛊惑,结合了只雌性,还没有写信回家……陶启的脑袋使出全力试图寻找一个万全的诡辩之论。可他大哥训诫的声音一点点一丝丝浮出水面,最终响彻陶启整个脑袋。
李子仁的事还好解释,与这只乌鸦结成正式的伴侣关系算是双赢。只是这么大的事没有知会家里……这个目无尊长不敬兄嫂的罪名要是落下来……那不得去沧海姻缘树理红线?!陶启木在原地,全然不在意李子仁对他投来的狐疑目光。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陶启猛地握住李子仁的手,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李子仁,裂空!”
“去哪里?”李子仁皱着眉头看陶启难得激动的模样。
“哪里都行,总之先跑!”陶启拽住李子仁,还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抓紧时间。
“我妹妹在这里。”李子仁并不情愿。
“等下次回来,我亲自治她。这次是江湖救急。”陶启连忙给出高价,可惜为时已晚。
一只戴着圆框眼镜,气宇不凡的龙自工整展开的空间中走出,最后一步精准落在陶启面前。随后,一片祥云从东方弯下,鹤羽纷飞,衣袖翩舞间,一位九段女神君走向龙的身边。两人互相点头,相视一笑,最后同时看向陶启,海幺幺以及李子仁。
海幺幺先拱手行礼,称呼道:“海主,师姐。”李子仁听到海幺幺的称呼,跟着海幺幺对两位神君行礼。
“兄长……大嫂……”陶启这下无处可逃,只好低头,先把礼数做全,盼望大哥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我近两月先赶走了南山的旱魃,又在山中布云施雨,而后去落霞集市郊野助聚仙盟斩杀了大魔望潮,最近忙着追踪一伙杀人越货的腾蛇……所以还未得空给家里回信。这两月间我无一日不在挂念兄嫂。如今得见兄嫂平安,心中一宽。”陶启一开口就吐出他全部的求生欲。
“小启……”陶启的大哥,沧海现任的主事人,姓刘名昶,表现倒没有太过严厉,他两步走近陶启身边,神情关切。“你如何中的蛊,身体可有不适?”
“此事说来话长……”陶启看向一边的李子仁。“目前身体康健,多谢兄长。”
顺着陶启的眼神,刘昶看向李子仁,发现李子仁身上长了腺体。他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事成后,莫要再忘了回信。”
陶启听到“忘了”两字,两只眼睛牢牢闭起,诚心悔过,感恩不已,连连点头。
交代完关心事,刘昶抬了抬手示意在场众人自便,不必过多在意他。随后他走到女神君身边小声问李子仁的身份:“他就是莫仙使的徒弟?”
女神君微笑点头。这只大鹤名为唐铭,是唐家当代家主,也是刘昶的夫人。
刘昶转身对李子仁行礼致谢:“多谢侠士替饶河生灵斩杀巨蟒这一祸害。我沧海龙族商路由此便能向北而去。侠士义举我等龙族亦钦佩之,借此良缘,在下想与侠士交个朋友。”他姿态标准,神色认真,叫李子仁一时无措:“举手之劳……李子仁……”
“在下刘昶,字书豫。”
“之后就有劳侠士继续照拂舍弟了。”刘昶这句话里有叮嘱之意。
陶启可不认同:“兄长有所不知,是我照拂他。”
“互相照拂也不错。”唐铭捂嘴窃笑。海幺幺也躲在唐铭身后裂开嘴,她二人到底在我度难关这期间聊了多久悄悄话。陶启仔细想来,思考刚刚才与海幺幺立下的君子协定到底有没有破,自己要不要反过来参这妮子一本。但李子仁此时用眼神投向陶启求助:他不知道该如何答这一问。
为承长嫂之言,陶启也要照拂李子仁二三,他走到刘昶身边,做一个亲切弟弟,也表表他关切兄长的心:“兄长不是正忙着拓海之事吗?怎么到饶河来了?要是公务烦闷,我可以给兄长说些路上的趣闻。”
“是我叫他来的。”唐铭笑着解释。“饶河有几个娃娃刚刚找到我,说要借四百八十三金。他们告诉我说他们遇到了一头龙,非常想摸一摸他的角。但是这头龙要他们付五百金才能让他们摸一下。于是他们上了一堂算数课,总算明白他们差了多少钱,明白的第一时间便来找我借。”
“我一时间没有那么多现钱,手上有事也没法去钱庄,既不好叫帮忙种花的孩子们失望,又不能因为这种事盲目调遣龙族的兵将。我只好密信传音给你大哥,问他有没有空,愿不愿意给孩子摸摸角了。”唐铭说完看向刘昶一眼,两人眼神相对,如寻常夫妻,彼此支援。
我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回要是没写家书,看到唐字牌就应该跑!等写完家书寄出去再回来!陶启笑容僵硬:“原来如此。”他深知这是嫂子故意为之,主要是为了让大哥有个理由能见见他。
“小启你又是怎么来的饶河?”唐铭接住陶启抛出的问题丢了回去。
“来给他的妹妹看诊。他带我来的。”陶启急中生智,指向李子仁,眼神同时也对李子仁说:你也帮我一下。
“是。”李子仁收到了陶启的暗示,出声肯定。
“原来如此。”唐铭与刘昶异口同声。夫妇二人显然并不相信陶启的说词,但两人相视一笑,共同选择对陶启闭上一只眼睛。
“子欣的脉案你都有整理吗?”唐铭转过头对海幺幺提问。
“师姐!我好歹是个正道医修!”海幺幺聚气唤出一个六边形胶盒,打开后第一页放着饶河奇趣豆五折券。小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一页拿走揣进自己的兜里,并拿出了写着李子欣名字的脉案。
唐铭拉了拉海幺幺的手,缓和一下姐妹情谊,随后以眼神示意海幺幺。幺幺是个聪明蜜蜂,将脉案恭敬递给陶启。陶启行礼后郑重接过,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神魂不全的诊断。
陶启投入进脉案,他研究起既往的病程和用药。他脑海中多出了几个更为具体的猜测,排除了几种原先认为的病因。李子欣原是早产儿,在温养期间横遭变故,此事已过去数百年,但李子欣的神魂却仍像六七岁的孩童。海幺幺首诊在71年前,在她之前还有妙手医过李子欣,不过海幺幺并未寻得其人留下的脉案。他们两人用的方法相同,皆为借形补形,由气生气,即借用他人妖丹催生李子欣自身的灵气并使其周转。此法稳妥有效,但妖丹离开妖族身体后便会开始衰枯,再被这么一用……随着时日进展再好的妖丹也会变成顽石一块。就海幺幺所记,就已经用了一千多丸。无论这些妖丹是李子仁亲手取来,还是收购而来都足够证明这位杀手有多勤勉。
陶启不由叹了口气。这一口气让李子仁有些紧张。陶启看了看李子仁,示意他并不是在感慨李子欣无药可治,让他放下心来。海幺幺则跑到唐铭身边,在她耳边小声细讲李子欣的病情。刘昶看着面前四人,扶了扶眼镜,静待时机。
“我要去切个脉。”陶启看出大哥是在等他先开口。
“我们也一道去,正巧给孩子们摸摸龙角。”唐铭笑着。
“我也——”海幺幺刚想说她要同去。但很快她就被唐铭的危险笑脸挡了回去:“掌门托我问你,那几只鲛人遗弃的鱼苗养得如何了。”
“啊……我想起来我还有药要煎!”海幺幺飞快跑回她的丹炉面前。
“我带路。”唐铭挽剑走到最前,担起东道主的责任。唐铭挥袖间众人眼前升腾起几朵彩云,祥云散开后,他们已然回到放满花朵的木桩水泽前。孩子们正在播种下新的种子,见到彩云,纷纷跑到彩云脸上,都顾不上将种子放下:“唐姐姐!”
“我来赴约了。”唐铭挽上刘昶的手,两人先李子仁与陶启踏出祥云。
“是新的龙!”“好气派啊!”“我也能长这么大吗?”
在孩子们惊呼声里,李子仁和陶启也跨出了云幕。
“围成圈再摸。”唐铭笑着指挥孩子们排成一个半圈。孩子们踮着脚尖等摸龙角的时刻。刘昶不用唐铭多说,半蹲下身子,侧过头让龙角离孩子近一些。娃娃们一时间全都静下来,将手高高升起,轻轻碰上龙角。
新鲜的感悟在孩子们目光中放出光华,像接触到世界的一角,世界也对孩子们轻轻微笑。
“……谢谢。”最先提出想摸龙角的团团也最先表达感谢。随他之后,其他的娃娃们也对刘昶鞠躬。
娃娃们又唱起歌,找回被丢在地上的种子袋,向水泽继续进发,老莫走到孩子们中间,摸着下巴,好奇一问:“摸起来怎么样?好摸吗?”
“硬硬的。”“滑滑的。”“感觉很有灵气。”孩子们认真向他介绍起来。
“老莫。”李子仁在孩子们走远一些的时候才开口。
老莫左手拉住两个,右手拉住两个,站定在原地,回头看看李子仁,没有停下话题:“今天种花要种几株?”
“种五十五株!”
“要种什么颜色的?”
“姹紫嫣红的!”
“好,最先到的有小蝴蝶!这次蝴蝶是什么颜色?”
“红色!”“紫色的!”其他三个孩子又一次像是脱缰野马冲了出去,他们已经可以在水面上快跑了,尽管他们还是会深一脚浅一脚的。
李子欣乖巧拉住老莫的手,等朋友们全都出发后,转身往回跑向李子仁。
“我们合作越来越愉快了。”帷帽客轻扭了几下身子。“今天是我们合作的第三天了,希望你再接再厉哦。这次我们要的东西有一点难,不过对你这位老手而言,应该也不在话下吧?别心急,妖丹在这里,作为交换,我要你替我取一张面皮。”
“她们要珠光宝气阁阁主的脸?”陶启听到目标的名字,着实吃了一惊。
“你小声点。”李子仁提醒陶启,他二人正走在落霞集市的街面上。“毕竟人是我杀的,我不想惹麻烦。”
集市人来人往,不少修仙者穿行于此。街面两侧是街边铺子,商贩们各自在摊位上叫卖兜售自己的宝贝:有法器,有丹药,有功法秘籍,有地图消息,还有各类装备器物,机巧文玩,称得上是无奇不有。远处还有正道聚仙盟的旗子,此处是他们防卫管辖维持秩序的安全区。
“那第四日她们要的东西就是……”陶启开始在脑中回忆珠光宝气阁传到了谁的手里。
“霍燕儿的命。”李子仁答出了这一代珠光宝气阁阁主的名字。
“霍阁主曾经出过一次海……”陶启眯起眼睛。“说不定真遇到过瀛舟飞岛,和她们产生了什么过节……”
“我问了一嘴。”李子仁回答陶启的疑问。陶启有些惊喜:“哦?你问了?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是受人之托。”李子仁答。
“和第一日异曲同工,是个案中案。”陶启继续推算。“那在你得手之后,这群腾蛇可有取走霍阁主什么?”
“那倒没有,她们取走面皮后,就爽快让我把尸体吃了。”李子仁回忆后照实回答。
“珠光宝气阁呢?”陶启连忙追问。
李子仁摇头:“我是在阁外动的手,所以没见到这座藏宝阁。”
脸皮是解除藏宝阁重重机关的钥匙,她们此举是为了取走了一整座珠光宝气阁。陶启推理出了腾蛇的目的。
“走一走,看一看嘞!五行灵珠了解一下!随手点火!吹气吐水!挥手成林!踏步碎石!最重要的是撒豆成金!不要998,不要698,只要188,五行灵珠带回家!”不远处的摊贩用扩音符大声叫卖道。周遭的行人对其不太感兴趣,但陶启不在其中。他原本推算的思维立刻停了下来,脚步已经朝着摊位方向大步迈开,丝毫不在意身边李子仁不解的目光。
“老板,这个五行灵珠怎么卖?”陶启走到了小贩的面前。
“客官是识货的,您还是本店第一位顾客。本来要188金,今个我给您再打个折上折,只要您166金。”小贩很热情。
“能给我看一看吗?”陶启问小贩要宝珠一看。小贩面露不舍:“今日你我相聚,实属天数注定。既然你与这枚宝珠有缘,那便借你一观吧。”小贩打开了镶嵌着珊瑚和珍珠的盒子,里面枕着一块暗红丝绸,绸上的暗色珠子闪出灵气。
这不是什么五行宝珠,是一枚佛眼。来自于洪水时陨落的神仙。虽然不能吞吐水火,开山劈石,但其上有大功德在,说不定哪日就能替人挡灾救人一命。陶启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老板,这灵珠我要了!”
“好嘞!”小贩很快答应了下来。“166金。”
“老板啊,看你英姿不凡,气宇轩昂,威风八面,有玲珑心菩萨象,不知能不能……”陶启开始讨价还价。
“这位小友好会说话,但我这已经是折上折,再低可要亏本了。”小贩不吃这套。
“我也知道老板做生意不容易,这样讨个好口彩,66,以后六六大顺,天天开张大吉。”陶启猛砍一刀。
“小友,真的不行,我们这儿是一口价。您若是实在给不起,那就只能请您到别处去了。”小贩的价守得很严实。
陶启看这小贩心思太稳,也就松了口:“那160嘛,我出门没有带零钱啊。”
“166,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小贩已经将盒子关上,收回自己怀里。
这小贩确实有些本事,知道自己手里拿的东西有点来头,更看出了陶启想要拿下的念头。陶启正准备掏钱,李子仁拉了他一手。
“我知道你这珠子是哪儿来的。”李子仁迈步走近老板。“这是葬花岗天水湖底捞上来的石子,你抛了光磨成了颗珠子而已。”
老板被李子仁这一句话吓到了。看老板反应,李子仁说的是真话,他知道佛眼的来路?陶启忙瞟一眼身边的乌鸦,他也不想错过好机会,赶紧回正面战场趁胜追击:“既然老板你这么绝情,那就别怪我们不讲道理了。聚仙盟就在前面,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你卖假货。”
“别……”小贩按住陶启的手。“就66卖你。你们别把刚才的话说出去。”
陶启欣然同意正要掏钱,李子仁密音传音道:这种石头,这贩子带了25颗,66确实便宜,趁他被唬住了你可以多买几颗。
你怎么看出来他的库存的?陶启又惊。
功法。李子仁简短回答。
“老板,你看你这东西销路也不好。这样,我把你25颗灵珠全部吃进。一口价:1250金。如何?”陶启拿出一千金的钱庄兑换票给自己压阵。
最终陶启以单价50每颗的价格拿下了25颗佛眼。他掏钱时四周的商贩都投来的艳羡的目光,一跃成为了集市的风云座上宾。陶启享受别人误把他当冤大头,其实给他多多的优惠让他占多多的便宜的感觉,才走完半条街就收了许多宝贝。
“没有看上的东西?”走到一半,陶启停下脚步,回头问李子仁。陶启看了他一路,他一样也没拿,甚至没有买衣服。李子仁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他淡然笑了笑,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觉察到李子仁眉宇间的一丝局促,陶启对于李子仁的猜想也越来越完整:他替他人消灾,是为了拿人钱财。他拿人钱财是因为经济拮据。看他身手不凡,要价肯定不低。再加上他行事处处露着老江湖的作风,跑过的单没有过千也肯定过百。他既不好赌,也不磕丹。这样的人还能一贫如洗只剩一个原因——他家人的重病耗干了他的财产。
这病可能比他原想得还重些……陶启看着李子仁。他又处处搜寻妖丹……难道是神魂不全?
“怎么了?”李子仁见陶启一直不动。四周的商贩也在起哄,鼓动陶启再买一点。
“葬花岗天水湖,你还记得怎么走吗?”陶启走近李子仁。
“记得。”李子仁点了点头。“……你不会要去捞石头吧?”
“知我者,子仁也。”陶启拍了拍李子仁的后背。“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俩手头的事了结,我打算去那里捞一捞宝贝。规矩我也知道,我先给你买几身衣服做定金,你看如何?”
李子仁是聪明人,他很快明白陶启是在顾全他的面子,给他台阶下:“好……”
两人走向买衣料做裁缝的铺子,陶启原本只打算赔李子仁一套衣服。毕竟一开始那套确实是自己动手撕坏的。但在李子仁试穿上成衣后,陶启改了主意。李子仁先穿了一套与陶启一样的正派君子装,上身之后衣服在这只乌鸦身上猛地长袖翩翩起来。考虑到他是个刺客,两人又选了套干脆利落的。裁缝是只雌鹭,看他同是鸟类一族,特地合了他的身形修了修,还添了些羽毛上去。
“还合身吗?”雌鹭手搭在李子仁肩膀上,整个人身都更贴近李子仁,看李子仁的眼睛都直了。
“合身。多谢。”李子仁故意凑近雌鹭,凑到她唇畔,对她礼貌微笑,眸光发亮,末尾放出了一丝丝杀伐气以示距离。
“钱在这里。”陶启刚巧在这个时机走到裁缝身侧,伸手将金袋送进她的手心中,帮她握好。
最后李子仁自己看上了一套侠客打扮。不同于修仙客讲究仙气飘飘,这套侠客行头更像是无名小妖自在游行于天地之中,遮风避暑防雨躲风之用,但细看上绣有暗纹。老板看李子仁穿完,也非常满意,乐意替他修改。尺卷在李子仁双臂和臀腿间游走。老裁缝将旧衣修出了新样。
“小友,借你几根羽毛。”老裁缝问李子仁要毛。李子仁抬眉想了想,点了点头。
李子仁将改好的衣服穿上身给陶启看时,陶启下意识起身走到李子仁身边,伸手捋平他脖侧的黑羽。
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让陶启不由笑起来,李子仁现在真像一瓶夜色之中沉静又凌冽的好酒。
“我与小友有缘。”老裁缝也很满意最终的成衣。“这套便送与你,我们交个朋友。”
李子仁刚要推谢,陶启抢在他前面开口:“他是我的人,要雇他充你的门面,得按天算钱。”
“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李子仁从裁缝铺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质问陶启。
“每个时辰80金,三七分成。”陶启看向李子仁。“你想四六啊?”
李子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是我没时间。”
“我只是随口问问……”陶启停下脚步,正对上李子仁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缺钱了,你还会接单杀人吗?”
陶启看着李子仁因为意外他何有此问微微睁大双眼,正要开口,两人同时看向集市人流之中的一点。
七段,灵根混沌已经入魔,这半阴半阳的东西混在人群里隐匿气息,因为路过的聚仙盟察觉到不祥之兆,念咒探查,它才跳出人群,化成一缕青烟,隐藏到别处去。
“望潮?”李子仁提了一嘴。“你认识?”陶启心中一紧,他与这位望潮有很深的过节。这厮原是八爪鱼,本有些天赋,耐不住他在莱水为祸一方:他是雌雄不分,通通掳来,先强迫别人双修,后直接把别人吃掉。弄得鱼鱼见之生畏,最终报团来沧海拜请龙族将它诛杀。陶启奉兄长之命与他交手。他本占上风,要将它就地正法之时,它舍去了一条腿,又使出不知从谁那里学了的吐雾之法,用金蝉脱壳之计跑了。看他突破了六段,成了魔头,应当是来找自己寻仇的。陶启这样想着,脸上不显山水,只像平常一样与李子仁闲谈。
“有些过节……”李子仁垂眸。
“你接单杀过他?”陶启小猜一手。
“我杀过他,没接单。”李子仁有钩就咬。陶启经过集市观察李子仁行事后,认出这是李子仁与自己相处时才有的表现。他被摸出底牌后越发坦白。
“那我要仔细听听,你与他有什么过节?”陶启握住李子仁的手,将他揽在身边,状若兄弟一般。
“没那么复杂,不过是他杀我全家,我杀他全家罢了。”李子仁简单概括。
“据我所知,他没有家。”陶启一条龙露出狐狸的狡黠。
“他曾在暗域养伤,借收徒为名吸食其他精怪的气血,组了个叫蜃楼的教派。”李子仁进一步解释。
“你把蜃楼拆了?”陶启原本查到暗域蜃楼,正要动身去捣毁这个窝点,没想到它不攻自破。陶启当时判断是分赃不均导致了内乱,现在他阴差阳错遇到了内乱元凶。
李子仁点头回应陶启的问题,而后看向青烟方向,他似乎看出了望潮的寻仇对象不是他李子仁而是陶启,他重新看向陶启时带着疑虑,但最后他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变成了:“小心些。”
两人继续集市闲游,但李子仁时时刻刻都绷起一根筋。他想要借此机会将望潮结果了,陶启闻得见他身上逐渐变重的酒味。于是陶启伸手挎上李子仁肩膀:“我打算杀他立个功回去,这样我兄长也能给我更多零花钱。”
李子仁脑中的思绪如陶启所料被他此举打断了。陶启故意对李子仁露出亲昵些的微笑:“我看你是老手,帮帮我的忙呗?这回我们五五分账。”
“……好。”李子仁答应前吸了口气。
“再往前有家客栈是我朋友开的,我们先去那里落脚修整一下,然后即刻出发。”陶启指了指前面的客栈。李子仁没有推脱。
陶启带李子仁进了客栈后就与店小二简单攀谈两句,要了一间上房,带着李子仁住了进去。
“你先前请我一顿鱼,轮到我请你了,想吃什么?”陶启大方问起。
“我吃肉不吃菜,今日不喝酒。”李子仁回答。
“好,等着。”陶启笑了笑,被李子仁看着下楼。
“来盘咕咾肉,加碟小菜。”陶启低声吩咐小二。小二点了点头。
“查查霍燕儿出海做了什么。他吃肉。”跟着菜名,陶启将真正来客栈的目的一并在小二耳旁低语。小二也像听到了菜名一样点了点头。
“不喝酒就喝茶,我带了好茶来。”陶启带着一盘茶回到客房。李子仁在房间里将新买回的衣服叠平整。陶启在桌上放下茶具,替李子仁搬开凳子。李子仁撇了陶启一眼,给了他这个面子。坐定后陶启给自己和李子仁分别倒茶,随后举杯道:“这是我朋友从云边花海专程带回来的茶。有花香味,快尝尝。”
李子仁喝了一口,点头称是:“是有花香。”
“你再细尝。它前调是甜的,中间有橙子香,最后是花香。”陶启也喝了一口,再对李子仁说。
李子仁看陶启的动作,只好跟着他的意思先闻后尝仔细品味,然后再点点头:“是有橙子味。”
“你是不是吃不出来?”陶启猛地凑近质问。李子仁被陶启凑近吓了一跳往后移开,一时间不知回答什么。
陶启看他反应,爽快笑起来:“我诓你的,这就是普通的花茶罢了。”陶启对李子仁微微举杯。李子仁见陶启开他的玩笑,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两笑,跟陶启碰杯。
小二端着食盒悄悄上来,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两盘肉,一盘菜,随后疾步退下离开房间。陶启对李子仁比了个请。李子仁拿起筷子,也不客气。
趁着李子仁吃饭,陶启特意坐近了一些:“好吃吗?”李子仁本想挪远,却被陶启拉住手,他只好点头。“那我也尝尝。”陶启坐在李子仁身边也开始动筷。两人将餐食吃完时,李子仁已落入躲无可躲之地:他脸未红,气不急,却已然被陶启验出了真心。
陶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刻让李子仁动了真情,但此事对他极为有利。陶启准备将李子仁调离战场,以免李子仁与望潮之间生出不可控的事端,乱了陶启逮腾蛇的计划。抱着这样的算计,陶启贴近李子仁身边,故意踏过同路人的界限,触碰他的脸颊。
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陶启端详着李子仁的眼眸,主动送他一个他喜欢的吻。他身上的腾蛇蛊在一边按兵不动坐壁上观,他的真心随着陶启的吻飞扬起来。两人已经口舌相融过一回了,彼此早有了默契,陶启深知要如何回应这只乌鸦的期许,要怎样吞吐他传递而来的爱慕,要用多少温柔引这只飞鸟落巢,要借多少激情卸下这名刺客的刀。
李子仁被陶启褪去了衣衫,同样被陶启褪去的还有他的心防。在陶启勾着他倒进床榻时,陶启出了手。
谁能想到夺魂的是陶启翻过身后落向眉间的轻轻一吻呢?陶启在吻上李子仁时,看全了他的心:淮谷饶河边,你病重的亲人正等着你带回妖丹。她的名字是——
李子欣。
陶启握住了李子仁全部的动机,将他的意识全都锁进梦里。随着陶启轻轻一推,李子仁睡了过去。
“好生照看他。”陶启下楼时步履很急。小二恭敬点头:“属下遵命。”
“望潮往何处去的?”陶启快步走到掌柜面前。
“东南。”掌柜将手上的算盘停下。“迷津。”
“霍燕儿出海的事呢?”陶启接着问。
“她出海本为寻宝,实际却骗了个婚。”掌柜眼神复杂。“其中曲折离奇,要花些时间确认。”
陶启点了点头:“那就按老规矩。”
“等你回来,必见文书。”掌柜答复。两人简短交接完毕,陶启便走出客栈,腾云飞出。
龙游天地,百里瞬行。转眼陶启就落到迷津,立在青烟面前。青烟在迷津中团聚不散,见陶启现身,凝成了人形。他手脚的皮肤上带着彩环,衣袍如烟似水飘荡于空中。
“你追得可真紧啊。”望潮笑着。
“不是你追的我吗?”陶启也不甘示弱,跟着笑他。
“我只是好奇你过得如何。”望潮身影轮廓开始模糊难测。
“托你的福,我好得不行。”陶启伸手唤出一把弩,朝着望潮处即刻发箭。箭光如雷,眨眼间飞向望潮脸上。望潮化作青气顿时散开,在陶启眼前骤然凝聚,猛挥一爪。陶启后撤躲开,再射一箭。随着数道天雷齐声落地,望潮被渐渐逼退。
两人双双立定。陶启发丝微断几根,望潮手上流下蓝血。两人身周都有电弧闪烁。陶启给了望潮一记重击。但陶启并不敢懈怠,这一击明显是对方主动吃下的。
他在引导我伤他。陶启看穿了望潮一部分的行动。他这么做的目的是……?
下一回合转眼即至,望潮对陶启甩出数道长鞭,陶启先退,再挡,最后握住斩断。鞭子在缠上陶启前被天雷劈断,落在地上化作焦黑的触手。
“你知道吗?”望潮身上的蓝血越来越多,他整个身形都变得污秽不堪。
“你原本可以没有弱点的。”望潮突然化作青烟,瞬身到陶启眼前膨胀出巨大的烟障团块。陶启掐诀定神,挥袖对青烟撒去十二道惊雷。天光频闪后一声声雷霆巨响使得天地震动。在光暗明灭间,地上的蓝色血渍如嗜血的飞蝇试图抓住陶启的脚踝。陶启抽腿时血化成了李子仁的模样。
在李子那张脸浮现出来的时候,陶启原本不咸不淡无惧无畏的态度立刻出现了变化。愤怒从陶启的心底源源不断渗出来,很快浸染满陶启整个脸。
陶启看着那双在无垠星空下也毫不逊色的眼睛沾染上污秽和浑浊,那副纯粹的好皮囊露出即使于腾蛇蛊惑下都不曾露出的魅态。陶启看着望潮扮作的李子仁扶上他的腿,侧脸贴近他的下身,心中没有升起半点情欲,取而代之的是自头顶贯通到脚底的厌恶。
你怎么敢借他的脸?陶启闭眼收起心神,将满腔怒涛封锁在心中。望潮与他一样,修的是善于攻取心神的功法。要在今时今日将其挫骨扬灰,就不能让他摸到自己任何一个破绽。陶启聚精会神,眼神明亮。
他想要借此攻取他的心神。陶启的脑袋高速运转。他决定引蛇出洞。作出被吸引的样子,陶启停下了动作。望潮顺着陶启的腿慢慢向上爬。幻化而出的李子仁伸手扶上陶启的分身,将侧脸轻贴其上,慢慢滑蹭。
此举当然没有效果。这个李子仁身上根本没有清甜的香气,也没有淡淡的酒味。哪怕长着与李子仁一模一样的皮囊,面前此人的行为举止也与李子仁相差太大。李子仁本该是更为轻盈的,柔软的,冷冽的,爽快的。陶启回忆起与李子仁的前两次交欢,回忆起李子仁承欢时流畅如流水一般美丽的肌肉和躺在书画藏品中也毫不逊色的身形。
望潮以为自己得逞,向着陶启伸出触手,带着彩环的粗肢小心翼翼攀上陶启的手脚,一点点靠近他的心。在这位假李子仁要咬上陶启分身时,陶启抬起一脚踢向望潮伸出的那根含有性器的触手,回身拉弩将其射断。
望潮发出一声号叫显出本相,连忙向后退去。雷电构成的电网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誓要让它知道什么叫跳过轮回,直接成灰。雷网发出耀眼的白光,但青烟自网中熄灭,又在地里冒出。原本落在土地中的蓝血重新升腾出魂魄,望潮又一次由青烟聚拢在陶启面前。
“六段与七段之间,是神魔之界。境界攀升至七段也被称为化神或成魔。神与魔之于修行者有一天壤之别:寿命。此时若想要让其陨灭,不仅要伤其体肤,毁其元神,更要寻到他在天地之间的命脉将其砍断。命脉,是此方天地所藏最深的玄机。”陶启兄长的话犹在他耳畔,此时他心中所想是如何诱望潮自断。
他此时正发了疯想要我的命。陶启冷静地看着望潮分出十八只手,握住十八柄刀,刀刀向陶启的罩门。若是我融入他的心魂,他要杀我便只能杀了他自己了。
“有朝一日,你若使融入神魔心魂与其一同陨灭的计谋,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来到你的面前,把你押解回家,让你做一百年的沧海百事通,去劝和一百对夫妻,帮一百件痴梦成真。”兄长那张木脸仿佛也在陶启眼前,打消了陶启的念头。
陶启自认打不过他九段的大哥,只好另寻他法。
陶启飞腾向后躲开滚刀,凝神静气关注望潮。摆尾时,尾首自发绕过飞刃,击打上望潮的阴市穴。一瞬间,龙尾周似有灵力浮动。这些稀碎灵气化作锁链,先是缠上,最后刺入望潮的梁丘和丰隆穴。望潮当即停下了脚步,蹲身苦吟。眨眼一瞬,陶启看到一棵自地而生,通达天际的参天水脉,如千年古树一般,有其中一枝正巧经过望潮全身。另一枝正蓬勃生长要穿透陶启的眼睛。
陶启再一眨眼,眼前神景已然不见,而龙尾已经回到自己身边。
刚才那是……?陶启思索时望潮的多根触手向他袭来。此招甚是凶险,它们顺着陶启的雷电之径却比雷电更快,很快卷至陶启眼前。
好在陶启不是第一次见。曾经李子仁的锁链正是如此穿过电网抓住了他,而望潮远比李子仁慢。
神庭,百会,巨阙。陶启由于离开李子仁太远太久,加之他对付眼前之敌用上了全力,腾蛇蛊没了压制在此时于陶启脑中喧嚣起来。不过腾蛇比望潮高明了好几个层次:她们引了真正李子仁的心魂。
陶启架弩,射中了望潮的神庭,那幅水脉奇景在眨眼间像是水墨晕染一般绽放在他眼前。百会——在陶启射向望潮的百会时,那棵大树的枝丫已然发生了变化,穿过望潮的穴位交点也随之而变。
这是一棵每时每刻都在生长的“树”,故而每时每刻的命脉都不相同,若想要将其人命脉斩断,就需要在同一时间以十足十的威力击中当时当刻所有的穴位交点。陶启才见此番光景,却已经领悟了其中门道。
他还不够快。
不急,下一次。上星,迎香,地仓。
陶启这时还未看到水脉但他相信李子仁的判断。毕竟这本就是他的功法。陶启躲开望潮一刀,一箭射中他的上星,立刻又搭弓放矢,射中望潮的迎香穴。
一道惊雷随后落地,正巧落在望潮的地仓穴。但,就算是天雷也赶不上命脉的变化。
他还要更快一些。
这次机会不好,流经有二十个穴位。先躲开攻击。
“二十个?!”陶启不禁大呼这也太累龙了!
“孽徒!”望潮显然破了心防。他对着陶启哀嚎,也对着陶启身周李子仁的气息使气。
好机会。李子仁与陶启心生一念。陶启伸手一握将望潮的心神握在手中,望潮此时强烈的情感流入陶启的脑海。
太阳。李子仁此时提醒。
陶启搭弩射箭。天雷随箭穿透望潮整个脑袋。随着命脉被断,魔气将它包裹,猩红的气血反过来将它分食,不管是断肢,毛发还是蓝血,它们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望潮发出惨烈的喊叫但中途他的喉门也被血气融掉。静默又诡异的血腥之兆没有持续太久,望潮就这样在这个世界里自我消解了个干净。
这份天地异动惊动了聚仙盟赶来,众人见陶启斩杀了邪魔,纷纷行礼以示敬意。陶启略略点头,简作交代便腾云飞去。
回到客栈,掌柜看陶启迈步进来,拿出准备好的案卷,又见他步履匆忙,心中了然挥手将文书变作竹卷。陶启路过对她伸手,她自然将竹卷放在他的手心。两人见面相互点头示意,各自的事都办得妥帖后,便不再多言,继续各自的事了。
登上楼梯,陶启进了客房后回身合上门,行至床榻边,李子仁仍安详睡在榻中。
就好像方才战时与陶启同心之事并未发生过,也好像与陶启欢好的意外从未发生过,更好像从未拆过蜃楼,从未入过蜃楼也从未遭过灭门的横祸。
李子仁静静躺在梦乡之中。
可这些事终究全都发生了。陶启抚上李子仁的脸颊。他曾想等腾蛇之事了结后送李子仁回沧海,让他在沧海找个闲职,踏实生活。所以才会问他:若是有机缘会不会放下屠刀。如今陶启明白了,他手里的刀并不是取决于他想拿还是不想,是他的命数把他的手磨成了刀。
陶启看到了望潮找上李子仁的理由:他自出生便是天地命脉随手点中的水灵根。出于占有,侵吞,支配,把玩的目的,望潮杀死了他的父母。此后,望潮成为了他的师长,他的主人,他的所有者。
修仙路漫漫,在这无数个日夜里,尚未长大的李子仁被早早推入寻欢作乐的场合。他被蒙住眼睛,在望潮身下,在不知名的其他人身下行堪称为折辱的房事。在这个过程中他被伤害,被揉捏,被掌控人心智的邪术浸染。
但每每他被解开束缚,每每望潮取下遮在他眼前的纱带,那双眼睛仍然锋利,甚至越发锋利。
他小心护着妹妹的秘密,偷偷学了足能斩神杀魔的功法,好好活成了一柄好刀。
陶启吻向李子仁的嘴唇。李子仁自梦中醒了过来。他的眼神一如往昔一样锋利,质问陶启有什么权利锁他心神将他甩下。
但很快这样的眼神被惊异取代,因为陶启抱上了他。不同于之前带着挑逗或者带着责问的意思,陶启这一次的拥抱很实,他用了劲。
“……怎么了?”李子仁只好轻轻回抱陶启。陶启没有回答,但他的尾巴缠上了李子仁的腰。李子仁又一次闻到了陶启身上的甜味,不过这一次这股气味没有使他迫不及待想要寻欢作爱。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李子仁说不上来。好像他在寒冷中行走千日,有人来替他裹了件衣服,又好像大雨淋湿他的全部许久,有人来替他撑了伞。而他庆幸这个人是陶启。
陶启很久都没有说话,李子仁并不介意。两人就由着彼此抱住自己。这条龙就这样半盘着李子仁睡了过去。
李子仁无奈地笑着。看着身边的床伴,李子仁终于有勇气和机会抚摸他的发丝和他的脸。无关于蛇蛊,无关于雌雄,李子仁也吻了吻陶启的眉间。
两人在床榻之上,相拥入眠。
有这么样一个世界:数千年前,洪水掠过大地,众生沉入水底。修仙者或散尽修为,推众生而行,或闭门守关,护一方安宁。最终洪水褪去,世道重归太平。可此时,人已不成人,仙也不成仙,众生为求一丝喘息最终都练成了非凡人所能为的本事——成为了妖。
由此,凡人不在,众仙殒命。世间唯有神魔两道。
“你们要我抓的是一头龙?”李子仁,一只乌鸦精。由于天赋异禀,骨骼惊奇,加上修行邪术,小小年纪就达到了六段之境。若不是头上和耳后的绒羽,你怕是要把他认成一只鱼妖。
他正从波涛奔涌的川流中露头,身形一跃稳稳落到地面。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沿着他的身形和衣衫落下,以示他走水路而来。
“龙又如何?别忘了,你与我们签的可是生死契。”答者戴着帷帽,不露真容。“况且我们等得起,你的妹妹等得起吗?”
洞中水声潺潺,帷帽客的反问也在其中回荡。
李子仁沉默半晌,最后背过身去。看着水中模糊的倒映,他还是没有忍住:“为什么是他?”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你只需要知道,这是第七笔也是最后一笔买卖。事成之后,你要多少上品妖丹,我们都能给你。”帷帽客给出的条件李子仁没有一丝拒绝的余地:他的妹妹由于早产又遇变故,神魂脆弱,若不定期服用妖丹,就只能失去意识,失去人格,化为一丝魂魄回到天地之中。
虽说生老病死是世间常理,但她是李子仁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了。李子仁没有选择。
“喏。”帷帽客看李子仁还未拿定主意,从袖中掏出一粒朱红色的妖丹。“老规矩,这是定金。”
李子仁看着妖丹闪出光华,最终没有多问,将妖丹收下,藏在怀中,留下一句:“希望你也记得,我们立的是生死契。”
“我们瀛舟从不失信于人。”帷帽客很自信。
李子仁拿到了承诺,点了点头,重新跃入水中,穿过奔流的水路,他要去找一条黑龙。
龙乃是至宝,龙心龙胆,龙骨龙筋,龙皮龙鳞皆有妙用。就是龙的一口吐息都有不同的威能。这些益处对于龙自身也有效力,故而龙族相较于其他生灵更易得道。想要对他们下手风险极大。另一方面,龙族几代主事人都以苍生为己任,出过不少救世英杰。再往前算,数千年前散尽修为以图救世的大能神仙之册,龙族便占了半本。现世小妖大都尊敬龙族。只有图谋成魔的邪道才想要猎龙吞胆,以进修为。虽说李子仁本就是邪道,但这事上了台面会造成诸多麻烦:他与妹妹尚没有居所,大多时候窝在小妖之中,蹭大能的庇佑。若是一朝事发,被赶出去,外头鱼龙混杂,妹妹妖力尚弱,只怕会成为他人的口粮。
正这么想着,李子仁便找到了目标。他将帷帽客给他的书卷以妖术展开,露出了一副画像:画中之人,高五尺七寸,形态修长,姿态清冷,身后有一墨黑龙尾,鳞片苍翠。另有墨绿鳞片在他脖颈和脸侧。一副不怒自威之象,配得上他六段的境界。这条龙正在李子仁眼前,真身比画像多了几分雅静。他正在山中施雨布云。李子仁本想趁其不备,打个先手,一只小雀却捧着山珍飞到这条黑龙面前。
“请问是陶启,陶神君吗?”小雀态度恭敬。
陶启回应并不热情,但语气柔和。按李子仁的话说,就是他们正道说话特有的不卑不亢慢不远不近:“你有何事?”
“福生无量,我乃是这山中的一只野雀,在此处饱受久旱之苦。若不是神君降下恩泽,我不知要如何熬过劫难。如今渡劫升阶,不敢怠慢神君。”按李子仁的话说,小雀说了一堆客套话,核心在表达:我升阶不顺,你帮我,我谢谢你。
“只是我们山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棵野山石斛,也算被我养了百年,我想赠予神君,望神君莫要嫌弃。”小雀说着奉上了这座山的灵宝。陶启点头收下,小雀还十分高兴。只有李子仁眯起眼睛:这只小雀凭自己多熬两日也能飞升三阶,根本不缺陶启这场雨。这种道行,他也能算得明白。陶启肯定也知道。于龙而言,下场雨不过是抖抖身子,如此小事却换得一棵百年石斛……这厮就是吃准小雀境界不高见识不大来占便宜的吧?
算了,这与我何干?李子仁躲在不远处,静等小雀行礼回去。陶启看小雀走远,打了打哈欠,转身要走。李子仁抓住好时机,引剑刺去。剑尖还未到陶启面前,龙已摆尾。陶启在李子仁飞向他这一刻便转过身来直面他。剑到陶启眼前时,陶启并没惊慌。李子仁眼中的龙,冷笑了一下。随即只听金属声清脆一响,李子仁的剑被陶启捏碎了。
天雷在剑碎时正落到李子仁头上。李子仁也不知道怎么了,嘴角不自觉也扬了起来。惊雷落地,又是一声巨响。但地上除了两三根黑羽,什么也没有。
“啧,裂空。”陶启在李子仁闪身时就认出了李子仁的功法——能一瞬千里,眨眼无踪的邪功。之后雷声大作,黑羽满天。李子仁数次在陶启身周出现,出现下一秒天雷必至他的头顶。天雷还差一寸就要摸到李子仁,李子仁又瞬身不见行踪。在李子仁一次次试探中,陶启淡然的表情慢慢淡去,他的眉头开始慢慢皱起。天雷也自从天而降的直雷开始变化——从弧变环,从线变圈。雷中也开始变化,一道雷又可以分为三四道小雷,小雷与大雷一般多变灵动。这些天雷组成一张活动的诡网,每次都离李子仁越来越近。
他越来越认真了。李子仁没有察觉自己以身犯险迎向天雷时,脸上笑开了。黑羽振出强风,李子仁穿过雷网,跳动的小雷一瞬间爬上李子仁全身,随着一群黑羽散开,李子仁身上的闪电被小小的红丝绊住。像是从曼珠沙华中穿过,李子仁对陶启甩出了锁链。
“你?”陶启的龙眼中映出李子仁的身影。手上已经比出掐诀的架势。若是李子仁慢一点,真就被他腾云跑走了。还好李子仁的锁链引着水,链尖化作巨浪漩涡缠住了陶启的手指,随后绕过他的脖子,缚住他的腰尾。淹没与滔天巨浪中,陶启一时间失了神。
他不会水。李子仁的卷轴末端写着这条龙的弱点。李子仁第一次看的时候还觉得好笑,堂堂一条龙竟不会水,现在只觉得庆幸:要不是他不会水,今日未必有这么顺利。
等陶启再醒来时,李子仁正在他的身前。他似乎身处于一处山洞中,四周的咒术阵法倒不为惧,但周围都是湍流急滔,他很难出去。再加上他被李子仁的锁链捆着,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怀疑过李子仁捉他是为了修炼邪术,又见他并没剐他的鳞肉一时有些纳闷。当帷帽客自山洞高处出现时,陶启全然明白了:这是腾蛇一族的手笔。腾蛇一族属于龙的偏枝但本身并不属于龙。她们一族皆为雌性,善蛊术,性狡猾。种族繁衍主要靠诓骗其他妖族吞下腾蛇蛇胆,再哄其与龙族交欢。这是要借陶启精气让面前这只傻鸟生个蛋来。陶启不再多想其他,现下他只想在无可挽回前让身边这个会水的带自己先出去,哪怕是用骗的。可惜李子仁的捆仙锁捆得实在太紧,他连嘴都张不开。陶启挣扎了两下想让李子仁给他个开口的机会,李子仁眼神对上了陶启。
他明白了!陶启看李子仁眸中闪光,知道读到他懂了他的意思。但是李子仁没有照做。
“做得好。”山崖上的帷帽客从上至下看着李子仁和陶启。
“那也请你遵守承诺,把妖丹给我。”李子仁对着帷帽客伸手。
他是为了妖丹?陶启见动嘴的计划落空,思索起其他的方法。
“好说好说。”但帷帽客没有给陶启这个机会,一条蛇从水底窜出,沿着陶启的尾巴爬上他的脖子,一点不客气就咬了他一口。
“你说过你不想吃他。”李子仁见状心有动摇。陶启感受到捆缚自己的锁链松了松。
这只乌鸦还真是傻的。看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陶启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他的尾巴超过了理智的束缚,开始扭转翻腾。
“我确实不想吃他。”帷帽客的语气里多了笑意。“但我不排除他想吃你。”
李子仁闪开了水底腾蛇的第一下啃咬,身手倒还不错。陶启心想:说不定还有转机。
“乌鸦!”他也挣脱开一部分锁链的束缚,得到了开口的机会。“我与你联手,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李子仁再次看向陶启,虽然对他来说两边都是骗子,但陶启庆幸李子仁现在更相信他一些。陶启身上的锁链松了一半,他正要抓住机会。就在这个档口,李子仁心口突然爬上一只朱红的细蛇,一口咬上了李子仁的脖侧。
为什么这只傻鸟敢随身带腾蛇褪下来的躯壳?虽说状若妖丹,功效也比一般妖丹好上许多可但凡有些门道都知道:腾蛇褪下的皮鳞乃将死未死之物,算作腾蛇的第二个身体。直到腾蛇驱使一次后才算回归天地,这时才能称作灵宝。问题在于:腾蛇用没用过,只有腾蛇自己知道,换言之,这东西就是腾蛇一族天赐的陷阱。
陶启的心怦怦直跳,伴随着异样的情动,愤怒的情绪流淌遍他的全身。他越生气,就越能感受到李子仁身上散发的气味。那股清甜又醉人的气息让腾蛇刚种下的蛊咒更惹人心烦。
帷帽客脱下了帽子露出了女性的模样,她脸上也有鳞片但并无龙角,她张着蛇眼,吐出信子。其他帷帽客也与她一起出现在高处,她们全都是蛇的模样。
“有没有觉得身体热热的,心里痒痒的?不要害怕,对于龙来说,你已经是一位可口的雌性了。”她还怪好心的,还给李子仁讲解了一番。李子仁很受用,他爬远了一些拉开了与陶启的距离。看他的样子,他对现在的糟糕情况有过预期,陶启不理解既然知道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这只鸦为什么非要趟这个浑水?
“瀛舟的腾蛇姐姐们。”看李子仁也就是个打手,还是个蠢笨入套的,陶启转变了谈判目标。“好久不见。”
“沧海龙族,别来无恙。”腾蛇露出得胜的微笑。“对于我们给你找的这位配偶,你可还满意啊?”
“不太满意,能不能换一只啊?我不喜欢鸟。你看我中了你的蛊术都没什么兴致。”陶启一边对抗蛇蛊一边佯装淡定。
“我算过你们的八字,看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才把你们凑到一起的。”腾蛇绕起自己的头发。
“姐姐算错了吧?”陶启眯起眼睛,装出乖巧又邪气的模样。“要不你把你的算筹借我,我算给你看。”
“不借。你就是想逃跑。”腾蛇并不吃他这一套。
“我跑什么?我又不吃亏?”陶启笑起来,目光撇了一眼李子仁。这傻乌鸦怎么还没把腾蛇皮丢了?现下哪怕是没筑基的也看得清蛊术正由他心口牵制他的全身,正常人都会把它丢了。
“是啊,你又不吃亏,干嘛要强撑呢?”腾蛇的声音忽然从上方变为从心底传来。蛊术乘着陶启的怒气进入他的心里。要不是这只乌鸦,他怎么会露出这种破绽!陶启试图闭锁自己的心,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这只乌鸦把你捉到这里来,是自讨苦吃,你就不想给他一个教训?”
陶启再睁眼时,李子仁已经在他的面前。他与他一样喘着气,红着脸。像是被什么蛊惑,又像是真的心甘情愿,他率先亲上了陶启的嘴唇。清甜的气息顺着口唇流入陶启的心田,带着微微的酒意,好巧不巧落在陶启最软的心尖,被撩拨的一瞬间,陶启的尾巴缠上了李子仁。
腾蛇算的还真准……陶启确实喜欢李子仁身上的气味,也确实想给他一个教训。于是,陶启用力咬了一小口,把李子仁的嘴唇咬出了一点血。陶启瞪着李子仁,他希望痛觉能让李子仁恢复一点理智。好歹他也有个六段的水平,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蛊术拿下——只要把腾蛇躯壳扔掉就行。
好消息是:李子仁确实醒了,也确实意识到他如果再不有所作为就真要长出逆鳞和雌性腔室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脖后已经长出了腺体,陶启意想中的清甜气味正在变成现实。他的呼吸也开始从急促喘息变为间歇性的吸气——李子仁也开始真切闻到陶启的气味。
坏消息是:他好像不全是被蛊惑的。李子仁抹了抹嘴角,把血色擦上嘴唇。他低头看向地面时,陶启看到了他的犹豫:也许是尊严,也许是廉耻,也许是他个人的安危,他的这些思虑很快被一个执念淹没。他带着决然的眼神再次抬头对上陶启的眼睛,澄蓝的眸子也在这时被红色浸染逐渐变紫。陶启近距离看着李子仁为了另一个未知的选择放纵也放弃了自己。
——
P.S本来想备份一些能发的部分,但是不把前因发过来就不连贯(挠头)。所以截了一部分能发的起因
“又见面了,这位老板。”钱来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慢悠悠地出来,面具挡了上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就在刚刚,他还坐在万贯商行的如意赌坊里和他口里这位“老板”对赌。最普通的赌大小,钱来完全把主导权交给了对方,反正对方喊大他就喊小,他也懒得仔细想。
暗阁接悬赏不问缘由,收钱办事。钱来不知道这人是干了什么惹上仇家,但既然人在赌场,那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赢得多了得罪人,或者欠了太多债无力偿还,都随便。今晚不急,钱来有兴趣陪他赌两把。
钱来是新客,没有让新客输的道理。当然,也可能是这哥们实在点背,连续两轮大小都输了。这人恼羞成怒,又在同庄家商量借钱的事。钱来是不会把这两局赢到的钱还回去的,在赌场最忌讳的就是上头。于是钱来见好就收,推说今日钱没带够,改日一定再来,及时走出了赌坊。
说是走其实也没走——他猜得不错,不多时他的悬赏对象就被赶了出来。这人一边走一边骂,恐怕战况不是很好,又输了一大笔。钱来靠在旁边的巷子里,甩过去一枚金钱镖。
他并不常用金钱镖,这东西太奢侈了,还是前段时间在风月城中碰上了镖师,从对方手中拿过来的。太承镖局那傅伯远虽然低调,但并不是什么好惹的,钱来也就没动劫镖的心思。只是恰巧看见对方钱袋里有钱,就去摸了两枚来。
这几日风月城管得严,入城都要缴纳二两银子,不少人出不起,只好做工抵债。钱来的黑店生意也跟着不好起来,唯一来的顾客还是那个一看就没有钱的别无恙。这人也是没有二两银子进城,绞尽脑汁决定易容成钱丢丢的样子进去,装得人模人样,问他店里有没有万贯商行掌事的行头卖。
谁没事收藏这玩意,黑店再黑毕竟也不是卖衣服的地方。不过别无恙本来也没钱买,钱来顺水推舟地把人砸跑了。
事后还收到一张账单,别无恙非说钱来弄脏了他的衣服,要索取五百文的赔偿。钱来认钱不认情,懒得理他,把纸拿去画王八了。
话说回金钱镖。金钱镖飞出,显然把那人吓傻了。钱来就也不出去,在巷子里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比起暗杀,倒更像是光明正大地折磨。
但这只是赌场旁边一条没人会路过的废弃小巷,有个欠了赌场债务的赌徒死在这条阴暗小巷里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钱来把那悬赏牌抛着玩,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命还挺值钱,也许能偿还上刚刚赌输掉的债务。
“把命卖给赌场还不如卖给我。”钱来很诚恳,“毕竟给赌场了这钱就到不了我手上了。”
说话间就抽刀了结了此人性命,想了想又有点肉疼,把刚刚甩出去的金钱镖又捡了回来。再怎么说这玩意也是真铜钱,他拿悬赏对象的衣服把血擦干净,铜钱重新揣回了兜里,拎着悬赏牌回去领赏了。
走到一半,想起今日血华教大宴宾客。反正醉满楼和如意赌坊隔得也不远,钱来决定去蹭顿饭吃。钱来坚称是受血华教付幽的邀请,来此处赴宴。
刚进去就看见有舞蹈,钱来倒了杯酒,本来只是看看热闹,碰到有相熟的侠士还能一块品鉴一下:如此这般的舞蹈,城中也确实难得一见,今日算饱了眼福。
没想到那舞女下了台又去了易容准备离开,居然是老熟人别无恙。
也太热闹了。
“想不到有病你还有这爱好。”钱来上下打量,露出赞许的目光,“不错嘛!真是风韵犹存!”
“贫道只是来此处接悬赏!”别无恙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低头看身上的裙装。
说一半才反应过来,怎么想他好歹也跳舞了,又没有白吃白喝,关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明明是他钱多财不占理啊!
“你个进来蹭吃蹭喝的怎么好意思说贫道?”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Aimee和J曾经是一对。Aimee是谁?Aimee就是我。绝世放浪婆娘,哈哈。J,一个喜欢绝世放浪婆娘的人,你可以想想他是什么人。别名J伯爵先生,他说自己是伯爵后裔。可能类似于萨德侯爵。也许我在妖魔化他,他只是个平常男人,就像我只是个平常女人,我俩都没什么骇人听闻的兴趣,我确实尝试过一些多人啊,手铐,sp..ank之类的,但都不是很喜欢——仅仅是尝试而已。至于J,他更加温文了,我俩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成..人视频(简称AV,为了方便,我下文都会这么叫)。并非是通过AV认识的,虽然也差不多,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很野生的小视频,那个视频的记录者兼男主是J线上的朋友。
说到这里你一定想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吧。不耐烦而又有点好奇。可我一开始就说了,Aimee和J曾经是一对,这就意味着现在已经完蛋啦。一对已经完蛋的情侣——你真没什么需要好奇的。我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很多话本来就没什么意义,都是信口发出。随口一提,在房事前,我们经常一起看AV助兴。从这里就能看出我们对彼此的兴趣其实没那么大,更像是被唤起的欲..望需要一个出口。我确实是一个绝世放浪婆娘,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向来认为:对我不感兴趣的男人,多半是肾亏。J不肾亏,可他确实有问题。他对我,我想大约一开始是很感兴趣的,后来这份兴趣里掺杂了很多知音之情。那是因为,我俩的阅片口味是一样的,一样的可笑:我们追求真实一些。
我是个现实的人,虽然这份现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知道,想要真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自己来一次,或者加上镜子,或者旁观别人。随口一提,这三样我都做过,但是,做过,不足以满足我的需求,我仍然想要真实,就像即使我自己生了一个孩子,我依然会在乎影视剧里一些可笑的孕产环节——这只是比喻,不管是真孩子还是假孕产我都不在乎。你得懂,你不能当真,不能不懂装懂或者反之。
但是J,他很细致。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个AV导演。他指出,女演员们的叫声和喘..息,都太假了。叫声太娇太尖细,喘..息太连贯太粗重。一听就是假的。
“那还不是男演员太没用?”我诚恳地表示。哎呀,随口一提,我精通娇..喘低吟和假高..潮。我的好些男伴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主动要求我叫得骚一点呢。所以,我结合自身经验,做出这个回答。
“……这是演员素养问题。”J说,“不仅仅是素养……”
“干嘛要求素养?你知道有些专业的演员哭戏都会失手。”
“我说了不仅仅是素养!拍摄和实际做..爱不一样,这不是男演员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吧。”我捏了捏他。“真的,我们在床上,本来是要做什么来着?然后在这里谈论什么问题?谁的问题?”
半小时后,他承认是他的问题。
别责怪我,这种废话,你平时能说一百遍,床上能说一千遍,他自己也没当真,该说是置之度外。
下一次他又抱怨了。他说,即使是素人,是情侣,这些性..爱看着也很刻意。
“这种骚话——”他作势欲呕,“真是没创意。”
“等等,”我说,奇怪自己怎么真要和他讨论了,“没创意?天啊。”我真想说,你咋不看看你自己呢,又放了些什么好屁?确实,没有“叫爸爸”之类好似在cosplay某种东北亚舍友的,也没有对性器官的某种奇特昵称(bibi、bangbang,诸如此类仿佛韩语歌词的东西),但是“我真想把你的x像冰淇淋一样舔着吃了”也绝不是什么很性..感的话。我说出口的是:“这种话,大家都是看AV,看黄..色文学学的而已嘛。”
“所以啊,如果性..爱这种东西还需要学的话,就不能说这不是刻意了。”他的手指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搓着。“这种话应该是自己说出来的,我不相信在没有书、没有视频时大家都不说骚话。”
“对我说一句吧。”我转移话题。幸好他回应得很快,眼睛真挚地盯着我的胸口。随口一提,我穿的是一览无余的白色真丝睡裙。他凑上来,在咬嚼的间隙用妥协的语气叫道:“妈妈。”
以防你忘记,我叫Aimee。Ai-Mee,这个Ai当然不是AI,Mee当然也不是Me,我是我但不是me。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因为很像Aimer。他叫J——只是代号,他也可以叫ABCDEFG。这也只是顺口一提而已。你知道我的名字,并不会改变什么。Aimee接下来还是要说更坏的部分。
那天,J很狂..野。就如同瓢泼大雨,我是土地。完事后,我陷入了往常的那种贤者时间里,看着这个男人,略带厌恶,意识到我没那么爱他——或许根本不爱他吧?——这样的话似乎又太重了一些。J的脸带有某种“不接受美丑评判”的气质,这股不妥协的气质让我此刻对他更加厌恶,而他就一定要这时候开口:“我们看的那个视频,你觉得怎么样?”
“嗯?一如既往的不错。”我发出赞叹。
“那就对了。”他侧过身,腿伸..进我的腿间,手搭上我的胸口,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宛如阳光下的纽扣般闪闪发亮:“那是偷拍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许我也被偷拍了,他也一样,但是我不在乎。
“我想,只要有摄像头介入,人就会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所以,只要演员知道摄像头的存在,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表现得真实。”
“但是,”我一边提醒,一边打开他的手,从床头柜拿了杯水,早先是冰水,现在已完全化开。“如果没有摄像头,怎么调度镜头?怎么切换角度?怎么拉近特写?要让AV里的角色们不知道摄像机,那视频就只能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模糊,声音听不清,没法自成一体地尽善尽美。而且,既然你想要真实,我不得不说,角色们对有摄像头这件事的不知情,就是最大的弄虚作假。”
“我没有要一切都真实。如果一切都真实办不到,那我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我想看到的部分真实,最重要的真实。
“而且Aimee,想象一下吧,一对夫妇在家里某个角落里安装了监控,这本来是为了防止小偷进门的,但是他们或许习惯成自然,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这也是真实。”
“然后被真实的人真实地偷出来发到真实的网上。”
“我是说真的。”J坚持,我也知道。但是,这感觉就像你问,抽屉里面有什么?对方回答,请拉开抽屉。你拉开抽屉,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尺寸刚好套进去的小一号抽屉(不巧这里的抽屉是后空的那种)。于是你继续拉,直到拉到最后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实心木块抽屉,于是你明白了:抽屉里的东西就是若干小抽屉。摄像头介入不够真实,于是就让它对某个人,或者是所有人,是未被知晓的……
“好吧。”我平心静气,转过脸去,想看看他有没有打开手机摄像头什么的,就这么手一滑,把那杯水打翻在地板上。“哦。”我说,“地板——真实。绝对的。”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在乎我们之中的谁被偷拍了。这种废话,你平时能说一百遍,床上能说一千遍,我自己也没当真,该说是置之度外。
那次性..爱很棒——这只是顺口一提。不久后,我们就分手了。我想看到的抽屉里的东西,并不是若干小抽屉……对我来说,抽屉里是若干小抽屉,这等于说,抽屉里是空的。而抽屉里不需要那么多小抽屉才能是空的。
或许也可以说,我不想要哪天醒过来,发现我在某个色..情网站上,热情洋溢,丝毫不刻意,真实得像七月份海滩上热辣辣的阳光。也不想成为AV导演的女友——或许J真的做了导演,但是,我跟AV导演试过,我真的不喜欢。我不喜欢那些摄像头之后的人,他们一个个全都置身化外。唉,Aimee和J曾经是一对,随口一提,我并不惋惜。早就跟你说过了,这都是信口发出的话,而我是Aimee,同时J可以是ABCDEFG,这是个代号,你需要记住的只有Aimee。
fin.
后记:一个半小时多一点写完的,写这种水文就是快哈。没怎么修改。
作者:【十一招】折竹
评论:随意
*ff14npc同人,琳中心向。
她在狂奔中抓住了那人的手。
那只手不容置疑地拉着她向前奔跑,奔跑,逃离可怖的食罪灵,逃离兰吉特和沃斯里,逃离游末邦的幽禁。但只是奔跑就已经几乎耗尽她所有力气,游末邦对光之巫女的唯一要求便是不作为,这是她第一次被呼唤着去做什么,哪怕只是简单地获得自由。
她必须做到。少女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已经跑了太久,身后的食罪灵还在紧追不舍,她却不愿意求面前的人稍微慢下脚步。拖后腿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能力抓住那只手,她——
“桑克瑞德!”
敏菲利亚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对着空中伸出了手。差一点,她差一点就被抛在身后,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跟上桑克瑞德的步伐。少女从沙地的睡袋上坐起,目及之处只有无尽光下的荒芜。她回头望向来路,拿巴示艾兰已经远去了,但安穆·艾兰的尘沙似乎要将她永远困在这个地方,离开了桑克瑞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敏菲利亚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昏沉,仍下意识喃喃念着梦中的名字:“桑克瑞德……”
“我刚才去收拾了两只食罪灵。这附近不安全,等我们到雷克兰德再休息吧。”
被叫到名字的人忽然在背后应道。敏菲利亚立刻转过头,桑克瑞德仍手握着枪刃,她睡得太沉,不仅没注意到桑克瑞德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甚至连食罪灵的存在都未曾察觉。
如果是真正的敏菲利亚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大意轻心,至少能帮上忙吧。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像是做错事的模样:“那个,请问……”
“怎么了?”
自从见到真正的敏菲利亚后,桑克瑞德一直是这种表情,看似无事发生却会在侧过脸时皱眉。或许现在不是问他们对话内容的好时机,桑克瑞德应该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位“敏菲利亚”……少女轻摇了摇头,决定切换话题:“请问我睡了多久?刚才我做了一场梦,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半星时而已。最近赶路比较紧,所以让你多休息了会,不过现在该走了。”
“其实我不用——”
“靠后。”
桑克瑞德忽然生硬地打断了她。绝枪战士利落地将晶壤上膛,银白色的枪刃横在她身前。远处一团泛着白光的身影从地平线处靠近过来,他瞥了眼女孩,语气不容置疑:“你去把行李装好,等我打倒这只食罪灵就出发。”
“等一下,桑克瑞德!”
敏菲利亚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摸出腰间的双刃。她此前从未质疑过桑克瑞德的决定,更没有理由去反抗。只是这次……或许是梦中突然松开的手让她心悸,尽管桑克瑞德从未说过要放弃她,就像自己从未停止担忧被落在身后。
“请、请让我来……”
她走出枪刃的保护,迎着桑克瑞德讶异的目光站在他身边。少女的手仍因缺少战斗经验而轻微发颤,但她只是努力压抑住恐惧,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我可以做到的,请让我试一试!”
请让我继续抓着你的手奔跑……哪怕这并非你一开始所期望的。
她在狂奔,她一直在狂奔。
她跌撞地向前跑,无尽光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却从未敢慢下脚步。我终于不用再抓着谁的手也能独自前行了……但是终点在哪里?
独立并未带给她喜悦,少女茫然地放缓步伐,直到停下。没有任何人在她身旁,于是她回头,身后出现了永远停下步伐的敏菲利亚们,化作过去的道标望着她。
她又向前望,看似遥远的长路出现终点,一位身影模糊的少女在等着自己。她瞬间就明白自己不断奔跑的意义,那就是像从前的敏菲利亚们一样,将生命交与下一任光之巫女手中。
“敏菲利亚……”
她疲惫地向前奔跑着,尝试呼唤那个名字。与其这样永无止息地传递着,她想,为什么不将希望交在真正的敏菲利亚手中?只要像这样,伸手交出去——
“敏菲利亚。”
“……诶?我、我这是……”
她的指尖传来真切而温和的触感。敏菲利亚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是自己做梦时先抓住于里昂热的胳膊。精灵只是对清醒后面露尴尬的少女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我听到你在睡梦中念着这个名字。或许可以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
“啊,没什么……”
“放心,桑克瑞德暂时还在笃学者庄园外,不会有其他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泛滥的光芒被挡在屋外,她面前只有烛焰稳定地燃烧着,火光映亮整片书桌。敏菲利亚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看着书睡着了,连梦话也被坐在一旁的于里昂热听得清楚……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不知该如何回答于里昂热的问题:“我只是梦见自己在跑而已……啊,还看到了过去的敏菲利亚们,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们的画像。”
“……这样吗。”
“那个,于里昂热,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也认识真正的敏菲利亚,对吗?”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只知道桑克瑞德认识她,但从来没向我提起过她是什么样子……她也是你的朋友吗?”
精灵微张着嘴,并未直接回答。敏菲利亚不确定自己是否在于里昂热脸上看到一瞬悲哀,他沉默片刻后才点头:“是的,她有着出色的领导能力和善良的灵魂。无论何时,她都是我们重要的同伴。”
“谢谢你,我知道了。”
看来于里昂热也不愿提及过去的细节。如果是这样重要的人,她捧起书头昏脑涨地想着,如果是大家的同伴,为什么不让她回来呢?
“但是你想了解的似乎并不只是这些……”
于里昂热却仍注视着她,将食指竖在唇边:“请放心,我不会把这次的谈话转告桑克瑞德,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
“正是。你可以说出真正的想法,而我也会尽所能地去回答你。”
敏菲利亚咬着唇。她并不想刻意隐藏什么,只是自己连说出内心想法的勇气都没有。她已经在尽力奔跑,哪怕只是为了握住那只手,哪怕只是为了获得独立前行的能力。
但她害怕那只手从一开始并非期望抓住她,害怕前行的尽头仍是轮回。她可以像过去所有的光之巫女一样倒下,但仍会有下一位在痛苦中站起的光之巫女,本该回到同伴身边的“敏菲利亚”仍被困在转生中。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向笃学者问出在心中埋藏许久的问题:“如果,只是如果,让原本的敏菲利亚回来的话,是不是大家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
“桑克瑞德……不,敏菲利亚的朋友们一定都很希望她能回来。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人痛苦、让人失望,不如干脆——”
她没说下去。女孩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努力克制住喉咙间的酸涩。半星分中谁都没再说话,当眼泪终于从脸颊滑落下来时,忽然有只手轻搭在她的脑袋上。
“这不是你的错,敏菲利亚。”
于里昂热的声音很轻。“抱歉,我暂时还无法向你解释过去的事……这份造成你和桑克瑞德痛苦的离别,本应由我——”
话音忽然止住,敏菲利亚在泪水中抬起头,随后是一声叹息。“在此之前,我想告诉你真实的历史。过去的光之巫女中,不止你一位产生了放弃自我的想法……那些在痛苦中放弃战斗的光之巫女,最后都将自我交付给‘敏菲利亚’。而在最后一刻产生动摇的光之巫女,恐怕比历史上记录的还要多。”
“是吗……”
“但即使是这样,光之巫女的轮回仍未结束。敏菲利亚,或许你已经想到了……就算决定放弃,第一世界的未来也未必能够改变。恰恰相反,每一任光之巫女代表着新的希望,这当然包括你。”
“但是,”敏菲利亚摇了摇头,她仍追问着,“她是你们的同伴,你们不希望再次见到她吗?”
“这个问题……”
于里昂热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垂眸望着女孩滴落在手背的泪水,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否认这份思念。但对我们来说,你也是同伴的一员,敏菲利亚。”
“我……?”
“我和桑克瑞德都见证过同伴的离去……不止一次。”精灵像是在追溯过去的回忆,直至声音逐渐发颤:“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希望的光芒。正是因为失去同伴过于沉重,我们更加珍视来之不易的希望。”
“敏菲利亚,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不会加以否定。只是……”于里昂热抚摸着她的头,露出苦涩的笑容:“你的牺牲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在失去与获得之间,你可以选择成为希望本身。”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知道这副躯体内隐藏着巨大的力量,那是属于真正的敏菲利亚,而竭尽努力勉强不拖后腿的那个灵魂才属于自己。她不完全理解于里昂热的意思,即使这样不合格的光之巫女,也能成为希望吗?
“可是……桑克瑞德会这么想吗?”
她注视着于里昂热,那双唇几乎要立刻给出一个答案,却未吐出音节,只是化为温柔的笑。
“或许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不过我建议到时候由你去亲口问他更好。”
“还、还是不用了吧……”
“至少现在你仍是我们的一员,敏菲利亚,你仍有时间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于里昂热将手从敏菲利亚的头上移开。他站起身,吹灭桌上的烛火:“如果看书太累的话,就去床上休息吧。”
“没关系,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现在时候还早,足够午睡一会。”
“但——”
他帮女孩拿过手中的书,朝着她眨了眨眼:“继续聊下去的话,恐怕桑克瑞德要抓住机会抱怨我了。何况你昨日的训练很辛苦,还请注意劳逸结合。”
敏菲利亚明白了他的意思。女孩顺从地站起身点头,向精灵道过午安后便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对了,于里昂热……”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下定决心般顿在原地,转过身看着还在整理桌面的精灵。
“还有什么事吗,敏菲利亚?”
“……谢谢你们。”
眼前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敏菲利亚没有先擦去眼泪,只是深呼吸了口气,努力朝于里昂热挤出一个微笑。
“虽然我没有想好,但是我会努力不拖累大家。就算……就算……”
就算过去的梦魇仍提醒她,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痛苦。女孩颤抖着屏住泪水,不让它再次从眼角滑落。就算她仍相信让真正的敏菲利亚回来是更好的选择,她不会放弃继续奔跑。在抓着谁紧随其后和独自前行之间,她想找到被“敏菲利亚”和同伴们寄予希望的理由,哪怕痛苦永无止境。
她仍不断前行。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仍然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了解过原作并不影响阅读,只是想写他们在某个IF线中一切纷争告一段落之后的安稳旅程罢了。比较流水账,对地点和风俗的各种描写基本都是想象,很不严谨没经过考据请不要太较真……
天气逐渐回暖的时候,他们从北半球向南半球启程,于三月末抵达新西兰北岛的霍克湾,在港口踏上这片崭新的土地时,正巧遇上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二十几辆各不相同的轿车结队从毗邻港口的街道中驶过,花瓣沿途洒在砾石上,一身纯白礼服的新娘坐在队首的敞篷车里,头纱在风中扬起,随着薄纱上浪花般的花边一同飞扬的还有她轻盈的笑声,以及被放飞的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
十一月在付小费时多塞了一张纸币给替他们搬行李的少年,那个脸颊晒得黝黑的孩子用带着些口音的英语大声对他说谢谢,接着便把钞票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跟着不远处追气球的孩子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他深棕色的卷发反射着上午的阳光,十一月看着那些光斑充满活力地跳跃,很快就混进人群里再也找不见踪影,于是便转过头来望向身边的人。
在这几分钟里,黑已经飞快地整理好了并不算多的几件行李,把十一月的包拎在手里,眼睛却也跟着那群孩子朝天空中越飞越远的气球看。
“你也想要个气球吗?”十一月笑起来,伸手从他手上接过那个背包。
“说什么呢。”不出意料地,黑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要跟着他开玩笑的意思。
十一月毫不在意地继续笑着,把背包挎上肩膀,打开地图看了两眼,便在黑身边和他一起迎着风朝气球飞走的反方向走去,走向他们预定好的旅馆。
这时正是南半球的初秋,天气温暖晴朗,海洋在遥远的地方泛起白色的波浪,与天边的云层溶解在一起,浅金色的阳光穿梭在其间,与微风一同笼罩着这个海岸城市。
临近中午,远离港口后,人群也稀少了些。十一月照着地图的指引找到了那家相当古朴的旅馆,登记入住后放下行李,没怎么收拾就跟黑一起再次回到了街道上,开始寻找午餐的合适地点。
在中餐厅被飞速否决,站着门童的高级餐馆被无视,冒着油烟的街边小摊被嫌弃了一瞬之后,十一月终于在一条有些偏僻的小巷中跟着黑走进了一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卖点的餐馆。
老实说,在吃饭这件事上,过去的经验已经足够让十一确认只要把它全部交给黑来处理就好,作为一个即使潜伏在都市中、有着多重复杂的身份也能坚持享受食物的人,他对于这一方面的看法当然十分可靠,而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在海边就要吃海鲜这件事也许算是某种刻板印象,但十一月不得不承认,这家其貌不扬的小餐馆中一道接一道摆上餐桌的海鲜足以让所有来自他故乡的食客都为之疯狂。
新鲜的生蚝躺在盘子中央,龙虾鲜嫩的尾肉从打开的外壳中露出,加了奇异果的酱汁清爽得恰到好处,佐餐的葡萄酒在杯中积攒起细小的气泡,像是在品尝过菜肴之后升起的满足一般聚集在晶亮的杯壁之上,让十一月相当愉快地在结束用餐后毫不吝惜地向餐馆的主人发表了一大段赞美之词。
在前“外交官”极富有感染力的话语之中,他们就这样被大为感动的主人和特地从后厨赶来的厨师送到了门口,而十一月用一如既往完美的微笑应和着对话,在察觉到黑就要感到不耐烦之前不着痕迹地结束了对话,从安静的小巷中离开了。
沿着来时的路,他们散着步走回旅馆,在经过一些商铺时停留了片刻,对其中新奇的纪念品粗略地研究了一番,没几分钟便在店主热情到让黑不得不换上“李舜生”模式的推销攻击下一致同意在停留与霍克湾的最后一天再进行采购。
等回到旅馆里小而温馨的套房时,正午的热度正在升起。黑拉起了房间的窗帘,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那一份行李,接着便抱起手臂靠在床沿,看着十一月一点点收拾他那些花里胡哨的领带和袖扣。
早先在前往北极时,黑就对他携带的行李发表了不止一次意见。“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带着那些东西,”在机场托运行李箱时,黑盯着那个属于十一月的精致皮箱被贴上标签,面无表情地这样说道,“你要去和北极熊建立外交吗?”
当时十一月正忙着校准手表的时间,在听到这样一番话后愣了愣,一不小心为目的地的时区直接加上了六个小时。“说不定呢?”回过神来后,他这样笑着转向黑,顺手把手表的指针调了回去,“它们或许早就想着就生态问题和人类探讨一下了。”
这回轮到黑愣住了。他明白自己本质上并不是会开玩笑的那种家伙,到现在也没能完全习惯十一月时不时冒出一句俏皮话的性子,但不知为何,似乎在对方的影响下,偶尔说些轻松的话题也开始变得平常了。
在旅途的过程中,十一月会听见黑不止一次对自己挑选的明信片和纪念品进行称得上“吐槽”的评价,而鉴于在此之前他认识的是那个作为“黑色死神”被人所恐惧的黑,这样的变化对十一月来说就像是藏在旅程里的小小惊喜,让他能够逐渐看见更多被掩盖住的本质。
所以在霍克湾的旅馆中,当十一月把领带一条条卷起整齐地放进抽屉里却没能听见来自黑的任何评论时,他有些讶异地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原本只是坐在床沿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倒在床上,闭起眼睛睡着了。
十一月停下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在确认对方的呼吸真的平稳到已经进入了睡眠时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在经历那么多战斗和无休止的工作之后,他们早该好好像这样休息一会儿了。这样想着,十一月放好最后两条领带,悄悄合上抽屉,从衣柜里搬出另一床毯子给黑盖上,脱了外套和鞋躺在了他的身旁。
“午安。”十一月轻声说着,靠过去吻了一下恋人的额头,平躺好闭上双眼,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午后的风似乎也陷入了沉睡,十一月醒来时,首先就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听见了自己和黑的呼吸声,而从这声音判断,他们差不多是同时醒过来的。
“……你睡着了?”黑小声问道。
十一月听着他刚刚苏醒还带着点鼻音的嗓音,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十五岁以前我在私立学校念书的时候可是每天都必须午睡的。”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传来,十一月依旧闭着眼睛,感觉到发丝熟悉的触感隔着衬衣在肩膀上蹭了蹭,接着靠近了些。他睁开眼低下头,看见黑深蓝色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神情中带着一丝不算太少见的探究。
“怎么了?”十一月挑了下眉毛,“对哪个部分有疑问吗?”
“不,只是很难想象你乖乖遵循校规的样子。”黑又看了他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转了转脑袋在十一月的肩膀边上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十一月转过身,从被子下抽出一边手臂搭在黑的背上,轻轻抚摸着突起的肩胛骨:“还想再睡一会儿?”
“坐船……太累了。”黑慢悠悠地回答道,声音已经有些飘忽。
“那晚饭呢?”十一月又问了一句。
“睡醒再说吧——”黑的声音变得更轻了。
“去海边碰碰运气?”十一月靠得更近了一些,手掌向上移去,慢慢地捋着黑脑后的头发。他听见怀抱里的人呼吸又一次变得悠长,而随之到来的是自己的手被牵住的感觉。
“听你的……”黑最后说道,接着便只剩下了平稳的呼吸声。十一月回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面前被散开的额发遮住的小半张脸,也闭起了眼睛。
他再醒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又睡过去了,靠在一起的身体和裹在两个人身上的毯子在这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让本就相当温暖的温度又升高了不少,十一月感觉到自己背上浮起的汗,跟着便听见了黑变得有些重的呼吸,知道他也一样被热醒了。
“……几点了?”黑掀开毯子丢在一旁,发问的声音有点嘶哑。
“还有十四分钟就四点了,”十一月摸过一旁床头柜上的手表扫了一眼,转头看见黑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太热了?不如先去洗个澡?”
黑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站起身径直走向了浴室,十分钟之后便以一贯以来的效率结束了淋浴,擦着头发走到仍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十一月身边,抬起膝盖戳了戳他的腰侧:“动作快点儿,别耽误了晚饭。”
“是、是——”十一月站起来想要去搂他,被黑嫌弃地躲过去,一把推进了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他在弥漫着各种洗浴用品和从铁管里涌出的热水的气味中不紧不慢地洗了个澡,在走出浴室时被等得失去耐心的黑扔了块毛巾在头上,被摁在窗边的圈椅里擦干了湿漉漉的头发,接着就一刻不停地换上衣服,又一次离开了旅馆。
这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半,午后的热度正要散去,夕阳斜斜地悬在西边的海天交际线上,将半边天空和海面的波纹都染成了橙红色。十一月与黑并肩走在街道上,不知不觉间又顺着来时的路走到了港口附近,远远地看见另一边的沙滩上搭起了几排白色的帐篷。
“去那里看看吗?”十一月观察了片刻,偏过头对黑问道。
“那里怎么了?”黑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般餐厅会开在沙滩上的帐篷里吗?”
十一月笑出了声:“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总之去看看吧,我觉得你不会失望的。”
黑转头看了十一月一眼,不置可否,但还是跟在他身边向着那片沙滩走了过去。音乐声与欢笑声在不断缩短的距离中逐渐清晰,当他们能够看清这正是上午遇到的那对新婚夫妇的婚礼宴会时,不认识的人已经把这对游客当做客人围了上来。
盛着香槟的酒杯被塞进手中,新娘和新郎隔着长长的餐桌对两人大笑,小巧的花束跟随着祝福的话语被放进扣眼中,十一月回应以同样的祝福,转过头去,看见黑露出了并非“李舜生”式的浅淡微笑,在一瞬间戳中了他心中某个未被命名的开关。
他在海风里闻到淡淡的葡萄香气,那来自几个小时前曾被放在旅馆浴室架子上的洗发香波,现在正缠绕于另一个人在风中扬起的黑发上,与海水和逐渐沉寂的阳光的气味一起安静地蔓延着。
十一月思索黑自己是否能闻到那气味,但人的嗅觉似乎总是如此,对外界的一切气味都比对自身的要敏感得多。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风暴过后冻结的冰柱总是透着空旷的气息,而这是十一月记忆里最为鲜明的感觉之一,让此刻身处无数温暖热闹的气味交织起的空气中的他回想起来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仅仅一年,他们的生活居然可以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对生长于霍克湾的人们来说,日常仍旧像被明媚阳光照耀的葡萄园一般安稳而自然,但对曾游走于死亡边际的黑和十一月而言,能够真的开启这段说走就走的旅途至今还是件说起来都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于是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过去,看着彩色的灯串在黄昏中逐渐亮起,脑海中闪过从前东京闪烁的霓虹灯,还有在那漆黑的天际线中划过的比夜更黑的身影。那个身影纤细而轻盈,落在敌人身旁的动作轻巧得让人禁不住去思索他的身躯中如何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从初次交手时十一月就一直在思考这种说出来绝对会让黑不屑一顾的事情,但直到他们从敌人变成恋人和搭档,十一月也没能想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十一月想到。曾经只会在对峙时从他面前变戏法般消失的家伙现在正好好站在自己身边,被婚礼上温和的气氛包裹着,和他一起混在热情如暖阳下海水的人们之中,端着香槟酒杯向站在橙花拱门下的新人致意,空着的那只手紧紧牵着十一月的手,就像这一天早些时候在午睡的回笼觉里下意识地伸出手与他相握一般理所当然。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米哈伊尔·卡佩鲁斯带着老实的随身听,模仿着那部古早的超级英雄片中的主角,挥洒着鸡饲料,在鸡笼间滑出自认为很帅的步伐。
“嘿诶——哇卜的马特,嘿诶!”他抓出一把精选饲料,宛如撒盐一般,令其落入标注了“鸡辅”的笼子之中。亮黄色的鸡仔们嗷嗷待哺,或是张嘴接住金色的食物,或是在垫板上寻找饲料。
“康姆get油拉夫——!”带着浓厚的俄文混中文口音,米哈伊尔唱出这句歌词,一个转身,利索地抽出“洛杉基”笼子下面的隔板,用脚勾来垃圾桶,抖掉粪便和羽毛。
“嘿诶——嘿诶——”他换上新的干净的垫料,插回隔板。一个侧滑来到“阿伯克鸡”。拿出喷壶,将稀释过的抗病药剂喷洒其中,为这些小生灵的健康保驾护航。
“康姆get——嘎嘎!”高亢的歌声被耳朵的剧痛打断,米哈伊尔发出鸭子一样的大叫。他一个趔趄,撇过头去。余光里,一只鸭嘴兽正咬着自己的耳朵,死活不放。目光向下望去,那个蓝色的圈圈头正高举着它,嘴边憋着笑。
“我知道你在找我了,菈蕾卡,让鸭鸭大王住嘴,嗷!”卡佩鲁斯扯下耳机,双手高举,向鸭嘴兽投降。得意的鸭鸭大王终于松开嘴巴,被蓝发圈圈头的前卫厨子(现在的养殖同行)抱在怀中。
“所以是什么事儿?”米哈伊尔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呲牙咧嘴。菈蕾卡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轻轻拍了拍挎着的小小机器人TM-III。辅助机器人发出一声猫叫,投出全息影像。
“警告,警告!羊鬼子已经越狱。”菈蕾卡一脸正经地用机械音解说。录制的视频中,米哈伊尔看见那头吃掉了好几个同窗的毕业作品和论文,让自己被迫变成共犯,不得不畏罪潜逃,连滚带爬地来到索纳思基地的大肥羊,欢快地跑在房间之外,冲向种植组的田野间。
他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大快朵颐的羊鬼子,从震惊到痛苦,最后到绝望扭曲,追查罪魁祸首和主人的同僚。一阵恶寒从他的视线蔓延到了全身,最终让他的口齿中迸发出了那句最为标准的母语——
“苏卡不列!”
“你要不最好去.......”菈蕾卡话音未落,米哈伊尔便已经飞奔而出,期盼着犯人制造出无法挽回的恶果之前能制止它的恐怖暴行。
“看看?”蓝色圈圈头看着一骑绝尘的背影,对着鸭鸭大王说完下半句话。后者晃了晃爪爪,眯眯的眼睛仿佛在笑。
要是得罪了索纳思的种植组同事,那米哈伊尔得如何是好?
毕竟现在已经远离地球,深处太空。面对扭曲同僚们的怨气和扭曲,他现在可是无路可逃。
先前菈蕾卡便听闻过羊鬼子极强的战斗力,以及其对米哈伊尔极强的逆反心理,还有坚决的斗志。一边是顽强不屈,勇武过人的羊鬼子,一面是退无可退,背水一战的米哈伊尔。究竟谁能在这次对决之中胜出?
“TM-III,启动录制模式!”菈蕾卡心潮澎湃,哼着意大利的民谣小曲,快步跟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