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维蕾塔手表上的秒针转了整半圈的时候,马特·盖茨比堪堪跑进了队伍里。他棕色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在秒针嘀嗒到四十五的时刻平复了呼吸。
“马特·盖茨比。”维蕾塔放下看表的手,走到了高男人的面前,绿色的双眸刺进他的眼窝,“集合时间是几点?”
“八点整!”马特平视前方,不敢与她对视。
“你是几点到的?”她的声音如目光般冷冽。
“八点零二十秒!”
“三十秒整。”维蕾塔平静地说道,“三个俯卧撑,开始。下。”
马特飞速地伏在大街上,手臂弯曲,胸几乎贴到地面。“昨天强调过一件事,有人似乎忘记了。”她把青年晾在原地,迈着步子走过队列,翡翠似的眼眸扫过队员,“谁能提醒一下他?”
“只许早到,绝不迟到!”十一个双手背后,目光向前的男人和一个伏在地上,大臂肌肉发出哀嚎的马特异口同声地喊道。
“我希望明天没有人再需要当街做俯卧撑。”她从队尾走回队首,“明白了吗?”
“明白!”
“我听不见。”
“明白!”汗珠从马特的鼻尖滴落到地面,他的双腿也快崩溃了。
“稍息。起。”维蕾塔瞥了一眼马特,说出这个他期待已久的单字。青年费力地将自己撑起,大口喘息。
“泰克参谋军士,汇报本次任务行程。”她对一位棕色肌肤,剃了平头的男人说道,顺便淡淡地向马特丢下一个新的“下”。
青年痛苦地俯下身子,双臂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手指几乎都要嵌进水泥地里了——更糟糕的是,还有过往的学生驻足,甚至拍照!
名叫泰克的男人踏步出列:“破锁行动任务目标,前往姬城财团望日株式会社,完成报道工作。出行方案,共享单车,备选方案,公交巴士。鉴于对站点不熟悉,推荐使用共享单车抵达目标地点。ETA 25分钟。”
他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汇报。维蕾塔回给他一个“入列”,也淡淡扔给马特一句“起”。
青年用膝盖撑着自己,挣扎着恢复了支撑的姿势。还没歇息几秒,就听见了一声几乎要让他崩溃的“下”。马特的内心疯狂抽着自己的耳刮子,后悔为什么非要花那一分钟折返回家,检查门有没有锁好。身边的同僚根本不敢看他,只能直视前方。
“我们对母公司的布局,结构几乎没有了解。”维蕾塔厉声说道,“这次行动是与高价值目标的第一次会面,我们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各位也不想自费机票船票滚回关塔那摩吧?”
“不想!”
“声音太小了。”
“不想!”
“不,啊啊啊啊!”马特在学生仔们的快门声中剧烈痉挛,发出哀嚎。
“作战开始。”随着维蕾塔的一声令下,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与战术背心的男人带好帽子,整齐地转身,齐刷刷地扫码解锁共享单车。 马特牙齿都要咬碎,努力维持着膝盖不碰到地面,终于听见了一声宛如天籁与希望之光的“归位”。
他努力想要把自己撑起,体能却燃烧到了极限。维蕾塔轻轻扶了一把他的前胸,把马特从地上带了起来。
“归位。”
阳光让青年有些目眩,他的喉咙和嘴巴仿佛有炭火在手拉手跳着踢踏舞,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在燃烧。
“马特一等兵,下次不要迟到。”维蕾塔从钱夹抽出两张钞票递给他。
“中尉?”一等兵狐疑地问道。
“买瓶运动饮料补充体能,打车去望日株式会社总部。侦查地形,汇合后向我报告。”她顿了一下,“需要我重复一次?”
“收到!”他赶紧接过,立正站好。
中尉没再理他,回头扫了一辆单车,组成黑衣人安保大队的头部,轻快地喊了句“出发”,领着众人蹬车驶向远方。
八点三十一分零六秒,漆黑的自行车队抵达了望日株式会社的共享单车停车区。十二人齐刷刷地结束行程,十二束锁齐刷刷地闭上,十二句“望日株式会社,为您奉上更好的明天。”齐刷刷地响起,缭绕在维蕾塔耳旁。
马特·盖茨比从优雅的向日葵喷泉那而小跑过来,在中尉面前立正站好。“一等兵马特·盖茨比报告,鹰巢已侦查完毕。望日株式会社总部为钢筋混凝土结构,高39层,大型出入口一处,紧急出口4处,无地下停车场,从建筑结构判断,或许在地下配备了发电机室。”他说道,“外围无警卫人员巡逻,未设置岗哨,监控摄像头18处。目前发现一关键问题,主出入口封闭,没有打开。”
“敌情?”维蕾塔警惕地问道。
“可能是因为母公司十点上班。”
中尉的眉毛不自然地跳了一下,但旋即恢复了正常。
“归队。”她对一等兵下令,“红狐1,红狐2,在鹰巢三点与九点钟方位警戒。幼狼1前往六点钟对侧街道,在两处路口监视,汇报可疑目标。幼狼2与我一同警戒正门。”
她轻按耳机上的按钮:“通讯测试,头狼,1,2,1,2。”
“红狐1-1收到。1,2,1,2。”“红狐2-1收到。1,2,1,2。”
“幼狼1-1收到,1,2,1,2。”“幼狼2-1收到。1,2,1,2。”
“行动。”绿眸的头狼命令道。
“这里是红狐1,无异常。”“这里是幼狼1,无异常。”“这里是红狐2,无异常。”“这里是头狼与幼狼2,无异常。”
类似的对话排列组合,已经进行了9次。街道从空旷逐渐熙攘,听不太懂的日语在空气中弥散,奇怪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游离。手表上的秒针走完了又一圈,推着分针指到了二十三的地方。
维蕾塔与她的弟兄们已经在这儿守望了将近一个小时,愣是连一个黑白金打扮的家伙都没见着。他们不会所有人都要卡着九点五十五过来吧?维蕾塔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来自幼狼1的汇报让她振奋了精神。
“幼狼1发现雏鹰,重复,幼狼1发现雏鹰。”耳机中传来兰伯特军士长的声音,“雏鹰特征,白发微秃,日本男性,年龄约为65岁,乘坐电动轮椅,脖子侧面有条纹码,疑似活死人。正在接近鹰巢。”
“头狼与幼狼2收到。”维蕾塔回答,“集合,准备进入鹰巢。”
一个与描述完全一致的日本小老头出现在街角。他穿着整洁的望日社员服装,右手推动着电动轮椅的小握把,驾驶着它缓慢地驶向大楼。
“雏鹰”花费了一分十六秒抵达了街边,在还有8秒的绿灯前停下,等到行人灯变黄,变红,在13个人的目光中悠闲地等待了28秒。电动轮椅再次启动,闲庭信步地开了过来,仿佛一只自愿爬向餐盘的法式蜗牛。在分针给推到二十九的时刻,他终于开到了正面的阶梯那儿。电动轮椅娴熟地停上轮椅专属通道的小平台上,小老头微微起身,按了一下对侧的按钮。传动带从沉睡中醒来,悠闲地开始了工作,载着“雏鹰”缓慢地升了上去。
即使是平板支撑也没让维蕾塔感觉时间如此难熬。
分针爬到了三十一那儿,法式蜗牛爬上了蒜香面包。小老头哼着民俗曲子,来到了正门口那儿。他的左手贴上识别器,玻璃自动门终于工作,缓慢开启。后边的铁闸门发出机械的咆哮,缓缓升高。
希望的光辉终于在上午九点三十二分照进了维蕾塔的胸膛。她长长舒了口气,打了个前进的手势,越过小老头,踏入优雅的大堂。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冰冷淡雅,黑色的幕墙宛如暗夜,金色的直线淡漠地将之分割,切出理性的几何图样。
维蕾塔的眼眸飞速地扫了一周附近:一处前台,中央有望日株式会社的太阳雕塑,后方是八座电梯,四座高层,四座低层,左右分别是一个安全楼梯,里边应当还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一排8个打卡闸机将大厅隔开,这便是小队进入大楼内部的最后屏障。
虽与计划有出入,但时间充裕。维蕾塔舒了口气,飞快地走到闸机前,掏出员工卡按上感应区。
“滴滴!”闸机发出拒绝的喊叫,一个双眼打着红叉,嘴巴下瞥的红脸出现在显示屏上。
维蕾塔愣了一瞬,本能地又刷了一次。
“滴滴!”闸机发出一模一样的喊叫。“你们试试。”她有些不安地吩咐道,其他几人领命,一人占据一个入口,将员工卡刷了上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闸机的喊叫此起彼伏,仿佛纽约拥堵的第五大道。
“头狼,鹰巢拒绝访问。”红狐1的指挥马库斯中士凑了过来汇报。维蕾塔的脑瓜飞速运转,接着立刻做出决断,大步走向前台的“雏鹰”。
“Good Moling!”小老头从电动轮椅上站起,挪到了舒服的椅子上,对维蕾塔鞠躬问早。“噢嗨哟,ok,瓦塔西哇,姬城财团旗下全资子公司望日株式会社的北美分公司黎明科技旗下全资子公司光耀黎明的私人安保。”
她像念咒语一样说道,小老头一脸迷惑地看着她,脸上仍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嘎多,我咧哇。”“应该是瓦塔西搭几吧。”“塔瓦西搭几跌死,安保,瑟Q瑞提,嘎多!”
马特急中生智,和兰伯特拼凑着塑料日语和小老头交流道。
“Oh!阿美莉卡金?”小老头恍然大悟,“good moling,nice to meet you!”
“我们需要进门卡怎么说。”维蕾塔冷静地向部下们集思广益。分针已然走到了三十八,穿着黑白金衣装的上班族们陆续走入大厅。
“Ok,塔瓦西大吉,需要,want ,want。”幼狼2的指挥安德森上士拿出自己的员工卡比划,“进去,go in。”他又指了指闸机,手指比成小人走路的模样。
“Oh!ok,ok,go,go。”小老头微笑着给众人指向了闸机,“have a nice day!”
“这个,no,no,我们需要,身份卡,ID卡,ID咖多。”马库斯上士指着自己的员工卡,用手指打了个叉,又指了指老头胸前的员工卡,比了个大拇指。
“No no no no。”老头摇头,“mine ID 咖多,mine,you,you have yous ID 咖多。”
大厅的人流越来越多,时间走向了九点四十三分。维蕾塔的脑瓜飞速运转,果断拿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右手大拇指迅捷地敲击屏幕,打下“我们需要能进入公司的临时员工卡,谢谢!”,点击转换成日语,凑到了放在了柜台上。
“Pardon?”老头听完了整句语音,回应道。
泰克军士长赶紧点击重播,把音量开到最大,将手机贴到老头耳侧。
“Oh!I klow,you want access,ID 咖多。”“雏鹰”终于理解了他们的表达,保持着微笑说道,“I need 锐吉斯特 you ID 咖多。”
分针跳到了四十六。老头拿出一本登记册,又慢悠悠地戴上眼镜,最后抽出胸口别着的钢笔,不紧不慢地指了指维蕾塔手上的员工卡。
“锐吉斯特,you。Commpany ID 咖多,gife you。”他说道。
维蕾塔的脑瓜飞速运转,她一把夺来钢笔和登记册,飞速地抄上自己的姓名性别员工号手机号。“从红狐1-1开始汇报信息,立刻开始!”她严厉地说道,“马库斯·沃尔特,男,员工号C-673961,手机号.......”“哈特曼·罗伊斯,男,员工号.......”
维蕾塔奋笔疾书,她的笔比在医学院时通宵写论文更快,更准确。当十三行略显工整的字迹全数现在纸上,分针已经走向了五十一的地方。老头花了整整一分钟比对,嘴里念着:“Good,good。”从抽屉里慢悠悠地拿出一张临时卡,双手递来。
“唰!”维蕾塔宛如一只抢夺薯条的海鸥,迅捷地抓走了磁卡。她飞速地领队,走到了一个人稍少的闸机那儿,心中不断地向各路神仙祈祷。当显示屏出现了金色的向日葵笑脸,透明的闸门打开时,维蕾塔终于能微微舒一口气了。
“轮流刷卡,快速通过!”她把临时卡递给身后的兰伯特,走入里边,对部下说道。趁着他们鱼贯入场的机会,中尉的眼睛瞥了一眼周遭。望日对卡点上班族人数众多,八台电梯满负荷运作。她估算了一下时间,若是按照现在的速度,大约能在五十八分将将抵达三十三层的会议室现场。
虽然与计划有些出入,但时间还有一丁点盈余。她这么想着,却瞥见一抹淡紫色的头发被黑西装墨镜的保镖们拥簇,走进大堂。
姬城楝,姬城财团独子,望日株式会社社长,《活死人管理法》推动者,自愿签署转化协议第一人。她的顶头老板,本次行动的最高价值目标,雄鹰。
而根据她的计算,他们必须与这个男人和他的保镖们挤进同一班电梯,才能和他同时抵达会议室。而如果不选择如此尴尬的方式,他们恐怕只能在雄鹰坐下,撩起手表,发现已经十点过一分的当口冲进会议室中。
“头狼,指示。”部下也发现了紧急情况,凑过来问道。维蕾塔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在五秒内下了最后的判断。
“走安全楼梯,立刻行动!”
十二号人在头狼的带领下冲开安全门,开启了与时间的终极赛跑。
“空,空泥起哇。”十点整整,会议室内,维蕾塔极力平复着呼吸,向姬城楝颔首行礼。“噢!你好,维蕾塔·罗梅罗小姐。”后者将皮草披风递给秘书,从椅子上起身。姬城财团的公子理了理纯白西装,整了整金色竖纹衬衫的领口,与她轻轻握手。
“我懂英文。”姬城楝的嘴角划出弧度,如此说道。
维蕾塔露出诚笃 ,真挚,发自内心的欣慰微笑。
Operation End
个人线居多,结尾打群架
对不起格友没写多少,我跪下谢罪
“所以,你的意思是近期有不少人去做这种奇怪的工作并且没有回来吗?”颜在肮脏的桥洞下站得笔直,白色无袖衬衫透出的缎光也显得格格不入,好在即使是盛夏,这里也没有什么死老鼠和成群飞舞的苍蝇,看起来最近提出的市容整顿很有效,至少钱没有白砸。
依旧坐在阴影里的流浪汉打了个充满酒臭的哈欠,高高耸起的两颊坨红,他耸了耸肩:“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的小姐。这种工作在我们这群人里不少见,也或多或少有一部分和奇奇怪怪的东西相关。没有谁会真的起戒心的。”他笑出一口黄牙,上下打量着面前穿着十分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然了,有您这样的好人资助我们,那当然就不会去插手这种高风险的工作。”
颜似乎已经对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总是扯开话题试图旁敲侧击获得更多报酬的行为见怪不怪了。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脚尖看向桥洞外正在缓慢倾斜过来的阳光。
“你或许见过,丢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吗?”
流浪汉迟疑了一秒,忽然爆发出尖锐的笑声,他嘲笑一般道:“见过,那当然见过!您要的是缺了左眼还是缺了右眼?别说是丢了一只眼睛,就算是丢了四肢的女人我也见过,您要几个我就给您找几个来啊!”
颜稍稍后仰了一些,比起思考,那更像是一种放空的表情,她的脸隐藏在光影交界处,惨白的脸色和强烈的阳光相融合,过曝的视野里,流浪汉觉得自己看见了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里有一刹闪过诡异的绿。
那就像是每天夜晚在桥洞下睁开眼时,看见的扭曲砖墙中的诡谲幻象,又像是噩梦里常常出现的恶鬼的双眼。
“再见。”
纸张轻飘飘落地的声音就像是轰然炸响的枪声那般,让流浪汉猛然抽搐起来,他不可遏制地前倾身体,在这盛夏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甚至不敢擦一擦高额英镑上滴下的冷汗。
颜顺着阳光走出桥底,几个被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的路人朝她投来了奇异的目光,只是两三秒就挪开了视线。
她在街边停留了几秒,看着自己脚下缩成一点的影子,又走进咖啡店外带了一份滚烫的卡布奇诺。
黑色轿车中只打开了一点点窗缝的后座里,女人披散着长发,蜷缩起双腿躺在被熏蒸出怪味的皮革座椅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事情有些麻烦了。
自从上此进入那片被诅咒的森林之后,颜就没能好好睡过一场整觉,每每躺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闭上双眼,不出半小时就会在梦中陷入一片深黑泥沼,远处的那个女人带着巨大的尖顶软帽,整张脸就像是融化了的焦糖,随着走动的摇晃,不断向下滴落浓稠血腥的气息。
她总是很温柔地抬起自己的面孔,用干枯的手指抚摸自己黑色的双眼与长发。
颜试图张嘴与她交流,然而每次,每一夜,每一场梦中,她都会发现从自己嘴里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块一块被切碎的长条物,那些东西划过她的舌苔,挣扎时留下粗粝的触感,偶尔还能感觉到它们弹跳着,抽搐着吸住了自己的舌尖,最后被同伴们扯走。
很偶尔的时候,那个女人还会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开口。她会用充满褶皱的皮肤缓慢摩擦自己的面颊,使得那些皮肤展开并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脸上,让她注视那只已经成为空洞了的左眼。
空旷扭曲的梦境里颜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异界大陆背面的拉莱耶,那些诡异的生物还在看着她,双子悲痛又平静的诅咒萦绕在耳侧,活泼爽朗的笑声会嘲笑她的伪善与悲哀,金发的少女就站在沼泽下方,和她脚贴着脚,弯着腰从世界的那一侧笑嘻嘻地看着她此刻无法挣扎反抗的糗态。
“什么都想掌握在手里的你,认为什么都可以被算计被利用的你,这次要如何脱身?”那个女孩蹲下身抱着膝盖看她,蓝色的眼眸里也闪烁着诡异的绿,那张脸天真娇俏,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不和谐感:“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丢了好多东西啊。”
下一个瞬间,颜感觉有什么东西穿体而过,从她修长的脖颈处斜插过她的胸腔,直透后腰而过。
其实那不痛。对于颜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触感。但她依旧会醒。
冰冷的,扭曲的感觉从梦境一路延伸到了现实世界,她好冷,冷得只能把自己浸泡在滚烫的浴缸中,冷得不敢打开车载空调。
颜很明确地直到自己被诅咒了,梦里的那些景象都是那个缺了一只眼的女人带来的幻觉,她试图挖出自己这个被害者心中最恐惧的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颜翻了个身,捏住了自己正在震动中的手机。
很显然,魔女失败了。她只能用这种肤浅的,过去式的东西威胁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早就确定好的行程,三个小时后前往德国汉堡的飞机即将起飞。在这条信息的背后,桌面上显示着一个从窗口闪过的,模糊的背影,白色短发被扎起一个小马尾,皮筋上镶嵌着几颗细碎的绿色碎屑。
颜熄灭屏幕,冰冷的屏幕贴在双唇上,有点硬。
根据流浪汉的说法,这群消失的‘被招募者’曾经透露过他们的目的地在德国,但是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颜打开聊天框看了看里面的长篇大论,毫不留情地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永恒的幸福。”这种东西说到底真的存在吗?
黑发的女人推平了座椅,看着窗外缓缓划过的海面与白云,一时间有些好奇起来。飞机运行的轰鸣从脚底传来,失重感缓慢攀升,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三年前的经历至少告诉颜幸福这种因人而异的东西,本身就不可控,人类统共就两种生理性别,至今也没个孰高孰低的平等定论,更别说‘幸福’这种凌驾于他人,需要一定对比才能获得的心理感受。
对于贫民来说,或许一夜安眠,一口饱饭就是幸福;对于普通群众而言有人的幸福是聚在一起吃饭,有人是住上更好的房子;对于富人而言的幸福或许就是创造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地位。
但是然后呢?
颜从随身包中抽出烟杆,缓缓点燃其中枯焦的东西,看着空姐在平稳飞行后,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否应该提醒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奈又嘲讽的笑来。
贫民吃饱后依旧需要奔波在山野间,肮脏的小巷里继续在命运的玩笑与不公中挣扎,他们幸福吗?民众需要在睡醒后思考怎么应付老师、家长、领导,思考如何供养一套房产,一家三口甚至更多,他们的幸福是否转瞬即逝?富人或许会向古往今来的每一个高位者一样,寻求更大的权利更长的时间更贪婪地夺取一切,他们的幸福又持续到何时?
颜在烟雾报警器响起前用手掌按灭了滚烫的金属头,看着那个空姐惊慌失措又恐惧地跑去找医药箱。
就在此时此刻,自己的幸福就是看着恶作剧成功;于是悖论出现了,因为这简单的幸福建立在了空姐的痛苦与惶恐不安上。
那么空姐此时此刻幸福吗?答案是:不。
颜伸出手让那个小姑娘给自己处理烫红的皮肤,手掌翻覆食指撵过,变魔术一样给这个小姑娘变出了一朵她在候机厅里叠好的纸钞玫瑰。
“您现在幸福吗?小姐。”
女人笑得温柔又和蔼,空姐一愣,气流颠簸差点把她摔到地上去,黑发的乘客却一动不动,毫无伸手搀扶或者某些骄纵着长大的人拥有的轻蔑,对方只是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和安静。她面对着这位大VIP乘客腼腆地说:“嗯,是的小姐。”
训练有素,沉着冷静。
但是手指冰冷。
颜没有多说,把花别在她的口袋里,重新躺了回去。
看吧,幸福还可以撒谎。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有人给她发来了一些图片。
几张护照和名单呈现在颜的面前。
那是几个特殊出境人员的名单。
退伍军人,退休急诊医生,在职但是休长假的心理医生。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组合。这几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已经远离或者正在远离自己的职业,从这里出发可以察觉到这三人的职业特点——容易产生职业病,也就是所谓的PTSD。
或许有很多人认为心理医生不应该有这样类似创伤的回忆,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和心理疾病人员接触得越多,患病概率也就越高。同理,繁忙的急诊科医生在某些情况下也容易产生类似应激的反应。
虽说大量失踪的是无人在意的流浪汉,一旦被列为调查对象就容易固定思路,然而在这种完全找不到受害者的前提下,特定职业的特定人员反而更好推敲出蛛丝马迹。
颜下意识拿起烟管,放在嘴边好一会才想起不能抽,又悻悻放下了。
幸福、创伤、献祭。流浪汉和所有人。
女人看着飞机机舱好一会都没说话。
直到空姐上前试图询问何时发放餐点才发现,这位包了高级私人舱的乘客已经垂着手,侧过脸,在整齐散开的黑发中沉沉睡着了。
这次的梦很短。
颜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古朴豪华的红丝绒椅子上,两条白萝卜似的小短腿晃荡着,长裙摆若隐若现,视线上方被黑色的什么东西挡住了,怎么也撩不开。
而自己对面似乎还坐着一个同样年级的小男孩,对方穿着小短裤,但是裤脚已经开线,袜子上也有一小片浅灰色的,像是洗过但是没洗干净的污渍。
他们相对坐了一会,很快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沉稳但是很轻。
颜下意识转过头去,她听出那是个很高但是体重轻得不可思议的女人的脚步声。因为每一步之间的间隙时间太大了,而且走到门前的时间比起速度短了很多。
这个人至少一米八往上。
果不其然,打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一条黑色丝绒长裙的高大女士,颜试图抬起头,但是视线上方的东西挡住了她的视野,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伸过来的手枯瘦修长,就像是两根被勉强组合起来的树枝。
“这个女孩我带走了。”
对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打开常年不用金库保险柜时,会发出的那种奇怪的嘎吱声响。
对面的小男孩犹豫两秒,脚都不踢了,陡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甚至没听明白对方在哭什么,只好皱着眉,又撩了一下自己眼前的东西。
不同的是这回她终于把那玩意掀下去了。
沉重的落地声伴随着气音传来——那居然是一顶用熊皮做的巨大的,崭新的尖顶软帽。
她张开嘴,还没等把视线从地面的帽子上转移开,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声重物‘咚’地一下压倒在地,还有冰冷的水液滴落面颊,劈头盖脸糊住了她。
“……”颜从这场久远的梦中陡然睁开了一下眼,看见的依旧是无边深黑旷野中那个和自己‘贴面礼’的女士,宽大帽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湿微风吹动,露出她背后海藻般茂密漆黑的长发。
脚下沥青般的污泥更烫了,左眼前的空洞眼窝越发靠近,直至颜只能凝望深渊时,她才陡然惊醒。
被小男孩撞倒的重量似乎是飞机落地的动静。而感受到糊满脸颊的冷则是运作起来的冷空调。
颜捂着额角调直椅背,等待空姐前来为她拿下行李。在这间隙,黑长发的女士理顺了自己的装扮,缓缓醒神。
梦境越来越清晰,而她似乎也越发感到寒冷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女士?”
“你的手指贴着创可贴,这可不是好兆头。”颜歪头笑起来,接过那个小巧的双肩背包,潇洒离开了机场。
走出机场,夏日阳光照在她身上,终于带来了一丝暖意,颜摊开双手感受了一下阳光直射的温度变化,她不确定是否因为自己原理了伦敦才感到体温有所回升,还是单纯因为今天太阳比较强烈。
远望市区和海边方向,她歪着头思考几秒,伸手招来一辆车,直奔圣米歇尔教堂。
作为众多教堂中的地标性建筑,这座教堂即便不是礼拜日也充满了游客,世界各地的旅客或披着防晒衣,或被迫穿上长袖进入这座教堂,举起手机对着穹顶和前方的演讲台拍照。
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既不像游客那样东张西望,也不像一个教徒那样双手紧握祈祷。她只是看着教堂里柔和的光线,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试图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信仰打败自己身上实际发生的诅咒。
但是这似乎没什么用处。她依旧感觉手脚冰凉,疲惫困倦。
不多久有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修道人从后方走出,手里捧着一本厚实的圣经坐在了颜的身边。
“愿主庇佑你,我的小姐。”他说。
“想传教,我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从一些无业游民的口中听说有不少人加入了那个奇怪的仪式,但是教众问他们具体做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味重复这是为了所有人,但是众生经历苦难才能得解脱。”他抚摸着手中圣经,语气虔诚。沉默了好一会后,才从圣经里抽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身边的女士:“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很遗憾这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插手的。上层没有明确说可以调查我们就只能静观其变。”
“一头骆驼被压垮的时候没有任何一根稻草是无辜的。”颜看了眼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一间餐厅,在旅游攻略的某个角落里似乎也看见过这家饭店的名字,“当然,如果事情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最好的。”她说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问道:“我要忏悔,今天有主教吗?”
那位修道士一时间表情有些僵硬,他道:“上次主教与您交流后就一直在静养,还没有回来布教的打算。”
女士垂着头看了对方两三秒,忽然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或许您下次应该带着圣水来见我,毕竟你们看起来把我当做恶魔了。”她在胸口敷衍地画了个十字道:“希望主教没有PTSD,不然我要去邪教里捞人了。”
修道士对这种嘲讽敢怒不敢言,只是气冲冲地站起来,在一众游客的注目礼中沉稳又沉重地走了。
饭店的位置并不偏僻,就线人说来近期有不少奇怪的人会在那处聚会,且事后餐馆里总是会发出一些激烈的声音,教众不敢进去查看,只敢在门外画着十字离开。
颜对此处理方式不做评价,她只是顺着传闻和一些个人需要在到处旅游罢了,现如今邪教的传闻在暗地里有逐渐扩散且人尽皆知的势头,有必要把这些事调查清楚。
“为了人类的幸福。”她嗤笑一声推开木门:“我也是‘邪教徒’呢。”
正值饭店,餐馆里人不少,她能看见有几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穿着能被手臂肌肉撑破的短袖,举着大号玻璃杯互相嚷嚷着什么,也有不明所以的游客缩在角落里看着手机战战兢兢。
颜看了那个拿手机的人两眼,找了个位置坐下点餐。
“海员杂烩?”她点了点只有名字没有图片供参考的可以菜色问服务员。
对方双眼无神,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点菜板,含含糊糊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主要是土豆、洋葱和生牛肉再加一些芝士。”
“那麻烦要一份,还要一份红酒烩龙虾和一杯热的咖啡,谢谢。”
或许这种天要热咖啡的人很少,这种点餐搭配也有些奇怪,那名店员终于睁大了眼大量了一下这位旅客,对方穿着无袖白衬衫,黑色长牛仔裤搭一双黑色麂皮细高跟,怎么看都像是个坐办公室的,而不是来这种偏僻地方旅游的。
餐点来得很快,颜看着那盘可以的土豆洋葱生牛肉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她好奇地拿起叉子挑起一块牛肉蘸土豆放进嘴里,也只是正常的小餐馆出品的,咸牛肉和土豆的味道。
口感有些奇怪。
颜不动声色地嚼了两下,掏出纸巾借着擦嘴角的动作,把这口生肉土豆吐了出来。
咖啡的醇香气息盖过了咸肉的味道,暖意从口腔一路滑至小腹,她终于有了一些放松的感觉,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周围喧闹又稍显平静的环境。
所有人都在吃饭,偶尔有壮汉说两句话,可能是批判最近海上风浪大不好捕鱼,也有人说天太热还是地下室凉快。
颜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壮硕男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皱纹虽然不多,但是皮肤没有长期避光的惨败,且手指粗壮,有十分明显的体力劳动后的痕迹。
这个人是最近才开始了在地下室的工作,还是说……频繁出入所谓地上和地下?
颜并不精通德语,只能在零星的单词里推测他们的意思。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服务生收走他们餐盘之后的几分钟里,这家餐馆的声音明显变大起来,颜放下喝空了的咖啡杯,借着换面前餐盘的动作观察了一下周围人。
有两名显然是水手的人突兀地脱了上衣展示胸前茂密的毛发,并双手紧握开始掰手腕。
周围人完全没有观战的意思,他们只是更大声更激动地喊着什么,更有甚者开始互相推搡起来,那个可怜的外来游客一个不注意就被打飞了手机,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
颜插起切好的龙虾,正想着快点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感觉面前冷风陡然擦过鼻尖,厚重油腻又沉重的桌子被从另一头毫无征兆地掀起,伴随嘭的一声巨响,掀翻在地,顺便砸倒了那两个正在掰手腕的水手。
黑发女人维持着准备品尝龙虾的动作,缓慢转过头,看向罪魁祸首三秒,并最终将拿在手里的刀叉平稳地放在自己坐着的长凳上,拍了拍长裤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那个掀她桌子的男人嘴角裂开,几乎被皱纹淹没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精光,也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有人愿意和他对线,还是因为这是个长相漂亮的女人。
颜的身高即便是穿了高跟鞋也矮对方一个头,当她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一头小鹿面对直立的黑熊那般。
黑熊捶胸怒号,双手前伸就试图抓住对方手臂。
扑面而来的汗味与阴影中,黑发女士踩实了地面,含胸矮身,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拳击姿势击中对方左侧胸肋骨,吵闹的环境音有一瞬间的停滞,她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鞋跟与地面的摩擦声还是肋骨骨裂的声响。
那名壮汉的怒吼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陡然变调,出口时成了一声分不出以为的气音。
颜在这间隙毫不犹疑,从侧旁钻出,双手反撑住另一张桌面,收腹提膝,在对方轰然倒地之前,精准打击腹部和胃部,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随即是人体滚落碰撞桌椅的声响。
还不等颜重新调整呼吸,破风声又一次从背后传来,显然被掀桌子谁都不开心,然而她身形相比较更小巧灵活,转头同时抄起一把小刀,毫不犹豫扔出,正中来人手腕,而对方手中举着的是一把木椅轰然砸下时,本就不牢靠超负荷工作的椅子霎时散称几条细长木料,再也看不出原有的形状。
男人怒骂的话语颜听不太懂,但是这不妨碍她及时闪避那人的扑抱以及试图抓住她长发的行为。
脚尖点地挑起木棍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惜这里没有人能注意这些动作了,长条木头不够粗但是胜在牢固,上挥的同时颜甚至能看见对方眼中的兴奋转变为惊怒与恐惧,皮肉碰撞变形,本来应该平直伸展的手肘被敲得变成一个明显的锐角,另一只前伸的手也因平衡被改变而偏向一侧。
“@%……#……&##¥*&……”
还不等一连串怒骂成型,他眼前的高挑女人就已经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后退变长,周遭一些都远去了,背后似乎装上了什么温热富有弹性的东西,但是力道太大了,他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随着视野的模糊,一股热流涌出。对面那个女人似乎还倒退了几步,也因为这几步,又一个粗壮男人同一个反方向跑来的教徒撞作一团,摔出老远。
颜毫不犹豫抬腿一踹正中下腹,细高跟的着力点很小,这一下恐怕能把人踹出内伤。
她心知打中的地方不太好,下意识倒退,果不其然在看见另两人滚作一团时,那个被自己踹到别人怀里的家伙从口中喷出了什么,全部落在了面前即将滚远的肉墙上。
颜下意识用手腕捂住了鼻子。
好在早上用的柑橘味香水留香够久,不至于让她沉浸在这种混乱纷杂的气味里。
不多时,这群奇怪的家伙们该倒下的倒下,不该倒下的基本也被她一棍一个敲晕过去,只有那个送菜的服务员哀嚎着被她拎着后衣领扔出门外。
此时此刻原先坐在角落里看手机的人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东西,一边兴奋地看着手机屏幕,每两秒也发出了和满屋子人同样的哀嚎。
“我的手机电池——!!”
颜有些怜悯地把人拉起来,暂时离开了这座餐厅。
混战其实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更多的时间颜在处理那些神志不清的家伙。出了餐馆门外站着另外两位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的……员工。
于是颜删掉了正在拨打报警电话的界面,朝他们露出一个得体温和的笑容。
“一些意外,好在大家都没有……大的损伤。”
洛汀小姐看了这两个刚从店里走出来的同事,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随即指着地上的人问道:“这位是?”
“嫌疑犯。”颜斩钉截铁道。
“里面发生了什么……?”另一位格尔森先生试图先了解情况。
“酒后斗殴,或者……一些不太好解释的现象。”颜耸了耸肩膀。
“不,我们更好奇这是怎么发生的。”
“我本来收到情报,这家餐厅总是在饭后时间有奇怪的人群和声音才来看看,刚坐下没多久,还没吃几口东西,桌子就被另一桌人掀翻了,令人困扰。”她摸着脸,语气遗憾,一点也不像是刚才在门口惊鸿一瞥时看到的那样勇猛灵活。
格尔森犹豫地指了指里面的一片狼藉,只好委婉道:“您没受伤吧。”
“好在我和中国男友学过些拳脚功夫,没有大碍。”
不,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洛汀有一瞬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此时抱着手机的人终于发话了,他有些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后腰,举着好不容易恢复显示的手机界面展示了一番拍到的照片和情报。
“海员杂烩?”
“至少不咽下去就没问题。”
“……能放进嘴里的人也不怎么正常,咳。”
——TBC
吴雪花把最后一个碟子抹干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回头去看,一大一小两人正撑得瘫在沙发上直不起腰。
“小稻。”吴雪花在厨房里喊。
“小稻。”瘫着的吴小宝学着叫。
“应该要叫郑叔叔,不对,郑哥哥吧。”郑部稻把小宝的脸横着拉得老长。
“小稻。”吴雪花又喊,“晚上带小宝去看哈雷吧。”
“嗯,好。小宝,要叫我什么啊?”郑部稻左右拉扯着小宝的脸,没有仔细听吴雪花说了什么,便答应了下来。
“那我出去一趟。别拉了,她长大了脸也小不回来怎么办。”吴雪花踩上了高跟鞋,背上了挎包,“你们记得锁门。”
“嗯,好。”郑部稻随口答应了下来。
“麻麻,你咬去那儿?”吴小宝被扯着脸含糊不清地问。
郑部稻颇感无趣地松开了手。
“小稻,我妈妈没说去哪儿呢。”吴小宝揉着自己的脸说。
“你姓了吴,挺好的。”郑部稻撑着头,突然冒出一句。他反正左右看不出小宝哪里像是他们郑家的血脉。
“小稻姓郑,就挺一般的。”
听小宝这么说,郑部稻哈哈大笑起来:“哎呀,那我跟小宝一起姓吴好了。”
“小稻,我们也出门。”吴小宝整理自己的麻花辫,又过来拉郑部稻起身,“我们去看哈雷。”
“哈雷是什么。”郑部稻虽然答应得好好的,其实根本是一头雾水。
“小稻是笨蛋,都不看燧山晚报。”
“看,看的。”不过只看体育版。
郑部稻踩在写着出入平安的墨绿色门毯上,慢悠悠地穿鞋拖延时间。
哈雷,哈雷。
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啊。
郑部稻半穿着鞋跑到座机边,拨通了好友店里的电话。
“喂,是我,部稻。店还开着呢?我过去一趟。”郑部稻看了看正在穿鞋的吴小宝,又补充一句:“你们店里应该有儿童头盔吧?”
先坐12路,然后走5分钟,转35路。
夜晚的燧山,路上虽然有路灯,但也没什么人在外头走,颇为冷清。郑部稻一路宝贝似地牵着侄女的小手,生怕她走丢了,却又大大方方地转身就走到一个灯红酒绿的巷子里。
“哟,还真带了个小的进店。”一个穿着时髦的男人掐了烟,依依不舍地别过头吐出最后一口,才走近两人身边。
就算如此,小宝仍然被烟味呛得一咳嗽。
“终于玩出了个私生女?”男人向郑部稻递了一瓶酒。
“不是,是我哥的女儿。”郑部稻把酒推了回去。
“你哥。”男人思索了一番,“那个不让你喝酒不让你抽烟,也不让你骑摩托的管事佬。哎哟,想起来了,上次见他还是他把你打了一顿拖出店里的……七年前了吧。”
“真的不好意思,这几年都没有怎么帮衬你家生意。”
“哪儿的话,看到你走上正轨,兄弟也很开心。”男人认认真真地看着怕生的小宝,“倒是那个管事佬,自己怎么不管着女儿。”
郑部稻不想当着小宝的面说这些,便含糊地回答:“他管不了了。”
便是成年人心领神会的沉默。
吴小宝扯了扯郑部稻袖子,让他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怎么了,小姑娘说了啥?”男人好奇地凑过来。
“她说你看起来好像坏人,她不喜欢你。”郑部稻对着男人哈哈大笑。
“不是吧。”男人真心地感觉受伤,“完了完了,具体哪里像坏人?我女儿现在才一岁,趁着她还没讨厌我,我还有机会改。”
“全部……”小宝小声地说。
“别啊,要不还是把这酒吧改成餐厅算了……”男人盘算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打算转行,你店里的哈雷送我吧。反正也是放在那里做摆饰。”郑部稻直接伸出手。
“那不能,你知道这车多贵吧。”
“借我一晚上总行了吧,她妈妈吩咐的,叫我带她看哈雷。”
“嫂子呢?”
“一年一度,去找我哥聊天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叹着气去吧台后面摸了一把车钥匙出来,又找出了一个女式头盔:“得,摩托总得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不然也会锈了。”
郑部稻接过女式头盔,扣在了小宝头上,还是大了一圈,便感叹到:“我天天拉你脸也不没变大多少嘛。”
(注意:摩托车禁止载未满12周岁的孩童,文中为艺术表达,以及对80年代的野蛮飞车族的致敬)
小宝摸着头盔,拉紧了绑带。
郑部稻只当她还在怕生,便直接拉着她上了放哈雷摩托车的展示台。
“抱紧我,一定不要放开。”郑部稻带上了挂在摩托上的男士头盔,兴冲冲地打火,黑黢黢蚂蚁一样的摩托车发出嗡嗡声。
店长朋友清了一条道路出来,仿佛赛马的指挥,打开后门的同时吹了一声口哨。
哈雷摩托脱缰地往夜色里冲去。
风声一直拍打着头盔,两个人像是在低空飞行,穿过空间和时间的跑道。
郑部稻感觉小宝的手臂紧紧地扣在自己腰上,似乎得到了小姑娘极大的信任,暗自感叹自己做得真圆满。
突然听到小宝像是说了什么。
“大点声!听不见!”郑部稻只能喊。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爸死了!”
郑部稻脑子一片空白,恨不得躲进风声中。
不是爸爸去哪儿了,不是爸爸怎么了,而是直击要害地点明结论,一点让大人撒谎的空间都没有。
见郑部稻不说话,小宝又大喊:“你们总是不告诉我!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我已经八岁了!”
“小宝……我们是怕你难过……”
“听不见!”也不知道是真的听不见还是不想听他的解释,“小稻笨蛋!哈雷不是摩托!”
“啊?!”
“我就是想听听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啊?!那哈雷是什么!”
“小稻你抬头!”
郑部稻抬起了头。
他会一直记得。
无人的夜,路灯稀少的公路,大片大片树林,呼啸的风声。一条长长的星轨挂在黑夜的繁星中,和他们几乎同调。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空中划过,还是流星正在地上行驶着。
吴小宝被蛊惑,伸出一只手想要够着宇宙。
郑部稻回过神,死死地抓住还扣在他腰上的另一只小手,不让她摔下去。
不要跟你的爸爸走,不要跟那个短命的哥哥一样,不要离开我。就算像彗星那么灿烂的死去,也不行。
郑部稻满头大汗,一边努力把握着平衡,一边降低速度。
吴小宝一个踉跄撞在叔叔背上,险些没有翻出去。郑部稻及时刹住了车,车身一歪,反身护着小宝倒在了草坪上。
“小稻。”吴小宝抹了抹郑部稻的脸,“别哭了,我不问就是了。”
郑部稻反而因为意识到自己落泪,而干脆抱住吴小宝哇哇大哭起来。
“我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不带我一起去呢。”吴小宝拍着郑部稻的后背,“她是要我陪着你,一个大男人还能哭成这样。”
“小宝……”郑部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捏住小宝的脸,“要有出息,像你爸爸一样。但是你要长命百岁,呜呜呜”
“知道啦。”吴小宝装作老成地回答。
哈雷彗星掠过两人,径直往前方奔去,不回头。
A尸体发现地点
【尸体情况】放下尸体后,能看见尸体前位颈部有一处颜色较深,不连续的沟状痕迹,痕迹中间有一条横着的程度较深的淤血痕。全身上下有多处外伤,程度较轻,没有淤血,且位置较为分散。
【尸体周边】投影仪上挂着总长约为2m的麻绳,打了一个死结。除此之外投影屏后方藏有裁判的电子通行证,目前已经无法解锁。
!疑言弹确认 【室内整体情况?】裁判的才能教室内部摆设十分整洁,整体教室内都是比较老旧的装修风格。地面大体都很干净,除了在墙角处有少许灰尘,只有靠近窗台的地方与其下地板上有一小滩水渍。 →【室内整体情况】追加:窗边异常的水渍正是凶手做的伪装工作,为了包庇自己并没有使用窗户出去的事实,将众人的注意力聚集到不可能的路线。
【死亡讯息】墙上写着“GODWILLFORGIVE”的字样,由固定在墙上的投影仪打出。投影仪能用电子通行证进行无线连接,现在显示已经有用户在使用。
【门】在被破坏之前呈反锁状态,门锁内部也是比较显老式的门锁。进行尝试后,发现只有在室内才可以反锁。
B实习栋一楼与外侧
【教室整体情况】一楼的其余教室教室保持着使用过的样子,整体上没有任何物品缺失。
【窗外的场景】裁判的投影屏遮住了部分窗户,需要将投影屏完全拉起后才能看见全景。
【校舍的窗户】包括裁判的才能教室,所有窗户均由玻璃制成。从室外看,通过窗户也能看到内部的场景。
【外面的草坪】因为下过雷阵雨草坪有些泥泞,在窗户下方有一处中断的杂乱脚印,沿着脚印可走到实验栋入口的方向。
C偶像的才能教室
!疑言弹确认【舞台情况】从舞台操纵室内的操控台上可查看过去两天的记录:浏览可知这两天彩排和演出用live用的运行记录,最近一条是在晚上7点45分开始自动运行灯光的程序设定。 →【舞台情况】追加:当时舞台灯光系统的实际上开始运行的时间在19:40~19:45间,直到19:45时定时启动,灯光持续运行,所以看起来没有大体上的变化。两次不冲突的运行也同样被记录下来。现时点,前一次开始的记录被人为删除。
【更衣室整体情况】更衣室在演出中也兼用于待机室,整体显得有些混乱。据歌手所述,当时舞台中止后,她因为下雨关闭了窗户,能注意到紧闭的窗边有几滴水渍。
【衣柜】衣柜平时放置着演出用的服装,有属于偶像本人尺寸的衣服,也有出一部分借出用的衣物与道具。目前空缺了几件还没归还的衣服和道具。
【观众席上的物品】在舞台最后一排观众席丢着黑色小本子,根据第一批前往的观众反应,在来这里的时候没发现这本本子的存在。将本子往前翻还发现了其他人的人名。
【???】?????
D案发现场周边的其他区域
【其他教室的情况】 大部分教室没有异样,但如仓库、器具室之类的储藏室有被翻过的痕迹。
【关于距离】在熟悉道路的情况下,旅馆至教学楼的步行时间平均约10分钟。
!疑言弹确认【电子通行证】属于个人的电子通行证需要指纹解锁。电子通行证也可以当作通讯设备使用,能与岛内的所有人通过内网沟通。基本与外界的通讯设备别无二致。 →【电子通行证】 追加:在人死后十五分钟内依旧能使用指纹解锁,而且其功能也包括在就近距离的内实现无线连接。
【岛上的天气】 根据校长天气预报的推送,夜晚的天气是雷阵雨。阵雨的时间没有准确预测,今晚只下了一场雨,自7点45分开始,持续大约10分钟。
【鸟类学者的发现过程】当时菲尔德和小鸟分头寻找偶像的行踪,最终菲尔德前往了室外,寻找了15分钟,最后带回了偶像。
!疑言弹确认【miniG8的工作时间?】一般情况下,清洁工miniG8会在旅馆下午两点展开工作,并在下午五点内准时结束打扫。在打扫后,除了借出的物品外,所有物品都会回归于原位。→【miniG8的工作时间!】追加:如果在有人有特殊需求的情况下,例如在规定时间以外需要清洁房间,那miniG8也会随时前往。但miniG8不会处理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物品与痕迹,miniG8只会履行清洁工的职责。
第一章的特别说明:本章证言共有7条,证言均为非日常中事件相关证人所持有。为方便各位玩家集中问询,涉及到特定推理步骤与情况复盘时,具体证言会在各个议题间逐步公开。现公开部分证言的简略版,以供大致参考。
【金成乱世绘的自证】金成乱世绘随意找了一棵可以遮荫的大树下午睡,等他醒来后天已经黑了。检查身上的物品时,他发现身上的黑色笔记和剑玉不翼而飞。因为自己没有丢三落四的习惯,所以能确定是两者都被人偷走了。
【千喜良五月的证言】下午的正式演出结束后千喜良五月和海道零一直一起行动,结束后她看着偶像用通行证发了定时消息。之后两人一起回了一趟旅馆,在19:15回到了舞台开始准备,那时候海道零发现自己的通行证丢失,当时在舞台附近找了十分钟左右并没有找到,于是他外出返回旅馆的路寻找。
【菲尔德的证言】当时他外出寻找海道零时天还是晴的,在寻找过程中天空中马上下起了阵雨。在边躲雨的时候,找到一棵树下同样避雨的偶像,当时他也没有带着电子通行证,借助菲尔德的通行证开了门。
【金成乱世绘的奇妙发现】实习栋的地图,仔细看会发现这栋楼每一层都是完全对称的形状。才能教室虽然每层所在的位置一样,但是却大小不一。(在自己的学生手册里可以随时查看地图)
【???】?????
【天沼夏目的第一发现者证言】约19时55分后,天沼夏目拾起掉落在裁判的才能教室窗边的剑玉,并且透过未降下幕布的窗户看见了尸体。但是因为本身对外来说某种略微怪异的行为(黑夜中佩戴墨镜),以及自身的判断限制,当时并未当回事。(在大家掺杂了复杂心情的推理中已经发现了这一事实,现已公开。)
【四王天芝一与平等院茜的证言】晚上8点开始,四王天之一与平等院茜在教学楼、实习栋两楼的一层进行搜索,搜查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在侦探助手的才能教室前,两人得知非个人才能教室也可以用自己的通行证打开,无特别限制。因为侦探助手的才能教室存在部分危险品,两人特别检查了这里,发现并没有有物品空缺。
最后,两人被迫闯入了裁判的才能教室,除了门,窗户也在内部上了锁。
【二次勘察】
【裁判教室的窗外】雨停后一段时间,可以观察到外面的土地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干燥。外面有一串从花瓶中逃离的miniG8的脚印,和泥泞时留下的脚印相比,深度更浅、轮廓更模糊。
【裁判的才能教室】经过miniG8的整理后,裁判的才能教室基本恢复了原先的布置。靠近房间左下角的储物柜中,过往的比赛资料被按照年份从左至右由近及远的顺序摆放。
【裁判的才能教室+】经过回忆,可以发现在先前的一次搜查储物柜中的比赛资料是按照年份较近—年份最远—年份最近的顺序摆放的。
【侦探助手的才能教室】侦探助手的才能教室非常整洁。其中,档案柜中的案件资料按照年份从左至右由近及远的顺序摆放。
【密道中的旋转门】暗门里是一道由四扇隔断组成的旋转门,需要进行推动才能旋转。如果以同样方向推第三下,旋转门会停止转动。
—【密道中的旋转门+】这是一扇特殊的旋转门,每沿某一方向推动两次之后,需沿反方向推动一次才能继续向原本方向推动。
【暗室内的状况】经过数次尝试,可以发现暗室两端由旋转门隔开,其中一端为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另一端排布着巨大的主机和许多显示器。观察主机和显示器后,发现虽然显示器屏幕没有亮着,但是可以明显听到主机运作的机械声。
—【暗室内的状况+】启动电脑后可以发现这些主机和显示器连接的是G型8号以及miniG8们的控制中枢。电脑中还有数个加密的文件,但不论怎么操作都显示没有权限查看。
本章疑言弹共有4条。当裁判过程中推理出真相时,本列表中会纠正疑言弹的错误并进行更新。
一开始是小孩吵着闹着举着他工作用的平板,不知道是哪里的网页,大胃王比赛的标题快要占满了整个网站。克拉伦勉强稳住自己手里的杯子,咖啡才惊险地从杯沿上荡回来。
“克拉伦斯克拉伦斯快看!!”
他皱着眉都没有看第二眼就知道小孩打的什么算盘,小孩抓着他的衣服、绕着他腿边跑来跑去。
“快看!快看!是蛋糕!!”
“甜食吃太多不好。”
克拉伦斯做出了唯一且无力的反抗。
“他的奖励是终身免费吃黑森林蛋糕耶!!”
阿比斯神采飞扬的模样活脱脱像只要我赢了亏的就是别人,低着头滑着平板的页面。
“在斯,斯图?斯图加?”
“斯图加特。”
“对!就是斯加图特!!”
“……”
就是这样他们坐上了去往斯图加特的飞机,甚至连行李都没收拾,光着手就登机了,谁叫幽灵的衣服又不会脏的呢?只有克拉伦斯来得及收拾几件内衣服和那本金属沉重的书本放在一起,扣子一扣便被拽着上了黄色小车,去了机场。阿比斯在飞机上也一路叽叽喳喳的,似乎他的小肚子里要用说话去填满他那股饥饿到极点的兴奋感。
“小声点,这是飞机上。”
克拉伦斯出声制止了阿比斯,按住他的身子抑制住他想要动来动去的欲望,阿比斯眨眨眼噢了一声扭头趴在飞机的小窗边上看着那一朵朵柔软白色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再看着它们轻飘飘的,被锋利的机翼划破消失不见。
“克拉伦斯…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又听见身旁一阵窸窸窣窣,小孩把声音压得低低,撑着扶手凑了过来。
“克拉伦斯你知道吗,其实这次大胃王他们要亏啦。”
“?”
“你想想,我是幽灵,我是不会死的,终身免费吃蛋糕他们就要世世代代给我做蛋糕才行了…!”
小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真的给他捡了个大便宜一样得意,要是他有尾巴现在是不是就该翘到天上去了?克拉伦斯合上眼皮叹了口气。当然阿比斯最后的结局是被敲了个脑袋,捂着自己的额头哼哼唧唧地歪在克拉伦斯手臂里抱怨着克拉伦斯的衣服臭臭的,过完了剩下的飞机飞程。
阿比斯蹦蹦跳跳地拉着克拉伦斯走,拉着克拉伦斯上汽车,拉着克拉伦斯…噢不在汽车上他松开了克拉伦斯只顾着趴在车窗上看那些没看过的景色了。举办大胃王比赛是在一个有一定年头的小镇里,也是一间声称有百年历史的糕点店,不过近几年生意惨淡,才想出来这么一个举办大胃王比赛的宣传手段。克拉伦斯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想,其实也对没什么客人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旅游吧,不时走过的路人都是老人家小孩居多,硬要说便只有几个背着比自己还高的徒步客是年轻面孔了。
“克拉伦斯我屁股好痛哦。”
小孩在颠簸的马车上东倒西歪,他一手拽住克拉伦斯另一边肩头的衣服一手按着这边的肩膀,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坐上了克拉伦斯坐垫,克拉伦斯张了张嘴只能抓着他的手臂往座椅中间挪过去以保持马车的平衡。
不得不说这个宣传做的的确出效果了,越是往小镇里去便越能看到来往的马车和一些城市里年轻人装扮的游客。马车刚停下阿比斯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克拉伦斯的大腿,小小的身高跟爬楼梯似得爬下马车。浓郁的巧克力蛋糕胚香味从小镇入口就已经闻到了,克拉伦斯从皮夹里掏出了几张纸币给车夫,有些不适这种甜到腻的香味,抬手揉了揉鼻子根。小镇上到处都用德语写着大胃王比赛的横幅,挂的彩色彩条在风中和那巧克力香味齐舞, 随处可见的小孩和年轻人手里都提着或捧着那家蛋糕店的包装盒子。
“克拉伦斯快点!!我要去报名!”
小孩不断拉着克拉伦斯可怜的衣袖拽着他往前走,就差脸都要贴到地上去了,走到报名的小木桌前一个穿着发黄花裙子的妇人笑着说了几句德语,阿比斯抿着嘴扭头看向克拉伦斯,妇人才反应过来转而用比较的蹩脚的英语说着报名报名,边递上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名字一开始还按照好好的排列顺序下来,到了中间不知道是谁开始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便一发不可收拾,像一条贪吃蛇里的像素蛇一样在纸上扭曲着身子。克拉伦斯在阿比斯还在奋力寻找蛇尾的时候就已经轻轻用指尖点点一处空白,说了句这里,阿比斯噢了一声便加上了自己同样歪七扭八的名字在蛇尾上。
比赛的场地是一座很简陋的仿佛临时搭成的木质舞台,上面只足够放下一张长桌和三把椅子,剩余的人便坐在台下准备的第二张长桌和椅子上。
“咦这不是克拉伦斯先生和阿比斯吗?”
少女雀跃的声音像好听的黄鹂鸟那样婉转可爱,咖啡色的鞋跟滴滴答答,扬起的发丝俏皮地仿佛在风中起舞。
“啊是黛芬妮!”
阿比斯扒着克拉伦斯的腿边探头出去,朝着少女打招呼,克拉伦斯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黛芬妮便蹲下来对着阿比斯肉乎乎的脸蛋又是揉又是捏的,阿比斯被捏的躲来躲去,少女的力度也不重,便权当是嘻嘻哈哈的在打闹了。
“克拉伦斯先生不是休假结束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黛芬妮眨眨眼,把头发拢到耳后,站起来弯着腰摸了把阿比斯的头发才站直了身子。克拉伦斯张了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阿比斯抢先了。
“我们来这里参加大胃王比赛!”
“咦?这个比赛有什么特殊的吗?难道有线索在那里吗?”
黛芬妮用手掩住自己惊讶张开的嘴,微微睁大了眼睛,少女奇怪的思维模式让克拉伦斯一下子跟不上,阿比斯扭头看看愣住的克拉伦斯。
“难道有吗?”
“不可能…”
克拉伦斯挣扎了一下。
“嗯嗯——说不定会藏在蛋糕里呢!”
黛芬妮举起一根手指抵在腮边,歪着头。
“藏在蛋糕里?”
“那个…是不可能的吧…”
克拉伦斯仿佛成了路人。
“线索的小纸条,敌人传递消息什么的,都会藏在食物里吧!小说里都会这么写呢!”
黛芬妮神采熠熠,牵着阿比斯的手左右摆了起来。
“…这样啊!那我要是找到了线索!我也在工作了!”
阿比斯眨巴眨巴了眼睛,迅速地和黛芬妮对上了电波,两个人乐呵地牵着手便往简陋比赛场地旁的蛋糕店里走去,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位克拉伦斯的男性在旁边。
克拉伦斯叹气作为了他反抗的结束。
蛋糕店里巧克力香味成倍了往克拉伦斯鼻子里钻,甜的他猛地在店门口打了个好几个喷嚏,转眼间黛芬妮便一手抱着成袋的糕点一手侧身牵着同样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纸袋子走出来的阿比斯。
“克拉伦斯你看!这都是黛芬妮买给我的!我可以现在吃吗?”
阿比斯从那纸袋子后探出脑袋来,眨巴眨巴着自己的眼睛,克拉伦斯接过了黛芬妮手里牵着的小孩的手,往那袋子里一看全是满当当的巧克力糕点。
“你怎么要别人给你买东西?——黛芬妮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这里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吧。”
黛芬妮已经从纸袋子掏出了一个蓝莓马芬吃了起来,边吃边挥挥手里的蛋糕,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蛋糕咽下去了才开口说话。
“哎呀哎呀又不是很贵!再说了我们现在可是为了线索而买的,又不是吃着玩的嗯嗯。”
说罢黛芬妮又狠狠地咬了几口自己手里的马芬,克拉伦斯见状也不好再推,既然人家都开口了,那就当是同事送给阿比斯的礼物罢了。突然间黛芬妮的裙摆一角不规则的像是被扯动了一样,黛芬妮也觉察到了,她疑惑了嗯了一声转过身去,一只小小的还在摇摇晃晃的小羊正咬着黛芬妮的裙摆不放,就像是在嚼吧嚼吧着草叶一样,黛芬妮惊喜的一叫。
“呀!咩咩!嗯嗯你在这里呀?那是不是塔里亚也在附近呢?”
少女话音刚落,便看到了人群中一个深绿色风衣的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咩咩的主人、克拉伦斯的同事——塔里亚。
“黛芬妮!这么巧啊,哎克拉伦斯先生也在这里,还有阿比斯。”
塔里亚朝在场的人都一一打了招呼,抱起咬着黛芬妮裙摆不放的咩咩,黛芬妮顺势用一个小巧克力饼干把自己的裙摆等价交换了回来,咩咩也不是真的生物,倒也不怕吃坏肚子,塔里亚便由着咩咩吃起了巧克力饼干。
“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嗯嗯我们来,参加大胃王比赛!”
阿比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满嘴都是蛋糕屑,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
“大胃王比赛?这有什么…”
“因为线索在蛋糕里!”
黛芬妮嘴里塞着蛋糕含糊不清的接话,塔里亚更是摸不着头脑了,线索?蛋糕?这真的不是私事公干吗。塔里亚朝克拉伦斯在场唯一靠谱的人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也只见他叹了口气蹲下来给小孩擦嘴。
“既然如此,那塔里亚不如和我!阿比斯和克拉伦斯一队,我们分开调查这样速度更快!”
黛芬妮说着便拉起塔里亚的手二话不说便拉着她走了,阿比斯还不忘朝她挥手拜拜。
“谢谢你的蛋糕!!”
塔里亚被黛芬妮拉着走掉了之后,克拉伦斯便牵着阿比斯的手走在了小镇的路上,就像一对父子、家人出来度假一样。克拉伦斯想到这个念头抿着嘴,扭头看向阿比斯,小孩的手在他手里也不会热热的,唯一的热度也只有他手心里本身不高的体温。
“开心吗?”
“嗯? 开心!”
“开心就好,今晚的甜食就到此为止了。”
“哎——但是这些不趁着新鲜吃就不好吃了!!”
正午的阳光打在两个人身上,短短的影子落在砖石路上,连着他们的脚和鞋子。克拉伦斯曾经想过幽灵嘛,都有自己遗留人间的执念才会成为幽灵,那阿比斯的执念是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变成幽灵,因为不甘自己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吗,还是因为自己不能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享受他的人生。克拉伦斯从踏进图书馆里之前,似乎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专注于眼前的事物,阿比斯正活蹦乱跳地在自己身边踩着他的、自己的影子玩。但——
“阿比斯,”
“嗯?”
阿比斯低着头,克拉伦斯只能看见他的发旋。
“你为什么会想要、或者成为了幽灵?”
“因为,我死了?”
“因为我痛苦地死去了,因为我不能成为普通人的孩子,因为我没有吃过好吃的蛋糕,因为我死了。”
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影子藏在了鞋底下,看起来他们的影子就像是被太阳吞噬了一样。
“但是你现在不开心吗?”
“开心啊,和克拉伦斯在一起,和克拉伦斯成为家人。”
阿比斯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克拉伦斯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坠入了镜子之间那犹如炼狱中爬出的鬼童一般、坐在医院长椅上阴魂不散、犹如幽魂一般的大人,他在病房的镜子里看到漆黑的自己,犹如深渊一般照出了自己,盯着年幼的自己,已然分不清那是自己说过的话,还是镜子里的臆想。
“我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否则我重返人间就失去了意义。”
“是吧。”
“克拉伦斯。”
阿比斯是一个诡异的小孩,他从小都被邻居的小孩子都这么说,因为他的眼睛 能看出一切,这个孩子想要把父母杀了,这个孩子想要把猫咪吊死,这个孩子想要放火烧死她的姐姐…
这个孩子想要为他悲惨而又苦痛的童年伸冤。
这个孩子想要找到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便把仇恨和痛苦牢记在心。
这个孩子重返人间的意义,便在那只漆黑的眼睛、镜子里被剥落得一干二净,看的一清二楚。
克拉伦斯重返人间的意义,阿比斯成为幽灵的意义,便在镜子上成了面对面的倒影。
阿比斯是幽灵,克拉伦斯也是幽灵,他们只是镜子上互相吸引靠近的倒影罢了。
“对吧,”
“克拉伦斯。”
二章完。
晏摘星的脸上和身上都灼热得不像话,梦里的火好像烧到了自己脸上。
但好在他能够淡然面对了,哪怕再厉害的噩梦,晏摘星已经做了一次又一次,似乎只有噩梦才能证明他睡上了觉,也是一件好事。
他在这种灼热之中,恍惚间记得自己和晏其告白了。
这场告白打断了晏其切菜的动作,他将沾上的菜汁的双手仔仔细细地清洗着。
似乎是觉得手上还是不干净,水流声依旧响着,晏其那双白到病态的手,在水中透着光,晏其的头发也透着光,好看极了。
好看极了。
晏摘星看见晏其终于转过身来。落日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晏其的身上,照得白色的人发着光,又在夕阳中柔和地变幻着。
他看到的晏其,一定是朝他笑着的,声音也一定是温柔又稳重的。
晏其一定接受了晏摘星的告白,晏其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看着晏其在光中张口闭口,然后耳鸣声在他脑内炸开,水流声和晏其的声音都被扰人的耳鸣掩盖。
记忆里的晏其,整个人都在阳光下柔和到了极致,那表情却好像并不开心。晏摘星觉得晏其说的话,自己应当是听清楚了的,因为就在晏其开了口之后,晏摘星的心脏就像是被狠狠地拧住了,胸口如同压了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喉间的灼热感让他不断吐出话语。
这柔和的画面,被记忆里的他自己生生打破了。晏摘星看到自己激烈地向晏其说着什么,伸出手把晏其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晏其那张平和温柔的脸也逐渐分崩离析。
而后的画面记不清了。
晏摘星的头像是被铁锤痛击过,又疼又闷。
他睁开眼睛就坐在工位前,桌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纸。
那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晏摘星知道,这是他应当做的工作。
他要工作的,他不仅要工作,他还要变强,然后让晏其答应和他在一起。
晏摘星快速整理着这些文件,尽可能用自己模糊的视线去分辨文件上的字,以肌肉记忆将这些文件分好了类,用【传送门】交接给其他同事。
他猛地一怔,手上的异能也用到了一半。【传送门】在他手指间断断续续地亮着,半开不开的。
就像他的记忆一样,忽明忽暗。
……晏其不是已经答应自己了吗?
晏摘星想到了这个事实,闷笑了出声,而后周围人的视线突然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疑惑地脑袋,用着疲惫又模糊的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视线逐渐散开了,却在他低下头的那刻又缠上了上来。
晏摘星许久没有被如此关注过了。这些视线有些让他烦躁,他不明白周围人的态度,他读不懂那些人眼神里的感情。
他好像还没告诉琉辉他和晏其在一起了,以后这个家里琉辉就是个大型电灯泡了。
晏摘星烦躁的心情一扫而光,他又雀跃了起来,他想现在就去找琉辉坦白。
反正今天的工作少,已经被他全部完成了。
但是头疼得实在厉害,晏摘星想揉揉脑袋,抬手触碰到的却是柔软的纱布。
什么时候头上受过伤了?晏摘星越发莫名其妙。他的视线也模糊着,就算时日里不戴那低度数的眼镜,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看不清。
他着实不记得脑袋什么时候受的伤,鼻尖好像也萦绕着什么烧焦的气味。
眼镜不知道去了哪里,晏摘星想,那我就不找了吧。
直接去找琉辉吧。
他起身缓步走出了部门,眼前的刘海好像短了不少,他的视野虽然模糊,但不同以往的明亮了许多,脖子上被头发笼罩的感觉也消失了。
晏摘星在路上走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心道果真清爽了不少。
他好像记得,是琉辉拉着他坐在阳台里,念叨着要给他剪个头发。那剪刀拿在琉辉的手中,倒不像是理发的工具,像是要了晏摘星小命的武器。
晏摘星好像心情不好,但依旧乖乖坐在琉辉面前。
琉辉一边仔细地为晏摘星修整发型,一边又骂道:“你垮着个脸干嘛?也不看看刘海都遮眼睛多少了,活该你度数加深!”
晏摘星一声不吭。
黑色的碎发随着琉辉的动作落下,那双失去了生机的紫色眸子再也没了遮挡。
琉辉瞥了一眼,嗤笑道:“都一个大男人了,摆出这个样子……无非就是失个恋罢了。”
晏摘星吸了吸鼻子,闷着声回他:“你说得倒轻巧……那可是我哥啊。”
“是晏哥又怎么了?你要真的想追晏哥,这么早就想放弃?”
“屁,”晏摘星猛地转头看向琉辉,惹得后者手上一激灵。他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执念:“我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
“你他妈……”琉辉并不在乎面前人有多大的情绪,剪刀在戳向他傻弟弟耳朵的那刻,被他用最快的反应迅速收回,他恨得往晏摘星头上打了一拳:“别动!”
是啊,晏摘星想起了自己说不会放弃。
而后他又被头疼席卷,他的脚步虚浮了起来,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晏其没有答应他的告白吗……?
脑内的回忆不受控制的演播了下去。琉辉给晏摘星的头发剪得非常好,晏摘星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极了过去还没经历一切的那个少年模样。
“龙哥……弄得这么清爽,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琉辉擦拭着剪刀上的碎发:“别屁话,我早看你那个头发不顺眼了,总算给我逮到机会给你剪了。”
“你要不满意,我给你剃个光头。”
“满意、满意。”晏摘星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又冒了声音:
“龙哥,你说哥看到我这个发型会喜欢吗……”
“……滚!我不知道!”
……
这片记忆是突然入侵到晏摘星的脑子里的,晏摘星虽然混乱,这画面却惹得他胸口一阵暖流,他莫名其妙地享受着这种日常里的幸福感。
他顺着自己的潜意识找到了琉辉,而后者与他隔着一面巨大无比的玻璃。
晏摘星目光所至皆是一片白色,鼻腔里充斥着酒精的气味。
又张扬、又强大的琉辉,那个无人能敌的御影琉辉,被这片白色包裹着。
琉辉的脸上还带着细微的伤口,那张脸睡得不太安详,眼底凹陷着,还戴着并不适合他的呼吸机。从脖子开始,琉辉的身上就缠满了纱布,他身旁的仪器轻声嘀嗒叫着,在琉辉的身上,连接着许多晏摘星不认识的管子和线,拖着床上重伤的身子替他活着。
晏摘星的心跳猛地加快,他摸上了这块隔着他和琉辉的巨大玻璃,指尖的温度冰冷,这份冰冷直直蔓延到全身。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噩梦里,眼前的画面不断闪烁。晏摘星看着自己放在玻璃上的手,逐渐染上了血迹,身边洁白的世界崩塌。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琉辉躺在了黄土上,脸上沾着沙砾和血污,双眼紧闭着,手边掉落着他常用的军刀,不远处也躺着被击碎的枪械。有血从他胸口的刀伤中不断流出,那具结实精壮的身体上,布满了子弹穿透后留下的血窟窿。
晏摘星的头痛极了,他努力伸手想去触碰琉辉,却像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无论怎么努力的去敲打,这堵墙都死死困住了他。
“琉辉……琉辉……!!”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被锁在了一个空间里,在这个空间下,他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晏摘星只能看到外面的场景,但他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脑袋好像被打了个窟窿,脸上沾着令人不适的浓稠感,鲜血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这种被血液染红的世界让他熟悉又恐惧。
可更重要的,是眼下琉辉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晏摘星焦急透了,他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艰难地扭动着身子,四处寻找着其他人的痕迹。
晏摘星撕扯着喉咙:“有人吗!有人没啊!这里有人受伤了啊!”
他被渗到嘴里的血呛了一口,咳得几乎内脏破碎,晏摘星努力缓上一口气:“咳咳——!拜托……琉辉!琉辉你醒醒!”
地面上的人依旧躺着,晏摘星都不确定琉辉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能感受到琉辉的生命力逐渐流失,地上的人已经因为过度失血而面色发青了。
“不要啊……不要……”晏摘星绝望极了,他就像是被困在透明的盒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们都失误了,全都失误了。
晏摘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的虚异访客真正的能力是【反弹】。
他和琉辉又一次将晏其的任务揽了过来。这次的资料上,记录了这该死的怪物可能具备两种异能攻击,因为出现了两位牺牲者。
其中一位是死于窒息的普通人,另一位是死于中毒的——
【鸣尊寮】里会用毒的同事。
晏摘星和御影琉辉把一切都想的太轻松了,之前的“怨铃”解决的非常顺利,这次干脆草草准备了解毒剂和武器,琉辉更是觉得:“用毒的家伙,正面硬碰硬的话,必定不是我的对手。”
晏摘星点点头,他觉得从常理来说也该当如此,毕竟这次的任务划分等级甚至没有“怨铃”高。
这次的任务地点过于荒凉了,晏摘星都不知道日本还有这么荒的地方。这里所住的居民也少,也难怪牺牲者不如之前的多。
当熟悉的、让人恶心眩目的颜色从天上裂开的时候,琉辉立刻抽出了军刀做好了攻击姿态,晏摘星自身的实战经验还少得可怜,琉辉往前走了一步,自然地挡在晏摘星前面。
裂缝逐渐合了起来,这次的光亮得异常,晏摘星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面前的“虚异访客”。
它像个少女,泛着洁白的光。发丝、皮肤、眼睛全是白色的,看着甚至有些圣洁。
这样的,晏摘星都无法称其为“怪物”。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少女,却莫名奇妙地涌出了杀意:他好想……好想杀了它,想看到它死亡凋零的模样。
身前的琉辉却忽然退了两步,紧紧把晏摘星护在了身后。
“晏摘星,我数五秒,五秒后你赶紧跑。”
“琉辉?”晏摘星心里一紧,身体下意识地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五!”
琉辉一手用军刀挡在身前,一手摸上了枪。
“四!”
面前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无感情的眼睛直直望着,像是透过了面前的二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三!”
琉辉又一次尝试使用了【预视】,而他看到的结局更为惨烈。
“二!”
晏摘星又望了一眼琉辉。
“一!跑!!!”
几乎是琉辉喊出声的同一时刻,晏摘星快速向后逃了出去,而余光里的琉辉却提着枪和刀冲了上去,他在顷刻间就闪到了白色少女的身前,在空中旋转了身体,手上的刀顺势在其胸口深深地劈了进去,而后对着少女的身体开了数枪。
琉辉心里没底,于是他先下手为强,那抹白色也倒在了地上。
敌人,解决了吗?琉辉还没思考明白自己所看到的未来,而下一刻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重重地倒在地上。
“琉辉——!!”
这些发生的过于突然了,晏摘星早已退到了安全距离,他看到琉辉攻击了上去,却没看明白为什么那个白色的少女又站了起来,而倒下的,却是琉辉。
琉辉让他跑,一定是因为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倒下的一幕,但他不可能就把琉辉放在那不管。
晏摘星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自己携带的枪械,朝着虚异访客的脑袋射击。对方的动作看上去缓慢迟钝,这几发子弹却没有完完全全穿透它的头,而仅仅擦过了它的脑袋。
晏摘星来不及思考太多,他抬起左手,佛珠在空中泛起紫色的光芒。晏摘星在它的腰间展开了一道传送门,妄图用这种方式将它拦腰截断。
而下一刻晏摘星感觉脑袋一痛,他分明没有看到对方的攻击。
而后他自己的腰间凭空出现了一个【门】,像极了他的异能。
这变故来的突然,晏摘星快速停了手上的动作。虚异访客身上的【传送门】已经消散了,晏摘星身上的却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扇门吞噬。
周遭的景象没有变化,而他却被困在了空气之中,似是凭空消失在了世界里。
仅仅留下了重伤的琉辉倒在血泊之中,而虚异访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晏摘星觉得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小了,这像极了他过度使用异能之后,身上骨头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的感觉。
而他这才顿悟了这次虚异访客的力量,却已经无法把消息传达给任何人了。
晏摘星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琉辉躺在地上,像那时的母亲一样。
“谁来救救我们……谁来……”
“摘星!琉辉!”
“……哥!”
是晏其的声音,晏摘星的眼前瞬间又亮了起来,他声音不免着急了起来:“哥!哥!琉辉在这里!哥你快来啊……”
“目前有两名成员信号丢失!仪器显示虚异访客还在周围!全体小队听令!”晏其的声音坚定又严肃,“优先回收受伤的成员!发现伤者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碰见虚异访客首先保全自己!”
“是!”
队伍里有擅长侦察的人,快速找到了晏摘星他们的位置。
晏摘星看着琉辉身边来了一个人,他的心脏狂跳,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多,而后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晏其。
【天照原】的人不知道围在琉辉身边说些什么,他们的脸上全都写着慌乱,大大小小的医疗品围在了琉辉身边,晏其明显是吓到了,他平时冷静柔和的表情再也保持不住。
晏其在第一眼看到倒在血泊里的琉辉时,吓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有稳住心神,琉辉的生命体征在不断下降,那是他的弟弟,他必须要救。
他毫不犹豫跪在琉辉身边,向琉辉探出了手,手上的长命锁即将泛起光来。这把晏摘星吓坏了,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撕扯着嗓子大喊着:“哥——!!!”
晏其身形一颤,他手头的异能光辉刚刚亮起,被这声若有若无的呐喊给逼了回去。
白发的男人猛地抬头望向了晏摘星所在的方向,看到的却是过来时的景色,不见半点人影。
“摘星……?”晏其停下了释放异能的动作。
身边有天照原的同事正在快速急救,他们对于晏其这种袖手旁观的情况见怪不怪。
【天照原】的系长晏其,拥有着能够让伤口快速痊愈的能力,可几乎从未见过他在战场上用过异能。
这样的人坐到了系长的位置上,总有人是颇有微词的。
“系长大人,不救人就麻烦让让!还有别的有治愈能力的人!”
晏其这才回了神,仅仅因为这声呐喊纠结了片刻,手上的光就继续亮了起来。
琉辉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快速变浅,血液也在缓缓凝固。晏其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鼓起,晏摘星眼睁睁看着晏其释放异能,晏其的生命力似乎肉眼可见的在流失,那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脖子上,血管暴起,清晰可见。
晏摘星的心情难受极了,他不断敲打着面前的透明墙壁:“放我出去啊!让我出去!”
“哥!不要继续了!”
“哥……”
“……晏其!!”
“你在,救人?”一抹白色落在了晏其身边,如丝绸般洁白的发丝滑落在晏其的肩头。
晏其手头的治疗被生生打断,那些深入到琉辉内脏的伤口,都还未来得及治疗,可怖的刀伤和枪伤再度渗出了血来。其他成员们都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晏其已经快速横抱起了琉辉退到了一旁。
“我没见过,”白色的“少女”紧紧盯着晏其,“人类的异能,难道不是用来杀戮的吗?”
“是虚异访客!是虚异访客!大家小心!”有人开始喊着。
“这看起来就是个小屁孩!直接一口气干掉它!”有人这么说着。
晏其一边又要安置好琉辉,一边又来不及去阻止组员的进攻:“停下!别冲动!”
也不知道是对晏其这个系长早就有所不满,还是这个说话的人本身就冲动,他冷哼一声,压根没听晏其的指令,提着长刀就向那个瘦小的白色身体劈了过去。
虚异访客的背后被深深地砍了一刀,它这次没有顺势倒下。白色的少女依旧看着晏其,突然扯了扯嘴角。
“看吧,人类,终究是喜欢杀戮的。”
这句话像是叹出来的。
瞬息之间,那个向虚异访客攻击的人,从背后喷射出了血液。他满脸的震惊,然后直直倒在了地上,脸上都沾上了灰与土。
好似刚刚那把刀,他劈在了自己身上。
他痛得满脸狰狞,却在看到晏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祈求:“求……求求你……救、救救我……”
【天照原】有治愈能力的人,但只有晏其可以做到【完全治愈】。
晏摘星在虚无之中,看着他最爱的人喉结滚动,紫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
晏其握紧了拳头,身形颤抖了许久后,他闭上了眼睛,拳头也松开了。
哀嚎声停止,其他的成员根本来不及救治,这名冲动的、不听指挥的人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他死了。
队友的死亡像是一块石头,猛地打破了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晏系长!晏其!你分明能救人!你又不救!你又不救!”
“什么狗屁系长,一个废物罢了,不知道是怎么登上的这个位置呢!”
“之前连一个不认识的小孩都能救,到现在了连出生入死的伙伴都不救!”
“别再听他的了,我们直接联手把这个怪物杀了!别让晏其抢了这份功!”
晏其不知道被这些话影响了多少,可晏摘星恨不得把说这些话的人都杀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言语却像把刀子一样扎在他的爱人身上。
“凭什么要他救人?救你们这帮废物吗?”晏摘星此刻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手指可活动的范围了,他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可晏摘星的心思从晏其出现的那刻开始,便全在晏其身上了。
那是从小落下的习惯,晏其来了,他总觉得安心了不少。
可如今心态也是有了变化的,他一颗心牵在晏其身上,担心着晏其的处境。
这阵内部骚动来得突然,晏其却冷静到了极致,他也直直望着白色的虚异访客:“这也是你的能力吗?你们这种种族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少女歪着脑袋,语气平淡,像造物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人类的本性就该如此啊。”
她突然张开了双臂,身上的白色光辉又更亮了些,那声音又好像更加悦耳了。
“我只是让大家展露了最真实的自己,我没有错,有错的是你。”
“治愈……人类为什么会有治愈的能力……”
“或者说,为什么你不受影响呢……”它声音闷闷的,似乎有些不开心,“当我靠近人类的时候,他们内心的那些想要摧毁的欲望,就会长大,而我就是他们发泄欲望最好的目标。可你没有受我的影响,明明大家都想着怎么杀了我,而你满心都是在救人。”
它看向了躺在地上的琉辉,伸手指了过去:“是因为那个人吗?因为他对你很重要,你要救他,所以什么都不顾了?”
在虚异访客说话的空隙中,突然有颗手雷落在了它的脚下,顷刻间轰然爆炸。
晏其扑在了琉辉身上,尽可能地替他挡住了爆炸的余波。
“你看,大家都忍不住了。”那声音在笑。
有尸块带着鲜血炸裂开,残肢向四周落了一地。
投掷手雷的人成为了手雷的亡魂。
那怪物落到了人群中间,继续说着:“我分明没有杀人,是他们杀了自己。你护着的那个人也是,另一个黑色的人也是。”
“另一个人在哪?”晏其顺着它的话说道。
晏摘星已经没有呼吸的空间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肋骨都被挤压得嘎吱作响。在意识朦胧间,他看着那白色的虚异访客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里。”少女说,“就在这里啊。”
晏其什么也没看见,可它说晏摘星就在这里。他找不到他的弟弟,却努力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试图再一次命令他的队员:“停下攻击,对手有反弹攻击的能力,都给我清醒一点!”
这没有用,语言的力量在此刻无用到了极致。
受了虚异访客影响的队员们失去了理性。晏其突然快速冲到了一名队员身边,一记手刀将这个快要开枪的人给打晕了去,而后他朝晏摘星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朝那处虚空探出了手。
“咳……哈……哥、哥哥……”晏摘星已经快到极限了。
在晏其触碰到那处虚空的时候,他手上的佛珠亮了起来。
晏其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佛珠发起了光。
佛珠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于是他手前闪现出了隐隐约约的门,而后这扇【门】越来越大,直到他看见同样发着光的,他弟弟的佛珠。
“……摘星!”
晏摘星从【门】里掉了出来,落在了晏其的身上,他的意识几近消散,而鼻腔里充斥的熟悉的气味,让他安心地叹息了一口气。
晏摘星呢喃着:“哥……”
晏其快速查看了晏摘星的状态,头上的伤口并不致命,晏其短暂的松了口气。他拿了随身携带的绷带,利落地替晏摘星把流着血的脑袋包扎了起来。
晏其带来的人里只剩下一个了,那人双眼猩红,双手不住地打颤,开始念叨着“杀、杀、杀”。晏其来不及撤开抱着晏摘星的手,只好把随身携带的麻醉针掷了出去,精准扎在那个人的脖子上。
“没用的,你不能用这种方法救所有人。”虚异访客摇了摇头,指了指琉辉和晏摘星,“他也好,他也一样,都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我会离开这里,我会让所有人类都认识到自己的本性。”
“人类就应该正视自己丑陋的欲望,然后被自己的欲望反噬、化为灰烬。”
“你说得对,”晏其把晏摘星安置到了一颗树下。晏摘星靠在树干上,看着晏其的背影,那个身形挺拔的人继续说道:“化为灰烬。”
晏其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酷似魔方的装置,按下了按钮。那装置亮起了光,一个透明的、和魔方一个形状的罩子出现,笼罩住了使用它的人,和那白色的虚异访客。
“你好聪明,知道这种东西,如果对我使用的话,会反噬自己,所以你选择了用它困住自己,连带着我一起,对吗?可你要用这种方式困住我?困一辈子么?”少女的表情越加丰富,它甚至笑了起来,“没用的,装置会坏,你也会老死,你和我比谁活的时间长?”
“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晏其淡淡地说着,“我弟弟在【幻影】的【月读司】里工作,他们发明的东西很多,就像这个装置,如果没有它的钥匙,从外面根本无法打开,你我也无法出去。他们很厉害,我弟弟也是,比我厉害多了……这东西我做不出来。”
晏摘星看着那个用来隔绝外部的保护罩,将晏其和虚异访客锁在了一起,他受击的脑袋一时无法思考,再加上缺氧,使得他的思维更加混沌起来。
晏其要做什么……
“如果对你造成致死的攻击,你会直接置换和对方的处境,得以全身而退……”晏其把手上的装置丢在了一旁,他已经完全锁死了这个空间。
“【月读司】发明出来的东西很多,”晏其的话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多,“不光是这种救人的,也有武器什么的,你也见识了几个。”
他一改常态,喋喋不休。
“我弟弟,晏摘星,在制作武器上特别厉害,他为了琉辉,为了我,花费了好多的心血,包括会喷火的、会爆炸的……什么武器都有。”
“另一个也是我弟弟,不是亲的,但我也把他当亲弟弟。他为了给父母报仇,也为了他新的家人,每天不要命似地去杀你的同类……杀虚异访客们。总是一身伤,然后又不要我治疗。”
白色头发的男人和白色头发的怪物面对面,男人拿出了一颗小小的火种,那火苗泛着青蓝色的光,周围一圈外焰近乎呈现白色。
晏其望着这小小的火种,语气似乎有点骄傲:“你看,我弟弟发明的。”
那火焰在晏其的手中越烧越亮。
“如果不是致命伤,你根本不会躲,这代表你也有弱点,对吧。”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白色的虚异访客神色骤变,它的声音都染上了怪异的电子感,“你要烧了自己?为了杀我?”
“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晏其将那火种丢在了他们的中间,火势瞬间猛烈,他神色庄重而落寞。
“我在佛祖的注视下,见死不救了许多人,我有罪,我死后应当是不能被超度的。”
火焰攀上了晏其白色的衣摆,他澄澈的紫色瞳孔里,倒映出了那个惊叫着的、挣扎着的,几乎和白色火焰融为一体的怪物。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要救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再度陷入危险了。”
树底下的晏摘星,几乎要看不见晏其了,他无法动弹,脸上被火焰的高温炙烤着。
他眼前的晏其,在脚下冒着白色的光,很亮,像是神明降临。
“晏其,晏其……”晏摘星低声呢喃着,那白色光芒里的人有感应似的望了过来。
晏摘星忽然只看得见晏其的脸了,那张脸对着他温柔地笑,却又像是在哭。
而后整张脸淹没在白色的光里,好像一起吞没了没传达出去的话语。
这……不是梦吗?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
晏摘星又回到了白色的建筑物里,琉辉身上仪器的滴答声,还在他耳边萦绕着。
“如果这是噩梦,现在我难道还没醒来吗……?”晏摘星忍不住低声呢喃着,他的记忆混乱到了极致,直到不久之前还在觉得,自己是做了个噩梦。
正好有医务人员从病房里出来,晏摘星冲上去,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臂,声音止不住颤抖:“琉辉……琉辉怎么样了!”
“你昨天晚上不是来过了么!现在还在危险期没度过,但是比刚来的时候状态好多了!”
“我昨天晚上来过……?我……”
晏摘星正愣神,那医护人员乘机甩开了他的手,语气和缓:“没事的没事的,来之前那些伤口就好了不少了,能痊愈的概率很高,别太担心了。”
“哎,你们兄弟几个,也真是命苦啊,可不要总是陷在悲伤里了,我听说里面那个也是你哥哥吧?之后你们俩要好好互相照应啊。”
“什么、什么意思……我哥呢……我哥哥呢……?”晏摘星脑袋嗡声一片,几乎把他的理智摧残干净,他心跳快到让他要窒息,像锤子一样,在他的体内重重落下。
一下、又一下。
“你……?你的记忆?”那医护人员扶了扶眼镜,“我建议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我这块实在帮不了你。”
晏摘星不敢想。梦境、或者说是现实的回忆开始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晏其,他好像一天都没看到晏其了。
他记得他和晏其上床了,他记得他和晏其告白了,他记得他在晏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时候,紧紧握住晏其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我喜欢你。”
他现在回到家里,晏其一定就在家里休息,那场战斗一定让他累坏了。
晏摘星回到他们的家,安静极了,没有晏其的气息。
他立马就转身逃走了。
凭着记忆,又回到了遇到虚异访客的地方。
【幻影】的动作一向很迅速,晏摘星明明感觉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今天这里已经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了。
被抹去的干干净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浓烈的烧焦味充斥着晏摘星的鼻腔,晏摘星也几乎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哥哥到底去哪了?
晏摘星靠着自己那片刻的记忆,跪在这片战斗过的土地上,俯下身去,一边嗅闻灼烧味最浓烈的地方,一边靠手抠挖着地上的土地,试图找到最松软的那块。
在哪里……晏其、晏其在哪里……
他摸索着,找到了土壤最松软的地方,而后开始抠挖着那块地,十指都沾上了泥,他却越挖越深。
“晏其……晏其……你在这里。”
他想起来,他被救回去之后,睁开眼,就是【天照原】的课长带着满脸遗憾的望着他。
那个女人动了动嘴皮子,就说出了很荒唐的话,荒唐到晏摘星在那个时候冷笑出声,而后把手背上插着的针头拔下来,不顾他人阻拦的想要冲出去找晏其,说他们都在骗他。
说他们都在咒晏其死。
“晏先生……为了保全大家,牺牲了……对不起,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晏先生……留下的痕迹。”
他们说,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晏其已经死在火海里了,化成灰了,但是由于晏摘星制造的那款武器威力特别大,哪怕是虚异访客已经被消除,火焰的势头也只增不减。
所以现场救助的人员不敢轻易把罩子撤了,只能让这团火在里头燃烧着。
隔绝着所有人,燃烧着,一直到火种的能量耗尽。
晏摘星挖着,记忆也不断恢复着,他痛苦地嘶吼出声,挖着泥土的动作越发狠厉。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挖什么,他想挖出什么呢?
“火焰消失了,我们才敢把保护罩解除,然后刚解除,那里面连灰烬都不剩了……对不起。”
他们说,晏其连灰都不见了,烧得连灰都不见了。
晏摘星感知不到疼痛似的,一直在地上挖着。
什么都挖不到。
他靠手挖出了一个丑陋的土坑,将那土坑里细碎的泥土抱在怀里。
“摘星……你不能喜欢我。”晏摘星想起晏其这么和他说。
而他神情认真严肃,将晏其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如同现在捧着这些被烤焦了的、藏在地底里的泥巴,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晏其,我爱你。”晏摘星这么说着。
“我爱你,你要相信我,我爱你。”
琉辉受着伤没有醒来,晏摘星在家里,学着晏其以往的模样,收拾起了家务活。
他将平时晏其会用的东西,摆放在他认为的、晏其会方便拿取的地方。
他将晏其和琉辉的衣服都翻出来,重新洗了一遍,洗了干净,放在阳光下晒,再在下午,把暖洋洋的衣服收回来。
他将琉辉的房间打扫干净,又去将晏其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他看到了一朵枯萎的、不成样子的玫瑰花,在晏其的窗台上。
他在家里的佛像前,跪拜了七次,跪了七天。
他走到了日本最大的寺庙里,跪下,磕头,磕了七回,来了七次。
庙里的和尚就注意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佛珠,对他这样虔诚的态度很是满意。在第七天的时候,他主动上前,对晏摘星说:
“如此心诚,你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晏摘星点点头,规规矩矩地向他道谢,然后离开,脚步虚浮。
他又去看了看琉辉,【幻影】的人说琉辉恢复得很好,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苏醒了。
晏摘星带着笑,向他们道谢,然后离开。
第八天,晏摘星向【幻影】递了辞呈,吞下了黑白药丸,而后离开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着,什么也没留下,身上披着晏其的外套。
失去了那些记忆,而痛苦却没有被重新修改。
晏摘星要回到亲人的身边,他实在是太想他们了。
晏摘星躺在他拿手挖出来的土坑里,身边的焦土围着他,就像是躲在了晏其的怀抱里。
他身上盖着晏其的衣服,上面留着晏其的气味。
令人安心,他舒心得叹了口气。
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自己。
根据电视台报道,日本每年约有近三万人的失踪被记录在案,从亲友报警时起,当天就能够被找到的概率约为百分之三十,一周内找到的概率为百分之六十八,而有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人所用的搜寻时间大于一个月。
狛枝凪斗,男性,未婚,失踪时长约为一周,不再从属于常规的百分之六十八之一。最后的目击者是其室友兼友人,据称从学生时代起就相识的日向创,也正是日向察觉到狛枝的行踪异常,第三天发现任何人都无法联系上狛枝后,向警方报了警。
此人幼年时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属,除了市郊这间与日向合住的公寓外,名下另有一处继承自父母的房产,委托管理的公司证实自狛枝消失后并未收到过提交房产钥匙的申请,而狛枝自己的那把钥匙留在了市郊公寓中。
不仅仅是不动产钥匙,钱包、银行卡、轿车钥匙、公文包、甚至手机,此类出门至少都会带上的必备品,不久后全部都在公寓中找到。没有带走任何换洗衣物,也没有执行野外露宿的计划,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看起来当天他只是随便下楼去自动售货机买一瓶饮料,然后就凭空人间蒸发,唯有衣橱里缺失了的一套西装沉默的暗示众人这间公寓的主人此后再也没能回来。
未来机构对狛枝的突然消失持何种观点,日向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警方很快将失踪搜查的方向转向探查是否有可能为有组织的绝望残党的报复行为。据悉在五个月前,有居民报告深夜时而有头戴黑白熊造型头盔的不明人士,以四到五人的规模聚集在街道上行动。近来社会运作已在表面上趋于平静,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工作情况特殊,警察的推断可以说是相当合理。
毫无疑问,有太多地方不对劲,日向坐在餐桌前思考,面前摆着想要强迫自己当成晚餐的速食面条,因为狛枝的突发情况,他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低血糖不仅使人的脾气变差,还会使人思路混乱。很多问题缠绕在日向的脑子里,堵得像洗过毛绒材质外套之后难以疏通的下水道,最大的那个为什么被拆解成无数碎片向他刺来。
距离从新世界更生程序中醒来后已经度过了将近两年半多的时间,兴许是因为强行唤醒陷于假死状态的同伴耗费了太多心神,紧接着又一心扑在社会机构的重建和主导更生程序的普及化开发上,全能神必然也有被工作量压垮的时刻。那天日向毫无征兆晕倒在周一早上的日常例会中,被同僚横着抗进医疗楼,大睡三天才醒,体检报告没法证明是否有任何已知的可怕变化正在发生在他身上,但罪木的眼神略过日向前额发下的开颅痕迹时显得比本人忧心忡忡的多。
这个小小的意外当天就以惊人的速度汇报给了现已是兼任机构日本分副部长的苗木,周五晚上他的副手狛枝凪斗就已经可以带着准备好的转职文书冲进日向的病房,效率之高让日向事后怀疑未来机关是否暗地里背着他制定了名为神座出流工作交接紧急备选案一二三四,锁在抽屉里只等待签字生效。结果狛枝幸运地撞见西园寺带头起哄让罪木喂日向兔子苹果的画面,脸色顿时变得比发色深许多,十分好看。
未来机构一直处于人手欠缺的运作状态,78期全员正式入职后没多久就被调整组织架构榨取使用价值,一块砖头垫五个桌腿。以日向为首,带着左右田和罪木,被指派主要负责更生程序的开发,顺带管理更生程序硬件本体所在的岛屿区域,字里行间颇有让日向和更生程序同生共死的嫌疑;狛枝则被调去执行区域流动辅助的工作,毕竟如此好用的万金油幸运并不多见。
如果打个比方,以现实中的贾巴沃克岛为中心构成圆,日向的位置就在圆心,其他人以此向外散落,而狛枝落在外径上,可以说是所有人里跑的最远的。外派将近一年时间,两人互相间的交流仅有LINE和蓝鸟。狛枝其人平日话量之多,以致同期常常感叹好好的帅哥怎么就长了张嘴,却不太爱用手机聊天软件,发给日向的消息相比其他人更少,止步于法定节假日的礼节性问候,日向给他在蓝鸟上晒的猫咪照片点的爱心推送数量总和可能比两人的聊天记得要多。
大概因为嘴上的便宜好占,如果总是发骚扰信息而日向君又被气的不回复的话次数积攒起来光看着就很傻,他对自己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外放些不着边际的陈词滥调很有自觉,但难以自控。
什么啊,日向君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日向看着狛枝一只手插着腰盯着他等下文,大有用视线把他烧出两个洞的劲头,另一个手还拖着个行李箱,无视背后路人护士的指指点点,堵在门口仿佛在演生离死别的电视剧,表面的优雅难以抑制言语中的刻薄,吓得日向欢迎语也没想起来,一时间两两相对尴尬无言,这里的病房静悄悄。这个时候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听起来都有点生疏,即使他们确实是很久没面对面见过。这次又不是他故意要昏倒,为什么反而自己理亏——日向想起来狛枝临走前跟自己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之后联络就淡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回狛枝是特意跑来看自己的,没准坐的还是十神专用直升机,停机坪就造在医疗楼顶,一句轻飘飘的招呼就打发了让他心里的那个好人日向过意不去。
可是说到底自己只是因为累晕了,真的需要这样兴师动众吗,连那个狛枝凪斗都为此紧张兮兮?无所事事的例会上打个瞌睡多正常,坐在他肩膀上的另一个工作狂日向小人发出冷静的声音,指出两周前为了配合更生程序上线,左右田同样因为过负荷运作而被推进来吊水,以此类推人过劳就会死是世间常理。
可惜他的同期好像都默认希望峰的手术是豆腐渣工程,纷纷张开手等待人造的希望因为无法解释的病理原因而倒下的那一天,来回讨论的都不是他的病情而是新一代的转基因食物可能带来的危害。他的体检报告不是一切正常吗,人要相信科学。或者至少相信世界崩坏前希望峰在他身上投下的真金白银,福泽谕吉人像绝不说谎,日向在沉默思考中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
急什么,接下来就是遗产分配无休止讨论。
你们还要演到什么时候?罪木的手酸了。好心的小泉救下开始发抖的护士,他不太好意思的悄悄摆手,罪木看看他,再看看狛枝,含着眼泪把兔子苹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和其他人一起瓜分花村送来的慰问水果。
算了,我先去收拾行李。狛枝生硬的转身走出去,丢下一句总部已经决定日向君的工作先由我代理,之后会有正式调职回来的声明,以后要请继续多多指教了,就消失在移门后。从那颗傲然离去的白色后脑勺里,日向隐隐约约看到了狛枝打算跟他继续吵之前那场架的决心,而敏感的女同学们已经闻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尽管日向再三保证身体已经恢复,仍然被要求至少疗养六个月后通过健康评估才能回到岗位上。本来由于作为神座出流的机能在此前表现一向良好,日向本人的服从性测试成绩优异,机关的高层对他曾经协助绝望残党一事较其他人而言宽容不少,高级人才必然享有许多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待遇,因此此刻的态度就显得异常强硬,一度要求他在疗养期不可以离开病房。日向在心里对着病房里的摄像头唉声叹气,他对监视设备的心理阴影尚在。
以修养为名行监视之实,难以控制的神座出流这根刺仍然藏在所有人的心底。不论是出于精密的计划还是人工的幸运能力加护,日向创是否能够打败江之岛盾子都不可能撼动神座出流的存在本身,那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促成自相残杀的游戏,难道只是为了找乐子吗?日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神座理应只是他人格的另外一面,同样是构成日向创要素之一,他却不知道那个时期的自己的想法,面对他人的责问更无从辩解。
房间角落的访客椅上还摆着替换的西装制服,左胸口的银色徽章闪闪发亮,昭告其他所有人他已决定将自己的人生奉献于此,替代七海当那十六个人的保护者。
手机显示来电者名为狛枝凪斗,铃声把日向从梦中吵醒,睡着的那段时间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以梦境的形式又在他的脑子里重演了一边,睁开眼睛看到正是来自当事人的夺命呼叫,日向两眼一黑,这回避无可避了,欠的债迟早要还,正如宇宙质量永远守恒。
日向自以为和狛枝一度在现实世界里建立过非常成熟稳定的男人间的普通友谊,直到他发现这种平静的距离感根本就依赖于狛枝是否愿意表现的像个成年人的基础上——而这个前提看起来就非常的摇摇欲坠,时而给日向本就焦头烂额的社畜日常平添几丝焦虑。索尼娅说狛枝和日向呆在一块时看起来就跟大卫和乔纳森一样自带光辉,这种情谊固然美好,但是一点都不正常,因为它不由分说地把其他所有人都排除在外,78期的所有同学对此默契的闭口不提,谁都不想做头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狛枝头脑聪明,外形俊秀,尽管天生发色异于常人,放在大众接受度颇高的开放现代社会反而没有成为他的劣势,不明真相的人接近他无害的伪装,再纷纷被扭曲的性格惊走。日向暗自想,与其说狛枝的性格问题是由于才能导致,不如说这也是老天偏爱,人人都有无法为他人所容纳的部分,展现出疯狂和真实的自我都需要资本。他伸手将虚弱的同学们从更生程序中拉出来,好奇自己的AE如何指引他们走出困境。左右田睁开眼睛的时候说晚上好啊,神座出流。他对这个名字没有认同感,感谢神座出流就像新年去神社祭拜,还是叫我日向吧,从小到大我都叫这个名字。大部分人被唤醒时都受到了更生程序和现实记忆重叠的冲击而陷入混乱,看到没来得及把头发剪短的日向,都没法把他和程序里相处了很多个五十天的普通高中生联想在一起。只有狛枝最后醒来,问他你就是神座出流吗,在日向抓住他前自己改变了说辞,啊呀,原来是预备学科的日向君呀。那时日向还沉浸在成功唤回所有人的雀跃中,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狛枝的挖苦,不抓紧一切机会奚落日向的狛枝不是脑子正常的狛枝。再说那真的算挖苦吗,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语调稀疏平常像早上问好。
当时鹤见东的手掌再过0.01秒便会在重力加速的辅佐下犹如陨石冲向雅克赛德州那般不顾一切、惊天动地地撞上桌面,你却突然跑题着想起好巧不巧也说来玄幻的,今天偏偏还就是被历史提名的四月十号。在那0.01秒里你透过鹤见的掌心跟黑色桌面间被无限压缩的时空虫洞,第二次看到自己人生的走马灯,然后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你说话了。在绝不可能被赶得上的空隙里,你张开那张警察医生和消防员轮流确认过既不是哑巴也没被强力胶粘上的嘴说:“我就知道……”0.01秒到了,从六十万光年外的德米隆星系流浪至此的几百亿分之一的陨石碎片呱呱坠地在R国领土的正中央,冲击波震碎了方圆10里内所有的玻璃窗,动摇高层建筑。畜牧惊恐、植物枯萎、水源污染、人心惶惶,而你只在灾难发生的那命运性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慢吞吞地说了半句话。说,你就知道。
“再给他一次机会、一点时间,让他把话说完了呗。”角落里,将两条长腿都放在了桌子上的记录员忍不住出声规劝到。他离你们有两三米的距离,没有电灯的昏暗室内,因为看不清鹤见凶神恶煞的表情而表现得无所畏惧,说完还悠闲地打了个哈切,嘟囔着过会儿打算去吃的午饭、纠结不加温泉蛋的牛肉饭和胡萝卜太多的照烧肉哪个会令人想起痛不欲生。行吧,鹤见用只有你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说,我再给你点时间说清楚,老实交代你到底就知道什么了。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如对方所愿地说了下半句:“……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
你从一睁眼就知道了,今天注定是个倒霉的日子。当然,倒霉这两个字不会直接跳到你脸上告诉你今天注定过得不舒服,也不会在一睁眼的时候就用墨水在你头顶的天花板上写清大字,告诉你做事要小心谨慎。你只能感觉,往往到最后已经没什么后悔余地时才能得出答案,任性得叫人毫无办法。你充满宠溺地回想:早上用错拿的鞋油刷牙、出门前被躁动的大型犬不是撞就是绊倒、中午的工作进展不顺被决定提前收工、下午接到椿打来的电话指名晚上要吃自己最不擅长做的乌冬面……不过这些好像也不能称为糟糕。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感觉到今天的运气分外阴暗呢?春天卷起仅剩的尾巴,洒下淅淅沥沥的水滴,雨水亲吻你的脸、你的发丝、你的肩膀,还有你的无动于衷。不必急着去超市,工作日的下午大街上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蔬菜区的挑拣员还在分辨新鲜和已进入腐烂倒计时的死线上苦苦挣扎。右手的中指和大拇指在空气中拿捏了一阵,你决定去附近的海鲜市场转转——就这样,你决定去看鱼。
同常人的喜好不同,你不迷恋大海,只对鱼类情有独钟。深爱的对象还不是寻常人家中橱柜阳台上摆着的缸内住民,而是命运凄惨地在食品区紫外线灯下翻涌挣扎的盘中之物。更久以前,在你还正常健康地活着的时候曾出价五万想买一条鱼生命中的五分钟,结果招来了老板一通狗血淋头的破口大骂,最后还扬起脚把你一口气踢出好远。偏偏当时和今天一样,刚好是个雨后,你崭新的衣服被污泥毫不留情的弄脏了,尖锐的石头从破洞裤的缝隙里探进去,划破了干净的皮肉,你的血和地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慢慢朝前流哇流、流哇流。你就这样狼狈地坐在街边,其他人来来往往,都对你视而不见。
为什么要买那条鱼啊?还只买五分钟。旁边人问。
因为我想抱抱它。你垂下头,看水滴从刘海上滴下,假装自己是片云。
你觉得鱼很可怜?
呃嗯……倒也不是,你含糊地否定道,我就是想被鱼抱一下。
“再然后呢?”鹤见和W市警察局的记录员肩并肩地坐在你对面,两个人的姿势都不算优雅。“你不会就在海鲜市场转了两个小时吧,还是在谁家店门口盯着鱼看了两个小时?我们怎么没接到扰乱公共治安的电话?”临时升职的记录员兴奋地追问道,被鹤见恶狠狠地盯了也只是吐吐舌头,假装没看到对方的警告。
“没有两个,最多一个半小时。”你伸长手臂,直直地指向桌子对面的鹤见,“然后他就来了,发疯似的要抓我,那我可不得扭头就跑,折腾了有半个小时吧。还有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为什么他有拘留我的权利,他不是其他市的警察吗?”
“咳咳、这个嘛,鹤见警官也是,啊、这次——确实是作为外市警员来到我们警局,针对本市成熟优秀的活死人管理法进行学习的。”目光飘忽,词语闪烁。你都懒得戳破他,偏头去看把自己硬生生赶到这儿来的鹤见,对方的脸色也随着记录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发言越来越差,到最后直接成了只“乌鸦”。
“成熟的?”
“优秀的?”眼看记录员有要溜号的架势(“哎呀这么一看吃饭的时间到了,时间过得真快哈。我们W市最注重的呢,啊最注重的就是人权。人权又是什么呢?呐简单来说,就是人吃饭的权利。”)你赶忙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执法权?”
“有个屁。”说完记录员拔腿就跑,地上恨不得能激起一阵淡黄色的雾来。审讯室的门被敞开着,短短几分钟里就有三四个文职人员抱着五彩斑斓的文件夹路过,好奇地朝里面探头。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还是有点忍不住地抱怨:“这儿的卫生真差。”
鹤见把针对你的审讯改到了茶水间,从自动贩卖机的下面,你翻出两瓶免费的咖啡,细思过后把它们全摆在了桌子上,朝对方推去。
鹤见露出一个吃到了脏东西的表情,“你在贿赂我?那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追查了你三年,未来还会坚持不懈地追查你,直到真相水落石出。这份信念是不会被两瓶咖啡给打败的!”说着他伸出手,马上把那两只满当当的易拉罐推了回去。
你的目光在它们顶端银色的拉环上来回徘徊,想了想便坦白:“这两瓶咖啡是我从机子下面掏出来的,应该是有人买完忘记拿了。”
“这好歹是在警察局里面,你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东西?”他挑起眉毛,马上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八角,你可能不知道,但作为专业人士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现在这些毛手毛脚的行为未来在庭审上都会变成不利于你的证词,让法官和广大民众看清你是个善于伪装的反社会分子的致命弱点——你就不害怕吗?”
“没感觉。”你摇摇头,听他的长词大论听得发困,“你确定不拿着吗?万一一会儿人家开完会出完外勤了什么的,回来想找自己忘了拿的咖啡却找不到,那得有多伤心啊。你也不能把它们就一直放在贩卖机下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
“像你一样什么,手欠?”
“像我一样喝不了。”你忍住袭警的冲动、把碎得不成块儿的耐心从地上铲起,将那两罐咖啡朝鹤见扔过去。对方也在你意料之中地稳稳接住,像是被说服了一般把它们放在自己身前的桌面上。你们彼此一声不吭地着坐了片刻,观看磨砂玻璃墙外来去匆匆的众人身影。奇怪的是他们没一个进到茶水间来休息的,真是莫名其妙,不是说女人们最喜欢在这儿讲闲话吗?还是说我们太碍眼?你不想转头看鹤见,那张脸过去和现在都看了太多次,已经让你烦了。抬头,时针缓缓指向了数字6。得抓紧时间出发,不然处理菜品区留给自己和椿的,就只有连兔子都不吃的烂菜叶了。
金色的阳光从旁边的百叶窗缝里照进来,害你一动都不想动。
“喂,八角。你为什么不害怕啊?”鹤见翘着二郎腿,把手支在大腿上,同时撑着脸含糊不清地问。
“因为没什么好怕的。”
“你不害怕坐牢吗?如果坐实了谋杀的话,会被判死刑哎。”
“我都已经死了,鹤见,你是不是又忘了。”
他响亮地砸了下嘴,拉开一瓶咖啡灌了起来。心口不一的男人,这样也算是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吗?你在心里愤愤地挑拨,要不是白底绿框、印有“90%off”的黑色大字的标签诱人得就像金子做的人形奖杯,自己很可能会为了伸张正义而口不择言。你用余光看着鹤见,对方的脑袋像椿养的那只名为饭团的狗一样难以分辨究竟是忧郁还是沉思地耷拉着。褐色的液体从嘴角漏出几滴、落在淡蓝色的布料上,水渍像条被拍扁的鱼。然后就在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时候,刚刚临阵脱逃的记录员再次出现在你们面前、猛地拉开茶水间的大门,像是在外面看到了吃人脑子的丧尸一样面如土色。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鹤见跟前,跟对方咬起了耳朵。你轻咬着黑色的指甲盖,后知后觉的想:不对,现在不能拿丧尸开玩笑了。我就是丧尸本人啊。记录员和鹤见争执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而你也一样。现在已经快6:30,再磨蹭下去今天就真的是连超市也不用去了。
还好鹤见还是你认识的那个武断的鹤见。他大手一挥,就把记录员准备要说的另外两百万句劝告统统堵了回去。“成了成了,你也别废话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充满怨恨地扭过头来盯着你,最终摆了摆手说:“行吧,八角,你可以走了。”
你顺从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鹤见和记录员一左一右簇拥着你,把你送到W市的警局门口。太阳已经沉没,夏天还没有到来,不知怎的,想到这件事的你突然萌生了种大哭的冲动,还只能低下头来克制。望着通向街道的漫长台阶,你先是抬起左脚、过分谨慎的下去一格,然后连忙抬起右脚去追前者,活像不及时的话石头就会消失一样,慢到惊悚地宛如跛脚者那样走到长楼梯的尽头。最后双脚终于落地时你浑身的大汗已经出了一层又干透。就在这时,鹤见突然叫了你的名字:“喂,八角。”
你转过身,仰起头看向在上面的他。
“那你说说看,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是什么呢?”
“恋爱。”
你说完才离开。
“欠我个人情,你可别忘了啊。”
向日葵在太阳的阴影里欠着腰,上下左右、胡乱摇动。可不论遇到怎样的风暴,在动乱过后它也依旧挺立,让你一时看迷了眼。说话的人伸出手在你眼前连打了好几个响指,才把你那本来就只剩一只的眼球里的视线重新抓了回来。
“盯着别人翘起的头发看很没礼貌啊,况且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能不能先把这句话给回复一下?”穿着风衣的男人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感觉后背一阵发毛,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鹤见警官还站在警局门口盯着你们。对方比你多一只眼睛,想必也是看见了,在佩服他镇定自若的同时你选择遵从本心,先离开此地为上。
穿风衣的男人锲而不舍地跟着你,但是没再说一句话,你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画面和谐中又带了点诡异。直到步入附近傍晚时分、人流略见稀少的公园,你才扭过头算是安心了地问道:“欠人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拜托,你以为是谁把你保释出来的?”男人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但脸上还挂着温和的微笑。你为他精湛的表演感到惊讶,一时间竟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让对方更无奈了,“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夸张?我就知道,你真的该听那些娱乐记者的话,转行去做搞笑艺人。”
“原来你不是娱乐记者。”你有些失望。
“我主打社会新闻啊,”男人拉开衬衫衣领,大方的给你展示了自己脖子和锁骨上的伤疤——上面还缠着漆黑的麻线,你看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获得了满意的反应,他扣上领子有些骄傲的说:“现在你信了吧,世道险恶,可不只是个名词,有时还是动词。”
“……为什么不拆线,不怕烂在里面吗?”你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地问。
“哎呦天呢,你说的我发毛。”他搓搓胳膊,面无表情的故作害怕着,“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现在我是没打算去拆,很痛的好吗。活死人要是真跟死人那样彻底没感觉还好了呢。”
“不行吧,没知觉也不是好事,会出大问题的。比如弄丢了手脚都不知道,之类的。”
“你眼珠子是因为这个弄丢的吗?”
“不是,”你实话实说:“它是撞到桌角直接碎掉的。”
男人的嘴咧得更大了,牙齿在路灯下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他伸出左手以示友好,犹豫了一下后,你决定回握过去,可是胳膊刚刚抬起,就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了下去。你睁圆(一只)眼睛,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
“用左手啊老兄,拜托,你在想什么。”挽起袖子,对方露出手腕上的条形码。见此你也不再逃避、脱下了手套,用背部印有同款活死人专属标签的左手和对方相握,男人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我叫福神武,你可以叫我福神也可以叫我武。你的名字是八角七斗,我知道,我会叫你八角。好了,自我介绍的环节到此为止,让我们聊点别的吧。”
福神突然揽住你的肩膀,强行并排地走了起来。你试图挣扎、但几次都无果,最后只能放弃,加快了前往超市的步伐。特价蔬菜肯定不剩多少了,只能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去看看。
被冷落的福神显然感到了不满。“我在跟你说话啊,你好歹回应一下吧。”他说着,脚下跟着你快步竞走的步伐倒是依旧游刃有余,“喂八角,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宫小路失踪的事哦?上个周末我蹬着自行车往返了X市和W市,这点尊重你确实应该给我吧。”
“当然,当然,”你连连点头,“只是如果你想问宫小路案的事应该去找鹤见警官而不是我,真的。这些年来我不厌其烦地说了几百次——我不认识姓宫小路的人。”
“可是宫小路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就是和你在一起,这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因为根本没有录像,不然警察也不会找个人找了这么多年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吐了吐舌头,平静的说:“你这次去X市就是为了拜访宫小路家吗?你有给那个……宫小路,额、凛子扫墓吗?”
“没有。”福神回答得很诚实。
“我还以为你是个滥好人呢。”
“我确实是个滥好人啊,不然谁会为了根本不认识的人、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挨了整整48刀。”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说:“我转换成活死人的前半年,一有休息的空当就数自己身上的刀疤,反复确认了数量确实是48个,这说明什么?凶手没有强迫症。要是我必须凑个50整。”
你摇摇头,觉得他真是疯了。但或许是表情太明显,福神马上就看懂了你的心思,急着解释说:“你可别当我是疯子呀,我脑袋清醒的很,看看这张脸就知道,脖子往上的器官都受过伤。况且我要是真疯了,就该给每条疤起名字,然后让你跟他们挨个打招呼了好吗?”
“你吓到我了福神,”你犹豫片刻还是颤抖着开口,“我很脆弱的。”
你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先招惹的拼命想把你往他的话题里拽,被招惹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朝外跑,这样你追我赶中,福神硬是黏着你一直来到了超市。为表善意,他先一步出手,拎起了深蓝色的塑料篮。你看看他嘴角永远微抿成15°的笑容,又看看购物筐脚下四颗黑灰色的轱辘,没忍住用手拍了下他的大臂。
“这是用来拉不是用来拎的,”想了想,你又补充了一句,“这里是超市,不是健身房。”
“这是我给自己拿的,不是给你拿的。”福神嘴硬道。
“你给自己买个锤子吧你,”你顺手抄起一根菜筐里的黄瓜。它顶端的黄花已经过渡成了腐烂的深色,坚硬的身躯也早因为水分的流失而无法支撑俊挺的外表,现在只能蔫蔫地在空中毫无目的地胡乱摇晃,在你的操纵下用有些扎手的头部两三次地撞击福神的肩膀,“阿sir啊,我这个人说话直,但死人就是要有死人的自觉,咱们可不能把自己当成活人了。”
他一把将那根蔫黄瓜抢在手里,没什么素质地扔进自己身后的洋葱堆中。
“那我也劝你别置身事外,一边说我不能给自己买东西,一边自己又在买东西。大家都是死人,怎么就你特殊啊?”
“我买又不是给自己吃的,是给我舍友吃的——喂、我黄瓜呢?”
“那个都成什么样了你还要,换一根啊。”他弯腰在套着黑色垃圾袋的筐中翻找,没多久手和衣袖底部就沾满了颗粒状的刺,同时嘴也没闲着:“你舍友也真是了不起。让一个不能吃东西的人给自己做饭,我看早晚有一天你得把他毒死。”
“我只是死了,又不是断手断脚了,靠肌肉记忆也能做好的好吧?你可以说我的饭确实不太好吃,但不能说它会毒死人,这绝对是错的。”看着福神千挑万选后递过来的蔬菜,你不能再自然的打算顺势收下这份礼物,却没成想对方紧抓着的另一端不放手,害你也寸步难移。
“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宫小路家一直都没打算找他们那个养女,你跟她又操心个什么劲。”他盯着你的眼睛,眉毛微微扬起,讲故事般地说道:“宫小路凛子10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警局宣布失踪是在四年前——当时你都做了一年活死人了,这时间轴难道不奇怪吗?但,先不考虑这些,让我们假设宫小路确实是在四年前失踪了,到现在宫小路家不也没说半句话吗?所以你大可放心啊,今天我是来跟你交朋友的,不是来做第二个鹤见警官的。”
“原来家属没立案吗?”这件事你确实是第一次知道。
“没有,他们才不管呢。或者说他们家要是想管,你这宝贵的第二次生命很可能会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拷打之下坚持不到《保密法》出台。”
说完他猛地松手,让你抱着那根好黄瓜朝后踉跄了几步,后腰因为撞在铁质的货架上而痛得忍不住呲牙咧嘴。福神拉着购物筐进化成的小推车走在你左边,说是担心你找不到他。
“那鹤见呢,他着什么急?”你绕道冷藏柜前,假装自言自语地问。但还没等福神回答,你就一拍脑门地得出了答案,“他们是情侣?”
“想太多,因为这是鹤见警官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嘛,又是撤案又是不了了之,再加上你这个嫌疑人实在是太可疑,他肯定死缠着你不放咯。这些年他也没放弃找宫小路的下落,虽然一直是背着同事上司自己偷偷干的,也很有耐心啦。”
你抽了抽鼻子,敷衍的“嗯”了一声,从千页豆腐和方豆腐间选择了后者。福神马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但什么也没说,想必是两种食物的味道都被自己忘掉了。
“你既不帮人家抓我也不还我一个清静,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交朋友咯,我从一开始就说了。”他从冷藏柜里拿起一个不知道被谁从包装袋里拆了出来,接着又随手扔在货架上鲜柠檬,细细端详,“八角,你不觉得冷藏柜会让我们很怀念吗?我没什么时间逛超市,不过能抽出功夫来就会到这儿来吹吹风。活人会以为是在蹭空调,但其实呢?我们是悼念那段独一无二的太平间时光啊。”
“天啊,”你喉咙一阵发干,哀求道:“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别乱讲,都说了是交朋友,怀疑可不利于我们的友情发展。虽然我承认,最开始是觉得宫小路的事很有意思,也找到了点能让警察追着你烦的旧料。”
“比如?”
“选秀时期你和她在会议室谈话的录像,”他抓抓下巴,做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也没想到他们节目组比你更怕惹麻烦?我也没想到。为了找这些当初被第一时间销毁了的摄像头记录我可是煞费苦心呐。我有件旧大衣在这个过程中就报废了,喏、这件事我新买的,你觉得怎么样?”
“深蓝色很适合你。”你诚实地回答,“你干嘛不跟鹤见举报我?”
“因为你比他更有用也更有意思,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活死人帮助活死人!”他手掌打开后高举过头顶,短暂地欢呼起来,“娱乐圈也是社会新闻的一部分嘛。现在活死人偶像可是大商机,演员啊偶像啊还有什么艺术家只增不减,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找个圈内人帮我盯梢啦。喏、这是我的名片,接手各种爆料啊,希望在我给你打电话之前你先给我打了。”一张浅褐色硬纸片像蛇那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他卫衣的口袋里,因为生怕它掉出来,你第一时间把手插了进去,将其紧紧攥住。坚挺的棱角顶在柔软的掌心里,痛得泪花在你眼眶里打转。
“有的话我一定给你打电话,前提是有的话。”
“好呀。”福神背靠在旁边的墙上,将手里一直拉着的小推车把手扔给你,宣告下班罢工,“还有,如果你想说了,尸体在哪儿也可以告诉我。”
你左手捏着一只略微青涩的西红柿,右手抓着质感粗糙的塑料物品。你抬起其中一只手,把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到嘴边。你一口咬下。
“你到底吃什么了?”稻沢椿斜倚在自家洗手间的门框上,边满脸冷漠的双手抱胸,边听着里面的人持续不断的发出那惊天动地的呕吐声。被赋名为“饭团”的藏獒犬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夸张的动静,掂着和体型全然不符的轻巧脚步凑到椿的腿边,用自己厚长的毛发骚扰起自己的主人来,直到被对方不耐烦地抬脚、用绷直的脚背驱逐开才罢休。
“我没有……”好不容易从形状椭圆高度下凹的瓷制家具里探出头来稍作休息,才讲了几个字,苦闷的胸腔就再次惹是生非,牵动着你早已废弃多年的胃部器官向上反刍。每一次停顿都是危险的,即使只有一瞬也注定了下一秒你得把头埋进下水道入口、张大嘴。即使什么都不可能被吐出来也要作呕难止。
“其实你不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如果总是这么用力,我觉得你早晚可以把胃吐出来,或者别的器官。”椿不嫌事大地说道,想了想还补充,“前提是它们能钻进食道里。”
你终于有空闲问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时早就被能要活死人第条命的反胃折磨得气若浮云,趴在冰凉的马桶盖儿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我没事了,你去吃饭吧。”你对椿说,然后眼看她不屑地摆摆手,当你面打开一听显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身上缀满水珠的冰啤酒。
“你在这边吐得要死要活,谁听了能吃下饭去啊?”
“……不好意思,剩饭就先放桌上吧,我一会儿收拾下,明天你可以带饭。”
“不用。”她毫不避讳地打了个略长的酒嗝,中断了蛮长一段时间才接着说:“我没剩。”
“你不是说你吃不下吗?”这回轮到你搞不清楚状况了。
“我是说听到的人吃不下好么?所以只要不听到,不就能吃咯。幸亏今天吃面食哎,我可以端着碗直接跑到街边去吃,轻松省事不用浪费,还能呼吸新鲜空气,这不一举两得?”
你举起双手,正式宣布投降。“能不能扶我一把?蹲的时间太久,我都感觉不到腿了。”
椿听了立马倒退两步。本就没走进洗手间里的她此时和你的距离拉开得更多,如果房子再大一圈,你恐怕是都要和她用喊的方式说话了。同时见对方用肢体语言表明了拒绝,你也不再挣扎,只是扶着洗手台和墙面缓缓起身。
收拾干净从洗手间出来时,你看到椿已经换好了睡衣,她披散着头发坐在电视前发呆。虽然眼睛确实看着不大的屏幕、屏幕里也在画面偏暗时同样倒映出她双眼中黑色的深渊,但你从她用力上扬的眉毛和过分紧绷的额头都能看出来,对方的心思并不在面前激情演绎的搞笑节目上。别说是没有笑了,椿现在的表情说是刚杀完人恐怕都会有人信,只要后者不是那个被杀的。在她盘起的脚边摆着三只空掉的啤酒瓶,你依次拿起每个锡瓶摇晃,听到拉环被扔在里面而发出的撞击声满意点头,然后单手撑地地侧趴在她身边,把空酒瓶们重新摆成金字塔的形状。
“哦对。”她毫无征兆地开口,把你吓得肩膀抖了抖。“刚才你吐的时候我就问过,估计是没听见,那我再问一遍、就是——你反正也不会真吐出东西,那干嘛不找个让自己舒服点儿的地方吐,或者干净点儿的地方吐啊?洗手间和马桶的细菌都很多,每次你吐完肯定就很累了,还要清理自己,多麻烦啊。你回自己屋里躺在床上,再不行找个垃圾桶抱着吐不行吗?反正也不会真有容易弄得到处都是的呕吐物。哎,活死人就是这点方便。”
“我要是能换早就换了,我不抱着马桶就吐不出来。”你瘪瘪嘴,有点委屈的说:“本来活死人就没人权,现在连上洗手间的权利都没了吗?”
椿抄起一旁茶几上的抹布扔到你身上,起身去洗澡。在流水声传来前不论是在你看到还是没看到还是不该看到的地方,她的眼睛都直直地黏在电视上,舍不得移开半分。真搞不懂,明明她什么都没看进去却硬是要还坚持进行“看”的动作,为什么?你磨着牙,接着对方未完成的伟业继续观赏方形机器里两个现代小丑无聊的就职演讲,才不过五分钟就困得哈切连连,饭团正趴在厨房的瓷砖上扒拉着椿弄掉在地上的发圈玩。也是呢,夏天就要到了、狗都觉得热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学着它的样子也把肚子平摊在榻榻米上,伸长手脚,发出奇怪的呻吟,但过会儿又觉得无聊,于是站起身朝它走去。你抬脚从饭团宏伟的身躯上跨过,径直走进厨房里。
橘红色的脏碗筷们被整齐地码放在水池正中央,甚至盖住了下面的漏斗,你拿起棕黄色的海绵抹布,熟练地忙活了起来。顿时,不大的出租屋里从上到下、由南至北都充满了水的声音,整理好厨房后你看向灶台旁除了自己外其他人和动物都不会动的刀具架,抽出中等大小的一把攥在手里……左右环顾无果后,又蹲下身在下层的橱柜里寻找。
“哦对了,椿姐,你看见案板了吗?”
穿着浴袍的椿再次出现在客厅中时,你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毫无破绽的正确归位,她站在身边擦着头,水滴偶尔飞溅到你身上。“那个啊,那个坏了,中间裂了个大口子。之前跑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我顺手给扔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儿,明天回来的时候买个新的吧。”她先是如实回答,然后才想起来反问:“你现在要案板做什么,做夜宵?”
“收拾啊。”你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用电视机给自己心虚的目光打掩护。“椿姐,你能不能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让我靠你身前躺一会儿?”
“求温暖的话去找饭团。”椿走开了,没一会儿洗手间里就传出了吹风机运作的噪音。你四下寻找起那只很难被忽视的大型犬,却发现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你一个人在原地充满伤感和过度忧虑地叹气。
噪音停下了,晚上11点的房间顿时安静得令人后怕。两条细长的手臂从你颈后朝胸前伸来,椿把下巴搁在你蓬松的发顶上,让它们塌陷下去、被弄出一个坑洞。
“你今天到底吃了什么?吐得那么厉害。”她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把脸颊贴在凉飕飕的胳膊内侧,像在解暑降温那般亲密。
“西红柿,半个。”
“吃它干什么?工作需要?”
“不是,是买多了的特价蔬菜。做饭的时候没用上,但今天不吃就坏了,所以就吃了。”
“我都说多少次了别那么执着特价菜,你又不缺那么几个钱,再不成以后买菜我出资总行了吧。”她不满地收回手,又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很听话的没做任何挽留,继续单纯地用眼睛去看电视屏幕。就在你以为椿要回卧室准备睡觉时,她却在电视机后面停下了脚步。在弯下腰一阵翻找后,她捏着三盘录像带重新直起腰。
“这是你看完的还是没看完的?”
“看、完的。”舌头磕绊了一下,你知道一切都完了。椿面无表情地斜倚在电视机侧面翻看那几盘带子,把塑料做的外壳弄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也弄得你一阵心惊胆战。
“《下水道丑人鱼》看了?”
“这个画面太暗了,我就一只眼睛,看不清。”
“那《死不死录像》?”
“看了一半……画面太晃了。我晕车,你知道的。”
“《撤销不可以》?”
“……”你扭过头,“我年纪还小……”
“喂、小子,你要是不想被我摁着头就自己乖乖把它们都看了听到没。”椿把录像带摔在电视顶上,发出的巨响让你猛地坐直了身子,“别忘了这是你让我逼你看的,既然决定去做了就拿出点儿诚意,别让人看不起。”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睡觉去了。
你又在电视前面打发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在节目突然切换成0点报时后关上了尽职尽责却不被这家人爱慕的铁皮盒,带上钥匙出了门。来到公寓的楼道,深成黑色的夜幕马上从你的发梢淌满整只眼球。你喜欢黑夜,因为黑夜证明了天空的自我,它无论怎样变化都坚持自己“蓝色”的本质,一成不变却也接受任何挑战。这么想着,你走到楼梯间转角的平台,扶着劣质的金属栏杆轻车熟路地一跃而上,像飞鸟落在它熟悉的枝头。
楼梯下方是并排摆放的三只垃圾桶,随着气温上升,逐渐散发出阵阵腐臭。你并不是很在意,还在他们上方自在地摇晃着双脚。喂、不要跳啊。有人在你身后这么说。你看过去,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从另一端的走廊朝你慢慢走来,手机屏幕在点亮了她那张脸。这儿的租金正合适,我还不想搬家呢。在离你最近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补充了一句,然后转身下了楼,再过5分钟,她就彻底消失在远处的街角后。
从三楼跳下去,你不知道会不会死,但你知道跳楼是一种很愚蠢的自杀方式,死和生不如死间的分割线极其微妙,以至于人在跳楼自杀的时候并不是自己选择了死,而是大楼在选择自杀的人。若是死了,也是幸运;若是没死,那就是生不如死。你就有一个福利院的熟人,因为赌博欠债还不上决定跳楼自杀,结果变成了植物人,最后被当成提拉米苏给切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但换个角度想,极端的幸运却会被人称作意外,就比如现在、如果自己向后倒去摔在地上,不过30cm的高度也有可能折断脖子和脊柱——如果成功了的话,大众也不会把这件事称为你的自杀,只会说是你的意外。比起前后都难以捉摸的死法,你觉得自己更该应该……你闭上眼,张开手臂拥抱恶臭的夜风。好吧,就试这么一次好了。你下定决心,明天不去买晚上7点钟上架的特价蔬菜。
END
后记:
警局内容(包括他市警员鹤见&记录员)仅为角色背景板,供剧情使用,正规设定请以企划组为准。
雨下得很大,风雨和黑暗站到同一立场,使人分辨不清方向,只有远处酒馆的灯光成为这激荡的黑夜中的唯一灯塔。
他浑身都湿透了,吸饱水的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他的靴子陷在泥地里,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当他终于推开酒馆的门时,壁炉的热气和人声一块涌出来,然后消弭于风雨声中。
他拖着满身的泥水走到柜台,摘下兜帽,掏出几枚钱币放在桌上,对着里面露出大片胸脯的姑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啊呀外面的雨真是太大了,我叫莱昂,能给我一杯酒暖暖身体吗?”
像莱昂这样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本来不会引起半点注意,可是他帽子下的金发又亮又浓密,简直像金子一样,这才吸引了一些别的目光。
莱昂的湿发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水了的乖巧小狗。
柜台后面的姐姐被少年可怜的脸蛋迷惑了,高高兴兴地推出一杯啤酒给他:“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
莱昂灌下一大口酒,咂咂嘴:“我是医馆的学徒啦,老师叫我出来采一些草药。”他拍拍腰间鼓囊囊的小包,“但是我却迷路了,天又黑又下了雨,我还以为我要死在外面了呢,多亏了姐姐的酒!”
莱昂的声音像是加了冰块的果汁,很快便把姑娘哄得眉开眼笑。
旁边一桌坐着四个男人,其中三个都肌肉虬结,剩下那一个则略瘦小。
最壮硕的那个嘴里的词汇不怎么干净:“学徒?哈哈哈哈,毛都没长齐的小鸡仔,还学徒,难不成还是大城市来的了?”
莱昂听到了,他的目光向下瞄了一眼,略瘦的男人手搁在膝盖上,脚尖向外分开。
他一副很惶恐的样子:“没有没有!只是一个小镇而已。”
说着,他拿起自己的酒杯朝说话的男人走过去:“我的老师原来是教堂的牧师,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才收我做学徒帮他做些事情。镇子就在河对岸,这位大哥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哦!”
“婊子养的!你他妈诅咒——”
男人愤怒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耳边一阵凉意,刚刚还满脸惶恐的男孩现在睁大了眼睛,嘴角大大扬起,手中一柄弯刀划过他的侧脸,这把刀本来是要割开他的喉咙的,但男人下意识的躲避让刀只带走了他的耳朵。
鲜血后知后觉地喷涌而出,莱昂的手中的啤酒杯这一秒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刀在空中转了个弯,雨燕一样啄向那个略瘦的男人,却只听一声脆响,他的刀被拦在了半空,随后眼前一片血红。
莱昂的脖子被割开了,鲜血喷得那么高,甚至掩盖了他的视线。
被削了耳朵的男人还能拦截袭向雇主的刀子,这出乎了莱昂的预料,他就带着这样的疑惑,像麻袋一样嘭地倒在地上,金色的瞳孔填满了眼眶,无神地注视着虚空。
“诶呀,你们又弄得都是血。”柜台后面的女人埋怨地走出来,她看了看莱昂的金发,摇摇头说了句“可惜了”,然后蹲下扯掉了他的腰包,打开后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原来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草药,而是两根人的手指,肿胀的手指上套着两枚宝石戒指。
女人开心地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套在自己的手上,满意地对着灯看了看。她把另一只戒指扔给被削了耳朵的男人,转身说道:“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走之前收拾干净。”
因此,莱昂的尸体被扔进冰冷湍急的河水中,他被冲到了一处浅滩,金发上的血迹被河水洗刷干净,仍然耀眼。
食腐乌鸦站在莱昂的鼻梁上,观察他的瞳孔,正在判断是否能够享用。与此同时太阳迸出一线光芒,清晨的第一滴露水落下。
乌鸦嘶哑地叫着,扑棱棱飞走了。
“啊……赞美神明……”
由于参与人数有限,为优化玩家体验,现进行如下调整。
1.降低一阶段的技能使用要求
技能生效要求由【800字/精草插图】调整为【500字/草插】
2.地图调整
1)由【庄园】、【城镇】同步开放,调整为第一轮开放【庄园】、第二轮开放【城镇】,即所有玩家会在同一大地图相遇
2)扩充地图描述,增加实时探索类内容,以为玩家提供更多创作素材(不影响投票计数)
3.【未死者】限定数调整为2人
审核时间仍为5/9晚间,感谢各位的投递> <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月兔,还有什么问题吗?”面色看起来有些病弱的男人把手里的文件夹整理了一下丢给了坐在桌子上的女孩,“我会拜托人再训练你的,现在的你还是太弱。”
“肉块鬼女的事情你不要去管,光应该会加强巡逻……最好晚上少出去,但是任务还是要去完成,杀普通人总比杀光的成员要轻松吧。”
边阙嘴里还叼着茶杯,把文件夹扔在桌面上,攥着一支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这次目标的名字。
“我还太弱?和你妹妹比起来我可强多了吧!光什么的也不过如此,我又不是打不过……”茶杯被她随意地丢在地摊上,“要不是缺钱我才不干这事呢。”
“知道自己缺钱就应该给我认真工作,还有你真的不考虑回讲神家吗?乖乖做一个小小姐可比你现在这副模样好多了。”蜘手圣希皱着眉头道。
他之前是在河边捡到的这个小兔子,大约花了半年不到的时间把她培养成了暗闇里的打手之一,后来才了解到她是讲神家叛逃出来的小女孩,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讲神家的女孩子会有勇气出逃。
边阙已经站在门口了,听到这样一句话转过头朝着男人做了一个鬼脸,带着特别响的摔门声扬长而去,走之前还恶狠狠地喊了一句:“不——考——虑!”
蜘手圣希不明白边阙为什么会逃离讲神家,边阙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在私下培养杀手,专门杀那些对于鬼女有意见的人。蜘手还告诉了她光这个社团的存在,里面的社员都会巡逻然后斩杀正好被撞见的鬼女,所以对于并校这件事情,边阙一直是持悲观态度的。
“呀!”刚从后墙翻进学校就撞上了在那边祷告的室友妹妹,边阙提着被树枝挂破了一个角的裙边给了栗秋琴乃一个拥抱。
“啊边阙……你怎么从那边进来。”栗秋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裙子也破了,要我帮你缝一下吗?”
“要的要的,我也没想到会被扯破——琴乃今天没有去找你哥哥吗?”边阙干脆把破损的裙摆扎了起来,“这个点我还以为琴乃会在料理研究部里呢。”
“啊哥哥好像社团里有什么事情就……今天应该都见不到哥哥了。”琴乃掏出手帕把边阙脏兮兮的手心擦干净,再把手帕叠好塞回裙子的口袋。
“社团啊…………”边阙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肉块鬼女和光的交战——不过那也到晚上了。
边阙换了一身轻便的裤装,扣上了自己的面具从另一个挖出来的洞口里爬了出去,因为不知道肉块鬼女会在哪里出现,所以只能凭借气息和血腥味得知哪里正在发生战斗,再赶过去凑热闹。
虽然说是凑热闹,但是对于边阙来说她更想了解的是光的战斗力有多强,蜘手圣希反复强调不许和光的社员正面撞上,这样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今夜倒是挺平静的……”边阙站在自己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某户人家的屋顶眺望着远处正在巡逻的人,“巡逻的人手没有增加……不对,增加了,但是分散得很开……好像还有人朝着我这里在过来。”
突然她嗅到了空气中突然出现了别的鬼女的气息,并且边阙能确认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拽了一根树枝当做临时武器就朝西边跑去,在逃跑过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自己不是讲神家的人就好了。
她血脉里散发的气息对于苏醒的鬼女来说就是最好的陷阱,哪怕是现在有了一定自我保护能力的她也很难从实力强大的鬼女手下逃跑,比起人来说鬼女是更危险的,从小边阙就被如此教育到。
“那就先逃到学校附近吧……”边阙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就渐渐感觉到身后的鬼女没有再靠近了,再次手脚并用爬上到了三层小楼顶上后才确认是光的社员们把肉块鬼女拦截下来了。
“啊……好像团队磨合度不是很高呢。”边阙观察了一下四周觉得学校近在咫尺,哪怕有危险也可以很好地逃离现场,“让我看看光的社员们到底有多厉害吧。”
但那个站在人群中拿着武器,面上扣着一个兔耳面具的男的——好像是哥哥。
(你猜这是不是真的?但是睡太多了没写完啊啊啊啊)
现在是学园祭期间。
从教室窗口望下去时,平日里还算空旷的校园已经被临时搭起的小铺塞满了,视野里净是些五颜六色的顶棚,还有绳子牵起来的彩旗。
学生们三两结伴,有男有女,从这个角度看着,热热闹闹挤入道路的只有年轻的浓密发顶。毕竟并校已经有了好些时日,这段时间对于彻底消除各种各样的隔阂还是短了些,但至少是足够让年轻人们彼此熟悉的。
嗯,高中生活就是这样杂乱而很有活力,是弟弟很想见一次的场景。
在留意过几处感兴趣的摊位以后,结城提着碍事的下摆准备离开窗边。但如果要问为什么穿成这样…那理由就有些微妙了,红发的男高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鲜艳的女式和服长及脚踝、外面还罩有缝上荷叶边的白围裙,头上更是戴着饺子皮一般的褶边发饰——这一切当然都是某个店铺的一环。
也就是说起来还挺时髦的那种店铺,“女仆喫茶店”。
没穿惯的服装真是很难行动,男高中生倒毫不矜持地卷起和服往回走,时不时小声抱怨几句迈不开腿。这里是零在校舍顶楼找到的一处摸鱼场所,回去教室还有些距离,也好在大家都在楼下热闹,并不会有几个人注意到他这个一路掀着下摆露着里面的校服长裤下楼的女仆。
“在换班之前我就得一直保持这幅装扮了…非要穿的话还是之前见过的洋风长裙更好吧?”
“算了,不都是女装。”
零注意着脚下,自言自语道。
他只是突然在意起来:万一有机会留影,穿成这样的哥哥到底方不方便给弟弟看?弟弟是必定不会笑话他的,对已经被封闭在山中十九年的那孩子来说,男装女装、扮鬼扮兽,怎样都是新奇的哥哥。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会对此有那么一丝微妙,不知最后是对弟弟的怜惜更甚,还是被弟弟看见自己不那么体面的样子的羞耻感会占了上风。
总之…那孩子会开心就是好事吧。
他以前也不是没给弟弟看过学校活动的照片,那孩子很是惊喜,每一张都当做宝贝。
但并校之前一群男高中生能弄出些什么呢?自然是过于阳刚(或者说粗糙)而又无趣的,基本都要仰仗料理部和手工部。结城回想了一下,他那时还认识的学生早该毕业了,没能毕业的也多半是再也不会毕业,如今这两个社团也该全部换了新面孔吧,他从没关心过,现在更是有些跟不上时间的感觉了。
时隔数年他仍执意要回来学校,也不过是想着能在那孩子面前扮演一个正常生活在“外面”的哥哥。
青春期少年少女的喧闹声越发地近了,手作的招牌被同学们遮了个严实,看来人气只增不减。喫茶店生意太好,结城这种缺德鬼才会趁机溜之大吉,他哪有那种越忙越需要人手的良心呢。
反正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这就又要说到学园祭前夕,男生们谁都期待着今年会有“两校共同经营的喫茶”,但这是在他们没想过女仆是男生来做的情况下。
——是的,没错,男校的“光”负责的正是女仆。
这一切怎么拍板的无从得知,据说只是作为并校后的第一次学园祭的纪念?至于最开始又是谁提议的又有谁知道呢。结城作为光的社员,得知的也只是要穿着女装端茶送水、甚至还有挤番茄酱切水果这些服务。虽说不论男女,和装总归是不如洋服方便行动的,但…感到累赘是一回事,男生们对于女装的心理抗拒又是一回事。
得知自己要穿什么和做什么的“光”们的表情真的是……精彩得结城现在回想起来也会笑得脚滑的程度,别人又怎么不会想看热闹呢。
“你又上哪摸鱼去了?”从门口出来的同伴正好撞见这一脸古怪下楼来的家伙。
被问到的摸鱼惯犯只是收了点笑容,放开手里被蹂躏多时的下摆整了整:“大概是厕所吧,你要不也去一下?”
“不必了,店里忙着呢。”
“那太可惜了。”
真正可惜的难道不是直到回去店里也没有脚滑吗?鬼之子笑得脚滑摔下楼梯这种事说出去大概能笑死十个光。
此时恰好有点单,笑嘻嘻的鬼之子应着声就捧着菜单小步跑了过去。
结城零这家伙完全没抗拒穿这身女装,甚至还挑了红红粉粉比较衬自己发色的一件。他想着穿就穿呗,要看别人——就比如辻恶兆的表情才是超搞笑,会让人想问他需不需要去厕所,但确实比见鬼女的时候要好得多了。比起他来,同样做过队友的宫泽和夏目就感觉很熟练,好像除了同样迈不开步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止是他们,更多的光社的男生穿得像花蝴蝶一样在教室中穿行,一些肌肉比较厉害的同学动起来前襟就像快爆了一样。
好危险啊,这个要是可以给弟弟看就好了!结城发自内心感叹。
而他回头看去更是笑喷,这一转头甚至看到那个御狐神深夜头上扎着更大更明显的缎带蝴蝶结,哇,黑着脸的一米八女仆挽起袖子用日本刀切西瓜,这世界上会有比这更逗的场面吗?但是零真不太敢当着人家的面笑,万一被追着砍,他可没有那种剧烈运动也不露馅的身体,只能趁着准备餐品偷偷去充当后厨的教室发出“哧哧哧哧”的奇怪声音。
比起男高中生,店里的女生就好多了。
女校平时是稳重的丝绒长裙,来到店里都换上了裤装的黑色管家制服。本以为这次服装只能模仿着别人家管家的款式来自制,就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粗糙,但实际穿上之后再束起头发还是挺像那副样子的。
这种干练飒爽的效果在晴山那种个子高挑的女生身上就更是明显,比起肌肉男穿裙子,男装丽人真是对眼睛更好,让人挑不出毛病。
等结城在后厨笑完,正巧看到晴山有点害羞地跟着深夜过来了,于是刚起身一半又蹲了回去,顺手不知从哪里薅下一盒点心准备好当听众。他是有些好奇,只有那么一丁点好奇,可被他听着两人一个闷得要死,另一个又是矜持的大家闺秀,凑一块儿半天也不知悄声说了些什么,只是那气氛不太一般。
听墙角的人并没有听墙角的自觉,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心想这两个难道还真成了一对啊?人鬼恋也就算了?难不成爱情的力量还可以让那种凶巴巴男人穿女仆装?
自己之前对晴山说了什么来着?“御狐神搞不好会喜欢你这类型”?不太记得了。
本来别人不管谈恋爱还是杀人放火都跟他没什么关系,除非是烧他家。但外面有小情侣说着悄悄话,一时也不好去打扰,结城缩在原地偷吃着后厨的点心这样想了一下,甚至有了比较具体的计划:如果烧他家的话,他在等叶把母亲和弟弟都带去安全的地方之后,大概还会去帮忙再多放几把火。
那种家和那种村子,他也就是想了那么几十上百次“一把火烧了算了”吧。
完蛋了,这是最后一个。
结城捧着空盒子但毫无罪恶感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御狐神邀请晴山去看烟火。
总之,这一天是干活偷懒然后四处嘲笑同社的一天。
就这样四处逛逛拿了不少照片画报带回去给弟弟看,也带了一些比较方便带的食物和小摊上赢来的纪念品,讲的时候弟弟说真好啊,你们和书上讲的都好热闹,好想看一次烟花(这里是和祭典搞混了,学校的文化祭没有花火大会),但是做哥哥的也没纠正他,只是说想看烟花那我们去看吧
不知道怎么的很顺利从铁栅栏和别院里逃出去爬上山顶,垂枝樱开得很好在夜里显得很白,看到烟花就在很近的地方炸开,然后回头看到山下房屋连带着整个山村一片火海
(这边整个小村基本都是他们家相关的人/有血统的鬼女和鬼之子)
到这里梦醒了,看着房间内景才想起来自己在家庭医生(不是人)照看下修养,因为之前(刚刚文化祭前/中途)闯了点祸,受伤比较惨重自行恢复有点吃力。
樱花的花期都过了不知多久,怎么还想着。
床头放着葵因为过意不去之前冒失打听转交过来的花束还有书(因为本来想道个歉,结果听说身体不好回家了,于是不知道修养中可以吃什么东西所以没送点心,但书可以打发时间)
大概从感觉能猜到葵是鬼女,也很奇妙哪有她那样的鬼,很蠢很理想化似乎打定主意和人和解共存,但是最后觉得“要是真有机会和他们胡闹那也不坏”
三·大泰司一
对于新学年这件事情,圣瑠一直在努力地去面对,不能算是积极但是也不能算是毫无进展。至少她现在已经可以成功地走进校园,并且顺利地和網师界达成了“在校园内装作不认识”的约定。
虽然男人的说辞是只要她不是想逃就可以。
一年多没有如何踏足过的校园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听说自己的室友清水百合子还留在之前的宿舍,圣瑠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什么地方去,她犹豫片刻打算先去缝纫部露个脸。
缝纫部的上一任部长在两年前就已经毕业了,去年圣瑠就已经成为了现任部长,不过因为休学的原因导致短短上任十八天就被迫卸下职任,缝纫部就经历了一年的无部长自由散养时期。虽然圣瑠也会偶尔回到学校,去看看有什么新的任务需要完成,比如说就像之后要开展的大运动会,缝纫部会提供一些相应的奖励。
“蜘手学姐……!”推开缝纫部的门就能看到一个穿着松松垮垮外套瘫坐在小沙发上的女孩子,茑谷小羽抬起头打了个招呼以后就开始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茶几,“啊……这个,我以为学姐要先去操场再来部室呢。”
“茑谷同学……不用喊我学姐了,我今年还是作为二年级生继续在这里的学业。”她小声地叹了一口气,跟着茑谷一起打扫起部室。
茑谷小羽,缝纫部的另一位活人,去年刚刚入部就遭遇了部长消失的事件后就把部室当做自己的休息室生存,虽然平时一副懒散做派,但是该认真的时候还是会认真起来,特指在交货日期的前一晚上彻夜工作。
“那可是要恭喜小圣瑠重新回到校园了呢。”茑谷眯眼笑着,她大概知道圣瑠去年休学的原因,作为织布鸟一系的继任六条夫人,她比看起来要靠谱多了,“下次可要小心一点了,也不要被奇怪的男人缠上啊。”
“时间差不多了,我来准备社团招新,圣瑠就去导游会逛逛吧,希望你可以找到更适合的男人呢。”
“你好,我是大泰司一。”面前这个递出和自己相同卡牌的男孩子,有些拘谨地自我介绍到,“如果这是你的卡牌的话,那我应该是你的搭档。”
圣瑠顺着对方的指尖,怯生生地把自己的卡牌勾了过来:“嗯……谢谢你帮我捡起来,但是真的很抱歉,我休学了一年所以现在对学校也不是很了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细细的声音有些迟疑。
“没关系,怎么说你都比我要熟悉多了。”大泰司一耸耸肩表示只是逛逛校园罢了,“麻烦告诉我一些日常用到比较多的设施在哪里就行。”
“好……好的。”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了许久,圣瑠有些紧张地把手腕上的发圈往下拉了一点,遮住了突然开始疼痛的手腕伤口。
“这里是我们部室……缝纫部,旁边还有一些别的社团的部室,运动相关的就都在操场那边……大泰司同学应该是很擅长运动吧,应该已经加入了运动系社团?”圣瑠小步地往前走着,身后的男孩子也合着她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
大泰司一还是第一次来到圣心学院,和神木男高相对比这里充满着柔和的气息,刚才一晃而过的缝纫部里就被粉色绿色还有各种蕾丝花边布料填满了,其他的部室门口也挂着一些手作门牌,他晃了会儿神才回答道:“差不多吧……也算是运动类的社团。”猎杀鬼女这也算是一种运动,光也是社团,所以也算是加入了运动类社团。
“这样……”穿过了教学楼和操场,接下来就是后花园,圣瑠摸着自己的挂在小拇指上的戒指有些犹豫,“后花园的话……好像大家不太愿意让男孩子们靠近。”
她有些抱歉地给大泰司一解释:“我刚才有听到大家说不太想让男性进入,所以我今天应该也很难带大泰司同学去参观了,而且会有同学经常在那边祈祷……”
“啊没事,也辛苦你了。”大泰司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这一点,“蜘手同学如果感到累了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结束,毕竟听你说休学了一年……”
“啊……嗯,对。”圣瑠撇开眼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视线的角落里扫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让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大……大泰司同学,我再带你去,去看看操场吧。”她逃也似的加快了脚步,甚至伸出手拽着大泰司一的袖口离开了后花园。
“农奴……”万科·麦克内撒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口中反复咀嚼这个名词,好像在品味一个令他的味觉感到新奇的食物,“虽然我不是有什么关于身份歧视的话,但是出身总是会决定一个人的品行。我觉得这是个很有道理的论断。”
“如您所说,麦克内撒先生,”坐在万科身旁的男人尽管衣着同他一样华贵,样貌比他年长许多,但神情却低声下气,他拔开酒瓶塞子倾斜酒瓶,深色的液体流淌而出填满酒杯底部,沿着杯壁逐渐上升,“我早先就提醒过比安卡,但她那个时候执意要选那个农奴,明明还有不少贵族子弟可选……”
但是万科按下他递来的酒杯,他没有接受对方的殷勤的打算。布鲁特家族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用,这个仍然把持着所谓的贵族格调的老头已经失去了两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至于他那可以用来联姻的女儿——或许脸还值得一看,但其他方面却是乏善可陈。虽然对于一个结婚的工具来说只有脸好看就够了,这方面比安卡甚至称得上出类拔萃,只不过比安卡·布鲁特的那张俊俏脸蛋儿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倒胃口。
因为她那个农奴出身的护卫。
虽然看布鲁特伯爵因为这些事不得不低三下四的讨好自己这个平民出身的商人还挺有意思,但也仅限于此了。布鲁特家族对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不过布鲁特家族仍然有着其他的作用,比如做一个还算称职的弄臣。
“伯爵,我知道您的难处,您不必如此委屈。我很愿意体谅您和比安卡,比安卡也十分年轻,难免会被一些长相出众但出身低贱的人迷惑。”
“你、您,您这样大度我们真的是十分感激。如您所说,请您相信,我们的比安卡已经长大了,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当敲门声响起时比安卡·布鲁特已经猜到来人究竟是谁,但她仍佯装对此毫不知情。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面对被敲响的房门,她知道对方已经再也无法坐住,但她也同样对接下来的事感到难以安定的惊惧。从喉咙里钻出的带有颤抖的短音让她立刻又闭上了双唇,比安卡捂住嘴将头转到一边,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的女人另一手扶着椅子,紧扣着椅背的指尖发白,被烛台上跳跃的点点火焰染上明亮的金色,痛苦之神的金属小雕像无声地注视着镜子中的倒影。直到下一次的敲门声响起比安卡才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那只捂着嘴的手不知不觉间挪到了胸前,心脏的搏动穿透胸骨、肌肉与皮肤传递给她的手掌。
“请进。”至少她的声音已经不再发抖。
门被推开,灯光照亮了来人的眼眸,但比安卡知道基兰的双眸天生便是这样奕奕的金色,如同划破黑夜的晨光,在她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带来仅存的温暖。
“比安,是我。”基兰关上门,他声音低沉,语速很快,似乎很怕被人发现。
“基兰,你为什么……”比安卡的心跳再次变得剧烈起来,她的声音有没有变得奇怪,基兰会不会发现她的异常,会不会怀疑她为何如此反常?
如果他发现了她的异样又是否会知道她正在犹豫是否要夺去他的生命?就像他剜出万科·麦克内撒的心脏?
但是她的爱人只是不假思索地将她拥入怀中,基兰总是如此信任她,将自己脆弱的胸腹暴露给她,而他的拥抱也永远都是这么温暖。比安卡的额头抵在基兰的胸前,从他的胸膛里传出的搏动也是如此激烈,像他炽热的爱恋。
爱情。比安卡需要爱情,爱情支撑着她的生活,让她在严苛的礼仪与教育里不至于崩溃,但是比安卡也需要家族。没有笼子的金丝雀注定会无人问津地孤独死去,哥哥们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每况愈下的家族更需要她,她也想要家人给她编织成的温暖牢笼。
“我会保护你的,比安,”基兰的双臂将她紧紧禁锢在他的怀抱里,这就是她想要的,可以保护她的怀抱。但是只有温暖什么也做不成,生活在日渐衰弱的家族,比安卡过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你值得更幸福的生活。”
如果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生活还会变得更糟吗?
“谢谢你,基兰,”她不敢抬头,她可以感受到温热的液体盈满她的眼眶,如果她抬起头就一定会被基兰发现,“可是,你要怎么做?”
“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
比安卡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什么?”
“我说我要带你离开布鲁特家。”
“可,可是,就算我们离开了你又能带我去哪呢?”
“哪都可以,你想去哪?无论是北方的雪原还是西方的沙漠,只要你愿意,我们去哪都行。”
“但是……”
“没时间犹豫了!比安卡,你知道那个不死的诅咒,万科·麦克内撒那个混账已经活过来了!他随时会回来!”
他已经回来了。比安卡想。
“你还是在害怕他?”基兰问她,他抓着她手臂的手已经松开,“如果是这样,我就再去杀他。”
“基兰?!”
“那是他应得的。”基兰残忍冷漠的神情和语调让她感到陌生。
不,万科·麦克内撒绝不能死,那个恶魔在痛苦中会把更甚于自己所遭受的千百倍的苦难施加给布鲁特家族。可是饱经困苦的家族仍然需要万科,他们需要他的钱来帮助他们。因为战争布鲁特家族已经难以维持,可是曾经是农奴的基兰不会懂这些。他的世界小到只有比安卡一人,可是比安卡的心里却不能只有自己的爱情。
基兰已经转过身去,他迈开脚步,烛火照亮了他高大的背影,他抬起手臂伸向门把手,如果他打开了那扇门,离开这里,万科一定会再一次死去。基兰从来都说到做到。
不可以,比安卡不想让那种事情发生。
你知道该怎么做。
当父亲声音在她脑海中逐渐消失时,在她眼前的是倒在地上的基兰,红色的鲜血从她手中的痛苦之神的小雕像上滴落。
然而很快,倒在地上的基兰发出一声呻吟,虽然头部的重击让他受伤并眩晕,但是他没有死。
她得杀死基兰。
比安卡没有那个力气用手里的钝器砸死基兰这样的成年男人,于是她将视线挪向基兰的腰间。
我爱这样的你,基兰,我爱着你如此奋不顾身热爱我的感情与身姿。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比你更爱我的人了。
当基兰的身体被翻过来,他那双已经被血液浸满的眼眸仍然是温暖的金色,只是现在又多了迷茫。比安卡抽出他腰间的短剑,而基兰也已经慢慢坐起身。
“比安……”
但比安卡已经朝他的脖子刺下手中的短剑。
几乎是立刻,男人的手掌不再温柔地抚摸她,曾经的爱人在痛苦的驱使下抓紧她的手臂,基兰仍在努力支撑着上半身,他张开双唇,瞪大眼睛,或许仍想说什么。
但她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因为那些话语已经变成血液随着他的生命一同流逝,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停止。
比安卡拔出短剑,血液喷溅出来,染上她变得苍白的脸颊,血液的温度使她既熟悉又陌生。
从她所爱的眼眸里比安卡看到自己的倒影,当基兰呛咳出最后的血液时金色双眸中的瞳孔扩散开来,紧抓着她手臂不会放开的手也慢慢滑落,尽管他的胸膛仍在用力起伏。
比安卡感到茫然。
听到声响的卫兵进来了,他们围着可怜的凶手将她带到了基兰模糊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而其中的一些走来向还没有彻底停止呼吸的将死之人拔出了他们的剑。
濒死的基兰最后的记忆是向自己砍来的冰冷剑刃。
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的人影被猛然打破,一捧水被基兰掬起泼在脸上,这张脸已经不再充满温柔与爱意,被伤疤划过的脸上只剩下麻木与执迷。
基兰像一具活着的尸体浑浑噩噩地活过了三年。每到夜晚,喉咙被割断的痛苦与窒息就会将他带回到那一天,他在挣扎里反复看到比安卡的眼泪与谎言。一切都是一个圈套,贵族小姐为了家族利益而舍弃了无关紧要的农奴出身的护卫。一切过于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基兰甚至不知该如何苛责她。
但是曾经的那些誓言,那些浓情蜜意的爱恋,他们的过去也如此被轻易地舍弃。基兰对过去的那些记忆感到无所适从。曾经随着血液流淌而出的话语和问题成了他再也无法得知的谜。比如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又为什么要让我深陷爱河,最后又是为什么要毁灭他们的一切?
他是在深海中溺亡的可怜人,尸身被浪潮卷往不知何处,但是从他的意识在被狼群啃食过的尸骸中苏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
就像他杀死万科,自己被比安卡杀死,无人会在死亡的痛苦中幸免于难,而比安卡,他会亲手将与他同等的痛苦带给她,一如她将爱情带至他的身边。
“嗨,早上好,基兰。”
他回过头。
“早上好,莱昂。”
同样身为佣兵的金发男人来到他身旁,同样蹲下捧起湖水泼在脸上,“你起得挺早的啊。”他说。
作为他临时的同行人,莱昂算得上是个有些健谈过头的同伴,对于变得少言寡语的基兰来说倒也是个有些烦人的消遣。
“离达拉尔还有多远?”他问,对莱昂的问候置之不理,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莱昂已经对他的冷漠见怪不怪。
“顺利的话今天下午就能进城。这么迫不及待啊,该不会你老婆在哪吧……”不友善的眼神让莱昂知趣地收回了这句故作风趣的问话,“哈哈,只是个小玩笑,我知道的嘛,相互不打听秘密,反正下午就分道扬镳了,给你的临别小玩笑,逗你开心一下。”
不过莱昂没有说错,只不过在达拉尔的女人只是曾经可能会成为他的妻子。
而她亲手毁灭了这个未来,也毁灭了他们的爱。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报应带回给比安卡。
圣战已近在眼前。
《神愿》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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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这片无序中的第一抹灵智,是这蒙蒙混沌中的光亮,是日升月落,变幻无常。
我看着岁月变迁,生命繁衍,看着世界变化万千,但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从来与我无关。
以为会一直这样,直到世界不需要我,亦或是这个世界消亡。
但,那日霭霭暮色中,自天边涟漪中跃出的你,打破这个世界的静谧。
第一眼望见你的身影时,我就知道,你不属于这里,纵然你与我连了那么多因果,这个世界也困不住你。
……
我是众神黄昏时,沐浴漫天散落的神力而诞生的青鸦,因为众神血肉而得到生命升华。
在我觉醒之前,一直羡慕的是修道院的修女,她们白净而圣洁,她们高尚而美丽,她们温柔善良而受人敬仰。
我常倚在树梢,一边用仰慕地目光看着殿堂中的她们,一边提防着教众与顽童的打杀与驱赶。
是啊,毕竟我是一只代表着诅咒与死亡的乌鸦,是一只嗓音聒噪,叫声难听,只会为人带来不幸的乌鸦。
一只丑陋而象征灾厄的乌鸦,又怎配沾染天堂的光辉?
直到,那场灾难的发生,一场铺天盖地的血雨从天而降。
错愕间,沉重而滚烫的神血,狠狠地击打在我的背上,那铺天盖地的炙热像是要将我整个击穿一般,将我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不知多久以后我才醒来,平日中富丽堂皇的宫殿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郁郁葱葱的森林,也早已成了一片荒漠。
唯一熟悉的,只有似火烧灼的残阳挂在天边。
我张开翅膀,顾不得惊诧于体内磅礴的力量,只看到这里早已没有一丝生机。我不知为何会这样,此刻我只想逃离。
心念起,只是一瞬间,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眼前不再是荒漠,而遍地盛开着妖艳的曼陀罗,心巾一松,我落在地上,却只觉得足底滚烫,原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表面之下,竟然是另一片焦土。
心念再转,仍是一副破败景象,无论转了多少个时间空间的节点,直到我熟悉这副身体中的力量,直到我早已凌驾昔日仰望的神灵,也未曾找到任何一个生命。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真的携带着死亡与灾厄吗?
是由于我的降临才导致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毁灭吗?
所以万物皆灭,只有我独自苟活下来?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海中升起,身体却仍机械的碾转于各个时空节点之间。
下一秒,身处于飘渺云间,耳边悠悠传来渺渺仙歌。
愈渐灰败的心底,猛然爆发出希望的光。
“这…这是!”
开口,声音却再无之前的嘶哑与难听,而是清灵婉转的人声。
却无暇顾及这些,展翅向着仙歌的由来处,激射而去。
“我…我终于找到了吗?”
“有仙歌,有人在,竟然还有存活着的世界。”
宏伟而又古朴的建筑,在瞳孔中渐渐放大,那动听的音乐也越来越清晰。
一想到在几百年之后,即将要见到活生生的人,除了我之外仍存于这世间的物种,鼻头一酸。
“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啊”
“还有人在,原来我并不是灾难的象征,诸神黄昏也并非因我而起,千千万万的废墟世界,也不是因为我的降临才导致的。”
“原来我只是我而已。”
长叹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厚实的大门。
建筑内富丽堂皇,却没有半个人影,看到眼前景象,一下子怔愣在原地。
“人…人呢?”
“都出来呀,我不是坏人。”
伴着绕梁的仙音,我寻遍了整个建筑。
……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看客,也只愿做个看客,但那一天,看到她怔愣的神情和逐渐暗淡的眸子,我忽然动摇了。
我目睹了她的成长,知晓她所有过往经历,洞察她所有痛苦折磨。因为那也曾是我经历过的。
但漫长的时间早已抚平过往的伤痛,对生命万物的不敬与不羁,早已为我解开任何牵绊我的事由,漠然和无视才最符合神灵的身份。
亿万年的时光本应抹平我所有情感,但不知为何,再看到他眸色暗淡下来的时候,过去的回忆突然被重新点燃。
却没等我回过神来,她早已消失在眼前。
那一瞬间,作为世界意识的我,没来由的,竟然有一丝慌张。
这是我觉醒之后的第一次,事态脱离了我的掌控。
这段时间里,无论如何寻找,却再没有找到她,心底渐渐生出两份不安,一份是作为世界意识的本能,而另一份……
再找到她时,却出现在我所在的世界,顾不上调侃一句真是灯下黑,看着她如今的状态,眉头紧紧锁起。
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青鸦的形态,羽翼中暗暗藏着一些黑色丝线,那时本以为是她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或是与我之间的因果。
但这次不同,现在的她已然化为人形,身上神力翻涌,丝毫不弱于我,但身上所束缚的黑色丝线,同样如同野草一般疯长,像是一层厚厚的茧,快要将她包裹住。
而我隐约的瞧见,那些黑色丝线的源头,竟然隐隐指向着神格的方向。
“这是什么?”
心中顿时惊起滔天巨浪。
我放弃所有用于沉睡时间,连着观察了许久,才骇然发觉,那黑色丝线竟然是随着她的神力增长而增长的。
于是我化身为人类,以探求的黑色丝线的真相,解开她与这片世界的孽缘为名,靠近同样化身为人类的她,接近她。
我看着她的眼神渐渐重新明亮,我看着他重新恢复往日的神采,我看着她终于谢谢那些本就不应该他背负的包袱,活成了她应该活的样子。
真的好想一直看着她,一直陪着她。
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斩不断黑色丝线与她的连接,甚至连阻止的黑色丝线吞噬她的速度都不能够,而如果我不能够阻止这一切,黑色丝线吞噬掉她的那一瞬间,便是死亡降临之时。
发现真相的我彻底慌了,自觉醒以来的亿万年间,从来没有这般惊慌无措过,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作为世界意识的我,竟然这般渺小。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她才刚刚成为神灵,刚刚找到生机,刚刚放下执念,摆脱掉对自我厌恶的束缚。
而我,已经存在了亿万年的时间,我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经厌烦,久到早已被时间抹平了所有的棱角,虚无了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所以,不如就这样吧,我的勇气和热血早已就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而她则好似冉冉升起的新星。用世界意识的熄灭换取一个伟大神灵的诞生,我相信,她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
当我不再寻找新的世界和生机,当我不再追问过去,当我放下执念,准备就这样漂泊在时空中,一直到寿命耗尽,枯竭而亡,我却来到了一个鼎盛的世界。
我不知该谢谢我的放弃还是怨恨这命运的愚弄,但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漫无目的,永无休止的在各个时间空间的节点来回转,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连自己都唾弃自己的可怜。
就找一个荒山野岭住下吧,青灯古佛,了却这罪恶的一生。
虽然我不相信真的有什么神灵能够渡尽我的罪恶,就算是有,也在我曾经带去的一场又一场的毁灭中死绝了吧。
近日里,总是能够听到来这里上香的人类说什么否极泰来的话。
不屑嗤笑, 否极泰来?如果真的有这么玄,我何苦熬了几百年都没有看到过希望。
但偏偏,在这样万念俱灰的时刻,我似乎找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人类的情感真是件奇怪的东西,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便顺理成章的和他并肩走在山间小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压在心头的阴影都散了一些。
他总能带给我一些都属于人类的新奇的体验,和欢喜的情绪,让我不由得沉浸于其中,或许这样的情愫就是人类所说的感情吧。
只不过有时,他看向我的眼神会变得无比深沉,即便我身为神灵,拥有无比强大的神力,也无法揣摩出他转瞬而逝的复杂神色中所传递的意义。
不过那又有什么呢?要知道,我是一位神灵,是可以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斜阳,也可以弹指之间杀死他的神灵。
所以,我学会了人类的自私,尽情的享受着他带来的温暖与快乐,享受自出生以来从未接触过的,名为爱的东西。
我贪婪的吸取他身上所有的情感,并用那些情感滋润自己,填补永远也无法满足的空洞。
我以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下去,直到他渐渐老去化作一捧黄土,我再接着去寻找下一位。
却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喜爱,习惯了他的奉献,甚至诞生出放弃神格,和他一直在一起,这样愚蠢的想法。
还好,他足够了解我,所以并没有让我过多纠结,我就亲眼看到,他在我不曾注意的瞬间,扭转某个即将发生的人间悲剧,随即淡去身影,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一切都真相大白,原来所谓的爱情竟然是个陷阱,他接近我不过是另有目的,这个世界没有神,而我的降临,又裹挟着深入骨髓的罪恶,这个愚蠢的人类想要救世却又无法正面与我抗衡,他只好与我虚与伪蛇,选择了另一条弑神之路。
也是,如果不是有所图谋,又会有哪个人类能够这样对我予取予求,又如何能够容忍我的尖酸刻薄和恶毒?
“呵,爱吗?我可去他妈的”
那一刻,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想我这给无数世界带去无尽灾恶的死乌鸦,终于也有栽了的一天。
不过,能被爱着的人图谋计划,对于我,也算是福报善终了。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果然有勇有谋。”
挟持众多人类,堵在他必经的路口,戏谑的挑起唇角。
“不过下回不用这么费劲了,我最喜欢平等交易,想要我的命,直说就行。”
……
计划一次又一次的跑偏,但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就当是我图谋她的神格而出现在她身边,等她再次醒来,一切都结束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多好。
但却在血色燃烧天空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我彻彻底底的错了,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直在为了献祭,为了解救她而布局,她又何尝不是?
“狗东西,你给老娘记住,你欠老娘的,给老娘笑!
………
《神愿》甄栩瑶
夕阳残 似火烧灼 在无人烟的荒漠
霭霭暮色中 青鸦无声滑过
夜空起涟漪 复又无波
是谁于时空不断辗转着
是孤独的 神者
见过秽土中绽放的曼陀罗
听到九天传来的渺渺仙歌
时间空间无数节点中穿梭
我是时空监察者 亦是掌控者
用永恒的灵魂 拥有永恒的冷漠
直到我遇见了 那转折
原来这是寂寞 一直以来都未曾有过
才发现 如此折磨
自从你点亮我 日月都无往常卓烁
我愿坠入世间 放弃永生 挣开枷锁
亲手 将你 触摸
将热烈的爱意 对你 诉说
从我遇见你的一刹那起
方知整个世界 存在的意义
是为了成全我 在此找到你
我所有的足迹 在你身前汇聚
你的悲和喜 足够让我 有勇气
或许这就是爱的魔力
可是谁能想到 所谓的爱情 是个陷阱
多可笑 我的真情
身陷绝死困境 原来神也 不是万能
看着我 告诉我 想要我命
只要让我 再见 你的 笑容
不就是一条命 就当 一次 梦醒
与其在你 记忆之中 慢慢的 腐朽没落
不如让你 来恨我 永远都 别想再忘了 我
不如做 悲情角色 在你记忆 之中铭刻
用生命 告诉你永远爱你的 是我
世界都在悲号 我赌这之后 你忘不掉
我的笑 火中燃烧
只要是你想要 直说就好 给你便了
只可惜 新的神 我看不到
别无所求 你能 开心 就好
我相信你 比我 更加 闪耀
是原创词改文,因为着急了,所以收了字数,有点烂掉了
感谢观看,拜托评论啦~
烈火
如果我將走向烈火,你是否会抓住我的手?
如果我想堕入深渊,你是否会与我一同坠落?
你说,你不是我的敌人——我又要如何去知晓呢?
少女的声音轻盈悦耳,却充满着空灵。月光之下,白衣的少年与黑裙的少女对望,火焰开始燃烧了——它攀上少女的裙摆,牵住少女的手指,少年的双眼映出毁灭的光景,而琥珀中沉睡的少女向他伸出了手。
回答我,约亚书。你是光吗?
——她在保护那个鬼女。她不会让任何人过去,哪怕这个人是约亚书。
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言语,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少年握着武器的手缓缓垂下,他笑了。
琥珀没有变。
是啊,琥珀怎么可能变呢,那是能将时光封印住的珍宝,一切都会定格在凝固的瞬间,这便是“琥珀”。琥珀不会向前,也不需要向前。而他的琥珀早在很久以前就定格在了梦中,她在编织一场盛大的梦境,叫任何人都无法唤醒。
我是光。他说。但有光则必产生影,没有影亦不会有光。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是因为我不需要醒来——
我会与你一同留在梦中。
他们握住彼此的手,火舌从他们皮肤接触的地方流出,舔舐着少年白色的袖口,跃上少年漂亮的肩章,洁白的光染上了焦黑。
他们将一同燃烧。
————待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