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巷子的尽头堆满了杂物,但透过纸箱木盒的缝隙和外界的嘈杂仍能分辨出这条小巷坐落于某条繁华商业街。与之相对的巷子的另一面——也就是唯一的出口,通向一条僻静的小路。繁华的背面承载了所有凄凉和破败,夹在这二者之间的地方容纳着和它同样孤独的怪物们,伺机向虚荣的假象伸出复仇的爪牙。说不定吸血鬼选择这里不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优厚,大概他们也想拉拢一些被遗弃的家伙作为同盟。
他想到这里,摇摇头,嘲笑着自己的想法,仰头看天。不出意料,胡同果真如他所想是两栋带檐的屋子构成,巨大的屋檐互相遮盖,再加上道旁古树的荫蔽,胡同里一年四季都是暗如深夜。
没错了,这里是“血族的庇护所”。
地如其名,这里之所以可被称为“庇护所”,就是因为它无论冬夏,不计晨昏,任何时候都暗无天日。不知所措的血族新生儿常在这里躲避敌人,身受重伤的年轻血族也时常在此落脚。作为一名吸血鬼猎人出现在这里也许不算奇怪,只是……
口腔里还残留着血液的余味,而他竟从这本该让人作呕的味道里品到了香甜。
结论已经很明确了——他变成了吸血鬼。
他低下头,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血族的庇护所。”
他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如是对少女说道。
“那是什么?”少女不解的皱起眉来。
“一个聚集着很多吸血怪物,随时都有可能要你命的地方。”
“可是你……”少女摇摇头,像在说祈不是那样的人,“那你怎么会在这?”
“……”
祈垂下眼帘,沉入了回忆,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想起那段他缺失了的,关键至极的记忆。他记得他在失去意识之前确实见到了另一个人,是个他熟悉的家伙,却不可能是真二。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就是被那家伙搭救并带到这里的。但是为什么是这么危险的地方……
“先生?”
“啊,抱歉,我不记得了。”祈惊醒过来随便敷衍了两句,不过确实是真话,提到动机,他突然对少女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替朋友找东西。”少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红框眼镜在祈面前晃了晃,“就是这个。”
竟然叫弱女子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找东西,她还真是交友不慎。
暗自同情了少女一番,祈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找到了就快走吧。”
“可是你……”
“我没事。”
“嗯……”少女捧着圣水瓶,支支吾吾的答应了,“你也要小心。”
“好。”
送走了少女,祈把口袋里和腰带上放着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研究后路。
手枪和匕首在之前和吸血鬼的战斗中被丢掉了,飞刀现在扔出去九把,圣水也一个不落全部用光了,剩下的就只有没什么用的弹夹和一把飞刀。和那种等级的吸血鬼作战果然消耗巨大,好在他还有钱和手机,不至于立即曝尸荒野。
他扭头看了一眼堵在巷口的杂物,尽管现在去商业街寻求些帮助是最好的,可要凭赤手空拳从堵的严严实实的杂物堆中突破出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也就只能往另一边做些打算。
在那之前,没有人和他聊天来转移注意力,他很快就受到了饥饿的折磨。
他不得不倚着墙,把身体蜷缩起来,大概这样就能让空空如也的胃袋不那么空虚。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的忍耐力已经快到极限了,他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但是从血液的凝固程度来看不容乐观。长时间不进食的吸血鬼很容易就会被吸血本能支配,更何况刚刚被初拥的血族新生儿。不论是谁,祈都不想让那个人成为自己失去理智的牺牲品,被吸血的滋味不好受,他知道。
可恶,越来越饿了。不赶紧想办法的话……
他掏出手机打算向亲友求助,而上帝就像是要置他于死地一般,竟然让手机在这种时候没电。
“嘁。”他胡乱按了几下,把手机丢到对面墙上泄愤。
他还是得出去转转。虽然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也没高尚到能为了陌生人牺牲自己的地步,干坐在这里除了西北风和东南风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他向外面看了一眼,现在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失去了阳光保护的普通人和放在案板上的鹅没什么区别。当然,保佑那些血族新生儿不要遇见组团行动的便装血猎,那不是案板上的鹅,那是刀。
庇护所的出口直通向一条僻静的小街,太阳才落山不久,不需街灯就能看清路面,何况这儿也没有几盏路灯。与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不同,虽然二者只有一巷相隔,这里却往往比对面晚一小时开灯;路灯也分布得稀稀疏疏,比大商业街少了一半有多,就好像这里的光芒全部被隔壁夺走了一样。不过对于吸血鬼来说,这种环境反倒利于捕获那些迷途的小羊;对吸血鬼猎人来说,亦如此。
身为前血猎,祈自然清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这样的血族新生儿是祭刀再好不过的猎物,利益当前,那些血猎可顾不得什么同行不同行的。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已经因为这个吃过了苦头,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当时的感受,更别提现在了。
不管遇到哪方势力,只要对方发动攻击,他的生还概率就是0%。乐观点估计,说不定能提到1%。
“呵。”他轻笑一声,步伐加快了许多,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像这样依赖过命运。毕竟运气这玩意儿和性别一样,全看命运女神的脸色,可惜他出生之前就没受过神明待见,硬是拿“他”和他全家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下不仅神,连亲生父母的脸色都没有一天好过了。
可命运女神就像是铁了心一样要把他往地狱里推。
“Lucky~”一声挑衅般的口哨声从他头顶响起,他第一时间把唯一的飞刀握在手里,下意识后撤摆出防御态势。
路灯顶上的声音消失了,他面前却空无一人。
他紧张的四处观察着,不知盯住哪里才好。如果是真实可感的正面攻击他有十足的把握避开,退一步讲至少也能正面接下,可面对这种诡异的突袭,仅凭他那种虚张声势的打法是行不通的——显然对方在虚张声势上比他更得要领。
他攥着刀子的手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他环顾四周,确认前方不会有敌人袭击后小心的抬头看向灯顶,而那里竟然也奇迹般的连个影子都不见。
可恶。被灯光一闪祈产生了片刻的失明,反应力也相应的下降了许多。
祈突然意识到敌人在哪里的时候已经迟了太多,他干脆放弃飞刀轻薄的优势,反手握住飞刀刀柄,转身欲往身后的敌人刺去,而在他产生这想法的同时他的手腕已经被对方从身后握住,动弹不得。
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近在眼前!他挥动左手,扭身就是一肘击。
对方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竟用左手握着他的手腕顺势转到他面前,他也因此得以借着灯光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和路灯上传来的甜腻的女声不同,这家伙张了一张十分狂妄的脸,明明已经是成年人,却留着标准的学生短发,一双青色的眼睛神采奕奕,她的脸上流露出小学生郊游般的兴奋和喜悦,看起来完全没把祈的攻击当回事。
青眼的女子玩世不恭的冲他笑了笑,伸手接下了他正面挥过来的拳头。
“诶诶,这样可不行啊新生儿君。”她颇有些惊讶的分别抓着祈的双手,头头是道的点评了起来,“攻击这么直白浪费了你这么出色的反应力啊。”
“你想说什么。”
祈不悦的打量着毫不认真的女子,这家伙不仅外表不靠谱,连衣着也毫不走心,她只穿了件吊带背心,外面套了件毛领大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应对吸血鬼吸血的措施,脖子就那么大敞四开的暴露在空气中,简直就是对吸血鬼全员的挑衅。
“放轻松放轻松。”女子说着放开了祈的左手,象征性把自己的右手背到了身后,“再来一次吧,要不要我让你一只手?”
“你瞧不起我吗?!”
祈受了莫大侮辱,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好歹他也是十四岁入行,摸爬滚打了四年多的人,就算作战没有技巧好歹也有点熟练功。然而实力差距摆在面前,他就算满心不服也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本。通过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很容易看出女子不仅反应力出众,计谋也颇为丰富,而体术丝毫不逊于这二者之下。事实上,他真的已经不确定就算对方开出这种条件,自己能否顺利击中了。
但是祈怎么会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对面站着这么狂妄的家伙,就算拼了命他也要让她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好啊。”他松开右手,放弃了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反握住女子的手腕,“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直白!”
话说出口的同时他把女子向自己这边拉近,右腿借着动作的瞬间曲起前撞,膝盖的位置正对女子腰部。
“太嫩了。”
女子徒手接下了祈的膝撞,不满的摇了摇头。然而在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了她这次战斗中最重大的一次失误。她的左手被祈死死的攥住,右手用于防御往她腹部撞去的腿,她再也没有余力应对“吸血鬼新生儿”接下来的攻击。
祈的左手借此机会得以完全解放。
他收回右腿,伸手拽着对方的吊带背心迫使女子的身体向他靠近,趁机朝着女子毫无防备的颈部张口咬了下去。
“……?!”
这样的事件发展显然出乎女子的意料,她下意识的动了动左手,只可惜祈早有预谋的拽住了她,她扬起右手欲回一手刀,却被祈另一只手挡下。
“嘁。”
随着身体内血液的流失,女子差不多已经无能为力了。祈伏在她身上,低头吮吸着她伤口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液。在愤怒和饥饿的双重作用下,他已经没有体谅敌人的心情了,他甚至更过分的用牙齿啃咬起伤口附近的皮肤来,倒不如说让这狂妄的家伙越痛苦他就越能感受到兴奋。
女子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她犹豫了几秒,干脆释然的放弃抵抗,抬手按在了祈的胸上。
“……?!”这回轮到祈出乎意料了,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血猎在被吸血时不仅不挣扎还顺手占便宜的,这怎样超然脱俗的心境?!
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触感,女子稍稍惊讶了一番,然后变本加厉的揉捏了起来。
祈还没有完全饱腹,然而他已经不得不停下来了,再不停下来他说不定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他松开右手时,女子很默契的同时松开了,也像是早有预谋那样。
“你他妈?!”祈一边喊着一边护着胸一边后退了快一米多。
“哈……都要死了也好歹让我爽一下。”
“你脑子没问题吧??”
祈伸手往腰间摸飞刀,这才想起来飞刀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丢掉了。
“怎么?看来你也无计可施了啊。”女子借此机会已经自己止住了伤口的血,她往上拉了拉毛领外套以抵御夜间冷风的侵袭,“不如我们就此和解吧。”
“和解?现在可是我占据优势。”
祈这么说着,身体却摆出了防御姿势。
“真的是这样吗?你看起来好像很慌张。”
“闭嘴。”祈慢慢后退,右手不觉放在了胸口处。
“我没猜错的话,那里放着你重要的十字架吧?”
“……你想说什么。”
“既然以前都是同事那也没什么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吧?”女子坦然的摊开手,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让这场误会结束吧。”
祈确信对方只是体力不支才做出求和举动,的确,现在终止战斗对双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还有些不放心,盯着女子的脸观察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发现什么破绽。
尽管他内心已经通过了女子的提议,嘴上却不老实。嘲讽算是他的本行,他怎么可能放过别人犯错的机会。
“诶?误会?主动袭击过来之后大放厥词,见势不妙改口说是误会,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不要脸的同行啊。”
“那就是不同意咯。真可惜啊——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对这个有兴趣呢。”
女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十字架,她像一个钓者那样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等待大鱼上钩。
那是一个绿色的的十字架。从四个顶端依次由黑到绿渐变,颜色最深的中间镶嵌了一颗白宝石。祈从衣服里解下十字架放在手里,他睁大了眼睛,如女子所想的那般主动朝她靠近过来。片刻,震惊便从祈的脸上完全褪去,换上了一副焦急愤怒的表情——
女子手里拿的正是我妻真二随身携带的东西。
“你从哪里得到的!”
“别紧张,深呼吸深呼吸。”女子依旧不慌不忙,满面笑意的丢出了另一颗炸弹,“我捡到的可不只是项链啊。”
“真……项链的主人怎么了?”
“受伤昏迷了,不过现在躺在我家好好的。”女子拎着十字架在祈面前晃了几下,很快收回口袋里,有意吊他胃口。
祈完全忘记了对方还是个血猎,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早已变成血族,他已经没有任何脑细胞思考这是否是个阴谋,他现在单纯的一门心思扑在真二的安危上,同时也是为了他“临死前”那个时候未完的愿望。
他不顾一切的,对女子提出了如下要求:
“随便怎样都好,带我去!”
祈完全没想到女子会这么爽快的点头答应,他满心疑虑的小步跟在后面,他现在全身上下除了十字架之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现在是饱的,他比女子多双獠牙,没了。
他刚才的的确确施展了难得的“近身式虚张声势打法”,不过那恐怕是极限了,多亏女子大意轻敌才让他偷机取胜,双方使出全力的情况下,一对一体术战祈绝对没可能打过她。要问为什么的话……喏,比比两人被吸血后的精神状态就知道了。
女子没先前那么活力十足了,不过从头到脚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息,被吸了血后让她安静了许多,给她增加了几分深沉和神秘。
“啊对了。”
祈跟在后面正胡思乱想着,女子突然一个转身给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既然姑且算是同伴了,我们来认识一下好了。”
“……慎司。”祈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时不慎喊出了真二的名字,他赶紧随便编了个姓重新答道,“伊野慎司*。”
“是吗。”女子突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向祈伸出了手,“白峯櫂,真名。”
祈听对方报上来的复杂读音*,思考了一下,感觉不像随意起的假名。大概是出于报了假名的负罪感,他别扭的上前几步,扭开脸,握住了白峯的手。
“?!你!”
在那瞬间,冰冷的枪口抵在祈的额角上。
白峯松开了握着祈的手,她右手握着手枪,左手自然的托着右手。标准的射击姿势。
“哈……哈哈哈,”祈干笑了几声,这才明白他看见白峯向他伸手时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她明明是右撇子,却向他伸出左手,摆明了就是告诉他右手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握!他自嘲的笑了,这种伎俩他本来能识破的,敌人当前他却将因为自己的麻痹大意丧命,“手枪上了膛挂在腰间不怕走火吗,你这个骗子。”
“很遗憾我的运气通常不错而且报了假名的人恐怕没什么资格指责我,苏我祈。”
“什么?!”祈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他偏着头盯着白峯暗绿色的眸子,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你怎么……”
“血猎工会的所有人,我都认识。”
————————
*伊野慎司:罗马音是Ino Shinji,「伊野」的发音和「祈」的前两个音相同,「慎司」发音和「真二」相同
*复杂读音:白峯櫂(Shiramine Kai)的名字读起来并不太复杂。顺带一提,櫂是棹的繁体写法;「櫂」和「会」同音,所以櫂的名字和白峯会同音,而白峯会是ps4游戏《如龙》里峯义孝的组织名。起名时并没料到这点,查了之后才感觉真是天赐的巧合,不过二者之间并无设定上的联系。
“喂——喂!你是认真和我打的吗?”吸血鬼挑眉笑着,一脸轻佻的俯视着气喘吁吁的青年,“还是说这么一会就不行了?”
青年方才接下吸血鬼的一记重斩,现在依旧匍匐在地上维持着防御姿势。吸血鬼的挑衅对他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攥着匕首,目光紧咬敌人不放,空中翱翔的雄鹰一般伺机而动。两双红色的眸子就这么静默的对视着,一时间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蓦地,青年握刀的右手一松,伸手便掏出了怀里的92式手枪,左手暗自摸到右侧腰间挂着的银刀,一口气猛地甩出三四把,“砰砰砰砰”子弹与飞刀齐发,一同向吸血鬼的左右两翼飞去。
吸血鬼只被枪声一骸,哪还有心思躲开细小的飞刀。他收了右翼,急忙往左躲去,不料正中青年的计谋,四把刀接连刺穿他的翅膀,他身体一歪,掉了下来。
可吸血鬼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角色。他旋即忍痛展开翅膀,集中全部的力量扇动巨大的蝠翼作为缓冲,竟沿着地面向青年滑翔过来。
青年皱起眉头,他早已没有正面接下攻击的力气,如今就连能否成功躲过也尚未可知。但大敌当前,他没有退路。
不如说从前来质问吸血鬼解开诅咒方法的那一刻,他就预见到了现在的场面。知道解咒之法的吸血鬼,实力和黑兔晴子必定不相上下。就算他选择了其中最弱的一只,胜算也依旧不大。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值几斤几两,也不是不知道黑兔晴子这样的吸血鬼的能力多么骇人,只是时间已不允许他再拖下去,他也不允许自己再欠那个人更多。欠得越多便越纠缠不清。
他恐惧。他焦躁。他担忧无法见到明日耀眼的朝阳,也担忧再也吃不到喜欢的提拉米苏,他害怕死后会成为年轻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害怕死后会变成街边无人问津的尸骸,时至今日,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害怕死亡的降临,但是后悔的念头却一刻也没有诞生过。
因为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会比现在更后悔。
那一刻终于还是降临了。
吸血鬼疾风一般向她冲来,应对他尚不成熟的射击技巧对老谋深算的吸血鬼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只消几秒,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到了零。
青年却尚未放弃,他调转枪口欲用枪托作近身武器做最后一搏。
吸血鬼轻蔑的哼了一声,抬手拍开并不怎么有威胁的一击,顺势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像折断枯枝那样轻松的把青年的手腕同样处理。
“啧……”青年一直冷漠着的脸终于被迫扭曲成一团,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接连流下,他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真有志气啊。”吸血鬼又肆无忌惮的笑起来,捏着青年手腕的力道多了几分,“既然这样我就让你快点解脱好了。”
吸血鬼睁大了眼睛狂笑着,享受着青年眼睛里散发的绝望与恐惧。那红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眼睛,和吸血鬼一样的瞳色却洋溢着人类的生气,他分明还存在着未了的心愿和稚嫩的执念。越是这样的人,便越让他有毁灭的欲望。
他的右手后伸,已经蓄势待发。
“永别了,愚蠢的猎人。”
尖锐的指甲刺破了青年的皮肤,直至贯穿他的心脏。
“呃啊!”
他的视线随着血肉分离渐渐模糊,没有任何痛楚能有这般撕心裂肺,令人窒息。心脏周围的痛觉神经一齐向他的大脑发出抗议,他一向不是那么有耐心处理这种事的人,于是命令大脑也一起罢工,忘记这份痛楚。鲜血瞬间充满她的口腔,来自喉咙深处的铁锈味直引得他一阵阵作呕。过于热烈的红色很快侵染了他的视线,那是曾在他身体里奔腾涌动的无理的鲜红。目睹了这样的事实,他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吸血鬼怜悯的收回了手,摇了摇头。
他踉跄几步,身体直直地向后仰面倒下。如梦初醒的他很快便感受到数万条神经与肌肉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他习惯性按住伤口,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他张张嘴,什么也喊不出来。
他只能用颤抖的不成样子的双手抓着自己的领口,拼命张口呼吸深夜里污浊的空气,像一条泥洼里拼命扭动的鱼那样卑微,他简直要跪在死神面前,祈求准许自己多活几秒。
他明明还有如此多的心愿没有实现,还有诸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完,如今想起这些,却已经太晚。
“……。”
临终前最后一秒,他的眼前竟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如果他在的话,一定早就和平时一样一边将他护在身后,一边若无其事的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然后游刃有余的带着他脱身吧。
他意外的很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就算是嘲讽也好。
再怎么说,那也是陪伴了他三年的人啊。
记忆的走马灯里,除了压抑的童年,就只剩下……
恍惚间,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还有那熟悉的凛冽的蓝——
那是……
“你……还好吗?”
“醒醒啦,地上很凉哦。”
“别在这里睡啊……”
“……啧。”在少女的不懈呼唤下,苏我祈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起床气一向很重,如果不是有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几乎没人敢冒然叫他起床。他对着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长得实在太过平常,根本不能让人联想到这种家伙会带着什么机密要事来叫醒他,于是他很势利的,没好气的开了口:
“有事说。”
少女显然是被祈毫不客气的样子吓到了,她往后缩了缩身体,低头小声解释着:“我……我只是想提醒你别着凉……”
“和你没关系,别烦我。”
就为了这点小事把他吵醒,这人也真是够多管闲事的。
他愤愤的腹诽着,正打算闭起眼睛再睡一觉,眼睛里却闯进来一抹殷红。
“怎么弄的。”
他顺手拉住一边道歉一边起身欲走的少女的脚,问了一句。
“这个……这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的,没关……啊!”
祈凝视着少女膝盖处的斑斑血迹,竟不由自主的动身舔了上去。
伤口的血还没干,轻轻舔几下嘴里就充满了血味。但只有一点味道是远远不够的,要知道对一个饿了几天的人来讲,只能看不能吃比根本没可能吃到残酷百倍。味蕾受了血味的刺激,本能促使祈不由自主的,给那伤口上雪上加霜。
“呜哇!?”少女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
祈同样受到了惊吓,他触电似的松开手,不知所措的愣在一旁。
“我……我做了什么?”
而此时少女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哆哆嗦嗦的向远离祈的方向慢慢蹭远,泪花还在眼框里打转。她忍着不哭出来,可轻微的抽泣声还是传到了祈耳朵里。
“你别哭啊?嘛……我可能是还没睡醒。”祈一边慌张的摆手安抚少女的情绪,一边整理事件状况。在那之前,他先揉了一把脸以便让自己尽快清醒。
很明显,手掌擦过鼻尖时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急忙摊开手,手上沾着的东西让他不由得愣住了。
是血。棕褐色的已经干涸好久了的血。而且不止一两滴,整个手掌,都是。
“这……”
他还在熟睡的状态中没醒过来,加之视觉的冲击,让他更加错愕。他花了一秒整理头绪,又花了一秒回忆过去,终于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吸血鬼、剑、子弹、血和心脏。
记忆的碎片再度拼合在一起,心脏深处的痛感如情景再现般袭来,逼得他神经紧缩成一团。他不由自主的抓住胸口的衣服,睁大了眼睛。
他触到了外套下面的皮肤,心脏在那之下平稳的跳动着。
扑通、扑通。
他确实还活着,连续不断的心跳声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他确信记忆中的疼痛并非虚构,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的梦境可以真实到连自己的血肉都看得一清二楚。他颇为犹疑的拉开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的外套,得知了另一个矛盾而又顺理成章的事实——
胸口的部分的白色线衣已经完全被血浸透,透过心脏附近的破口还能看到同样浸满血迹的残破布条,现在这些血和她手心的血迹一样,已经完全干涸呈现出可怕的棕褐色,僵在他身上,看起来更像麻布片。
他死了,不如说是他「曾经」死了;他活着,不如说是他「现在」活着。
他用指尖轻轻的触碰着与周围衣物状况不同的皮肤,就算不像衣服那样凄惨,至少这里也该沾上些血迹,如今却光滑如初,甚至还比原来苍白了一些。
已经不用怀疑了,这就是血证。证明他……
“呃……呜……”
少女的一声呻吟才把祈唤回现实。他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只有自己,对面还坐着个好心救助不成结果反被pr的小姑娘。不愧是以高反应力见长的吸血鬼猎人,他第一时间唰地把拉链一直拉到脖颈,差点拉过头夹到下巴上的肉。
“你你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手,他试图做个温和的赔笑的表情,不过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对面的小姑娘看起来快吓死了。
“呜……”
“……”
短暂的沉默。
双方都在等着对方说点什么。
就在祈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化解尴尬,烦恼程度堪比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忧虑如何组织搭讪措辞的时候,小姑娘终于说话了,并且手放在胸前,小心翼翼的指着对面那人胸部的位置。
“先,先生,那个是……什么?”
“什么?”
“锁……锁骨以下肚子以上的部分。”
“唔……锁骨以下……肚子以……这不就是胸吗?!!”祈突然产生了一脑袋磕死在墙上再死一遍的冲动,“平得看不出来吗?!!!弧度还是有一点的啊?!!”
“呜哇!”又哭了。
“又来??”祈这才想到刚才少女的措辞,立即反应过来她一开始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男人了,他吸了一口气安定自己的情绪,解释道,“别怕!我女的,我是女的,不信你摸。”
听到这种流氓发言,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祈简直要被烦的不行,尽管这全都是他的责任。不过看在他差不多三年没见过小姑娘的份上,他不要脸的原谅了自己,然后说出了更流氓的话。
“你再哭我摸你了?!”
“呜哇哇哇哇哇———”
他自觉自己的说话方式没有什么差错,毕竟他从小老爹就是这么教育他的,比如“再哭就站门外罚站”再比如“拿不到满分就等着挨打吧”这种。让你摸一下,先给糖;不领情我摸你,给鞭子。这种逻辑非常完美啊!
不过老实说,那么平的胸,就算摸了也算不得什么奖励吧。
“哎——”
祈一声长叹,无奈的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小瓶圣水来。
小瓶有食指大小,却有一半多都是欧式花纹浮雕装饰的细长银制瓶盖,盖尖非常细致的雕着一个怀抱十字架的小天使;瓶身是淡蓝色的,若在阳光下照耀便能折射出冰蓝色光辉,给里面的无色透明液体增添几分神圣的气息。
从它华丽精美的外表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作战用,而是充当消毒水用的小型医疗携带品,更准确点说,是骗骗那些来教堂祈求庇佑的蠢蛋们用的装饰品。对吸血鬼猎人而言,作战时不会出现这么小的伤口,圣水渗进伤口里又比消毒水疼得多,简直就是鸡肋,他带着这个常常被真二嘲笑累赘。但是现在看来,也还是有用的。
就算再微小,也终究会有发挥功效的那一天。
他拿着菱形的尖头瓶对着天空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这里没有阳光,他只好重新把小瓶放在眼前,目光正好对上看得出神的少女。他温和的笑笑,语气里带点自豪的介绍道:
“很美吧?如果在阳光下会更好看。”
他捏住瓶盖稍一用力,银色的尖头瓶盖就被拔了下来,他又从脖子上摘下一直围着的三角巾,折了几折露出里面的布料,在上面倒了一点圣水。
“有点疼,忍一下。”
他按住少女的腿,把浸了圣水的一面对着伤口敷了上去。少女果不其然发出了低微的吸气声,虽然她的脸上泪水未干,不过能看出来她在认真的忍耐哭泣的冲动了。
“这么怕我摸你嘛?”
祈一边帮少女系好三角巾,一边开玩笑似的打趣道。
少女也分辨出来对方没有恶意,她用手背蹭蹭眼泪,终于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点了点头,声音纯真无邪:
“太好了,还以为遇到了痴汉变态。”
“你过来我现在就摸你。”
“呜哇!”
少女作势又要哭起来。祈暗叫不妙,单手撑地,身体前倾,凑到少女面前,捏住了她的鼻子:
“别装啦,假哭没用的。”
“呜……被识破了。”
“你以为我是谁啊?”
祈不要脸的把其他人的吃瘪都视为对自己的称赞,立即得意的笑了起来。
“不闹了,言归正传。”天色已经暗了,祈环顾四周,分辨出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表情严肃了些,压低了声音警告柔弱的少女,“休息好了就赶紧走吧。”
他又看了一眼高大屋檐和树枝交错下露出来的浑浊的天空,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类呆在这里本身就凶多吉少,如果白天出了什么状况他尚且还能保护女孩一阵子,如果到了夜间恐怕他也无能为力了。
他把还剩一半的圣水瓶放在少女手心里,坐回原位。
“啊……嗯……”
少女呆呆的注视着突然认真起来的青年,还没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这里是……哪里?”
面对无知少女的问话,他吐出了六个字:
“血族的庇护所。”
Chapter1 威尔逊与罗伊
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有雪山与冰湖,每当春季来临,气温变暖,冰雪消融化成了水,然后汇聚成河流,养育万物。
有一年,南方的河流越流越慢,越流越浅,渐渐地都干涸了。
威尔逊·布鲁克是一个年轻的牧场主,为此非常烦恼。水窖里的水分给弟弟妹妹都不够了,更不要说照顾牧场的动物们了。春季过去,夏天也没有带来雨水,秋天也只能吃去年仓库里的储粮了。
晚秋的一个早晨,威尔逊告别家人,去河流下游的城市买水和粮食。可是城市里,情况甚至更糟。大街和广场上放着四五个人那么高的大锅,锅上盖着一个大盖子,大盖子接着一根长长的金属管,用来把海水煮成淡水。大海这年的盐也特别多,满满一锅海水煮出来的淡水也不过几碗。街头的孩子们只能直接拿海水洗脸洗手,脸上手上结着白白的盐斑,皮肤都开裂了。威尔逊看到这个景象,非常痛苦,甚至把自己身上本来带着的水也分给小孩和老人了。傍晚的时候,红红太阳依然毒辣辣的。他站在城墙边叹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生,您是从遥远的乡间来找水的吗?”威尔逊面前是一个比他矮许多的男孩,白头发,背着一柄木头长枪,枪头用布裹了起来。
“是的,”威尔逊弯下腰来回答,您有什么主意吗?”
“我知道一个好方法,”白发的男孩神秘地回答,挨着威尔逊的耳朵说悄悄话,“夏天市长和爵爷们就开会讨论过了。这次旱灾的根源在北方。老爷们组织过几批士兵和猎人去北方,但是都失败了,路上有太多强盗和怪物。老爷们害怕了,花了很多钱,什么都没解决。又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就骗大家说已经侦查到明年春天就能有雨了,可是我知道我们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真是糟透了……所以,你要去北方吗?”威尔逊说。
“我有枪。怪物们都怕我。我有地图,可是我对山区不熟悉,需要一个人为我当向导。先生,您愿意与我同行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夏天跟着大家一起去呢?”
“我不想要什么名声,”白头发的男孩说,“而且我不想被老爷们命令。先生,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威尔逊向男孩伸出了手:“嗯,我相信你。我叫威尔逊。”
白头发的男孩握了握威尔逊的手:“我叫罗伊。谢谢你。”
晚秋的一个傍晚,赤红的阳光照得整个城市与海岸闪闪发光,头顶海鸥盘旋,脚边波涛翻滚,威尔逊和罗伊踏上了旅程。咸咸的海风从南向北拂过大地,拍他们的肩膀,催促他们快快前行。
两对脚印走过,印在一条条干涸的河床上,踏过蔫萎焦黄的水草,攀上绝岩峭壁,不曾犹豫。他们挖出树根吮吸里面的水,小心地节省干粮。
越接近,气温越低,不过幸运的是,水不是大问题了,现在地上偶尔能找到几个小水坑。可是这么点水只能勉强满足两个人的需求,离目标还远得很。就在这时,他们走到了威尔逊也不太熟悉的地方了。
“最北详细的情况我也只听长辈们说到这儿,”威尔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这里几条岔路我不能确定,或许应该找个村庄问一问。”
“这种地方,有村庄也是强盗的村庄吧。”罗伊回答,准备要取下自己的长枪的样子。
“那也试试吧,有你保护我,”威尔逊笑着说,“你看,前面有几个小茅屋,烟囱里还冒着烟,去问问吧。”
威尔逊进屋还没来得及问候就被两个强盗按住了,另一个强盗拿刀抵着他的脖子。
拿刀的强盗对罗伊说:“把……你们……的水……和……和……粮食留留留下,我……我们就放你们走。”他说得有气无力的。
“对……把……把……水留,留下……”其他几个强盗也有气无力且不整齐地说。
“等一等!我们就是去北方为大家找水的!”威尔逊说。
“骗人!你们……从……从来……都是不管……我们……死活的……”拿刀的强盗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也没有水了,”罗伊说,“不如你们帮我们指出去北方的路。现在攻击我们对你们什么好处都没有。如果让我们去北方成功了,你们也有救了。”
“骗人!北……方北方……有很可怕的……怪物……你……们才找不到……水的……”拿刀的强盗有气无力且很害怕地说。
“很可怕的……很……可怕的……”其他几个强盗也有气无力且很害怕地说。
“这么说,你们去过北方了吗?”威尔逊很高兴,“拜托了!我一定会把水也分给你们的!”
强盗们很不高兴地放开了威尔逊,带他们去到后山,从这里已经能够望见巍峨壮观的圣山山脉,洁白纯净,在云海里隐隐现现。
拿刀的强盗说:“不……要……往像鹰一样的那个……山头……走……要……往……那边,像狼……一样的山头走……有一片好大……好大的……湖……”
等不及强盗慢慢腾腾的说话了,罗伊打断他。
“市长说山间的瀑布就是雪山泉水流向海洋的第一站,我们快去吧。”
说完罗伊背上了枪和包裹跑了过去。
“再见!谢谢!我们会记得你们的!”威尔逊向他们挥手告别。
Chapter2 极北的领主
翻过圣山,是黑夜永驻的极北。这里的星空比任何地方都要干净璀璨,恢弘的银河划过天球弯成一条优雅的弧线,庄严的北极星镇守山顶,天狼星在它的西边散发出紫红色的光芒。
威尔逊和罗伊到达了镜子一样的冰湖。他们小心翼翼地踩上湖面,如同一脚踏进群星,再也分不清天与地,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呼吸,将整个天球紧紧地、紧紧地环绕怀中,然后展开胸怀,好像星星都是他们撒入天空的一样,然后相视而笑。
“这里看来并没有什么怪物嘛。”威尔逊笑着说,解开一直背在身上的水桶和腰带里的小铲子开始砸冰面。
“我们得找到旱灾的根源,光打一桶水是不够的。”罗伊说,拿出长枪,取下包裹枪头的布,观察四面的情况。
“当然。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极北冰湖下的水比黄金还珍贵,可治百病,我想分给家乡的老人们。”
罗伊笑了,拿起长枪帮着威尔逊一起砸开冰面。冰面上的凹槽越来越深,终于露出蓝莹莹、清澈而芬芳的水的时候,他们一起发出了孩子嬉戏时的笑声。
“罗伊,你尝尝!我从来没尝过这么美味的水!”听到威尔逊的呼唤,罗伊也伸手捧了一捧湖水,陶醉地喝了下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冰面悄悄有了裂缝。突然,“咔叱”一响,两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周围的冰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被困在一个冰块的孤岛上。威尔逊慌张地说:“罗伊,我们做错了什么吗?”罗伊说:“我不确定,威尔逊。可能是我们不应该喝这里的水。”
“对!你们不应该喝这里的水!”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冰面下传来。威尔逊和罗伊爬到冰块的四周向水里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声音变清楚了,而且变成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们回头望去,啊,一只小动物的头从刚才的冰洞里探出来,生气地瞪着他们。威尔逊和罗伊都吃惊地一时说不出话。
小动物敏捷地从洞里跳了出来。这是一条美丽的小狼,皮毛纯白发亮,灰色的眼瞳清澈纯真,头只比罗伊的膝盖高一点。小狼抖了抖身上的水,神情高傲,不停地打量威尔逊和罗伊。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已经侵犯了我们家族的领土。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合适的理由的话,我只能赶走你们。”
罗伊看着这么小的狼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挥动手中的枪。
“对不起,”威尔逊说,“我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不能喝的。”
小狼说:“喝下去的不要求你吐出来,桶里剩下的赶紧倒回去。”
威尔逊倒空了桶,非常痛惜地叹了叹气。他对小狼说:“我们不是故意的。在南方,已经快一年没有下过一滴雨,许多生命都因此痛苦甚至离开了世界。极北的高山是世界神圣的泉源,我们本来也不想踏足禁地的。现在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拯救大家。求求您,帮我们一把,让北方的冰雪重新流进大海吧。”
小狼坐下来低头思考了一下,又抬头望向北极星,说:“极北的冰雪化河水,河水入大海,大海去往极南深渊,深渊连银河,银河落圣山,山间冰霜雪花一片片。”小狼嚎了一声,这狼嚎稚嫩得可爱。远方的山顶传来更辽阔深远、鲸歌一般的回声,绿色的极光涟漪就一样一阵阵地拍打过来了。
“我知道了,”小狼说,“我可以帮你们。”湖面又变成了一块完整的镜子,不同的只是被极光点得更明亮了。
“非常感谢您。”威尔逊说,拉着罗伊的手,“我们快成功了。”“嗯。”罗伊说,对小狼还是有点怀疑。
“我叫威尔逊。这位是罗伊,一位勇敢可靠的朋友。”威尔逊说。
“你好威尔逊,你好罗伊。我叫法伊娜,是这里的领主。跟我去森林吧,那里的女巫们最聪明了,一定能解决的。”
小狼领主法伊娜带着威尔逊和罗伊进到了森林里。
法伊娜说:“极北今年也很古怪,你看,森林里的雪没有往年多。”
“可是……我没见过比这里雪少的森林……”威尔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张望着身边无数棵黑压压、高得吓人的巨树,树顶鸟儿的声音远远的,像是从天堂传来。
法伊娜继续说:“今年的雪很多融化在土地里了,没有流进瀑布。对于住在地下的居民们来说很不好,非常冷,而且不透气。你们看,那边书上的松鼠洞前摆着红色的松果,这是紧急避难所的标志。鼹鼠们可以临时住到这些松鼠洞里,作为回报,鼹鼠明年要帮松鼠播种松子,还要收集羽毛一起做一个温暖的窝。这都是我安排的,还有我哥哥。”法伊娜说起自己的工作,似乎很自豪。
“你还有个哥哥?”罗伊说。罗伊听到之后又谨慎了起来,威尔逊也是,那可能是个吓人的大家伙。
法伊娜说:“是的。本来应该是哥哥做领主的。他现在经常住在一个女巫家里。那个女巫是我们的朋友,其他女巫脾气太古怪了,不一定会帮忙。啊……老人星已经到这个位置了,你们饿了吗?我去抓只兔子给你们。”
不等威尔逊和罗伊拒绝,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敏捷的身影闪了一下,法伊娜已经消失在了森林里。
罗伊看了看天空:“看来他们是根据星轨转移确定时间的,真厉害。”他刚说完这句话,法伊娜已经回来了,嘴里叼着两只肥肥的兔子,眼睛炯炯有神。她把兔子放在雪地上。
法伊娜高傲地说:“请用。”她似乎是在炫耀她出色的身手和管理森林的本事——别的地方会有这样的美味吗?
威尔逊说:“谢谢您,法伊娜领主。可是我们吃不了这样的兔子。”
法伊娜问:“为什么?”
威尔逊说:“我们吃了会拉肚子的。”
法伊娜问:“‘拉肚子’是什么?”
威尔逊说:“‘拉肚子’就是一种……奇妙的状态。”难道极北的动物不会拉肚子吗?威尔逊暗自奇怪。
法伊娜说:“我要看。”
罗伊忍不住笑了出来,拿出火柴,擦燃一根,对法伊娜说:“我们是一种特殊的动物,除了嘴里的牙齿和舌头,我们还要用到这种特殊的‘牙齿’,它能制造火。就像你要用牙齿咬碎肉一样,我们要让火‘咬一咬’肉才能吃,不如就会‘拉肚子’。”
法伊娜说:“我明白了。有的女巫也是这样吃东西的。不过你们更奇怪,皮毛更复杂。可是女巫们没有跟我报告过‘拉肚子’的情况。”
罗伊说:“我明白了,领主阁下。威尔逊拉肚子的时候,我会向您禀报并记录的。”
威尔逊说:“罗伊,你不是认真的吧?”
罗伊说:“当然认真了。要不,你今晚就吃生肉吧。”罗伊说完,把火柴盒藏进腰包捂着,威尔逊急忙跟他抢了起来,法伊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嚎了一声,也加入了罗伊这一方,纵身跃起去阻止威尔逊抢到。
“法伊娜。”
另一条白色的大狼从森林中出现,歪头打量在雪地里打滚的法伊娜和另外两人。
“哥哥!”法伊娜爬了起来,欢快地冲大狼跑去,大狼低头舔了舔她脖子上的毛,法伊娜也舔舔大狼的脸。
大狼说:“把你毛里的雪抖干净。法伊娜,他们是谁?”
法伊娜说:“哥哥,这是威尔逊,这是罗伊。威尔逊、罗伊,这是我哥哥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
威尔逊和罗伊向安德烈问好,安德烈没有回复他们,带着法伊娜径直地向森林走去。
安德烈比法伊娜高得多,走起来的时候肩膀几乎到威尔逊的胸口,坐下的是时候或许头能比威尔逊还高——这么大一条狼,自然让跟在后面的威尔逊和罗伊很害怕。不过他不像法伊娜那么精神,看起来很虚弱,毛也暗淡一些,肩胛的骨头也很明显。
罗伊悄悄地对威尔逊说:“他不喜欢我们。”
威尔逊说:“可能他不太喜欢跟外人打交道吧。”
安德烈对法伊娜说:“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法伊娜说:“他们是从南方来的,今年北方的水没有顺利地流向海洋。”
安德烈眨了眨眼睛,好想思考起了什么,想跟法伊娜说,但开口的时候又换了别的话题:“你要带他们去见嘉利女士吗?”
法伊娜说:“是的,嘉利女士一定能帮到他们吧。”
Chapter3 女巫的魔法
天上的星星慢慢转动。很久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窗户的火光透过飘零的雪花扑闪扑闪。
法伊娜跳起用牙咬住门把手打开了门,她最先进去,然后是安德烈,然后是罗伊,最后威尔逊进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关上了门。
“嘉利女士,我需要您的帮助。”法伊娜说。
“我听见了!等一等!”声音是从桌子上一个罐子里传出来的,“小安德烈!我遇到麻烦了,帮帮我。”
安德烈叹了口气,把头伸进罐子,小心地叼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奶猫。小奶猫身上一股腥味:“哦,我想吃掉最后一点熊先生送过来的小鱼干,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威尔逊吃惊地说:“这只小奶猫……是女巫?”
小猫说:“啊哈,一定是你们找上法伊娜吧!请等一下。啦啦比玛莎哈呀!”小奶猫念完咒语,变成了一团旋转的黑烟,重新变回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巫师帽和红色的斗篷,不过,还是只小奶猫。
“我叫安吉拉·嘉利,有时也叫Caster,不过大家一般都叫我嘉利女士,你们好!”小奶猫说,坐着向威尔逊和罗伊伸出一只前爪,露出闪亮的牙齿笑了笑,她酒红色的眼睛美极了,像宝石一样。
“你好,我叫威尔逊。”“你好,我叫罗伊。”威尔逊和罗伊说完都和嘉利握了握手。
法伊娜说:“嘉利女士,今天怎么变成小猫了?威尔逊、罗伊,嘉利平时长得更像是你们这种动物。”
嘉利说:“今天是小猫日嘛!要吃鱼!就变小猫咯!”
法伊娜说:“今天是小猫日吗?啊,我是不是应该给小猫们送礼物呢?”
嘉利飘在空中说:“法——伊——娜!哈哈!主要还是我今天想吃鱼,小猫日的活动改天再说吧。说吧,我要怎么帮你?”
法伊娜说:“今年北方的水没有顺利地流向海洋,嘉利,你知道原因吗?”
黑色的小奶猫唱着歌飘到了屋顶的架子,有个防止讨厌的老鼠偷东西的盒子里放着珍贵的魔药。她打开盒子,拿出其中一罐魔药,从里面掏出一点粉末,又指一指铁锅和壁炉里的柴火,四五根柴火自己一蹦一跳地蹦上了桌子烧了起来,但是没有烧到一点桌子。几根长长的铁棍组合成了一个吊锅的架子,一条铁索盘在上面,像毛毛虫一样蠕动到最上面横着的铁棍,然后垂了下来,飞过来的铁锅竖起自己的把手勾在铁索上。嘉利把魔药粉末扔进铁锅,一瞬间铁锅里沸腾起绿色的火焰,火焰里跳动着图画和文字,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叫声,十几秒后才安静下来,然后,一切又自动回复原装了。
“好了我知道了,”嘉利说,“问题出在圣山山腰的瀑布之源,极北的雪应该经过那里变成凡间的水,但是它堵住了。”嘉利看了一眼安德烈,安德烈趴在地上假装睡觉。
法伊娜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瀑布之源。”
嘉利说:“我和我的魔法都不属于凡间,瀑布之源是冥界与凡间连接的地方。我需要凡间的东西,才能送你们过去。”
威尔逊说:“您是说需要我们帮忙吗?”
嘉利说:“是的是的。我想想,你们一人给我几根毛吧!棕色的多给一点,我要拿来做收藏。”
威尔逊和罗伊都扯了几根头发给嘉利。嘉利把头发揉在爪子里,念起了咒语。
“法伊娜、威尔逊、罗伊,你们准备好了吗?”嘉利说。壁炉自己烧了起来,紫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屋子,铁锅、罐子、扫把、茶壶……都唱起了叽叽咕咕的歌。
“等等,”法伊娜说,“哥哥,你不一起去吗?”
安德烈一直趴在壁炉旁边,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嘉利说:“他不想去就算了吧。祝您成功,领主大人。”嘉利向法伊娜鞠了一躬,立即,壁炉里的火焰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法伊娜、威尔逊、罗伊卷了进去。
嘉利对安德烈说:“你不想看看吗?”
安德烈说:“还是算了吧。”他又叹气。
Chapter4 安德烈的蝴蝶
法伊娜、威尔逊、罗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圣山山腰瀑布开端的地方。往北是漆黑一片的山洞世界,连着冥界;往南有明亮的太阳,照耀凡间。这里只有很浅很浅的水流动。要知道,这里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壮观的瀑布,从他们的位置往南走几百米米是高得望不见下界的峭壁,水从北流过来掉下去就成了瀑布。
他们一眼就发现了问题的根源,在他们面前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墙,比凡间所有的山峰都高,比王城的都墙还长。
罗伊说:“看来,就是这座冰墙阻止了水流吧。”
当然的,冰墙后面是满满的、翻滚的水,他们感觉自己站在了世界上最大的水缸面前。
威尔逊说:“全世界整整一年的水,都在这里了!”他兴奋极了,他踱来踱去转了三圈又冷静了下来,“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啊!”法伊娜叫了出来。
威尔逊说:“怎么了,法伊娜?”法伊娜没有回答,威尔逊冲着她的目光寻找过去,冰墙中间、和人视线差不多高的地方,封着一只蝴蝶!
罗伊说敲敲那儿说:“蝴蝶?这里怎么会有蝴蝶?”
“很久以前某个化雪的时节,妈妈说过,哥哥爱上了一只凡间的蝴蝶。”法伊娜悲伤地说。
“什么!”威尔逊说,“所以安德烈……”
法伊娜说:“哥哥把她带到了极北,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也没见过那时那么开心的哥哥了。但是,极北并不是蝴蝶应该来的地方。”
罗伊说:“安德烈不想让她去往永恒的冥界吗?”
法伊娜说:“看来是的……蝴蝶不见以后哥哥自己也很少再提起她了。我从来不知道……哥哥以前是很厉害的冰狼,用魔法做出这样的冰墙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威尔逊伤心地说:“这样子的蝴蝶只会让他更难受吧。”
法伊娜说:“我不知道……所以,威尔逊、罗伊,你们要破坏冰墙吗?这样蝴蝶就永远消失在水流中了。”
罗伊说:“如果要阻止的话安德烈一定会在路上就阻止我们的吧。既然他放任我们过来了,说明他自己也后悔了吧。”他取下了自己的枪,对准了冰墙里的蝴蝶,“只是他不忍心动手,也不忍心看。”
威尔逊说:“法伊娜,解放了蝴蝶的肉体,她的灵魂才能在冥界安息,她将变成天上的星星。”
法伊娜摇摇头说:“星星太渺小了,无法承受思念。”
罗伊说:“对不起,法伊娜,还有安德烈,我们也背负着亲人和朋友们的思念。”
法伊娜说:“我不会怪罪你们的。你们也不要怪罪哥哥,可以吗?”
威尔逊揉揉法伊娜的脑袋,点头:“嗯。”
罗伊精准无误地洞穿了冰墙和蝴蝶,小心翼翼地拔出枪。以蝴蝶为中心,冰墙开始出现裂缝,小狼和两人飞快地爬上山洞两边的岩壁躲了起来。随着裂响,冰缝蔓延地很快,像是昆虫两翼的纹路一样,这纹路越来越深,突然,轰隆一声雷鸣巨响,冰墙倒塌了,如天高的水幕重重地拍打下来,掀起滔天巨浪,头也不回地向南流走了。
“蝴蝶!”法伊娜叫了起来,她看到蝴蝶被冲走了,急忙跳进了水里扑腾起来。但她哪里能抵得过如此宽广沸腾的巨浪,最后变成了在水里挣扎,抱住了一块石头。
威尔逊和罗伊见状也跳进了水里。罗伊把长枪稳稳地插进河底的石缝里,一只手抓住威尔逊,威尔逊拿另一只手去抓法伊娜。
威尔逊不停地叫:“法伊娜,抓住我!”法伊娜试图用前爪去抓威尔逊,但怎么都抓不稳。威尔逊又吼了起来:“法伊娜!咬住我的手!”法伊娜被威尔逊的勇气感动了,眼睛一红,一口咬住了威尔逊的手,鲜血流进水里,威尔逊咬紧牙关忍住。小狼和两人都越来越疲惫,一开始汹涌的浪涛渐渐平稳下来,他们感到希望又来了。
罗伊试着把他们往岸边拖一拖。第一次拔出长枪,马上飞快地向前扎进一个石缝,再过一会儿,又这样前进了一小会儿。等到第四次前进的时候,罗伊有点累了,拔枪的瞬间一个浪花溅得他睁不开眼,没有扎到石缝,他们惊叫着一起被冲走了。
Chapter5 海洋的派对
南方的海岸这时非常热闹。几乎全世界的鱼儿都在庆祝水又回来了,要知道,因为盐太浓了,好多鱼儿的鳞片都立起来,游起来可疼了,所以他们瞧见水又来了,都一致同意要举行一个月的派对来庆祝。“可是谁知道只是外面下了一场雨,河流还没有恢复呢?”一条金枪鱼说。“我们应该去入海口看看!”好多好多大马哈鱼说。于是,鱼儿们成群结队向海岸游去。他们游到近海,推举海豚跳上去看一看。海豚正要起跳,突然说:“大家请等一等!我听到陆地生物的心跳声!”
“陆地生物?这里有陆地生物吗?”鱼儿们问。
“陆地生物请晃动你们的鳍让我们看见你们。”鱼儿们上说。
“陆地生物没有鳍!”海豚生气地说,“啊,我瞧见他们了!就在那儿!”海豚游了过去,“他们还活着,真奇怪。”
“是派对的加餐吗?”鲨鱼说,张开血盆大口,好多小鱼被吓跑了。
海豚说:“是一条小狼和两个人类!真奇怪,白色的小狼……还带着羽毛项链……我认识这条个项链!奶奶说过,这是极北领主的项链!”
“领主?”“领主大人?”“好小的领主?”“极北……是她把水还给我们的吗?”“……”鱼儿们兴奋地讨论起来。
海豚说:“我们应该把他们救到岸上去。海龟在吗?你们把他们背到岸上去,问问极北的情况。”
“遵命。”一只年轻的海龟回答,他一声呼唤,上万只游动的鱼突然向两侧分开,留一条空隙让海龟家族们游过来上岸。其中三只最强壮的海龟轻轻地用壳碰着小狼和两人,把他们背到了岸上。
最老的海龟拍醒了法伊娜:“真奇怪。你是极北领主,有北极星保护。可是那两个人人类为什么也能在南海之水里活这么久呢?”法伊娜站起来抖干身上的水,可是海洋里的盐夹在毛里痒痒的,让她很难受。可是,她是领主,于是忍着没有去舔毛抓痒,而是正襟危坐地回答老海龟:“夫人,恕我巡查不力,让凡间的动物喝了极北冰湖的水,得到了北极星暂时的保护。不过,他们是好人,北极星也用极光告诉我要帮助他们。”
老海龟回答:“我明白了,法伊娜,你是个好孩子。那么,极北的水今年为什么没有顺利到达海洋呢?”
法伊娜说:“问题已经解决了。对不起……夫人……细节我不能告诉您,但我又不能撒谎。我诚恳地向您道歉。对不起。”她低下了头。
老海龟说:“法伊娜领主,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也就不再追问。从这里到极北的路很漫长,您请小心。”说完,海龟家族一起向法伊娜低头致敬。
“请等一等,”法伊娜说,“真正的英雄是这两只,他叫威尔逊,他叫罗伊,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老海龟走到威尔逊和罗伊跟前,仔细地观察他们,看得威尔逊很不好意思。
“人类,”老海龟说,“你们救了我们。”
“不客气,我也是为了救我们自己。”威尔逊说。
“谢谢你们,”老海龟说,她说完后整个海龟家族也齐齐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老海龟回过头来对法伊娜说,“法伊娜领主,在您回家的路上一定要小心人类,他们不遵守天空的规定,而是按照他们自己的心意行事。而人类的心,是凡间最善变的。”
法伊娜说:“谢谢您的建议。我对一切生物一视同仁,就像天空庇护每一片土地。感谢北极星的恩赐。再见,夫人!”
“再见,法伊娜领主!”
Chapter6 市长的庭院
罗伊说:“我们的粮食没有了。”
法伊娜说:“我去抓兔子给你们吃。”
威尔逊说:“法伊娜,我们的火柴被水冲坏了,但是我还有几个铜币。不远那一片石墙后面就是城市,我们可以去那里吃东西,我也请你吃吃人类的食物,很好吃的。”
罗伊说:“法伊娜,威尔逊就是不想‘拉肚子’。”
威尔逊无奈地说:“城里的东西偶尔吃着也会拉肚子的。”
法伊娜说:“好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城市’这地方。”
罗伊和威尔逊带着法伊娜进了城。和海洋一样,城市也在举行巨大的庆祝活动,到处张灯结彩,还有盛大的花车游行。市长大人甚至亲自坐在花车上弹琴,不寻常地穿上了五颜六色的衣服。他周边的人们穿着舞服,一边跳舞一边唱着:
“市长大人最勇敢,
有了河水浇菜田。
市长大人最英明,
引来河水济百姓。
市长大人啊市长大人,
永远记得您的恩情啊您的恩!”
法伊娜听到这歌声,一溜烟生气地钻进人群,两三下跳进了花车,抓住市长光秃秃、胖滚滚的脑袋就咬。人群陷入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是个骗子!”法伊娜说,“我叫法伊娜,是极北的领主。北极星在上,勇敢的威尔逊和罗伊才是救你们的人英雄!”
“极北的领主!”市长慌张地逃开了,“有话好好说!我真的,真的以为是我的巫师引来的河水!我这就打他!坏东西!坏东西!”市长说完揪住身边的一个老人又打又踹,老人连忙求饶。
“住手!”法伊娜又咬了市长的手,市长又气喘吁吁地跑到花车的另一头。法伊娜说:“不能攻击一个已经求饶的对手!”
市长跪在了地上:“哎呀,领主大人!我给您跪下了!我求饶!”
法伊娜不高兴地嘟着嘴:“那就好。”
“这样,领主大人,您赏脸到我家里吃一顿晚饭,我向您赔罪怎么样?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市长说。
“好。不过我要和威尔逊还有罗伊一起去。还有,要当众表扬他们。”法伊娜说。
威尔逊说:“我倒是不太想去市长家。”罗伊说:“既然法伊娜邀请了,那我们一起去吧。错过宴会可不是我会做的事。”威尔逊没有办法,只好一起去了。
到了市长的庭院,仆人们摆来许许多多上好的羊腿、牛排骨、烤乳猪……来招待法伊娜。法伊娜看到数不清的银光闪闪的餐具,一开始有点发愣,后来出于好奇,咬了一口肉吃,发现实在美味,于是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市长小得满脸的肥肉堆在一起,快要挤出油来:“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好!”
威尔逊小口小口地吃着,他暗自有点骄傲,因为他觉得市长大人家里的肉质没有他自己家牧场养出来的好,他突然能理解刚认识法伊娜时她那股子高傲劲儿了。威尔逊怀念起了家乡。罗伊则没有什么胃口,谨慎地观察市长。
太阳慢慢落山,雅致的庭院一片灿烂金黄。法伊娜终于吃不下,趴在丝绸软垫上——“谢谢您的招待……”她说完,闭上眼睛睡着了。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士兵包围了院子,其中五个冲到法伊娜前面,确认她没有意识了之后,要把她装进笼子里。
威尔逊急忙跑过去,拿手里的烧羊腿打了士兵:“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市长说:“干什么?她可是极北的领主!把她抓了,今后极北的水、森林、动物都是我的了!”
威尔逊说:“市长大人,您会惹怒天空的!”
市长说:“惹怒天空?真正该被天空惩罚的是这个不称职的极北领主!”
罗伊趁机从士兵的手中抢过了法伊娜,把她抱在怀里,一直跑到院子外面,被士兵包围了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市长小跑着出来,看见罗伊已经被包围了,笑得喘不过气。
市长说:“罗伊!你本来就是本城的军人!上次违抗命令没一起北征我当时没怪罪你,现在你又要违命吗?”
罗伊感觉到怀里的法伊娜一直在发抖,看起来很难受。原来,市长已经在食物里下了毒。
市长说:“我倒是没想到居然喂了她那么多毒药才把她放倒。”
罗伊大叫:“威尔逊,快跑!去找安德烈和嘉利!”说完,罗伊最后一次尝试突破包围圈,把士兵们搞地晕头转向。威尔逊趁机跑走了,罗伊和法伊娜被关押了起来。
Chapter7 思念的森林
威尔逊逃出了市长的庭院,他知道不能再留在市长庭院。夜深了,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能听见远远的海浪。对了,大海,这提醒了他,他只能向海里的鱼儿们求助了。他跑到海岸,灯塔长长的光转啊转。月牙皎洁明亮。天上一个月亮,海里一个月亮,好像笑盈盈的两只眼睛。威尔逊向月亮小声祈求帮助,他说:“天空啊,您派来了一位了不起的极北领主,她尽职尽责,可她还是那么幼小无助,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请帮帮他吧!”他刚说完,海平线上跃起三条海獭。灯塔的光扫来,突然亮得威尔逊睁不开眼。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海里了,身边围满了海獭。这一次,他感觉在水里能很顺畅地呼吸。
“我们听你说了,”海獭说,“我们能帮你们。”
威尔逊说:“谢谢!时间紧急,请快去救救领主和我的朋友吧。”
海獭说:“你得去极北找安德烈先生才行,我们没办法去陆地上。”
威尔逊说:“我要怎么才能马上赶到极北呢?”
海獭们讨论了一会儿,说:“极北的森林是汇聚思念的地方。先生,你有没有寄托了思念的东西带在身上?这样,我们的魔法可以保护您穿过极南的深渊,像雪花一样落在极北森林。”
威尔逊说:“有。我的十字架项链是祖传的护身符,我的短靴是朋友在我出发前送我的礼物。”
“祝愿您的思念一直指引您。”海獭们一起说。
威尔逊感到暖流从心脏流往全身,他看到了家乡最好的朋友、他的弟弟妹妹、牧场里的动物们、还有儿时的许许多多回忆,他似乎要融化在海洋里了。
这种暖意没有持续太久,他已经落在了极北森林的雪地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参天大树,银河划过星空。
“安德烈!”他爬起来,大喊。
“我一直在这儿,怎么了,突然出现在这里?”安德烈蹲坐在雪地上,尾巴晃来晃去,“你们和法伊娜去了好久。”
威尔逊说:“安德烈,快救救法伊娜,还有罗伊!”
安德烈很震惊:“怎么了?”
威尔逊说:“总之,市长想要征服极北之地,所以抓走了法伊娜。”
安德烈说:“我知道了。你去找嘉利吧。”
威尔逊说:“你不担心法伊娜吗?”
安德烈说:“我不想去凡间。而且凡人伤不了她的。”
威尔逊说:“市长手底下不仅有很多士兵,也有不少巫师!”
安德烈说:“这糟糕了。不过还是要找嘉利。”说完他飞箭一般地跑开了。威尔逊在他身后追:“请等等我!”安德烈只好折返,趴在地上:“坐到我背上来。”安德烈跑得太快了,等他们到小屋的宅子时,威尔逊已经有点头晕了。
“嘉利女士……”安德烈还没说完话门就开了,这回屋里是一只大黑豹,依然带着巫师帽,披着红色的斗篷。
嘉利说:“我都听到了。你去就行了。我不想去凡间,而且凡人伤不了她的。”
安德烈说:“废话。城市里的巫师也为市长服务就糟糕了。”
嘉利听到这话,转身回房,叼出一个布偶娃娃来,娃娃看起来是只小黑猫,带着巫师帽、穿着红斗篷,脖子上系着一根线。嘉利把布偶挂在了安德烈脖子上。
“这是什么?”安德烈问。
“需要我的时候对着这个布偶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南边的城市那么远,我可不想白跑一趟。”嘉利回答。
安德烈很不满地“啧”了一下,然后对威尔逊说:“坐稳了,我直接顺着雪山的悬崖跳下去。”
其实一听到法伊娜有危险,安德烈的心脏就猛烈地扑腾起来,他奔跑起来越来越快,并且不知疲惫。
Chapter8 布鲁克的牧场
法伊娜被人类抓走的事传遍了海洋。小飞鱼扑腾起来,传信给信天翁,信天翁号召鸟儿们也去帮忙。
海鸥说:“可是,市长的庭院有士兵和巫师同时守卫,我们进不去。”
游隼说:“我知道,法伊娜领主还有个人类朋友被关在城西的监狱里。黄鼠狼可以挖地道把他放出来,他告诉城里人类真相,说不定人们会把领主放出来。”
“我同意,”鹦鹉说,“我去通知黄鼠狼。”说完她就飞走了。
晚上,罗伊被地里突然钻出来的黄鼠狼吓了一跳。黄鼠狼说:“好人类,快跟我走吧。去告诉市里面的人市长做了什么,让他放出领主!”
罗伊说:“你们黄鼠狼挖的洞虽然很深,但洞口这么小,我怎么进去?”黄鼠狼说:“对哦,我没想到。鹦鹉鹦鹉怎么办?”鹦鹉拿翅膀揉揉脑袋说:“我也不知道。”
罗伊说:“对了,你快快在地上挖个浅浅的坑,我躺进去,你用爪子铲土把我盖上。鹦鹉,你模仿我的声音叫守卫来,守卫看没有人肯定要打开门检查。大部分士兵都去市长庭院了,这几个守卫我还是能制服的。”黄鼠狼和鹦鹉很有默契地点点头。他们迅速动作了起来。
鹦鹉模仿罗伊的声音说:“哈哈哈!笨蛋市长!我已经跑掉了!我要揪光你的脑袋!哦,你的脑袋本来就光光亮亮像鹅蛋!”然后鹦鹉又模仿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两个守卫跑过来打开门检查,在地上潜伏的罗伊出其不意地抓住他们的脚把他们绊倒,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他来到大街广场上,人群们还在举行庆祝宴会,市长也在。鸟儿们都来为罗伊助威。他说:“居民们!市长囚禁了极北的小领主,小领主帮助我们引来新的水,我们也应该帮助她了!”
市民们不再跳舞也不再歌唱,停下来讨论了起来。
“小领主就是今天那只漂亮的小狼吧……”“极北领主是受北极星天启的冰狼……我们不应该这么做……”“她还那么小……”
“市长大人,这是真的吗?”
“市长大人,这是真的吗?”
居民们开始问市长。
“安静,安静!”市长说,“小领主?不就在这里吗?”市长打翻桌子上的酒水和食物,拉开桌布,原来是一块木板放在笼子上,里面正是晕厥的小狼。
“为什么要把她关进笼子里?”
市长说:“居民们,你们想过吗?只要我们掌控了极北的瀑布之源,就再也不会有旱灾了!而且……再说了……”
市长恶狠狠地指着法伊娜说:“旱灾本来就是极北领主的错!要不是她……”
市长还没说完就被摔了出去,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只巨大的冰狼。
“不许动她!”安德烈大吼,人群被吓得退后了好远。
市长大叫:“军队!巫师们!快来!狼要吃人了!狼要吃人了!”
安德烈想要解开铁笼,却被铁笼的魔法结界灼伤了爪子,对着铁笼不停嚎叫。士兵包围了他们。威尔逊和罗伊把安德烈和法伊娜挡在身后。
罗伊拿着长枪,说:“军队的弟兄们,请考虑清楚,不要乱杀无辜。”士兵们看着昏迷的法伊娜和消瘦的安德烈,也很苦恼。威尔逊说:“我是布鲁克牧场的威尔逊,来我们牧场买过东西的威廉伯伯、休斯大哥、杰克叔叔……我都记得你们,请相信我们,法伊娜是帮助我们的好人。市长才是说谎的那一个,我们没有能力管理极北的。市长家的肉也没我家牧场的好。”
“布鲁克牧场的羊肉的确挺好吃的。”一个士兵说。
“布鲁克牧场的羊毛也不错。”另一个士兵说。
“谢谢,我穿的就是布鲁克牧场的羊毛衫,去极北之地都没问题。”威尔逊说。
“帮我们的士兵免费送羊毛。”罗伊说。
一些士兵放下了枪。
“不行,今年本来就亏本了。”威尔逊说。
士兵们又拿起了枪。
“除了羊毛还送火腿,亏本大甩卖!”威尔逊说,做出商人的笑容,后背流下冷汗。
士兵们全都放下了枪。
“好像的确没必要欺负这样两条狼……”“我从小就是听极北冰狼家族拯救瀑布之源的故事长大的……”“布鲁克牧场原来也养猪的吗?”“我听说还有矮马可以出租吧……”“小领主太可爱了下不了手……”士兵们都不再听市长的命令。
“你!你们!”市长生气极了,“巫师!巫师们!快用你们的魔法!”
带着巫师帽的老人走到市长面前:“既然军队不听你的命令了,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害怕你了。”其他的巫师也都点点头。老人走到铁笼前,挥动魔杖,铁笼打开了,老人温柔地抱出法伊娜,安德烈伏下身子,老人把法伊娜放在了安德烈背上。
“她前几天救了我,”老人说,“她是一位优秀的领主。”
“我知道。”安德烈说,巨狼的嘴角似乎泛起了笑意。
Chapter9 还是布鲁克的牧场
法伊娜对着小猫布偶喊了女巫的名字,布偶一瞬间画作旋转的黑烟,不一会儿,一只活生生的、戴着巫师帽、披着红斗篷的小黑猫就飘在了空中。
“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你们才叫我出来!”小奶猫很生气,“现在叫我来凡间不就是让我白跑了一趟嘛!我要回去了。呼呼啦啦比哈衣……”小奶猫的咒语还没念完被小狼一口叼住了。法伊娜叼着小奶猫,灵活地跳上柜子,从窗户跳了出去。
法伊娜放下小奶猫:“Caster,你看,我们朋友的牧场多漂亮啊。”
小奶猫说:“还不错。”她又飘到了空中。
这是一片连绵的丘陵,被绿茸茸的草坪覆盖,偶尔有几块深绿色棉花堆一样的树林点缀,白云般的羊群时聚时散,远处灰色的巍峨群山挺立,雨过天晴,天空很蓝、但又不至于亮得刺眼。
法伊娜躺在了草坪上,温柔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黑猫说:“你不试试吗?草地和雪地不一样,软软的,但是不冷,很暖和,很舒服。”Caster说:“我知道草地是什么感觉。”结果,她还是一起躺在了法伊娜旁边。
“太舒服了。”小黑猫说,忍不住打了个滚。
“法伊娜,”安德烈走过来,“草都卷到毛里去了。”
“哥哥,你也躺下来试试吧。”
“我……”
“他刚才一直在山那边打滚呢。”罗伊说,他背着刚砍下的柴火。
“我才没有,”安德烈慵懒地躺了下来,“啊,真舒服,第一次躺在草地上感觉真不一样。”他说话的语调非常僵硬。
“对了,安德烈,你为什么不叫我去帮忙打架啊?”小黑猫生气地问。
“因为没必要啊。”安德烈说。
“没有个女巫华丽的出场的童话故事是不完美的。”小黑猫不满地说。
“你的华丽出场会把所有儿童吓哭的。”安德烈说。
“……也对。”小黑猫说,翻身抓了一只蒲公英去挠法伊娜的鼻子。法伊娜被逗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罗伊,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威尔逊从屋子厨房后门出来,手里还拿着汤勺,“肉汤烧着烧着柴火就用完了。”
罗伊说:“你可以吃生肉表演拉肚子嘛!”
“对了,Caster,拉肚子是什么啊?”法伊娜问小黑猫。
“你不怕冷又很少生病很难解释的啊,我施个魔法让安德烈给你演示一遍怎么样?”
“喂!别乱来啊巫婆!”安德烈跑了起来,没跑多远被一群人类小孩子团团围住,是威尔逊的弟弟妹妹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他们非常喜欢安德烈长长的白毛,把他当成了大型毛绒玩偶。安德烈被孩子们按倒在了花田里,惊起蝴蝶一片。
//3.14更新 翼族和原企划设定有出入 感觉又开了个大坑
如标题所示是一个补完计划,完善斯林特尔故事的里世界线,主要是诺言侧视角。
全部是脑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在你们心中斯林特尔还是那个有点傲娇的软妹诗人的话,不要看。
谁叫我还是个软妹呢(漫不经心
“……灰发的小吟游诗人忙不迭的坐直了身子,在闷燃的碳火前烘暖了手指。她开始编织一个关于能够带来土地富饶的魂灵的故事,它从人类文明的边缘沿着河流而来,穿过人类的田野、乡村和城市,寻找安身之所。……”《无用之诗》
诺言不得不凑得很近才能看清书上的字。这是份从无论什么方面来看都像是记述着发疯的人们狂言乱语的手写稿,但它只有在加了人油的蜡烛燃到最后一寸时所发出的光芒下才能阅读。他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头发,免得它们被那低暗的火焰燎着。
青年被那如同蝙蝠翼翅般扑闪的黑暗半笼着,他在那最后的光明之中耗费着视力,用指尖一点一点的摸索那些阅读过的文字。据这些东西上的记载所言,维达-艾希恩一部分能够给最贫瘠的土地带来最丰饶的收获,一部分又将最为深沉的恐惧和黑暗带给人类,若是能取悦这独立于时间之外的混沌邪物,就能获取一个愿望和自身的毁灭。
而它同时也是门之钥,是帷幕,是通向世界背后的鸟之目唯一的路径。
那人油蜡烛闪动,诺言的指尖盖住了最后几个词,紧接着他的手指滑到了淡褐色皮革制成的封面上,把这由人皮制成的邪物在烛火上点燃,掷在地上,任由它缓慢但是坚定的燃烧,发出一阵可怕的气味。
蜡烛灭了,那书燃烧的些微火焰不足以照亮封皮上刺青的内容,燃烧产生的烟尘被诺言拢在手心里,又飞快的从指缝间逃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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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一天诗人满身泥土的回到森林边的时候,那块阿母常在的黑色岩石上只有一小把红色的浆果和花朵束成的胸花。当她在朝着森林里张望的时候,只见到白色的鹿在低垂的枝桠和丛生的灌木间展开了她的角。 ……” 《无用之诗》
青年在那女人的衣裙上擦干净了他的小刀。那刀不长,却足够在准确进攻的前提下触及内脏,所以花不了太多功夫,诺言就堪称轻松的把那疯子结束掉了。
无聊,这事情做起来比想象中的更加无聊。他踩着林间的落叶,把那套索缠绕上女人的脖颈。
结果装饰尸体花了他太多太多的时间。那苍白的肉被悬挂起来,肢体藉由树枝的支撑展开一种介于飞翔和生长之间的形态。
这一部分出于灵感。他倒不是一个什么变态杀人狂,有些脏兮兮的事情也只是为了必要而去做而已。
在装饰尸体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这疯子攥着一些茎叶细长的白色野花,被他折腾了那么久还握在手里——诺言想起了这疯子的女儿,她的胸前确实总也别着簇胸花。于是他花了点时间,只找到了一些颇为应景的红浆果,而那些白色的野花,也被飞溅上去的血染得花蕊里发黑。
青年发觉自己不那么后悔做这些事情了,他不由自主的哼着小曲,把那些植物缠绕,固定在铜扣上,决定一会儿就把它们放在黑石上。
保证那个灰毛的小怪物会看见,然后顺着他给的路朝前走,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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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偷偷来过,用那把曾经用来拾掇鱼肉的小刃削着苹果。
‘■■■■■■■,■■■■。’果皮被保留了一小部分,切成了兔耳的形状。金属的光泽一下一下的在鲜色的皮与肉之间滑动着,抵着女孩的手指。阿梓虽然做菜好吃,但其实刀工差的可以,沉重的双刃刀似乎是从某种猎刀演化过来的,拿在女孩儿的手上就像是鹿首上异常锋利的角。
诗人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了。那些歪歪扭扭的苹果兔子一直放到变成褐色都无人问津,还好天气不算是闷热,那些可怜的水果的表面只是变得有些干燥。 ……《无用之诗》
“嘘。”诺言轻声微语,他一只手按在女孩儿肩上,一只手掩着她的眼睛,“你什么都没有做,但是。”
青年黑色的皮革手套上无疑沾染着某种色彩暗沉的物质,那腻人的颜色同时也在女孩儿的侧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他俯下身,在灰色的发尾边耳语道,“连同给你的新名字,斯林特尔。”
那名字在他的舌尖滚动,介于蛇的嘶声和果实的诱惑之间。诺言没想过斯林特尔第一次断片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时间和恶意带给她的压力比想象中更大一些。时间和意识暂时在女孩儿的脑中断裂了,虽稍嫌早,但机会这种东西,不抓住就是犯罪。
他看着那些精心削制的苹果兔子,哂笑起来。这名字面意义上的告死者尝试了几次,但刀总是从女孩儿无力的手中滑开,上面黏糊糊的东西没有一丝帮助。那沉重的双刃猎刀跌回地面,发出如同低鸣丧钟似的声响。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那曾经是唯一牵绊的东西无疑是被毁灭了,花朵被踏入泥土,独角兽被斩去头颅,在诺言手中,灰色的人偶静静的落下泪来,连她自己都无法记住。
青年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他第一次曾诧异于自己对这种场景的适应力,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这些都只是在追寻所愿之物的道路上必要的手段,也是必要的代价。就像是为了听闻真理可以付出生命,他也可以为了那帷幕之后的东西祭献自己生而为人的部分。
但具体来说,可能只是更像人了而已。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离开这片血腥的土地,去扮演那个只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吟游诗人,等惊慌失措的小雀儿撞到他的手心里来,羽化成污黑的鸦类。
“逃开吧,去德莫拉。”诺言漫不经心的朝着阿梓的尸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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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莫拉的夏夜几乎总是热闹的。但唯独在塔古盛开的第二个夜晚,所有人都会闭门不出,连商会都会暂停营运,就算纱线或者染料的价格暴跌五成,也只会让他们急的耳朵里着火派出八百只信鸽,而不踏出大门半步。所有的旅人都会被告诫,所有的船只都不得停泊在近海。如若暴风突至,也只能以黑布蒙船首,所有外出之人用鲸油灯暂明,往后五日不得靠近孕妇。
在这样的夜晚,街道上会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曾经有人在第二天日出之后发现一颗心脏被丢在地上,里面长满了蓝色的绒毛。所以当发现有个未掌灯的男人怀抱着一些肢体在夜幕中行走的时候,那些会被鲸油灯照亮的人都只是默默避开:之后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他抱着的最少有三只手臂五条腿,还有条骇人的巨大腕足,其中一条手臂上系着粉色的丝带。
诺言感觉怀里的女孩儿轻得不可思议。他还记得斯林特尔整洁干净的时候,也记得曾经明媚又警惕的眼神,不过这些都在糟糕又漫长的海上旅途中消磨殆尽,就算这条粉色的丝带能保证她不被半途丢进海里,但不代表着一定会获得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所以诺言的货物在途中损耗掉的已经太多。对斯林特尔的倍加呵护,大概就和呵护某种产量很少的植物时候的心情一样吧。
“怎么?又找到新的女孩儿了?”
当诺言一脚踏进自己的半临时居所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对半张着的羽翼遮蔽着烛火,使整个房间暗不可言。
“不关你的事而已。结社的人呢?”
“吓走了,明明以追寻并揭开未知为己任,却在自己的真实被揭穿的时候吓得连心跳都顾不上了,真是一群有出息的人啊。”
“因为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改变不了,比如有些人是蠢货的事实。”虽然斯林特尔现在很轻,但也不是可以忽略的重量,青年不得不微调了一下姿态,“也比如有些人喜欢故意折腾别人。”
“和你一样,多谢夸奖。”那女性以轻捷的姿态在椅上旋了半圈,顺势站了起来,她的羽翼仍然威胁的半张着,在昏暗的光下那与诺言本人极其相似的面容流露出一种冰冷的笑意。
诺言朝着他的胞妹叹了口气,他从来没发现自己那种用左边唇角微笑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像某种猛兽。
“帮帮忙,诺布。”他把怀里奄奄一息的人形抬了抬,“不然你等着再去处理尸体吧。”
“噫。”那翼族发出一阵嫌恶的声音,“从此之后我拒绝帮你把它们丢到海里去。”
“那我就削减你的甜食供应。”
“闭嘴。”
诺布收了收她的羽翼,那比起白色从某种维度上更接近金属色泽的翼翅柔顺的贴着她的后背,但依旧像是会割伤人的刀子。她光是看了一眼斯林特尔就极力要求诺言把那可怜的女孩儿轻柔安全的放在床铺上,然后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要求他去烧热水。
“右手……像是骨裂,多处挫伤。饥饿、脱水,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她仔细查看着女孩儿腕骨内侧,“你要是有什么计划的话趁早闭嘴,我不想听。”
“我的下一个计划只是去烧水。”
诺布扭过头来露出的假笑让他乖乖的抬了抬手以示无辜。“我觉得这孩子会把你当做天使什么的。”
“你整天跑到穷乡僻壤去给那里的孩子讲什么鬼故事?要当你的天使你自己做去,做不成也是活该,不如考虑一下把你自己的肺扯出来当翅膀好了。”
“不行,我总有一天要用胡椒腌制它们炖汤喝的,如果风干了就不够鲜美。”诺言耸耸肩,心知再下去会陷入永无止境的纠缠,他起身,打算去完成他的下一个计划。
“坐下。”诺布又说,“你的痛感是不是和你的翅膀一起被摘除了?”
“我想是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青年轻车熟路的脱去上衣,这才发现上面隐隐的沾着血,他把那新鲜的血迹丢在一边,被诺布报以可怕的皱眉。
诺布从床底下拖出那个小箱子,取出大卷的绷带和药粉。受伤的女孩儿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差个几分钟,但诺言的脸色又开始苍白过头了。
“每次看都觉得是你自作自受。”
诺言的背后是两条狭长的伤口,周围附着灼伤的痕迹。在那伤口之间,有一行刺青顺着背脊延伸,不过在血污之间看不太分明。诺布把那碍事的长发拨到一边,把一种褐色的药粉敷在这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料按压着。
“你要是还老做这种勾当,总有一天会流血至死。”女性老练的用绷带封堵伤口,“他们怎么说这种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来着?嗯?诅咒?”
“是审判,我亲爱的。”
斯露米尔的话的确不能算是吹嘘,无可否认,她的战斗力比所有人都要高很多,除了时常有些不受控制的攻击伤害了无辜的魔宠……扶桑会治愈它们,但是即使是这样,斯露米尔对于许多中立的魔宠依然有着莫名的亲和力,有了她在,大家都轻松了很多,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个王宠,秋之森的首领——格鲁托尼。
格鲁托尼似乎也注意到了森林中的不寻常气味,他见到愈术士一行人时,表现出不明显的敌意,周围的魔宠们聚拢着格鲁托尼,像是拥护着他们的王,只要一声号令,他们就可以为它付出生命,两队人僵持着,谁都没有攻击。
斯露米尔试图和格鲁托尼沟通,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她有些急切的向前站了一部,也就是这一步,吹响了战争开始的号角。格鲁托尼闷哼一声,魔宠群们便开始向前移动。
“开始了!!!”里贝尔斯塔喊了一声,大家便开始治愈,由一开始商量好的战术,所有人由一起治愈最前面的魔宠开始,一一击破,很快,第一波魔宠就被治愈完毕,大家都发现,这次的魔宠,比起以往遇到的随机聚集起来的小型魔宠潮要强很多,斯露米尔喘着气,她作为攻击最高的人,也受到了最多的攻击,一边接受着来自扶桑的治疗,一边挺直了背:“什么啊,我还可以做到更好呢!”
“魔宠变强,是因为受到指挥!”里贝尔斯塔喘着气,反复的吟唱操作使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被召唤的魔宠潮,也就是作为被不断围绕的中心,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的战斗时,大家都有些绝望起来。
于是里贝尔斯塔迅速做出了判断,随即开始指挥:“主攻格鲁托尼!治愈它,它便不会继续召唤魔宠!”
所有人都没有思考的余地,只是本能的相信他们所听到的声音,如同圣旨一样遵守着,一时间,繁复错乱的攻击攻向了格鲁托尼,有零星魔宠的攻击落到了斯露米尔身上,她强硬的扛着不去反击,只是努力加快了对格鲁托尼的攻击。
白光缓缓亮起——格鲁托尼终于平静下来。
所有的魔宠都像是忽然被按下了停止键,然后慢慢退回格鲁托尼身边,困惑地看着他们的领导者。
斯露米尔狼狈的稳了身形,示意所有人后退,却没有与格鲁托尼沟通,她像是突然冷静下来,直直的盯着格鲁托尼,而格鲁托尼也只看着她,整个森林都陷入了沉静。
片刻,格鲁托尼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甚至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扇着翅膀,带着魔宠群离开。
众人都不敢出声,直到格鲁托尼与魔宠们的身影被树木遮蔽到完全看不见,斯露米尔才缓缓露出疲累的样子,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大家面面相觑,只在周围也坐下,进行简单的治疗和体力恢复。
“格鲁托尼说会让腐败不再扩散。”斯露米尔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令twight睁大了眼睛:“你能听懂格鲁托尼的话吗?你刚刚果然是在和它说话吗?”
“扶桑,那个老头子果然和你说什么了吧!整个森林都知道了!”突然横眉竖目的斯露米尔让扶桑有些措手不及,大家都已经在前一天就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故也没有太在意,而扶桑像是纠结了很久,才忽然露出了豁然的表情,却有两个人加入了局面。
洁莉露和艾比洛斯缓缓的飞下来,斯露米尔一开始想跑,却被扶桑抓住了手腕。
“逃避……终究还是不行的。”艾比洛斯轻轻的说着,却紧紧盯着斯露米尔,像是看着自己的一个并不听话的孩子,“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片叶,他们是怎样生长怎样变化的,作为丰收的妖精,你看到了吗。”
“这里的每一只魔宠,每一个热爱着秋之森的居民都所羡慕的,你所拥有的能力,”艾比洛斯的嘴角弯了起来,像是说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往事,“不去好好珍惜,太浪费了,你的能力比我优秀,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们是如此深爱着森林……如此信任着你,这是非常幸福的。”艾比洛斯勾起嘴角,却只有眼睛不含笑意,全是深不见底的温柔,“别再让大家惊慌了,这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务。”
洁莉露静静的在后面听着,却趁着斯露米尔看过来的一眼做了个鬼脸,也许是艾比洛斯的话太过沉重,斯露米尔没有理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艾比洛斯,眼中波光涨起,又努力的消了下去,最后忽然握紧了拳头。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放弃阿!我只是一时疏忽而已!真是的!一个一个的!难道就这么不信任我吗!”斯露米尔竖起眉头,眼角却是带笑的。“我会做下去的。”
“毕竟秋之森没有我可是不行的阿~真是伤脑筋!”
◆感谢深夜还帮我校对的基友,你是我最爱的小天使。【够
◆感谢和我互动的九堂白,软绵绵的萌妹子真是好吃。【这里不是获奖感言请你适可而止
◆序章写的那么糟糕真是对不起大众,以后我会更认真的。
<壹>
放了学的少年们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笑着打闹着,整个街道都变得热闹起来。
泽野英和同学道别之后,哼着歌走进了自家的花店。“我回来了!”泽野英笑着和父母问好,然后大声地问了一句:“哥?!要回家准备晚餐了哦,一起走吧。晚上吃乌冬怎么样?”
“小苍不在。”母亲笑着回答,“辛苦你了,小英。”
“咦?今天哥哥不是休息吗?居然不在店里?真是难得诶。母亲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说是去街角那的咖啡馆。”
“那家他念叨了很久的咖啡馆?哥哥不是说那个叫咖啡的玩意很苦很难喝,居然还会去啊?”
“他之前还有去过几次的,似乎很喜欢那里的西洋点心呢。”
“什么?那哥哥还回来吃晚饭么?哼,就算回来,肯定也已经吃点心吃到饱了,说了多少次,要好好吃正餐,他怎么总是喜欢吃那些甜腻腻的点心?”泽野英不爽地皱紧眉头,“母亲,我做的料理很难吃么?为什么哥哥吃的时候总是挑三拣四的?”
“才没有那回事,小英的料理很棒哦。”母亲拍了拍泽野英的头,“小苍只是爱吃甜的,虽然他会很嫌弃的样子,其实他还是会好好吃完的。”
“哼,他的早餐总是会剩下一半。”泽野英忍不住抱怨着,“不好好吃早餐对身体可是很不好的。”
“小苍早上有点起床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无奈地笑着,“你啊,也只会嘴上抱怨。”
“还不是母亲和父亲从来都不说他,他才变本加厉。我可是为他好。”泽野英叹了口气,“明明是当哥哥的,居然还要我替他操心。”
“没错没错,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说教说教。”
“算了算了,看在小时候他照顾我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泽野英听到哥哥要挨训,立马转了口风,拎着书包的手举起来连摆了几下:“我回家去准备晚餐了。”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落日的余晖将咖啡馆镀上一层柔光,临近晚餐时间,咖啡馆里只有零散的一两位客人。
“九堂,巡警大人的曲奇好了,麻烦你端上去。”赤隼土笑眯眯地把刚烤好的曲奇递给了九堂白。
“巡警大人又要了一份嘛?今天已经点过三份了吧,比上次还多。”九堂白小心地把碟子放在托盘上,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往二楼走去,嘴里依旧嘟囔着:“都快吃晚餐了,巡警大人吃这么多点心可不好呀。”
咖啡馆的二楼环境更加幽静,被隔断挡住的卡座从外面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九堂白轻声地说了句打扰了,绕过隔断。穿着深灰色和服的泽野苍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巡警大人,这是您追加的曲奇,我放在这啦。”九堂白小心地把碟子放下,又把桌上已经空掉的碟子收了起来,她看了眼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杯,笑着又问了一句:“咦?咖啡还有好多,已经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吧。”
泽野苍想要去拿曲奇的手顿了一下,另一只手垂下拽了一下衣摆说道:“谢谢,不用了。”
九堂白又看了眼孤零零放在桌角的那杯咖啡,越看越觉得分明是一口都没喝。“巡警大人是不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口味?您上次来的时候,咖啡好像也没喝呢,真是可惜。”
泽野苍放下手中捏着的曲奇,推了推眼镜说道:“嗯,有点。”
“咦?巡警大人怎么没有加方糖和奶精?”九堂白将咖啡杯端起来,“您第一次来的时候,没人告诉您么?黑咖啡确实又酸又苦,比较难入口呢。因为客人的口味会有各种不同,所以本店会直接上黑咖啡,然后提供方糖和奶精让客人自己动手调出喜欢的味道。第一次来的话,店员会给您示范的呀?”
泽野苍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是那位店长接待的?当时因为比较好奇,闻起来又很香自己便直接喝了一小口,然后便被这奇怪的味道吓到了。好像那位店长只是一直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并没有说什么。
泽野苍紧了紧摆放在膝盖上的手,拇指刮了刮食指的指甲说道:“嗯,我不知道。”
“可能是忘了吧,难怪大人总是不喝咖啡。西点就是要配上咖啡吃起来才会更美味哦。”九堂白轻轻晃了下手中的杯子,“而且一定得是温热的才能有那种口感,我下去替您换一杯。”说完不等泽野苍回答,就下楼了。
更美味?泽野苍看了看面前的曲奇,拿起来一块送入嘴里。心里想着,就这样吃也挺不错的。
赤隼土看见去而复返的九堂白居然端着咖啡杯,问了一句:“嗯?雅座的客人居然要续杯了?”
“不是续杯,巡警大人根本没喝,这杯已经冷了。”九堂白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巡警大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谁接待的,居然没有告诉他要加方糖和奶精。我还奇怪呢,他之前来也是,总是不喝咖啡光吃点心,真是浪费。”
九堂白把冷掉的咖啡倒了,重新取来一个干净的杯子。“麻烦店长大人再做一杯吧,我给巡警大人换一杯上去,然后给他示范一次。”
赤隼土眯起眼睛笑了声:“磨咖啡豆确实挺麻烦的呢。九堂,我记得前几天你休息了半天吧?之后记得补上哦,不然可是要扣工资的。”
“诶?什么?”九堂白抖了抖耳朵,有些茫然,歪了歪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是我变回半妖的那次?分明是店长您叫我休息的呀?”
“不错,是我让你休息的,可是没说不需要补上啊。”赤隼土转动着手柄,咖啡豆被碾碎时发的细微声响似乎愉悦了他,“毕竟,我只是店长,上面可还有位老板。考勤对员工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是……我知道了。”九堂白揪了下头上的缎带,皱起了一张小脸,苦兮兮地回答。
端着冲泡好的咖啡,九堂白耷拉着耳朵回到了二楼。“打扰了,巡警大人。这是刚泡好的咖啡,我来为您示范。”
泽野苍又拽了一下衣摆,说道:“曲奇,吃完了。”看了眼似乎有些惊讶的九堂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下眼镜:“你刚才说咖啡配上西点更好,请帮我再追加一份。”
“好,好的。”九堂白放下手中的杯子,忍不住笑了一声。“等下我会再帮您送一份上来,我们还是先来调咖啡吧。巡警大人口味偏苦一些?还是甜一些?”
泽野苍抬起手,想起刚刚才推过眼睛,便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说出一个字:“甜。”
轻轻地碰了下杯壁,九堂白又用咖啡匙搅拌了几下。“现在温度应该差不多了。那我先帮您放两块放糖吧,”九堂白麻利地夹起两块方糖轻轻地投入咖啡杯中,然后又拿起一旁的奶壶,“奶精我先帮您到上一些,您尝一口,不够再添。”
泽野苍接过九堂白递来的咖啡,看了眼杯中不再是纯黑色的咖啡,点了点头,啜了一口。九堂白看着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泽野苍,有些期待地问了声:“怎么样?”
泽野苍左手的拇指忍不住又挂了挂食指,放下杯子,点了点头:“还行。”
九堂白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又摇了下:“您可以试着再加些方糖或者奶精,自己调配也是喝咖啡的乐趣呢。”
泽野苍看了眼糖罐和奶壶,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去忙吧。”
“您客气了。”九堂白收起桌上空了的碟子,“您要的曲奇我会尽快帮您送来,记得要一边喝咖啡一边吃哦。”
泽野苍点头应下,看着九堂白甩着尾巴下楼,皱起眉头看了看桌上的咖啡,伸手把糖罐和奶壶拿了过来。多放些这个好像确实能变得更好喝。
第二天开店前准备时,观月莲奇怪的问正在摆放鲜花的竹园优哉:“我记得雅座里的方糖和奶精前天刚加添满吧?这几天来雅座的人很多嘛?这么快就没了。”
“嗯?一般二楼的客人比较少。这几天……?好像也没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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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野苍踩着晨光刚走进警局,就看见巡警队的后辈--山吹大贵苦恼地盯着排班表。泽野苍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还未询问就被拉住了手臂。
“泽野前辈!请问您7月7日那天有什么安排吗?”山吹大贵仰着头瞪大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有些急切地看着泽野苍。
泽野苍想了一会,回答道:“没有。”
“太好了!”山吹大贵欢呼了一声,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泽野前辈,能不能拜托您和我换一下班?那天我正好有些急事。其他人好像都不太方便,拜托您了!”
“可以。”泽野苍点了点。得到肯定答案的山吹大贵开心地蹦跶了一下,松开紧握着泽野苍的手,又不住地道谢。
泽野苍摆了摆手,回了句不用客气。
过了几天,泽野苍看到家家户户门前竖起了挂满彩纸的竹枝才想起,原来是七夕要到了。
到了七夕那天,巡逻中的泽野苍看着街上许多成双成对的情人们,心里惦记着出门前小英塞给他的两个梨子。因为穿着警服又要巡逻不好携带,便放在里警局里了。等巡逻了一圈之后,正好路过警局的时候,可以拿来解渴。这样想着,泽野苍的脚步不由地快了一些。
当泽野苍手里捧着两个梨子,晃悠着寻找可以歇脚的地方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巡警大人,日安。”一回身,他就看到了咖啡店店长赤隼土那招牌式的微笑。
“日安。”泽野苍打过招呼,往一旁退了两步,想让他先过去。
赤隼土往前走了两步,却停在了泽野苍的身旁,眯着眼看了看梳着整齐发型,扣子一颗不落扣到领口的泽野苍,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巡逻时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巡警大人好像昨天也在巡逻,今天不应该是那位金发的小巡警巡逻么?”
“换班。”
“哦,毕竟是七夕嘛,年轻人总是有很多活动的。巡警大人没有一起过七夕的对象么?”
“嗯。”
“哎,我店里的那些小家伙们也都和情人们出去过节了。剩下我一个,只能闭店休息。”赤隼土好似无奈地叹息着,脸上的笑意却是又增了几分,“巡警大人,你看这街上都是成双成对的,我们两个形单影只,真是可怜呢……不如,我们凑个对,一起走吧。”
“嗯?”泽野苍楞住了,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瞪大了眼睛疑惑得看向赤隼土,“不……”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感谢我。”赤隼土笑着伸手指了指泽野苍手中的梨子,“好大的梨子,还有两个。巡警大人一定吃不完吧?我可以帮你吃一个。”
泽野苍张了张口,握紧手中的梨子,无意识地往后又退了一步,碰到了身后的竹枝。一张垂落的彩纸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呐呐地吐出一个字,嗯。
“走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可以坐下来慢慢吃。”
<待续>
厄萨卢斯——起舞于刀刃的熊
人口比例:
人类 65%,兽人 15%,矮人15%,精灵5%,哥布林?%
历史:
厄萨卢斯自古以来便是北方人类最大的聚居地,也许也是远古守护者时代最大的人类聚居地。尽管厄萨卢斯和卡尼斯鲁夫人拥有某种程度的血缘关系,但是在这两者中究竟谁才是两个名族的祖先就不得而知了。厄萨卢斯的人类开始定居的历史差不多和守护者降临的时间同样漫长。和南方民族一样,厄萨卢斯人受到了守护者的保护,也在守护者们的指引下进行了很多战争。可以说厄萨卢斯在远古时代也是人类和兽人的角力场,然而和卡尼斯鲁夫的情况不同,厄萨卢斯的两个种族都得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团结起自己的同胞,以各自的种族为阵营,在各自的守护者的支持下展开了持久的战争。最终人类获得了整个厄萨卢斯的统治权,而在战争中失利的兽人开始向西方的荒原迁徙。在而萨卢斯的局势第一次稳定下来之后,本地人迎来了从南方来的矮人殖民者。起初矮人殖民者受到了带有敌意的对待,然而厄萨卢斯本地的守护者决定厄萨卢应该是一片能够容纳多个民族共同生活的土地,这也是日后厄萨卢斯对大部分异族采取包容政策的文化根源。
厄萨卢斯的衰落始于巨人的兴起,在北方的巨人屠杀了他们的守护者后,厄萨卢斯便成为了巨人的战争前线。在守护者的领导下厄萨卢斯的居民得以暂时抵御巨人和哥布林的侵袭。然而伴随着卡尼斯鲁夫在和精灵的战争中的失利,大批卡尼斯鲁夫的原住民被巨人收容,成为了他们进攻厄萨卢斯的生力军。尽管洛蕾莱的精灵效仿巨人屠杀了统治自己民族的守护者,但是他们依然派出援军支援厄萨卢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仇敌卡尼斯鲁夫人的憎恶。当时正在兴起的帝国泰拉瑞姆正忙于统一泰拉瑞姆境内和泰拉诺瓦的大片土地,选择了对北方的战争保持中立。在巨人杀死了厄萨卢斯人的守护者后,厄萨卢斯被迫屈服于巨人的统治,也成为了巨人阵营中的一员。尽管后来巨人被泰拉瑞姆帝国和洛蕾莱精灵的联军击败,但是他们并没有失去对北方大片领土的统治。在这段时间里巨人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厄萨卢斯,然而随着纯血巨人数量的减少,巨人对厄萨卢斯偏远地区的控制力也开始不断下降,甚至不得不动用哥布林来毁灭整个村庄来维护他们的统治。
在精灵与巨人的第二次战争中厄萨卢斯的人类和其他居民决定反叛巨人的统治,并最终获得了成功。厄萨卢斯人希望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恢复到它的黄金时代,也就是守护者统治时代后期的状态。凭借着他们隐藏下来的古籍和其他资料,厄萨卢斯人重建了他们的城市,宗教,甚至找回了守护者时代王族的后裔。不过今天厄萨卢斯并不是一个中央集权力量很强大的国家,厄萨卢斯境内像博伽卢斯这样的大城市其实是非常文明开化的地方,然而也有很多被所谓的“强盗男爵”占领的城镇甚至城堡,而更偏远的地区甚至还肆虐着脱离巨人管束的哥布林部落。时至今日,如果厄萨卢斯想要在卡尼斯鲁夫和旧都诸城邦的夹缝中生下来,就需要一位强有力的统治者重新政府它的土地,将生机伴随着法律和秩序重新注入厄萨卢斯。
地理:
厄萨卢斯和卡尼斯鲁夫的气候很相似,然而厄萨卢斯的土地上更多的是山脉和丘陵,还有面积不小的高原。这里有很多终年积雪的山峰和荒原,不过在海拔较低的地区在夏季和秋季还是相当炎热的,人口也大多数集中在这些便于耕作、畜牧的地区。厄萨卢斯的土地一般来说并不肥沃,但是对于畜牧和种植畜牧用的饲料来说却有着独特的优势。因此厄萨卢斯人的食谱以高蛋白的食物和碳水化合物为主,能够很好地帮助他们抵御寒冷的冬天。在厄萨卢斯的高山中有丰富的矿藏,然而由于环境严苛的缘故就算是最老道的矮人矿工也只能在温和的季节里开采。然而这些被暂时关闭的矿井常常被急于寻找避难所度过寒冷冬天的生物当成了天然巢穴,因此当晚春“开矿的季节”到来时,厄萨卢斯的矿工们往往需要武装自己、做好和野生动物发生冲突的准备。以南方人的眼光来看,厄萨卢斯是一个贫穷的国家,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厄萨卢斯在经济管理的手段上更为笨拙。事实上,皇家贸易官,也就是厄萨卢斯的大使,往往在内政中也会扮演重要的角色。厄萨卢斯和旧都诸城有非常重要的贸易关系,然而和地理位置较远的卡尼斯鲁夫不同,厄萨卢斯在旧都诸城邦中口碑不一,这主要是因为旧都人喜欢将所有在秋季从北方来掠夺粮食和财富的小股军队怪罪于厄萨卢斯。尽管厄萨卢斯王室并不直接为这种事情承担主要责任,但是厄萨卢斯几乎能够消灭一切赃物的黑市肯定助长了这样的行为。简单地说,这些强盗们和厄萨卢斯的关系就和部分海盗同圆环秘境的关系差不多。兽人在厄萨卢斯曾经长久处于劣势,而且曾经被当做危险分子来对待。今天厄萨卢斯的人类并不将兽人当做国家内部的威胁,因此兽人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厄萨卢斯矮人的起源一直是一个让人感兴趣的话题,但是即使对家谱和家族历史极为重视的矮人也不能够明确地回答这一问题。有些学者认为厄萨卢斯的矮人和大陆最南端瓦伦希亚的矮人很有可能根出同源,因为他们都没有建造地下建筑的习惯,也没有掌握建筑矮人熔炉堡的技术。但厄萨卢斯的矮人是非常优秀的旅行者和矿工,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和在大陆上游荡的矮人商队有血缘关系。厄萨卢斯的精灵拥有和他们西方的同胞截然不同的文化。尽管作为精灵他们热爱艺术和文字、极端地感性、精通战争,但无论使用的语言还是装饰风格都和洛蕾莱或者圆环的精灵截然不同。这些精灵大概是厄萨卢斯最富有的族群了,而且和王室的关系密切。据说当巨人的势力开始在厄萨卢斯的时候反抗巨人的势力就是在这些精灵的扶植下兴起的。厄萨卢斯拥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但是能够和今天旧都地区旧帝国语言通用的地方也有很多。在巨人统治时期厄萨卢斯被迫学习巨人的语言和文字,但是今天它们已经被厄萨卢斯皇室废除了,只有一些闭塞的山村还有些人在使用。
宗教、教育:
厄萨卢斯对于自己文化、预言的基础教育来自于从守护者时代留存下来的书籍、图画和其他口授资料。书写符号使用的也是古时候守护者们教授人类的那一种。当然,由于这个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可以想象得到的变故,不少符号和词汇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然而不管怎样,厄萨卢斯使用的的确是目前除了精灵语之外和守护者时代最为接近的语言和文字,常常有外国学者来到这里研究厄萨卢斯的藏书,希望能够借此破译隐藏在本国守护者遗迹中的秘密。不过厄萨卢斯的教育体系显然受到了旧都诸城的影响。在那些比较富有的城市中,市民阶层的人们基本上都受到过能够监护人能够支付得起的基础教育,而比较富有的人则会设法聘请家庭教师,甚至干脆去国外求学。
厄萨卢斯的宗教是北方传统宗教和泰拉瑞姆国教的结合体,诸多神灵在这个体系中共同存在。当然,在厄萨卢斯最为主流的宗教是信仰四位代表四季的四位神明,而厄萨卢斯的神话中这四位神和泰拉瑞姆的诸神互有互动,文学色彩非常强烈。然而在厄萨卢斯的信仰中北方还有第五位神,是异界灵体和代表春天的母神的后裔。卡尼斯鲁夫人完全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常常把这个神称作恶魔,把厄萨卢斯人称作崇拜恶魔的异端。厄萨卢斯采取了旧帝国的国教会制度来管理宗教。尽管宗教势力在大城市有不少行政权力,但是和南方不同,没有任何军事力量,因此常常需要发布悬赏才能对抗当局不愿意处理的恶性事件。一些大城市有崇拜诸神的宏伟教堂,但是在没有正式教堂的偏僻地区,常常由村镇的首领、医生、甚至本地巫师来担任宗教首领的角色。虽然说厄萨卢斯并不把自己当做旧帝国国教会体系的一员,但是当南方人说到厄萨卢斯的宗教首领是还是更愿意把他称为枢机主教。
政治、军事:
据说厄萨卢斯之王拥有守护着时代厄萨卢斯的人类统治者的血统,然而今天的厄萨卢斯之王并没有绝对的权力。虽然厄萨卢斯的领主们在自己的领地内是唯一的统治者,但是领主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下层贵族也没有绝对服从高阶贵族的义务,即使是厄萨卢斯之王的影响力也有限。不过厄萨卢斯之王毕竟是王国统治阶层的象征,不服从国王的调遣很有可能给其他贵族开战的借口。虽然一般来说调遣最为精锐的国家军队对外开战需要国王和主要贵族共同决定,但是每个贵族都可以随意使用自己豢养的私兵。
厄萨卢斯已经拥有了常备军的概念,这些军人的装备和工薪都由国库统一发放,然而只有当国王本人和其他参议的贵族达成一致的时候才能在战争中启用,平时基本上只作为城市的守卫或者重要人物的护卫存在。尽管如此,他们都大多是经历过真正战争的老兵,而且武术与骑术训练也是他们每日生活的一部分。厄萨卢斯常备军的骑手和步兵都足以和任何外国的同行一决高下。厄萨卢斯常备军的数量有限,而且动用他们往往需要一个十分复杂的书面程序,因此厄萨卢斯的贵族们完全不介意雇佣私人护卫或者组建骑士团作为额外的武力。事实上,当厄萨卢斯与其他国家开战时,大部分士兵都是贵族的私人护卫,或者临时受到雇佣的民兵。
皇室自己的护卫以黑色的外套、黑色的披风和插着白色羽毛的黑色帽子作为标志,在脸上戴着金属制成的骷髅面具。这个组织的历史可以追述到守护者的时代,也是在巨人的时代秘密反抗巨人统治的军事组织。传说中在巨人灭亡后也是这只军队在精灵的支持下重新建立了厄萨卢斯的王室。皇室的护卫也常常会充当秘密警察的角色,甚至会领取教会的悬赏任务,这意味着他们时常会与赏金猎人们产生竞争。
骑士团在厄萨卢斯可以说是一个新颖的概念。厄萨卢斯的骑士团是效仿旧帝国和南方国度的骑士团所建立,成员也大多是家庭有军事背景的年轻下层贵族。然而厄萨卢斯的骑士团和教会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纯粹的军事组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称作佣兵团。当厄萨卢斯的形势和平时,厄萨卢斯的骑士团往往会前往外国作为雇佣军参加异国的战争。这些年轻的骑士们往往将目光放在荣誉和财富上,因此尽管骑士团并不像军队那样完全的纪律严明,但每位骑士团的老兵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备注——厄萨卢斯的熊
在厄萨卢斯,熊总是被视作特别而且神圣的动物,甚至将熊这个词包含在了这片土地的名字中。厄萨卢斯人对熊也有着特殊的了解和感情,甚至敢于在野外友好地近距离和熊接触。在厄萨卢斯的传统宗教中,象征冬天的父神的代表物种就是熊,特别是白色的熊,常常被教堂饲养视作吉祥物。自从有传说一来厄萨卢斯的勇士们就已经开始将熊当做坐骑了。厄萨卢斯人曾经驯化并且饲养了许多体型巨大、体格强壮,适合乘骑的熊。然而在巨人统治时期驯养熊的传统受到了压迫,很多人将饲养的熊放归野外。然而当厄萨卢斯人从巨人手中重新夺回土地之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许多熊从森林中走了出来,回到了原先的圈栏,甚至走进了教堂中。厄萨卢斯人将此视作一个来自神灵的奇迹,并为此感谢北风之父。在战争中很少有部队能够凑出骑着熊的整编军团,因为作为坐骑的熊通常只有指挥官和他的亲卫们才能配备。在重大战役中厄萨卢斯的皇室和其他贵族们有时会将所有骑熊的骑士凑在一起,以大自然不可阻挡的恐怖力量冲击敌人的阵型。
“还有吗?”佐伊挥着拳头,额角也有冷汗流下。
他的指关节处已经有些红肿淤青,加着肌肉酸痛和专注战斗的精神力消耗,已经十分疲累,然而魔宠依然凭借着数量的优势,好像是源源不断的冲出来。佐伊有些晕眩,纵然治愈的白光一直在他的伤口处亮起——那是阿斯特莱亚给予他的治愈。
“那只团井是最后一只了,加油。”比起平常,这算是阿斯特莱亚十分话多的时候了,长时间的治疗也让他有一些疲惫,而此时的他只能竭尽全力的治疗眼前那个跳动着的轻盈身影,竭尽全力的给予他助力,纵然是语言上的安慰,也能使他得到一点慰藉。
战斗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是因为突然之间遇上了魔宠潮。纵然佐伊善战,却也伤的不轻,又是两个人单独旅行,没有愈术士,魔宠不能治愈,只能铺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成了极其惨重而又残忍颜料涂抹在周围。
一地狼藉。
“这样就结束了吧……”
佐伊放松了身体,一回头,就看见阿斯特莱亚举起手杖,狠狠的对着一个半死的魔宠碾了下去,组织液爆了出来,恶心的粘液喷射了很远。
“恩。”
佐伊无端打了一个寒颤,一瞬间,那个在他身后给予他温柔治疗的牧师,像是突然成了嗜血的怪物,而阿斯特莱亚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把头抬起来看着他,顶着阳光绽出了一个温暖的笑。
阿斯特莱亚是很少笑的。
不管是初次见到佐伊,状似冷漠的给他发出一起旅行的邀请,亦或是第一次战斗胜利的时候,还有看到珍贵的花草的时候,他的笑容也很少见。
佐伊悄悄的观察着,并不询问,像是一种隐蔽的乐趣。
而此刻阿斯特莱亚就在他面前笑了,他的头发上沾有红色的粘液,阳光一照便撒了一层亮色,对比着他一直穿着的冷色调的衣服,竟然异常的和谐。
“恩。结束了。”
重复了一遍,阿斯特莱亚甩了下手杖上的黏着物,恢复了表情,有些惆怅的看了看“战场”。
“……,……你先休息?”
佐伊于是坐在旁边的横木上,这是战斗时伤害的生灵之一,他吃着之前用魔宠肉换来的食粮,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看着阿斯特莱亚收拾战场。
佐伊战斗多是肉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魔宠尸体大多没有明显的伤痕。卖到城里,魔宠肉可以食用,骨可以做饰品,眼睛可以提取药物,犄角可以入药,毛皮也可以做衣物,尤其是整块的外皮,卖出的价格尤其高。
尸体太多,只能扛上几只体型大的,阿斯特莱亚看了看周围,那是一小片树林,隔着一条小溪便是下一个城镇。而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阿斯特莱亚估略了一下距离,还是决定今晚就在森林中扎营休息。
兽肉很多,足够他们饱餐,用枝材生了火,烤了些兽肉,烤熟的兽肉可以保存更长的时间,比起生肉更加容易携带,体积也小得多,装下了比预期更多的兽肉兽皮,阿斯特莱亚小心的把它们装进行囊,枕着星光,看着帐篷里的灯映出佐伊的影子,蓦地,灯灭了,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有发光的孢子从草地升起,一时间满了周围,像是与星空连到了一起。
景色在车窗外飞速后退,张青坐在副驾驶上,整个后背靠在座椅上。
张炎没放歌,车厢内静悄悄的,墓园在城市之外,路上偶尔才有一辆车闪过。张青渐渐地感到有些困。“去哪?”
“酒吧街,出了些意外。掌舵人更替时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事。”
“让虹野去不就好了。”
“他们指名道姓。”张炎说,“我刚接替诺言,不去会被当做认怂。”
张青无声的咧咧嘴,露出个惫怠的嘲笑。
“以为张家人会怂,好笑吧?”张炎也忍不住笑起来,红色长发重归鲜艳,“诺言掌舵这么多年,他们都忘了张家姓什么啦!”
笑意渐渐从张青唇角退去。
“要不要睡会?”张炎问。
张青摇了摇头,后脑勺依旧贴着椅背,好像很沉,又好像黏在了上面。
张炎将车停在路边,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平一半,探到后座取来毛毯盖到张青身上。张青目不转睛看着她,表情安静又平和,黑色瞳子里映出一丝光,水光温润,所有锋芒和凶恶都被收敛,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张炎侧头对上目光,突然恍惚了下。她刚想说什么,张青却抬手打开天窗,翻身睡了。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 她看看落在车里的雨,打了个响指。
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屏障撑在天窗上,将雨水隔在外面。
汽车又一次启动,风和气味顺着窗户涌进来,在车间弥散。她用身子压着毛毯边缘,裹在中间显得越发瘦削单薄。
几缕白发被吹起来,张炎眼角跳了下,手指不停敲着方向盘。张青背对她,背影显得异常顽固,连睡觉时也在同什么做着抵抗。
黑色的轿车渐渐减速,停在路边,缀在大后方形色各异的车子也都零零散散停下,陆陆续续有人走下来,融入寻欢作乐的人群中。
张青已经醒了,在车到达这条街口的一瞬,她睁着眼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像个从假寐中醒来的野兽。
张炎撑着车门,弯腰看看张青,她知道自己妹妹向来不爱参与这些事。
“不想下车就在车上等我吧。”
“随处停车不会被罚款吗。”
“不会有人那么不识趣的。”
“正义使者哪都不缺。”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在车里,不会有人那么不识趣的。” 张炎笑了笑,“松山市谁不认识狂龙啊?”
张青好像对这个外号感到可笑,没忍住哼笑一声,翘了翘嘴角。
这个外号是诺言取笑她时用的,或许真的太嚣张冷漠,竟然渐渐被传开,每次诺言听到这个外号,都会咧起单边嘴角。
“什么狂龙,恶狗还差不多。”
指谁咬谁的恶狗。
人人避之不及的恶狗。
疯狂又毫无敬畏心的恶狗。
失去缰绳就到处散播病毒的恶狗。
曾经听命过某人或恶魔的……恶狗。
酒吧里的桌椅被整整齐齐堆在一起,还没放下,张炎环顾四周,林虹野和两个人在一张插着剔骨刀的方桌前对峙——准确的说不止两人,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服饰各异的男人虎视眈眈。
店内没有任何无关人士,张炎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视线,除了坐在桌前的两人外,和林虹野对峙的男人们都目不转睛盯着她,神色紧张,眼球随着她身影移动而转动。
气氛寂静的压抑,张炎在桌边坐下,脸上挂起笑容。
“哟,整条街的老板都在啊?”
“张青怎么没来?”坐在桌边的人吼了一句,他高高瘦瘦的,面皮发黄,表情带着股让人糟心的阴毒和坏水,像根生了锈的路灯杆。
“劝你别喊这么大声,会招狼来。”张炎靠在椅子上,“我来还不够?”
“打伤我兄弟是她又不是你。”路灯杆心里打鼓,但声音还是很响亮,他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黑衣外援,心里稍定,“叫她来,这件事就几个人私了!”
林虹野咬着牙齿冷笑,以前这种破事哪用得着他和张炎来处理,还不够跌份的。诺言一去底下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真是病虎叫犬欺。
“收钱人临时有事,阿青来替他来,你的人冲撞挑衅她,被揍那是活该。”张炎轻描淡写说,“别说你们不认识她啊?”
路灯杆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一下子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诺言在世时留下的阴影让他下意识怂了,那时的张家强势到没有道理可讲,不听话就打,敢闹就斩草除根,不知道多少人消失在了松山外那条大河里。他这种人别说和掌舵人讲话,就是见面也没可能。
可现在他在挑衅张炎,不由自主有些慌张。
“你是新的掌舵人吧?”黑衣伸出手,“我叫梭鱼。”
这句话提醒了路灯杆,现在的张家已经不是诺言在时的那个巨头了。
树倒猢狲散,羽翼丰满的堂口纷纷自立门户,没离开的人也都静观其变等待局势明朗,原本忠心耿耿恨不能以死效命的下属以各种各样借口推脱命令,哪怕张炎没法顺畅的指挥所有人。
大家都眼巴巴等着这颗生长了将近二百年的参天巨树彻底倒下,好从中分一碗羮。
路灯杆身后酒吧街的老板们就是其中最渺小的一份子,但现在也能在拼死一搏下逼出掌舵人了。
“一个人来的啊?喊不动人了?没有诺言那个操蛋玩意,你们算老几?”不能怂,不能后退,这是摆脱阴影的最佳机会!路灯杆看着张炎冷笑,“要谈就好好谈,别摆那臭架子,还以为是以前嗱?不谈就走,以后也别来这条街上晃悠,否则咱们来日方长。”
林虹野嘴角的肌肉都快抽上天了,张炎眼神发冷,慢慢站起来。
“再不走我可就不保证你能走得了啦?”路灯杆拔起刀来垫了几下,男人们虎视眈眈向前半步散开,黑衣梭鱼还是安安静静坐在桌前,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十分礼貌,跟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路灯杆脸上浮现出得意又露骨的笑容,上下打量张炎:“还是你想留下来陪……”
“砰!”
“艹!”
“路灯!”
路灯杆捂着脸跌坐在椅子上,温热的液体从眉心流下来,剧痛和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身边人赶紧扶了他一把,抬头看向大门。
玻璃上被开了个拳头大小的洞,花纹像四处龟裂,路灯杆透过红色的视线看到一截木棍在自己脚边滚动,就是它洞穿了大门,狠狠击中自己额头。
黑衣梭鱼终于抬了抬头,看着踹门而入的张青。
她还是扎着直到腰间的高马尾,穿着黑色的风衣,表情冷漠坚硬。
“都跟你说别喊那么大声,会招狼来。”张青停在桌前,身上带着水渍和冷风凛冽的味道,“我耳朵很灵的。”
“能作用于自己的魔法?”梭鱼语气里透着诚恳的称赞,“厉害厉害,这太少见!我叫梭鱼,请问你叫什么?”
张青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目光绕回路灯杆身上。
“你喊我?我来了。”她俯视着路灯,“是我打的你兄弟,怎么了?”
路灯杆惊惧的喘息着,在压迫下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发抖。
和常年在外最近几个月才回来的张炎不一样,张青快十年的时间一直在松山为虎作伥,她不喜欢插手帮派事物,但诺言开口也不会拒绝,那男人要她帮忙的大多是难啃的硬骨头,
但再硬的骨头都会被恶犬咀嚼成渣吞吃入腹,张青提上枪出门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那些顽固分子。
她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收敛,大佬和小卒的命在她眼里都不值钱。也没有敬畏心,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只要惹到她就毫不犹豫的大打出手,果决狠厉到让人怀疑她性别。
比起张炎,这个游离在帮派外的女人更能让人想起被诺言支配时的恐惧。
张青露出个咬着牙齿的笑容,比林虹野更冷,像咬着刀子一样:“怎么不说话啦?”她直起身,环顾四周,被目光对上的男人们纷纷挪开视线:“都不说了?”
路灯杆哆嗦了下,悄悄握紧刀,张青眯起眼,一脚踢向椅子。路灯杆滚到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被一脚揣在腰窝,张青不停踢着,沉默又凶狠的,间或有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
路灯杆把视线落向梭鱼,梭鱼安安静静的,敢上前阻拦的男人都被林虹野撩翻,他跟诺言很久,做这些事驾轻就熟。最后路灯也变得安静,躺在地上不再躲闪也不再挣扎,无声的承受着。张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瞳孔忽然缩了缩,停止了自己的暴行。
“一切照旧。”她用一种麻木的表情看着前方,好像走神又好像没有,“否则再来。”
老板们噤若寒蝉。
“记住,诺言不姓张,但还是张家的,他打下的东西,也是张家的。我们的东西,谁也夺不走的。”张青点点头,干脆的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话,“要是有人敢硬抢,就别怪看门的恶狗亮獠牙!”
FATE企划同人企划。
大概会使用Fate/Apocrypha的背景。
也就是十四队主从,Ruler以及若干NPC其他人等。
企划招满就开不过招人缓慢会在暑假开始。
有意者可私信我打扰致歉谢谢。
前置: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821/
引子: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040/
事件篇(上):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46/
事件篇(中):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91/
事件篇(下):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548/
尾声解决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811/
“吉祥寺和冈山将车停在吊桥边,此时那幢漆黑的别墅已尽在眼前。
‘车子不能再往前开了。’冈山从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前面的吊桥。“吊桥太窄了。”
‘没有别的路可以通过了么?’
‘恐怕是的。’ ”
稿子就要写完了,剩下的还有润色修改。甘井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从小松先生公馆里发生凶杀案,到现在也不过两天,那日断裂的肢体,空洞的眼睛,还有满地的鲜血都还残留在桃的脑海里,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够嗅到那浓浓的血腥味,鲜血变成化不开的雾气,包围着她,怎么样都甩脱不掉。连夜的噩梦和脑中翻滚的故事让甘井夜不能寐,尸体和冤魂催促着她把恐惧付诸于笔尖,化成文字。
“雨生老师,这次稿子完成的特别快呢。”主编十三間先生打来电话。
“这次,毕竟。。所以特别有灵感。”
电话那头十三間先生似乎笑了两声,
“那么雨生老师,既然这么快完成了稿子,要不要去舞会呢?”
“舞会?”
“正是,是在帝国大酒店举办的七夕主题的舞会。我这里有邀请函,可以和石野君一起去哦?”
“不。。不用了!”甘井下意识地拒绝,接着意识到这似乎不够礼貌,
“我的意思是说,我还要修改稿子,可能,可能没有空去。”
“如此,那我就让石野君带着弥弥去吧。”
挂掉电话,甘井摸摸自己的黑眼圈,叹了口气。变卖家产重新开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疲惫的情况了。
“等到稿子完成,就能睡个好觉了吧。”
“公馆外面围着一圈铁栏杆,高高的栏杆顶上被做成防盗的矛形,围栏正面是一扇高大的铁门,门上花茎缠绕,华丽非常。穿过打开的铁门,公馆前的院子正中砌了一个西洋喷泉,喷泉边上站着一位看起来40岁左右的女士,她一头黑发整齐地落在背后,穿着黑色的制服裙和白色的围裙,引人瞩目的是她的头上,竖着一对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尖耳朵,背后也有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她鞠了一躬,向着吉祥寺和冈山自我介绍道,
‘两位好,我是松先生的管家,真由美。’ ”
甘井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眼时,阳光正穿过树梢透过纸门照进来,浸透纸门上的金色涂料,在被子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影子。庭院里有风吹过,廊下的风铃叮铃地一响,影子晃动起来。
“是谁?”甘井刚刚从好不容易来临的安睡中醒来,还有点茫然,敲门声又响起来,她披了衣服去开门,一边想着到底是谁会大清早的来找她。
“最近没有约人出门,主编有事只会打电话来,”甘井边想边拉开屋门,屋外的阳光让她眯了眼,
“石野就更不可能了,”甘井揉着眼睛去开玄关的门,“我交过稿了,他没有理由来找。。。”
甘井迷糊地打开门,然而当她抬头看见门外的人,睡意瞬间消失在九霄云外。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石野抿着嘴,表情有点严肃。
“我交过稿了!”甘井看到石野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是常年拖稿形成的惯性,还是因为,今天的小编辑真的有些不同寻常。
“我知道!”
“。。。。”
甘井不知道怎么接话,石野也皱了眉头像在思考什么。一时间沉默蔓延,连空气都似乎凝结住了。
“去神高祭吧。”终于,石野吸了口气,开口道。
“那是什么?”
“。。你在屋里宅了多久?”石野有点无奈,“九十九神高祭,在九十九神高举办的祭典,听说开放的旧校舍能遇到‘校园七大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一起去取材吧,给下次的稿子积累素材。”
“我。。我不去。”甘井见石野的目光由于她的拒绝变得锐利,小小地退了一步,偷偷往门后躲了躲。但是为什么要心虚呢?甘井不愿意去想。
“我想休息,还有书要看。。。喂!!”
石野不等甘井把话讲完,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拉。
“等等!我不去!!喂!!!”
甘井想要后退,但是山犬半妖的力量还是更大一些,甘井无法挣脱。
“等等等!等等!!”
“至少让我换个衣服啊!!我还穿着睡衣呢!”
甘井无奈地放弃了抗争。
“‘啊————————!’一声尖叫将所有人都引出了房间。吉祥寺和冈山对视一眼,急忙朝着楼下尖叫声的来源跑去。
真由美小姐跌坐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房间中,松先生脸色青白地趴在地上,双眼大睁,嘴角溢出血沫,装咖啡的杯子倒在一边,咖啡浸透了松先生的衣服。
吉祥寺皱着眉头上前,仔细地看了看松先生通红的眼睛,又凑着闻了闻味道,表情严肃,
‘有苦杏仁的味道,’吉祥寺直起身,‘是氰化物中毒。’”
七天的九十九神高祭已经到了最后一天,然而前来参观的人数有增无减,特别是今晚将要举办的花火大会,更是吸引了无数游客。
甘井跟着石野走在校舍的走廊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甘井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走廊尽头有扇窗子,窗外一只黄雀扑扇着翅膀飞过,楼下响起少女小小的惊呼。
“根本没有遇到灵异事件啊。”甘井吐了口气,甩着袖子走到窗边往下看。楼下有几个穿着小洋裙的女孩子围在一起低声交谈,似乎是被刚刚飞过身边的雀子吓了一跳。
“只有安静的走廊,飞翔的小鸟和胆小的少女~”甘井看那几个女孩子挽着手匆匆离去,“被小鸟吓跑的少女。”她补充道。
甘井转过身来,看见石野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你今天有点奇怪。甘井很想问问石野到底怎么了,但是直觉阻拦了她,仿佛只要她开口问出问题,平衡就会打破,残酷的现实会将她吞噬。所以她没有开口,她在等待。
石野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咦?”石野回头看向楼梯处,一个中年人慢慢地走上来,“石野编辑?又遇见了,真巧。”
“白川先生。”石野对来者点点头。
“白川先生也来玩?怎么没跟铃原先生一起?”
“哎,是啊,我以前在这里当体育老师,所以趁着神高祭和让治来看看,谁知道和他走散了。”
“啊,那要不我们帮你一起找找铃原先生?”
“不用不用。”白川笑着摆摆手,“让治不用找也会出现的,你好好地跟这位小姐约会就好了。”
“不不,白川先生你误会了。”石野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甘井。甘井看着石野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耳朵有点发红。
白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摸着校舍墙壁叹了一句,“真怀念啊。”
“我姐姐也在这里上过学呢。”石野咳了一声,转开话题。
“唔,石野么?似乎是有这个姓的学生,不过没有交谈过,记不大清了。”白川摇着头自嘲,“哎呀,年纪大了,记忆力都不好啦,记得以前我跟学校的保健医生关系不错来着,现在连他的姓氏都记不起来了。”
“是北井医生么?还是北川来着?姐姐似乎提到过。”石野回忆道。
“不,”白川摇摇头,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应当是个更罕见的姓氏,像是武将那样。”
跟白川分别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人群慢慢地都朝着学校操场或是小山坡那样宽阔的地方聚集,三三两两地扎堆等着花火大会。
“看来是遇不到什么灵异事件了。”石野抬头看看天色。
“走吧,我带你去个观赏花火的好地方。”
石野说的好地方是校舍的天台,校舍有六层,顶上的天台没有遮挡,能看见很远的地方。
“这里视野真好。”甘井趴在天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等花火开场,石野走到她边上。
“我小的时候特别想和姐姐一样在神高读书,”甘井转头,看见石野跟她一样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似乎因为惋惜,他头上的耳朵有些向后耷拉着。
“可惜还没等我到入学的年纪,神高就关闭了。”
“刚刚那个人,是侦探社的白川先生。”石野突然转了个话题。
“侦探社?”甘井微微睁大了眼睛,两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是,侦探先生么?”
“不不,”石野勾了下嘴角,“确切的说,应该是侦探先生的伴侣吧。”
“前段时间,我去找铃原侦探,”石野动了动耳朵,“听到了故事。”
“从前有个人,他参加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是个反妖异的组织。这个组织里的人都厌恶着妖异,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没什么能力的普通人,妖异对他们来说太强大了,于是他们就抓捕和虐杀那些弱小的半妖。”石野停顿了一下,甘井动了动握紧的双手,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快。
“有一天,这个人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变异,他变成了一个狂骨的半妖,”石野接着说,“他很害怕,这让他更加憎恶半妖,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去虐杀更多半妖,他策划了一起连环谋杀案,可惜因为意外,最终死掉的,是他自己。”
“你。。”甘井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干,她听出了石野说的是谁。
“你在说什么?”她听见自己这样问到,声音如此冷静,带着自然的疑惑,然而实际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甘井,”石野转过头,看着甘井,“事情的真相我都明白了,铃原先生,都告诉我了。”
甘井浑身冰凉,似乎连心脏都冻结了,她想否认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石野已经知道了一切,再怎么装傻也没有用,她动了动身体,想掉头走开。
“我把天台门锁了。”石野切断了她的退路。
“所以,”甘井咬了咬下唇,“你想。。”
“不,我不会做什么,”石野垂下耳朵,“室井的死是他自己活该,小松先生和真由美小姐都是他杀的。”
“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内疚。”
甘井愣住,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咻——————”
烟花窜上高空,在天上炸开一片绚烂。
等到甘井回过神来,想抬头看看烟花,却发现看不清楚,有什么模糊了她的视线。
“哎?别哭啊?”石野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想给甘井擦眼泪,却被甘井一头扎进怀里,埋在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石野举着手呆住,半晌,犹豫地环住了甘井,拍了拍她的背。
“不是你的错。”他又说了一遍。
“呜,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就原谅我么?”甘井好容易止住眼泪,还有点哽咽。
“嗯,那不重要,”石野抽了手巾给甘井擦掉眼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总之,你是甘井桃。”
甘井又想哭了。
“其实我也是个半妖。”
“唔,我有猜到一些。”
“但你一定猜不到我是什么的半妖。”甘井忍不住微笑,带着一丝得意。
“给你看个东西。”甘井不等石野回答就转过身,把和服的衣襟扯松,脱下来露出了后背。
一朵烟花正好绽放开来,照亮了少女的后背,她的背上一对黑色的小翅膀舒展开来,放松地扇了扇。
“天狗的。。半妖。”
“其实我最后确实袭击了砂先生,我泼了他一脸氰化物。他看到了我换杯子,大概也猜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慌了。”
“嗯?他是因为这个跑的?”
“这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是妖异,我能泼到他只能说是运气吧。那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风,回来以后翅膀就又长大了一些。也许不久以后我可以获得一些天狗的能力了。”
一
以前
“爸爸?”金发小男孩敲了敲敞开的木门,立在那里,礼貌地等待答复。
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戈尔杰伊卡很吃惊。安德烈,他的儿子,因为生他的气,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现在却跑到他的办公室来,其实他偷偷的有点开心。
“怎么了,小狼崽?”
“为什么这本书说金字塔是我们建造的?”
“我们跟埃及那边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米哈伊尔拿过小男孩手上那本厚重的历史书,里面的小字密密麻麻,每章的注释都有几十页,显然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会喜欢的读物。
虽然没有被广泛认可,但其实存在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其实是会出生两次的,一次是从母亲那里获得身体,一次是自己学会真正的思考能力。有很多人溺亡在糊涂的羊水里,到死都没能清晰思考的能力;有的人会有溺水的感觉,拼命拍水、蹬脚,本能地燃尽一切去学习、去竞争,才能成功登岸,然后真正的活得像个人应有的样子。
米哈伊尔在几年前带儿子去热带海岸的野蛮地区考察的时候,意外让他目睹了一场虐杀。就像在水里脚被水草碰到会提醒你水的危险,让你清醒起来,安德烈提前离开了幼稚的死海。男孩在那几年之后智力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加之他的母亲,叶列娜·杜尼雅莎·戈尔杰耶夫娜作为优秀的学者和魔术师能为儿子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男孩记忆力和逻辑判断的提升可谓恐怖。
“这是英文书……我看看,你是指这个吗?”米哈伊尔其实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德烈的问题,不过他喜欢循循善诱的教导方式,“你拼一下这个单词?”
“S-L-A-V-E。”
“我们是指?”
“斯拉夫人。S-L-A-V。”
“你看,差一个字母对吧?”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相似呢?”
“学界一般认为是因为历史上斯拉夫人长期作为奴隶被贩卖与迫害……怎么了?那副表情?”
“爸爸,我们以前是奴隶吗?”
“嗯。旧家族的历史和其他资料都明确记录了我们的祖先杀死主人、逃回家乡、刚开始是总结出巫术那样的一些原始技术,然后创造特有的魔术基盘的那段历史。你觉得丢脸?”
“我希望我们一直是主人,不是奴隶。”
米哈伊尔有点头痛,揉了揉眉间:“我倒是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你想到什么东西了?要专门跟我分享?”直接反驳这个年纪的男孩的话,反而会激起逆反心理。
“我现在觉得爸爸你在那个农场的做法很正确,是我太幼稚了。”
米哈伊尔一手撑着脸,耐心听儿子解释。那时他们在一个农场借宿一晚,农场主欢迎他们,给他们炫耀跟他争抢土地然后他被击败的野蛮部落残余,大人都杀掉了,所以让剩下的小孩给他们表演舞蹈。农场主喝醉了,拿鞭子把一个跳舞的小孩女巫打到不能动弹,然后踢进火堆烧死了。这种悲剧并不是他能预料到的。第二天农场主送别父子,还热情地拥抱了他们,米哈伊尔也笑脸相迎,还送他礼物,称他为“好心的朋友”。目睹了惨剧的安德烈却几乎精神崩溃,趴在车子后座不说话,到了机场开始放声大哭,一路哭回家。
“很明显,必定是思维、精神与体质上都更优秀的人才能成为主人,只有病弱愚笨的人才会成为奴隶……而为了人类整体的发展和追寻真理……这也是魔术师们所坚持的……”男孩说得摇头晃脑。
“愚笨……你觉得我们的祖先也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有传承至今的家族世系,还在十八世纪被拔擢为贵族……用自己的努力洗清了耻辱。不过要是从来就没做过奴隶就更好了。”
“那也是争取到至少同被作为‘人类’对待之后的事了。可是……如果他们在成年以前就被杀掉了呢?如果,如果一出生就被切断一只手呢?如果从出生开始就用威胁、恐吓,剥夺他们的理智呢?我们的祖先只是忍受一切活下来了的少数而已。你没发现那个小女孩其实歌声非常好听吗?如果给她一点成长的时间……”
米哈伊尔停了下来。
安德烈当时不到九岁,像被医生猛灌了一口苦药,嘴都张不开。
“我和你妈妈都是讨厌‘贵族’或者‘领主’这一套所以才重新挑了一个平凡的名字组建新家族,虽然有些‘贵族’因此讨厌我们,不过我觉得现在我工作起来比我父亲自由多了,也安心多了。以前的人说的话不一定过时,叔本华就说过‘读书多,他的脑海就像一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涂抹的黑板一样’,你若不深入思考,心思变来变去,脑袋会成浆糊的。”
他笑了,很真诚,宠溺地揉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谢谢你收回了‘再也不跟你玩了’的毒誓啊。”
“那您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救她?”男孩困惑了。不论对哪个年纪的人类来说,道德上的问题都是很难、甚至几乎无法想明白的。
“只是……为了我们能好好的睡一晚上,能安全回到家,能走的更远。而且……她都已经是个奴隶了。我很抱歉,愿她安息。”
“我不怪你,”安德烈说,“无论说法如何改变,这世上本来就分奴隶和主人。既然已经摆脱了困境,我们就应该站在主人这一边,保持警醒与努力,永远做个主人。”
“小狼崽……你对我的做法生气是对的,是我没有救她的能力和自信,我希望你能超越我,”他很悲伤,“用那么狭隘的眼光去生活的话,人生是会很悲惨的。我……不太会说话,引用有人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失去主人的奴隶最终会剥削自己,失去奴隶的主人最终会恐吓自己’。”
灰色眼眸中映出一个父亲的模样。米哈伊尔埋首于死的文字的时间远远多于注视儿女的眼睛的,但每一次都能让他逐渐麻木的心脏重新柔软。
守护他的纯真,守护他的善良,守护他的温柔……
或许不符合神秘世界的规则,米哈伊尔相信对于绝对纯粹的真理的追求和对美好世界的期待是同一的。一代又一代,当时那些藏在雪堆里一边发抖一边祈祷,逃过一劫的奴隶的子孙已经创造了他们活着时所永远无法想象的成就。魔术的刻印或许只能传给一个孩子,但是作为父亲,他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宽容先辈的不幸和所有不幸之人的不幸,这精神将成为灵魂上的刻印。
二
31日 凌晨
灰色眼眸中反射出巨狼的形象。
安德烈喉头一阵苦辣,直直冲到鼻梁,颧骨酸疼,心脏注了铅一样沉下去,膝盖又轻又软。
他奋力奔跑起来,穿过那凄冽的风声,穿过那些刀剪钩钳,穿过那些恐惧与孤独,那些阴谋与挖苦,不安与委屈。
多想有个人拥抱!
“爸爸!爸爸!是您吗!爸爸!”
雾气被冲散,安德烈撞在了紧闭的门上,他哭喊着,不停地拍门,胸腔再也装不下膨胀了这么多年的悲伤。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他顺着门慢慢滑下,跪在病房门前,已经失去力气的手还在徒劳地拍门。眼泪止不住,嘴巴闭不上,口腔里全是苦味,哭到肺因为颤抖而疼痛到快要撕裂。他祈祷着,生平第一次祈祷。他向天祷告门能打开,一双手揉乱他的头发,指引他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我是个白痴!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妈妈!”
他几乎是怒号。
“我对不起小蝶!我甚至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爸爸!救救我!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是这么的自私!我把您,把妈妈……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杀了小蝶!是我杀了她!我要怎么面对法伊娜啊!痛……好痛……我怕……我怕那些盯着我看的人……我怕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好痛,好痛……我忍受不了……我不行!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变?这么容易痛?我……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救救我啊!父亲!”
门徐徐打开,安德烈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宽厚的胸膛,温柔又坚定的双臂环绕着他,一只手揉乱他的头发。
他一直在。
他看着你一点点成长,他见证你的一切耻辱,他为你的悲伤心痛,他原谅你所有不懂事的顶撞,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而你永远报答不了这份恩情。
太阳初升,昏暗的病房。
病床上红色的光芒照出被单下一个人形的轮廓。
安德烈跪在蓝色的阴影里。身后长长的走廊还是漆黑的。
很多年前听到的,已经被遗忘的,凄惨的、诅咒般的旋律再一次响了起来。
那个小女孩就在那里,带着面具,一身破破烂烂的舞衣,黝黑的四肢上结痂浅浅深深。
“我向您忏悔……”
心电仪上出现一条直线,单调的电子音。他终于安息。
三
31日 早上
安德烈赶上了最早的巴士。
虽然因为哭得太猛弄到肺和肋骨都在痛,不过他终于长舒一口气。终于把粘在内脏上的毒素呕出,像是脑袋被打开,里面的石头被取出来一样,哭过之后安德烈清醒了不少。
巴士到站之后他要往回走一截才能到住的那间公寓。
可是他在车上看见有很多人往那边过去,消防车也出动了。
“司机!让我在这里下!让我下去!”他触电一般按下了紧急制动铃,巴士狠狠地停了下来,甚至等不及车刹稳就跳了下去。
头脑一片空白,他一路狂奔,完全无法思考。
不——不——
他躲过警察和消防员的制止,挤过逃难的人群,飞快地上了楼。
“法伊娜!法伊娜!”他大叫。
木屑纷飞,走廊窗户的玻璃碎片铺满地面,顶楼一片狼藉。他认出是房间的防御结界被发动了,可是单靠那个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
“法伊娜!”
一个人影踉跄狼狈地扶着已经炸烂的门槛来到走廊上。
尼古拉斯·列戎。
“你做了什么!”
“问你的好妹妹去吧!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果然还是有准备的……我大意了。不过,”他狂笑出来,“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安德烈真的惊慌失措了,他无意识地想要离开走廊,但又觉得应该先调查什么,竟忙乱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对了,先找到她……他决定离开,跑了两步,在内心组织魔术回路,却突然像散架的木偶那样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掌被玻璃渣子刺到,一时疼得爬不起来。
修士出现在他的眼前,歪了一下脑袋,表情似乎在说:“跟您说过不要这么做了。”
尼古拉斯·列戎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
“哈哈!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废物!你和你爹都是废物!爷爷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才是沃尔科家族正统的继承人!家族的刻印应该是我的!”
“你疯了!列戎!你的魔术属性不能接受我们家族的刻印!你儿子也不行!你想害死他吗!”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列戎吼出安德烈父称的正式称呼。其实没有人这样叫安德烈,他的父母都很喜欢,也坚持一直拿小名做他和法伊娜的父称。
“蠢蛋!法伊娜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她都是我的事!我就算把她的皮剥下来挂在客厅里又怎么样!不过……哼哼……圣杯,我也还是很想要的……”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什么狼崽子?呸!野狗!疯狗!你懂什么!还有你可恨的爹!可恨!太可恨了!他配不上沃尔科家族就算了,他有……他有什么本事、什么资格废除旧家族?还和皮提萨的娘们儿组建新家族!那也是个贱人!戈尔杰伊卡?难听死了!下贱!下贱!我们是贵族!我们本来应该是贵族!叶卡捷琳娜女皇亲封的贵族!你从来不知道!你从来不知道祖辈用了多长时间才爬到金字塔的顶端!一千年啊……至少一千年啊!多少人被高加索山脉的坠岩砸烂!多少人被伏尔加河的波涛卷走?多少人被烧死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世界恨我们,到今天还在诅咒我们!可是我们活下来了!哈哈哈!我们坚持了!可是你爹……一夜之间,突然宣布说‘朋友们……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忘掉我们的过去……专心开拓我们的未来……’我们的鲜血!我们的奋斗!我们的光荣——一笔勾销!”
“他懂个屁!你这个狗崽子也一样的无耻!有新东西就学,有理论可能就试。你说,你和叼飞盘的狗有什么区别!你有脑子吗!啊?”他踩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忍住不叫也不喊,拼命憋气。
“你不知道你们破破烂烂的倒在北极的样子有多好笑……垃圾就应该有垃圾的样子。我多想直接把你的内脏拖出来啊……你在浮冰上搞的那个魔术基盘也蠢死了!不过我不能……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你想笑是不是?我也很想……可是这也是个好机会……协会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贵族’还是很在乎做点表面功夫的。像我这样真正有身份的、尊贵的人懂得什么是机会。庸人!庸人才既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知为何而死,不知名誉也不知羞耻。你们不需要历史也不需要未来!你们这群垃圾是多无能啊……竟然让教会抓住了把柄……还不是我派人帮你们搞定?不过也不知道教会那个医生什么来头……居然把那样的你治好了……我差点以为他们要联合你来对付我……到现在也不能放下心来……”
安德烈看到修士把脑袋歪向另一边,对他笑了,安德烈自己也笑了起来。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你倒是不负我期待的真的那么懦弱……不知羞耻!虽然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花招,居然隐藏起了魔术回路放弃继承权,白送给协会也不给我……小聪明倒是你得意的……连我也被你骗过……可你爹在协会里有几个朋友的确不好对付……魔术刻印还是给了法伊娜……不过……哈哈哈……哈哈……马上就是我的了!”
列戎决定就此了结侄儿的性命,露出扭曲的笑容,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准备掏出他的魔术礼装,在脑海里挑选合适的魔术。
安德烈大吼一声倏地起身用脑袋狠狠地撞他的下巴。列戎站不稳撞到墙上,脑浆都晃了一下,下巴脱臼,同时咬到舌头,吐出一大口血混着口水,手里的玛瑙珠子掉了一地。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安德烈抄起几片碎玻璃就扎在他两只手上,列戎痛叫起来,刺耳的像杀猪一样。安德烈继续扯着列戎大衣的衬肩一边走一边把他往墙上撞,又拿拳头打他,拳拳直捣太阳穴,一脚把他踹进房间,然后不停地往桌子上摔他。
列戎挣脱了,撞到橱柜上,盘子和厨具掉了一地,瓷器的破碎声和金属碰撞声让安德烈楞了一下,浑身发麻,开始耳鸣。列戎失去了理智,脑袋还晕乎乎的,居然不用魔术,也学着安德烈挥动拳脚,可这个演说家的拳头软绵绵的,步法也毫无条理,没打到安德烈两下自己就趴下了,动作一停,各种疼痛集中地攻击他的神经,他抽搐了起来。
安德烈拍了拍耳朵,缓解了耳鸣。他解下皮带,开始抽打地上扭得像蚯蚓一样的列戎。
“老实说!你!讲得——真他妈的——太有道理了!”
雨点般的鞭打落在列戎身上,大衣里芯的棉花被打了出来,然后是里面的衣服被打烂,血肉飞舞出来,夹在白色的棉花里,弹得到处都是。
“讲得!太好了!老子!根本!无法!反驳啊!”
列戎已经叫不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吸气。他脸也被打烂了,鼻子歪了。不张嘴呼吸就会死,张嘴呼吸就把伤口撕裂。
安德烈累了,也发泄完了,扔掉沾满血的皮带,走到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面前深呼吸,双手叉着腰,出了一身汗。
“讲得太好了,太好了!Bravo!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直接打你了!”
列戎还在努力挽回自己的尊严:“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妹妹了……哈哈……哈哈!”
安德烈甚至懒得回头看他,把外套搭在肩上,大摇大摆,悠哉地上楼。
“你脑子喂猪了?你总见过我父亲的使魔吧?”
安德烈上到阁楼,从窗户爬到屋顶上。
在他们扭打时,楼下有几户慌乱中又发生了火灾。
整栋楼浓烟滚滚,人群尖叫声此起彼伏,烈焰沸腾,火光照亮青年憔悴的身躯,风吹乱他的头发。
安德烈卷起带血的袖子,魔术刻印隐隐浮现,那是他很小时候就从父母那里移植过来练习魔术用的。那时本来决定法伊娜将与魔术无缘,做个普通人。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握紧拳头,展开双臂,深呼吸,挺起胸膛,发出一声响亮的狼嚎。
天空中出现一团雾气,阳光也黯淡了一下,然后“它”瞬间钻入黑压压的森林。
狼又开始狩猎。
四
31日 傍晚
“哥哥……哥哥……”
很长时间过去了,法伊娜终于摇醒了安德烈。
“痛……”安德烈还是不太想起身,“还好……这种痛觉……应该只割破了肌肉,没伤到内脏。”
“你带手机了吗?”
“你想叫救护车?”
“当然啊!”
“法伊娜……”安德烈揉了揉眼睛,“你叫我怎么解释那块肉?”他拿下巴指指几米外的尸体。
穿雪地迷彩的中年男人脖子断了,气管掉在外面。
还好列戎太小看安德烈了,找来的帮手也没太警觉,安德烈一偷袭马上就成功。但是对手还是很厉害,魔弹攻击被安德烈躲过了,却还能在倒地之前扔出飞刀刺中安德烈。因为使用了强化魔术,被刀刃擦过一点就割开了一整块腹外斜肌。但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安德烈太累了,看到法伊娜安全之后竟然安心地合上眼睡了一会儿。
“哥哥,那怎么办?”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然后我们走回去。晚上会有动物来认领食物的。”
“……还是叫救护车吧?我作证说那个登山男是被狼咬的?”
“虽然的确是实话……但我们这附近很多年没有狼了,把动物学者们都引过来白高兴一场也不太好。”
“那……摔倒的?”
“…………法伊娜……不要逗我笑……伤口会裂的。”
“可是是那个人闯进我们家在先啊?”
“别说判刑,就是被法庭传唤一下,我们就别想参加这次的圣杯战争了。”
“哥哥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去了。”
“去吧。我们躲不过的,还是应该早点直面现实的好。”
“我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法伊娜……你真是比我聪明太多了……而且,我突然有了愿望。”
“什么愿望?需要圣杯吗?可是我也想要圣杯……”
安德烈笑笑:“这个以后再说吧,要不然我们猜拳决定。”他闭上了眼睛。
法伊娜很无聊,只好也学着躺在雪地上。
“……”
“……”
“哥哥?”
“嗯?”
“那三个讨债的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骗他们钱了?”
“我没有骗钱。”
“肯定的,不然他们会找警察,而不是自己上门。”
“你真聪明。”
“那他们为什么说你骗他们钱了,还专门跟踪你?”
“我自己按着传说配方做药水赚点零花钱,他们用了之后没有效果,非说我骗了他们钱,追了我好久了。大概是我的药让他们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吧。”
“什么药啊?”
“就是……”
安德烈睁开眼睛,眨了眨。
“咳!啊哈!就是那种药,嗯,那种。”
“什么?”
“没什么。”
“……”
“……”
“法伊娜?”
“哥哥,你睡够了?”
“差不多吧。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打我。”
“什么?”
“我好像把爸爸烦死了。”
尾声,也是开始
银河自地平线上升起,群星开始转动。
一片镜子般的湖泊,水在下,冰在上。反射着星光,却比星空更明亮。
青年和女孩牵着手走在冰面上,就像行走在两个世界汇合的线上。
他们走到湖中心的位置,青年放下了一直抱在胸前的一个瓷罐,打开了盖子。
“法伊娜,你先吧。”
女孩手伸进罐子里,抓出一把粉末。
这是父亲的骨,她想。女孩伸出手,风把白色的粉末吹散。青年接下来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好像雪。”女孩说。
安德烈点头。
青年和女孩牵着手走在森林中,他们要回家。
不知名的鸟类翅膀撩过森林,啮齿动物在地下叽咕。
黑色的修士对安德烈说:“et si pes tuus te scandalizat amputa illum bonum est tibi claudum introire in vitam aeternam quam duos pedes habentem mitti in gehennam ignis inextinguibilis.”(你缺了肢体进入永生,强如有两只手落到地狱,入那不灭的火里去。 )
安德烈耸耸肩:“谢啦。我还是喜欢活得完完整整的。”
他们互相微微欠身,表示尊敬。
冬季将要结束,白天变长,夜晚变短,冰雪消融,万物甦醒。
只有这冰结的镜子将见证这个家族直到最后的岁月。
[序章完]
To Be Continued
序章用到的梗和注释↓
一
四年前
最早流回大脑的感觉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医疗监测设备的滴滴声,之后是远远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似乎有人在门外打电话。
好像眼皮被缝起来来了一样,安德烈很难睁开眼睛。坚持几分钟的尝试之后,终于睁开一个缝,也只能眯到天花板而已。
安德烈感觉大脑好像从冰点缓缓升高到正常温度,意识越来越清澈,终于回到了这个世界。但是身体,还是被钉住了。
他急促地改变呼吸的频率和深度,并没有花太长时间,门开了,护士来查探情况。
热乎的手指在安德烈的颈部停留,然后是手腕,应该是在判断脉搏。胸膛几点隐隐的刺痛,好像有什么管线之类的东西从身上被拔了下来。
“戈尔杰伊卡先生,您感觉如何?听得见的话,就请做个动作表示一下吧。”
安德烈努力地点了下头,只是幅度微小的动作,颈椎就几乎要崩裂了。尝试说话,只有干涩嘶哑的声音传出,凑不成语言。
“您很久没有喝水了,请不要太勉强,”护士顿了一下,“您已经昏迷快一整年了。”
安德烈很镇定。
“请不要激动。我们马上就通知您的家人来。”护士熟练地整理了一下盖在安德烈身上的被子,调节床铺的角度,好让安德烈能看到整个房间的情况。护士小碎步跑了出去,门外传来“他终于醒了”之类的欢呼,不过很快就平静了。
安德烈笑了。听到“家人”的时候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专心于锻炼大脑重新掌控身体。几个小时之后,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开始晃动。
他的情况类似于麻醉手术中的“术中觉醒”,思维感觉都正常活动,五官和体感也还在,只是运动神经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妈妈?爸爸?小蝶?还是法伊娜?”他想着,又笑了一下。
安德烈无声地说了一句:“请进。”
门开了。
先走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留着考究的胡子,像个商人或者律师。他腋下夹着公文包,快步走到房间尽头,拉开窗帘(安德烈被照得闭上了眼睛),打开包,一叠文件放在窗台上,好像准备记录什么东西。
这应该是魔术协会的人,我在时钟塔见过他,可能是个老师,安德烈想。
似乎刻意给前者留准备时间,文件摊在窗台上沙沙的声音停下之后,第二个人这才现身。几乎没有脚步声,他如幽灵一样滑进了病房,高大的身躯和黑色的衣服让房间又暗下去了。
“幽灵”年纪比较大了,胡子灰白,穿着长袍,腰间系一带子,像是中世纪的隐修士,如同丢勒素描里的人一样,黑白分明、线条刚劲,明明是冷静的笔触,却也有紧绷的眼角和狂热的精神,让有的人很不安,比如安德烈。
这应该是圣堂教会的人。但应该不是代行者。不过毕竟是教会的人,安德烈想。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先生,是阁下您吗?”修士讲话如同布道,抑扬顿挫,声音饱满精神,动听,却没有感情。
安德烈轻轻点头。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戈尔杰伊卡家族第二代指定继承人,暨旧沃尔科家族、皮提萨家族继承人。时钟塔现代魔术论科学生,魔术实验失败昏迷十一个月二十一天。”老师一板一眼地念文件。
“很好,”修士拍了一下掌,表示轮到自己了,“既然魔术协会的见证人也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就戈尔杰伊卡先生的异端仪式开始审问吧。”
安德烈非常困惑。时钟塔老师向他以解释的语气说道:“不,不是这样的……呃……这位修士不是代行者,而是一位教会医生,慈善家,不属于教会的‘特别’组织。代表教会向戈尔杰伊卡家族展开救助,顺道调查去年的事故……呼……非常正常的例行公事而已。”如果真是代行者的话,我肯定不会还活着,安德烈想——但这也正是诡异的地方,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然,我们非常感谢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先生的父亲对教会工作的支持与信任。但是我个人而言,对于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先生魔术实验的正当性表示怀疑并向教会和魔术协会提出了调查申请。就如您所说的,除了治疗以外,我的调查请求也得到了批准。”
“到底……怎么回事?”像是是两张砂纸摩擦,但安德烈终于发出声音了。
“戈尔杰伊卡先生,因为您涉嫌对被各方明令禁止的异端魔术基盘进行操作,您的母亲严重残疾如今仍然昏迷,您的父亲器官衰竭、不成人形,涩川蝶小姐尸骨无存。”
二
30日 下午
疗养院一层的患者活动室,七排长椅只稀稀拉拉坐了五六个老年人,垂着脑袋或驼着背、无精打采。安德烈手插在裤兜里,靠着墙站在最后面。电视上正在播放塔科夫斯基的老电影《乡愁》。
“我们必须用伟大的梦想
充实每个人的眼和耳
必须有人疾呼:‘要建造金字塔!’
做不到也没关系
我们必须点燃这个希望
必须延伸我们的灵魂,延伸至无穷无尽
如果希望世界前进,我们必须手拉手
我们必须混合所谓的‘健康’和‘疾病’
‘健康’的人啊!
您们的健康有什么意义?
人类的眼睛全都望向深渊!
我们正坠落其中
……
……
人们,听好!
你是水,是火,然后是灰烬
灰烬里的骸骨,骸骨和灰烬
……
……
宏伟不会长久,只有渺小永存
社会将再次团结,而不是分裂
看看大自然
你会明白生命很简单
必须回到我们的来处
回到我们走错方向的那一步!
我们必须回到生命的源头
不再弄脏水源
这是什么世界啊!
要让疯子来告诉你们,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
……
啊这几句忘记了
噢,母亲……”
画面和声音被切断,影片中的“疯子”还没有完成他的演讲,碟片从播放机中弹了出来。
“不要总是放这些沉闷的片子,会影响病人的心情的。”年长的护士拿着遥控器,拉着一个小护士过来。年长的护士在墙上的架子里翻了一下,拿出一张新的蓝光碟,“这样的最好了。”
护士换了碟片,电视上出现了新的画面,她们满意地离开了。
后来播放的是《狮子王》,活动室里响起了《声声不息》的歌声。
辛巴被拉飞奇(那只山魈)举起的时候,坐在第四排第二列的老先生抱着头痛哭。
终于等到护理结束,安德烈可以去病房看望母亲了。
青年推着轮椅带母亲在这栋山间疗养院除了员工区以外的随便转,在顶层的阳台停了下来。这里的风景非常好。白皑皑的群山苍峻壮丽,几点湖泊隐约闪着亮光。只是风有点冷。
“妈妈,冷不冷?回屋里吧。”
“……从这里到圣彼得堡,有一千座湖泊吧?”
“一千座?应该有的。”
“从这里到圣彼得堡,我曾走过一千个湖畔。”
过了一小会儿,母亲说:“对不起,安德烈,你冷吗?回屋吧。”
“您想多看一会儿我就陪你,没事儿的。”
母亲鼻子里插着输氧管,除了头部以外,只有左手的三根手指还可以活动,双腿已经高位截肢。母亲还保持着原来的理智已经是安德烈最大的安慰。
不过这样的场景还是很怪异。被安德烈和法伊娜称作母亲的那个人现在看上去如同八九十岁的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医院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兄妹俩的养母或者教母。
最后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视线开阔,有一张小圆桌和三把椅子,是供人坐下闲谈的地方。从建筑设计上来说这里是一家非常不错的疗养院,董事会里有人曾是父亲的资助者,更不用说就在父母旧家族所在地内的地脉资源了,所以尽管这里对于安德烈来说记录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但对父母的身体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安德烈抽开一把椅子坐下,和母亲聊起天来。母亲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比如抱怨新来的医生技术很差,毛手毛脚的,不过是个努力又体贴的好姑娘;安德烈在恰当的时候回应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我听说你尝试自杀,怎么回事?是警察羞辱了你吗?”
母亲突然提起这事,想必是法伊娜告的状吧。
“不,我逗她呢,”安德烈想故作轻松,但怎么都笑不出来,嘴角尴尬地抽搐了一下,“真想离开人世的话,我会保证百分之百没有退路的。”
他接着说:“我……时常想起爸爸。不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虽然我其实已经记不起他真正的声音了……还有小蝶,我忘不了她……我……很想知道他们的感觉。死到底是什么感觉……”
意识到自己说了让母亲担心的话,安德烈很快转换了话题:“她打小报告的速度可真快!我发誓我昨天真的是在搞研究。当然我没有完全相信那些来路不明的秘密结社的话,上吊怎么可能会算作有效的仪式呢?可是那些材料还是有经得起推敲的部分,所以我决定还是……”
母亲一脸震惊:“天啊!你上吊了?”
看来法伊娜还没有向母亲报告这件事。若是以前,安德烈一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可是在母亲,这个样子的母亲的注视下,无奈地投降,靠上椅背,长长地叹气。
“说起来,妈妈,”安德烈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您知道法伊娜想参加圣杯战争的事吗?”
“圣杯战争?以前小蝶说过的,六十年一届的那个?”
“是的……所以我想让妈妈您劝……”
“这不是很好吗?"
安德烈无法相信自己耳朵里刚刚听到了什么。
“可是,好像是尼古拉斯·列戎怂恿她的。”
“这就糟糕了,”母亲说,“那你陪她去不是就好了吗?”
“妈妈!”安德烈叫了起来。
“其实比起法伊娜,你更适合一些。”母亲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神情认真,层层叠叠刀刻般的皱纹更明显了,那眼神是一个老道的魔术师、学者、也是猎人,发现目标时才会有的。
“妈妈!那可是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啊!”
“所以我才说你更适合嘛。你参加划艇比赛的时候听过我劝吗?如果不是成了残废,我倒是很想参加……别露出那副表情,我不都说过我从不怪你了吗?”
母亲是一个合格的魔术师,她会担心孩子掉到河里淹死,却从不担心孩子会被另一个魔术师杀死,或者因为进行了出格的魔术而死。这并不能说明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相反,她绝对是爱自己的家庭的。她和父亲都不是那种舍弃情感的魔术师,她相信对家庭的爱与对绝对纯粹的真理的爱是同一的,她相信这正是魔术师将家族的知识一代代传下去的精神的核心,灵魂上的刻印。
还有更重要的,安德烈从来没跟母亲提起过自己经历了什么,没有跟妹妹说过,甚至在为小蝶点起蜡烛追悼的时候也坚决不在心里想那段经历,生怕被任何人知道。
“还有……圣杯战争,是要去日本吧?”
“是的,妈妈。”
“去吧。我相信你的能力。这不正好早就跟小蝶约好了也去日本见见她的家乡不是吗?日语也学了,行程也定了,晚到总比不到好。老实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这正是安德烈最害怕听到的。在母亲的脑海里,安德烈和小蝶都幸运地逃脱一劫。她依然相信小蝶回日本了,小蝶还在等着自己的儿子。母亲常常说她能看见那个亚洲女孩在撑着红纸伞,伞下她身旁是安德烈,因为太高了,在小小的伞盖下滑稽地弯着腰一路配合女孩的脚步小步慢走,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樱花林里。
“妈妈……”安德烈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我……会考虑的。”
其实安德烈自己也是这里的病人。他和母亲都需要摄入一种稀有的止痛药物,疗养院的院长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看在安德烈父亲的情面上)。可是药剂师很忙(药剂师也不喜欢总是苦着脸的安德烈,总是对他说“比你惨的人也没你这么不高兴啊!影响我心情”),安德烈一直等到天黑。
他现在也不是很想回“住的地方”,他现在其实有点害怕看到妹妹。噩梦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听到妹妹离开去上学之后,收拾好昨天的烂摊子(可惜不会修天花板),逃一般的来到了这里。
“其实这里我也不是很想呆……”安德烈突然怀念起被关在警察局的时光。
他只身一人不安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踱来踱去。一个看护人员推着一个小推车过来,车上只有棉被和床单,看起来很脏,有股酸腐的味道。他急匆匆地从安德烈身旁穿过,推车吱吱呀呀。
“真是倒了大霉了!输了一把牌,这周那个‘榴莲老爷’都要归我管了!就输了一把!恶心死了!真是倒霉!倒霉!”
骂骂咧咧的大喊穿过走廊,到了楼下依然从楼板下传来震动。
父亲基本上只剩骨架和内脏了,科学和魔术的治疗方式都用过,缝缝补补地还活着。活着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皮肤上起起伏伏的脓疮,拔去一个之后另外的几十个又长出来,过一段时间就变尖变硬,然后腐烂脱落。的确挺像榴莲皮,不过是黑色的已经坏了的那种,不到一星期就粘得棉被和床单满满的,猩红到发黑,一股臭味。曾经有支持安乐死的记者卧底进疗养院拍下父亲现在的照片发布在网上,后来又被歪曲成外星人或者军方人体试验存在的证据广泛传播。法伊娜为此在学校发过好大的火,把同学的手机扔出了教室。
“爸爸……”,安德烈叹息着,靠在走廊的墙上,“……我越来越怕死了。”
三
30日 深夜
敲门声响了起来。
法伊娜睡得很浅,立即就醒了。
“哥哥?又忘带钥匙了?”
虽然还在介意昨天的事,不过女孩还是自然地笑了出来,飞快跑下楼,打开了门。
是尼古拉斯·列戎,身后跟着另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列戎穿着厚厚的大衣,里面一套西装,系着着讲究的围巾,精神矍铄;后面的人好像刚刚登山回来,一身雪地迷彩的冲锋衣,有点驼背,目光凶狠。
“尤里叔叔……请进。”不能说法伊娜对列戎没有警戒心,她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很正常地对家人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但是这个时间点来访,不得不让人害怕。
“法伊娜!”列戎推开门,抱了抱女孩,吻她的脸颊。他身后的人关上了门。
他们坐在了客厅的破沙发上。法伊娜还穿着睡裙,站在一旁,紧张地闭着嘴巴,握着拳头。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哎呀——怎么天花板破啦?”列戎用很亲热的语气跟法伊娜讲话,他旁边的中年人一脸无趣,毛躁地抖着腿。
法伊娜没有回答。
“咳……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我白天比较忙。明天还要上学吗?真是的,这么大的雪还要上学,太折磨人了。怎么样,想不想跟尼古拉斯叔叔去更好的地方住?比利时?法国?英国?”
法伊娜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咳。圣杯战争,你必须参加。”
四
四年前
“实验的所有资料都提交给时钟塔了。现代魔术论学区的所有老师都可以查看我在校的所有笔记。探索未知的知识领域是魔术师的本能。我没有举行异端仪式,我没有学习被禁止的异端魔术符文。我和我的父亲一样支持教会的工作,提倡教会与魔术协会和平相处。我的主保圣人是圣葛斯默……”第四十二次审问,在脑海里组织了很多次语言,体力和精神都稳定了之后,安德烈终于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然后开始猛烈地咳嗽,因为身体动弹不得而非常痛苦,口水流到了衣服上。
“天啊……安德烈……”老师掏出纸巾帮安德烈擦干净。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很友好的人,但安德烈对他也丝毫没有信任感——谁知道他是不是配合修士的那个“好人”角色?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跟教会合作明显更有利可图。
修士的惊讶只持续了半秒不到,很快他的双眼又埋在高高的眉骨的阴影里了。他双手往后背起,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
“恢复得这么快,看来不马上进入治疗阶段的话,我的确可以马上被换下了。”他难得地说了玩笑话,但是依然没有感情,也没有人笑。
“结束了?”
“暂时结束了。”
“您看,结束了,只要我们能坦诚相待的话,一切都是这么轻松……”老师给人的感觉像是个蹩脚的慈善组织募款人,安德烈开始怀疑他其实是传说中时钟塔培养政治家的第十三个学科的人,总之没有魔术协会内的人应该有的那种气质。
“可以交差了……哎……虽然效率低了点,不过总比不停地损失前途远大的人才好……”他皮笑肉不笑地恭维,整理好一叠文件,放进包里,跟修士握了握手:“这两个星期里,真是……和您合作得很愉快。”
他来到安德烈的床前,提起安德烈的手握了一下。安德烈看着自己的手无力地落下,有感觉,却没有力气。
天刚亮。
心脏的跳动很不安,胸膛起伏,后背遍布静电划过那样的刺痛,一刻也不曾停下。
“戈尔杰伊卡先生,因为您涉嫌对被各方明令禁止的异端魔术基盘进行操作,您的母亲严重残疾如今仍然昏迷,您的父亲器官衰竭、不成人形,涩川蝶小姐尸骨无存。”
很奇怪的,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现实。这种情况还能够镇定自若地应对教会的问话,安德烈几乎感到羞耻。
“真冷血……”
修士打开了门,看到眼圈发红的安德烈,似乎迟疑了一下,垂首思考什么。修士依然穿着不合时代的黑色长袍,拉着医院里装器械的小推车,弓腰,费力地让小车跨过门槛,车子里的手术用具晃动起来,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
“你想做什么?”,安德烈问,咬着牙把哭腔吞回去。
“ego baptizavi vos aqua ille vero baptizabit vos Spiritu Sancto(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他却要用圣灵给你们施洗)。”
“不用了。我满月的时候就领洗了,布拉格那边有记录。我的主保圣人是……”
“圣葛斯默?有趣的是,我的主保圣人是他兄弟。”修士的手套应该是礼装,他拿起手术刀,轻声呢喃,胡须盖住了唇形。其实安德烈对于教会使用的洗礼咏唱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很不确定地猜测和转移魔术类似。
“我不懂医学,不过我至少知道我应该没得疝气病。我想知道怎样向教会申请换一个现代一点的医生?”
“当然您有这个权利……不过您比我更清楚自己的罪孽,普通医生无能为力,而我确信我是治好您的合适人选。”
他说。
“et absterget Deus omnem lacrimam ab oculis eorum et mors ultra non erit neque luctus neque clamor neque dolor erit ultra quae prima abierunt.”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30日 深夜
左手痛了起来,安德烈醒了。
吊瓶里药已经空了,血液倒吸,输液管里升起一段红色。他拔掉针头,从吊瓶瓶口扯下输液管。魔术师的血液里流淌着魔力,是很珍贵的资源,安德烈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喝掉输液管里的血。
——里面有药,味道应该不好。他犹豫了。还是扔掉吧?……这算可回收垃圾,还是不可回收垃圾呢?好像医疗垃圾应该单独拿出来处理?
法伊娜作为模特给一个环保组织拍过公益广告,之后还在学校里做环保知识宣讲,虽然学校里没人听她的,可安德烈就别想再潇洒地一次性处理(乱扔)生活垃圾了。直到三年前,安德烈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家务活。
法伊娜……圣杯战争……法伊娜是个好女孩儿,也很聪明,很受社区教堂喜欢,不做魔术师的话,她有可能成为一个演员或者修女。要做魔术师的话,参加圣杯战争的确是个长见识的机会,可以让她看看真正的魔术是什么样子的……得赶紧做准备了。他开始在脑海里复习从前的知识。
至于那管血,他还是喝掉了。铁锈味不是很浓,一开始苦得他舌头缩成一团,后面居然变甜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快餐店里喝可乐。
“异端……”
漆黑的房间,修士穿着他的长袍,背着手站在角落里,眉骨高高的,看不见眼睛。
手术刀、手术剪、持骨钳、咬骨钳……
静脉拉钩、皮肤拉钩、肩胛拉钩、解剖钳、骨剪……
穿刺器、骨锤、骨刀、肠钳、胆道刮匙……
器官钳、肋骨剪、心房拉钩、肺叶拉钩……
……
……
安德烈的皮肤开始变得又湿又冷,手心里全是汗,喉咙被卡住了,鼻腔也不吸气,他眼睛睁得极大,眼角几乎要裂开,身体开始打颤,恐惧快让他窒息并痉挛起来。
修士无声地退回黑暗里了。安德烈的恐惧并没有停下。房间里冒出了寒气,他扔掉输液管,蜷缩起来,牙齿不停发抖。
他还在——他没有走——他就在外面——
安德烈躲在被子里,大口大口地吸气。
“痛……”,他的内脏开始扭曲,撕扯神经。身上的被子越来越沉重,身体却要飘起,一阵热一阵冷。他忍受不了了,掀开被子,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和外套,大汗淋漓,四肢却冷得僵硬,走路一瘸一拐。
他在内心骂起了脏话,想缓解一点痛苦,即使徒劳。
他还在——他就在那里——带着手套——拿着手术刀——
他撞开病房的门,来到长长的走廊上。走廊也关灯了,只有安全通道标志阴森森地发着绿光。他摸到墙上的开关,先是按了两下,又捶了几次,还是没有灯光。
他害怕,想回原来的病房,一转身,黑色的修士正看着他。
他楞在那里。
逃啊——他的内心嘶喊。
修士没有在意他,推着小车继续向前走,车上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消失在黑暗中。
理智逐渐回来了一些,安德烈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被疼痛折磨得快要哭起来——不能呆下去了,我要离开,我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时钟塔,离开魔术,痛,好痛……
走廊里漂浮着微弱的魔力残留的痕迹。
不知是修士的洗礼咏唱还是其他魔术师的动作。那段时间,这家疗养院并没有被下什么特别的结界。所有人都知道是一位神职人员为安德烈进行的手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期在贫困地区,最恶劣的环境下以主之名拯救那些悲惨的人民的医生,有着坚强的意志、高尚的道德和虔诚的信仰。已知的遮掩手段只是以某个病房为中心,展开了一个简单的魔术。
这家设计良好的疗养院并没有透风的问题,只有安德烈知道深夜走廊上像风一样微弱的声音是那半年内自己的惨叫声被稀释的结果。
耻辱……
半年内,三十多次手术,全是在安德烈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
没有鸦片,没有大麻,没有可卡因,没有乙醚,没有醋托啡,没有醋美沙朵……
一次又一次,安德烈不但没有对疼痛感到麻木,反而敏感起来。五岁那次意外之后,他再一次体会到害怕的感觉,也是第一次为自己害怕……第一次恐惧未来……
原来疼痛这么可怕………
刀、剪、钳、拉钩、穿刺器、锤、刮匙……器官钳、肋骨剪、锯……
安德烈的皮肤因为脓疮和积水凹凸不平,身体表面的大部分红白鲜明,条纹错杂,就像超市里撕去标签的鲜肉;神经纠缠、骨骼破碎,肌肉、脂肪、血管混杂,有的翻到了身体外面。这不是疾病或车祸能造成的情况。魔术的严谨程度不亚于高深的科学,经不住玩笑与马虎。真理是尸骨堆上毒辣的太阳。
“其实,我本来是一个俗家执事。我有过一个儿子,也是医生,幸运的是他不像我,他没有魔术回路。我的家族和教会关系也很好,和经常送珍稀物品跟历史文献的您父亲不同,我们家族会让除了继承刻印的嫡子以外的子孙进入教会。顺便说一句,您曾向我兄长的孙子借过猫头鹰……”,他的确是一位技术娴熟、精神强大的医生,不论病床上的患者如何挣扎、痉挛、抽搐,他依然镇定自若,动作有条不紊,他的手套让他操作的时候血自动流回患者身体保护体力,血液与灵魂的联系是教义中重要的一环,“蒙主垂怜,我在手术上的天赋强过魔术,这让我很欣慰,能离异端技术远一些是好事,阿门。不要担心,我经常帮魔术师做手术,罪孽比您更深的人大有人在。有部落酋长宣称自己是神,相信灵魂附着在头发上,每次理发之前都要吃一个人。后来他生病了,我剖开他然后合上,他就率领整个部落归我主了。您知道欧洲最早的外科医生都是理发师吗?”
“在野蛮地区救人是很艰辛的事业,尤其是在药物匮乏的情况下。他是个好孩子,头脑聪明,待人体贴。他那高尚、纯洁的灵魂让他辞去了安稳幸福的工作,来到我身边,从苦难中拯救万民,行至伟的大德,阿门。他为麻风病人洗澡,亲吻河盲症病人的眼,白天在帐篷里做手术,晚上在星空下祈祷。一个肮脏的病人,不知廉耻,从不忏悔,被抬到他的帐篷里。药物不够,他只能节约使用麻醉剂。那病人算是治好了。可他却说我儿子虐待他,取走了他的内脏,还不给他打麻药。他揪着我儿子的耳朵拖到大街打他……骂他……要他赔钱……我知道那人是在做那种无耻……的生意,想骗他的药。我的儿子郁闷不已。事情过去没多久,那人就死了。我让我的儿子离开了,我对他说‘孩子!你还不知道怎么治愈一个人!’他问我‘父亲,您知道吗?’我不能回答。我再次见到他时,只有一块墓碑。那时他已经死去五年了。他认识了一位魔术师,巧舌雌黄,以研究新的治疗手段为名义接近他,在他的医院进行人体试验,只为他一个异想天开的魔术理论……对,就像您一样……杀人、折磨人、废掉他们的脏器与神经……终于被肃清,阿门。我的儿子忍受不了良心的鞭笞,自杀了。尸体不能葬在家族故乡的土地,墓碑立在无人管理的公共墓地,我甚至不能为他在教堂里点一根蜡烛。我至今还能听到他的悲伤——‘父亲,您知道吗?’”
他笑了,两臂伸得笔直,手掌向上,从最高贵的主人那里接受任命。他的手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
“propterea non resurgent impii in iudicio neque peccatores in congregatione iustorum.(因此当审判的时候,恶人必站立不住。罪人在义人的会中,也是如此。)可这没有动摇我的信仰。感谢主的怜悯。很快,需要治疗的落魄魔术师主动找上门来。原来你们也是人——一样的肝与脾,一样红色的血,白色的骨,心脏会跳,肺叶收缩扩张。外科医生、理发师帕雷启发了我,他的墓志铭上写着‘治疗他的是我,治愈他的是上帝’。一出生就被诅咒的你们难道不也是教会应该拯救的灵魂吗?科学苦于贪婪,魔术苦于傲慢。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知识没有用!愚笨的野蛮人和聪慧的学问家都会道德败坏、犯下罪来!后者甚至更糟!eo quod in multa sapientia multa sit indignatio et qui addit scientiam addat et laborem.(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我终于发现——对于魔术师来说,最好的治疗手段……就是用一切手段,让他们看清自己的本质……一个人!一个需要拯救的人!有限的人!会痛会哭的人!生长于大地,受主的庇护!您明白吗!您将获得彻底的健康!麻醉对您没有用!巴掌拍醒没有初啼的婴儿——痛苦!痛苦才是真的洗礼!”
安德烈再也跑不动、再也站不住,靠着走廊的墙慢慢滑下,瘫坐在地上。
金属碰撞的声音——疼痛。
五
31日 凌晨
“可是……你哥哥不是不愿意去吗?唉!看到我亲爱的安德烈变成这个样子我也很痛苦。”尼古拉斯·列戎说。
“尤里叔叔,哥哥他还需要时间考虑。安德烈哥哥以前是不会拒绝这种魔术活动的邀请的……他可能只是又生病了,不太舒服。”法伊娜说,一直不放心的用余光瞄列戎带来的那个矮个子中年人。
“我们早就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法伊娜。魔术师是带着使命出生的,但是要在魔术的世界生存下去并不是简单的事。实力强大的贵族一夜之间衰败,名不见经传的魔术使杀死德高望重的学者都是很正常的事。你的父母和哥哥都是难得的天才,而且勇敢作出选择,加入西欧的时钟塔,积极跟上时代的潮流。长辈的恩泽就像河流一样,需要子孙加入,汇聚强大的力量,最终到达海洋,但是不思进取、坐吃山空的子孙将会让河流断在一点,最终干涸,只剩下沙漠。”列戎是个天生的政治家,说起漂亮话无可挑剔,久经练习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抓取捕获听众感情的机会。
可是出于警惕心,法伊娜盯着矮个子没太听列戎的话。
穿雪地迷彩的矮个子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法伊娜。被小女孩偷瞄了很久,坐不住了:“总之,跟我一起参加圣杯战争如何?我带你打他个落花流水,拿对手的头盖骨舀水玩。”
“不……这个叔叔跟你开玩笑呢,”列戎慌忙示意对方别说话,“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如果你不及早证明自己的能力的话,看在你父母份上的那些保护人对你失去兴趣,你是没有一点可能保住你的刻印和先代的知识的。法伊娜,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或者小看你,我说的是事实。你的哥哥……我非常痛心……目前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法伊娜,你要勇敢一点,在魔术界抛头露脸,磨练自己,争取荣耀,甚至争得机会及早进入时钟塔!这也是为了安德烈好。”
“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参加圣杯战争。不然我就不去了。”法伊娜往后退去,后背撞到了桌子。
“真烦!跟小孩子果然没必要啰嗦。尼古拉斯·列戎,你侄女儿太不懂事!”矮个子说话传者粗气,脸上的横肉泛着油腻的血色,小眼睛瞪着,“不过,长得确实不错!”
“尤里叔叔……这个人到底是谁?”法伊娜害怕极了,慢慢退到桌子后面。
“这位叔叔是经验丰富的魔术使猎人……”
“也是你今后要伺候的丈夫!”矮个子站了起来,手向法伊娜伸出,开始念起咒文。
六
31日 凌晨
安德烈终于醒了,心脏还是跳得很快。走廊的灯都开了,整层楼通亮到透明。
他双手捂住脸,然后深呼吸,生怕一个忍不住又哭出来。除了疼痛,还有后悔、悲伤与疲倦。
gyrat per meridiem et flectitur ad aquilonem lustrans universa circuitu pergit spiritus et in circulos suos regreditur.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 )
“我不甘心……”他说,“我不甘心……”
“Gott,……wenn……du bist …… errette aus dem Grabe ……meine Seele …… wenn ich eine habe .”
“你在读什么?德语?”
“叔本华。翻译过来是:上帝啊,如果你是上帝,请从坟墓里拯救我的灵魂——如果我有灵魂。德语真难懂,叔本华更难懂,算了。我的话应该会说‘如果真有上帝’。你的巴利文学得怎么样?”
“我没你聪明,可我要努力配得上你呀。我还停留在个体基础刚入门的水平。不过我很幸运,佛经对我来说很有趣呢,不仅仅是整理里面的天体科资料或者用巴利文语法进行魔术操作……人类的智慧真是伟大呀。”
“作为一个实干派的现代魔术师,我不聪明,我只做我需要做的和我喜欢做的。巴利文语法规则倒是可以学,小蝶,你教我?”
“不行,你要拿出你的尊重来,才能真的理解这门语言。”
“不尊重?学习、记忆、运用就是我对知识的尊重。”
“比如有句话吧,一个日本僧人写下的,我很喜欢,你已经会日语了,但你能理解这句话吗?”
“你说?”
“折節の移り変るこそ、ものごとにあはれなれ。”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安德烈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不是自己常来的楼层,不过他非常清楚这是哪儿。
因为上次被拍下照片的意外,现在父亲病房所在的楼层只有他那一间正在使用,不再与其他病人混住。两边的病房门都敞开,里面的灯都亮着,一片刺眼的白色。走廊尽头那扇关着的门后面,就是父亲。
“我的小狼崽。”
安德烈认出了那是父亲的使魔。一只雾气一般的,巨大的狼。
六年前
夏天
在法伊娜的记忆中,与其说是城市或者港口,“北方威尼斯”——圣彼得堡更像是一个蛋糕。涅瓦大街上所有的建筑,都有奶油雕花那样的窗台与门饰,历史悠久的马赛克拼贴在各种颜色的墙面上极尽华美之能事,滴血大教堂的穹顶是由人间向上天敬起一只只蜡烛。书店、咖啡店、衣帽店……橱窗里总会用漂亮的人偶和背景来装饰,每家店铺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但一定都是浪漫的。
母亲在这里给法伊娜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条小洋裙,母女俩拉着手走在大街上。天晴云亮,三圣节已过,但城市里还残留着节日的欢乐。涅瓦河的支流——丰坦卡河波光粼粼,法伊娜在石板道路上开心地蹦蹦跳跳,母亲一边说着“别跳!别跳啦!”一边自己笑起来,忍不住跟小女儿一起跳着前行。
一个棕头发的青年离开了自己的画摊。“女士,您好!女士,请等等!”他脱帽欠身,“您的女儿真漂亮!可以让我为她画张像吗?不给钱也行!您女儿太漂亮了!当然,您也很美。”
法伊娜的母亲笑了:“谢谢!您这么说我可真是开心”
法伊娜从母亲身后跑了出来,有模有样地背着手踱步欣赏青年的画摊:“大哥哥,您的画真好看!”她拉了拉母亲的裙摆,“妈妈看,好漂亮!”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谢谢!我还需要更多的练习才行。”
“可是,”法伊娜说,“我们约好了跟爸爸和哥哥在冬宫见面,不能迟到,是吧?”
母亲抱起了法伊娜:“真是遗憾,我很喜欢您的画。我们回来的时候还会经过这里的,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我很想买您的画。我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很喜欢艺术,我想他们也会开心的。”
青年戴上帽子,往后退去,脸上笑意满满:“非常感谢!我一定等您!”
法伊娜搂着母亲的脖子,对母亲说:“我真喜欢这条小裙子!我喜欢圣彼得堡!”母亲拿手指戳戳女孩的鼻尖:“你要一直乖乖的听老师的话我才会再带你来。”
“哈罗——母亲!母亲!法伊娜妹妹!”
她们刚走上阿尼奇科夫桥就听到了安德烈的呼喊。母亲吃惊地寻找声音来源,把法伊娜放在桥的护栏上站着。发现安德烈竟然划着一条小艇从上游过来,他身后还坐着一个撑红色纸伞的女孩儿。
安德烈此时已经是个长成的少年了,肩膀宽阔,身材高挑。他戴着墨镜,黄色的针织外套系在脖子上,穿着深色的衬衫和休闲裤,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上臂。他挥手确认母亲和妹妹看到自己之后把墨镜推上额头,放下桨,站起身子,两只手放在嘴前作扩音器的形状:“法伊娜妹妹!跳下来!跳下来!我带你划船去冬宫!”他后面的女孩儿低头笑了,红纸伞抖了抖。
母亲扶稳法伊娜:“别听他的,你哥哥太淘气了。看他等会儿船翻了不叫警察带走!”
可是法伊娜一个劲儿的身子往前倒,叫着:“哥哥!哥哥!”
“法伊娜妹妹!勇敢点!跳下来啊!我接着你!接的稳稳的!哥哥的船快得很!”
小艇顺着河流飘过来,马上要到母女俩下方了,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人群围了过来。
“快点啊!法伊娜!不然警察真的要来了!”
母亲想抱着法伊娜离开,结果法伊娜紧紧抓住了护栏镂空花纹的青铜条,几乎要哭出来。围观的人群笑了出来,有人跟着喊:“法伊娜!法伊娜!”
母亲尴尬极了,手心全是汗,手腕一酸,法伊娜跳下了桥。
桥传来一阵惊呼。
红纸伞掉进了河里,很快飘走了。
安德烈抱住了法伊娜,小艇因为重心不稳猛烈地晃了一下,安德烈差点抵不过惯性屈膝把法伊娜扔进河里,坐在安德烈身后的女孩飞快地拿过船桨到船尾划了一下,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
法伊娜害怕得闭上眼睛,阿尼奇科夫桥桥底宽宽的阴影扫过小艇,女孩儿感到一阵阴凉,然后,太阳又出来了,她睁开了眼睛。
“吓到了?”
女孩儿躺在哥哥的臂膀里,她看见哥哥明亮的浅灰色眼眸,洁白整齐的牙齿,逆光下,金色的头发边缘发白,脸庞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透着薄薄的红色。
“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他吻了吻法伊娜的脸,放下了她,帮她整理弄乱的裙子,转身回头对桥上大发雷霆的母亲喊道:“妈妈!您也应该跳下来的!”
母亲在桥上很没风度地挥起了拳头,立马就拦了出租车,看来是要抢先去冬宫跟还在博物馆开讲座的父亲告状了。
法伊娜站稳了,在哥哥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瞄瞄那个刚刚撑红纸伞的女孩儿,是个文雅的东亚少女,对方友好地向法伊娜打招呼,法伊娜又躲到了哥哥身后。
安德烈看见少女朝自己这边打招呼,想起来了。
“法伊娜,这是小蝶。小蝶,这是我妹妹,法伊娜。”法伊娜害羞了起来——果然就是妈妈提到过的那个哥哥的女朋友。她叫涩川蝶,据说是和日本的传奇天文学家颇有渊源的神秘少女。
“你看,是不是长得和我很像?”安德烈单膝跪地,脸凑到法伊娜旁边。
“你妹妹比你……”她想了一下,“漂亮的多。”她的俄语还不太流利。
“谢谢。”法伊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安德烈在小蝶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小蝶捂着嘴笑了。他应该是在说日语,法伊娜想,哥哥的语速慢了许多,柔和了许多。
小蝶和安德烈互换了一下位置,安德烈在后面划船,小蝶坐在法伊娜旁边,跟安德烈说了一句日语,然后向法伊娜说“伞”。法伊娜有点不好意思,往船边挪了一下。
安德烈悠哉地划着船:“我们要先去追伞,法伊娜,坐稳了!”
顺着水流,他们很快就追到了那把显眼的红纸伞。伞刚离法伊娜比较近,她一下子伸向水面,安德烈吃惊地扔下桨要站起来,小蝶也被吓到了,赶紧抱住她,法伊娜起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伞面。她小小的手收不起来这把打伞,抓着伞面,伞柄朝上,交给了小蝶。
法伊娜说:“偶嗨哟。”她想,这应该是句日语,好像在电视上听过。
小蝶很吃惊,抓起伞柄把伞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回道:“ありがとう,谢谢 。”
安德烈噗嗤笑出来,对小蝶说了什么,东方女孩儿也捂着嘴颔首笑了,法伊娜听不懂,朝哥哥嘟嘴。
“我在夸你聪明呢!”他说,“前面拐个弯就是涅瓦河了,等会儿去冬宫是逆流,可能会很慢。”
少年推着桨,看起来很轻松。
安德烈虽然十二岁就收到了时钟塔的入学邀请,不过那是他不太喜欢的考古学科(父亲任职的地方),于是先去了牛津的一所中学一边读书一边给一位隐居的魔术师做学徒。在牛津他喜欢上了划艇,也喜欢上了去大学听讲座。在一次星相学讲座上少年第一次见到了小蝶,这样的讲座上能遇到同岁的小孩是不寻常的。她本来是个孤儿,被日本的魔术家族发现身上居然带有涩川家失传的魔术刻印。原本的涩川家早已退出了魔术界。于是大家族收养了小蝶,以“正源”的名义改姓涩川。小蝶虽然厌恶魔术师之间的争斗,但是似乎是被上天指引一样,非常想进入时钟塔学习魔术界的天体科,了解自己身上的刻印到底有何意义。虽然少女很努力,但是只是被当做稀有物品收藏的她,并不知道将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讲座的间隙,安德烈瞥到身边的东亚少女,彷徨间有一种抚摸玉石的温润感。少女察觉到了陌生人的目光,安德烈与她四目相对,安德烈几乎要被那双黑眼睛吸住了。女孩尴尬地转回头,不知所措,整理起了发梢。察觉到小蝶身上的魔力,少年试探性的搭了话。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安德烈对小蝶说自己就是时钟塔学生,小蝶不信。
“时钟塔的入学邀请,是派猫头鹰送过来的吗?”女孩问。他们并肩走在雪中的剑桥大学,东亚女孩撑着红色的纸伞,少年的头上和肩膀上落满新雪,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
“是呀。我喜欢雪鸮,但是他们却用了雕鸮送信,所以我说,我改年再来吧!”
“年龄超过12岁也可以再入学吗?”女孩问得很认真,只看过某部魔幻电影预告片的安德烈一下子没听懂,只是笑了笑。其实他内心有点震惊——“什么?十二岁入学?难道我不是特例被招入的吗?”
“您等着吧!”他说。
两年后,安德烈如愿以偿进入时钟塔现代魔术论科学习,也终于看了那个系列电影,给了不少贿赂拜托一位学长帮他用猫头鹰捎个信(失败了很多次)。
“来伦敦做我的学徒吧”——收信人自然是涩川蝶。
小艇转入了涅瓦河,河面宽阔了很多,太阳移动到了他们的右边。
虽然小蝶的俄语不太好,不过法伊娜居然听懂了她好像在抱怨什么。
她大概是说:安德烈到处对别人说小蝶是他女朋友,但从来不肯对她直接说,她都不知道安德烈到底想不想当自己的男朋友。
法伊娜年纪还很小,其实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妈妈都说了小蝶是哥哥的女朋友了。哥哥你怎么又不跟小蝶说她是你女朋友,只和别人说呢。”她停了一下,“是这样吗?”
小蝶点点头。
法伊娜感到脑袋有点昏。
“如果,小蝶,是哥哥的——女朋友的话,哥哥——就应该跟她说才对,不能,只对——妈妈说。”
她若有所思。小蝶只是在拿法伊娜开玩笑,见到小女孩儿这样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法伊娜妹妹!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的啊?”安德烈一边划桨一边笑,只顾着看两岸的风景,船桨拍打河水,棹声清澈,清风凉凉的。
“俄国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心思细腻、才华横溢的,是不能太迁就女孩子的。你看到普希金的雕像了吗?妈妈跟你讲过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小蝶听到安德烈这般不知廉耻的自夸,又对他说起了日语,安德烈笑得更开了。
“普希金是因为女孩子死的吗?”法伊娜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呀——所以,我得让女孩子来迁就我才行。”安德烈好像憋不住了,发出了哈哈的大笑。
法伊娜眼睛瞪得大大的,对小蝶说:“小蝶姐姐,你喜欢哥哥吗?”
小蝶见安德烈很默契地配合自己开玩笑,干脆接着逗法伊娜玩:“不。我喜欢普希金那样的男子汉,他可以为妻子的名誉牺牲一切。”然后装出生气的样子:“不然我就要喜欢别人啦!”
法伊娜说:“我也喜欢普希金那样的男子汉!哥哥你做的不对。”
“什么!你才第一次见到小蝶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不对!狡辩!”法伊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跳了起来,小拳头伸出来打安德烈,“不对!小蝶姐姐要喜欢别人啦!”
安德烈假装被打得很痛的样子:“我投降!我投降!好了!对不起!”
“跟小蝶姐姐道歉!”
“好啦好啦,小蝶,对不起,ご免なさい!”安德烈站起来,向小蝶鞠躬。
“为了表示我对两位女士无礼的歉意,我来唱歌吧。”
然后安德烈一边划船一边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年轻人的歌声非常动听,虽然是上口就来的老歌,似乎也别有一番新奇的感觉。
“哥哥尽唱些老掉牙的歌。”
“小蝶好不容易来趟俄罗斯,来首应景的比较有趣嘛。”
“‘应景’是什么意思?”这个说法对法伊娜还是生僻了。
“‘应景’就是适合这里的风景。”
“可是这里不是莫斯科,也不是郊外,也不是晚上。”
“还是应景嘛。似合う。”安德烈瞧了眼小蝶,他们目光相遇,一起笑了。
“为什么啊?”法伊娜糊涂了,扯着自己的头发做鬼脸表现出很郁闷的样子。
结果冬宫不让他们停船,安德烈想到反正要被爸妈唠叨一顿,干脆一直划到滨海胜利公园玩一转。后面已经闹得没有力气,上岸直接在公园的草坪上睡着了。天黑了他们才回到旅馆。
至于那个棕发画家,后来法伊娜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охи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Всё здесъ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 令我心身往
Под 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在这迷人的晚上
Речка движется и не движется
小河静静流 微微泛波浪
Вся из лунного серебра
明月照水面泛银光
Песня слышится и не слыштся
依稀听得见 有人轻声唱
В эти тихие вечера
多么幽静的晚上
Что ж ты милая смотришъ искоса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边
Низко голову накланя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Трудно высказатъ и не высказатъ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Всё что на сердце у меня
多少话儿 留在心上
А развет уже всё заметнее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Так пожалуйста будъ добра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Не забудъ ты эти летние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Под 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
29日 晚
雪停了,银河自地平线上升起,群星开始转动。
连绵不绝的山脉沟壑纵横。数不清的针叶树怪异的枝桠三三两两地从雪毯下伸出来,大地上黑白交织,斑斑驳驳。
杂乱的群山中,镶了一片镜子般的湖泊,反射着星光,却比星空更明亮。
湖面结着厚厚的冰,有几道疤痕一样的裂缝长长地划开冰层,微弱的蓝光漏出来。
冰下的湖水本是安静的。
湖水晃动起来,涟漪在冰层下慢慢扩散,一个影子拨开水面,优雅地在冰下游曳。
影子渐渐接近湖心,那里的冰出现了裂缝,然后自然地往四周散去,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气孔。女孩从孔中探出脑袋,赤裸的双臂撑在冰面上,望向山峰与银河交汇的地方。淡金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的眼睛是浅灰色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咬着下唇,坚定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勉强。
不知名的鸟类在林间撩过,垒得过厚的雪不时从树杈上降落,发出簌簌的声音。
天空中似乎有巨鲸在歌唱,风从群山中穿梭过来,紧跟其后绿色的极光迅速点燃了夜幕。
或许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小声啜泣,女孩的背影在壮丽的极光与广阔的湖面之间,渺小又寂寞。
她再次没入冰下,仰面在水里漂流,隔着雾气一样的冰面呆呆地看着极光,蓝色的湖水里明亮的绿光舞动着,无数气泡向上升腾然后消失。
二
29日 早
“吵死了!你想干什么?”法伊娜·米莎·戈尔杰耶夫娜从阁楼下来,穿着睡裙,一头长发乱糟糟的。
“这几天感觉好一些了,所以准备上吊。”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回答,露出痞子的笑容。他把螺丝刀扔到了地上电钻的旁边(两样都没能够扔进它们旁边的工具箱),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法伊娜认出她哥哥把浴巾架安到了天花板上。
“为什么?你不上班吗?”
“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我又被炒了。”
要不是极地人烟稀少而这里又接近重要的北方不冻港,交通发达,也没有人愿意雇一个瘦弱、不爱说话、不给人好脸色看还蹲过局子的人,但是不满客人几句玩笑就把汽油喷人家脸上这种行为依然是没有雇主可以容忍的。
安德烈无法控制地隐瞒了自己已经失业一整个月这部分信息——每天装作去加油站上班的样子其实是去各种地方鬼混。当他发现是自己的潜意识还在顽强地保护奄奄一息的羞耻心时,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呢?亲爱的妹妹?不去上学吗?”
“马上就去。因为下雪,这几个月的上课时间推迟了。”法伊娜猛地拉开窗帘,城市白茫茫一片,远处铲雪车艰辛地挪动着,她向窗户哈气,在凝结的水雾上重重地拍了一个手印,显然很生气,“你要是又想自杀,我就不去了。”
“在我的后脑勺的疼痛感消失之后我可能会考虑的。”
一年前,安德烈在家里割腕。他刚把划开的手放进盛满水的浴缸里,法伊娜就突然出现把他一脚踹倒,脑袋磕到身后的水管上。这还好。法伊娜大叫了一声“要止血!”,短短的咏唱之后,她用魔术冻住了安德烈的手腕。其实那一瞬间,安德烈全身都冻僵了。这也还好。在寒冷地区,不能用不抗冻的塑料水管,安德烈的后脑勺跟后背因此和那根碗口粗的金属水管黏在了一起。这或许也还不算糟吧。最可怕的是十分钟后赶到的急救队的医生,一句话都没说,硬是把安德烈毫无防备地从水管上撕了下来。上衣从背脊处裂开,后脑勺的皮肤被扯下了一块,粘在水管上,红色的那面朝外。法伊娜跟一个护士当场尖叫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不都应该至少问一下病人你还活着吗让人准备一下?
安德烈摸摸了后脑头发比较稀疏的那部分:“绳子上割个口子吊几秒就断了。一个在南美的秘密研究小组,活动还有一段历史的那种,给我寄来的材料上说在特定的地点与时间上吊可以看到当地的精灵以及不一般的景象甚至通灵,材料上还列了一堆算式跟咒文,算出了我应该在家里上吊,成功的概率都有,我想想——百分之八十七点三二六九七……”他说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根脏兮兮的麻绳,抖了两下,“不过我以前都没发现天花板上竟然没有可以挂绳子的地方。”
这间小公寓的天花板是用木板拼接装修的,木板上刷得不均匀的浅色油漆有些剥落,古色古香。在安德烈装上浴巾架之前,只有两根白色的日光灯管。
“正常的现代人都会做个漂亮的天花板吊顶,至少不会让人联想到吊死鬼的那种。”法伊娜听到是奇怪的巫术研究之后似乎不紧张了,她也注意到了桌子上那个拆开了的包裹,里面都是些奇怪的面具和小雕塑,充满热带风情。她已经接受了哥哥与各路神经错乱的秘密巫术团体厮混的事实。她走到卫生间洗脸台前伸一下懒腰,拿起了牙刷,挤上牙膏后又不放心地往客厅望去,哥哥不在视野范围内,只能听见声音。
“你知道野兽派建筑吗?那暴露建筑本身结构与功能管线的美感,尤其是美国时髦人士喜欢的那种排气道就在你头顶盘绕的办公室,蔚为壮观,非常适合集体上吊。”
安德烈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出手机,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是叫嚷的声音响了起来,青年自己也哼了起来,扭着腰踏着轻快的舞步在房间里一边转圈一边甩绳子。
“崩尼丫米丫嘿嘿,崩尼丫米丫嘿嘿哟喂,嘿呦喂,阿飞卡……”
“疯子。”法伊娜摇了摇头,开始刷牙。
安德烈踩在椅子上,椅子有点晃,他也不管,开始往天花板上的浴巾架挂绳子,在上面那头打了个非常难看的结之后(“挂稳了就行了”),把绳子下面那头绕了个圆圈,把头伸进去试试圆圈的大小,又打了个结。
他摸了摸裤兜,那把折叠刀不在。扫了一眼房间,哦,就在附近,桌子上。
他要去拿那把刀,可是脚一滑,把椅子踢开了,踢得还有点远,一步上篮,头准确无误地投进了绳圈里,就这样挂在了天花板上。
因为地毯足够厚,椅子倒掉的声音没有传到卫生间。同时安德烈听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法伊娜刷完牙开始洗脸。
安德烈意识到这样真蠢。不是说拆了包裹之后忘记把划胶带的小刀放回裤兜,也不是不小心踢倒了椅子,也不是头栽进绳圈里。
而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大男人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挂着,踮起脚,脚尖刚好碰到地面一点点却着不上力,认真想想,实在太难看了。
“太蠢了。”
他脸都憋红了,胀着气,经过一番努力,两只手抓住了绳子,勉强塞几根手指垫在下巴下,可以争取一点时间。他想身子往后倒来挣脱绳子,然而根本倒不下去,脖子完美地挂在麻绳上。安德烈试着甩了一下身子去碰倒在地上的那把椅子或者抬腿去踩旁边的桌子,不但够不到,还让他更难受了。他拼命抓着绳子,做引体向上动作,希望把自己提起来一点点,脖子能离开绳子一点点身子再往后倒就得救了。可是远离锻炼多年的身体使不上劲。舌根的肌肉已经不争气地往外顶了,他开始眼冒金星。安德烈求生与求死的欲望几乎是等量的,并且两种矛盾的思想在“绝对不要向法伊娜求救”这一点上非常有默契。
“这样吓到法伊娜也不太好吧?真要死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割腕,上吊太难看了……虽然割腕比较疼……不过(被)剥皮更疼。吃安眠药那次下场也挺惨的。”
据说上吊的死亡时间在四十秒到三分钟之间,安德烈渐渐平静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了,既不悲伤也不懊恼,无奈地笑着,依然笑得很难看。
“哥哥,”法伊娜洗漱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是她没有立即出来,双手撑着洗脸台,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出水孔,“我已经决定了。”
安德烈没有回答。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果然,注定是属于魔术界的。”
安德烈没有回答。
“我需要你的帮助,真的,真的很需要。但是你阻止我的话我也会想尽办法去的。”
安德烈没有回答。
“我要参加圣杯战争。”
一声巨响,法伊娜吓得抖了一下,她三步飞奔到客厅,眼前一片狼藉。
日光灯一闪一闪,天花板被扯下了一片木板,周围的几块也往下滑,露出楼板下扭曲的管线,阁楼楼板下的积灰也顺着倒了出来。那块木板正砸在安德烈身上,青年伏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几乎要呕吐出来,浑身都是灰。
法伊娜的的确确被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地呆站着等哥哥整理气息。在安德烈平静下来的时候,法伊娜也明白整个事发过程了,她被哥哥的荒唐气得想哭。
“为……为……什……么……”安德烈一时站不起来,勉强直起了身子,跪在地上,背对着法伊娜,慢慢抖掉身上的灰尘,掐死了一只从楼板上掉下的蟑螂,他长长地叹息——“为什么?”
法伊娜想到过他会这么问。
“以戈尔杰伊卡家族第二代当家——也是旧家族近千年知识的继承人的身份起誓,”小女孩把袖子拉得高高的,魔术刻印流淌出光芒,“为我的家族争得荣誉、为探索真理不惜一切。”
跪在地上的青年大笑起来,又开始咳嗽,于是干脆一边笑一边咳,双腿好不容易积了点力气又流走了,他跪都跪不住了,又弯下腰伏在地上。
早就料到安德烈会这样反应的法伊娜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兄长的背脊。“我就是这样想的,没什么好笑的”——她心想。可是这句话也她也只对哥哥说过。不如说,所有的真心话,她全都向他倾诉过了,即使从来没有被认真对待过哪怕一次。小小的不甘心瞬间被少女用理智压住了。
安德烈转了个身,现在他能看着妹妹的眼睛说话了。他爬到被踢翻的椅子旁边,肩膀靠在旋转了九十度的椅面上,换成比较随意的姿势,表情也变成平时那副冷漠刻薄的样子。
“谁让你参加的?”
“妈妈。”
“我不信。”
“尤里叔叔。”
“啧。尼古拉斯·列戎!”
尤里·巴普洛维奇·沃尔科,或者尼古拉斯·列戎是同一个人,法伊娜与安德烈的表叔,他们父亲的表弟,原沃尔科家族的一员。这个人学生时代起就是个马屁精,从来不肯为其他人分担一点点负担,在抢夺他人的成果方面却颇有建树,蒙骗老实人给他当牛马是他的专长。他入赘比利时一个还算有名望的老家族,在生下一个儿子后,妻子就离奇地死掉了,现在这个家族老当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任他摆布。一开始他只是改了个姓氏而已,后来干脆名字和父称都不要了,得“纯正”一点才符合他的身份,于是就有了尼古拉斯·列戎这样一个做作的名字。别人要是提起他的过去他立马吹鼻子瞪眼发火,或者冷冷一笑记在心里,今后绝不让那冒犯他的人好过。可是偏偏法伊娜“尤里叔叔”、“尤里叔叔”的叫得亲切,他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对人就说自己待表亲家的孩子如亲生一般——“戈尔杰伊卡家的两个孩子我护着,这不辛苦。我也从中得到快乐”。安德烈看得出来这个人是觉得法伊娜有利用的价值才这样的。在父母还意气风发的那几年,没少受到这人充满嫉妒心的挑衅与污蔑。尤其是父亲代表古老的沃尔科家族与母亲那边同样历史悠久的皮提萨家族结合成新家族,并且在魔术协会的同意下守住了积累数百年的珍贵刻印之后,新的戈尔杰伊卡家族不仅在时钟塔家世浅薄的新世代中受到尊敬,罕见的,甚至有贵族也献上祝福。入赘名门不仅没有让尤里的虚荣心得到一丝满足,反而让他显得更可笑了,何况他根本不爱他的妻子。戈尔杰伊卡家族陷入低谷后这个小丑尤里倒是开始得意了,有时想到这位表叔的脸青年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总的来讲,安德烈讨厌他。
“不准去。”安德烈耸耸肩,爬了起来。
“为什么?”
“这不摆明是那个该死的列戎设好的陷阱嘛。”
“你这是对尤里叔叔的偏见。况且,圣杯战争本来就是魔术师的正常活动,就算尤里叔叔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参加的。”
“魔术魔法什么的都是迷信活动而已,你还真相信什么许愿机的理论啊?”说出这话的是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十二岁就取得时钟塔入学资格,现代魔术论科(XII)的前怪物神童。
“为什么哥哥你和那些秘密结社就能乱来我却不行?”
“迷信活动是个什么下场难道还要哥哥我给你再示范一遍吗?”他用刀把绳子从浴巾架上割了下来,扔给法伊娜,“法伊娜妹妹。”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法伊娜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可是她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拿着那根脏兮兮的麻绳,恨恨地看着哥哥:“狡辩!狡辩!”
这时,公寓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兄妹的家门口,有人几乎是用砸的力气敲门。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滚出来!滚出来!”
“别想骗了我们的钱能跑得掉!”
“他妈的看我不折断你所有的手指!”
“混账!”
几个粗鲁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叫嚣,敲门变成了撞门。
法伊娜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气冲冲地一把打开门,三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踉踉跄跄摔在了地板上,衣服上的雪弄湿了房间。
他们爬起来,每个人的衣服都脏兮兮的。
“这里没有什么安德烈·米克。”法伊娜平静地说。
“不可能!”其中一个人向另外两个人慌忙解释,“我跟了他一路,我亲眼看到他掏出钥匙进了这个房间的!”
安德烈确实已经不在了。
“没有就是没有!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来,你们才是一群混账东西!”法伊娜为了发泄情绪,大声地叫了出来,三个大男人都被小女孩震得不做声了。
他们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天花板破了,灰尘不停地从上面掉下来。日光灯的电线漏了出来,挂着灯管,灯光一闪一闪,电路嗞嗞作响。奇形怪状的面具和人偶以及巫术仪式用品散落一地。淡金色长发的小女孩睡裙脏了,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拿着脏兮兮的麻绳,绳子打了个圈。
法伊娜怒不可遏,浑身的魔术刻印瘙痒了起来,魔力流动,房间里出现一股沉闷的气压。
三
“然而,如果胎儿确实没有意识,那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呢?在出生的时候?很好,但是婴儿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呢?有些婴儿是早产的,那他们也有意识。因为你绝不会对保育器里的婴儿视若无睹,直到两个月之后说,‘啊,终于满四十星期了,今天他就有意识了。现在我们可以去看他了’。”
——苏珊·格林菲尔德,2001年剑桥年度主题讲座上的发言
30日 凌晨
虽然对于魔术师来说很不应该,但是安德烈觉得,有两件事的确是没有开端的,一是梦境,一是人生。
也不会有结束?
这个想法第一次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因果与根源,还有真理构建起来的,正统魔术师的信仰开始有了松动。
梦和人生都只是错觉吗?知识和历史真的有过意义吗?
那正是四年前他从一整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头脑中越来越清晰的一个想法,借由痛苦已经占领他的思维。
墨汁滴入清水,慢慢扩散,黑色越来越浓厚粘稠,再也透不出气。
信念的高楼轰然倒塌,身体的活力全流干了,这一副皮囊,里面装的不过是粗沙烂泥,没有一点生气。
如今安德烈自认为已经可以抛下一切,再也没有理想和欲望,道德与名誉可以鞭笞他努力、阻止他堕落。他沉迷于巫术——但基本上都是胡闹,与家族的魔术研究毫无关系,也不是兴趣使然。厌恶了一切实际的知识,一切正确的理论,讨厌的永不出错的数学。愚昧和无知是多美美好的享受啊!你跳舞,为神而跳,而神存不存在管他作甚!你唱歌,唱歌能带来好运气,可是倒霉又怎么样?换一首接着唱!为什么要正确?为什么要有用?说到底,人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不能证明他应该努力,人所规定的一切理论都没有效力让理论自圆其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吞尾之蛇,永真式!重言的重言!
全体基础(I)、个体基础(Ⅱ)、降灵(Ⅲ)、矿石(Ⅳ)、动物(Ⅴ)、传承(Ⅵ)、植物(Ⅶ)、天体(Ⅷ)、创造(Ⅸ)、诅咒(Ⅹ)、考古学(Ⅺ)、现代魔术论(Ⅻ)……曾经闪闪发光的魔术科目全都黯淡了,有时候他想,不过是终于看清了魔术的、世界的本来面目。无趣,无聊,无害,无益,无过去,无未来,无恐惧,无希望,无黑暗,无光明,灰蒙蒙的一片。
我活着不过是怕死。我真的明白我现今所做的一切吗?为什么要第一次呼吸空气、要第一次双足行走、要第一次计算得失,要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通通都记不起来了!我真的选择过吗?人真的有自由吗?第一次呼吸的时候我有的选吗?
他的大脑乱成浆糊,刺骨的疼痛几乎撕裂颅骨。
“我的安德烈,我的小狼崽。”
熟悉的,温柔的呼唤。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认为自己是循着这声音来到世界上的。
安德烈当时只有五、六岁,走上一段路还要撒娇让爸爸抱抱。于是父亲就背起他走了很久,摇摇晃晃的,安德烈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热带温差极大的黄昏,让小小的安德烈非常不舒服。父亲当时以人类学研究者的第二身份在世界各地调研,安德烈虽然年幼,但旺盛的好奇心让他喜欢跟着父亲四处晃荡。那时他还是一个聪颖又精神的孩子,已经能够帮父亲做读水平仪数据这样的工作,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是帮忙放放标杆罢了。
父亲背着男孩走到公路边找到他的越野车,小心地把男孩放到了后座上,戴上眼镜核对一天工作的内容,把队魔术研究有用的地脉部分撕下来装到一个小笔记本的夹袋里,随身携带,然后发动了车子。
安德烈已分不清那是幻想还是现实,可那画面永远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父亲在前面驾驶座宽阔的肩膀漆黑的剪影,左边是遥遥无尽的海岸线,涛声翻滚,右边是没有边际的浩瀚荒漠,怪石嶙峋,他们直朝着夕阳的方向前进。薄暮降临,短暂的红色罩笼大地后,几乎是立刻,一切沉没在黑色里了。
“安德烈,醒醒。小狼崽?”
安德烈被父亲摇醒,他们找到一个农场借宿一晚。父亲隔着栅栏用当地的土话跟看门的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像老式电影中的牛仔、很气派的人出现了,打开栅栏的门,热情地抱了抱安德烈,邀他们到房里去。“牛仔”应该是农场的主人,讲着语调古怪的英语,把父子俩当做了从美国来旅游的有钱人。安德烈只记得他粗糙的大手捏疼了他的脸。
农场的人点起了篝火。牛仔打着手电筒从羊圈里揪出一只羊羔宰了表示欢迎,叫出了所有为他工作的工人一起吃。安德烈被吓坏了,抱着爸爸的腿:“爸爸,爸爸,我们走吧!这个人好可怕!”
牛仔听不懂安德烈的话,拿着羊羔滴血的头去吓唬安德烈,大概是在说“很好吃的,你也尝尝”之类的话。其他的工人喝着酒,玩着扑克,也笑起来。
父亲揉揉安德烈的头发,抱起他,亲吻他的脸,安慰他,“没关系,别怕,别怕”。然后,他们坐在篝火旁边,父亲问起了农场主这个地方的历史,过去的巫术与传说。
农场主激动地讲了起来,父亲也听得饶有趣味,拿出了笔记,乱糟糟地一写就是几十页。羊肉快吃完的时候,牛仔发出了残忍的笑声,诡异地对父亲说起了悄悄话,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指挥几个工人离开,对安德烈使了个眼神,好像是要炫耀什么好宝贝。安德烈缩进父亲怀里,父亲揉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要怕,那位伯伯说要给我们表演舞蹈。”
那几个工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人,都是长头发,带着恐怖的面具,穿着色彩斑斓却破破烂烂的衣服,个子不高,全都带着脚镣,光着脚。
一个工人转过身去,从腰间抽出他的鞭子打在地上,发出脆响,那几个人随即跳了起来。
那根本就不是舞蹈。他们狂乱地围着篝火跳来跳去,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听声音他们只是被吓坏了小孩子罢了。一开始他们卖力地跳呀、唱呀,还有一点节奏,动作也算丰富。有时候旋转着来到安德烈跟前,借着火光小男孩能看到他们被照耀得发红的黑皮肤、四肢上满满都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结痂。当他们跳累了时候,工人就挥起鞭子来。刚开始只是打在地上,到后来,鞭子开始落在那些小孩身上。可是竟没有一个舞者敢慢一下!他们继续跳呀唱呀,嗓子都哑了,甚至传出了哭声,只能尽可能躲着鞭子继续。这一切都在折磨安德烈的内心,他无法抑制悲伤与愤怒,哭了出来,搂着父亲的脖子:“爸爸!爸爸!快阻止他们呀!”
终于,其中一个舞者被地上的木柴绊倒,怎么也爬不起来,农场主和工人们笑了。其他舞者停了下来,他们很想扶同伴一把吧?农场主咆哮着朝他们走过去,抢过一个工人的鞭子,重重地挥了一下,鞭子拍到地上发出落雷一样的巨响,所有人都战栗了。老牛仔已经醉了,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疯了。歌声又响了起来,带着悲怆与无可奈何。他们围着倒地的那个舞者继续跳舞,农场主向他们围起的圆圈中心走去,走到那个舞者旁边。爬行的舞者忍不住哭喊起来,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她还尝试着要重新站起来,双手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双腿正要用力站起,农场主一个又一个响鞭打在她背脊上,她翻滚了一圈,农场主的皮靴直接往她肚子上踢去。
他同时大声地念出经文:
“vir sive mulier in quibus pythonicus vel divinationis fuerit spiritus morte moriantur lapidibus obruent eos sanguis eorum sit super illos!”
(《圣经·旧约·利未记》20:27“ 无论男女,是交鬼的、或行巫术的,总要治死他们,人必用石头把他们打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
安德烈痛苦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喊,声嘶竭力地哀求父亲帮帮她。
“我的安德烈,我的小狼崽,”父亲的声音还是温柔而低沉的,“可是,我无能为力。”
男孩停住了了哭声,他抬头看他的父亲,父亲的脸上的皮肤猛地皱缩在一起,全是脓疮。
安德烈尖叫着醒来。一个翻身摔倒了床下,脑袋撞在桌腿上,背贴在地板上,腿还架在床上。一个罐子砸到他头顶,花粉洒了满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都流出来了。
多亏了这花粉的安神作用,安德烈大脑的疼痛减轻了,新添的外伤也算不了什么。
后背一层冷汗凉飕飕的,可是肺里、脸颊上又是滚烫的。他把力气集中在双肘,腹部也用上力气,把自己推回床上,盘腿而坐,深呼吸几次。
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安德烈一惊,困意散了。
“我睡了这么久!”
我做了什么——安德烈额头又开始痛了。他回想起来,听到那几个人敲门的时候他飞奔上阁楼,从窗台跳下,顺着每层楼的窗檐爬了出去,在两个街区外的一个商场里逛了很久,摸走了一盒饼干跟一盒烟,然后在一个不常光顾的酒吧里泡了很久,跟人家打牌,赢了三五把之后,见人家跳起来要打架便又逃走了,跑回家几乎是挨着床就睡着了。“连个引体向上都做不出来,跑路的时候却还是这么快,我果然是个天才”,他自嘲。
他陡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也就是说,从被追债人意外发现到现在已经快要整整过去一天了!
法伊娜……法伊娜,她怎么样了?她还在生气吗?她有好好去上学吗?她回家了吗?讨债的为难她了吗?她安全吗?安德烈感到涔涔冷汗又流了出来,头发都湿了。
“法伊娜!法伊娜妹妹!”
安德烈叫了出来。空荡荡的小公寓无人回应,客厅里的摆钟滴答作响。他跑上阁楼,法伊娜的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子和柜子收拾得很干净。但手机放在桌面上,校服还挂在衣帽架上,书包挂在椅背上。
“我做了什么!”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四肢却酸了,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昨天早上自己搞的那一片狼藉发呆。破掉的天花板,电线掉出来的电灯,散落的巫蛊仪式用品,黑暗中只有朦胧的月光为了遮丑似的尴尬地罩在上面,勾出一个垃圾堆的轮廓。
如果,他们敢对她做什么的话,我拼了命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不,不对……她能保护自己,他们动不了她……可是她能去哪儿呢?不!再怎么说,法伊娜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从来没有过魔术战斗的经验,她怎么能对付得了三个中年男人呢?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把我的妹妹又一次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去找她!只要我用魔术的话一定马上就找到!
他外套都没顾得上穿,咬着牙齿顶住浑身的酸痛,慌张地冲出了门去,在公寓走廊上几乎三次摔倒。他终于到达了楼梯,橐橐下了四五步阶梯,一个踉跄滚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
他想要爬起来,手上却像抹了油一样滑滑的使不上劲。他想起了梦境中的那个舞者,悔恨和恐惧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每一口呼吸都越来越疼。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是皮鞋踏上楼梯的声音。
嗒……嗒……嗒……
安德烈抬起头,凉凉的月光描出女孩纤细的身影。
小皮鞋干净锃亮,黑色的长披风裹住身躯,浅浅的金发披在肩头,头发上还结着冰渣,脸上看不出情绪,法伊娜浅灰色的眼眸明亮又深邃。
她只停留了不到两秒,继续拾阶而上,步调声依然清脆,然后渐行渐远以致消失,就像雪花融化在手上一样,洁净无痕,不给人追随的余地。
安德烈低下头,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了似笑似哭的声音。
长期小组开放
1、 企划结束后将开放长期创作E-Group,小组地址:http://elfartworld.com/groups/835/
2、 关于小组的使用方式:
a) 可以自由地使用世界观进行创作,无需向企组申请授权,但创作内容请关联至小组。
b) 关于有剧情的长期创作也将在该小组进行,规则依然使用反馈制,推线频率为一月一次,具体规则将根据世界不同而有所不同。
c) 长期创作允许单刷,(如无特殊情况)在创作中的一个月为剧情上的半个月,在长期创作中获得的职业、种族等资源可以延续到之后使用。
3、 关于企划二期:
a) 企划二期预订将于七月开始。
b) 二期的时间将设定在长期创作之后。
4、 关于“门”:
a) 虽然“门”已经出现在各个城市中,但各个城市中的“门”的状况并不相同。
b) 菲薇艾诺:“门”出现在王宫区和商区的交界处,目前正由王族控制,精灵们对于是否开放自由前往无名之城的道路抱有疑虑,目前还不允许他人靠近。
c) 遗都:“门”出现在中央水井附近,由于某种原因,目前只有弦月的持有者能够通过。
d) 德莫拉:“门”位于德莫拉灯塔外,阿维利尔•拂晓和宁宁•莎夏而的雕像前,目前德莫拉议会已经派遣商队进驻无名之城……
e) 苏古塔:“门”位于法师塔『太阳』的区域内,目前是法师会议的重点研究对象,经过申请可以通过,但每次通过都会有专人在旁把守并进行记录。
f) 克林菲尔:“门”位于王宫前,目前由王族卫队看管,克林菲尔正考虑利用“门”的便利获取更多的水源及物资。
g) 帕林兹姆:“门”出现在镇中心,目前镇民对“门”的反应状况良好,偶尔有使用的人,但大部分人依然平静地生活着。
h) 坎加:原本应该有“门”存在的城市,但不知为何,“门”没能成功在城市里开启。
5、 如果有意参与长期小组创作的请告知企组,并且说明长期创作的意向。
6、 祝各位游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