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冒犯内容,不建议墨西哥素食主义吸血鬼观看【什么】
只能说是万万没有想到,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和自己的师傅一起来这种地方。
他们去过各种危险的地方,断掉手指都拿订书针补救过,鼻子被队友剜掉都接上去了,哪怕是他师傅被切成两半都没死都撑过来,但他也没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出现在这里过。
“…所以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看着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口的巨型鲸鱼模型,达安陷入了沉思沉默终于还是发问了。
“为什么我们在这。”
他的师傅、室友、永生噩梦,他的二十几次再生父母,让他知道床上叫别人妈和消毒酒精是什么滋味的六百多岁的吸血怪物带着墨镜带着帽子带着遮到鼻子上的围巾总之是全套防晒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也想去墓地的,但之前去了一次,守墓人看了我一眼就拿了土步枪,不知道他怎么记得五十年前那些事的。”
“你做了啥啊…”虽然总感觉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穿戴整齐就好像某不可言传的传统服饰一样,她捞起袖子看着手表。“没事,我估计个二十年左右就可以去了。”
达安听完被一股吸血鬼式的伦理时间观震惊了差不多眉毛能够抬起的时间,然后又瞬间接受一切的放下了。
虽然也不知道带着全黑墨镜的人来自然历史博物馆会让别人觉得有什么深意,但是得益于某种吸血鬼夜视她应该是能看到的吧,可能。
“我觉得我们晚上也是可以过来的吧。”可能一个一看就有酒精性肝病的干缩社畜还有一个一看可能多少带点极端主义的矮小女性这种搭配在一堆观光客和自然享受者之间还是太扎眼了。
她甚至没看过来,她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但是达安根本没办法违逆她,正常人类的力量跟吸血鬼一比就像蝼蚁都不如,达安已经不想知道两根手指怎么让人骨折的。
“晚上?你晚上来看博物馆惊魂?”
“不是,我的意思是,呃,晚上来会不会比较好。比如说人比较少什么的。”达安尝试一种听起来不太有针对性的说法。
她把墨镜把手指拉了下来露出眼睛。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下次说话给我小心点。”
这位女同志心理上有一层桀骜不驯或者直接了当喜欢跟人对着干的特性,达安不太清楚六百多岁在吸血鬼里面是否还算青春期,但考虑到她可以做一切不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事情应该是算成年人吧。
“你是在墓地里干了什么被禁入了。”让她说一些在灰色边缘飙车的话题会让她心情好点,经验来自达安好几年的求生生活。
老可揉了揉眼睛。“我记得好像是那年因为石油危机一晚上冻死了好几十个人,墓地当时还没挖好那么多坑把他们摆在门口裹尸袋里面,刚好我上次的墓地禁入证过期了,所以我跟我的丧尸好兄弟啊九打算去墓地找点有没有什么好货色顺便尝尝鲜,就你也知道墨西哥糖舞然后喝点冷饮啥啥的。”
一些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然后? ”
“他懂个毛啊,吸血鬼吃尸体是一件多么益大于弊的事情,可比人类喝瓶装水环保了不止八百倍,真正的废物利用好吧,但那个老东西拿着土枪哭着把我赶跑了。”
“……”
“但这之后啊九没陪我一起出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把他忘在里面了。”
“总之等二十年后我们去把墓地挖个遍看看。”
达安不知道是想说要找你倒是早点去找还是说为什么要把我带着一起去,感觉两件事情不管说了哪一件,鼻子都会被物理意义上的拉下来。
…………
不管了,反正二十年之后不知道还活着没。
“话说今天这个事情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女人总让我想起之前,有人邀请我去那个什么番茄大战。”
“……你没答应吗?”虽然达安也根本没去过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快过期了吧。
“不是,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觉得吸血鬼可以拿番茄当代餐,你们都被动漫茶毒了吗?”
她对空竖了个中指,嘴角带着歪斜的扭曲。
“我告诉你,就连我见过的最素食主义的吸血鬼也没拿番茄当过代餐,这他妈就跟吃蚕砂似的,你们人类真恶心。”
END
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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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
我死掉后,领到了一只装着木瓢的桶。我不知道给我桶的是鬼还是神,它只让我去河边把桶打满,说水满时自然会有差来接我。
我想这就是孟婆熬汤的用水吧。接我的人会把我打的水给孟婆熬汤,喝下那汤我就能去投胎了。
我接过桶,那是一只古装剧里才见得到的,四壁由几片木板围成的桶。我特意看了看木板有没有特别短的,毕竟在电视剧里,鬼神总喜欢在人死后用不同的花样折磨他们。
我桶的木板每根都一样长,底也很结实,就不知道木板缝间漏不漏水。我的一生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当然也没有什么杀人放火的罪行。唯一让我不安的,是我生前不敬鬼神,开过不少损阴德的地狱笑话。以前老说阴间阴间的,真到了阴间反倒怕被穿小鞋了。
我按鬼神指的方向来到了河边。河上雾气很重,我看不到河的对岸,也看不到哪里有桥。阴间很暗,所有的东西都雾蒙蒙的,除了手里的桶和岸边的河水,就连我自己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我拾起桶里的木瓢,哗哗地给桶里舀了几大勺水。看起来很大的桶里一下就装了一半,我看着我辛勤劳动的成果,不由地想歇一下。这里是阴间,不能玩手机。但我浑水摸鱼的经验可是从小学算起的,那时候可没有手机这种高科技,不是照样剥指甲、做小动作、和人交头接耳吗?
我东看看西瞧瞧,在我边上找到了一个同在打水的人。我看不清它的样子,我看了看我,才发现我也一样。
死后的人似乎会失去生前的样貌,变成雾一样的模糊不清的形态。这是好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死的时候有全尸,哪怕这里是阴间,我也不想身边出现一堆碎肉,或者身边出现一些面目全非、高度腐烂的尸体。
那团雾拿着和我一样的桶,手里的瓢也和我的一样大。它也哗哗地打水,但不知为何,它桶里的水怎么都装不满。
“喂,你看看你的桶,是不是漏了。”
我叫住它,凑近看它的桶底,却发现它的桶完好如新,但不管舀多少,水都只有一指节高。
“你的水怎么只有这么点?”
同样的动作,我的水已经打了半桶了。为什么他的水满不起来?我开始担心我的桶,我打的这半桶水会不会只是个甜头?到后半桶时这个桶会不会突然裂开,或者偷偷地在底下漏水?
我摸了摸水桶的外壁,因为我打水的动作有点大,水桶的外壁算不上有多干燥。我把桶放平,桶里的水还是那半桶,也没见水面落得有多厉害。
看来我的桶没事。
这个打不起水的鬼,八成是在哪得罪了阴间的话事人,或者是在阳间时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才要遭这罪。我有点怕,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又怕跑的时候激怒这个鬼——万一它发起火来砸烂我的桶,那我不也要在这陪它了吗?
这团雾见我在捣鼓我的桶,也把头伸了过来。我不敢躲,只好让它看个痛快。它看了我的桶,看到我桶里的半桶水,点了点头。它比我想象中的友善,它说我的桶没问题,让我不用担心,还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它可能是个好人,我错怪了它。但如果它是个好人,为什么桶里的水装不满呢?
“你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水装不满?”
它摇头。
“那为什么?你桶接不满,不是要一直在这?”
它说没事,有些人的水打得快,有些人的水打得慢,它就是打得慢的那些。
它是打得慢的,那我是打得快的了?我用我的勺子往它的桶里舀了几勺水,但无论我舀多少,它桶里的水都涨不起来。
它说打得快还是慢看的是桶,就算打得快的人往打得慢的人的桶里打水,打得慢的桶也涨不起水来。
原来是这样。我又用瓢往自己的水桶里打了一瓢,水涨得很顺利。
它说我这样最近来的人,水都满得很快。而它来得比较早,桶里的水就满得很慢。
“这些人也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我指了指河边其他打水的雾,如果最近的人打水都像我这样快的话,那该走的人早该走了。
它摇头,说这些人都是他之后来的,虽然比我早一点,但没有他早。
不远处的另一团雾似乎打完了水。它站起身,向河上走去。我跑到他打水的地方,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去。那人踩过的水面上依旧漫着浓雾,沿岸是漆黑的河水,而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我回到了我的桶边。那团雾说那人刚刚是打完了水,被接走了。
“他是去投胎了吗?”
它不确定,它只知道打完水的人能离开这岸边,“投胎”这个词也是听其他打水的人说的。
“你以前不知道人死了会投胎吗?”
它说它不知道,它只知道打完水的人离开时都非常高兴,应该就是所谓的“投胎”吧。
中国人应该都知道投胎这个词,这个人会是外国人吗?到了阴间以后我们的样子模糊了,说不定语言也不再分汉语英语,变成了一种大家都能听懂的阴间语言。
我向他解释了什么叫投胎,还告诉他面前的这条河八成是忘川。刚才离开的那个人应该是走上了奈何桥,他会把水桶交给孟婆,让孟婆拿桶里的水熬一种会让人失忆的汤。
“失了忆以后就能投胎了,我们会作为新的生命降生到世界上,开启全新的人生。”
它点头,若有所思。接着问我是不是很想马上投胎,还有没有想见的家人。
我摇头,我不知道它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它说我现在的水没满,还可以在河边逗留。它在河边见过很多水涨得和它一样慢的人,它们打不满水,便常在河边聊天。它发现这些打水很慢的人多有家人或爱人,它们的言语中充满了对现世的留恋,无时不刻地记挂着在世的家人、朋友,直到它们在河边重聚——关系近的人很容易在河边重聚,重聚以后一起打水就很快了——当然,也有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的,它们会不停地问新来的人时间,估摸着故人都已逝去后,它们的水也会满上。
“你水满得这么慢,你是在等人吗?”
它摇头,它说它没有家人友人要等——那些人早就来过,早早便打完水投胎去了。
我点头,说我也没有。我没有要等的人,我不相信爱情,也不想花精力社交,工作枯燥乏味也不想和同事套近乎,每次见家里人他们也只会催婚问工作,尽说些让人血压飙升的玩意。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不会碰到我那些还没死掉的亲戚吧?想到这,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我往桶里砸了好些水,桶里的水一下高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满了。
“我要早点离开这里,投个好胎。”
它点头,祝我投个好胎。
“你也是,早日投胎。”
我为我的桶里舀上了最后一瓢水。
周围明亮起来,这是一种拨云见日、非常畅快的感觉。眼前的浓雾散开,一座通往对岸的桥在水上清晰地显现。桥的那头有人向我走来,这应该就是来接我的差了。
我看了一眼刚才还在祝我投个好胎的它,它仍在阴森、幽暗的河边,几乎与河上灰蒙蒙的水雾融为一体。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明亮的景色。
我向它道别。它感谢我,感谢我给它讲故事。它一直没有投胎,在这里听我、听其他死人讲故事就是它最开心的事。
我可怜起它来。
“你到底在这里多久了?不会……有一百多年吧?”
它摇摇头,让我往前猜。
“古代人?一千年?”
它又摇摇头,让我再往前猜。
“两千年?”
它继续摇头。
我还想再问下去,但对岸来的差架住了我,将我往河对岸送。
我要投胎了,但我没得到答案,像心里有根刺一样难受。
我回头,那团雾已经消失在河面的光晕中。
要是打完水前把问题问完就好了,那样就能毫无遗憾地上路了。
我在差人护送下平安过了桥,桥对面果然有一个熬着一大锅汤的婆婆。
她将我的水熬成汤递给我。
喝了这汤,我就会把那团雾,还有生前所有的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吧,然后我会一干二净地重获新生。
忍受不了那根刺的折磨,我将汤一饮而尽。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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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
今天开始我的主要工作变更了——我被分配去护理一位昏迷不醒的病人,额,至少我这一天并未见过他睁开双眼。医生他们对待这位病人的态度很奇怪,感觉只要涉及到这位病人,大家就都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涂抹的痕迹)紧张,慎重?我分不太清,不过好事是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了,只护理一位4楼病人可比每天查房2楼轻松太多。
4月15日
午休时我隐约听到主任那桌谈起我目前负责的病人了,但我开始工作这一周并未见过医生查房,他们是怎么掌握这位病人的情况的?或许和床头那些复杂的仪器有关系吧,我敢说那些仪器的价钱一定比我十年的工资还贵。(潦草的除法公式)除开心电监护,最少还有3个仪器我根本不认识,见鬼,怪不得有些研究员私下会说四楼是经费无底洞。
4月18日
主任今天来查房了,还带了两位研究员。他们都对那些仪表上我根本看不懂的数据很感兴趣,我隐约听到他们称呼这位病人为2号,这很奇怪,因为病房是3号房,大概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编号规则?
4月20日
好闲,好闲,我感觉脑袋上要长蘑菇了,这样的工作跟还在二楼的时候相比轻松得不像样,而且还涨了工资——我都有点不安了,总想到恐怖小说里的一些桥段。
算了算了!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涂抹的痕迹),就换一下深度昏迷的病人的输液液体,抄抄仪表数据能有什么危险!
4月24日
今天,额,不对,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得冷静一下整理好思绪才能接着写日记。
(被撕去的半页)
好吧,长话短说,2号醒了,我昨天晚上在抄那些烦人的数据的时候他的呼吸突然停了一段时间,仪表显示是11秒,但对我来说简直跟一个世纪一样,然后2号他突然睁开眼来,成功地吓了我一跳。
当然,被吓到的可不止我一个,2号醒来不到5分钟,主任就带着那些研究人员“涌”进了病房,我被礼貌地请了出去并被带去做了个体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我松了口气,检查的人也松了口气,大大的那种。
2号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4楼的病人都比较特殊,但很难想象会有病人被当作危险辐射源一样处理,我回想起来仍然一阵后怕,要是我被查出来有什么问题,可能就会像合同上说的那样(涂抹的痕迹)了吧。
想辞职回家,我认真的。
先写到这里,我得好好睡一觉然后接受精神检查。
4月24日
我为什么要写两次日期?可能真的有点糊涂了,精神检查搞得我晕乎乎的。
先说好消息:没有异常,我是安全的,至少不会被带去(涂抹的痕迹);再说坏消息:我完全不记得精神检查的过程了,这令我感到不安,仔细回想的话甚至会有点头疼,这可能就是医生说的药物副作用?我不知道。
唉,脑子里东西挺多的,乱得不行,先睡一觉吧。
4月25日
好吧,班还是得上,世界好残酷。
工作一切照旧,除开输液的液体少了一瓶营养液,还有就是我有时会和2号说几句话,就我俩不多的对话来看,2号出乎意外的很有教养,在询问昏迷期间的事后,他甚至郑重地向我道了谢。
2号除开做身体检查的时间,基本都呆在病床上看书,我有注意过他在读什么书,但我英文的水平太差了——我第一次为自己没好好学习感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对了,主任在午休的时候把我叫出去聊了聊,他说检查只是按照规程行事,希望我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不怎么信他的鬼话,2号一定牵扯到一些秘密,只是我接触不到。
4月27日
现在看,2号的苏醒对医院来说就像向池塘里投了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水面有了一些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了。
一切好像都回归日常,只有我这几天不太安稳的睡眠还提醒着我精神检查的事——没错,我现在仍旧对那个检查,或者说我丢失的那段记忆相当在意。我有试着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员工也接受过这样的精神检查,但没有任何结果。可能确实是我能接触到的圈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接受了这样的检查,又或者…
罢了,结果好,一切都好,老妈经常念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难以辨认的字迹)该死,发生什么事了,楼下有一个女人在尖叫!!
我的…天呐,尖叫声停止了——伴随着玻璃破碎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我根本不敢向窗外看,是有人跳楼了吗?真希望没人出事,这栋可是员工宿舍…
(墨水的痕迹)(被划去的脏话)没有救护车的声音,没其他人醒来——至少从窗帘缝里没能看见对面楼任何一间房亮灯,见鬼…只有我醒了?是不是该往中心打个电话…
(撕去的两页)这太折磨了,我不敢开灯,不敢往窗外看,我缩在床上,膝盖上摆着日记本,只有写点什么我才会感觉安心点…我刚写了两页自己都看不懂的胡言乱语…我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可能等天亮了我得去看看…
4月28日
好吧,今早出门,没看见玻璃碎片,没看见尸体,没看见血迹,是噩梦?不太清楚,午休的时候问了问住我隔壁的朋友,她表示完全没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大概真的是我精神压力太大了。
趁换班的空闲我去看了看医生,他给我开了点助眠的小药片,希望真的有用。
2号今天注意到我的精神不太好,他甚至对我表现出了关心——感觉有些复杂,不过还是谢谢他了。
对了,晚饭坐我隔壁桌的是认识的安保人员,他们好像在抱怨排班的事,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4月29日
医生开的药真有用,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甚至没有做梦。睡眠充足的感觉太棒了,感动。
我和2号的关系好像变好了,在他不看书时还会有比较长的对话——对比之前的两三句交谈大概真的称得上是对话了。我得知他是个心理学家,因为患病的关系入院治疗(后半句好像是个废话),我借着机会问了问他在看的书,名字实在拗口,没能记下来,大约是《意识形态的〇〇》,只看书名就知道是我绝对不会看的那种书…
4月30日
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梦里我一直盯着星空…那些星星的光…大概很漂亮吧,我回想不起来,梦里的其他部分都很模糊了。
虽然做了梦,但精神良好,我的好睡眠真的回来了。
4月31日
今天和2号又聊了会儿天,和他聊天总是令人愉快,他仿佛掌握着一种与人交谈的…技巧?天赋?我不太好形容,但2号确实有些特殊,我甚至不抵触告诉他一些很私人的事,比如我的家庭…
5月2日
又做了一样的梦,我脑袋一片空白地盯着星空…这有什么寓意吗?我今天和2号聊天时提到了这个梦,2号表现出了浓厚的好奇,一直追问我细节,只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5月3日
家里来了一封信,妹妹的病情加重了…我准备多转一些钱回家,让妈妈叮嘱医生用更好的药,唉,幸好换来四楼后我涨了工资。对了,今天午休我又听见安保组的在抱怨排班增加了,最近治安不太好,新闻时不时报道暴力事件和火灾,真令人不安。
撇开这些烦心事,2号今天比较,呃,兴奋?和他聊天时我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错,连我自己也有些被感染。我有些庆幸负责的病人是他了。
5月4日
还是同一个梦…不过我感觉有点诡异,这次的星空有些不一样,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我在被谁盯着一样,细想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和2号聊了聊,他安慰我说这种梦一般源自于自己的不安,看来我最近确实有些神经过敏。他还说连续做同一个梦说明我潜意识有一直在意的事,不过我对这完全没有头绪。
听说2楼出了什么事故,有个护士受了伤,希望她没什么大碍。
5月5日
2号在今天又陷入了沉睡…我有些失落,感觉像是失去了一位朋友。
今早开始他就一直坐立不安,我尝试安慰他,但在和他肢体触碰——准确地说,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2号突然开始颤抖,并情绪激动地大喊,随后就…昏迷了过去。我吓坏了,连忙联系了医生,主任也来了,检查后说2号只是又陷入沉眠,不过按规程我得又去做一次见鬼的精神检查,我真讨厌这玩意,我的记忆又缺失了一段。
5月6日
我开始真正感觉到一点寂寞了,2号确实已经像是我的一个朋友一般,现在我准备开始好好学学英文,看看2号的一些书,这样如果2号再醒来,我们又可以多些话题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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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声音,好像是几个男人在低声交谈…或许我该往外面看看…
好吧,我受不了了,管他的,我要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以辨认的字迹)
我不该往窗外看的!!我不该往窗外看的!!我不该往窗外看的!!是他!是他!!
————半页污损的日记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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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
日记已经编好了,接下来我得整理一下头绪才能好好记述今天真正发生的一系列事…虽然我一直隐约有着预感,但我确实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好吧,从今天早上我上班时开始讲起。
2号今早一直坐立不安,且很难沟通。我和他搭话他只会回我两句话,“他要来了”和“我无能为力”。我尝试弄懂为什么他会这样神经质,但在和他肢体触碰——准确地说,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2号突然开始颤抖,并情绪激动地大喊。我只好联系了医生,在护工的辅助下2号被打了一针镇静剂,按理来说这够他睡上一整天,按理来说。
接着我只好一直待在他的病房,监控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百无聊赖的我准备挑一本2号看的书来看——我记得有阵子他在看一本中文书,于是我在他的书箱里翻了翻,但并没有找到。当我失望地起身坐会椅子上时,我发现2号醒了,正看着我。
不对,醒来的不是2号,而是另一种…东西,我只能这样形容那个可怕的存在,我当即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恐慌之中,那种注视仿佛将我的存在彻底分解——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
2楼在这时传来了刺耳的女人尖叫,“2号”陷入了一种呆滞,我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并成功了,我跑向门口,只想快点远离2号。我几乎是撞开3号房的门的,我在走廊一边漫无目的的奔跑一边大叫,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头部的一阵剧痛。
然后我醒来——入眼是散发着温和光芒的天花板,我缓缓起身并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大概十多平方,每一面都铺着某种灯板,简单来讲,这个房间中四处都是光源,根本不存在阴影。
大约是观测到我的清醒,房间的灯光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闪烁…
就先写到这里吧,我正在被监视着,这次写日记时间已经够久了,明天我得随身带着这几页,到时候再接着记述。
5月6日
平常的一天——如果我没有保留这些记忆的话。2号陷入了新一轮的沉睡,输液液体又多了瓶营养液,回到原样。我有时看着2号的脸,一想到这背后有某种可怖的存在也在沉睡,我就感到后脊发凉。
接着昨天的记述,房间的灯光闪烁的同时,气温开始升高,大概到了35度左右,我开始出汗,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小时,灯光和失水让我感到疲惫,接着不知道安装在何处的广播开始传来人的讲话声,那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女声,她问了我相当多的问题,我全部如实回答后广播陷入了一定时间的沉默。随后某种带有麻醉性的气体涌入房间,我的身体被迅速的麻醉,某种意外发生了——我的意识尚且清醒。
我从一种上空的视角看着自己被抬上担架,并在一个小时后以意识模糊的状态接受了一位医生的“精神治疗”。他似乎尝试对我的记忆进行某种程度地替换和删除,并认为自己成功了,这解释了我上次精神治疗后缺失的记忆。随后,我的视角逐渐下沉,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混沌。
之后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脑子里有两种版本的记忆,明显是植入的那段大致是:2号突然大喊后就陷入了昏迷,我吓了一跳,赶忙通知主任后他们检查确认2号又沉眠了,按规章我被带去做了精神检查并开了些药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显然医院方面并不希望我记得这些经过,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我的大脑正在经历某种变化,是这种变化让我保留了记忆?如果是,这种变化又是如何引起的?2号背后的那个存在…或许我该用“祂”来称呼,祂与这一切有着什么关联?
谜团太多了,我需要时间来调查,好准备从这一切中脱身。
对了,我突然能读懂2号看的英文书了。
还有,或许我该再准备另一本日记本,小巧一点的、可以随身带着的那种。
———几页完整的日记纸
英国八月的天气有些变幻莫测,在出门时人总要在搭配了短套装的基础上带上一件新的风衣。虽说是最温暖的季节,但也避免不了多准备把雨伞的可能。
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一年一度艺术盛会的开始。
格尔森今日摘下了眼罩行走在道路中。蓝色的双瞳不断打量着周围人群。因为是八月的假日,又刚好属于艺穗节的期间,英国此时的人流量十分之多。
前天他接到了搜集信息的任务,要求整理好部门之前送来的最新情报,受害魔女伊丽莎白小姐的信息。从各种角度进行了逐一的信息分类。
在他完成后就已经将艺穗节前一天的夜晚完美度过了。
没有新的情报就代表他暂时空闲了下来,可以选择抽出一天去案发地点的周边街区看看是否能得到其他的线索。比如大英博物馆那边,距离白教堂的路程还算是比较近,或许能有新发现。
只是他确实低估了节日期间英国人流量的恐怖。今早他还在家中捆绑自己的头发,可耳旁已经能听到游行的奏乐,从王子街那边传来的热烈欢呼。
出门就看到很多奇异服装的人从他眼前穿过。
格尔森并不讨厌新奇的艺术表达方式,甚至很乐意接受,不过他确实很少接触这些,因为整理工作的原因,就连昨天晚上的表演都没有买票去看。
他随着人流一路前进,经过了街头,餐馆,洗衣店,几乎是只要有人的地方他就能够看到十几种往上不同类型的表演。
欣赏观看但脚步不会停留。
“真是有点……小挤呢……”
他被人群挤在了一个面包店周围,如果贸然乱动起来说不定会被踩到脚……这么想着他的脚上就传来了一阵痛感。
“啊,抱,抱歉……!”
真是熟悉的声音……
格尔森这么想着低下头去看向不小心与自己撞在一起的身影。熟悉白色的长发,与黑色的发饰。还有在舞会那天过后就萦绕在自己耳旁的那悦耳的声音。
“洛汀小姐么?”
那低着脑袋的淑女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愣住,慌张的抬起头,与格尔森刚好对上了视线,眼里互相映射出对方的身影。
“唉,格尔森先生……?”
“嗯,是我”格尔森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联想着对方是不是和自己同一条路。
人群已经散开了一些,两人也就站开了一点。洛汀想起刚刚不小心踩中格尔森的脚而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刚刚不小心踩上了……”
“没事的,洛汀小姐,我不介意。”格尔森顺势接了她的话之后再度开口:“洛汀小姐是打算去博物馆那边吗?”
“啊,是的……打算去那里看看。”她的目光偏过去看向远处博物馆的方向,那里还有点距离,但也不算很多了。
格尔森毫不犹豫对她提出了同行的邀请,自从舞会之后他十分确定自己的心思确实是已经扑在这位可爱的女性身上。
“如果洛汀小姐愿意的话,是否可以允许我与你同行呢?”
“……当然可以,格尔森先生。”
……
艺穗节期间总能看到平日里不会出现在大众视线的服装。格尔森穿着在以前就被人说过有点像执事,高级管家,而他还主动为身旁的小姐撑着伞挡住阳光,就更像是扮演着主仆,使得二人仿佛融入了节日氛围。
幸好角色的扮演在这个时候不会显得很突兀,两人只是在路上碰到了些真的在扮演某些戏剧人物的表演者,并被他们邀请一同拍下照片。格尔森想着什么,看了一眼洛汀的反应,她所表现的不像是被突然邀请而显得急促,更偏向于惊喜。
但对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格尔森,目光再度交接在一起,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她
“洛汀小姐要不要一起去拍个照留下纪念呢?”
格尔森自然的对她抛出询问。
洛汀觉得他眼里似是装下了星星,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在璀璨的闪烁。脸蛋泛上了红晕,格尔森想着,阳光如果能洒在上面的话肯定会十分可爱。
洛汀点了点头说:“好,一起吧,格尔森先生……!”
后话:格尔森之后多要了一张她的单人照。
作者: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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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生的年纪已很大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爱犯困,却都起得很早。姜先生自己是不敢说自己老的,因为他没甚后人;自个儿都觉老,那么将来的许多时日,只靠个老头子便很难支持。
他学着巷子里的老前辈们晒太阳,喝茶,养花。小院子里盘着绿油油的葡萄藤,辟了窄窄的土地种些月季,栀子之流。姜先生就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躺在他那把老竹的躺椅上,打一下午的瞌睡。半梦半醒的,就有意地将一些事情在脑子里迂回修改成自己满意的模样,哄着自己编排些理想的戏剧来。他也不爱跟旁人多话,生怕被同年的邻里做了老年痴呆——其实没人敢当他老年痴呆的,有几个他这般年纪的还搬得动十几公斤的花盆!
姜先生总自嘲,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也变坏。譬如晒完太阳就容易忘记收回那把躺椅,夜里下了急雨,便淋得透湿;泡茶时总不记得先滤过第一泡洗茶叶的热水,花儿也常常忘记浇水捉虫。姜先生有时候想,要是与泽还在,两个老头子大约还能互相提醒着;可惜与泽去得早,与他那扇前清时候流传的点翠头面、正红绸袍一同投进了早年的那场赤腾腾的火里。
一片衣角都没给姜先生留下!
有时姜先生早起梳洗,看着镜子里的影子,就有些痴痴地想多了去。镜子里面有一个红衫戴点翠凤冠的粉墨美人,柔柔地唱着:人生在世如春梦......
那是与泽!
那是他念了多年的与泽!
与泽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与泽气度好,相貌好,对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绅士作风。哪怕后面家道中落,跟着戏班子上台去唱大青衣、闺门旦、大花旦——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那时候姜先生也没钱,巴巴地跟着与泽东奔西走着。与泽唱完了,走到台后去,姜先生就给与泽备着洗脸的温水,眼睁睁看着与泽那张涂着白粉油墨胭脂的脸,笑眯眯地映在水盆里......
脂粉洗去了,水也浑了;与泽的脸,自然从水里寻不见了。
姜先生有时跟邻里街坊说起这个,便会深深地叹气。邻里老人都是跟他们从同一个年代走过来的,谁都懂他的意思;可谁也不想说。只拍拍姜先生的肩,让他好好保重,没了。
镜子里到底还是姜先生自己;那盆水里头的,大约也只有姜先生一个人了。
几年、几十年,或者后面还有几百年,只有姜先生一个人怀念与泽了。
天空是碧蓝的亮堂堂的水色,有几分阳光从云层外面漏出来。姜先生于是抬了前夜里被淋湿的老竹躺椅去院子里晾着,穿着件很久的衫子,背着手,眯着眼,往空里那几只白鸽子望去。
扑棱棱的白翅膀在天上飞着,那可真好看。
居委会的人也没想打扰姜先生的安宁,只找来浆糊子,把清洁费的单子贴在姜先生小院的门上:某某户户主姜与泽,未缴纳清洁费十几元......
邻里便有人很紧张地去捉居委会成员的袖子,低声道:莫管莫问他,老妖精在这里住了六七十年了......还是这张脸!一点儿不显老相。
居委会的成员不晓得这段民间的历史,惊讶道:那这院子是......
少说,少说。这院子是姜与泽早年被洗了白,夸奖是京剧艺术家,上头批准给他常住的房子——唉,可他还天天唤着自己的名字,当自己还活在那时候的火里头呢。可怜是脑子受了损,当年那些娃娃可真混蛋,往他后脑勺狠敲......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我爸跟姜与泽是一个年纪!可我爸早就去见他的大慈悲佛祖啦!
姜先生不知道门外的低吟风声,自然不会受其困扰。
姜先生每日依旧是晒太阳,喝茶,养花,偶尔拈着手随意唱唱游园惊梦,玉堂春,贵妃醉酒等曲子,也算自得其乐。从什么时候起姜先生就当与泽是他最好的伴侣了呢?兴许是当年姜先生被红袖章娃娃们齐心协力丢去火里头开始,兴许是三四十年前,什么什么胖墩墩的慈祥老者握着他的手,激昂地为他鸣不平,又送他一处半面邻水的院子......
从矮墙远望那水是天的颜色,天也干净,挂不住一片云。上下一看,竟然从天落地,一片广大的浅碧色。人生在世如春梦......梦醒尚是红尘人。姜先生躺在老竹躺椅上,只望望那碧汪汪的蓝天,就觉得很满足。他阖了眼睛,白净的皮肤与乌黑的头发被阳光烤得发烫,微微地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玻璃似的误会。大门口路过谁家的小孙女,抬起汗津津的小脸往他门里只一探头,以为姜先生是睡熟了,又蹑手蹑脚躲开了去。
作者: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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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问我当时怎么被他带走的吗……”麦克对面的男人端着红茶,斜斜地倚如沙发中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上来。
阳光顺着两边打开的窗户洒进屋内,却不约而同避开了男人所坐的地方。男人的五官模糊不清,身形半隐在阴影中。
“这个嘛……”
时间倒流了,但是破碎的茶杯无法复原。
鸦羽鹿在林中哀嚎,凄厉婉转动人心魄。灰色的枯叶大片大片落下,堆积在它的脚边。鲜血淹没了黑色的土地。腹部一条巨大的破口自颈部以下延伸到它的后腿之间,几乎撕开了鹿的整个身躯。雄鹿伟岸的身躯躺在血泊中挣扎,破口被它挣开,隐约可见那被外力损毁成碎片的肋骨,胃,肝脏、成堆成堆的肠子……堆积在鹿的身下,一切都结束了。
鹿的哀鸣没有停下,如同人临死前的哀嚎。它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鹿的动作慢慢停下,哀鸣也成了小声的哭泣。但是它的腹部依旧在跳动,规律,充满活力。下一秒它突然顶出了全部内脏,伸出了一只利爪,借着血液的润滑滑落到那摊内脏上。
瘦削,扭曲,头顶鹿角,人形的怪物,浑身闪着黑色的金属光泽。起初他就像个婴儿那样,在那堆内脏铺就的温暖软垫上蠕动,四肢不灵活地扭动。鲜血包裹着他,一场盛大的洗礼。
终于他撑着身下的那一滩血肉站起来,利爪切开缠绕在鹿角上的一段小肠,头颅缓慢艰难地咔咔转过来,似乎他的脖子里装的是生锈的金属轴承。深陷的眼窝中,视线对上了。
然而最后他只是沿着着鸦羽鹿生前的足迹,一步一步走入森林。
破碎的茶杯终究无法复原,黑羊诞生在白羊的尸体上。
温迪哥是吃人的怪物,瘦削,扭曲,头顶鹿角。
他们终于合二为一。
1、
威尔
麦克无法想到,自己在欧洲的度假之旅会遇见以前景仰的同事。彼时麦克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就在威尔·格瑞汉姆手下接受培训。后来对于这位老师,实习生们说的最多的除了他那天才一般的移情能力外,就是他悲惨的结局。
——他追寻着那位开膛手一路到了欧洲,便再无音讯。
但是就在他在佛罗伦萨度假的第一天,就遇见了这位“早已身亡”的导师。多亏有早年优异的成绩,麦克很高兴威尔还记得自己。
威尔为这位后辈倒上红葡萄酒,接着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到晚餐时间还有一会,来点开胃酒很合适。
与汉尼拔共事的那段时间,他也被不自觉的影响了。东方人那句话说的真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他还没法做到汉尼拔那种丧心病狂的优雅。
双腿交叠,威尔漫不经心地把额前的碎发拨开。麦克惊觉自己的老师变了许多,沉静,带着些许置身事外的从容。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以为杰克应该和你们说过那些了。”
“你知道,他是我的心理医生,我们之间也曾经有过无比珍贵的友谊。”
“我们彼此信任,合作默契。”
威尔从昏睡中醒来时,看见的是专注在素描上的汉尼拔。医生就和以往一样的全情投入其中。
“请别动。”当他准备掀开毯子起身时,医生阻止了他。威尔改为他原来的姿势。自从上次威尔坐在汉尼拔的桌子上发现那一堆画着自己的素描后,医生就开始明目张胆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单调冗长,威尔不禁开始跑神。
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更合拍的灵魂,就像专门为彼此而生。初次相见的剑拔弩张,只是对同类的突然出现所做的条件反射。随即,是意识到对方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同类的欣喜。杰克永远体会不到,当汉尼拔和威尔坐在窗前,共享他们的第一顿早餐时,他们在对方身上都看到了什么。
威尔享受汉尼拔的陪伴,汉尼拔亦然。
睡眠中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很轻松,但是当你意识清醒时,完全不一样。当威尔终于被从汉尼拔手下放出来时,他感觉到半边身子酸痛无比。医生贴心地伸手扶威尔起身。
而当威尔转身看见窗外早已暗下去的天色时,他就猜到了医生下一句会是什么。
“我很乐意。”
在汉尼拔开口前他就回道。对于这种略带无礼的行为汉尼拔却直接无视了,谈然叮嘱之后转身前往厨房,片刻之后威尔也将抵达餐厅。
威尔坐在椅子上,等着汉尼拔呼唤他的那一刻,他很期待这一次的惊喜。
汉尼拔走时并未将门关好,威尔看见那只鸦羽鹿顺着门缝偷偷看向他,躁动不安地踢着蹄子。
汉尼拔
当那一声嚎叫响起时,汉尼拔知道他又来了,同时带走的还有生命。人,牲畜,一大片的花海,有时仅仅是一只夜莺,一路踏着生命而来。所过之处留下死亡的阴影
汉尼拔不知道他是什么。对方从不说起自己的名字,身世,家庭,只是沉默着背着汉尼拔走过森林,温暖的皮毛在汉尼拔掌心下脉动。
汉尼拔觉得他应该是鹿,然而他也披着一层漂亮的鸦羽。人类的上半身看起来容貌英俊,温驯无害,一头可爱的小卷毛,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嘴唇如同玫瑰;鹿的下半身却拥有强健有力的修长四肢,尾部和脚部围绕了层层的鸦羽。
汉尼拔喊他鹿,鹿只是安静接受这个名字。
鹿在米莎出生的那一天到来。汉尼拔在母亲的房间里看见鹿站在玫瑰园里,那时所有的玫瑰都早已凋谢,灰黑的残枝包围着他。男人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幽灵一样地静立着。
“妈妈,那是谁?”他扯了扯母亲的袖子。
“亲爱的,那只是只鹿。”莱克特夫人看向窗外。
鹿?汉尼拔再次看出去,这次男人的目光和他遇上了
眼中没有欣喜,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空荡荡。
第二次相遇是在树林中。完成了功课的孩子理应受到嘉奖,管家叮嘱汉尼拔不要跑的太远,林中不是那么安全。这一次,汉尼拔远远看见,庄园的入口处有访客来到。
这一次汉尼拔看清了鹿的模样,人类的上半身健壮但又不过分突兀,鹿的下半身强壮有力又修长优雅,四蹄走动的模样美好胜过在大厅里跳舞的那些女人。一头蓬松的小卷毛,巨大的鹿角从那里伸出,国王的桂冠。奶油色的肌肤,唇红齿白,嘴角的弧度就像那些大理石雕塑。那双眼睛,就像他的那些同类一样,温顺湿润又明亮,但是你却无法看穿那背后的心思。
鹿站在庄园门前的路上,手中拎着一只死去的椋鸟,鲜血顺着锋利的指甲滴落,脚边是散落一地的羽毛。秋日的落叶在他的脚边打旋,最后躺在那一地血迹斑斑的羽毛上。
汉尼拔认得那只鸟,前几天它出现在他的窗外,尾尖发白。叽叽喳喳无比烦人。
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早已冰冷下去的小小血肉,歪着脑袋想了想,啪叽一下把它扔在脚边,四蹄迈开朝着汉尼拔的方向走来。秋日灰白的天空在他背后无限延展开。
“你好。”汉尼拔隔着围栏伸出手,身子几乎贴在栏杆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已经尽量把手伸得很长很高了,只希望这位客人不要嫌弃。
鹿停在围栏前,前蹄弯曲跪下,这下两人几乎齐平,这下汉尼拔把对方的那一头小卷毛看得更加清楚。尖锐的指甲小心绕开,没有沾上血的成年人大小的手掌握住汉尼拔的,最后轻轻裹住。鹿的手掌很温暖,有点粗糙。
按理说这是很冒犯的举动,但是你能指望一个孩子注意到什么。汉尼拔下一刻就摸上了那一头小卷毛,手下的发丝出人意料的纤细柔软,露水的潮气。而当他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另一只手已经插进了那一丛乱糟糟的头发中,惊的他想把手拿回来再道歉。出乎意料的是鹿只是压低了身体靠近了围栏,成年人的上半身略略弯曲着,支撑着头颅靠近孩子,甚至在他的动作僵硬时主动凑近他的掌心。
“你是谁?”汉尼拔终于想起这个问题。鹿望着他,沉默着。
“你是人马吗?”
“妖精?”
“吸血鬼?”
……
对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但是汉尼拔直觉对方已经生气了。
“我是汉尼拔,汉尼拔·莱克特。”
手下的脑袋蹭着他的掌心,对方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沙哑但柔软,如同猫的呼噜。汉尼拔对此不陌生,秋天是鹿群歌唱的季节,每天都有鹿在树林里用这种声音唱歌。
突然对方一跃而起,在汉尼拔反应过来前就逃窜进了树丛。
“少爷,您刚刚是在和一头鹿说话吗?”家中最年长的那个女仆站在他身后。
2、
威尔
“说真的世界上你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的人了,就像是你缺失的半身,那么契合,我能读懂他的每一句话。”威尔斜斜倚在沙发上,微长的发丝漫不经心地散着。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禁笑出声来。
用贝弗莉的话说:“你们怎么还没结婚?我迫不及待要等着看你俩Facebook上的情感状态改成‘已婚’了。”当然他们俩都没有Facebook的账号,这话也没传到杰克耳中。
“是,我们相爱,就像每一对灵魂伴侣那样。”
当威尔走进汉尼拔的办公室时,他看见那个优雅强壮的医生嘴角流血坐在他平日里的椅子上,眼神黯淡,任由那群毛糙的警员搞乱搞坏他的办公室。这在平常绝对是大忌。
只用一眼,他就还原出了这里发生过得所有事。富兰克林的死亡,拜亚托斯的挑衅,混乱与厮杀,汉尼拔的反抗。巨大的冲击让他头脑发晕。这不对,如果他当场干掉了拜亚托斯,不会有这种事
“汉尼拔。”
威尔发誓那一刻光芒又重新回到汉尼拔眼中。
“我还以为你死了。”
威尔低下头,这个角度汉尼拔脸上的上一览无余,细小的擦伤,淤青,凝固的血迹,拜亚托斯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像年老的鹿王得胜负伤归来,发现自己喜欢的小母鹿依旧在原地。
“我没事。”威尔强行压下要在这群警员面前拥抱汉尼拔的冲动。这对每个人都不好,对汉尼拔的职业生涯,对他的心理健康。对外目前他还是汉尼拔的病人。
片刻前当他深入到拜亚托斯的地下室时,身后巨大的野兽焦躁地喘息。鸦羽鹿咬住他的袖子,坚决地往回拖。这个以往温顺的大家伙此时暴躁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用它巨大的鹿角和敌人拼的你死我活。
温顺的鹿眼湿润又明亮,却暗藏杀机。鸦羽鹿健壮的肌肉绷紧,头颅越过威尔把鹿角对准前方,宽阔的肩从威尔身旁挤过一边把锋利的尖端全部露出来,一只前蹄又不住把威尔向后拨,这下威尔算是被它护在了身后。威尔对这种姿势当然熟悉,求偶季的雄鹿都会这样。但是这不对,这太过了,鸦羽鹿绷的太紧了,全身的肌肉不仅仅是绷紧,威尔的头脑敏锐地发现了鸦羽鹿在愤怒,还有害怕,即使是面对正值壮年的雄鹿也不是这种打法,这简直就像对面来的是猎食幼鹿的狼群而不是夺偶的同类——
哦,也许不是狼群,但不会比狼安全到哪里去。
下一秒只剩下了威尔自己。
威尔下意识掏出了枪,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命。
那晚威尔留在汉尼拔那里,看在那里还是现场又给汉尼拔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的份上。
汉尼拔的手艺依旧完美到无可挑剔,晚饭是鲜嫩多汁的小羊排,恰到好处的酱汁,完美的调味。过度繁丽的桌巾让威尔产生了所有的菜色都是被精心装点过的错觉。
“抱歉我来晚了。”
“不,你永远都不会晚。”
是他的错觉?他听见外面有个大家伙在失控地四处奔跑。
汉尼拔
春去秋来,寒冷的冬日里,鹿没有出现过一次。
“我亲爱的小少爷,鹿群在冬天要去寻找温暖之处,当春日归来时,他们会回到此处的。”新来的小女仆只比汉尼拔大了十岁,带着孩子气的活泼。
“他们为什么不到庄园里来呢?”
“我亲爱的小少爷,人类对他们来说是危险所在。”
春日的第一场寒流,把米莎困在了家中,也为他带来了鹿。
汉尼拔找到鹿时,鹿正靠在栏杆上轻轻喘息。
鹿的角消失了,体态依旧修长优雅,却变得瘦弱,骨头戳着皮毛,石块一般坚硬扎眼。寒冬磨去了他的体力,从遥远的地方走来已是耗去了大半体力。
鹿为他带来了玫瑰,那些藤条缠绕在他的臂膀上,花朵在他的指尖绽放。不是花园里盛开的艳丽的那种,而是野玫瑰,小小的一团,花茎扭曲。
“你还好吗?”汉尼拔隔着围栏伸手去拉鹿的手,小心绕过那些尖锐的指甲和凸起的骨头,轻轻按着鹿的掌心。鹿柔软地叫着,另一只手扯下手臂上的花藤递给汉尼拔。
指尖碰到茎上平滑的切口,鹿削去了所有的刺。
全靠了突如其来的寒流,院子里的玫瑰刚刚盛放就冻死了大半,剩下的也是焉了吧唧的抬不起头,反倒是这些野地里长的花活了过来。母亲还在感叹今年估计是欣赏不了玫瑰了。
“母亲会开心吗?”
回应他一般,鹿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喉咙里温柔地哼哼。
“我想带你去看米莎,但是她生病了。”汉尼拔捧着花藤。如果不是那个粗心的女仆,米莎不会受这种罪,乍暖还寒的天气那个女人怎么能把米莎丢在窗户大开的房间里。当晚那个可怜的女孩就开始咳嗽发烧,一连几日只能躺在被炉火熏得火热的房间里。汉尼拔感觉到手中的触感更加轻柔了。
鹿突然后退,怔怔地看着汉尼拔。
然后他慢慢地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回树林
3、
“但是你是怎么发现他的?我是指,你们曾经那么……默契。”
“他几乎毁灭了我,就像他切割那些食材又把它们做成艺术品一样。”威尔的眼神阴沉了一下,在麦克发现之前迅速转为之前的温和。
刀尖刺入腹部的那一刻,威尔在脑海中听见了鸦羽鹿的哀鸣,巨兽倒在汉尼拔身后,哀嚎却无力起身。
“我本想等你一起走的,我们不能没有你。”汉尼拔在他耳边低声叹息。
“你以为你能影响我吗?”
“我没有吗?”威尔滑倒在自己的血里,甩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背叛了他。
威尔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着。
腹部的伤口撕扯着他的神经,也拖慢了他的思维。他用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不对劲。汉尼拔扯开了他的腹部,留下一道笑脸般的伤口,如同一个嘲笑。
嘲笑谁?威尔还是汉尼拔自己?他把威尔扔在那里,任由他像一棵草那样自生自灭。当然威尔活下来了,从那场几乎毁灭他的灾难里,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却也是汉尼拔的授意。
头脑里的刺痛与寒冷困扰着他,在他的主治医生离开后他的思维就和以往一样肆意妄为地全速开转,生生把他拖进永无止境的幻觉中。威尔被困在自己亲手搭建的迷宫之中,无处可去。
人人都会有自己的迷宫,那里藏着他们的过往,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宝贝。当威尔审视自己的迷宫,他设想那里会和他的小屋一样,空洞,乏善可陈,秋日的落叶都是灰白色,没有丝毫的阳光与温暖。后来那里充斥着谋杀,陷阱;蘑菇被尸体的养分滋养长大;树枝吞噬了人体,掏空了胸腔,然后在那里开出天竺葵、颠茄花和铃兰;草地中心的雄鹿,鹿角上刺穿着那个苍白的赤裸的女孩,那头鹿披着鸦羽。
曾经那里还有汉尼拔,那是他的锚。他除去那些不受控制肆意疯长的杂草,移走那些嘈杂傲慢的声音,收拾起那些被威尔随意丢弃的物品并把它们组装成美丽的饰品,最后种下满地鹿角。
威尔睁开眼,看见的是汉尼拔的办公室,对面坐着微笑的阿比盖尔。女孩披着长发,脖子上贴着纱布,就和威尔第二次看见她时一样。她的背后就是那尊鸦羽鹿的小雕像。
“我们活下来了。”阿比盖尔抚摸着脖子上的纱布,“他一开始就没有想杀死我们。”
“是啊。”威尔哽咽道,看向脚边破碎的茶杯。
汉尼拔是个多么经验丰富的医生,当他向你挥刀时又是多么精准。自己不是幸存者,自己只是他手下被放过的羔羊,惊惶失措地从地狱中逃出还以为是上帝保佑。寒风在迷宫中呼啸,羊羔躲在鹿角丛中,长大了嘴却连一声尖叫也发不出。
汉尼拔
想起来也许预兆那天的异变的,是那个女仆的死亡。
尸体在树林里被发现,开肠破肚撕得粉碎,内脏无一完好,心脏被扯下带走,切口整齐利落如同刀口,但走势却明确了那其实是抓痕。
那年秋天,巨变来的猝不及防。汉尼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群劫匪,那群强盗,就这么冲进了他的家中,鲜血将墙上的名作都毁掉了。
父亲和母亲在变故踏上庄园的那一刻就死去,管家让年轻的小女仆带着他和米莎从暗门离开。年老的女仆在他们身后锁上了那扇门。那个女孩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当她牵着汉尼拔的手,抱着米莎在林间飞奔时,惊惶如同被狼群追赶的牝鹿。
但是他们没能逃出去,女孩临死前的一推借着惯性把他和米莎推到了子弹的射程之外。那群歹徒用的是霰弹枪,子弹从她的背后打进去,飞出的小钢弹炸烂了她的内脏,她连一声尖叫都没能发出。汉尼拔伏在地上,血溅了他一身。米莎躺在距他不远的草地上,柔软的草地护住了她。年幼的女孩被鲜血与枪声吓得放声大哭,汉尼拔扑过去,用身体护住米莎。
那根本没用,他们踢开汉尼拔,拎着米莎的衣领把她拽起来,就像拎一只羔羊那样。米莎含糊不清地喊着汉尼拔的名字,挣扎哭喊。汉尼拔捂着肚子蜷缩起来,耳边隐隐有鹿的鸣叫。
他们需要人质,这是汉尼拔和米莎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炸弹带起的尘土中,一个身影悄然而来。
鹿,满身尘土的鹿,穿越了敌人的防线,带着骄傲与愤怒而来。满身尘土也无法掩盖的优雅,头顶蒙尘的桂冠。四蹄稳稳踩在汉尼拔身边,如同雌鹿般将幼鹿护在身下。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鹿。他就像一只狮子一样压低了身子,露出了利爪。
血肉撕裂的声音就像他们撕开母亲裙摆的声音。
米莎在哭,鹿在嘶吼。汉尼拔微微侧过头,死去的小女仆就倒在不远处,漂亮的长发蒙上了尘土,空洞洞的眼中还有没有落下的泪水。
鹿的脚步声混在在凌乱的枪声中,死神在硝烟中舞蹈。
4、
威尔
汉尼拔在教堂留下的杰作,破碎的血肉组成的心脏。在那群愚蠢的警员中间,它就像是烂泥地里的一朵罂粟,招摇,魅惑。很明白的答案。筋肉破碎的肉体写就的情书。
鸦羽鹿挣开那一团皮肉,鲜血淋漓地走来,血液淋漓滴落。那不是伤口,但鲜血依旧不停涌出。阿比盖尔在他身侧,悄悄推了他一把。看呐,她用口型比划,他还放不下你。
耶稣张开双臂,拥抱他的孩子。
“他会是上帝吗?”
“不,汉尼拔不会是上帝。”他会是神,但他不会是耶和华,那很不汉尼拔。
原谅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有意或无意,回答并不等于答案。
阿比盖尔说,他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
他心里永远有一处为我们而留。
那么你呢?
迷宫中有人们的过往,然而那些最重要宝贵的东西,只会被牢牢守护在中心,人们设下那么多陷阱和障碍就为了保护那里不受侵害,有时连迷宫的主人也无法进入。威尔看见了汉尼拔的迷宫,那些属于童年的房间,是汉尼拔的禁地。走廊上回荡的那些声音,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乐曲。
威尔循迹而来,前往早已废弃的莱克特庄园。枯死的藤条缠满了铁门,威尔扯开那些藤条,繁复的花纹终于重见天日。龙张开翅膀,环绕着莱克特家族的家徽。
下一刻威尔看见了那个怪物,黑暗,瘦削,头顶鹿角,就站在门后,直勾勾盯着他。
“你会让我进入吗,那些房间?”
温迪哥抬起一只利爪,握住铁栏杆,猛然一扯扯断了锈蚀的铁链,接着它退后,侧身,略微躬身,一手背后一手置于胸前,如同主人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谢谢,汉尼拔。”威尔推门而入。
城堡早就荒废多年,连爬满了外墙的藤条都枯萎死去。大部分的记忆沉睡在植物的保护下,悄然等着来访者的唤醒。枯枝在威尔脚下断裂,噼啪声提醒着他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些细瘦的枝干总让他想起幻觉里那个瘦削的怪物。有时是鸦羽鹿,有时是温迪哥。它们游荡在威尔房子外的荒野上,鹿会奔跑,牟叫,用温暖的鼻息扯住他的衣角把他从危险的梦游中带出来;温迪哥是杀手,它只会远远地看着威尔,然后在他面前撕裂猎物,锋利的指甲在猎物肚皮上留下一个“微笑”。
但他们都不会离开荒野,除非威尔踏进那个地方。但是他现在就在荒野之上,空旷,死寂的莱克特庄园,只有他一个人。完美的时机,完美的条件。
温迪哥在向他招手。
而他毫不犹豫地跟随过去。
入眼的是一块墓碑,稍显粗糙,但当时一定是精雕细琢。威尔跪下去,仔细观察着那块墓碑。
不出意外地做工精良,上面用当地的语言刻了一句话,威尔靠着自己蹩脚的水平认出那意思是“亲爱的米莎”。当年莱克特庄园的惨剧他有所耳闻,战火中那个冬天两个孩子躲在城堡里苟延残喘,第二年人们只找到了大一点的男孩,女孩没能挺过寒冬。
做工精良,除了对品质的要求,还有可能是给极为重要的人。威尔从汉尼拔那里看过太多这种场合,不论是他在外不变的三件套,还是那些精致到令人羞愧的菜色,他的办公室简约中透露着主人不凡的品味。那是对所有的陌生人,你来我往的客套,礼仪上的需求,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用发自内心。
这里是汉尼拔的迷宫深处,多年前他曾返回这里,为他重要的人修缮坟墓。
那股温热的气息又回来了。鸦羽鹿站在他身侧,潮湿的鼻头蹭着他的颈窝。
温迪哥半跪在他的面前,他们之中就隔了那一块墓碑。
温迪哥伸出手,鸦羽鹿顶着他的背。
“我们把迷宫深处锁起来,设下重重陷阱,就为了保护那里不被人进入。”
“你明知道那里走廊上回荡的不是小夜曲。”
“你还是不去找他吗?他一直有一处为你而留。”
“我们一起去。”
“我不用,你已经为我预留好了。”阿比盖尔拨开脸颊左侧的长发,避免它们被汹涌而出的鲜血糊成一团。深红打湿了她的半边身子,她站在那一汪红色湖泊中,湖水翻滚,顺着威尔脚边滑过,缓慢蜿蜒地向前去。
“你知道那是哪里的。”
门,水流的终点是一扇门,伫立在树林间,被枯枝败叶所环绕着,木板破旧,露出那些被时间浸软的伤口,把手被磨的掉色,布满划痕。看上去不堪一击。
威尔看见那扇门终于开了一点点,缝隙间摇曳着闪过一支鹿角。
走廊上回荡的从来都不会是小夜曲。
汉尼拔
那一年秋天没有鹿群歌唱了,也许有,但鹿群的歌声无法盖过炮火的轰鸣。鹿杀了所有人,树林里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死状如同被什么猛兽开肠破肚。
那个冬天,死神披着白袍而来。
城堡里只剩下了他和米莎,树林之外的世界早已沦陷。鹿处理了全部的尸体,汉尼拔走在楼梯上,假装没有看见那些暗红色的痕迹。
冬天十分难捱,寒冷,饥饿,病痛,悲伤,其中一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在寒冷还没有那么致命时,鹿在树林中奔走,寻找柴火和猎物。
林中终于没有鹿群歌唱了,它们的皮毛无法抵御这种程度的寒冷。
终于,当他们再也无法踏出城堡一步时,大雪降临了。
鹿蜷起身子缩在炉火旁,昏昏沉沉地垂着脑袋,汉尼拔抱着米莎和鹿一起紧缩在毯子里。米莎不住咳嗽,汉尼拔只能将米莎抱得更紧一些。
“天暖一些,米莎会好起来吗?”
鹿慢慢抬起眼,嗓子里轻轻回应他。
“那个时候的玫瑰,可以带我去找吗,母亲很喜欢那个。”
鹿没有回应,那人类模样的头颅早就低垂了下去,在火光照映下沉沉睡着。
鹿可以击败敌人,却无法击退寒冬。
大雪降临在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上,童话一般的水晶国度,居住的却是死神。
鹿很少活动了,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蜷缩在壁炉旁,昏昏沉沉一动不动。汉尼拔为他找来的干草堆放在他身边,一连几日都是那个样子。偶尔他抬眼看向汉尼拔,那双眼睛却是黯淡的。
那种眼神,汉尼拔见过不只一次,父亲倒在楼梯上时,小女仆躺在草丛中的时候,还有米莎。
食物在一点点耗尽,鹿带来的那些和之前城堡里为数不多的存量早就不够用了。
“可以请你……把米莎带到安全的地方吗?”汉尼拔握住那只和他一般瘦骨嶙峋的手,求你,我只有米莎了。
鹿一点一点转动脑袋看向他,在汉尼拔恳求的目光中,枯树枝一般的四撑蹄起身体。鹿牵着汉尼拔,跌跌撞撞往前走。汉尼拔知道他要去哪,那条走廊的尽头只有厨房。鹿的脚步在墙壁内回荡,汉尼拔从不知道鹿的脚步能如此沉重。
最后他们还是到了那里,鹿放开了汉尼拔,一步一晃地走进去。
当他转身时,汉尼拔看见鹿拿起了刀。天空被雪映的白的晃眼,反倒勾勒出鹿脆弱的身形。
鹿握着刀刃,将刀柄递给汉尼拔,汉尼拔握住刀柄,鹿却并未松手。在汉尼拔的目光中,一点一点,鹿将刀尖引向自己心脏的方向。
他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刀柄,鹿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他,眼神依旧温柔明亮又湿润。
这个世界已无安全之地。
最后一次,请踏着我的生命。
5、
威尔
“您不想回去吗?”麦克希望能把这位前同事带回到FBI,当初克劳福德探长曾试着寻找过威尔的下落,无奈两年之后仍无消息。FBI无法派出太多人手去接管这一案件,最后只能以威尔死亡结案。
威尔喝光了酒,起身到麦克身后的酒柜去拿酒。“我不打算回去了,那几年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感觉我已经无法回到FBI继续工作了,而且……”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逃出来的?”
威尔拿起冰锥,一把插入麦克的太阳穴。
他笑起来就像绵羊那般柔软,带着一点残忍的优雅,温柔又自豪地看向麦克身后。可惜麦克已经无力回头,从眼角他隐约看见那个恶魔跨过他的身体。
“今晚你会怎么做呢,汉尼拔?”
“烤小羊排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6、
汉尼拔找来了盆和桶,一点一点把鹿的血放干,没了鹿的协助他一个人干起来费了很大力气。在这种天气里,连骨头晒干后都可以被拿去生火,血冻也不能浪费。
鹿教给了他很多,战争来的太突然,城堡里甚至没有准备好过冬的物资。汉尼拔没有力气把鹿拖到浴缸那里去了,只能就地肢解。刀子每一下精准地砍在关节处,如同之前数次做得那样。鹿将那些食物拽到浴缸里,开肠破肚,为他示范如何切割那些骨头。腹部是柔软易切的,胸骨只要力气大用锤子就可以解决,头部直接晒干和骨头一起烧火。鹿握着汉尼拔的手,引导他如何寻找关节处的缝隙,将刀刃卡进去,最后将其撬开。
小动物很好办,但那些体型大的就没这么好办了,尤其是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体型比汉尼拔更大。
他们吃掉了所有能找到的肉,鹿教会他必要时不要浪费。
春天到来时,终于有人前来通知紫夫人和罗伯特人,他们找到了莱克特家唯一的幸存者汉尼拔,战争之后的那个冬天,那个小小女孩没能挺过去。人们没有找到她的尸骨,但是找到了她的墓碑。
幸存下来的孩子沉默着,走出那座围困了也守护了他一个冬天的城堡。
说句实话,威尔的刀工尚可,但是厨艺却完全不行。也许是因为他常年处理自己的猎物却很少在意它们被吃下去时的口感。这种生活方式一个人时还算勉强,但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伴侣,这种生活方式迟早要被对方打死。
尤其是你的另一半还是汉尼拔·莱克特,这是完完全全的找死。
不过也有例外,除非你叫威尔·格瑞汉姆。
“能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威尔。”汉尼拔自他手上接过那些肉。威尔倚在另一端看着他熟练地把它们扔进一道道繁杂的工序里,他的大脑可以记住那些复杂的化学物质唯独记不住这些繁复精致的玩意儿,毕竟两年前精致这个词和威尔绝缘。
“我还是觉得由你来做这些比较好。”威尔摸了摸鼻子,他是个猎人,汉尼拔才是外科医生。
“年幼的野兽总要经过锻炼。”汉尼拔背对着他,双手交叠按压那颗肺脏,“不出手永远无法进步。”
“我觉得还是由你来做更好,我可没有那么多……狩猎经验。”威尔想到那一滩鲜血,幼狮的作品总是乱七八糟还要成年狮子来收尾。
“循序渐进,我很喜欢你今天为我带来的小羊。”
“意外之物。”威尔从篮子里捞起一个西红柿,汉尼拔略带责备地挑了一下眉。
7、
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
威尔不会问汉尼拔那个粮食匮乏的冬天他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活下来。
汉尼拔也假装不知道威尔找到他时他在报纸上看见了那个追查他的警探的失踪讯息。
8、
鹿角自他头顶探出。
黑羊站在白羊支离破碎的尸体上,温迪哥从鸦羽鹿的体内诞生。
END
作者:高以谰
评论:笑语/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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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看窗外。永远都不可以看哦?
电影里的鬼魂趴在女二耳边这样说。镜头拉近,给女二一个先是因为鬼魂的冷气而紧张,在鬼魂离去后稍微缓和,又忽然意识到鬼魂的声音和几年前被自己推下楼去的女孩一模一样时绝望的惊恐的一连串面部细微表情特写。这一段她倒是演得蛮生动的,但下一秒她就疯了一样,胆战心惊地朝窗外看去,被一只血红的鬼手狠狠拖到了窗外。在一声惨叫里,屏幕整个黑了下去。
啊,无聊。我一气之下关掉电视机,然后把遥控器摔到一边。为什么恐怖片里的人都这么蠢呢?我有点恼火。好心的鬼魂都提醒你不要看窗外,那你不看不就好了嘛。
不要看窗外。忽然一阵诡异的冷气吹动我耳边的发丝,一个冰冷粘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知道了,我不看就是咯。我美美地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蜜温暖的梦乡。
*
第二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心情舒畅地走在路上,盘算着早饭到底喝咖啡还是喝豆浆,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先生,可以等一下吗,抱歉想打扰您一点时间!”我回头,果然又是那位小警察。“当然,当然!”我眯着眼睛笑了,“你打扰我的时间可不止一点,好在我很闲啦。”
“还是关于A小姐的事……”
“啊。”我夸张地打了个呵欠,“还没完啊。有新发现了?”
“我们发现在她跳楼前一个月,您和她来往极为密切……她甚至把保险从家人的名字改成了你的名字……”
什么嘛。“这不早就知道了?你们警局调查结果都没通知你?你好菜哦。”小警察的脸气红了,像个圆圆的苹果,特别好玩。这种一本正经的人总是不禁逗,我把这辈子伤心的事情全想了一遍才勉强忍住自己的笑意。
“不止是她一个人!B小姐、C小姐,甚至是D先生……调查结果显示这个月内本市自杀的人多少都和你有些关系……而且你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他说这些话时是足够义正词严的,但是刚才气愤的余波还没有完全从他脸上褪去,于是神情颇具漫画风味,很有喜剧色彩。我决定再逗一逗他。
“证据呢?”我问他,“你们警方不会还是什么证据都没拿到吧?花着我们纳税人的钱却毫无进展,不感到羞愧吗?”
“你还是人吗?杀了那么多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小警察,话可不能乱说哟。”我俯下身去,笑眯眯地把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A、B、C、D、E、F、G就是我杀的呢?就算,”我耸耸肩,“就算我现在告诉你H、I会在今天和明天正午十二点很惨地死掉,你也不能凭这个说H、I是我杀的嘛?”
“我早晚有一天会逮捕你——你这个恶魔——”他触电般躲开我的手。“你早晚会受到正义的审判和良心的谴责的。下地狱去吧!”
“啊!”我惊呼起来,吓了他一跳。他戒备地看着我。“你刚刚这番话真是打动我了。太感谢你了,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唉,实在太痛苦了!”他看起来十分困惑,又有点喜悦,就像信教者看到了小小的神迹一样。那神情很可爱,但也很好笑,我把笑声咽回肚子里。
“终于下定决心咯,今早就去喝豆浆~”我转身快步离去,一路上,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歌唱。
*
不要看窗外。绝对不要看窗外。
又来了,没看见我正忙着吗。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想把耳边冰冷的声音赶走。唉,有的时候是会有一点麻烦产生的,但问题不大。我流畅地把刀尖刺入昏睡女孩纤细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随着我熟练地将女孩柔软的身体肢解,我的周围形成一片鲜红色的小小湖泊。真漂亮,我想。我戴着手套把她的身体摆成各种姿势,沉醉地欣赏了一番。
绝对不要看窗外!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冷气几乎快要钻到我的耳朵眼里。
呃,拜托。你不如看看这里的窗户在哪?我无奈地环视四周,破旧的公寓楼道里堆满了肮脏的垃圾,成山的垃圾发出腐臭的味道。小小的窗户开在靠近墙壁顶端处,对于散味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设计的完全不合理。那么高,我难不成为了看窗外特意去搬个梯子?我摇摇头,女孩已经彻底死去,皮肤渐渐变得没有光泽。没劲,走了。我哼着歌走出了楼道。
耳边的声音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一句,不要看窗外。
*
再看到那位小警察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完全不可爱了,像个皱皱巴巴的失水过多的苹果。
“你——你竟敢——你竟敢杀了我的妹妹!”皱巴巴苹果冲我咆哮,红倒是比上一次见面更红了。他唾沫横飞。“正义、良心——这些——早晚审判——”话都说不利索了,真可怜。“我早晚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旁边人拼命拽住他的胳膊,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唉,真无聊。怎么全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啊,还以为至少你的话术会变得精进一点呢。”我耸耸肩,“说实话,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就像恐怖片里的鬼魂一样,总是那么好心好意地提醒你最恨的人。鬼魂说不要看窗外,那就不看。你说我会受良心的谴责,那么就让良心闭嘴。你说我要受到正义的审判,那就把证据消灭的彻底一点。你说早晚有一天会杀了我,那就改名换姓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到底要愚蠢成什么样子,才会觉得这些恐怖?无聊,无聊,无聊死了。”我失望地看着他,“就连你现在的表情都完全不出人意料,一点不吓人,倒是像个失业了的滑稽演员。”他的脸因为浓厚的恨意而扭曲,像我见过了几十张(还是几百张,不好意思,忘记了)的死者家属看向我的脸一样,毫无新意。
“拜拜。要不你也死了算了。”我头也不回地离去。晚餐吃拉面还是汉堡?我最后一次回想起小警察的脸,摇摇头,将他彻底抛诸脑后。
决定咯,晚上吃汉堡套餐。
>本月居然交了两篇(其实是忽然有了灵感于是速速摸鱼,90分钟,很快啊(
>下次知道极限是多久了,就留两个小时就行(不
>本来想写个恐怖喜剧,结果就剩喜剧了(逃跑
作者:高以谰
评论:笑语/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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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是沉眠在身体里的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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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没有办法。伊晗躺在床上,目光顺着李湘眼眉的弧度滑落到抚摸他眉眼的指尖。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粒灰尘安静地落在黑暗里。
李湘的眼皮慢慢地合拢,然后像濒死的蝴蝶翅膀一样颤了颤。他的声音仿佛从世界另一端传来般模糊,但他漫长的呼吸声却清晰得像她抚摸过无数遍的他的掌纹。果然……还是不行吗。他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啊。
他们离得很近,太近了,李湘的呼吸吹起伊晗脸颊边的发丝。他伸出手去整理,却变成抚摸她耳朵的轮廓,椭圆型的指腹游走着在黑暗里探寻,像一条迷途的、茫然的蛇。伊晗感到脸颊痒痒的,于是轻轻笑起来,李湘也笑了。笑声和昏暗的光一起飘飘悠悠地扬起来又落下,在两人身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新雪。
再试一次吧,伊晗说。这次来真的。她的手指找到李湘的手指,纤细的手指绵长地接吻。伊晗把李湘的手指拉向自己,掠过耳廓,掠过嘴唇,掠过下颏线。记住我的样子哦。手指继续下滑,像在跳一支舒缓漫长的舞。记住我的样子。
……可是你眼睛的形状,我已经忘记。
手指滑到伊晗的脖颈。伊晗的脖颈很细,曲线柔和光滑,让李湘想起一首悠扬的没有杂质的歌曲。歌词和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但那曲调却十分熟悉。柔软的脖颈在手掌间浅浅地呼吸,快呀,阿湘,伊晗的声音洇过黑暗传过来,快点呀。
不要让我等太久。
李湘的手指发力,掌根的弧度与脖颈的弧度紧密地咬合。伊晗没有挣扎,眼泪逐渐氤氲了她的眼睛,然后她合上眼睑。闭上眼睛以后伊晗的感受格外清晰,像模糊的图像终于清晰地对焦,窒息的感受将本就清晰的图像放大,直到夸张地扭曲失真。世界旋转着远去了,伊晗潜入自己,更深地,更深地,更深地,穿过柔软的肉,形状奇妙的内脏和洁白的骨,温热的血液包裹她,让她想起遥远的,温暖的,婴儿时期母亲怀抱般的温床。伊晗很想停留,但也明白下坠无可阻止,她只能继续坠落,坠落到自己的更深处。
在最深处,伊晗瞥见在自己身体里沉眠的蛹。
*
——所以,这次也还没有孵化吗?
——连一点孵化的迹象都没有哦。明明第一次遇到阿湘的时候它颤动的那么强烈。不过我相信它总有一天会孵化的。
呐,阿湘。伊晗平躺在床上,向在黑暗里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伸出手臂,手臂上是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的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淤伤。你有没有幻想过身体里的蛹孵化出来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会飞走吧,李湘说。长出漂亮的翅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困住它这么久的躯壳。
可是我明明那么精心地喂养它啊。伊晗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好像有一点不甘心的味道。她的手指熟练地抚摸过臂膊上的淤青如同在翻一本可以倒背如流的书的书页,今天的,昨天的,前天的,一周之前的……她总是能正确地找到有关它们的索引。
如果它真的离开了,会寂寞的吧。李湘没有说话,于是变成伊晗自言自语。但是又希望它能快点孵化,真矛盾。最近它似乎不再长大了,无论我割得多么长多么深多么整齐都不行。也许是习惯血液的味道了,真是挑剔啊。击打式的碰撞早就没有效果了,只能让它很轻微地颤动,说起来第一次用被殴打的疼痛喂养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啊啊,伊晗闭上眼晴,好遥远,我已经想不起来。
——你从小就在喂养它?那只沉眠在你身体里的蛹。
——从我母亲死后就在喂养它了。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呢?母亲死去的瞬间,我意识到它的存在。你明白吧?有的东西一旦意识到就意味着永远无法摆脱。
伊晗的语气平静而且浅淡,让李湘想起不再流动的浅浅的池水。是的,我明白。李湘点点头,尽管他知道在黑暗里伊晗不可能看见。有的时候我会幻想,它孵化出来后,振振翅膀飞走的样子……如果它离开的时候可以把有关它的痕迹都带走就好了。李湘缓慢地说,字句在黑暗里缓慢的弧,从被发现那一刻的起留下的全部痕迹,我是说。它振振翅膀,然后就一笔勾销。
那可不行啊。伊晗收回手臂侧过身去,背对着李湘。沉默被放任着流淌了一会,然后伊晗打破它。尽管我已经想不起来母亲的脸,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
——是什么?
——她说,痛苦是人最宝贵的东西,小晗。
*
再来一次吧。伊晗坐在李湘的身上,黑暗里仅有的几丝光亮在她眼白处汇聚又跳开,让她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光。说不定这次就成功了。她的话语带着兴奋的味道。
……不。我是说,还是算了。李湘把伊晗推下去。听我说,晗,或许我们不应该这样……或许这一切应该结束。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反正它在沉睡不是吗?李湘把头扭过去,避开伊晗的视线。也许我们可以忘记它。把有关的记忆都丢掉、当它不存在。然后过上正常的……快乐的……更幸福的生活。他的声音逐渐变得细不可闻。我是说,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疼痛喂养它,并期盼它孵化?多么奇怪。明明知道这意味着痛苦,为什么还不逃离?
一起逃走吧,晗。他的请求听上去有几分祈祷的意味。
伊晗从李湘身上滑下来,安静地注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她话语里的风味转变得突然,平静柔软的水波忽然变成冷且脆硬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明明知道不可能,因为它是你的一部分。
而你永远无法逃离你自己。
很多时候我会想,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李湘开口了,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如果我是另一个人,你明白吗?只是一个借住在这副身体里的房客,不必担心租来的墙壁上已经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弹孔。如果我不是我,我的蛹就不是我的蛹,我的痛苦就不是我的痛苦,我的过去就不是我的过去。多么轻松自由自在啊,李湘慢慢地说着,这些文字似乎在他心里已经酝酿许久,吐出来的时候伴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或许对于我和我的痛苦,我已经感到疲倦。他闭上眼睛。
……无所谓,你只要扼住我的脖子就可以了。我们的蛹可以共振。我体内的蛹孵化出的时候,你体内的蛹也会消失。
李湘用难过的眼神看着伊晗,尽管他看不清她的瞳孔。可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我还是发现自己不希望带给你痛苦。他停顿了一会,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离开。
不对。
因为你想和她一起离开。
沉默的细线绷紧了,线的两端连接着伊晗和李湘的瞳孔。好吧,李湘先移开了目光,沉默绷断的瞬间,空气似乎颤动了一下。没错,我的确这么想过,事实上那时候每天都在想……直到我们约定好要忘记一切、一起离开的前一晚,她从天台跳了下去。李湘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遇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除了眼睛轮廓不同以外……你简直就是她。
伊晗用一种怪异的、接近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李湘摇摇头,不必这样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现在明白了。早该明白的。
身体里住着蛹的人,无法拯救。或被拯救。
但是,至少让我试一试啊,李湘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苦笑。就算知道结局依旧会是这样……
或许这才是无法逃离的、痛苦的原因啊。愈发微弱的声音氤氲在黑暗里,分不清说话的人到底是伊晗还是李湘。
*
当蛹要孵化出来的时候,人不可能没有感觉。那一瞬间伊晗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簌簌作响,像是风吹过时的摇摆的叶子。叶子与她体内错综复杂的神经缠绕在一起,拉扯出前所未有的、奇妙的疼痛。沉默在永无止境般地弥漫。她和李湘并排平躺着,黑暗如同温柔的水波轻轻环绕着他们。
那么,这就是结局了。伊晗与李湘同时想到这一点,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蛹里面的生物颤动地愈发剧烈了。伊晗闭上眼睛,画面从当下开始飞速地闪回,她掉入一个令人眩晕的梦境,梦里散乱分布着无数个自己与无数个蛹。她看见它。她浑身一颤——它的眼睛和她的一样。周围无数双她自己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眼睛问她:为什么?
伊晗无法回答。她甚至无法张开嘴,疼痛开始在她的全身漫延游走,从开始到最终,所有痛苦共鸣着叠加。
为什么?
李湘发现自己被一双双陌生的眼睛环绕,而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它们看起来好悲伤,最终是这种悲伤让他感觉熟悉。是她吗?他仔细地端详起来,似乎是,但他说不准。他终于忘记了她的眼睛,那么他现在记得的算是什么呢?李湘发现自己已经想不明白。在他犹豫的间隙,庞大的痛苦如潮水向他涌来。
伊晗和李湘躺在眼睛的怀抱里,如同两个脆弱而且懵懂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温床。大大小小的眼睛开始有规律地眨动,汇聚在一起,变成两张巨大的翅膀。孵化成功了。但伊晗和李湘再也看不到它,或者任何事物——它用翅膀上长长的眼睫毛拂过伊晗和李湘的面颊,泪水轻轻擦过另一串泪水。
它抖抖翅膀,抖落泪水和血珠,干净的翅膀光洁如新,无数只眼睛安静地眨动。它飞起来,轻而易举地撕裂伊晗与李湘两人的胸口,两人的身体像被失手摔到地上的瓷器一样布满裂纹,然后开始缓慢地、一片片地碎裂。
它徘徊了一会,重新停在两人的身体上,巨大的翅膀优雅地合拢。痛苦不会离开。它发出奇异的嘶嘶声,那是没有人能听懂的、属于它的独特语言。无数只眼睛几乎同时发出低低的呢喃:
不必担心,因为痛苦永远不会消逝。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尝试跳出舒适圈(要不还是缩回去算了)
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既没有提前预约,也没有轻轻地敲门询问是否有人,粗鲁地按下把手把门推开,把安戈吓得四处乱飞,一边扑腾一边大声尖叫。我叹了口气,只好停下手中的刻刀,顺手将桌面的东西收好。
这位无礼的客人别着比脑袋还大的蝴蝶结,淡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她背对着我,头略微抬起一边挪动步子一边扫视,似乎被满墙壁的娃娃吓到了。在她提起裙摆,露出的小腿正准备往左边迈步时,我出声打断了她——
“请小心一些,你脚下有只可怜的猫。”
她的皮鞋还是蹭到了它,那只黑猫锐利的尖叫把这个小女孩吓得踉跄了几步。从她晃动的发丝间,我瞥见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翠绿的、闪耀着惊慌失措的光泽的眼睛。
是一双完美的眼睛。
我原谅了她。这双眼睛使她看上去美丽极了,愚蠢鲁莽的举动变成了蝴蝶结上的波点,甜甜圈上的糖霜。
那只受惊的猫还没缓过神来,没头苍蝇似的挥舞着爪子,在它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前,我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我挠着它的下巴,它在瑟瑟发抖,四肢不安地扒着我的手。显然是吓坏了。它试图从我的怀里挣出去,我只好把手放在它的脑门上,猫的脑袋柔软,按下去的触感在按压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压力“嘭”的爆炸。它安静下来了。尽管能感受到它的躯体像果冻一样颤动,但它还是安静下来了,真乖。
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
近看更美了,像绿幽幽的湖水上闪烁着萤火虫的微光。她用那湖水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睫毛下垂的时候,与橱柜里的洋娃娃别无二致。
“它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因为一场意外,它失去了它的眼睛。”
这只猫曾经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我曾经醉心于它的双眼,但眼前的这位少女的双眼比起来,它的眼睛就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猫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她被安戈吸引了过去。
哒哒哒——她快步走过去,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毫不顾忌地走到我的制作台,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撞到了、弄乱了我的东西,她一把抓起安戈:“真漂亮!它是真的吗?”
“它是人偶。”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没礼貌的该死的混蛋!”
她不顾安格的挣扎,仔细把玩起来。她把安戈举起,眼睛凑到它的下方仔细逡巡,手拨弄着它的毛发,似乎想要找出一丝证明其是非生物的痕迹。她捏住安戈的嘴巴,把它的舌头拽了出来。那是一小节红色橡胶。
失去舌头的安戈破口大骂。我赶忙把它从女孩手里解放,把舌头安了回去。
“毕竟它不靠舌头说话。”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最厉害的玩具师。”她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安戈,似乎想要破开它的身体,看看它究竟从哪儿发声。
“但你这儿太奇怪了,大白天拉着厚厚的帘子,里面也不点灯,到处都是娃娃,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和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味……”她即将滔滔不绝地数落这儿的缺点,我只好提醒她:“您来这里是要订做什么呢?订做玩偶需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话被打断的她皱起眉头,有点生气,但不只想到什么,又很快松开,语气也雀跃起来:“这有什么,我会付你加急费。我需要一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娃娃,作为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那跟我的女儿正好是同龄。”我喃喃自语,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哦?她在哪儿?”她踮起脚尖左右张望,“她藏在这些娃娃里吗?”
“她曾经很喜欢藏在这些娃娃里面,把自己假装成娃娃。” 店里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娃娃,有布偶制作的,也有陶瓷制作的,有手掌大小的,也有少女大小的。部分堆在地上,部分放在柜子里。柜子一共有七层,直通天花板。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小女儿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混在娃娃里,一动不动,每次我都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把她找出来。
每次锁定她,我都会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所在的地方,我会假装还在仔细寻找,翻翻她身边的娃娃,用她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嘟囔着,用余光注视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脯和处于紧张微微颤抖的睫毛。
噢,我调皮的女儿。
当我越来越靠近她,她想尽力憋住不笑,笑音却不断从颤抖的身子里冒出来,最终她扑哧一笑,金色的发丝翘起来,青翠的眼睛里漾着天真的童光。
我美丽的、洋娃娃一般的女儿。
我环顾这些娃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在安眠,请你小声些。”
“世界上最特别的娃娃,听上去太抽象了。你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我的娃娃要跟我一模一样。”
“请你三个星期后来。”
三个星期后那个女孩如约而至,我交给她一个沉重的、跟她一般大的箱子,请她打开。
当她打开时,我能看到她因惊讶而呆住的身体,我为她的反应而满意。
旋即,她高兴地拉起娃娃转圈圈,看上去好像一对双胞胎跳交谊舞。就在她要一直转下去的时候,我请她停下来,将娃娃抱回箱子里:“请你动作轻一些,她会头晕。”
“太棒了——”她兴奋地盯着这个闭着眼睛的、跟她一模一样的娃娃。
她仔细端详,眉头一会儿皱起来一会儿松开。她咬着嘴唇说道:“她还缺了点什么,我的娃娃需要一头跟我一样淡金色的长发。你知道的,市面上的假发跟稻草没什么区别。”
“请你三个星期后再来。”
三个星期后,在她进门之前,我请她把眼睛闭上。她大为不解,但还是老实照做。
“这里面也太黑了,大白天的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一丝光也不透?”她睁开眼时反射性后退了一步,随即不满地叫嚷起来。
我请她安静下来,打开那个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大箱子。
一丝光华从箱子的缝隙中透出来,随着箱子完全打开,房间被一层柔软的光所笼罩。
娃娃躺在深红色的丝绒里,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
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娃娃的头发, 又摸了摸自己的:“真神奇,这头发摸起来顺滑极了。这是用什么制作的?金线吗?”
我但笑不语。
她把娃娃搂在怀里,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现在太僵硬了,我想要她拥有跟人一样的皮肤。”
“请你六个星期后再来。”
她显然想问些什么,但我制止了她,请她离开。
六个星期后,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女孩在外面雀跃的样子。我很期待她进来后的反应。
“为什么今天这么香?”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不停地挥着手,似乎要打散店内挥之不去的香气。
她已经不需要我的指引,看到箱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她后退几步,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但很快,她被好奇占据了心灵,走上前去,她凑得很近,金色的长发与娃娃的头发交融,不分彼此。她趴在她的胸脯上,似乎在倾听这个躺在箱子里的娃娃有没有心跳。
她的手握住娃娃的手,试探性的捏了捏,又很快甩开。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太……太……我该怎么说才好呢,太逼真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把剩下半句说完:“有点像个死人。”
“我将把这个当成是对我的褒奖。”
我的目光扫过娃娃紧闭的双眼,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沉睡了几百年的公主,微微凹陷的嘴角还带着残留的梦呓。
“她已经很完美了……”
“不,”我打断她的话,“她还缺少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睛。”
我掀起娃娃的眼睑,露出里面的一双石头般的绿眼睛,纺锤形的瞳仁黯淡无光。它们躺在人偶的眼眶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一双合适的眼睛。
父亲家暴母亲和周景南
母亲那个时候刚刚生出来一个弟弟
“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这么说到,但是并没有,父亲的冷眼旁观和虐待让本来就需要照顾两个孩子的母亲更加绝望,以至于最后产后抑郁自杀了,周景南放学回家看到母亲的尸体和摇篮里奄奄一息的弟弟
弟弟是母亲的期望,弟弟被枕头盖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弟弟还活着,是母亲没有狠下心吗?
而周景南选择把枕头死死的按住,婴儿挣扎着但是丝毫没有还手的力气。直到弟弟没了气息,她才松开手。
那之后邻居都指指点点周景南父亲,而父亲对周景南的殴打也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父亲失手差点杀了周景南,周景南带着血跑出了家门,下着雪,她一路走到了派出所。警察最后以“家事”了结了案子。
终于受不了的周景南拿起菜刀挥向父亲,那也是她第一次反抗,在那之后父亲就没有再对她施以暴力
两人从此如陌生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边打工边读书,成年后的周景南第一时间搬出了家门,高中毕业进入社会成为一位流水线女工
第五年的时候辞职
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感觉存留,那个时候杀掉他的感觉
原本名叫周敬男,之后改名都称呼自己为周景南
喜欢看海洋纪录片,幻想自己在深海中,空无一人的黑暗会让她有安全感
耳机里阿德里安娜的回答断断续续,阿黛尔不得不关掉另一只耳机里播放的D大调托卡塔,然后听着对方的声音完全被死寂覆盖。
其实暂时的失联对于她们来说太常见了,前提是阿德里安娜没有再一次顶着那张被全世界通缉的脸在七十三个国际刑警的包围下去攀登号称世界上最高的塔——尤利西斯。
阿黛尔选的位置很不错,它足够隐蔽,又刚好位于尤利西斯对面,透过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把这座有着钢铁外骨骼的高塔一览无余。
此时已临近下午三点,按照阿德里安娜的计划,再有两个小时,她将抵达之前从未攀上的第二阶梯,完成个人在尤利西斯徒手攀登的最高记录的刷新。
但她失联了。
阿黛尔用望远镜仔细地搜索了她行进的路线,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不过有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警察们也把她跟丢了,他们之中的两个停在了原地,面色不善地交流着。
还有十八分钟。
这是阿德里安娜第七次攀爬这座塔。
阿黛尔无法理解,她觉得一个连环杀手的职业素养应该是在处理完正事的休闲时间里,低调地享受生活,哪怕这种享受是把任务目标进行烹饪然后食用。但阿德里安娜喜欢的休闲活动却正常得出乎她的意料。
她喜欢户外攀登,而且挑的都是些以高而闻名的都市地标建筑。
阿黛尔第一次看着她在两秒钟内就徒手爬上了隔壁邻居家新艺术风格的四层别墅时,脑子里面的两根弦就崩断了。
“你完了,你更爱她并将永远爱她,”它们在她脑海里大声嚷嚷:“你们将生活在强光手电的追捕下了,bingbong!迎接新生活吧!”
阿德里安娜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愣怔神情和绯红的脸颊毫无意外,她伸出手,摸了摸阿黛尔因为高温而变得有些透明的颈侧,“我不能停下,也不会因为被通缉就缩在黄昏里,即使这样,你依然要和我在一起吗?”
阿黛尔低头看着她闪闪发亮的金色竖瞳,只觉得热血直往脸上涌,心跳的声音大到她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在一起……”
她在急促的呼吸中艰难地重复着唯一听到的几个字。
“阿黛尔,你还好吗?”
————
“……阿黛尔……阿黛尔?”
阿德里安娜的声音在距离二十分钟还有五十二秒时传来,她气喘吁吁,却精神高涨。
“我在听!你在哪里?”
“六十八层的电梯井里。蛋糕们贴得太紧了,我得先避一下,再吃那么多甜食我就得和你一起去看牙了。”
“六十八层?比上一次又多爬了五层。”
“bingo!今天有世界会议,蛋糕们被分散了,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时机,也许这次有望能上第二阶梯。你那边情况如何?”
“红茶很不错。不过我已经喝够了,现在正准备前往那家新的披萨店。*”
“哈哈哈,”阿德里安娜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些杂音,听上去像吸尘器的嗡嗡声,“那等你出了桑拿房我们再聊吧。*”
耳机那边安静下来,但通讯并未被切断。阿黛尔嘴巴里用来填充脸的棉花吸足了刚喝的咖啡,苦得她牙根酸涩。她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纸币扔在桌上,快步从卡座离开。
阿德里安娜的速度很快,现在她已经爬到了阿黛尔难以看清的高度,她不得不前往更高的位置,以方便帮她监视甩不掉的牛皮糖们。
尤利西斯对面的大楼只有八十六层,这意味着阿黛尔根本没办法见证阿德里安娜登上第二阶梯的瞬间,虽然围捕的警察并不算多,但是她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都透着一股子邪气。
首先是她的第二百七十三张假身份证在取款的时候触发了警报被直接冻结了绑定银行卡,而后她最喜欢的那条纯金项链在她用除草机清理草坪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脱落并准确无误地掉进除草机,新买的除草机咽不下这口气当场和项链同归于尽。
最后是阿德里安娜。
她在第一次帮阿德里安娜监测周围情况的时候她们就有一个“二十分钟协议”,她答应如果失联超过二十分钟,她就得立刻收拾东西撤离监测地点。这一次阿德里安娜失联的时间第一次长达到十九分零八秒。
“你的安全对我也很重要,”那时候阿德里安娜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高倍望远镜上,声音缥缈又轻柔,“即使你的悬赏金没有我高。”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爬高楼是种挑衅,你这属于面子分。”
“人怎么能忍住不飞翔?那太阳已经近在咫尺。”
“我确实很爱你这一点,”阿黛尔将望远镜仔细地擦拭好,然后把它往一个厚实的布袋子里塞,“但你是一只猫咪呀。”
————
“猫咪,”阿黛尔的声音在奔跑的间隙灌满了风声,缺乏锻炼让她的肋下开始抽痛,“我从没问过你,但是我现在开始好奇了。”她撑着扶手转过楼梯的拐角,继续朝上奔跑,“你为什么要去爬高楼呢?”
“慢点跑阿黛尔,”阿德里安娜的声音带着笑意,阿黛尔甚至能够想象出她抓紧墙面的凸起,轻盈地将身体掀起来,然后游刃有余地落在更高一层的窗户上,“你记得三天前你给我涂指甲的事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阿黛尔不得不停下来,临界点的逼近让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越来越强烈的呕吐欲上,“……指甲油?”
这个突兀出现的索引词在阿黛尔的大脑里只连接了一样东西,阿德里安娜放大的手,手上的指甲厚且硬,上面可笑地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粉色水母,看来她引以为傲的画技在涂指甲方面并不十分显灵。阿德里安娜却很喜欢,她站在阳台上,举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
“你当时问我,为什么我的指甲又厚又硬,我说,因为我希望它又厚又硬,这样便于攀爬,”阿黛尔听到她声音中的回声消失了,她又回到了户外,仍在向上行进,“我想更新一下我的回答,因为这是猫咪的指甲,攀爬是我们的天性,我身体的一切都为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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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就業和其他稿件這邊先發個開頭打卡(這次一定.jpg)
犬塚幸三咽了口唾沫,將面前用竹碗盛著的味噌湯喝了下去。
湯已經冷了不少,早沒有了新鮮湯品的舒心,只能品嘗出略有些發苦的海帶味。湯中的菌菇在犬塚的牙齒上打滑,時常讓他產生一種牙齒就要掉了的錯覺。自開始帶牙箍後,這種毫無根據的懼怕一直出現在犬塚幸三的心裡。
他有些侷促地將湯碗放下,轉而開始吃女傭備好的米飯和秋刀魚。義父方波見坐在長而寬大的矮桌的盡頭,看著一份報紙。其他的兄弟姐妹們都還未能起來,犬塚又往往是最早到餐桌旁的那個,因此這份早餐顯得落寞了不少。
犬塚將骯髒的魚刺剔出、放在盤子的角落上,好像這樣就能免於食物的污染,儘管那魚刺實際上就是從自己剛才吃的東西中出來的。他清了清嗓子,覺得似乎是個同父親方波見貼近關係的好時機。
他用那稱謂叫了一下那個男人:“父親……”
“怎麼了?”迎來的是男人略有些厭煩困惑的眼神。
“……不,沒事……”還是算了。犬塚幸三想,說到底,父親也不是為了和孩子們貼近才領養了眾多兄弟姐妹的。他低下頭去,看著那碗已經冷掉的湯,味噌沉在竹碗底部,像池塘裡的泥沙一樣,渾濁不堪。
“早安,父親、犬塚。”這時候打斷了思緒的是其中一位兄弟的問早。
“早安,五十嵐。”方波見說道。
“早安,五十嵐。”犬塚稍稍揚起手來,向對方打招呼。
五十嵐是和犬塚差不多同一時間住進“方波見家”的兄弟——說是兄弟,但兩人都還保持著舊姓,父親似乎也沒有勒令兩人改姓的打算。不如說,家裡除了一些原本就沒有姓氏的兄弟姐妹外,大部分孩子都還保留著生父母或孤兒院給的姓。
或许是今天回家太晚,我跑过长满苔藓的石阶登上小坡往下张望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奶奶站在屋前等我回家,天空被迟暮的太阳浸染成鲜红色。我顺着田埂往下跳,昨天刚刚下过大雨,下跳导致的冲力让我的皮鞋陷进了泥里。
“小麦…你在这里啊。”
我正奋力地把皮鞋上的泥巴蹭到地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回过头去,发现是村里颇有声望的三郎叔,此刻他满脸大汗,因为常年在田里劳作皲裂的脸上不知为何混合着一些急切和悲凉。
看来刚刚三郎叔确实是跑了有一段时间,他一个劲儿的喘个不停,还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给自己扇凉,随着帽子的动作,我望着三郎叔头上仅有的几根白毛上下翩飞,突然心里开始不安了起来。过了一会,三郎叔把帽子抱到胸前,拧着眉毛开口道:
“小麦,你奶奶下午被人发现在后院里,去世了。”
我登时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手里拿着的鞋子也哐啷当一声掉到地上,下一秒我就冲了出去,风在我的耳边狂暴一样随着心跳声一起吵闹地剧烈作响,只听见身后三郎叔的呼喊隐隐约约的在叫我的名字。
“小麦——小麦——”
然而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2
奶奶的葬礼举办地很简单,她的子女都定居在海外,仅有的几个亲戚也因为琐事只捎了信件回来,她在村里声望很不错,村里的人都乐意过来帮一把她的白事。奶奶的照片被摆在花灯,鲜花和水果之间,慈祥的脸庞上都是笑容,我因为年纪小,只能呆坐在堂下无所事事,直到跪坐到双腿都麻木了才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发现是三郎叔的妻子幸子,幸子阿姨穿着黑色的和服,手里提着个袋子,她脸上露出安慰的微笑:
“小麦,还有一会天就亮了,师父们也快要来唱经了,你把衣服换了,送花子奶奶最后一程吧。”
“嗯”我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她离开了前堂。
她把我带到里面的内室,示意我脱下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还一直穿着学校的水手服校服,白色的下摆被我揪得发皱,脚上还沾着昨天踩着的泥,现在早就干透成灰,被我踩在地板上成了一个个脚印一路延伸到关闭的纸门外,门外前堂的光透过门缝照进昏暗的房间,我低低地望着我沾满尘灰的脚趾,却突然被幸子阿姨一把抱住,中年女性的怀抱温暖充斥着一股太阳的香味,我想起躺在棺材里,早上还会露出世界上最可爱笑脸的奶奶,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强烈的痛苦一阵阵向我袭来,偶然间,我有种不切实的悬空感,我该何去何从,明天我要怎么回家呢?
3
今天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我迎着满月的亮光在森林中狂奔,当我踩过枯枝落叶与泥泞形成的沼泽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要朝天啸叫,森林的尽头有座小巧的鸟居,在那之下有个被荒废已久的神社,我一跃而起跳过陡峭的台阶落到庭院,前庭里竟然站着一位娇小可爱的少女,她站在月光下,银色长发散发着盈盈的光。
我不由地发出呜呜的叫声,随后当我想要凑近她的时候。
我醒了。
转入圣心学院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还是没适应大都市的学院生活,多亏了在乡下要早起的帮农活经历,在学院里的朝七晚六的生活终于还是让我有了一些正在生活的踏实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一个月,我们被告知4月底将会举办一场春季运动,可能是看起来比较壮实,我被选为接力赛的选手,想着好歹要好好表现一番,我开始跑步了。
我尽量保持安静地穿上鞋子走出寮舍,此时天刚蒙蒙亮,离早餐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仔细地拉伸了腿和手臂,刚准备迈开腿,就被一个人喊住了。
“喂!你怎么不叫我!”
站在身后不可一世正在指点我的人身材娇小,头发却是漂亮的银白色,在不甚清楚的黎明照耀下,红色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感染了太忙了一天要睡15个小时的懒惰病毒根本没时间画图!!!节奏怪怪的新篇和看上去非常社恐的宅宅,请食用!意外地进入了营业状态的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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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Y日 天气 天上下着血雨,而血的成分是一氧化二氢。
我讨厌雨季。咖啡厅的角落泛着潮湿的气息,门口的地毯上有着肮脏的泥鞋印,绒毛被水压为深色。雨雾朦胧了外面的景象,在蒙雾的玻璃外看不清脸的顾客进入室内后面容变得清晰,简单用餐后又再度踏入朦胧的世界,像是去赴死。总之,一切都让人感到不舒服,包括不间断的拖地工作,和不断覆上的新的鞋印。
今天的特别餐点是一片血红,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草莓红丝绒蛋糕、草莓刨冰,草莓气泡水特饮……诸如此类。很不幸的这是本周限定的菜单,因为我已经精确地估计过,相关的材料剩下一星期的份量了,多余的材料已经在我准备工作的途中顺便精确地贪污掉了,草莓很甜,请顾客放心。
门口传来铃响,雨声响亮地从门缝里流进室内,想必又一位客人准备好在这里迎接人生最后一餐了。门外的世界是冷酷的,没有人会为他送上毛毯和热可可……对不起,希恩小姐,我现在就起来。收起毛毯,吹了吹一口喝掉剩余的可可,我从闲置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头发湿润而蓬乱的男性从门里瑟瑟缩缩地溜进来,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像是趁着店铺打烊入室的窃贼,而且是初犯。
“你、你好……”客人像是落水的狗一样,头发上湿答答地滴着水,露出了胆怯的笑容。我低头看了看他站着的地板,又看了看正在拖地的同事,又看了看收银员希恩,她皱着眉头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作出一副“你快上”一般的姿势。我只好慢吞吞地去后厨拿了一条毛巾,把上面的菜叶子取下来,回到门口把它交给那个湿答答的客人。
“请坐这里。”我指了指原本自己裹着毛毯喝热可可坐的那张桌子,他取过毛巾,极小声地道了谢,然后用歪歪扭扭的、蠕虫所化的人形般不自然的姿势走向座位。虽然那是我的位置。
我放下一杯水,他心领神会地握着杯子小口地啜着。但是拜托,那是我的位置,那是我端给自己的水,我只好皱着眉瞪着他看。
“那个……”他捏着菜单看了很久,视线像是要把纸给烧穿一样,然后用像是肺痨晚期般虚弱的声音和动作,在座位上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一板一眼地像个学生。虽然坐的是我的位置。
我走过去,毕竟那是我的位置。
“那、那个个……请给我……点……这个……”第一次见到说话语速比自己还慢的人,我盯着他看,他的手指抖个不行,完全不知道在指菜单的哪里,像是准备说“请给我从菜单的左上角到右下角各来一份”的那种梦幻台词,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一样。当然,看这位客人庸俗的格子衫,完全不是能有底气说出那种话的人,而且吃霸王餐的顾客只有我就够了,再说况且这里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咖啡厅而已,菜单从左上角到右下角基本上都是水和奶油。我的脑子里都自说自话这么多了,那个客人还是支支吾吾的没能把话说完。
“念出来。”我把他指着的菜单转回他的方向。
“那个……QQ……萌……”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什么?”
“QQ……萌萌………女仆蛋……包饭……小份……”客人的脸像是个涨了气的气球,在念完自己的点单后迅速地泄了气。真有意思,这真的是人类吗?
把客人点的经典小份蛋包饭交到桌上的时候,那人顿时端坐得像对面坐着相亲对象的母亲一样,虽然他的对面根本没有人,而且他坐的是我的位置。
“那、那个……女仆小姐……”
“什么?”
“请给我的蛋包饭上写上那个……那个……love……love……chu~……新泽君……再画个爱心可以吗……”他越说声音越小了。
“要求有点长。”于是我把写了“那个……那个……love……love……chu~……新泽君……再画个爱心可以吗……”的蛋包饭的盘子转向他的方向。真是好奇怪的要求,感觉浪费了超级多番茄酱。
“哎?……怎么连省略号都写上了?……哎?而且爱心竟然是文字写的……”我承认这是他说话最连贯的一次,但是这是他的问题而不是我的。
“……”
“但是……”
“快吃。”我盯着那个人,准确地说是盯着他坐着的位置看,客人拿起勺子,犹豫地又转向我的方向,“快吃。”还是那句话,于是他说着“我开动了”便动作僵硬地挖开蛋包饭,送进了自己嘴中。
我想我会一直盯到他结账离开为止。所幸等待的时间不太漫长,我只是打了个小盹,他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窗外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环顾四周,把店里的伞交给他。他低着头愣愣地接过伞,似乎正要说什么,被我开口打断了:
“这是另外的价钱。”说着,我比了钱的手势。
“谢……谢谢……”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谢什么,但客人慌忙地从钱包里掏出钞票,不自然的姿势就像是那钱包是他偷来的一样。
他把钱放在收银台上,然后握着伞慌慌忙忙地跑出去了,甚至根本没将伞撑开。这位似乎还未习惯自己人类身体的客人离开了,古怪的人影在雨幕中越跑越远。我看向收银台上的钞票,和上面如海带般满脸皱纹的夏目漱石面面相觑。
看吧,即使是在这种如身在异界般的雨中,来到这里的客人也不会突然变得富有。没有那么多长长的跑车,也没有那么多能交出福泽谕吉的顾客,这个世界确实是由极细碎的钱币维持着运转的。希恩小姐叹了口气,擦了擦那些皱巴巴的钱币,放进收银机,把多出来的找零丢进了功德箱里。
“意外地有服务精神呢。”茱莉亚拄着拖把轻飘飘地说道。
“我以为他会知难而退的。”而且至少把伞卖出去了,那把伞可太丑了。
“这种施压的等级太低了啦~等有下一个这样的客人的时候我来示范给你看吧!”
——无论如何,我已经夺回了自己的座位,以及毛毯。
余下的半天,还请雨停后再叫醒我。
——想这么说的时候,门铃又开始响了。似乎还远未到能够独占座位和毛毯的时间。
客人们,和他们那没有记忆点的脸,在走道中来来回回,逐渐化为如蛞蝓般含糊不清的存在。
而属于我的位置上,只放了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像是蛞蝓的黏液般无精打采地留在原地。
*全文12202
*本文中含有大量关于时代背景&政策的个人捏造,仅供文章内使用,具体设定仍以企划组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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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报道)
平安夜前第四天的星期三凌晨他从没有梦的睡眠中惊醒,看着对床的约莫两米高、没有窗帘的长窗发了很久呆后,才舍弃掉残有余温的被褥,赤脚从宿舍里走了出去,进入在错误的时间正确的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当他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努力使脚步声变得细不可闻。相反,他比往常更要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如果说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儿们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天赋,应该就是敏捷的动作和不畏磕碰的身体,但可笑且矛盾的是大部分家长是不希望他们孩子有这两项听起来条件颇优的优势——如果只是一个尚且可以接受,两个?绝对不行——在他们眼中这份礼物无一例外的指向了一个结果:惹事生非)、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关上房门。
因为这一系列行动的结果是十分幸运的没有吵醒宽敞(对他而言是窄小的,但麻瓜们肯定不同意,等他年纪再大点就知道该如何正确形容霍格沃茨宿舍的大小并不必惹怒任何人。而1974年的时候有一位姓比约克曼、专门研究巫师和麻瓜建筑装潢的北欧巫师为此设计了一个名词叫“魔法特狭性建筑”后他就干脆再也不在公共场所谈论屋子大小的事,生怕祸从口出)的屋内任何一个幸福沉眠的人,所以他认为在事后的叙述中,也没必要谈论宿舍干燥的橡木地板踩起来的声音多像被缩小了20倍的曼德拉草尖叫。即使抱怨,他也会等到自己毕业后再写信给《预言家日报》,为他们贫瘠的国际新闻和稀里糊涂的经济板块中掺入些不经大脑的笑料。而想到擅长逼问以便添油加醋的记者们总要把无伤大雅的小事渲染成一些谋杀案级别的惊悚故事,他就忍不住蜷起脚趾,抓住一小块儿印有院徽图案的长绒地毯。几根容易脱落的绒线顺势黏在脚底或者趾缝里,带去恼人的微痒。喜欢穿素色长风衣的一伙人活像干巴巴的面包边裹在他周围,接二连三地朝他仅当做笑话的爆料甩出四五六点犀利的提问:你踩在烂地板上时是否有被翘起来的毛边扎到过脚?你的舍友有过吗?你认识的其他同学有过吗?你认为这些还在上学的青春期的孩子们被这些粗制滥造的木头伤害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认为他们有可能断裂吗?你跟处于任教期内的院长、教授或者校长是否有进行相关问题的反馈?他们是什么态度?霍格沃茨学校董事会又是什么态度……跟这些杀伤力不亚于麻瓜炸弹的提问同时进行也是最可怕的,是他们每人身侧都会携带、悬浮在半空中的一至两根“全自动羽毛笔”(他知道在行业内这种邪恶的工具有更加委婉严谨的名字,但他偏偏不会如愿以偿的用其他人希望他称呼的名字来叫这些全身通白、末尾晕染有大小不一的黑斑的东西。如果他那时还能自称叛逆的话,他会这样评价自己)不停地在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牛皮卷上写个没完,发出狂风暴雨似的沙沙声……行了、到此为止,仅仅是想象现在也已经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砖红色的壁炉上零散地挂着几只红绿交织的羊毛袜子,壁炉里火焰蠕动着金色的舞步。
(粗糙的针脚)
截至目前为止他的人生中仍遗漏了某个巨大的概念尚未被补足,是关于亲属,特别是母亲的。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出生后的第三年或最晚第五年开始有“记忆”这个概念,而他则是从1951年的仲夏夜,诺曼•怀特昂首阔步地走进萨古姆女士家的正门后才开始模糊地明白原来人是可以记住一些特别的场景和对话的。虽然没人注意到他当时已经快六岁的发育迟钝,他父亲还是在这间凉爽的避暑别墅中住了几日后才带他离开,当然,如果知道回英国后他还被迫得在漆黑的地下室建筑中躲藏近一年的话他说什么都不会跟对方回去的。并且等到他已经拿到霍格沃茨的报道通知书后才知道,萨古姆女士因为他的童年经历而坚持希望他回到法国就读布斯巴顿,即使父亲把他带回了英国她也没有放弃两月一度的书信劝告,直到53年的意外发生,她的执拗才不得不停止了。
他没有被允许参加葬礼,但父亲收到了邀请,临走前他请求对方在萨古姆女士的坟前献上一枝黄色的百合花,但结果如何至今也无从得知。像没人明白他为什么要送给值得敬爱的已死之人表示分别的花朵一样,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不再相信童年的重要性——话题回到最初,对于他生命中“母亲”形象的缺失,几乎所有的教育学家都认为这份缺憾是无从弥补的。通常如果父亲代表着钢铁般的决意,那么母亲则象征了柔软的爱,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想要折射到一个人的身上并以融入的方式体现,就绝不可能是几天几个月就能做到的。它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故事,并最好是从一个人尚且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岁月开始培养起,所以假设他已经错过了,那么专家学者们只会遗憾地说这份悲剧是无从补救的,唯一的安抚还要源于他人廉价而毫无意义的同情与怜悯。
可由于有了那句话(他不相信童年的重要性),他一直在寻找能告诉自己“母亲”是什么的人。他(截至目前)还未曾放弃过。他和父亲一样,继承了怀特家特有的令人恐惧的执着、不休不止。
(家族故事)
如果读过那棵简单的家族树你就会发现,所有的怀特的共同点,也是这个家族中彼此相认时最直观的特征其实并不是脆弱、干枯的满头白发。他曾祖父那头最引以为傲的金发便是最好的证明,更不用提曾外祖母因为阿尼玛格斯的相关知识尚未在巫师民间得到普及,而被视为异端、引来了不少麻烦的墨绿色长发。他支肘握着放大镜、撑在散发着寡淡的柚木香的魔法卷轴上沐浴着正午略微粗鲁的日光,剩下不足一半尚未昏昏欲睡的大脑在读完瑟弗瑞娜•怀特的名字后忍不住继续遐想:是否正是自那只不幸的爬虫之后,怀特的姓氏下便永远留有了不再诞有女性婴孩的诅咒?
他不忌惮以最绝望的思路去幻想周身的故事,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诺曼•怀特第一次抱起自己时在他稚嫩瘦小的影子中对方那双闪烁着不合常理的刺眼光芒的浅蓝色眼眸。后来在洗漱间的镜子里,他和海曼•布莱克一左一右地站在长方形的镜子前、两个残缺的怀特的拼凑下,那无论何时都踊跃着火焰般的光的蓝眼睛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本世纪的故事线上。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滚烫,毫不留情地灼伤了他脆弱的面颊,也把怀特家坚不可摧的家族卷轴烧出了一个无法修复的洞。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那个浑圆的洞所带来的预言是句号的象征、故事的结尾。
(一位故人)
西尔维娅是在1956年的暑假才记住了他的,相反,1955年开学典礼上,他就已经记住了对方的脸和全名,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现在想来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一年级刚入学的兴奋感太强,还是被信手拈来的飞行课冲昏了全部头脑,整整一年他都没有疑惑过为什么自己没能再见过那个分院仪式上亲自给自己戴上帽子的人第二面。二年级的学生们也不过11岁,所有的想法跟情绪都赤裸裸地写在脸上,是霍格沃茨最严厉的教授都没法责怪的。甚至有不成文的规定说成年教育工作者(巫师分支)至少等到孩子们上三年级才能进行责罚的。于是在塔古达克山谷(久违地)见到她时,他毫不掩饰地张大嘴愣在原地,连手里抱着的一只不小的木桶都被忘记了重量。她自然是只要扫一眼就能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于是挑挑眉把魔杖圆润的顶端从袖口中抽出些许,再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便让那装满啤酒的木头东西长出了古怪的翅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歪歪扭扭地飞落至不远处的吧台桌面上。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不想只因为喝杯酒就被冠上虐待儿童的罪名,后来很多年以后,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告别竟然和这第一句相差无几,是谁都没想到的。
暑假剩下的日子里他如果没出门找库洛蒂或者其他朋友玩就会在酒吧打工,虽然这么说,诺曼也没有多少活给他就是了。一来他年纪尚小(但这不是关键),二是虽然休战条约签订已有四年之久,但在许多人眼中世道反不比战时和平,人们当时最喜欢的调侃就是一辆骑士巴士上靠证据不足逃之夭夭或者单纯因为傲罗部门人手不足而放跑的解禁派余党总是车上普通巫师人数的三到四倍。虽然有夸大的嫌疑,但魔法部当时并未将此流言放在心上,或者说根本没时间管这些破事——当时英国魔法部军事法庭的连轴转才刚有所缓解,那些自45年后就在麻瓜社会隐姓埋名的魔影导演们又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要做第一个拍巫师大战纪录片的人,完全霸占了舆论顶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谁都攻击,比解禁派疯狂的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西尔维娅曾不止一次和诺曼抱怨过那些“艺术家们”是如何因为对故事“过于感兴趣”而接二连三地骚扰她的事,从1953年开始到57年她至少砸坏过6台价值好几万金加隆的拍摄仪器,但从没有一个魔影导演找她成功索要到赔偿过,是她没有彻底对英国魔法部恨之入骨的唯一理由——事实上由于霍格沃茨的重新开学,他们当时唯一决定加强的管控是针对未成年人的魔杖。为避免有任何解禁派余党偷抢孩子们的魔杖使用黑魔法,学生在校外禁止使用魔法的规定被严格控制在的了顶峰。任何魔法即使是最简单的点灯咒和飞来疗咒都不被允许使用,这一要求也间接性的导致所有学生在放假期间都必须处于父母的看管范围内。对处于最贪玩的年龄段的孩子们来说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对于希望他能帮忙照顾家里虽然只是新开业但受欢迎得几乎忙不过来的父亲来说,乐意帮忙的儿子却连家政魔法都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同样是痛苦的。
7月中旬他和西尔维娅开始逐渐熟络,会在父亲趁客少出门透气时悄悄跟对方抱怨如果只是洗盘子搬箱子这些小活即使不用魔法他也能做得到时,让对方不屑地嗤笑一声然后略带讽刺地说那你父亲才舍不得呢,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从不相信关于沉默之爱的说词。在他眼中,诺曼不接受他用原始的(麻瓜的)方式帮忙仅仅是嫌弃这样做没有效率而已,而且如果他在这个过程中受伤了的话麻烦会更多,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他觉得西尔维娅也不屑于理解“尽管他这么想自己父亲而对方也极有可能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父子的关系仍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所在”的结论,也知道诺曼抱怨自己没法帮忙时埋怨的并不是他,应该是魔法部、解禁派或是别的其他更大的东西而非针对。可之中最为矛盾的,便是他明明绝不相信无言的爱,但又因为坚信父亲对自己的冷漠而感到平静。从二年级到五年级他无数次和西尔维娅面对面地坐在吧台两侧,想鼓起勇气把这个复杂的故事解释给她听,但每次都没能说出口。按照她的性格,他想最终她大概只会说姓怀特的都是疯子的话。同时由于他(和他父亲完全相同的)对她的爱,结局已注定成了对她所说的一切定论(哪怕是来自酒鬼的疯话)对赞同,包括对她在醉到极点后将用牙齿才能勉强咬住的最后一节短烟用舌头卷入口中熄灭的举动的包容。
她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有时他甚至会充满阴谋地想她甚至很可能知道他母亲姓甚名谁。没准霍格沃茨出游日的前一天,她们还会写信约会,第二天,等学生们各自逃窜进自己的温柔乡,她就慢悠悠地走进霍格莫德一处漂亮的茶馆里和对方碰面,亲吻他不曾见过的那个女人的面颊,打招呼的语气熟练得赛过杀人……这种阴暗的想法往往只在他四年级以前心情很糟的情况下才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现在似乎是接近了某个年龄,她更多和他聊起婚姻和家庭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和他都不适合要孩子,因为他们都不明白抚养的价值,对教育的理解也只停留在华而不实的书卷跟考卷上寸步难移。她认为诺曼会成为不错的父亲,但前提是时机成熟。他想她说的或许有道理,打烊后却越琢磨越觉得不是滋味,于是偷喝了一丁点没稀释过的发酵酒。结果一觉昏睡到第二天下午不说,还把之前的事忘了个精光。
经历了这些以后,他渴望真相的野心伸向冒犯隐私的更深处。
(燃烧女子肖像)
他开始从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身上寻找自己缺少的东西,他给它们起了个别扭的名字,为“母亲教育”。当然,这虚假宏大的称呼仅仅是他为自己的自卑所蒙上的一块儿遮羞布而已。事实证明了在看人方面,他确实不比两眼一抹黑的盲人高明多少。不提世界、只在英国,那么多成年女性巫师里他偏偏选了她做自己的家教,却不知道后者比他缺少的更多,父亲和母亲皆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出于年轻气盛的尊严,他不愿相信一个孤儿比他更对孤独无动于衷原因仅仅是因为其意志力坚定,回到霍格沃茨后他多方打听,最终还是找到了她的母亲——西尔维娅正式入职是在1960年的秋天,麦田和稻草人一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西尔维娅接受费格斯的入职邀请是在1958年的冬天,暴风雪和寒潮格外厉害。西尔维娅充作格兰芬多的名义负责人从1953年的复课就开始了,费格斯坐在一打威尔士蛋糕后笑眯眯的代表(人手不足的)格兰芬多朝她抛出这根只有开学和毕业典礼需要露个面帮忙做下主持就可以的橄榄枝,把当时还脑袋晕乎的她骗进来得轻轻松松。西尔维娅的“母亲”死在众所周知的1947年的大战——帷幕缓缓揭开,他站在校长室被施加了无限延伸咒的墙壁前,看着安珀尔•奥斯汀的肖像挂在被拉扯得有些变形的墙纸前,不停作呕的冲动从脑袋灌进胃里。
曾经有个很流行的俏皮话,内容是“肖像画更适合充当巫师的墓碑。”后来战争时代拉开序幕,大批大批的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制作那费力费时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用上的东西,冰冷的黑色墓碑比无人问津的花园中疯长的野草还快地从土里冒出来,于是就再没人再讲这个笑话了——至少它曾经是。费格斯先生(他更愿意尊称对方的名字而不是称其为校长,库洛蒂说她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他50年后的死因说对社会权利过敏)摸着光洁的下巴跟他并肩看那四幅一动不动的肖像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校长室内铺天盖地的其他画作似乎为了迎合这沉重的气氛,也假装一动不动起来。但不论是假寐时按捺不住好奇心总要睁开一点眼皮朝外偷看的夫人,还是对八字胡随着呼吸偶尔卷进鼻腔引起的瘙痒怒不可遏的先生演技都糟糕到令人发指,即使作为晚辈的他对此也只能视而不见,但也不妨碍他把这里经历当作趣闻记下,事后在学院里到处传播、掀起舆论的血雨腥风——这些都是后话。
上届四位院长的肖像画是货真价实的麻瓜制品。当然,它们肯定不是真的由麻瓜制作的,但也不能称之为魔法油画,所以私下里我会这么叫它们……以我对它们主人的了解,应该只有卡恩斯会对此怨声载道,所以3对1,我想我还是值得一个光明正大的无罪释放的。费格斯先生略微俏皮地朝他眨眨眼,努力活跃着僵持的气氛。他紧盯着奥斯汀的肖像,想从红发女人的身上找到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灵魂中即使微不足道但也共同拥有的某一部分。红发女人闭着眼睛,只有小幅起伏的胸脯似乎证明了她正“活着”。她闭着眼,睫毛看上去十分柔软。她闭着眼,只是并拢了自己柔软的眼皮,没有丝毫地用力,啊……她闭着眼,人们看不出丝毫的力道、反抗,但她闭着眼,做着这个世界上最坚决、最无人能够改变的事情……她闭着眼。
他想理解她,也偷偷合上自己的眼眸,但视野陷入黑暗后未曾预料到的灼痛吓得他倒退两步,接着不顾一切地睁开了眼。费格斯先生担忧地看着他,他慌乱地抹了两把已经沾满生理泪水的面颊,徒劳无功地掩饰着自己的狼狈。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你是问奥斯汀女士?那还真是找对人了,46年的圣诞舞会我还是她第一个舞伴呢。她的眼睛像最新鲜饱满的柠檬,你肯定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黄色,我敢打赌……
他联想西尔维娅,那个长发在风中吹拂时犹如麦浪翻滚,深蓝色的眼睛在阴沉的光线中,会浮起一层寡淡的紫色幽灵的女人。他用尽全力也不能把对方和面前沉睡中的蒙娜丽莎关联起来,永远……或许她睁开眼睛就可以了?不是听别人描述,而是让他亲眼见证,或许就能说服他、也让他说服自己了。难道她不曾好奇自己死后的时代如何运作,不想再睁开眼看看,她为之殒命后的世界又成了什么模样吗?他相信只要她睁开眼一切定然都可以被解答。但她那么倔强,眼睛好像埋在画作之后被海盗打了‘X’的藏宝处,除非他把面前的肖像画掘开,否则就永远得不到结果。可奇怪的是疯狂的联想之后,他的内心竟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
(樱桃树)
或许他从未意识到,安珀尔•奥斯汀的肖像对他的勾引,其实和瑟弗瑞娜•怀特对他的诱惑完全相同,她们的最终目的都是火。希望借这个孩子的手把自己毁掉,但结局是——没有一个人成功了。
安珀尔•奥斯汀希望他把自己劣质的遗像烧毁,却低估了他(未成年、学生、社会结构的过敏者、单亲家庭)的基础道德,起了反作用。瑟弗瑞娜倒是差一点就成功了,但她粗心大意、蔑视细节。害他沉浸在春梦般的臆想里,犯下的罪过只是毁了树上一片无名无姓的叶子。
(不休不止、不休不止、不休不止)
旋转、旋转、旋转。蓝色紫色黄色绿色红色粉色的烛火在旋转,玛德琳•桑切兹玫红色繁褶的巨大裙摆在旋转,玛丽•桑切兹明黄调缀有两层蕾丝边的泡泡袖在旋转,纳特•桑切兹屁股后拖着的上有手缝了一十二只山雀的燕尾服在旋转,奈登•桑切兹消瘦的胳膊跟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的熄灯器周围4、5个发光的球体也在旋转。世界扭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于是没人看见从中心开始塌落的世界末日,这不被人眼凝视的终结,才是圣诞节精神的真谛——充满深邃忧郁的蓝眼睛转了个180度的角跟他直撞上,说,真羡慕。真羡慕孩子们。孩子的圣诞愿望只要一个盒子、一张精美的包装纸、一条漂亮的丝带打成的蝴蝶结和一个价位比平日消费水平多出一位数的物品就能满足。简单明了的答案像鸟一样张开翅膀,我们站在下面仰望那根根分明的羽毛、看着它们由于季节交替而迁徙远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有回来,你的身边,我的身边,都找不到了。
科尔温•桑切兹的嘴在紧挨着他鼻尖的距离处一张一合,热气腾腾的哈气跟刺鼻的酒精味儿刺痛着他的前额。对方胡说八道着诗一样的句子,边生怕自己唯一一个听众落荒而逃般地紧扣住他的肩膀,而他呢,既要维持住安全距离以免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具体来说就的是怕被醉鬼吐一身。相信他吧,这事儿他早在几年前就经历过并且受够了,说什么也不想再在桑切兹大宅里被迫换上玛德琳的长裙睡袍过夜。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蓝侬那小子当时给他必须穿那身华服的理由是“其他男孩儿都没有备用睡衣”的这句话绝对是个车头车尾的谎言,可当时自己就那么信了,真是赤裸裸的羞辱)又要出于不可磨灭的良心和道德帮对方维持站立,以免这颗红脑袋脚一崴、头一歪地磕到别的什么东西上。就算不是圣诞节他们桑切兹家的红色也够多了,真的不需要谁再从身体里喷出点这玩意助助兴。
还沉浸在跟烦人的醉鬼躲在派对角落里玩“博克”进行时,奈登和纳特这两个总不嫌事大的好哥俩就这样好似鬼魅般、一左一右从他身侧冒了出来。如果今天是万圣节,他绝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点子马上说出面包夹火腿的老套三明治笑话,但可惜今天不是万圣节,而且先前他喝了太多姜汁饮料,舌头早开始发麻了,说话也成了兴致缺缺的扫兴事。
“滚开。”他提出的诉求简单明了,但从余光里,还是看到了一如既往先是奈登后纳特、两个混球前呼后应你来我往地先后扬起的眉毛。梅林在上,他都已经放弃了那么多年的圣诞节礼物,为什么就不能让桑塔露琪亚也在今天这个好日子里难得放过他一次?如果因为纬度太低他们就被剥夺高举烛台歌唱光明的权利,那他宁可信奉一百四十四年前的流行的地平说,叫西尔维娅不得不把他倒挂在半空威胁到如果自己再胆敢翘掉魔法史去蹭别人的麻瓜研究课,就必然会被剥夺下一次魁地奇学院赛上场的机会。
“哦、嗨!”先开口的是奈登。
“嘿、看!”紧跟上的是纳特。
“这不是我们的小欧德?”这是奈登。
“也还是我们的‘老’欧德?”这是纳特。
“当我们看——到你~心中就充满温暖喜悦~” 还是奈登。
“火鸡、蛋糕还有酒精——我们共同庆祝这个冬日~”还是纳特。
“衷心祝你圣诞节快乐——!”合唱。
“衷心祝你圣诞节快乐——!”两次合唱。
嘀嘀哒嘀、哒嘀、嘟噜噜噜——奈登挎住他的左胳膊,纳特则圈住右边,在毫无意义纯粹充满兴奋快乐的哼唱里拖着他组成三人踢踏舞小组,一头扎进旁边热闹非凡的舞池。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和成年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斗争到酸痛的手给拉开的。他扯着嗓子让两人把自己放开的尖叫声全被震耳欲聋的圣诞赞歌给淹没,只能偶尔从人群的空隙里看到科尔温还在刚刚的地方,失去了支撑后也只是靠在旁边放满饮料和香槟塔的长餐桌上发呆而没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嘀嘀哒嘀、哒嘀、嘟噜噜噜!
“跳吧,小海鸥!跳吧、跳吧!”
“跳吧,老家伙!跳吧、跳吧!”
“错过的今天不再回来——”
“60年的圣诞只有一次——”
旋转、旋转、旋转!红木地板,过高的吊顶。金属吊灯、23根永远正在燃烧的蜡烛、7厘米厚的蜡液堆、加了特定的干草甲虫壳或是鳞片磨成的粉而燃烧出五颜六色的火苗、高耸入云的石壁炉。旋转、旋转!黑皮肤女孩儿光泽赛过珍珠的眼白和牙齿、踩在漆皮面上的木跟、14个棱面的玻璃杯、5对紧密贴合的酱红色嘴唇。旋转!旋转!以四分音符为一拍只活过今天一晚的无名乐章、灶台上东倒西歪的果酱罐、弯钩曲起的纤长手指、蜂蜜面包夹烤肉作垫的生菜叶上的水珠。旋转吧!他仰起头张大嘴,爆发出巨大的渴望,妄图把一切吞下,将整个圣诞夜的全部藏入胃中——
(他是如此的寂寞。)
(15分钟后下半场开始)
“我真的没有喝酒,我发誓,好吗?我甚至搞不懂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嘿、嘿!看看我,看着我,看我的眼睛好吗?我像是在骗你的样子吗?我——”
一块儿吸满了水的毛巾毫不留情地朝他迎面飞来,正中红心地塞进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中,见证了一个前击球手的荣耀的同时也玷污了一个现击球手的尊严。玛德琳•桑切兹关上主卧的木门,用淡红色的魔杖尖轻轻敲击了铜制的门把手几下,最后一点能被远远听见的乐曲也被彻底隔绝在房间之外。只剩下铺有上好的波斯花纹地毯(他正满不在乎的把自己半个屁股放在上面呢)的室内回荡着的最后三个声音,分别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科尔温•桑切兹的呼吸声、他嘴里咬着的那块湿毛巾不停往下流淌的滴水声、还有玛德琳朝他们逼近时裙摆摇曳的布料摩擦声。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背对着月光,让人看不清任何表情包括动作,以至玛德琳冰凉的手指碰到自己下巴时他被惊得原地剧烈震颤了几下。但她没有笑话他,只专心于自己要做的事、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年轻人的下颌骨,强迫他仰起头来看自己。清澈的夜幕在她身后闪烁着水晶般清澈的光明,衬托着她看起来比起巫师更像是霍格沃茨的楼梯间里终日无所事事、到处游荡的幽灵。像是猜到了他胡乱的猜想,玛德琳毫不留情的把长指甲往他细嫩的面颊肉里掐入了几分,让他不得不吃痛地叫喊出声,原先锲而不舍咬在嘴里的湿布也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总是这么爱说话的时候强调主语吗?‘我怎么样’‘我怎么样’的……原谅我这个工龄刚满一年的可怜人吧,现在早就不经常听到个,更习惯回复‘他怎么样’‘她怎么样’的废话了。瞧瞧,年轻人就是纯粹啊,我们这些日益浑浊的大人终究要沦落到在你们面前哑口无言的地步。这就是为什么毕业后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留校。”
“我相信你说的这群‘年轻人’里肯定不包括奈登和纳特他们俩。”
“或许吧。我没跟他们说过话,所以严谨点,持保留意见比较好。”她松开弄得他脖颈和面颊一并酸胀发痛的手,握成拳状在空中挥了挥,使他不得不立马点头表示完全明白对方的回答。玛德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踱步到衣柜附近,拉上了更衣用的帷幔,趁着这个空隙他赶忙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坐到光亮更好的窗户边上。几分钟前刚重重砸到过地砖上的脑袋里充满了沉重的茫然,额头贴在比冰的温度还低上许多的玻璃时,清醒也被拒之门外,他只能茫然生硬地朝四周挪动眼球——桑切兹宅前的马路上年代久远的铁雕路灯里有三个守卫,但去年夏天连着退休了俩,唯一亮着的那盏正朝着被玛丽漆成了粉色的栅栏门,看起来似乎是个好兆头。
玛德琳还是舍不得点灯甚至是魔杖,她坚持说原因是如果把科尔温吵醒了麻烦要比现在多得多,所以干脆放弃,尽管他全心全意的相信酒鬼根本就没那么容易睁开眼。她只是太爱自己的哥哥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心甘情愿地先一步接受了摸着黑在衣柜里找睡袍这件事。“你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她从厚重的帘子后朝他喊话,声音被缩小了不少。
“昨晚吧。”他边说边朝镜子吐出哈气,幼稚地在上面画来画去、自娱自乐,“今天早上……差点睡过头了,根本没来得及吃早饭,被蓝侬拖着就上了车,能准时到场也多亏了他,然后……”
帘子被粗鲁地打开了,他没回头看,根本没有这份多余的力气。“等等、提到这个,我听蓝侬说,你当上级长了?真是稀奇!”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愉快的起伏,在不会被看见的地方,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的。”难为了刚想发自真心夸夸对方的自己,要怪就怪“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朋友”这句话在他身上总过分体现吧,自己拉文克劳的好同僚显然也不是个擅长熟视无睹的省油灯。第一次级长大会时对方看到自己然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着,早知今日,他当时真该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翅膀还没发育完全的小鹰仔的下巴来上一拳。
“别怪蓝侬,谁叫你总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又不肯直说,害得我只能去逼问他。”
“哇哦,在此之前我听过最多的抱怨还是别人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呢。”
“女人知道所有的事。你是个男人,所以不明白很正常。”
“为什么你要去魔法部工作而不是古灵阁?”他后脑勺挨了一记不轻的巴掌,下意识地大喊出了声,连趴在床上的科尔温•桑切兹都被吵得清醒了大概1秒不到,嘟囔着全世界任何物种都听不懂的梦话,翻身换了个方向继续昏睡。揉揉略微发热的伤处,他继续把额头贴回窗户上,那儿都被他捂得温热了,代价是脑门处的头发和皮肤变得冰冷又僵硬。不知何时,他注意到长街上唯一亮着光的那盏灯下多出了个伫立的人影,浓色的蓝被昏黄的光芒笼罩,周身竟散发出些鬼魅般的绿色荧光来。
“女人知道所有事,啊哈?”他不服气地复读到。
“所有。”
“所有?”
“所有,包括你为什么不接受任何圣诞礼物的原因。女人知道所有的事。”
“我只是……不想拎着一堆东西回学校,那很麻烦。”
“是的,所有。”
科尔温沉重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下来,和他们两人的混在一起,和成同一首歌。站在路灯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没有降雪的圣诞夜并不比其他冬日暖和多少,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走上陆地的人鱼、或者僵尸?为什么他要一个人站在外面?他在等待什么?
“就要11点……我该催玛丽睡觉去了。”过了好久、久到他几乎都快忘了对方在场时,她突然又开口说道。
“你太溺爱她了,玛丽那个年龄,就算是圣诞节也不该超过10点上床。”
“少说风凉话,你要我带什么东西给你吗?蛋糕、派,或者是更多姜味儿的饮料。”
“不用。不,但是等等,别关门,我和你一起走。我要……出门吹吹风。”
(爱的降格)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爱。同时,又并不是谁都可以——他想要被父亲所爱,被母亲所爱。一个礼物的极简追求就此从理想的高空呱呱坠地,分裂成欲望膨胀的两个——此乃人之常情。
但父亲不能爱他。早在自己诞生以前,他就把整颗心奉献给了伟大的高楼,即使对方如今已缓缓沉没、将其抛弃,他也久久凝望着虚无的东方,等待着邮差将召回的使命替他送来。
所以父亲无法爱他,他的爱早已有了别的归处。
于是他想找到母亲的爱,可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所有人见过的只有他父亲,最多算上一个襁褓里的他,于是家族的画像上,母亲的脸是象征虚无的黑色漩涡,连孤独寂寞的遗憾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仅此而已。
所以母亲无法爱他,她的爱和脐带都被切断了。
8岁的暑期他遇见过一个说爱他的意大利女孩儿,那段日子里他们从太阳刚升起就跑到草场另一头去看麻瓜农民们放羊,等牧羊犬都累得趴在树荫下睡着了再爬上树,偷摘新鲜软烂的桃子吃。遗憾的是当时两人都年纪尚轻,就算知道组成“爱”的四个字母和单词发音,也不明白它沉重的责任与罗曼蒂克的宣言。夏天结束时她塞给他一张写有收件地址的便签,晚些时候他和库洛蒂跑到池塘里捉鱼,狡猾的鳞片和化成纸浆的白色絮状物一起从口袋里溶解、流走了。
后来他希望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爱他。填补母亲的空位,用金色的头和紫色的眼睛补全那张挂在他床头,天生残缺的画像,但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爱的人甚至不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更没办法爱他。
再后来,他希望海曼•布莱克爱他。
但是——躺在他身边的科尔温•桑切兹拼命挣扎地也要讲出口,但是,不要谈恋爱。你不能恋爱,也不该去恋爱。那是充满美丽假象的无底深渊,即使有朝一日你厌倦了想要脱身,都会发现整个过程艰难之际、且注定会弄得人伤痕累累。所以,不要去恋爱,为了更长久的平静生活和寡淡的幸福着想吧,别去。
他关上被加了几层静音咒的房门,没有说话,跟在玛德琳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破旧的楼梯。派对已经接近尾声,东倒西歪的人们互相倚靠着彼此,在小提琴的旋律中稀稀拉拉地唱着最后一首安眠曲。
不。
不是这样的。他走下楼梯,扭过头,看着保护了科尔温•桑切兹的那扇房门说:你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我追求的爱从来不是爱情……不,我不是说爱情轻浮和廉价。相反,爱情是重大的责任和义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那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婚姻的实质本就是人们强制用理性规划爱情的结果之一。注定要其属于爱情,但终究也只是爱情的一部分。爱情是伟大的,轻视和践踏爱情的从始至终只有人,与爱情无关。等等、说跑题了,我们得绕回来,继续搞清楚,我追求的是爱不是爱情。爱情之于爱就像婚姻之于爱情,只是后者中挑了几个方便理解和肯定的关键词组成的概念,不能代替其全部的其中之一……我追求的不是爱情、不是恋情,是爱。伟大的、广袤的爱本身……不,我没有和蓝侬说过,我常常嫉妒他嫉妒得发疯。他……拥有这么多,那么多的爱,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我都搞不懂我究竟为什么要不停到这儿来了——根本是在发疯!除了不停地自伤外没任何意义不是么?那我究竟为什么……我、我……不知道……我得不出答案……我到底……
(桑塔——一首叙事诗)
但是,
(但是)
对海曼•布莱克
(他推开屋门、推开铁门、推开栅栏门)
他知道要怎么做。
(环绕着绿光的男人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他
(他)
和自己一样
(有着自己镜中的眼睛)
空缺着、
(渴望着)
空虚着
(暴戾着)
什么
(什么)
所以
(所以)
他有资本,
(他的欲望)
去交换、
(要平息)
去交易
(要满足)
他们可以这样互相弥补、
(他们可以维持供需关系)
互相填充、
(相互啃食)
各取所需。
(吞咽殆尽)
即使扭曲,
(他走上前揪住刺手的毛呢大衣,抬起头)
即使虚假,
(他伸出手扣住所有颤抖的指头,低下脸)
他也绝不放手。
(他绝不放手)
(圣诞节)
海鸟看见了:他们嘴角贴合,于不可视的命运契约上盖下许诺的印章的前一秒,周身的空气急速扭曲,形成连时间都无力招架的漩涡,吞噬了两人的身影。路灯下所有的影子都消失了。它眨着浑圆的眼睛,在全年中最寂寞的一夜里发出无人在意的嘶鸣——此刻的时间是1960年12月26日,能无偿实现任何人任何一个愿望的圣诞节已经结束了。
END
——这是,二十二名门的暗祭司·卡格尔家族的当任继承人,以及他在前传[五月]中的经历。
[五月],顾名思义就是五月革命。斯塔杜斯特/泛大陆的反党国战争。
王国边陲的圣徒集结地,白蔷薇西征的起始之处,梅伦镇——即是暗祭之子克莱塔·卡格尔及其弟妹的成长之处。
至多直至那个五月之前一直如此。
他所看到的:
先是恶徒的枪弹,予碎裂心脏的罗纳尔·格兰斯特。
接着是审判的铡刀,向被指为魔女及其追随者的缪莎与赛特涅尔夫妇。
随后十字架染上鲜血,神父走上不归的道路。
再之后是暴风骤雨,伤寒病夺去了凯玫莎的体温。
要知道人心叵测最为可怕,曾经的挚友被恶语驱逐。
红之圣主的恶意不做掩饰,带走了替代他的双胞胎,最后的血亲。
最后是狂乱的夕阳色的火,将最后的圣歌燃尽。
在那之后,他被母亲的前夫(也是他母亲的异母兄弟)暂时收养,等待着接下家族传承的诅咒般的职责。
然而此前,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寒冬,他与在那恶意中唯一存活的,失去了左眼的双胞胎血亲终于重逢。
双胞胎的血亲,指克莱塔的双生子弟弟,拉文德·卡格尔,除眸色外相貌完全相同。
拉文德的本质是卡格尔家族凭依[秘术]而由某位先人化作的守护灵的转世,与双生的兄弟姐妹绑定。保有数个前世的记忆。十分清楚自己“守护”的职责,自己的生命即是双生血亲的生命,自己的一切都归于双生的血亲所有。
舞台搭建完毕,[神国]之剧,幕徐徐开。
新历301年,15岁的克莱塔只身一人前往母亲曾经的居所·暗祭塔,继承祭司一职。
然而他不曾看见的,表面接纳他尊敬他的,母亲曾经的同僚,私下里却暗流涌动。
——现在站在暗祭塔顶层露面的,哪怕是人、畜生、甚至泥塑的傀儡都无所谓。他们只需要一把枪,一个能听话的,能顺从他们的意愿发号施令的随便谁人。
……民生哀愤,怨言四起。理所当然的结果。理所当然地将这归咎于他的年轻、他的鲁莽、他的愚蠢、他的言说他的本身。却少有人说是他背后的谁谁在推波助澜。
……如同行走于横跨深渊的独木桥之上进退两难。前方是口诛笔伐和黑洞洞的伤口,后面是抵在背上的冰冷刀锋。
对“死”的恐惧,身不由己的痛楚,对自己毫无才能的苦恼,扭绞成梦中的异形的漆黑巨兽,将他吞噬。
迎合了他的恐惧,“死”的审判如期降临。
助祭们的口型在他的眼中模糊,只剩下龇牙咧嘴的“杀”“死”。
没错,没错。顺应了民心的、齐心的,处死罪大恶极的发号施令者当是优先的举措。
他站在钉了铁丝网的窗户边,向上看——是灰蒙蒙的天空;向下——则是遥远的遥远的低矮的匍匐的活的自由的不自由的,不定何处就有为他的审判拍手叫好的,人。
夜晚他看见窗外的影子。
影子——守护灵——唯一的血亲开口了:
逃走吧。
年轻的祭司明白,即使逃出这刺入高天的黑塔,此生终究也无法逃离被追逐的命运。
十指交扣,体温之间,影子再度开口:
由我来代替你承受一切吧。
别担心,我一定能在佯死后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逃出生天。他安慰道。
于是那夜,影子成为了祭司,祭司成为了影子。义眼、彩瞳、黑袍、万无一失的相似。
于是数日后。祭司第一次看见了漆黑的刑具。
坚硬钢铁的外壳,镌刻的慈祥的圣女的面首,内部犹如自主生长出来一般直立的尖刺。
毫无疑问,它——或者说她——即是名为“铁处女”的凶器吧。
祭司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
群情激昂。旁观者。帮凶。
然后他走进钢铁的荆棘之中。
刺耳的声音。闭合。抱怀。
疼痛。
转动。
肌肉。四肢。神经。血管。
冰冷的。温暖的。无感无意识的。甚至连从喉中挤出哀鸣几乎都再做不到了。
脏器。喉管。脑颅。骨骼。
然后组织的浆液从圣女的足部汩汩流下。
新鲜的,艳红的,妖冶的,腥涩的美丽的混乱的令人作呕的。
诠释了“死”的。
失去了影子的黑袍少年站在人群的夹缝里,用兜帽遮住脸庞拭去最后一滴眼泪。
脑中是一片空白。
在窒息的哀痛中,他似乎听见来自天空的声音。
“永别了。”
“永远爱你。”
“哥哥。”
克莱塔·卡格尔由此也失去仅剩的一切了。
失魂落魄的他,心底有仇恨油然而生。
若是如此权能如此地位如此能力便能轻易地赐人以死的话。
那么他想要力量。
强大的无比的超越的,有如雷电将那刺入天空心脏的罪恶之塔劈开,劈开,劈开。
四处奔走,人力,武器,资源。交涉处处碰壁。
当他遇见一位金发的女性时,事态似乎有了转机。
自称艾拉查恩·伊丽莎白·芬克纳的她以志同与长辈的身份劝说,但都未能取得他的信任。
女人冷笑一声,把包巧克力的金箔纸揉成一团丢远:
“那么如果我说,我是‘恶魔’呢?”
少年回过头,仔细回味着她的言语,那个亵渎的罪恶的不应存于此间的词汇。
如果是恶魔,如果真是那种神话中此世至纯粹之物的容器,恐怕是能够轻易达成他的愿望——甚至能够毁灭世界的存在吧。
他向那化身伸出手。
——与此同时,在那南方王国的另一座祭塔。
王国元老院被圣祭司阿列克谢·贝勒戈莱德·芬克纳勒令解散,重设以其为首的内阁议会。
五月革命期间,目睹了被诬陷为“魔女”的暗祭司缪莎·卡格尔之惨死,前任祭司,阿列克谢之母露莲·芬克纳随即出逃,不知所踪。
在那之后,阿列克谢便顺理成章地接任。新官上任期间做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径,甚至直接把母亲定义为“背叛者”。
他拉拢王室,抓住每一个贵族的把柄,其本人却令人捉摸不透——无论是那遮住大半张脸的外表还是与幼时全然相反的性格。
他自称“恶人”。拷打威胁演戏惑人的话术样样精通。使议会中的成员全然顺从于他,由此走上摄政的道路。
在[夕晖]的故事告一段落,下属斯瓦勒·塞缪尔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后,他听闻北方的暗祭继承人上位,特前去交涉。
但,当他刚抵达新波拉里安斯的外缘,就听闻新任的暗祭已因暴君的恶名被铁处女处刑的消息。
其实,要知道暗祭塔的实际掌权者们刚接回继承人时,为他冠上的名号即是“波拉里安斯的新主”。
波拉里安斯,早已灭亡的神国之名。
于这教皇为尊的东斯塔杜斯特,这名号无异于谋反。凭借傀儡般的弱主,趁教廷局势动荡之际鲸吞蚕食,这一手把戏阿列克谢比谁都更清楚。至于暗祭是谁,又即将是谁,那不重要。
即使未曾拜谒或忠诚宣誓,身为祭司,教皇的“左手”,也理应为中央除掉这吸血蛭般的隐患。他未曾止步地前行,在曾为雪原之边境的大地之上行走,所闻之事所见之人都不同于南疆。黑土的田垄上带着粗犷的气息,种皮坚硬的针叶树,一切都是那样新颖。
——包括本应已死的罪人先祖与容貌酷似暗祭的少年的组合。
言语之间话锋相对。少年挡在女子的身前,对敌意之人目光冰冷。
“米蒂尔的祭司,若你在此无端参入他人的家事——
也休怪我与你为敌。”
阿列克谢反而没面露愠色,依旧挂着最初不知是怜悯还是戏谑的笑容:
“你是要复仇?不错,意外地头脑清楚。那拥戴这片大地的新主人的乱臣贼子,你也只需要同其抗衡——用最直接的手段罢了。”
字句间尽是对他的无能他的羸弱的揭露。最后他看向那个女人——尽管那只眼睛藏在发丝与绷带后,也依然似是能视,仍在审视。
……作为契约的一部分,艾拉查恩是曾向克莱塔展示过她的能力的。
繁复的诡异的翻飞的亵渎的手势,烛台下影光翕动。契约者闭上眼睛,如她所言回忆起不堪的鲜红的过往片段。
记忆。抽象的意识。谬论。悖论。一切的发源地之中,他的所见——
被科库里克之毒致幻的人们。狂热地乞求地向他索取被收缴的白色粉末。
他是善人。不错。记忆之中他怜悯着村人们的如此姿态而赐还予他们,然而——
然而现今的记忆不能原谅不能理解不能感受当时当日的自己,那行为那语言那悲悯的本身。因为他的所谓善举而被成就了的日后仇敌般的毁灭的杀人鬼们加害者们。
所以他举起刀。
断绝断绝断绝判罚判罚判罚杀戮杀戮杀戮根除根除根除。斩杀在某个未来某个明日成为结出苦果的一切一切。
鲜血内脏骸骨与夕阳的光景融为一体熔为一体的尸山血河。
屠杀。
他梦寐以求的。他终究释放了自我所造就的所诠释的。
扭曲的,
他自己。
再睁开眼睛时,僵硬的身体仍然坐在椅子上,旁侧的蜡烛早已燃烧殆尽。
女人用没有温度的手指轻拭去他的泪水。
他突然想要发笑。
他所信仰的所坚持的所谓正义全然破碎化为埃尘。
善与恶的混淆。
——如今他已然清楚自己的目的地了。
“做得不错,好孩子。”
她说。
……数日后。
据传言,一位与被处刑的祭司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年持刀,以恐怖的力量血洗了暗祭塔上下,不留活口。
有人私下猜测,他是前来复仇的卡格尔家族的子嗣,亦或是被处刑者的亡魂。
“死”的恐惧从那塔再次笼罩这曾为神国的土地。
第十六位的末裔,由此吞下恶种。
然,事件并没有结束。
全身是血的少年回过头,看向身穿白衣面无表情的男子。
“我本以为你会用不如此声张的方式解决。”他说道,“但仍然恭喜你重回高位,[暗祭]先生。”
“你来做什么。”
“来处理最后余下的隐患。”
他紧盯着半身没入阴影的女人。
“你知道‘她’是什么。”
“那又如何。已经结束了。”
“两码事。她今天能驱使你做出如此行径,明天你又会怎样对待塔下的那些人?”
“……”
“建议你听从我的忠告,否则——并不是代替监察司行事——我会以强硬的方式解决。”
“你在命令我?”
“这件事瞒不过中央的耳目。交出她你尚且还有谈判的余地。或许对你而言这是恶心的经验之谈,但你没得选择,克莱塔·卡格尔。
你早就失去一切了。”
武器的寒光宣告着交涉失败。
剑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令人作呕的纯黑的粘稠物质重塑血肉的声音。
溅上那物质的白衣被迅速烧毁出漆黑的空洞,失去了庇护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又在鏖战中落下血肉模糊的伤迹。
……甚至于用这柄[月辉切]都无法斩杀的不死之物。恶魔就是这种东西吗。
那么。
阿列克谢伸手撩开遮住右眼的前发,扯下绑缚的绷带,其之下是——
克莱塔无法忘记的,诡异的丑陋的但又神圣至极的,嵌着双瞳的眼睛。
被那眼睛所注视的艾拉查恩——不,她已经在这视线之下不再具有人类的姿态了。纯白的裂纹在表面迸发,试图重塑的黑色物质像被那视线灼烧一般汽化、消失。那躯体尖叫着哀嚎着咒骂着,化作一滩毫无生命力的黑泥,最后也同样消弭殆尽。
她死了。
克莱塔呆立着承受着这不可逆的事实。
他的梦想她的梦想,一切都被轻易埋没。几乎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勇气,他被此时的伤痛和空洞包裹。
是错误吗。是罪恶吗。若是失去了她的指引,他本身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若是天主还存在于此世,为何不做回答?
被击溃的败者瘫跪于血池之间,用僵硬的手握住口袋里那枚金箔纸包的巧克力。
……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使用秘术祓除恶魔比想象中要困难。阿列克谢用手捂住流出血泪的剧痛的右眼,喷出一口鲜血后脱力得几乎要倒下。
……不知这次又透支了多少寿命。
勉强维持着意识,他扶住墙体一步步挪近眼神空洞的少年。
黎明的日光从唯一的小窗中泻下,照亮着如梦初醒之人。
“将人从歧路里拉回来并不是我擅长的事,你该庆幸自己还没摔下悬崖。”
“……不需要你来告知我。”
“接下来呢,要怎么做?”
“如你所见,我不过是统治上的无能者罢了。”
“很有自知之明嘛,暴君。”
“……”
血蒸为云,云落为雨,雨煮作茶。倘若问流淌的光阴中还有什么不会改变,恐怕也仅有这无动于衷的永恒的循环吧。
双亲留下的遗产与那个人的接济足够他募集新一批无辜的役人,操使他们的生命为自己所用。武人不会在意刀枪的情绪,执掌者也不会在意使徒的生死。
你会向祂乞求原谅么。巡礼与记录之人发问道。
当然,谁不愿被其注视,被其听闻呢。暗祭司看向彩色的花窗。忏悔?——从不会有回应。长久的静寂让他几乎要嗤笑出声。不论祈求也好恳求也好乞求也好,不会有谁来应答,亦不会有谁来拯救——早就料到是如此了。
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坠入万劫不复。
他孑然一身站在露台上放声大笑,高塔的尖端深深刺入天空的心脏,飘落早春最后的阴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