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尸体血腥与猎奇描写,请注意避雷。
***没有什么流星雨,主要是前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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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记忆开始于一个深夜。
身披黑袍,缠满绷带的旅人与划过天际的明亮流星一同造访。
被窗外的光亮惊醒,抱着枕头去寻找父母安慰的斯贝纳看到他拎着沉重的手提箱走进父母的起居室,在书桌与地板与母亲的身上摊开各色药瓶,造型奇异的工具与大量的魔法书和羊皮纸,上面的文字有一大半斯贝纳都从来没有见过。
“好好照顾的话应该还能再活四...五个月吧。”有着黄昏般浪漫紫色眼睛的旅人吐字如歌唱般轻快,斯贝纳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多么残酷的话语。“您应该知道,这是绝症,目前都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
卧床多日的母亲以一贯柔和的微笑点了点头,轻声的说着麻烦您了。站在一旁的亚列哥哥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但父亲并没有放弃,他阴沉着嗓音询问,“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就算无法痊愈,想想办法,总能再多延长一些时间吧。安珀和斯贝纳还那么小,就这样失去母亲也太过可怜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啦。你本身就是药剂师,在药物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的更多。手术切除是不适用的,治愈术对这种病的效果也不怎么样。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有神迹了吧。”旅人收捡着书卷与工具,摇头叹息。
“神迹......”父亲的眼中闪现出热切的期望,“你是说,祈求神明的赐福能拯救姬玛的生命?”
旅人耸了耸肩,斯贝纳从他的语调中听出某种不屑一顾的味道,“那种由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承认的代理者随手施予普罗大众的赐福肯定是不行的啦,想要治疗这种基本可以宣布死亡日期的病症,需要的是比那更进一步的东西。”
母亲叹息着移开了闭上了双眼,而亚列不安的攥紧了衣角。但父亲无视了他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暗示,继续追问了下去。
“神明等级的赐福,改造,或者拥有足够力量的神血,至宝一类的东西吧?运气好的话别说是绝症,就连起死回生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哦?”如同歌唱般的声音给予了回应。“如果你一定坚持的话,我确实知道一些线索,关于传说中的万灵药.....”
旅人张开手,在缠满了绷带的掌中是缠绕了秘银纹饰的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装着深红近黑的液体,在烛光中反射着油脂一般的光泽,像是一颗哭泣的宝石。
如果那一天没有半夜惊醒,如果没有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跑去父母的房间,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好奇心过剩趴在门口偷偷观察而是直接勇敢的闯进去打断谈话,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的吧。
偶尔的偶尔,取回了前世记忆的斯贝纳会这样想。
这是他不断坠落的人生中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深夜拜访的旅人在清晨的露水蒸发之前离开了,只留下了厚厚的一堆书卷。
父亲花费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制药的工作间,眉间的皱纹再也没有舒展。哥哥更加频繁的前往镇子,每次都会带回来大量的食材,但斯贝纳并没有见到那些诱人的肉食在餐桌上出现。原本便严肃的长姐越发沉默,只有在教导弟妹关于植物与魔药的知识时一如既往的温柔。温室,书房和父母的房间全部挂上了锁,偶尔会听到里面有什么爬行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大家是吵架了吗?”因紧绷的气氛而感到不安的安珀询问母亲。
“没有哦,只是爸爸他们在制作新的药物。”母亲将年幼一些的两个孩子揽入怀中。“那是很厉害的,可以治好很多病的药,所以也很难很难做。等到爸爸他们找到正确的制作方法,一切就会好起来啦。”
是这样吗?斯贝纳抬头看向母亲,她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但眉头和眼角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悲伤。
令人庆幸的是,母亲的身体真的慢慢的好了起来。
等到斯贝纳十岁生日的那天,她已经可以楼上楼下的走动,给房间中闲置许久的花瓶们重新换上鲜花。
那天父亲和亚列哥哥一早便出门采购,带回来了整块的小牛排,腌制好的火腿,奶酪,蜂蜜和冰激凌,还有斯贝纳想要了很久的魔法墨水和镶嵌了尖晶石的羽毛笔。鲁比姐姐烤了他最喜欢的苹果蛋糕,上面还铺了厚厚一层焦糖果仁。想要去厨房帮忙的安珀笨手笨脚的弄撒了面粉,被母亲塞进浴室洗了好久才把那头蓬乱的卷发弄干净,又花了不少时间重新在脑袋后面编出两个花苞一样的小发髻。
“斯贝纳也来呀。”大概是注意到他渴望的目光,在给安珀整理完衣服后,妈妈把他也拉到椅子上坐好,慢慢的梳起他的长发。
家里的四个孩子中,长女鲁比的长相与母亲最为接近,都有着柔顺的红发与矢车菊一般的蓝眼睛,但性格却更和严肃的父亲如出一辙。亚列和安珀和父亲有着一样蓬松的卷发,但眼睛的颜色都要更加接近母亲的天蓝。而斯贝纳同时继承了父亲薰衣草色的虹膜与母亲长直柔顺的红发,披散下来时如同光滑的绸缎。每次准备剪短头发时家里的女性都会摸着他的脑袋发出不舍的叹息,于是就这样慢慢的留了很长很长。
在更小一点的时候,母亲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他编漂亮的辫子。但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总是在咳嗽,不要说去室外透风,就算只是呆在房间里一起看书也很容易不小心睡过去。于是,每日的梳理头发和饭后的爱心甜点,花园散步,并睡前故事一起都变成了更遥远的童年回忆。
斯贝纳有些怀念的对着镜子打量胸前垂下的辫子。今天的妈妈看起来稍微有精神了一些。
“今天是斯贝纳的生日呢。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早就想好了哦。”他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我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的,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家人举办的小小生日聚会上,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希望我没打扰你们的聚会。”
像是老朋友一般坐在父亲和亚列旁边的旅人褪下了兜帽,露出海藻般墨绿的卷发与被什么切断了大半的尖耳。“我是帕西瓦尔,来自学者之城的旅行医生。随便叫我帕西或者医生或者那个谁都行。不过不许叫叔叔,小心给你的牛奶下泻药哦。”
“帕西先生。”斯贝纳礼貌的打了招呼,得到好乖好有礼貌的夸奖。
“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诶呀,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让我想想看,你会喜欢什么。被小仙子祝福过的黑莓酒?冥河蔷薇的种子?或者...十岁小朋友也能学会的超实用魔法书?”
这是斯贝纳拥有的第一本魔法书。虽然叫做魔法书,但那实际上是一本足足三指厚的,用结实的绳子扎成一大卷的软皮本,里面的纸张大小不一,至少有四种不同的材质,还有被水泡过被火烧过的痕迹。字迹也是龙飞凤舞,不止有大量涂改的痕迹,边边角角还用斯贝纳看不太懂的精灵语做了许多的标注,显得满满当当的。
“让肉变得松软入味的魔法,附带三种腌肉的配方”“让花园中植物茁壮成长的魔法”“三天消灭花园中害虫的魔法(小字批注:对有害的中大型动物也有一定适用性)”“改变脸与体型的魔法(注意该魔法的效果是永久性的)”“指挥烤鸡跳踢踏舞的魔法(附带火柴人版踢踏舞动作示意图)”“五种常用的处理伤口的魔法(最后一种也可用来重接断肢)”
“这份礼物对这孩子来说有些太过贵重了。”父亲的表情比起欣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但他的反对很快就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淹没了。
“他们看起来很喜欢不是吗?就当作是您帮我研究药物的报酬好啦~”旅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如果还觉得过意不去,那么就拿这个苹果蛋糕的配方来交换吧!这个真的超级好吃的!”
又过了很久之后,在学会了精灵的文字,接触到了更加高深的魔法后,斯贝纳才察觉到这卷笔记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那些被当成生活小妙招一般记录下的魔法本应有着更加严肃的名字,更加危险的用途,却被人开玩笑一般拆解简化,变成了连小孩子也能看懂的戏法。
神秘的帕西瓦尔先生在一天后再次离开。令斯贝纳失望的是,那些门上的锁并没有对小一些的孩子们敞开。亚列哥哥搬去了书房,并声明要为了不久之后魔法学院的入学考试做准备,不要去打扰他。而鲁比姐姐长期停留在温室中,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她培育的奇异植物。父亲长时间埋头工作,一份接一份的配置同样的药物,再送去不同人的手中。虽然没有人真的说出来,但斯贝纳能感觉到,家人们之间出现了不明显的隔阂。
“我们不应该继续那些研究了。”某天,在前往书房寻找字典时,他听到鲁比姐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妈妈的身体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制作那种药物,更别说,拿去给别人使用......”
“我劝过爸爸了......但是,我们是医生啊......明明有治疗的方法却不使用,对于病人来说,有些太可怜了。”亚列哥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而且,妈妈...妈妈她虽然看起来好了很多,但实际上,那主要是因为药物额外带来的生命力...病灶本身并没有消失。如果停药的话,会很快的恶化也说不定...”
“那就更不应该给其他人用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那个药确实能够延长病人的生命。我确信它的原材料具有修复的功效,就是,效果不是很稳定可控......爸爸只肯尝试非常,非常小的剂量。或许再调整一下浓度和配比,或者用指向性的元素进行中和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它只是,不那么完善,还有很多改进的余地...如果没有它,摔断了胸骨的安德大叔等不到治疗师准备好魔法仪式就要没命了,十六号街的贝尔婆婆也是,她本来应该在上周断气,但现在已经可以坐起身子了...还有辛迪...”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但是,亚历桑德罗,你是真心觉得那药没有问题吗?”
亚列哥哥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我会和父亲再商量商量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
“斯贝纳?你找到辞典了吗,好慢哦?”安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长的兄姊们立刻停止了争论。
他温柔的家人们从来不愿意在小孩子面前争吵。
“大人们的事就交给大人们来解决吧。”只比斯贝纳大一岁的安珀听到他的烦恼后不可置否,只是学着母亲的样子拍拍他的脑袋,“斯贝要吃蛋奶冻吗,吃了甜甜凉凉的蛋奶冻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姐姐去给你做一个?”
于是斯贝纳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要如何阻止他这个在火药与搞破坏之路上天赋惊人的姐姐祸害厨房这件事上。
年仅十岁的斯贝内洛曾经以为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再持续的更久一点。直到安珀学会自己打理那头不服帖的卷发,哥哥考上魔法学院,姐姐与喜欢的人结婚,父母长出白发与皱纹。
离别是突兀降临的。
斯贝纳还记得那是个很好的天气,盛夏的晴空澈蓝如洗,能看到很远处的云。早餐有他很喜欢的甜茶与苹果派,安珀和他为了最后一块派的所有权用石头剪刀布进行了一场小小的比试。
取得胜利后,他把那块派包了起来,和他珍爱的魔法书,羽毛笔,还有父亲交给他的各种药剂一起放进了背包。
为了更方便的培育药物,斯贝纳家的住宅在镇子外的深林边缘。去街区要乘一个多小时的马车。原本去城里送药和采购都是由亚列哥哥负责,但他那段时间被各种事情缠的几乎没时间出门。于是每七天去城里送药的任务就落到了斯贝纳的身上。原本安珀也会和他一起去,但是她在出发前打翻了茶杯,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从而改变了主意。
“反正去过那么多次,斯贝自己也没问题的吧。”安珀撅着嘴拎着自己湿哒哒的裙子,看起来想要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但又怕弄脏了弟弟的衣服。
“把药送完后可以在城里逛一逛,买点你喜欢的果酱和糖果什么的。最好能帮我带一点新鲜的奶酪回来,回来做三明治。”母亲帮他把有些重量的背包背到背上,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额外多塞给他几枚银币。“早点回来。”父亲在一旁叮嘱。
“知道啦,我会准时回来的!”斯贝纳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然后蹦蹦跳跳的爬上马车。
小矮马踏踏的蹄声中,斯贝纳看着熟悉的屋顶被茂盛的树冠遮挡,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看着一队身执黑甲,头戴漆黑桂叶冠的骑士举着血色旗帜从他身边经过,又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前进。
他像往常那样前往城镇,将药物交给需要的人,吃掉了早上剩下的苹果派,买了一些奶酪和大家都喜欢的树莓果酱,赶在日落之前踏上回家的小路。
那是斯贝纳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如果没有出门就好了,如果再早一些察觉就好了。
远远的,斯贝纳看到森林中升起的黑烟。树林里吵吵闹闹,有什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斯贝纳不安的催促着小马,最后一段路几乎是飞奔而过。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迎接他的是焦黑的花园,冒着浓烟的屋顶。被姐姐精心打理过的温室花房碎掉了一整面墙,里面那些娇贵的植物只剩枯枝。临近傍晚,但屋内没有一丝灯光透出。他所珍爱的家人不知所踪。
斯贝纳跳下马车,急匆匆的往屋子里跑去。
然后,他被什么绊了一下。
是安珀,他茫然的想着。他活泼好客的小姐姐总是喜欢在敲门声响起时第一个冲出来开门。无论是陌生的客人还是熟悉的家人总能得到她满满的笑容和大大的拥抱。她冷冰冰的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和泥土混在一起,把头发和裙子都弄得脏兮兮的。
斯贝纳尝试着把她扶起来,但是胸口的破洞有些太大了,稍微移动上半身就好像会掉下来。所以斯贝纳只好把她留在原地继续往里走,尝试去寻找其他人。
失去脑袋的父亲倒在沙发旁边。或许离火源太近,他的身体有一些已经烧焦了。斯贝纳没有找到他的头。
楼梯附近的火势似乎要小一些,地板留下了魔药腐蚀的痕迹。有一半的鲁比姐姐在楼梯下方,另一半在楼梯上,连接着她们的是拖长的血痕。即使失去了双腿,她似乎仍然在向着二楼逃跑。
斯贝纳跟着血迹前进。二楼是书房,父母的房间,和小孩子们的房间。他在书房找到了母亲。红发的女性趴在窗户旁边,鲜艳的长发与背上的伤痕交叠错落,像是想要挡住什么人的视线。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屋子后面不远处,靠近森林的地方,亚列哥哥被一柄血色的长枪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这样所有人就全都找到了。斯贝纳跌跌撞撞的走到母亲身边,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身体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僵硬而冰冷,即使依靠着母亲的身体也毫无改善。十岁的少年突然的意识到,他的生日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绝对还有什么办法的。
父亲是很厉害的药剂师傅,能做出各种各样的药物不是吗?之前母亲病的那么重,不是也都治好了吗?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只要运气足够。连起死回生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吧?!
斯贝纳取出随身携带的魔法书。止血的魔法,使伤口愈合的魔法,清理腐肉的魔法,抽取骨头的魔法.....这是那个神奇的旅人留下的魔法书不是吗?他曾经说过起死复生也是可能的不是吗?怀着疯狂的期望,斯贝纳一页接着一页的翻找下去。终于,在接近黎明的时候,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以将破碎的瓶子修复如初的魔法。旁边的标注写着,‘置换仪式所用的材料,或许也可以被当作将身体修复如初的魔法来使用’。
这就是我需要的。斯贝纳的视线再也没能从那几行字上挪开。只要使用这个魔法,家人们就可以恢复如初了。只要一个法阵,一些材料,念上一段咒语,再提供一些魔力。他就可以再度拥有幸福的家庭。
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在十九岁的,血肉法术熟练的斯贝纳看来,那时候在绝望之下乱七八糟发动的魔法本来不该成功的。仪式魔法需要的是相对封闭且魔力充裕的环境,而他当时能找到的只有满地都是玻璃碎片的温室。鲁比教给他的知识并不足以让他辨认出所有需要的材料,更何况储存素材的工作间被火焰舔过了一遍,他翻找了半天才勉强凑齐最重要的那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最重要的部分是魔法阵,那些他自己都不甚理解的咒文被一个一个填充进生涩的图案里,凭借着堪称逆转天命的运气才一点都没有抄写出错。从各处收集的尸体们残缺不全,而他甚至忘记在仪式开始前将尸体按照人体形状一个个摆好,就那样把找到的肉块们胡乱堆在了一起。
缺少素材的魔法不会发动成功,咒文错误的法阵理应直接爆炸。至于死而复生,那本应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奇迹。
但桑吉内涅斯家此时恰巧存在着一份堪称禁忌的奇迹之物。
法阵的中心,深红的力量随着魔法的发动不稳定的摇曳,像是狂风中残存的烛焰。就在那细小的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或者爆裂时,母亲缺少一半的尸体之中传来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在一切开始的那个夜晚,斯贝纳曾经见过的小玻璃瓶正卡在她的喉咙之中,随着魔法带来的冲击而碎裂开来。深色的,粘稠的,如同宝石一般的液体爬上女性残损的躯体,与其融为一体,再然后是旁边的父亲,哥哥,姐姐......皮肤,肌肉,内脏,骨骼,乃至不知是否存在的灵魂,全部在那腥甜的液体之中融化,扭曲,变幻,组合出新的形状。
尚且完整的骨块吱吱呀呀的调整次序,连接与破裂处由碎骨构建出支撑的结构。红与白的肌腱与筋膜如蔓生植物一般在其间穿插,在中间的空腔中胡乱长出丰硕的内脏,之后是更为表层的血肉与脂肪混合成的物质,像是黏菌一般逆着地心引力攀附其上,蠕动着固定成型。
即使是第一次使用如此复杂魔法的斯贝纳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脚下的法阵将他牢牢的固定在原地,不断抽取着魔力。他只能看着那些原本曾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一点点变成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扭曲怪物,却无法阻止。
在虚脱与恐慌造成的剧烈眩晕中,斯贝纳看到原本是家人的那只怪物睁开了眼睛。三只头颅,五只眼睛。深深浅浅的,薰衣草与矢车菊的蓝色,家人们拥有的颜色。
“斯贝纳。”
四张嘴用嘶哑又稚拙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新生的怪物抬起七只长短不一的手臂,缓慢的,温柔的,将泪水不断落下的红发少年拥进温暖而粘稠的怀抱里。
樱很爱哭。
樱对人很有耐心。
樱喜欢帮助别人。
樱喜欢画画、纯音乐、看书、脱口秀、散步、旅游……
樱的性取向为男。
由于特异性皮炎,樱很讨厌脏乱,却懒得打扫卫生。
樱体内有多个破碎且互斥的人格。
其实樱想爱着所有人,但是几乎不可能实现。
樱的指派性别女,认同性别为非二元。
打卡打卡,这篇发完就可以等最后结局了
一些资料室部分是我杜撰的如果夜密廻没有这种东西……那就没有吧!【你
【删除线】看来到最后也讨不到老婆了【删除线】
感谢友情出镜的好同事!
自带NPC:【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71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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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果然查不到什么吗……”
凪砂叹了口气,合上了面前的线装本。
这本册子按说也没有那么年代久远,但看来并未被好好保存,看上去已经快要散架了。
书页内的字迹也有些地方已辨认不出,不过好歹他还是从中找到了要找的那个名字。
但也仅此而已。
从这本记录着历代夜密廻成员名字的名簿上,凪砂只能找到那个人加入和退出夜密廻时的记录。
就连离队记录,也只是写下了简单的“殉职”两个字而已。
凪砂把名簿放回原处,伸展了一下因长期伏案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又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这里都查不到线索的话,那接下来该……”
他正思索着,资料室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敞开了。
凪砂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虽说他在查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这有点不好说。总之,在这里遇到其他人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虚。
“原来是藤宫吗?”红发的高大男子打量了一圈室内,看到凪砂时便点了点头致意,“马上就是巡逻的时间了。”
“哇!都这个时间了!”凪砂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好意思桂前辈,还麻烦您来提醒我!”
桂红雀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凪砂自从入队以来,怕还是头一次在巡逻之外的场合与他交谈。
在以年轻人为主的夜密廻中,像桂红雀这样年纪的队员已经算得上是老资格了。
从他几乎布满左半张脸的伤疤上也能看出,这绝对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考虑到对方的视线盲区,凪砂特意走在桂的右边,略跟在他后方一点的位置离开了资料室。
老资格……老兵……
看着桂的背影,凪砂的脑子突然活络了起来。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
“怎么?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边凪砂还在思考,没想到是桂先挑起了话头。
“啊哈哈,有那么明显吗?”凪砂干笑着挠了挠头,“我只是有些在意,桂前辈应该在队里很久了吧?”
桂思索了片刻:“具体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十年应该是有了吧?”
“果然是大前辈!”
桂瞥了凪砂一眼,像是在说“别扯东扯西了,有话直说”。
“其、其实……”凪砂吞了口唾沫,“我刚知道家父曾经也是夜密廻的一员,差不多就是十年前……”
听到这里,桂竟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瞪圆了些……不过整体上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原来如此,你是藤宫的……”
“您记得我父亲吗!”
桂略一颔首。
“我们并不是很熟。虽然也一起巡逻过几次,不过……”
见桂欲言又止,凪砂主动接过了话头。
“他很快就殉职了。”
桂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那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做咱们这份工的,难保什么时候就……所以大家一般也不会多问。”
也对,自从我入队以来,也有不少才打过照面的队员第二天就消失了,我也没怎么特别关心过……
果然从队内打听是行不通的吗?
不远处,已经能够看到即将出发夜间巡逻的队员们的身影了。凪砂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简单向桂示意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藤宫,”没想到,桂主动叫住了他,“你还年轻,要多保重自己。”
“哎?啊……好的,感谢您的关心!”
桂前辈,意外的是个亲切的人嘛。
可惜我心里正纠结的另一件事,唯独是无法与他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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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久之前,凪砂从相熟的人手里得到一封信——据说是他的母亲在神智尚且清醒时写给他的信。
信的前半段写满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关爱与期待……但若只是为了这些,她自然不会费这么大周折留下这封信。
在临近末尾时,紫藤夫人寥寥数笔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凪砂的父亲并非是工作中被鬼女杀死的。
或许是害怕这封信落入他人手中,她没有敢写得太明显,但凪砂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母亲怀疑父亲是被人所害。
担心杀害了丈夫的魔掌也会伸向自己的儿子,她才决定带着凪砂躲进那间神社。
看了母亲留下的信,凪砂又回想起当初自己决定加入夜密廻时,末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来他们怀疑夜密廻已久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吧。
可是父亲究竟为什么会被“同伴”杀死?难不成夜密廻有什么不能触及的秘密,被父亲不小心知道了?
就算真是这样,只凭凪砂自己怕是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真相了。
而且这些推测若是事实,那我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凪砂在心里长吁短叹,只觉得头疼无比,连路边跟他打招呼的人都没看见。
自从之前的蒲公英事件以来,他白天闲着没事也会在江户城里随便转转,留意一下有没有新的被诅咒的鹤之子或是带着咒印的鬼女。
不过如今天气越来越寒冷,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就更别提在外乱跑的小孩子了。
要不今天就到这吧……
凪砂打量了一下四周,准备找家小店进去歇歇脚,视线却突然捕捉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咦?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是……
大脑进一步反应之前,双脚已经快速挪腾了起来。
他追着那个人的背影在街上穿梭,却在拐进一条小路后失去了目标。
凪砂正觉得奇怪,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清响。
啊,这展开我有点熟……
还没等他回头,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凪砂老老实实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武器,“我们前阵子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他听到背后的人收回了手中的刀,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的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却是冷若冰霜,身体更是完全紧绷,似乎随时都能出刀把凪砂砍成两半,完全见不到那天面对那个年幼鬼女时的温柔样子。
没错,这个看起来比凪砂大不了几岁的女子,正是那天和鬼女以姐妹相称的鹤之子。
“你是那天的少年……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她拇指一推,一截冰冷的刀刃就亮在了空气中,“你想对那孩子做什么吗,夜密廻。”
“没有没有!我没那个意思!”凪砂赶忙摆手否定,“我只是……不,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你……知道自己是鹤之子吧?”
女子审视地盯着凪砂看了半天,似乎是确认他真的没有歹意,才收敛了杀气,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护一个鬼女?”
凪砂用沉默作为回应。
“和那孩子在一起只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怎么,夜密廻现在连这个都要管?”
“现、现在的我并不是以夜密廻的身份,而是我个人有点在意,毕竟鹤之子是……”
那女子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凪砂,不知为何,她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她彻底放松了姿态,“你并不是对我感到好奇,而是对现在自己的立场摇摆不定吧?”
“呃……”
没想到才短短交换过几句话,自己内心的纠结就被对方看穿了,凪砂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看在你那天是想帮那孩子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
她在路边找了个木箱,随意拍了拍灰就坐了下来。
“我确实是鹤之子,但这血脉本就不是我想继承的,我也不想被什么巫女后人的身份束缚,这随之而来的力量我想怎么用也是我的自由。而且……”她的目光投射向阴沉的天空,“鹤之子也好,人类也罢,又曾为我做过什么吗?”
“哎?”
“你们夜密廻说是要斩尽害人的鬼女,可差点杀了我的是流淌着鹤之子血液的人,救了我的却是鬼女。”她突然又直勾勾地看向凪砂,“人类之中,又何尝不缺恶鬼呢?”
凪砂咽了口唾沫,正在犹豫该如何回应,却听到对方突然笑出了声。
在笑容的加持下柔和了许多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点和年纪相仿的俏丽。
“不好意思,看你那么认真,我忍不住就想逗弄你一下了。”
“……哎?难道说你刚才说的……”
“很遗憾,都是事实,可那又如何呢?”她重新站起身靠近凪砂,还特意弯了弯腰让彼此的视线持平,“我有我的人生,我的理由,可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无法相信人类,我选择保护鬼女,可那和你不是毫不相关吗?”
她抬手点了点凪砂的脑门:“别拿别人当做自己的借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寻找自己的理由吧。”
“可、可是我……”
“不好意思,”她后退一步,拍了拍手打断了凪砂,“大姐姐我今天不想再陪小朋友谈心了,就此别过吧。”
凪砂还没整理好思绪,她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子回过头,虽然没有出声,眼神中却清晰地问出了“为什么”。
“那个……耽误了你这么久,我总得表达一下谢意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就在凪砂觉得肯定没戏了时,她却开了口:“黄泉。”
“我是比良坂 黄泉。至于谢礼嘛……街口那家点心铺子的高级礼盒,我妹妹很喜欢。”她淡淡一笑,“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就用那个来道谢吧。”
这次,她没再回头,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小路的阴影中。
而凪砂直到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来。
“我想做什么……我自己的理由……”
他用力拍了拍脸颊,也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
(此人为了补全结局绞尽脑汁找灵感)
(胚胎故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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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从一则俗套爱情中走来,也不往悲情传说而去。当人们眼中的“魔鬼”呱呱落地,他们必须承认,故事正于魔鬼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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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魂灵死去
牧羊人驱使羊群回家,此时夕阳未落,他听见了一声有别于羊的泣声。
放牧的男人对此事并未有多少意外。他每日让羊儿去往离家十里远的大平原上,捡到过从巨人山峰一路行乞而来的饿死鬼,摸索到过一些逃难人惊惶遗落的细软财物……这附近的城镇并未归属那几个大势力的帝国,镇上的人都以羊为生,多数是从帝国军队里逃跑的那些人族。他们多以自己是新生的地界人而自豪,对那些落难与散落在外的新人新事总是怀揣一种高傲的宽容。可即便如此,追逐钱权的本性已经落入骨髓,这就是高傲的本质了。
总之,牧羊人拨开自己家绒毛蓬松的羔羊,心想自己这次将救下一位落魄的权贵血脉。
事实就是这样,他弯下腰,果真捧起了一只襁褓。
襁褓中的婴孩不再哭泣,只有泪痕干巴在其冻得发紫的脸颊上。牧羊人见状重新裹好孩子,年久操劳的粗糙手指激动而颤抖地、像是逗孩子那样勾了勾孩子的耳朵。
“别哭,别哭,孩子,”他低声说着,就连他自己的儿女出声时都未有如此温柔,“我捡到你,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
说罢他重新起身赶着羊回家,羊群不必知道他的欢愉,也不需知晓他今后的打算。数十只横瞳孔的棉花追随主人而奔忙,它们回到一座砖块堆砌的小屋,去那木头围成的羊圈,听三个小主人的惊叫与主人夫妇一唱一和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切向往。
就这样,卡尔希镇上多了一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儿。
卡尔希人把那婴儿叫做“卡尔希的魂灵”。
牧羊人一家、至少牧羊人夫妇喜爱那孩子多于自己的孩子。不过他们把那块婴儿裹布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半点信物,因此也畏缩着多了些更悚然的猜测。他们猜想婴儿出身皇室,历经血雨成了幸存者:一定有许多随从在找人,他们可不能随意给这孩子取个什么,以免那些大人寻错过了——于是就有了那么个浮夸又拗口的称呼,既是一群文盲的尊敬,又是一声象征苦寻的讯号。
【尊贵的失落王庭,您那大难不死的后代降临了卡尔希。】
“卡尔希的魂灵”就像卡尔希本镇的婴儿那样长大。
那是个有着一双薄绿眼睛紫色头发的女孩,和一众灰色的卡尔希完全不一样。“魂灵”学会咿呀作语,随后又让四肢触地,在灰色孩子群里爬行、跑动、摔倒。她好似真的浸泡在卡尔希人的爱意里,穿最好的羊皮袄和羊绒裙,喝最好的羊奶,好作为宠儿度过一生。这一切让那时候的“魂灵”也以为如此,以为自己和身边的灰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哪怕每次回到牧羊人的家去,看牧羊人夫妇的期望变为掩盖的失落、看他们摩挲着自己的耳朵又重振了不明所以的信心……年仅三岁的“魂灵”并不在乎这些微小的古怪,每日都拥抱着自己的幸福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直到一群魔法师造访卡尔希,见多识广的知识分子们为牧羊人一家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那一天,“魂灵”被牧羊人的孩子们拥簇着去山野采花,她学着将最明艳的那朵放在花串的最上面,以感谢她的养母为她缝制的裙子——人们总教育她要感恩。
而她的兄弟姊妹又带她去寻溪流下的透明石头,等着去其他的卡尔希那里换点养父喜欢抽的烟草——她要时刻记得是养父将她从危机四伏的荒原救了回来。
当孩子们嬉闹着回家,“魂灵”大方的走在最前方,他们看着大人们猛地拉开屋门走出,随后薄绿与灰撞在一起,连带那些鲜艳的花与石子也摔进泥坑去:最爱“魂灵”的牧羊人用他那满是厚茧的手毫不怜惜地揪起那双他与妻子灌入期许的尖耳朵,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对,不可能!”他说着,就那样提着孩子的耳朵向身后回望,叫嚷的声音破了调,甚至盖过了孩子哭疼的呼喊,“我带回来的是精灵,是个精灵的遗孤——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杂交的野种!!”随后他又转头看向孩子,他已经足够诚实,现在连“魂灵”也不喊了:“告诉我!你是精灵之子!有纯净的血脉、高贵的血统——哈,怪不得你身上什么也没有,吃我的喝我的,你怎么敢欺骗我?!”
在牧羊人的手中,谎言的血滴在白色的羊绒裙上。
孩子感觉到自己耳朵上撕裂的疼痛,但她不再哭喊,就像当初荒原那个被捡拾后尚未未记事的婴儿那样。但她的沉默同样也在提醒“养父”,这绝不是他能承认的过错。
牧羊人的血亲孩子们对此一言不发,他们眼看方才还一同玩闹的“魂灵”被父亲如破布般扔在地上,于是他们的血也跟着冷了下来。他们的视线落在那身白衣裙上,想起了母亲熬过的那些个辛苦日夜。
“精灵族对血脉的确有严苛的要求,毕竟他们一族的耳朵更纤长脆弱。但即便如此,这个孩子身上也有一半的传承。”被邀请而来的魔法师早已准备告辞,他们对眼前的暴力轻轻摇头,家务事并不在他们插手的范畴之中,“精灵一族不会接纳半血的子嗣,可好歹是你们辛苦养大的孩子,总还是有感情不是吗?去承认她平凡,然后让她褪下‘魂灵’的外衣好好长大吧。”
“魂灵”落在地上,“魂灵”迎来一种末路。
别的听不太明白,但地上的孩子捂着自己流血的耳朵,第一次学会了茫然。
她不是“卡尔希的魂灵”,她又是谁?
※偶遇活动之一,但是爆字数了对不起(擦汗)谢谢鼠师傅家的好孩子,写爽了
※不是医学生,能力有限,各种与现实的出入还请多包涵(磕头)
被松栗拦住时,竹月吓了一跳。
刚摆脱“小小姐您要去哪里呀为什么不带我呜呜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想多听听外面的故事呢”之类的念叨,钻出竺家,她想着趁还能悠闲的时候尽量逛一逛许久未见的家乡,看看哪里变了、哪里没变,或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也会长出意想不到的植物——总之,打着这样那样的算盘,她走在难得放晴的街上。
“姑娘,姑娘——留步,姑娘……”
竹月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富饶水乡从不缺女孩子,再说了,万一是大哥借故抓她去干活,那就更不好摆脱了。
“——姑娘留步!”
忽然,来人一个箭步超过她,挡在她身前时只差半步就要撞上,竹月一个激灵,连忙收步后退。
她抬起头。这人并不高,身段瘦长结实,背着个灰扑扑的包袱,样貌青涩,神情严肃。竹月半恼半惕,来不及多思考,少年便自顾自地问:
“姑娘是长白丹的人吗?”
“……”
也许是因为武林大会在即,近来认出她门派身份的人好像有点过多了。要不把葫芦换个不起眼的地方?
边想边点头,竹月说:“是,您找长白丹有事吗?”
“不是,”他慌忙摇头,“我是想找大夫,药钱诊费都好商量——”
原来是来寻医的。竹月抬手制止:“请问哪位看病呢?”
他“啊”了一声,“你愿意出诊是吗?病人不是我,你得跟我走一趟,这边……”
她点点头。
话又说回来,就算再怎么会功夫,出门在外,该防的人心还是得防,这是师兄师姐的教导之一。不过竹月倒没有很担心,落了半步跟在少年身后,马上便瞥见他插在腰间、断了一半的剑身——原来是万归义的人,她顿时理解了这人为何面对陌生人横冲直撞、毫无礼数。
少年全然没有发觉竹月不搭话,一个劲儿地把自己认为她需要的消息抖落了出来:他姓松,就住在楠栝,这次要问诊的是他的母亲,患的是癔症,早年间自己也常寻医,可是请来的大夫们都说这病难治,只能慢慢调理。说话间,已经来到一座不算大的宅院前,大门上挂着“松园”二字的牌匾,看来他没有骗人。
随少年踏入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与牌匾相符的园林式风格,尤与楠栝相配的假山叠石、溪塘流水,辅以绿意点缀,曲径通幽,更加引人入胜。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雅致的家竟然出了个莽撞武人。
竹月不太礼貌地暗忖,没走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一间位置偏僻的居室,藏在密密铺开的松林后,像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少年说母亲就在屋子里,他走之前刚醒,现在应该还没睡下,说完便“噌”地跳上了屋顶,瓦片也跟着“咔”地响了一下。竹月正觉困惑,不知是屋里人被这轻响惊扰,还是本就有出门的意愿,房门应声而开,剥露出主人的面貌:
那是一个与“癔症”毫无关系的女人。五官姣好,眼窝微陷,看得出年龄,看得出疲色,却看不出病因。要说的话,和人心扯上关系的病症本就复杂,或许她应该在见病人前再多探些消息。
然而为时已晚,竹月只好报上名字和来由。女人一愣,微微歪头,不解地称自己最近身体很好,并没有任何不适需要看大夫。竹月刚想再劝几句,却不想女人忽然上前几步,话题一转,问道:“大夫见过栗子了?他最近怎么样?身体可好?这孩子呀,总是在外忙,你说我这做娘的,一个月到头见不了孩子几面,上哪里说理去呀?”
言语间满是对孩子的关切。
“栗子”?是那少年的名字?竹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如实说自己与他并不熟,不如先容她看一看诊,或许能开些滋补身体的药方。
就这样进了房间,房内摆设倒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不过易碎的器具好像偏少了些。女人安安静静地让竹月把脉。见缝插针地,竹月端详起病人的容貌来。这么一看,母子之间的相似点并不多,但是安静下来的氛围倒如出一辙。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时,女人却忽然问:
“大夫,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竹月眨了眨眼。“脉象偏虚,是有些气血不足。”
女人又问:“可这气血不足也不是病吧?”
“不调理的话,或许会发展成病。”
女人抿了抿嘴,貌似对她的回答不太服气。
“什么叫‘有病’呢?”女人说,“近来天气好,我心情也好,总想着出去逛逛,给栗子添置些衣服。可是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你说这不知道尺寸,怎么量布匹呢?”
“您说好久,大概是有多久?”竹月问。
“唉,记不清楚了,好像……他满十五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了。他那朋友是挺不错的,雇人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可是我也没有行动不便,你看我,像走不动路、看不了书的样子吗?”
……
起初,竹月不理解到底是哪句话开始出了差错。
女人的话语渐渐密集、颠三倒四起来,时而说儿子根本就不是自己自愿生下来的,时而又称自己是被软禁在这里的。竹月默默收了手,看了一眼微敞的房门,她记得进门前天还是晴朗的,可是现在透进来的光亮却仅有一丝,恰好照进女人失神的眼里,就像聚焦在了一堆薪柴上。本不该被点燃的火星“嗖”地,沿着女人越发口齿不清的念念有词,蔓延成了一场“大火”。
女人被点燃了。
她又哭又笑,猛地掀翻了看诊用的桌子,“咣当”一声,惊动了屋顶的少年。少年闻声推门,可一见他,女人立刻双目圆瞪,尖叫起来。
“是你?!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我不想看见你那张脸,你给我滚!!!”
事态彻底失控了。女人拿起手边的东西,拼命朝门口扔去。圆凳、枕头、被褥、床单——一切拿得起来的器物都成了她用于驱赶的工具。竹月心道不好,赶紧把呆立原地的少年推出门,同时,门外鱼贯而入数个家仆,熟练地一边压制女人的暴行,一边安抚女人的情绪。
竹月没有参与。她知道那不是她能插手的场面,所以只是把少年僵硬的背脊推得远一些、再远一些,直到层层松林重新盖住那间屋子,一切回归应有的宁静。
天仍是晴朗的。
见少年不说话,她也不好强求,只好找了个僻静的墙角,先安抚一下再说。
正当竹月想开口时,少年却直愣愣地看向她,问:“大夫,我娘的癔症治得好吗?”
她沉默了一下,反问道:“您之前说也找过其他大夫,他们除了建议您慢慢调理外,没有交代其他的东西了吗?”
他想了想,“有,他们都建议我离我娘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一出现就会刺激我娘。”
“……”
是了。从她短时间的观察来看,也会下这样的结论。癔症不是外伤,更非侠士可能患的“内伤”,那些说到底,只和人体有关,但“癔症”关乎的更多是人心。
学医,学的不仅是医人之术,更学的是医心之法。不论是门主,还是她见过的前辈们,都说过类似的话。十五岁出长白丹,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见过些世面,也不得不放弃过一些病人。将这些“放弃”悉数记录在册,一是为了抚慰自己的良心,二也是为了给后来人留下些痕迹。
可是说到底,这都只是权宜之策。
“请别怪罪您曾经寻过的大夫们,他们的建议没有错。”竹月缓缓开口道,“只看今天的情况,我也会给您开差不多的‘药方’。”
少年的目光越发黯淡。
“不过,您是不会放弃的,对吗?”
“是。”
“那我也不会放弃。”
“……嗯?”
她笑了笑。
“您得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我可是整个长白丹最‘难缠’的大夫。”
“什么?”他茫然。
“事不宜迟,请把您接受过的‘药方’如实告诉我,我好做一份记录。”说着,她从包袱里拿出崭新的账册,蹲下身去,用便携墨盒与袖砚快速磨出墨来,提笔便写,“昭明X年……”
“这是干什么?”少年跟着蹲下来,好奇地凑近看。
“记录病例。来,把您记得的药方都跟我说——呀,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还没和您说过我的名字?”总觉得忘了什么,又被一连串的突发事件打了个措手不及,竹月这才想起最应该说的信息,索性用手蘸了点墨,在地上写道:竹月。
“竹……月……”少年一字一顿地念。
随即,竹月又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似乎看不明白,歪了歪脑袋。竹月便笑道:“礼尚往来,您不该也说一说自己的名字吗?我还要记下来呢。”
“哦,我叫松栗。”
“哪个‘栗’?”
“栗子。”他说,“我娘喜欢吃糖炒栗子。就是那个‘栗’。”
怪不得。竹月点点头:“那今天我先不开药方了,您可以按原来的‘安神药’继续让令堂服用。改天我会再上门拜访的。”
“你还要来?”
“对啊。”
“还能再给我娘看病?”
“当然。”
松栗一愣,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立刻喜笑颜开。他高兴和悲伤的劲头都相当直接,竹月看在眼里,内心总觉得比起寻常人,他更像自己小时候养过的宠物狗。可这样的话毕竟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她便也跟着笑,心里却在想:
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就像这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哪怕此时此刻是晴朗的,却也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下一刻不会降下倾盆大雨。
倘若穷尽药方,找遍草木,都无一能真正根治癔症,那么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作者:伊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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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坐出租,一直到了酒店,喝水时林蜺呆望着水杯那头,肉红的手指。隐隐然,手指有点空,她放下杯子,发现戒指上镶的钻石不见了。
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回想起来,许多人一下火车就摸出烟来抽,说不定是那时候急匆匆伸手捂口鼻失落的。说不定滚在了火车座椅下头,在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也可能掉进了盥洗盆里。它会怎样?谁知道?
上火车的时候钻石一定还在,林蜺可以确定这一点。它硌了一下她不戴戒指那只手的手心。它勾到了她的衣袖。那是林蜺特意找出来的白裙子,勾起了一根丝。它好像刻意提醒她,这是最后一次点缀她的无名指。林蜺之前其实想过,把钻戒跟小衒放在一起……但最后,她并没有。
小衒和钻戒都是上一次婚姻的遗物,同龄,都带了一些属于前夫的自作多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果按照小衒出生时算起,钻戒年纪大过小衒,倘若按照小衒形成时起算……不。即使是小衒还安然静待在林蜺的卵巢里时,钻石也早已经存在了。除非把人看作一个靠分子原子间的作用力松散集合着的物体,原子的寿命本无所谓长短,那么小衒与钻戒仍是同龄。小衒即与天地同寿,从未离去。
爱女林弘衒,生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时某某分……那时并非爱女,林蜺还未爱上她呢。要林蜺爱一个素未谋面的可爱孩子,或者更简单些,小衒则要复杂得多,曾与林蜺一体,不,曾经就是林蜺,同时又是沙砾般的侵入物,侵入蚌中,掌上明珠率皆如此。她让林蜺腰痛,背痛,大腹便便,恶心,头昏……等她正式诞生时,那巨大的痛苦让林蜺憎恶她。弘衒两个字都是左右结构,林蜺特地挑了这样一个略显臃肿的名字,以此纪念不愉快的体验。痛苦之余,林蜺对这丑陋的女婴还怀着占有欲,可以演变为保护欲,或吞噬她、兼并她、使二者复归一体的欲望——致其死亡的欲望。
婴儿丑陋得林蜺不肯哺乳。几个月后,稍稍可爱了一点,但也已经没有母乳了。客观来说,小衒的长相从来只勉强可称作“可爱”,不在“漂亮”之列。弘衒是个华美的名字,本人恰恰相反。小衒有个英俊的父亲和中人之姿的母亲。奇怪的是她脸上最不和谐的部分全是爸爸的,像那一半俊俏的基因挣扎着尽量释放出自己的恶毒。他身上有与那英俊不符的恶习:抽烟(让林蜺从此讨厌烟味)、喝酒(带得林蜺也开始喝酒)。他身上也有与英俊相符的恶习:出轨。林蜺曾以为自己足够爱他,爱到会大吵大闹又不情愿离婚。与其说这是错误估计了林蜺对他的爱,不如说林蜺爱一厢情愿地把自己想象为一个多情又炽热的人。
但戒指保留了下来,林蜺下不了决心去扔,何况一开始它不那么起眼,无非是众多遗物中的一件。
小衒总爱玩弄那枚钻石。这个女孩固执地把自己的十根干瘦、黝黑的小手指塞进林蜺的指缝里,犹如昆虫足节上的倒刺。她一边拨弄着钻石一边说:“将来妈妈把这个给我。”林蜺从不曾想过自己遗产的归属,听了像被人提醒自己的死期。她表面用了逗孩子的语气,其实是发泄那点小小的不快:“你要呀?我偏不给你。”小衒不怎么生气,反而说:“那我买和妈妈一样的。”林蜺说:“好哦,我帮你记住——你要买,不要别人送。”可能她已经后悔生了这个女孩。自己的一部分基因,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或是某一刻突然中断,都由不得自己决定,那是多么奇怪的事。
如果早知道钻石会丢,应该把它陪给小衒的。也许小衒会开心——多么矫情,多么烂俗,多么自我安慰的一句话。小衒不会开心,因为小衒已经不复存在,或者本来就是一个幻影。关于小衒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正如钻石,它不过是一块透明、坚硬、放出七彩光芒的石头而已。
有意义的反而是葬礼。林蜺的父亲,母亲,妹妹,乃至于姨妈、叔叔……都劝说她,没必要办葬礼。
林蜺说:“你们不想,就别来了。我求你们来了是怎么样?我告诉你们,就算就我一个人去,我也办,你们是妈妈还是我是?你们是妈妈,我平时怎么没怎么见过你们呢?”
母亲说:“你这么大火气干嘛,这是为了孩子好,你给孩子办葬礼,怕万一孩子有了牵挂,不好去投胎……”
林蜺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才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她说:“别跟我说这些屁话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消失了,完全,彻底!你更年期过后还会来月经吗?林弘衒就像你的月经一样,消失了,懂吗?投了什么胎,投到了卫生巾垃圾桶下水道吗?死人胎啊!”
小衒死了是件好事,在那一瞬间。
不过林蜺是认真的。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和几千人的生命之间没有高低之分,一个死掉的卵子与一个死掉的孩子之间差别也不大。
爱女林弘衒。她只是林蜺的爱女,虽然葬礼那天,他也来了。他有了新妻子,新孩子,连他们都一并带了过来,好像太阳终于把地面上最后一滴雨都晒干了,从此他的人生又开阔,又灿烂,一条旭日初升的大道。本来新家人就足以分担他的痛苦,何况他根本没有痛苦。爱女林弘衒,对林蜺如此残忍,让林蜺觉得自己离婚、把女儿带离他的视线,是自私又错误,是剥夺了有人为她哭泣的权利。
爱女林弘衒,是母亲的一部分。痛苦、颤抖、迷茫的那一部分。割除掉痛苦的部分,不会让肌体焕然一新,只会造成新的伤口。
林蜺把手指偎贴在脸颊上。如果小衒长大了,自己触摸她的脸,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行李箱里还放着小衒的骨头。小衒的遗物。遗物是摆脱不了的。遗物有生命,会生长,就算逐日修剪,也避免不了它的蔓延。
她放倒行李箱,拉开拉链,掏出装骨头的袋子。月白色,丝绒材质。解开袋口,一小把碎片,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摔了一地的白瓷。
这个想法是突然出现的,但竟严丝合缝,仿佛林蜺等的就是这个。
五百克骨灰可以做一粒钻石,打磨好,再镶到空戒指上。彻底把小衒的残余化为异物,纯净透明,放射宝光,做戒指的灵魂,当作那似有若无的灵魂从未存在过。如果少,还可以再加些林蜺的头发。
那其中只有碳。大约有一部分来自于胎儿时期。一点点,可能来自于卵巢时,小衒和她的姐妹们,沉睡着,等待赴约。爱她们就像爱自己。
现代科技最好的一点就是可以把娱乐节目送到眼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兹拉塔刚结束今天的工作。她收拾好化妆包,打扫了化妆间,将繁复精美的服装道具小心妥善地收好,和前辈告别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的工作地点在临近海边的一所剧院里。兹拉塔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剧院的首推剧团来这里巡演,作为挂件的实习化妆师也跟着来了海边。兹拉塔对于这一现状甚至感到了一丝高兴——能在海边,完成工作,两个最喜欢的事情往往会碰撞出美妙的火花。
而 Ice cream Squiddo今天有直播更是惊喜中的惊喜。兹拉塔很喜欢看这个频道,主播米洛本身就十分可爱,冰激凌激推这一属性,让散发热爱的主播是的可爱槽直接拉满,变成了“猛地一看会被吓一跳”的,简直是犯罪级别的可爱。兹拉塔在工作的空闲时间,或者下班的休闲时光,都会打开手机,看看这个可爱的,以小章鱼为代表的主播。
“感谢科技发展,感谢神与大自然的馈赠,”兹拉塔每天满揣笑意与幸福,倒在床上的时候都会默念,“让我看到了如此可爱的米洛,今天也摄入了生命能量。请主播放心,今天也依旧是触手党。”
“哈咯哈咯!”屏幕里的绿发主播眨着眼睛,背后的星空晃来晃去,隐隐轰鸣作背景音,“今天有流星雨喔!所以主播来给大家分享一下流星雨的场面!……主播挡镜头了?抱歉抱歉!我调整一下……”
兹拉塔一边看着直播,一边穿好衣服,朝外面走去。到了海边,在海边看喜欢的主播直播,两倍的喜爱一定会碰撞出美妙的火花。
夜间的冬季海风吹拂脸颊,头发被吹得飞来飞去。兹拉塔按住帽子,拨开头发。微微凌冽的风带来寒意,但是兹拉塔并不讨厌。她乐在其中。
“好!大家!”直播间里传来欢快的声音,兹拉塔低下头,看看手机,绿发主播对着镜头欢快地眨眨眼,镜头换了一个角度,拍到主播朝海里走去。
……哎?主播……游起来了?
直播间里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主播就这么游起来了?”“这是冬天吧??冬泳?”“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兹拉塔看着在水中游来游去的主播,不知不觉间,嘴角浮现出微笑。喜爱冰海的米洛好可爱,游动的米洛好可爱……她还记得第一次知道米洛也喜欢冰和海的时候,心底那份直率的喜悦。和自己的推喜欢非常相似的东西,这不是超级开心的吗!她脚步变得轻快,哼着小调,漫步于沙滩上。不过感觉米洛镜头里的景色,为什么有点眼熟呢……
走了一段路,兹拉塔感觉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俯下身,暂时将手机熄屏,看向沙滩。
一部手机立在沙子里,但是被她弄歪了。
谁的手机掉在这里了吗……兹拉塔嘀咕着,捡起手机。她想看看能不能打开手机,以便记录下信息,好寻找失主。
但是手机屏幕好像是亮着的。
兹拉塔眨眨眼,她看见前置摄像头开着。自己出现在画面里,旁边还有弹幕。后面有个绿色的身影。
……哎?弹幕?绿色的?
她低下头,解锁了自己的手机。
人一生很少能同时在两部设备里同时看到自己的脸。但兹拉塔现在正面临这种情况。
她自己的手机里挂着主播米洛的直播间,画面里有自己的脸。她捡到的手机里挂着直播间,前置摄像头拍到了她的脸。
……哎??哎!!
兹拉塔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看见旁边的弹幕飘过:
“妹子发现自己入镜了。”
等一下,这,这是米洛的手机吗!米洛在这里吗!
兹拉塔立刻东张西望,震惊之下,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握着别人的手机。
她望向背后的海面,一个绿色的身影正在海里漂浮。
——米洛在这里直播?在自己工作的剧院外面的海滩?
震惊之下的人会暂时失去行动与交流能力。兹拉塔也不例外。她看着海面上漂浮的绿色,一时被震惊击倒。
“……你还好吗?”艰难地调整发声器官,兹拉塔只能对着海面,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一句来。
……好紧张!好紧张!
“我还好哦~不用担心!主播可是很健壮的章鱼!”兹拉塔好像听见米洛回复了,直播间里似乎也听见了。
没问题吗……兹拉塔慢慢蹲下,虔诚地把手机插回沙子里,对不起米洛,我不是故意的……
她再次看向海里,直播间弹幕里关切地问不会感冒和不会沉底的弹幕让她也担心了起来。人类很脆弱吧……“你还好吗?”兹拉塔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下,会不会破坏主播的直播效果?刚才已经入镜了……犹豫之下,兹拉塔还是决定去海里看看。没事的没事的,她安慰自己,不入镜就完全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她深呼吸,脱下靴子,提起裙子,朝海里走去。冰冷的海水打湿皮肤和衣服,带回前世的部分感受。
呼,吸。呼,吸。
她慢慢地,以跳芭蕾般的步伐,跳到了离米洛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绿发的主播还在水里起伏。
她不敢贸然上前,面对偶像的拘谨和打扰了对方的羞耻拦住了她的脚步,她也漂在水里,朝主播喊话:
“你还好吗?”
“我还好哦——冬天的海水很舒服!”绿发的主播朝她这边看去,挥了挥手。
但是主播你怎么感觉快要沉底了……
“真的没问题吗?”兹拉塔鼓起勇气,漂近了一点。
“嗯……你要拉我一下吗?没关系哦!”可爱的主播朝她眨眨眼,绿色的小章鱼伸出了手。
兹拉塔感觉自己呼吸加快,周围的海水在温差变化下好像更冷了。她伸出手,抓住了对方。
“看!好时机!”米洛突然惊喜地用另一只手指向天空,“流星!”
兹拉塔回头望天。
银白轨迹划过天幕。
星之倒影洒在海中。
这群该死的贱猫……我发誓,要是我的晚饭再被抢走一次,我就,我就……呜呜……
——崔莱
斑猫人可能是你在大陆上见过的最顽皮的种族,这个慵懒灵巧的种族有着比三分钟更短的热度和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但他们总能把自己的顽皮有意或无意的控制在一个你会觉得他们很可爱又不至于厌恶他们的水平。但是每个种族都有败类,一些斑猫人是当之无愧的坏种,自私自利,动不动就犯贱,你抓他们他们还跟你哈气,纯纯猫之城的活爹,你就哈吧活爹谁能哈过你啊。
这些猫爹自称为“流浪猫”,就像那些流浪武士,流浪乐团一样,他们认为自己是一群潇洒不羁的人。确实,你可以认为他们是一群游侠,因为事实如此,但更多的人还是认为他们是一群游侠儿,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天在街上溜达闹事。比起游侠集社,他们更像是某种盗贼集会。这一点在他们的行为上也能看出来,抢劫便利店,抢劫路人,抢劫公交车,抢劫游客,抢劫自己人,凡是在猫之城能喘气的,有点钱的,都是他们作案的对象。他们并不会做那种抢劫银行,引爆大楼的罪大恶极的坏事,但是他们会抢你午饭,砸你家玻璃,扎你车胎,顺走你钱包里的重要证件,把你的鞋带系在一起……或许这可以算是猫儿的恶作剧?但被这样恶整的人没有一个不怒火中烧的,毕竟这种事情天天都有,试想你结束了一天辛勤的工作打算去买点晚饭,结果一出来就被抢走了,想去追结果被捆在一起的鞋带绊倒了,回家还发现窗户玻璃上被喷上了颜料……是个人都会产生大杀特杀的欲望吧。
一般来说,文章写到这里都要说这种坏东西对猫之城的正面作用了,可是很可惜,流浪猫就是猫之城的顽疾,百害而无一利……如果说团结除了流浪猫外的所有人能算是利的话,他们倒也不算完全的恶。猫之城的管理者们尝试了无数办法去治理这些在大街小巷作乱的流浪猫,但是他们总能想办法逃过一次又一次的检查与抓捕,继续四处恶作剧。你也不能出动武装力量采取强制措施——说到底,他们只是犯贱而已,还没有威胁到任何人的生命。正是靠着这种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蹂躏道德的行为,流浪猫在猫之城成为了最可怕的存在,只要人们看到巷子里有人戴着帽子小声说话,就会下意识地掉头离开,没人愿意去赌那究竟是普通人还是流浪猫。
但流浪猫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他们是一个无组织,无纪律,非常欺软怕硬的组织。假如你真的急眼了,用火球轰杀了一个抢你晚饭的流浪猫,那我觉得你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被流浪猫骚扰了。你的名字会成为流浪猫心中的梦魇,猫之城的人们也会用尽全力为你提供法律援助……
只不过你可能会被人们当成略猫区一哥,唉唉略大陆区你们赢了。
遠東地方(今日本地區)
大概範圍在如今日本地圖海平面往上漲100米後留下的土地
島嶼繁多,風景秀麗,卻人口稀疏,保留了大量原生態廢土景觀的遠東地方因此成為著名的旅遊勝地,其中大名鼎鼎的“東海岸廢土線*”更成為了眾多廢土愛好者夢寐以求的旅行目的地,由於沒有「廢土」影響,此處也成為了研究前文明的研究中心
由於存在大量島嶼且每個島嶼人口稀疏遠東地方採用邦聯制(統領整個遠東地方的就是個機構,可以理解為國家聯盟)但對外聲稱只有一個國家(實際上地方權力已經大得和中央政府差不多了)地方聯繫緊密
外交:免簽多國,和萬民合眾聯繫緊密
浮波燈影剎那間,如今的社會已不如往日寧靜,由於外來文化衝擊導致一系列社會問題,遠東地方正決定加嚴移民限制
名義上的中央政府實質上的國家聯盟:千鬼部
負責外交部門:百葉眾
種族矛盾較緩和原住民和移民相處融洽(本來人就不多)文化是江戶時代文化加上原住民要素(實質上就是廢土風)結合體
但是,文化上動畫遊戲還是不錯的
值得一去給它安排一部分劇情吧
Summary:条子办案,通通闪开!
总之是轻喜剧啦……我有努力在写合家欢……真的是包饺子哦!(ง •̀_•́)ง
小碎段子凑起来的文,虽说是群像但还是没能给每个人出场的机会,下次一定。
↓全文7k4
“报官无门,只能来找几位大人,求求您……”
“大人?”
两条柳眉便拧起来了。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铁匠见人面色不对,讷讷地止住话头,嘴尚还张着,看看面前这矮他一头的姑娘。
“那……老爷?”
“叫甚老爷!又不是官!”师沅气炸了肺,多是恨铁不成钢,愤愤将硬得像石头的重剑从背后一卸,直往地上一插,入土三分,迸起一阵雪尘。她横眉怒目,仰头望人,每道一句,那脚跟便在地上重重一跺,颇有韵律,就差上去给他打两嘴巴。
“看清楚!我是草民!跟你一样!草民!还大人老爷呢,求官大人求惯了!呸!打的就是尸位素餐的老爷!”
赵铁匠这才明白过来,顿时眉也落下,眼也展开,要道不是。师沅却不给道歉的机会,将剑从地上一拔,那瞧着有千斤重的铁块在手中竟有如芦苇;另一手扯住那人袖子,便径直拽走了,步履飞扬,高束的黑发在脑后随着步伐一摇一曳。
“随我来。”
“姑娘,就您一个人?”
“怎的?我一人足矣。”她回头抛去一瞥,眼眸过锐,倒像是结结实实的一瞪,叫人心头微凛。
不过师沅本是与他开个玩笑,又敛下神色,半抬下巴,眯起眼望着铁匠,手上略微松了劲儿,垂下头,自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枚木尺来。臂一扬,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送到他眼前。
铁匠定睛一看,那上头认真刻着四个大字,“天下公平”!
“喏。”
“不放心我,总放心'清县令'办事?麻溜地跟我来,先叫你见我几个师兄师姐,个个是顶精勇的好汉,把案子掰开说清,一起给你办妥了,喏?”
师沅说罢,抬眸瞧这人,又见他一个大个子脸上现出这唯唯诺诺的神色,定是常年受欺,胸中斗志不由更灼热几分,心突突跳。她难得展颜,好声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言道:“莫急,就是捅了娄子,也不叫人知道,找不上你的门儿来,放一万个心。日后有事认准这木尺信物,也别报劳什子的官了,找我们准成。”
一面说着,一面便把手中巨剑一横,递过去,铁匠下意识来接,不想这柄剑沉如山石,直带着双手往下坠,当即狼狈地跌个狗啃泥;急忙翻身爬起,再看师姑娘负剑一路走来,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登时灵光迸现,连声喜道:“我懂得了,懂得了,姑娘!是俺有眼不识姑娘过人之勇,神力非凡,能使得动如此重兵,绝非等闲!”
个子小小的师沅瞅他一眼,弯腰将剑从地上拾起,又拍了拍那锃亮的剑身。
“说啥呢叽里咕噜的?回头,黄财主怎个欺男霸女,狗官怎个枉法取私,有怨,有愤,朝这上头写。”
“陬叔!!”
一声震如雷。先是轰开了门扉,后带着屋外的天光,像柄利剑刺透屋内一片幽暖的安宁。别春州天寒地冻常年飘雪,如今尚在深秋,好太阳就已比黄金还稀罕。陬日知被搅了一室寂静,连带着午后一个时辰焐出来的暖气都跑散了点,只得遗憾地放下手中书卷,抬头见走在前头的师沅领着个黑衣高挑的青年跨过门槛穿过前堂,走到他的茶几边上来。
“陬叔!琅师兄在这,汪师兄呢?”
“许是在忙。”
师沅便不再问,就地蹲下,双臂垫在炕沿上,背上一把比人高的重剑,像个急不可耐的小野狗。
“那借据您看出啥了没?我刚去东街跑了一趟,没见着汪师兄,您要是瞧见了……”
“莫急。你汪师兄忙,衙门那头留他去打点。先看这个。”陬日知淡然垂下视线,从叠放的书卷案牍下取出一张纸来,铺平摊开到二人面前。“这里手印是伪造的,墨至少有两种。被人动过手脚,但手法不甚高明。”
“啧,还挺明目张胆。”
打一开始站在师沅背后的那黑衣黑发的高个儿青年,从进门起就气定神闲,一语不发,背光而立。此时徐徐抬手摘下兜帽,向前迈了半步。陬日知瞄他一眼,便从茶几上抬起头,向后倚去。
“琅君想必已经去看过了?”
“去了去了,小满姐儿被关在偏院二楼的暖房里呢,门口有两人把着。人倒是无甚大碍,那黄万贯好生供养着她,估计就等晚上做坏事。屋里点的香真不错,我顺了两根出来。”
琅君道。笑吟吟地将拳头只一展,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转出两根线香来,其中一根已烧却了上头一截,一掏出来便溢出一股甜中有苦的余香,悄然地在这方室内漫溢。师沅扭头去瞧,他善解人意地将香往前递了递,叫人一耸鼻头,连打几个喷嚏,面露困惑之色。琅君这才转手,将两根线香插在了茶几上的“玉莲花”里。
陬日知投去一瞥,便笑了,几分无奈,几分释然。他放下执卷的手,掩面咳嗽一声:“不愧是琅君。罢了,既已去探过路,今晚如何行事,你与师沅商量。再去叫上齐师弟,可好?”
“齐师兄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师沅抓心挠肝。
“成,包我身上。来时候看见他在庙前街酒楼上吃面呢,我去把人叫上一叫。”
“你脚程咋恁快?!”
“师兄会飞。”
齐仄予午时在酒楼上吃了碗哨子面,听了好一会评书,下午本想去菜市口走一走,便披了毡毛斗篷,将戒尺和信物紧紧地别在朱红的腰带上,沿着街道走去。昨夜才下过小雪,午时已化了个干干净净,被往来匆匆的商贩车夫踏成黑泥污水,映着日头底下乌亮的一条条一棱棱。有个穿厚袄的小孩从他身边跑过,跐着一片冰凌向前跌去,一头扑在路边大碗喝酒的几个壮汉桌脚上,桌面猛地一震,为首的汉子手中的酒碗泼了自己一脸,登时就听见周边一阵喧喧嚷嚷的低笑声。那出糗的汉子也觉脸上挂不住,眉毛吊到额角,胡须倒竖如戟,脖根到耳轮皆红了个透,毛熊似的巴掌一拍桌子,把那顽皮小子拎着后脖颈提起来,喝道:“哪来的小猢狲!走路不长眼,冲撞了你爷爷,还不赔罪!”
小孩哭也不哭,黑眼珠像耗子似的滴溜溜乱转,嘴巴咧开,指着他胡子往下滴汤的熊样儿,嘎嘎地乐起来。这一笑,四周又跟着笑,嘻嘻哈哈好不快活,只苦了那汉子,丢人丢到姥姥家,急火攻心,面色由红转紫,气得霍一下站起身来,抡起臂膀,作势要把这小孩往外头人来车往的路面上丢。齐仄予站在路边看了全程,只一思虑,从桌上摸了一粒瓜子,弹指之间如暗器般簌地飞出,结结实实打在大汉脑门儿上。只听得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哎呦一声,竟是踉跄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回板凳上去,手劲儿也松开,小孩得了空,如滑鱼挣脱出来,溜烟地贴着墙根跑了。
旁人看客皆是瞪大了眼,却不知是在场哪位埋名的壮士出手,不知谁叫了几声好,旁边跟着猛猛拍巴掌,好似看了一场不要钱的武戏。齐仄予不愿惹人注目,转身欲走,不想才到巷口,忽而听得墙头上一阵响动,一颗石子滴滴笃笃掉下来,在屋檐上弹跳了几下,正好落在他脚尖前面。
他步伐顿住,抬头望去,就见得那琅君蹲在高处,托着腮,张开五指晃了晃,粲然一笑。不知已听了多久墙角。
“齐师弟。”
“琅师兄何事?”
公事公办,你来我往的开场白。琅君扬眉道:“有个揍人的差事,你去不去?”
“揍谁,在哪,何时。”
“今夜子时,城西黄财主宅院。你跟沅师妹揍人,我救人,剩下的你去找她问,人这会儿在前头两个路口左转等你。”
齐仄予点点头。然后,他就看见那猫似的飞贼懒洋洋地抬手,戴好兜帽。日光晃了他的眼,只一眩神的功夫,人已悄然遁形了。
他依琅君所言,往前穿过两条街,再拐进一道巷,正好亲眼目睹师沅跟嚼着她头发的驴破口对骂,赶驴伙计在那一旁劝也不是拦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激昂。
“报数。”
“一。”
“二。”
“喵。”
“?”
汪今越腮帮肉跳了一跳,师沅和齐仄予齐齐转过头去看着琅君,后者神采奕奕笑面盈盈,他只得又叹一口气。
子时街上灯火已大都已不见,只剩风高云淡,月明星稀,夜风呼啸着滚过光秃秃树杈,地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惟有汪今越手中一盏昏黄惨绿的灯笼,照亮周围一块方寸之地。
这会儿连鸟叫都不见了,偶尔几声犬吠沿着风送来,即刻又停。他抬手止住面前躁动不安的人,凝神细听,终于听得三声空闷的梆响在一片寂静街巷中炸开,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三更了。”汪今越悄声道,目光投向黄宅的墙头,将灯笼放低了一些,手掌拢在嘴边。“我在外头给你们望风。等他一走就进去,尽量快,速战速决。”
师沅还是那身蓝白短打,背上负着她那八十来斤的鬼头剑,精神振振地点头。琅君倚在墙上,轻轻将食指和拇指虚捻成环,搁到唇边,仿佛要吹声悠扬的哨,却最终没吹响,只道:“等下你两个在楼下替我看好了,我将小满姐儿带下来,先交由汪师兄带走,再去找那姓黄的,给他瞧点真颜色,叫那厮不再惦记这十里八乡的好闺女了,可好?”
齐仄予点头,一尺还长的铁戒尺早已从腰间取下,沉甸甸地掣在手中,月光偶尔一照,色竟如霜。
打更人敲着梆子的声响愈来愈近,三步一喊,寒烟侵骨,冷雾浩荡,四人俱屏息,一时巷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待悠悠拖着长腔的号子终于从这条街口离开,向别处去了,汪今越方才松一口气,回身道:“好了。”话音未落,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仨人影?惟见得留在尾巴上断后的师沅才翻过半个墙头,闻声扭头,正与他四目相对,先是一愣,又讪讪吐舌。那块形貌古朴的巨铁压在背上,竟不显她半点累赘,脚尖一使劲,便奋力跃过墙头,没了人影。
最前头琅君轻功了得,一袭玄衣似影蛇行,几个瞬息之间便已如烟飘至偏院小楼外。齐仄予刚翻下墙头,转眼便不见了师兄,只得攥紧手中戒尺,提防着四周巡夜家丁,疾步踏过草丛,直追过去。
少顷,过了垂花门,便看见前头缀着一排四五座石灯笼,在浓黑墨色里荧荧地亮着光,拥着院中一座二层的门楼。黄宅不知搜刮了这方圆百里多少油水,比不上万都城的富户,竟也有样学样挪了个七七八八,花盆造景,碎瓷筑墙,怪石假山,在这北方光秃秃的寒夜里,只显出一种反常的诡谲来。
齐仄予出神之际,一只手自旁的阴翳中探出,猛地把他一扯,闪身到了廊下。
他一抬头,便看见兜帽下一张玉面,双目在月下凛凛含光。琅君松开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不知何时从地上摸了粒石头,把玩在手中抛接一回,指了指小楼石阶前站着的两个家丁,又指了指他。而后,并指作手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齐仄予懂了。他点点头。
嗖的一声,那石子便飞了出去,弹中飞檐下角,一家丁被这异响惊动,低喝一声“何人?”便转身去寻。齐仄予收回目光,才惊觉身旁人早已不见,再一看石阶上果然空余一人张望,蓦地提戒尺欺近,点打后颈,那人便一声不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做罢这一切,他抬头望二楼。只见窗纸后光影浮动,夜风猎猎,却难辨人形。
琅君一路摸黑小跑上楼,到了暖房门外,伸手去推,门却纹丝不动,他心中了然,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铁丝来,勾入锁孔轻撬。几下扭转,锁应声而落,他忙推门进去,屋内柔光如水自门缝倾泻而出,在二楼地上勾出一角明澄的暖黄。白日点的那香,入了夜仿佛更浓郁,烘得屋里头是暗香融融,青云缭绕。床边静坐一翠衣女子,形容凌乱,眼圈儿也红着,正是赵家的闺女小满,此时见门开,便惊惶起身。
琅君忙把门推开了,摘下兜帽露出脸来。
“小满姐儿,别叫别叫!我来救你走!”
小满那张清秀脸蛋已经哭花了,神智却还清晰非常,此时见这少年郎唇红齿白,目如点漆,怎看也是比那黄万贯亲和许多的。愣愣地瞧着他,半晌才懦懦道:“是我爹请你来的?”
黑衣的青年点点头。快步近身,低声和她说明了个中缘由:“我师弟在楼下把着,还有个师妹断后,你随我走,一出了黄宅,立马跟汪捕快走,去找你爹。好么?”
赵小满挂着泪点点头。琅君方才十分贴心地把外袍脱下来,给她披在肩上裹好了,又几步跨过灯火踱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对外低声道:“师弟?”
回答他的是一颗石子“嘣”地打在二楼檐下。
再话说师沅那头慢了半拍,待到好容易翻下墙头,从灌木草丛里爬起来,前两个人早已不见踪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却只得小心地沿着墙根匿于影中,一步一停,谨小慎微,潜过几重门,遥遥望见院子最里头一座顶气派的门楼,上下共两层,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不由咋舌,果真是个金屋藏娇之地。她想起琅君先前交代自己只在楼下把守,便止住脚步,噤声躲在墙头边一颗常青树下静静观望。
半炷香过去,仍不见琅师兄出来,甚至也不见齐仄予,师沅心中困惑,疑窦丛生,只听得自己心跳如鼓,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以他两个的本领,本不该在这节骨眼上多花这些功夫,唯恐是事态有变,节外生枝,困在楼中不得脱身,情急之下,便把心一沉,从那树后霍地跳出去,撞破数盏明灯,单枪匹马冲上石阶。待冲到了门楼下,才心跳稍缓,一撩袍角单膝跪在地下,侧耳贴近伏在门上,凝神细听里头动静。
只听得那门中男子粗笑,另一声谄媚。
“丑时……赵小满……”
“老爷,火……枪……”
什么火什么枪?
师沅听不懂这些个,模模糊糊听了半晌,只听出两个师兄并无音讯,石阶上空旷通明,她的影落在地上曲折狭长,火一摇曳,便缩短拉长地变幻。若有家丁从此院过,必暴露无遗。思及此,悄然直身,本欲借机后撤,忽而听得脚步声朝门边来,忙急退两步,脊背嘭一声贴上了砖石墙壁。
门吱一声从里头被推开,声响在这寂静院落里格外炸耳,直叫她热血沸腾。一个身着藤甲,魁梧粗壮的汉子从里头走出来。师沅心念电转,眼瞅着他脚步停下,将回过身来关门,又暗忖那屋里的“老爷”必定就是黄万贯,是个没武功在身的。当机立断,飞身而出,冷不丁一脚蹬向他膝弯,手已摸到背后,借力将重剑卸下劈砍。那汉子忽见一团身形不高的黑影自门后阴影中窜出,骤然出腿横扫下盘,吃了一惊,猛后撤半步躲过,师沅一脚既出,力气难收,好容易拧腰稳住身形,鞋底与砖石擦得几乎生了火星,却忽感手上一股力道蛮横,扭头见大汉不知何时早已从门边抄起一柄钩镰枪,铁钩如蛇紧锁重剑护手,面庞紧绷,浓黑胡须中乍现一张血口,喝道:“何处来的贼子,胆敢夜闯我黄老爷大宅?”
师沅当即骂回去:“姑奶奶今日是替天行义,剁你这奴才脑袋喂鹰,还要剁你主子那二两孽肉下酒哩!”
说罢,便咣当一声撒手弃了剑,一脚踩上枪杆快步逼近了身,同时左手自腰间一摸,直取对方面门。那汉子恐有暗器偷袭要害,闭目后仰躲避,师沅手一张,却是空空如也,虚晃一招。见其中计,立马改双掌并取,朝其脑袋两侧左右双耳上猛拍一记,用了十成气劲,那大汉顿觉头晕目眩,耳鸣如长钟不止,气血翻腾似活鱼入滚油,四肢麻痹当场,一时动弹不得。师沅借机挺臂上抓树杈,刹那婆娑摇曳声,人腾空跃起,一脚踹向其前胸,大汉重心已失,下盘拔起,仰面摔倒,钩镰亦脱手。师沅落地后骨碌碌滚出一圈,抄枪爬起,上前一步猛踏上先前落地的重剑,倒转枪尖,直刺大汉咽喉。
枪尖只差毫厘入肉,她蓦然想起陬日知对这次案子的叮嘱:救人,善。揍人,可。杀人,不可。
然收枪已迟,正当她失神失色之际,东南角寒星一闪,只见一银线破开夜色,叮声清脆,久久未绝,枪尖已被生生震开半寸,兼着余势直戳碎人耳旁一块地砖。师沅扭头看去,惟见一枚飞镖插在地里,镖尾犹颤。
已近三更半,琅君才带着小满翻墙出去,将受惊的姑娘交予汪今越手中,便忽闻内院金戈声破空,不知怎的打起来了,兵刃相接随风不绝,大吃一惊,猛回头看齐仄予。
“沅师妹跟你不在一块?”
“我还以为她在你那。”
两人面面相觑,再一同扭头看汪今越,后者嘴角抽搐,绷直了一张脸,僵持半晌,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快去。我再帮你们拦一下。”
齐仄予自树荫下款款走出来,拢袖收了戒尺,走到师沅跟前去。他垂下头,以脚尖踢了踢地上那汉子的脑袋,又蹲下身探其鼻息脉搏。少顷,才抬头朝远处道:“活着。”
“活着就好。被吓晕了?看着人高马大的,这么不禁吓。”树梢上遥遥传来回音,却不见人影。“外头的人呢?”
“都睡着了。”干脆利落答道。
他那义贼师兄脚程飞快,千里不留行,清障的差事就落到了齐仄予头上。再过不久,也许他就要深谙此道了。
师沅这会已整襟站在一旁,颊上皆是黄土泥印,打架乱了的发丝挣开束带,粘在额上脸上,那块门板铁也背回了背上,人却一声不吭,满脸心虚之色,双手紧紧绞着衣服下摆,眼珠子只乱飘不敢直视。
齐仄予看看地上晕死过去的壮汉,又扭头看看师沅,最终只是沉默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肩,权当宽慰。
“没事,本来也该废了他的。那黄万贯命虽可留,但须得断其爪牙,杀其威风。”
树上的人又发话了,话尾还掷在空中未得落地,但听一阵风起,人已飘然至二人身后,一手一边,按在两人头顶上揉了揉。
“走,进去会会姓黄的。沅师妹这次切莫出手,你那剑当个敲门砖足使了,剩下交给师兄们来。”
子时三刻,黄万贯尚在房中更衣,对镜修容剃须。春宵良辰,佳人当前,纵是猪八戒也乐意梳洗打扮一番,变做个油头粉面的人样,再去幽会高小姐。以防有人坏了好事,他还特意将宅中护院头子叫来,好生叮嘱了一二,又讲道回头如何与铁匠那边应付。那汉子点头称是,一条条应下来,黄万贯放了心,摆手叫他走。却不想前脚才出门,后脚便有刺客打上来,那刺客身形矮小却狠辣非常,自己养的家丁人高马大,在那小个子面前竟讨不到好,他眼睁睁看着院中二人缠斗,自己面前虚掩一条缝的门,脊梁骨不争气地酥软了,两股战战,魄散九霄,拼着一口气扑去把门板严实闩上,又搬了桌椅花瓶挡在门后,躲在屏风后。
他冷汗涔涔,两眼昏黑。不知过去多久,终是听得院中清净了,隐隐有人说话声,便大气不敢出,缩头乌龟一般蜷在屏风后头装死,豆大的小眼盯住那玻璃屏灯里的火苗,看它忽明忽暗。
砰。
墙上影子摇起来。这是门震。
咔。
这是环响。
“——哗!!”
排山倒海般的,那门后堵着的博古架花盆桌椅板凳被蛮劲一力劈开,碎的碎,倒的倒,铺满半间正厅,连带着屏风也受那劲风所撼,晃悠悠地朝着他面前碎了一地。门板劈作三瓣,向内洞开,露出月下蓝荧荧的石阶上,三个煞神似的人影来。
没等他惨叫出声,齐仄予已欺身上前,封住了他的口。
雪下了。
陬日知伏案忙碌至晌午,揭开炉盖,见那“禄”字篆香已燃尽大半,只余最后一捺还在徐吐青烟,便搁下笔,想着去后厨瞧一眼。刚站起来,听得朔风穿堂,雪片打窗,卷起案上书本乱翻,俄顷又止住。门口已立着一个着竹月蓝箭袖袄,肩披大氅的人,拎着前襟,抖了抖肩上的雪。
“许师弟。”
那人客气地对他点点头。“日知先生。”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挤进来一人。红发褐肤,嘴角带疤,发上落满了新雪,进门不是先打哆嗦,却是先打哈欠。许珩度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后来的人扭过头,对着陬日知点了点头算作问候,就哈欠连天地上楼去了。
“方才那是纪寒师弟?”
“嗯。”
“他头上那是怎么了?”
“撞的。”
“撞的?”
“昨夜汪捕快护送赵家女离开,纪师兄毛遂自荐去接替他,在城西黄宅外放风接应,然后……”
——然后先前被放倒的护院挨个醒来,正撞上三人从内院出来撤离,登时一拥而上,人却已到墙头下,放跑了恐再难拿住。混战中不知哪个欲使活扣铁链锁踝,带着一人绊倒,紧接着是二人,摔作一团栽下了墙头去……琅君常年作“梁上君子”,自然身轻如燕,不受连累,只可惜另外两人和墙外候着的那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青衫的长者听完怔愣不语,眉间沟壑似都展平些许,许久,只轻叹一声,唇边笑影依稀。
许珩度看不明白那神情的含义。他岔开话题。
“别春州的气候,您可还习惯?”
“还好,老骨头还中用……听说你接到门主调令了?”
“是。下月去东临州办点事。”
“如此,辛苦了。”
他不语,只是微微颔首。陬日知静立半晌,才想起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伙房那边在做什么?”
“好像是饺子。”
※就这样抓朋友下手,虽然连名字都没带出来,但社畜还是艰难地摸……
时隔数月返回楠栝,这片水乡正在梅雨的怀抱中安睡。
万物肆意吐息,行人步履匆匆,竹月撑着伞回到家,刚放下包袱,门外便“噔噔噔”地一阵急响。
“小小姐!小小姐——”
“欸,我在呢。”
虽说步子急,却也知道礼数,门外的身影是得到了准许才“哗啦”一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笑意与惊喜声像寒冬腊月的炮竹随地炸,吵得梅雨都走远了些。
“您终于回来啦!前两天大少爷才说盼着您回来,我说小小姐这一路不知走了多远,回来怕不是得坐半个月马车,大少爷说我不懂武林人士,唉,那‘武林’山高水远的,谁能懂呀?他倒是说得轻松……”
把“少爷”“小姐”挂在嘴边,说出来的话反而比单纯的尊敬更亲近几分。竹月听在心里,“扑哧”一声笑道:“瞧你急得,慢点说。”
“唔,可是,我怕您回来又要忙着走——”
“我不走。这几天都不走。”
“太好啦!”
双挂髻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中跳跃,又画出一条弧线——“那我赶紧去告诉后厨,今晚得给您做多多的您爱吃的菜!哦对哦,还得先跟大少爷和二小姐说一声,二小姐最近忙着理各种财物,都好久没出房门透透气了”——接着向外蹦去。
每次都是这样。竹月习惯了,并不多作挽留。
竺家不大,自从父亲出家后,一时又遣散了不少家仆,愿意留下来的都是真心想在这里帮工的,相处久了便不再有主仆之间的架子,而是多了家人一般的妥帖与亲密。
听刚才那番话,大哥估计在忙,二姐闭门不出,那自己此次特意带回来的药方和调配好的药剂就先放在桌上吧。她看了看门缝外的阴云,索性提伞又出了门,先把每次回家最重要的事办了——更换新“本子”。
和长白丹门下的许多弟子一样,竹月也爱挖掘各类草本或木本植物,其外观、颜色和功用如何,除了门派本身要考的知识点外,还有自己心里的一本“谱子”。只不过说到她,那“谱子”便是真正可以拿在手中的书本。
跨出大门,走出巷口,汇入伞流。稍有坑洼的砖路不时引起惊声和低啐。竹月虽不习轻功,待在长白丹的五年里还是有模有样地学了脚上功夫,这种情况往往稍加提力就可避免。都说水乡水乡,可是真要踩着水坑了,又要骂这路不好、这天不晴、这雨不停。将苦笑收在眼中,她避开热闹的摊位,径直走入一间店面。
伙计正端着茶杯准备往后走,见竹月来,愣了愣,赶忙放下,上前来微欠身道:
“竺小姐,欢迎光临。小的这就叫师傅来。”
“这是刚招待完?”
“是的,客人刚走。还好竺小姐回来了,师傅头两天还在念,您再不来拿走,这纸都要浸水了。”
怎么都在念她回来?
“那可不行,我当初要的可是不易浸水的纸,这不是砸了贵店的招牌吗?”竹月觉得好笑,“没关系,让先生休息一下吧,我等一会儿,不碍事。”
仆人匆匆地端着茶杯退下了。
她不觉累,站着观望墙上的挂轴。有没见过的飘逸墨宝,也有去年就挂在这里、无人问津的山水画。纵然这年头拜入念逍遥的文人墨客不在少数,但一旦进了“武林”再想效忠当今的掌权者,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为官还是为侠,倒是如今有志之士需要考虑的一桩大事。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来取纸的。厚厚一叠,装订成册,表面是平平无奇的“账本”模样,实际可供她细细写上几个月,风吹日晒都无妨。
“哦,这可真是稀奇。长白丹的姑娘怎地在‘未名居’看起书画来了?”
游弋的思绪被陌生的男生打断了。
“未名居”这个名字取得怪,老板性子怪,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书画坊和纸行。因此她不意外有陌生人会进来,只是特意向她打招呼的陌生人就少了。循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黑发黑衣,红银两饰——这个比她足足高了两个头的男人套着一身袒胸的装扮,上挑的眼角与满身的银饰同样惹眼。
“当今武林争霸,群雄逐鹿,文人墨客看得,自然小女子也看得。”竹月回道。
男人哈哈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有敌意。我只道是路过这里,看个稀奇。”
“女孩子有什么稀奇的呢?不如猜猜这墙上的书画挂得了几时。”
“欸,都稀奇,猜这满面墨宝有谁日后能成为名家也稀奇,看姑娘站在满墙墨宝前等人也稀奇。”
竹月动了动眉毛。
正想回答时,身后传来一阵趿拉声。“要吵出去吵,小店容不下两尊大佛。”明显带着起床气的男声粗里粗气地赶起人来。
竹月自然不怕,甚至还有些惊喜,“先生,好久不见了,”她边说边转身,“我要的纸——”话还未完,手中便多了厚厚一叠白纸。源于自然的清新气息隐隐钻进鼻腔。
“我还说竺姑娘三月份就回来,那赶得正好,偏偏迟了三个月,差点就得猜是梅雨先结束还是姑娘先回来了。”
“真对不住先生了,三月那阵还在雾蒙山脚下——”
“采药是吧?长白丹的人都这样。”
竹月只能笑。说得好像他见过其他长白丹的人似的,实际上也只有她对这里的竹纸有需求。
说着,老板又打了个悠长的呵欠,挥着手道:“行了行了,纸也拿了,到时候让你哥过来付钱就行。别看这墙上的画了,一整年了没一张卖得出去,迟早都要扔掉。”
标志性的送客句。去年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竹月眨眨眼,正想打个招呼就走,却不想搭在门框边的伞被人拿起。她抬头,见是刚才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的男人,不免心下来气。
“先生还有事吗?”
“方才是我冒犯姑娘了,容我为姑娘撑一段路,这样也好赔罪。”
这……
想要回绝的犹豫和背后老板明显赶人的眼神一瞬对撞,从中诞生出的无奈也令她自己觉得惊奇。“那就劳烦这位千思兮的先生了。”她从善如流道。
踏出店门,两人撑一把伞的组合显然比来之前更招揽眼球。竹月抱着纸堆,尽量不接触雨点,正琢磨着要让他送到哪里时,忽听男人问:
“姑娘怎么知道我是千思兮的?”
她没有抬头。
“猜的。”
“哦?”
不论是大胆却有所掩饰的打扮、说话时一直捻着发丝、不愿放下的手,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腰间葫芦的洞察力,都能说明很多事。
更重要的是——
“毕竟天底下没有比千思兮更爱主动套别人话的了。”
“哈哈,哎呀,这可真是。”
林奇忘了自己是何时想起了记忆。或许是九岁,或许是十岁十一岁,但这都不重要。
是和上辈子的能力有关吗?还是与敏感的家庭氛围有关呢?林奇幼年时对于人的情感敏锐到恐怖的境地,以至于在过早的年龄学会察言观色想使人开心,性格也逐渐变得小心翼翼,这样好处便是很受人欢迎,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与林奇交流。在想起记忆后,原本还有一些的卑微性格被彻底打散——毕竟前世的林奇,便是肆意妄为的,“卑微”“内向”的情绪,永远不会在这个孩子气的胆大包天的神明身上出现。人类林奇的性格有如前世的林奇一般,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林奇清晰的理解每一种情绪,开心时便顺着别人说,花言巧语惹人开心。不开心时便逆着来,看着对方的情绪变得恼怒就会开心的大笑。理所当然的,恶作剧成为了林奇最喜欢的娱乐项目。无论是开心的人生气的人难过的人,“捉弄”一番后变得生气或更加更气,林奇很喜欢这种情绪的变化。只是开心过后的皮肉或耳朵便要受苦了。万幸,林奇长了一张可爱的脸,卖萌装乖看的人心软,这是林奇在没有能力的时候主要的“活命”手段。
有了能力后便像前世一样胆大包天,肆意的挑起对方的情绪又蛮不讲理的让对方难过开心——虽然一天只能这么任性一次,但林奇也懂得知足常乐。
“你这样喜欢搅乱别人的心情挑起别人的情绪,你的幼年时期,又想让谁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呢?”
“哈,你管呢。”
比较短的黑历史概括,是关于一些暴君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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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见山地说,我讨厌那些毫无意义的权力追求。」
「塑造我、控制我,追求虚假的顺从和虚假的安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吗?那我觉得你真的很可笑,里桑德,无论你适合做什么人,你都不适合做一名君王、一名父亲。」
伊蒙杀死先王的那一天,他为自己的成人礼倒了一杯红酒,借着醉翁之意,抬头看着那板块分裂成数十个贵族领自治的费里斯塔尼亚地图。他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就举起酒杯谋算着什么:“一群不干正事的废物……老头子是废物不等于我是,接下来得想办法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了。”
“嗯……该把我的作品搬出来给领主们听听了,你觉得怎么样啊,克里斯?”
伊蒙都没有回头,就察觉到了站在门口、看着祭坛上父王母后的头颅,有些面露难色的双胞胎弟弟——尽管双子二人无论从仪表和性格来说都可以说得上南辕北辙。
“……把他们杀了的话你要怎么保证国内有充足的兵力对付邻国?”
“拜托,我们这里还内战呢,不统一一下他们要打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伊蒙有些不甘地转过头来,“现在首要问题是那群挥霍资源的贵族领,至于其他事情,你现在许愿吧?我都会考虑进去的。”
克里斯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敢假定你能做到?”
“你又为什么假定我做不到?”少年一步一步走过去,将手中的酒杯抵在弟弟的嘴边——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弟弟酒量很差,“快点,许个愿吧?对着我许愿,你想要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想要子民们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克里斯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实际上只是他十分擅长掩盖自己的恐惧。他仅仅是以与对方相似的红眼睛看着陶醉的兄长,“……不要。”
“为什么?再怎么不切实际的梦想都可以,不要担心,我总会有办法的。”
不是这个意思。克里斯流着冷汗摇摇头,他当然不会担心自己这个心狠手辣的兄长是否能做到,相反,是因为对方说什么都能做到,因此才会害怕——害怕他能将自己的话语变成束缚他自己甚至是整个国家的魔咒,于是年轻的军师捂住了自己的嘴。
见克里斯不开口,伊蒙只是遗憾地后退两步,他捧着酒杯的样子既像是天真的孩童,又像是某种不知残忍为何物的存在。他轻快地哼着歌,一边思考着将来的事:
“富足?我会号召人们听从我的指挥。”
“和平?我会让与我们开战的人后悔与我为敌。”
“幸福?幸福……克里斯,可以告诉我吗?”
“人们还需要什么,我得好好规划一下。”
……
传说中,费里斯塔尼亚帝国的君王战无不胜。
但是传说又在羡慕他的什么呢?他那犹如起舞般利落而又绚丽的剑术?将杀意与艺术结合的头脑?百毒不侵的身躯?
传说中,费里斯塔尼亚帝国的君王十恶不赦。
但是传说又在憎恨他的什么呢?他那容不下一丝感情的决策?通过自己写下的歌曲与诗文传遍全国植入自己的思想的手段?对反抗者格杀勿论的残忍?
逐渐地,除了他身边的那名身为军师的血亲以外,奥庇沙已无人知晓那名暴君羡煞旁人的武艺和体质来源于幼年非人道的训练和培养,受人唾弃的无情和反常来源于深思熟虑的理性和责任——这些正是克里斯所害怕的,他害怕自己说出的那每一句话都传进了伊蒙的耳中,然后像是诅咒一般将兄长推向名为王座的深渊。
但这一切早已无法挽回,包括他见证的一切——走投无路的暴君吞下了他最后的诅咒,化为似人非人的怪物与王子的军队鏖战于王城上空。在王子击败了暴君的时候,君王也因为自己所接受的诅咒沦为行尸走肉,最终在断头台下,军师也没有再向他伸手。
军师知道他做错了事——他不该无视所有人的想法,由自己来定义人们的思想;他不该草菅人命,使得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他不该摈弃一切情感……不,军师想,他自己也没资格这么说他。
于是克里斯又想了想,他也确实做到了先王做不到的事情——他蛮横地解决掉了那十几个贵族领的领主,还那些被领主迫害的子民一份自由;他清晰地规划出了生产、军事与教育的蓝图,让大家选择自己希望前往的道路;他以无情和恶趣味自居,威胁他人不该与自己的国家为敌……正因为这个男人说过的事情,他全都做到了,因此令人恐惧,就好像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恐惧、逃避或是迷茫的字样。
时至今朝,装着一个令人生畏的灵魂的指挥家用指挥棒敲了敲乐谱架,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番肃穆的乐团。
「有人问我,我为什么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
「答案很简单——“入此门者,当舍弃一切希望”。」
「我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做到此等的觉悟,但我可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