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献给你的誓言
这片大地曾经承受过灾难。
大地荒芜、森林枯萎、水流被污染、天空不再降下雨滴,空气也变得令人窒息。如同被抛弃般,大地的神明相继死去,国家接连覆灭,人民流离失所。高山的雪冠不再闪耀,草原的歌声也失去了欢笑。
大地的污染蔓延得十分缓慢,但巨大的灾难却降临得如此突然,等待人们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快大陆已经被自然所抛弃,就连天空也不再展露晴空的容颜。但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中,也还有一个国家依旧保持着生命的活力与希望,那就是当是的中央之国:法玛门特——被大气的克尼尔所守护,建立起了连空气也被隔绝的结界,后来被称为天空之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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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部区域的受灾情况如何?”
“土地已经开始呈现初步荒芜化,看起来已经被污染入侵。”
“必要的时候就直接放弃,下午之前把具体面积调查出来。”
“是。”
“下一个,南部领地……”
灰暗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照射出室内的景象:原本应该是十分宽敞的议事厅,现在不仅是桌面,就连地面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虽然是分门别类收集整理起来的文件,但因为数量的关系,整体就给人一种混乱感,但这些文件的表面都没有积起灰尘,似乎是最近才提交上来的。
资料之路的尽头议事桌的后面,坐着的是一名有着浅金色卷发的女性。小巧的脸庞上富有立体感的五官,给人一种十分锐利的感觉,隐藏在白色长袍之下的身躯,只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威压感。
各种不同颜色的书页在她手中被很快浏览,然后传递。桌子上面的文件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同时,站立在她身边的侍从们也很快地将地上的文件搬到桌子上,方便女性审阅。
女性的名字是尤尼维瑟,她正是立于这个国家顶端,统治着整个法玛门特的存在。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个国家的女王。
“领土的切割和人民的调配,交给下行省,还有这个……”
“扣扣。”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女性的话,美丽的碧色眸子瞪向转向声音的方向,但在看见来人的瞬间,立刻变得柔和:
“艾克利安。”
站在门边的,是一个有着深褐色短发的青年
“抱歉,打扰你了,我的女王殿下。”微笑着走向前,青年拉过女王的手,轻吻了一下:“我是来通知你,‘那位阁下’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微微皱了皱眉,女王似乎犹豫了一下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但最终还是露出了苦笑:“依旧是这么迅速啊。”
像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名为艾克利安的青年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王:“需要我传达先让他去休息的意思吗?”
“不,不用了。”很快做出了决断,女王站起身,“我亲自过去一趟,这边的工作就暂时拜托你了。”
“遵命,陛下。”
在艾克利安的唇边落下一个吻,尤尼维瑟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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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大地已经抛弃了人类,但是他们并不想就这么抛弃自己,于是他们开始寻找逃离的方法。
这里是最后的土地。
有着大气克尼尔的法玛门特,因为建立了贯通大地与天际的结界,所以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了下来,这里的土地和空气都没有收到污染,克尼尔也没有死亡,可以说,这里是人类最后的存亡之地。
但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渐渐开始受到了污染的入侵,受到污染的影响,克尼尔的力量也开始渐渐减弱,再这样下去的话,这里一定也会因为这次的灾难而完全覆灭吧。
在灾难之初就明白了这一点的女王,很快将国内一直在进行的工程加紧了日程,那就是之后的几天将会开始实行的,前往天空的计划。
这并非没有预谋的绝境之计,而是从前年以前就开始着手的宏伟计划,理论构架和国土本身的调整都已经完成,现在需要的就只是有着【大气】属性的克尼尔,和有着【平衡】能力的王发动术式就可以了。
于是,尤尼维瑟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确认自己克尼尔的情况。
皇宫的正后方是被清理出来的广阔地,还未受到污染的土地上布满了各种繁复的图腾术式,每一条都用具有力量的金属描绘,然后又在这样的金属中间划出凹槽,灌注入被融化的元素矿石。从皇宫的后方空地开始,这样庞大又复杂的术式图腾将整个国土团团包围,而在它的下方,国家领土的地下,也全部构建了让人看一眼就会昏过去的精密仪器,以确保国土上升的万无一失。
在这些仪器和图腾的起点,也是终点的地方——空地的正中间,正站着一个人。复杂又华丽的服饰在他的身后展开出美丽图案覆盖地面,如同天空一般由深到浅的巨大羽翼闭合在他的背部,夜色一样的长发被束到脑后绑出几个样式,在发尾留下和头上一样的羽状装饰。但就算是排除这些可以看见的标志,在靠近的瞬间就能够立刻明白,眼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如同夏日雨后清爽又清新的空气,那是在在连空气都已经被污染了的现在,只有在大气的克尼尔身边才能够感受到的味道了。
“安斯托拉培殿下。”
用十分尊敬的语气,尤尼维瑟叫出了眼前的人的名字。
空气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站在空地上的人转过身来。
无论是谁看到都会赞叹的出色容貌,但那样美丽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
如同人类一样能够表现心情的表情像是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失,黎明般美丽的紫色瞳孔里也呈现一片空白。恐怕,就算是一尊人偶都会比他更有活着的气息吧。
每次看见这个人内心都会抽痛一下,但尤尼维瑟却没有将这样的情感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了微笑走了上去。
要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的话,总有一天他也会露出和自己相似的表情吧。作为女王的尤尼维瑟一直是这么坚信着的。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随时都可以启动。”
明明是大气的克尼尔,声音里却什么温度和起伏都没有。温暖也好,冰冷也好,这些完全都感觉不到。
“辛苦你了。但是我这边的工作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虽然失去了情感,却没有失去交流能力的克尼尔这样回答道。
“说的也是。”虽然依旧是笑着,但是尤尼维瑟的笑容中,明显已经出现了苦涩的意味。
对于有着永恒生命的克尼尔来说,时间确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内心崩坏,当记忆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克尼尔就会遗忘掉关于从前的王的记忆,以方便自己能够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心态守护着国家。但是眼前的人——法玛门特的安斯托拉培,却没有这样做。
他并没有选择抛弃,而是选择储存了所有的记忆,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自身的崩坏。
虽然依旧能够使用力量,保护人民,也依旧能够对话、思考,但是名为【情感】的东西却已经完全从他身上被抽掉了。快乐、悲伤、痛苦、幸福……这些对于名为安斯托拉培的存在来说,大概已经成为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了。
想到这些,年轻的女王就不由得觉得心痛起来。
究竟是多大的悲伤与痛苦,才能让一个人完全抛弃了自己的情感呢?
她完全无法想象。
想要恢复他的情感。但同时,尤尼维瑟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愿望是不可能由自己来实现的了。
“虽然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像这样交流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说着这样的话,从不需要对任何人行礼的,骄傲的女王尤在克尼尔的面前单膝跪下,如同骑士般,一直以来都肩负着守护国家和克尼尔使命的王,做出了宣誓的动作:
“抱歉,我从未给予过你承诺,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将信任托付于我。”如同吟唱般,尤尼维瑟将语言装换成了优雅的古语:“总有一天,一定能够出现陪伴你一生的存在。这是献给你的祝福。我的神明,我将为守护你而存在。”
亲吻了土地的神明的衣摆,年轻的王抬起头来,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安斯托拉培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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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受到了震动。
脚下的齿轮一个接一个地转动起来,震动大地。地面的术式发出微光,空气与空气摩擦起来,然后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起来。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被割裂的地面,然后是远处的山脉和河流,被撕裂的大地出现空洞,远处的海水倒灌进来,渐渐填满这一片空缺。完全荒芜的大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与以前看见过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存在,让他本不会被触动的情绪波动了一下。
上升中的大地晃动了一下,某种“啵”的声音响起,污浊的空气渗透起来,然后很快在他身边消失无踪。
陆地完全在他的视野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云层和清澈到耀眼的晴空。
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看不见的薄膜在整个国土的四周展开来,一瞬间吵杂和震动都消失了,只剩下上持续上升的,微微让人感到不适的异样重力。
然后他闭上眼。
力量在不断地输送出去,感知也扩张到最大。于是他看见了因为景物变换而兴奋不已的民众,以及在国土的各处,同样与自己输送着力量的人们,这些景象,最终定格在了王城之中,协调着各方力量的女性身上。
虽然不知道女性微笑之下的含义,但是她是自己的友人,这一点,他还是能够清楚地意识到的。那一天对自己说出的宣言,对于那名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是能够明白的。
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恐怕,那真的是那名女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会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宣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他再次睁开眼,视野中出现的是有着斑点星光的黑色天空。
陆地的上升已经停止,空气粒子含量的调配也没有任何问题。
于是只剩下最后的工作了。
再次将感知扩散开,残留在空气和大地之中的毒素,随着他对力量的调配一点点消失。
身体深处传来隐约的疼痛,然后很快变成难以忽视的剧痛。
默默地忍耐下这些感觉,他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时间再次流逝,但是空气和土地中的污染确实已经完全被清除了。
他再次睁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有着淡金色长发的女性。即使是在这样的已经失去了阳光的夜晚,眼前的人也似乎在散发出阳光般的淡淡光辉。
“辛苦你了。”一如既往地,她用灿烂的笑颜迎接了自己。
“尤尼维瑟。”他张开嘴,第一次呼唤了女性的名字,“我会记得你对我的誓言。”
然后,他第一次在自己的王脸上,看见了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样的情绪似乎被称作惊讶。
最后,他的意识在这里中断了。
【水是天空的镜子】
【BGM:《Star-Crossed(ゲームver)_いとうかなこ》】
“有段日子没见了,甘泉。”声音从走廊另一边传来,甘泉回头看到月白长发的克亚维塔逐渐走近,遂一挥扇子笑着答他:“久违,克亚维塔。上一次好像是两年前。”“我看见真穹的王来了,就知道你肯定也在。”“前两年就是因为他刚上任,才没让他来中央国。”
十年前的君王要带龙仪去中央国参加涨水期活动的时候,甘泉其实是拒绝的。正是少年时,而且对白银的收放还拿捏不好,甘泉害怕中央国会闹出命案,然后君王跟着受罪,真穹的国家形象也就此完蛋。如今龙仪也是大人了,总算养熟了,可以拉出去遛遛了,今年中央国开放的时候甘泉就爽快同意了。
虽然不是正式出访,应有的礼数是少不了的, 到达圣伽利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拜访中央国的国王。在甘泉看来那位陛下至今未脱尽稚气,跟自家君王之间的距离恐怕不是代沟了,那得是天堑。
“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跟昂站在一起虽然矮了一截,但是看起来他更成熟。”“昂德里安陛下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他家族本来就高。”“嗯……我也不指望龙仪长再高了。”甘泉并不希望日后近距离看着龙仪就像看昂德里安一样面前仿佛砌了一堵高墙,他要为自己的颈椎着想。
“说起来,你平时跟他形影不离,这会儿不跟他一起见见昂吗?”克亚维塔突然发问,甘泉也不想瞒着他什么:“他太高,我抬头看他比较费劲。昂德里安陛下平时也挺黏你的,怎么?你不跟他一起接受朝见吗?”“真穹这次是非正式出访,我猜你们过会儿大概就要去城里了,就过来跟你见一面。”对面克亚维塔的笑容一如新雨后潮润润的空气。当初结交也是因为二人的属性相近,性格也都温和,跟克亚维塔相处甘泉很放松。慢着……放松?好像有什么细思极恐的事情被漏掉了。
“等等,龙仪现在和昂德里安陛下单独在一起,在这个情况下你专门出来找我?”
“是啊。”微笑人畜无害。
甘泉倒抽一口凉气,万一后半句给那位颇孩子气的国王知道了,他就没自信带一个完整的龙仪回真穹了:“你专门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过现在我还是带龙仪去城里吧。”克亚维塔也发现了自己好像忽略了某种危险的可能性,遂点头应允:“快去吧。”
一路小步快跑到从会见厅大窗能看到的一处阳台,甘泉站在栏杆边望进那面高高的落地窗,龙仪正与高了一头不止的昂德里安对坐交谈。目前看来情况还算和平友好,让操心命的克尼尔稍微松了口气,接着踮起脚举起扇子,冲龙仪视线可以照顾到的方向挥动起来。
龙仪正听昂德里安说圣伽利的水上活动,余光瞥见远远阳台上,自家个子小小的克尼尔在努力引起自己注意。嘴角描上淡笑,真穹的君王不动声色继续听昂德里安说话。待对方阐述的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退,此时甘泉已经在午后洒满阳光的阳台上等了二十多分钟。
“老师,我来迟了。”龙仪向他欠身。甘泉脸颊上铺着一层细汗,拿折扇指了指宫殿大门的方向,又转头望了一眼留在走廊上的克亚维塔。龙仪顺着目光看过去,遂笑了,向那边鞠躬行礼,接着便领甘泉从楼梯走下地面,消失在皇家庭院里。
天渐晚,已过了阳光灼人的时候。旅居的房间内,龙仪向甘泉转述了涨水期的盛事,也算交代了把他晾在阳台上的原因。甘泉对这一点是满意的,拜访外国政要人员,必须表示尊重,何况是那位王。被他发现没有好好听他说话,嗯……这个后果我们不去想就好。本来此次出行的目的就只是让新君王在别的国家好好玩一玩,也了解一下大国的风土人情,此时龙仪正换上适合在涨水期的圣伽利城中行动的清凉便装,甘泉站在床上给他散开发髻梳成马尾——出来玩还那么规矩干嘛?不然到街上赚回头率吗?
将盖住后背的长发丝缕梳起,背上的陈年疤痕逐渐露出。甘泉手上不停,垂下眼看了看,为他捆好马尾之后从行礼中取出一件仿鹤氅款的纱衣给他披上。龙仪回身看了他一眼,甘泉抬眼与他对上目光,对面的人苦笑:
“老师,别人要以为你是我弟弟。”
“胡说,长得又不像。”甘泉一愣,抬眼一看他。
“那你不要穿外套,穿着就跟爹娘给我扯布做了一身发现还有余料就给你也做了一件似的。”
“哪学来的,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嘴上欺负人。”
甘泉脸上风轻云淡,就着手里的折扇在龙仪肩上轻轻一敲:“前些年不让你来还真是对了。”跳下床,穿了木屐便出门去:“还不出发?”
“是的,老师。您真的不入乡随俗,把上衣脱了吗?”
“啧。风化——”
才出大门就能听见街道上人们的笑闹声,广场上浮着淡淡的虹,仿佛水彩绘成的天空中红蜻蜓四处飞舞。
中央国的建筑风格不同于真穹,在甘泉看来别具清新和活力,加上四处的水声,一颗两千余年的心也不自觉起了玩兴。因为身高差,甘泉要小步快走才能将龙仪稍微甩在身后一点。龙仪在后面慢慢跟着,只觉得这几年到底是因为自己成人了呢还是怎么,好像老师越来越爱玩了?不过龙仪并不好说什么,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学会玩了,也全靠少年时候甘泉的全心引导。只要不在课程时间内,老师就会找民间的小物件、小玩意来给他,有机会出去绝对是把自己喜欢的山水都带他逛个遍。
不管是因为之前被他逗急了还是想出去玩,老师在前走得这么快,龙仪就看着、笑着、跟着。
“那边有喷泉,过去看看吧。”折扇遥指城中主河道对面的一片有喷泉的广场。
“是的,老师。”跟着折扇的方向走,一般都没错。
话音刚落平地上就不见了甘泉,一片水花冲起——
龙仪一个箭步冲上去俯身一抄,将光顾着看喷泉没注意脚下而掉进水道的甘泉水淋淋地捞了起来。甘泉坐在水道边上一边把头发里流下来的水抹掉一边咳嗽,眼睛都睁不开。龙仪蹲在身旁一边卷了衣摆给他擦水一边笑:“老师您没事吧?”甘泉转过脸冲着他,借着头发还没干吹了他一脸水,看龙仪偏头去躲的样子也笑了起来,连蜻蜓都绕道。
说好的不引人注目呢?
等到两个都笑够了,龙仪笑着站起来:“老师,还去吗?”甘泉笑着坐在那不动:“我的鞋被冲走了。”
“不过一双鞋,再买一双就是。”
“去找试试?”
龙仪看进老师眼底,从那片欢腾的水光里,似乎读出了有趣的信息,遂一歪头。得了应允,甘泉站起来。两人同时将上衣的衣摆系在了腰间,纵身跃入水中,如两条鱼在水道中顺流穿行。水道上方的船夫们能看见两条影子从船底一前一后游过,一条大鱼带一条小鱼,在自己的乐土逞志纵勇。在映满天与云的河道里掐准二船交错压出一个稳角的一瞬,大鱼跃出水面,小鱼也浮出来呼吸。待大鱼落回水中,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人形,二人披天光云影前后由河道向开着喷泉的广场一路游去。
由快到慢终于游到广场边缘,上岸时都带着重喘,一个还能站起来,另一个连爬都爬不上来了。龙仪踩在水位高过脚背的地上将贴在身上的纱衣揭起拧干,身材相貌不俗,广场上少女们的目光扫过也是带着些许心跳快速转开。甘泉几次试着站起都险些坐回去,翻个身想借手臂的力量撑自己起来也失败了,被龙仪捞着腋下扶起:“比起鞋子,您真的不把湿透的衣服脱了吗?”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上衣。”
“不。”
龙仪在背后悄悄地笑,自家老师允许他赤膊戏水,而自己却连湿透的上衣都不肯脱。
其实,从龙仪遇见甘泉,就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放肆”。真要深究起来,刨去身体单弱些,甘泉的心智无非该如十几岁的少年,正该是狂妄潇洒、再怎么贪玩也该被宽恕的年纪,甘泉却从没放过自己。
龙仪当然清楚那双鞋哪里找得回来?甘泉说要那双鞋,无非只是想撒个野。
“老师,还走得动吗?”
“且待我缓缓。”甘泉还在平复呼吸,从腰带里抽出折扇展开在膝盖上敲掉里面的水。“那我去那边一下,老师稍等。”龙仪离开视线的时间里,甘泉看到西天的太阳缓缓沉向地平线,然后天空逐渐入醉,晕成一片静静的玫瑰湖。天际的水是天空的镜子,温暖的玫瑰色像是要从极远处侵到脚边似的。水声里悠悠扬起了歌声和拨弦乐器的乐音,异国风格的曲调新鲜,带着真穹少有的甜。甘泉回头想看是谁在奏乐,只见龙仪双手各一杯中央国的特饮走来。一杯灿烂的“金色黎明”,一杯沉着云朵的“回忆晚霞”,摆在面前让他自选。
“你不能在外面喝酒。”言下之意是“这并不是选择题。”,甘泉叹口气接过了含酒精的回忆晚霞。
“喝点酒暖和。”
“……难为你想到。”确实,日落前的风卷过带着水汽的衣服也夺去体温,这点凉对龙仪来说非常清爽,相较之下甘泉能感到薄寒侵肌,水反而更温暖:“只是喝了酒不宜下水,天黑后我们得乘船回去了。”“截了老师游泳回去的计划,我给老师陪个不是,先干为敬。”淡金色的流动黎明随仰首而入喉。甘泉垂眼看进杯中的回忆晚霞:“先说好了,我要是醉了,你得把我弄回去。”“老师海量,哪有一杯就倒的道理。”“你说的海,岸恐怕也就是杯了。”龙仪只是笑,甘泉喝酒时就偏过头去看广场。有不少人也在水里玩了一天了,到了可以去街边的小酒馆就着夕阳品尝晚餐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少了许多,零星立在云天水影里,纯白的爱奥尼亚立柱环绕周围,被霞辉敷上了玫瑰色,宛如置身天穹。
“老师,这儿就像另一个霓台。”龙仪在甘泉身边躺下,周身涟漪四起,惹得云影战栗。
“是啊……正如不羡仙的霓台。”有胆大的蜻蜓落在他扇子一端,换他垂怜一笑。
“我记得真穹风景千般,您独爱霓台,如今眼下这仙境呢?”
“我自然仍钟情于霓台。”语气不可置否,龙仪知道自家老师当然什么都可以很好但就是自家的最疼。
“待我攒足了资财,也在心城建一座这样的广场如何?”
“嗯……”
“好,那就不建。”
“嗯。”
扇子上的蜻蜓突然随一道影子掠过而飞走,人群发出不解与惊慌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上空的人形如风中的羽毛飘摇飞来,却是朝着地面的方向。龙仪翻身跃起跑向广场中央,边注意情况边后退,眼看着那孩子突然向下俯冲过来,向前猛地一扑,双手托住坠落的小鸟儿,饶是以他的臂力也被冲力撞得在原地转了大半圈,水面裂帛般撕开一个巨大的半圆。
撞上了东西的小家伙好像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航线都出了错,看着周围水中被搅得粉碎的云影身体一缩,头发都吓得炸了起来。被夹住了手龙仪才注意到小家伙背上一双透明的翅膀也紧紧收起,羽毛炸开。所幸还是及时接住了,不然这张小脸恐怕现在连表情都是大地给的。龙仪揉揉她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甘泉跟着赤脚跑过来:“还好吗?”说着拿扇子在惊吓状态中的小家伙眼前晃了晃,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哆嗦了两下,拍拍自己从惨白一下通红的脸向龙仪道谢:“谢谢你,给你们添、添麻烦了!”龙仪将她放到地面,这么一看,比起自家老师个头还小些。“有没有受伤?”对方是女孩子,甘泉也不好上手,上下打量间没觉得哪里不妥,加上小家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也就基本确认了安全。“看样子,你是信使?”龙仪见她除了受到惊吓也没什么大碍,放下心询问起来。
“嗯、嗯!我叫布卡,是实习信使。”说到这,小信使立刻精神了,接着退后一步向二人鞠躬:“那个、多谢龙仪陛下和甘泉殿下救我。”“叫我先生就好。”甘泉上前,将折扇向唇前掩了掩。被信使认出并不算惊讶,只是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游玩,被人知道了反而不太妙。龙仪倒不怕什么,拍拍他肩膀,对布卡微笑:“你乐意的话,叫我大哥哥也未尝不可。”
“嗯,甘泉先生好,大哥哥好。”
“小布卡这是来度假?”
“是的!呃……你怎么知道的?”
“工作中的信使可是不能喝酒的。”接住这小鸟的时候龙仪就感到回忆晚霞的酒香扑面而来。
“啊?酒?我、我没有喝酒啊?”
“那为什么你身上有酒的味道呢?”龙仪笑微微问到底,边上甘泉侧身清清嗓子,大概只有龙仪能听出“庄重”二字。布卡想了想:“下午我只喝了免费的饮料,红色的那种。”说到这两个大人基本就明白了,小家伙只知道中央国免费提供了饮料,大概还不知道回忆晚霞是含有酒精的,选了颜色中意的或是随便选了,总之是误饮。
布卡只记得自己接了一个会弹里拉的大哥哥的拜托,在日落时捎一份口信,接着就在最近的站点领了一杯红色的饮料,度过了半个愉快的下午。等太阳要落山了,她就起飞去目的地送口信了。飞起来之后,只觉得天空和晚霞很漂亮,自己飞了好高好高,高到快看不见地面的程度,周围是美丽的玫瑰色云海。不过经过这个小插曲,她大概搞清楚,自己是迷迷糊糊把映着云彩的水面当成了天空。
“呀!我得快去送信了!”想起自己还有委托在身,匆忙跟两人鞠一躬:“能见到二位非常荣幸!后会有期!”接着便想转身往城区方向起飞,短助跑时却在湿漓漓的地上直飘。
甘泉叹口气给龙仪一个眼神,龙仪便从身后叫住了小信使:“小布卡,回忆晚霞后劲不小,飞行恐怕不安全,我们陪你乘船过去吧?”“能信得过我们的话。”甘泉补上。
立在天水中央,漫天霞辉中递来询问的目光。
“唔……”布卡考虑了一下,遂绽放出很是灿烂的笑容:“那么就麻烦你们啦!”
三人搭了小船离开广场,在即将落幕的夕阳里缓缓驶过主河道,进入城市的河网。两岸的灯火洒满水面,目的地是城市中心的一家旅馆。从宁静的住宅之中穿过,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甚至能闻到最近的厨房,今天的晚餐飘着乳香。船夫唱着船歌,一路将小船划进最繁华的地段,水面上也变得有些拥挤。布卡趴在船头,看着人流在街道涌动,灯光让街道变得夺目。面包房里是让人垂涎三尺的精致点心、服装店里是精心裁剪的服装,奢侈品店里陈列着的货品好像多看一眼都已经犯罪了一样。繁荣的国家,发达的商业,走到哪里都会有许多有趣的东西,令人目不暇接。
终于到达那家旅馆找到了收件人,小信使礼貌地看着来应门的年轻女孩:“尊敬的艾伍德小姐,荷斯曼歌铃先生让我捎来口信,说今晚他不回旅馆来了。”
“真是辛苦你了呀。”被称为艾伍德的女孩微笑着摸了摸布卡的小脑袋:“请稍等一下。”说着回身进屋去取了一只包装精致的小瓶子来:“这是奥兰丁家的喵曲奇,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权当作你专程赶来的谢礼吧!”“哇!谢谢!”“慢走~”被可爱造型俘虏的布卡开心地收下了这份小礼物,而艾伍德也心满意足地目送小信使带着荷斯曼歌铃先生排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的奥兰丁喵曲奇离开。在走廊转角处等着她的两个护送人员看到这样东西的时候,也感慨了一下来到这片热土的人们温暖的心。
“布卡,你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嗯?不那么远,基本就在收件地址隔一条街的地方。”
“那我们就直接散步过去吧。”
“好呀~”
将布卡也送到住处的门口之后,颇懂礼貌的信使向两人道谢:“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虽然差点出危险,但是居然遇见你们俩……啊,失礼了,能遇见甘泉先生和龙仪大哥哥——今天大概是我的幸运日!”小家伙再次郑重其事地鞠躬:“谢谢你们!”还没抬起头就被一双大手举起来转了一圈:“遇见你也是那孩子给我们今天最大的恩典。”拿扇子的先生始终微笑:“同样谢谢你,小布卡。”
“那、那么,再会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会。”
挥别今天最大的惊喜,站在小楼前的灯光里,龙仪笑着问:“老师的脚可还撑得住?”甘泉这才想起自己的鞋子出门后不久就丢了,已经赤脚在街上行走了许久。没在意还不要紧,一想起真觉得脚底生疼,望一眼来时的方向,视线却被人潮和鳞次栉比的建筑阻隔:“……趁我还撑得住,快回去吧。”
“别撑到撑不住的时候,来。”龙仪背对甘泉蹲下:“快。”略一迟疑,已经因为酒劲儿飘了一路的克尼尔选择听话。意既决,双脚轻飘飘地离了地面,想强打精神也就只是象征性的负隅顽抗了。
“明天我起早点去排队。”
“嗯……”
“那就算了。”
“嗯。”
“老师若是喜欢,明天晚上再去。”
“嗯?”
“明天晚上,我们再去那座广场吧。”
“嗯。”
“老师喜欢中央国吗?”
“唔……”
“喜欢这个国家的繁荣和美丽吗?”
“嗯。”
呼吸均匀,温温落在肩上,心脏安然跃动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龙的小舟在静静的人海中悄悄前行,面前身后满是粼粼。
我将尽毕生之力,让真穹更加强大美丽。
为了你梦想中的那个国家。
为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恩典。
“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个神殿里。”
那个男子如此说道——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弦月指引着的方向向前延伸,标示了冒险者们眼前的那座山。保险起见,几人在山边兜兜转转了许久,总算确定了碎片的位置。
虽说如此,不管是在山边的小镇——临颐——询问这座山的线索,还是试图进入其中,都没有办法找到那片碎片。
“这份地图将会指引你们前往那座神殿,吾神将会指引你们前行。”
那位男子将地图交到一脸茫然的雪伦手上,转身离开。白发的少女伸出手想要叫住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自己的喉咙中,随后消散无踪。
男子消失在街道上。而雪伦垂在空中的手无力的落回身边。她转头看着表情微妙的队友们,交换了一个迷茫的视线。
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他给了我们什么?
“我讨厌这样。”雪伦最后说道。
当地的居民在街上穿梭,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几人行走在街上,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连库勒都保持沉默,不知道思考着些什么——虽然这沉默很快被他自己打破了。
“喂喂雪伦,你手上那个是什么?地图吗?”他挤开在前方的唐吉诃德,把少女手中的羊皮纸卷拿了过来,“为什么我们有这种东西?来来来我们快打开看看,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地图,说不定就写……”
“……好了好了。”唐吉诃德深深地叹了口气,阻止了库勒的聒噪,“我们看看吧?”
雪伦回头看了看他——少年那有几分女孩子气的眉宇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睛的深处也有着一丝怪异的迷茫。
那不像他。雪伦下意识地想到,只是这份对现状的怀疑也仿佛缥缈的焰一般,转瞬就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她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库勒手中取回地图,在几人面前展开。
黑色的墨水在羊皮纸上划出简明的线条,勾勒出附近的模样。一条路清晰的从几人的所在地向前延伸,直到山后的湖泊才结束。
“这里有个向下的箭头!”Zyme把爪子啪地按在羊皮纸上,Yves赶紧把她抱了起来。正如Zyme所说,在地图上标示着湖泊的位置有个箭头,似乎是让众人沉下湖底寻找物品的意思。
“……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鲁诺莱亚用指尖轻叩着自己的琴沿,喃喃地说着,“还记得前几天的调查吗?居民们说这里有诅咒,去过的人会忘掉自己的记忆……”
雪伦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面前的精灵诗人抬起萤绿色的眼睛,和雪伦稍稍对视。总是挂在他脸上的微笑稍微淡了一些——他抬起手,灰白色的手指从黑色的长袍中露出,点了点地图上的湖泊。
“我有去询问过那些失去记忆的人们,”诗人说道,手指离开了地图,“他们一开始甚至没有去过湖泊附近的记忆,只在别人无意间提起时,才渐渐回忆起一些……”
鲁诺莱亚是雪伦的旧识。在深海旅社的成员们不知道的时候,所有冒险者们正在拯救世界的故事几乎传遍了库瑞比克世界。而决定加入队伍的鲁诺莱亚,独自一人找到了那公告栏——
就这样,诗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雪伦?”
“啊,抱歉……”
少女应道,伸手把地图卷了起来。队伍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唐吉诃德开口了。
“那么,队长?”他出声提醒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啊、呃……”
雪伦闭上眼睛。唐吉诃德叹了口气。
“队长,没事吧?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
少女睁开眼睛,苦笑着说。
“什么?雪伦你害怕?”库勒一巴掌拍在雪伦的肩上,“该不会是害怕诅咒啊幽灵吧?没想到你在这种方面意外地女生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噗!”
“你是在说我其他地方不像吗!”
恼羞成怒的雪伦给了库勒一拳,打断了他的笑声。她哼了一声,把地图好好收进衣服。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去湖边一趟。”她最后说道。“我们出发吧。”
“哦~”
Zyme跳到Yves的肩膀上,举起爪子。在库勒又开始了的聒噪声中,众人总算……
……向着遗忘前进了。
“我说……这种地方真的配作为守护宝藏的试炼之地么。”
帕克带好了护目镜,用力拧开墙角一枚纹章,一阵轻微的震动和轰鸣声后,不远处传来板的吆喝。
黑德爱尔站在一旁握着匕首警惕着四周窥伺着的魔物,好在这些家伙数量虽多攻击模式却极为单调,仅她一个人也足矣完成帕克的护卫工作。板和辛西娅现在守在门边,打开大门的机关按帕克的说法这是最后一个——从板的呼唤声来看也确实如此。她感到一阵解脱,不是因为摆脱了周遭敌人的威胁,而是来自帕克无止尽的抱怨。
似乎从五层开始帕克就开始对单纯攻略迷宫的事情失去了兴趣,期间他不断地尝试一些“新想法”——或者说,作死。
他在五层擅自离队尾随一个落荒而逃的蜥蜴人惊扰了魔物居住的营地,面对倾巢而出的蜥蜴人聚落他又打算跳窗而逃——这让黑德爱尔第一次见到了塔外盘踞着的那些胖嘟嘟看起来和蔼可亲可以抱着滚上一天的枭兽。当然,那险些把帕克变成手撕侏儒干的利爪成功让黑德爱尔压抑住了亲近的欲望。
六层那些构装生物更是要了老命,帕克不要命地三番五次跳上石头人背后拿出铁镐挖掘着其身上的碎岩。黑德爱尔不清楚这种生物是否具有荣耀感和愤怒的情绪,不过不得不承认大部分的敌人都成功被帕克吸引而让他们突破起来意外地轻松——如果不算上等爬上了7层才意识到帕克还在下头敲石头而不得不再重新清扫一遍的无用功的话。
而现在,遍布的水域似乎是浇灭了帕克那熊熊燃烧的作死心态,帕克总算停下他的异想天开而再度专注于突破高塔。不得不承认失去了兴趣的帕克除了时不时的抱怨以外再找不到什么缺点,那些奇怪的道具总能恰到好处地填补团队的空隙,青蛙演奏的乐曲不知为何便能让黑德爱尔感到手中的匕首更加轻盈锋锐。仔细想想,这似乎是帕克首次将他的能力运用到战斗而不是逃跑和作死……
“行了,走吧。”
帕克简短的呼唤把黑德爱尔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快步跟上帕克的步伐,板挥舞着铁锅的热情模样已经映入眼帘,辛西娅则靠在已经敞开的出口阖着眼一如往常地祈祷着。
——唯独近在咫尺的帕克,还是那么难以理解。
“来来来。吃鳖!”
——撤回前言,帕克和板的料理,都是不可理解的。
Part1.
牧师是神的代言者,传播神谕,行使神权,无论善良,邪恶,守序,混乱,牧师都将自己信奉的神视为唯一的标准。
“哦得了吧,在我看来他们和推销员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还在用着他们推销的商品。”
啧,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辛西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帕克的背影,吓得他猛一哆嗦,脚底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蹲坐在他的青蛙上指了指他自己一脸莫名和无辜地四处张望,侏儒那短手短脚实在太过滑稽让辛西娅都有些忍俊不禁。
“噢搞什么…那只枭兽钻进塔里了么..”
“哟!哪儿?那肥鸡看起来可是肉质鲜美瘦而不柴肥而不腻!”
“住口!那球儿你怎么忍心下手!”
同伴们……姑且称之为同伴的人们又开始吵吵起来,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些吵闹声就没能停下过。
停下的是一直指引自己方向的那个声音。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信仰,应该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信仰。然而即使如此,牧师的信仰也是不同的。更加纯粹、坚定、深刻…这样的比较级姑且不提,最本质的是——真实。
祈祷可以确实地化为力量,冥想能够真切地聆听真言。
没有比这更加能坚定人信仰的事物了。
也正因如此,没有比失去这一切更能击垮人信念的事物了。
通往第八层的阶梯总算走向尽头,未知的魔物和陷阱即将打破短暂的宁静。辛西娅抚过腰间别着的剑,这是她现在仅存的依赖。
风暴之塔 第八层。
高达五米的天花板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势,如果说之前的迷宫建筑颇有几分贵族的气度和风雅的话,此处给人的感觉则更像是武士的霸气和威严。
“噢天……又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辛西娅有些愕然,而就在此时帕克突然伸手捂住了辛西娅的双眼。
“喂辛西娅,来听我唱首歌吧。”
扰人心智的怪异音乐不由分说地钻进辛西娅脑海,似曾相识的场景下,似是而非的话语悠然唤醒了辛西娅的梦境,紧握的细剑脱手而出,跌落在地上击打出脆响。四周旋飞着的飞虫警觉地将目光——如果那些复眼真的有目光这种东西的话——投向了帕克一行。
“辛西娅还意外地容易被迷魂曲影响啊…总之,最好能在她看到这些家伙之前搞定吧。”
为了警戒突如其来的战斗,帕克三人并没来得及看到,身后陷入梦境的少女眼角低落的荧光。
“嘿辛西娅,要不来听我唱首歌吧?”
“诶——不要不要不要,你的歌又沙哑又跑调,完全比不上教会里的圣歌啊。”
严实地包裹在黑色修道服中的女孩丢下手中的扫帚朝少女吐了吐舌头,转身却不慎踩进她刚刚打理好的积雪,幼小的身躯一头扎进了雪堆里只,留下两条腿还在外扑腾。
“哈哈…你这小鬼,嘴倒真得理不饶人啊!”
无视寒冬仅在长袍下搭上内衣的少女蹲到雪堆旁,饶有兴趣地戳着看着那双兀自挣扎的双腿。
“嗯……要让你在里面待多久才能弥补我被你伤害的内心呢~”
“神教诲过我们,诚信和公平是最宝贵的美德!”
少女惊觉脸上传来一阵冰凉触感,抬头望向雪堆的另一头——不知何时从里面钻出来的半截人影鼓着嘴盯着自己,手中捏着第二个雪球。随后她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仍在装模作样扑腾的双腿,摆出一副夸张地惊悚表情。
“喂……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呢!”
“这叫兵不厌诈!笨蛋艾莉斯!”
第二枚雪球不偏不倚飞进了那刻意张大的口中。
“啊啊辛西娅我睡过了!来来让妈妈给你唱首歌庆祝……”
“请容我拒绝,艾莉斯。这是神圣的教会,请收起您玩世不恭的态度。”
庄重威严的教堂即便更衣室也透着一番肃穆的气氛,两位修女正毕恭毕敬为辛西娅换上纯白的长袍。这是从修女毕业,成为一名荣耀的牧师的仪式,是辛西娅毕生愿望得以实现的值得纪念的时刻。
在这个瞬间一个穿着随性不如说根本是邋遢的长袍的女性一脚蹬开更衣室的门高声吆喝着——
“所以你就不能好好看清时间场合啦!”
走出教堂的辛西娅立刻一改严肃的表情恶狠狠地像艾莉斯发难,然而那溢于言表地兴奋实在太难以掩饰,艾莉斯就索性当做撒娇处理了。
“是是是…你这丫头,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还有,不准自称妈妈!”
“哇女儿长大了不要娘了!艾莉斯好难过——”
“说谎会遭神罚的哦。”
“那就姐姐?”
“艾莉斯艾莉斯,我现在也可以像艾莉斯一样拯救众生了吧!”穿过市集的辛西娅,正在为她运用神术治疗了一位屠夫手指的伤痕而洋洋自得。
“艾莉斯艾莉斯,我现在也可以像艾莉斯一样受人爱戴了吧!”路过魔法试验区的辛西娅,正在为她让圣光托起埋进地下的铁棍而兴奋不已。
“艾莉斯艾莉斯,我现在也可以像艾莉斯一样维护公正了吧!”走过小巷的辛西娅,绽放出尚显晦涩的光十字,喝退了隐藏其中的盗贼。
成为牧师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年。
总是正确的她,从未怀疑过的她——这耀眼的圣光,正如她的心灵一般纯洁无暇。
这样的她眼中的艾莉斯,究竟是谁呢。
长袍下的双眸不再戏谑。
“……艾莉斯?”
业火席卷的小镇,凄厉的惨叫和铿锵的马蹄,金属交击的脆响编制出地狱的乐曲。辛西娅的长袍染上浓稠的暗红,连剑锋上的圣光都仿佛摇曳着鲜红,即便如此,那布满惊愕的面庞,仍旧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圣洁。
“你真是天生的牧师啊……”褴褛不堪的长袍下大面积裸露的肌肤也已经伤痕累累,半透明的护盾悬浮在空中摇摇欲坠,法师指尖轻点,指挥其挡下天上飞过的乱箭。
“你这…天诛的异端者!”年轻的骑士从死角跃起,高举起受祝福的长剑像艾莉斯重重挥下。
“哎哎,和妹妹谈心呢能不能不要打扰?”羊皮纸染起幽蓝火光,魔力凝结成团块轻易在秘银的铠甲上留下几个拳头大的凹痕。
“辛西娅你倒是说说话啊?哎……在这种地方见面也是缘分,要不……咱唱首歌庆祝庆祝?”
“……和异端者?”
面对辛西娅半天的沉默憋出来的话语,艾莉斯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后脑。
“啊哈哈……好像也是…不太合适,嗯,不太合适……”
“为什么?”
心象在崩塌,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
这不过是一次,剿灭为祸周边的异端者聚集地,让珂旭的光明净化饱受苦难的人民的,再正确不过的行为了吧。
教会是不会说谎的,那些罪行,都是货真价值的。
正义站在己方。
那么阻碍自己的,自然就是罪恶的一方了是吗。
“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得理不饶人嘛。”
艾莉斯苦笑着看着指向自己的剑,辛西娅的眼中是15年来从未见过的迷茫和软弱。她来此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大概就是挂念至今的少女。
那位在雪山中捡到的孤儿,和自己相依为命了十五年的亲人——如今已不再能够庇护。
至少在最后,以己身将指引她前进的任务交接出去。
“啊是啊,咒法师艾莉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异端者。”
贯彻她的正义,完成她的信念。
卷轴燃烧,指环闪耀,口中嘶哑龙语低吟。
自己的错误已经破坏了她的梦想,那么至少,让她的正确能继续指引她走下去吧。
剑锋交错,血染夕阳,定格于辛西娅脑海的最后一幕——
“梦该醒了。”
“梦该醒了你这鬼畜牧师!”帕克的咆哮将辛西娅拉回了现实。“跑!右边!”
Part2.
“帕克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环视着第八层情况的板都忍不住蹙眉和帕克抱怨了起来。这也难怪,虽说让辛西娅一次看到这一大群飞虫的场景板也不愿看到,对队友动用迷魂曲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认可。
“这只不过是在合理的时间采取最效率的举动不是吗?抓紧时间把这些烦人的……”
“他们好像没有敌意的样子哦。”黑德爱尔原地跳了几下,虽然即便如此也还不及帕克的高度,那些怪异的巨虫仅仅是向着黑德爱尔的方向转了转视线,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即使如此也要清理掉吗?最 效 率 的?”
帕克并没闲心理会黑德爱尔的讽刺,对于他而言,没有敌意的魔物绝不仅仅是便于应对。
“这样才对嘛…”
“嗯?你说啥?”
“喂,汪汪,好像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啊。”板指了指前方,和他们进来的地方相对的唯一的出口,看起来像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走走走冲冲冲!”
“那边是水域。”与此同时帕克也结束了对房间的侦查——他利用陷入迷魂中的辛西娅,踩着她的肩膀爬上了房间的墙壁。墙外正如他所说被水域环绕,帕克丢了一块木块,涟漪方起水域中便惊起一阵波澜——看起来不是个轻松游泳的好地方。
“比起这个我觉得辛西娅醒来会宰了你……”
“如果我们不被那堆魔物宰掉的话。”
板已经踏入了回廊,而从回廊中重物击打的声音来看。
“汪!?”黑德爱尔担心着板匆忙奔进回廊深处,而帕克则又环视了一圈当前的房间和空中那些仅仅凝视着的飞虫。
不再依赖本能袭击——这才能称之为敌人,这才能称之为冒险啊。
“你们俩,没事吗?”帕克带着尚在迷魂的辛西娅追上板和黑德爱尔,预想中的战斗似乎未能发生,按照黑德爱尔的说法,板的几下威慑攻击就把魔物吓退到回廊外的水域中潜藏起来了。
“可惜!”板顿足惋惜地锤了锤墙壁。
“没能全歼确实有些可惜……不过既然能吓退也算安全了吧汪?”黑德爱尔连忙凑上安慰着失意的板,看起来她们对于自己的战斗力倒是颇为自信……帕克觉得那一瞬间的担心真是浪费感情。
“看到一块上好的蜥蜴腿没能拿到手!”
“……”
有人比自己更浪费感情这让帕克感觉舒服了很多,至于黑德爱尔,她好像已经放弃了思考。
“选择恐惧症啊……“
穿过了回廊,一行再度来到一间大厅。装潢和先前的入口虽然没太多区别,却多出了两个出口。正如黑德爱尔所说,十字路口给人的不快感要远胜那些烦人的魔物——当然,也有些完全靠直觉生存的生物存在。
“冲冲冲!向前冲!”板的脚步压根就没停下,从回廊出口刚一踏出便笔直像前方跑去。她甩动起着铁锅如同攻城略地的战车,让帕克不禁怀疑她就算面对女武神也能一锅糊脸上。
黑德爱尔突然看到了前方的阴影。
“板?!停下!”黑德爱尔急躁的呼喊让板的奔跑稍有偏离,也因此避开了刺在脚边的短矛。嘈杂的嘶叫声在回廊中响起,帕克迅速点亮一枚火把向前丢去,数十只手握短矛的蜥蜴人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凶神恶煞。
“啧……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关心肉质了……”帕克拽着辛西娅和后退的板会合,将弩矢装填好紧握在手中,警惕地看着四周的回廊。“包围啊…这些家伙可没这么高智商。”
“现在还在考虑智商的人肯定没什么智商!”对方的包围网比想象中还要密集,黑德爱尔借着体型优势来回突破了几次,最后仍退回到帕克身边聚集在一起。她显然是一行人中最正常也是最有紧张感的,冷汗打湿了的耳朵软软地趴倒在头顶。
“我的意思是……既然只是听从什么的指挥的话……”
帕克拍了拍背包,从里面掏出几只黑德爱尔再熟悉不过的机械耗子。
“就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少应急意识啊!”
帕克用力将手中的耗子尽数抛出,落地便开始四处乱窜的小玩意儿很快便钻入了各个回廊的魔物群中,不再能集中精力的帕克趁着包围陷入短暂的混乱,冲着刚刚脱离迷魂状态的辛西娅耳边一声怒吼:
“梦该醒啦你这鬼畜牧师!跑!右边!”
帕克优先抱着头径直向右冲去,板也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抱住看见耗子就忍不住的黑德爱尔,一手拖上好像又被帕克一句话喊懵了的辛西娅跟上帕克。那些耗子的混乱中清醒的蜥蜴人和陆龟人也紧随其后,叫嚣着投掷着手中的短矛。
“噢,该死!”板习惯性地将手中的锅像后一掀打算击落短矛,却忘记了她现在捏着的并不是炒锅。
“嗯…?”黑德爱尔感到来自尾巴的一股强大的离心力把自己甩了起来,刹那间一支矛贴着她的耳朵平飞而过——当然,这只是开始。
“……所以,你们在搞啥?”顺着长廊慌不择路地跑了十来分钟才总算甩拖魔物的追击,瘫倒在地上的帕克一脸见了鬼地看着黑德爱尔,她抱着足足一捆比她自己还高的短矛,生无可恋般挂再板肩上耸拉着尾巴。
辛西娅的衣领好像快被拉成了兜帽……帕克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她虽然一如既往地靠在一边沉默不语,但是居然没像黑德爱尔所说提剑冲来宰了自己实在有些异样。
至于罪魁祸首,则逃避般跑到长廊的尽头,指着封闭的门转向帕克。
“其智未缘于己?”
“……啊?智商跟你是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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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诺莱亚知道自己现在在外人看来一定是痴呆地立在原地,但此刻呈现于他眼前的景象却不同于外人所见。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阿苏诺顿,而并非鲁诺莱亚·泰德弥斯——然后他看到书本慢悠悠飘了起来,在半空中翻动着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被那书中的文字吸引住了,因为那每个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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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诺顿心虚地看着地面——这是他第几次因为擅自外出被骂了?但是他已经六十岁了,别的精灵在六十岁的时候都已经可以结伴出游了,他不服气地想到。
“你又去找司卡莎了?”出乎意料的,他的老师竟没有像往常那样责骂他。
“我喜欢听她讲故事。”
“可是人家也要巡逻啊,最近血脉之理……”鲁诺莱亚顿了顿,不经意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血脉之理又开始行动了。卫队可是很忙的。”
少年耸了耸肩膀,似乎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对他没什么威慑力了,“可是她的故事确实很棒啊,您知道吗?这位女性精灵让我想到了‘血玫瑰’和‘星辰之女’——她们的故事还是您讲给我的呢。”
“生命安全可比故事重要得多啊。”
“可是洛赫奇亚·苏提拉先生……”少年踌躇着,“他……他放弃……”
“……我很抱歉。”一向彬彬有礼的老师竟打断了他说话,这令他十分惊讶,“我真的很抱歉,……苏提拉先生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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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游诗人不只是诗人,普通的诗人的歌声可没有魔力。
他从未见过老师如此愤怒,愤怒到当下他所吟诵句子的旋律只剩下了盛怒。
他唱的故事是“叛道的骑士”,讲述原珂旭的骑士埃斯托拉在没能得到公正待遇的情况下舍弃珂旭信仰,化身“血骑士”手刃仇人的故事。“浪歌”也跟随他一同咆哮,曾奏响瑞汀妮尔美妙浪歌的七弦琴在此刻与主人一同倾泻怒火。
血脉之理的暴徒们在这声音之中捂耳跪地,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他们的心灵在承受无边怒火的折磨,他们的灵魂因此而破碎。
“诗人是能够掌握人心的。”他这才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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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却无法阻止他的老师一步步走向那群暴徒。老师佝偻的背影在此刻显得如此高大,令他对面的那些疯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卡勒斯’,记录者,希望你们记得这个名字。”老师低沉的声音此刻迸发着无比的力量,蕴含着激愤、仇恨与他铭记多年的荣誉。他的老师已经等待这个时刻太久了,“我有三个同伴。一个是人类,他是‘克利亚’,战士;另一个人类是‘巴利尔’,谋士;一个是精灵,她是‘埃勒瑞娜’,医师。我想你们也记得这些名字。”
他闭紧了眼睛。老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无论他的过去如何,他现在与一个年迈的老人无异。
“我们净化一切……”其中一名“清理者”说话了,可那明显底气不足,“老头,我想你搞错了一些事情。‘血脉之理’是一个宗教,我们所信仰着珂……”
“那就让珂宁来裁决吧!”他的老师咆哮道,“珂宁在上,要是他知道,你们为了所谓的‘纯净’就犯下此等罪行,他一定会将你们打入瑞无底深渊!”
他真的是诗人吗?他此刻可比一名战士还要勇敢。暴徒们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刀剑,“闭嘴!”他们嚷嚷着。
佝偻着背的诗人冷冷地说道:“我能闻到你们武器上的血腥味,真令我作呕。”他努力要让自己挺直腰板,“你们要杀了我吗?那就来吧!让我成为你们疯狂计划中的献祭,让我——你们的同胞——的鲜血见证你们的罪恶吧!”
说罢,他的老师转过头,与他视线相接,“阿苏诺顿……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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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记了。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他发觉自己忘了许多东西。被遗忘的东西是很难被想起来的。
他打量起四周,队友们都在。他们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周围感觉很潮湿。鲁诺莱亚突然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摸着他的后颈。冰冷的感觉从后颈开始沿一条直线扩散到后背。
“你是谁。”鲁诺莱亚冷冷地问道,试探性地拨动了一下手中的七弦琴。
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很可能连生物都不是。”
他自言自语着,闭上眼睛。他试着在空气中描绘他所看到的花纹,“这些符号……如果你是那位失落神明的使者,或是其他……”
“这该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水啊。”库勒的反应倒是很快,他的声音传到诗人耳朵里,令他感到十分尴尬,“虚惊一场。”他喃喃道,然后咂咂嘴,询问队友:“有照明的手段吗?”尽管他有弱光视觉,但这地方实在是太暗了。如果这确实是个洞穴,那黑暗可谓是致命的敌人。
库勒点点头,然后在漆暗的洞穴中拔出剑,让光辉流转于其上。“Let it be light.”这大概又是什么神术。周围亮堂起来——这是个钟乳石洞模样的地方,有一条暗河没有声音地从洞穴一侧流过。而刚才令鲁诺莱亚神经紧张的水,正从洞顶上不停地滴下来。
看着周围,库勒的语气完全不像从前那样乐天:“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以前某个该死上一千次的教官把我扔进去的地方。”其间透露的暴戾令鲁诺莱亚不禁发抖。
于是他指着暗河,试着活跃气氛:“这让我想到了月河,她在菲薇艾诺的一侧流过。”然后不断使眼色给雪伦——同样出身于菲薇艾诺,她对月河的记忆应该不亚于他。
“……菲薇艾诺?”
雪伦疑惑地看着鲁诺莱亚,眼中对这个名词只剩下陌生。
鲁诺莱亚沉默了。或许雪伦只是没反应过来吧,毕竟混着水声,精灵语的单词确实不好分辨,他如此想着。
沉默中,唯有水声不断敲击地面。唐·吉诃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些我都记得……那么,我到底忘了什么呢?”他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们都忘了什么?”鲁诺莱亚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所有人都突然失忆了?“我们核对一下吧,以防万一。”他说。
发觉大家对此都没什么反应,他便继续说道:“没有意见,我们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唐第一个吧。”
唐·吉诃德点点头,“我记得你们,记得遗都,”他皱紧眉头,“记得陆仁他们,也记得……也记得……”唐吉诃德沉默了,“不,我记得乐行,我记得他怎么照顾我。但是……为什么我会知道那是乐行?”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鲁诺莱亚接着道:“我是鲁诺莱亚·泰德弥斯,过去的名字是阿苏诺顿,意思是‘流浪的孩子’,后来因为……因为……”
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来任何关于现在这个名字的事情。
雪伦见他不再说话,便开始说:“……我是雪伦·阿卡夏,是名战士,和师父生活在……”
“我想不起来了……”
在这个空隙间,库勒消失了一会儿,又一次出现。他手中抓着一条挣扎不断的鱼,“看起来,这能让我们暂且填充一下饥肠。你们要吃吗?虽然不大可能有火。”看见鱼激烈地挣扎,库勒将它扔在地上,使劲地踩了一脚,“还挺凶?那这样怎么样。”
“库勒,这鱼没有眼睛。”鲁诺莱亚转过头,端详了一下库勒手中的鱼。
“我知道。”他的语气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气氛正尴尬时,雪伦开口说道:“生活在地下的鱼不见光,应该不会有眼睛吧?”
“不……就算不见光,也不会没有眼睛。”鲁诺莱亚笃定地说:“只不过是是否有用的区别罢了。”
又一次沉默了。“你们瞧,这挺有意思的。”鲁诺莱亚试着开了个玩笑,“主宰战争和独裁的神明,梵,他有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而这里的鱼却没有眼睛。”
最后还是没有人想吃这条鱼,是Yves解决掉的它。不愧是巡林客,无论什么环境都能生存下去的坚强战士。
“……沿着河流走吧。”雪伦提议道。她看上去十分恍惚。
“凭什么要跟你一起走,我要去上游。”库勒的回应则十分暴躁,行动更是干脆。他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后面没路,那就按照你说的走吧。”他的认错也相当干脆。他似乎是所有人里最反常的了,“我等得不耐烦了,在这里调查又能调查出什么?”
“镇静,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们急躁。”鲁诺莱亚出声道,可库勒似乎并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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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往前方走去。好在有库勒的照明神术,一路上还算比较平和。差不多要走到洞穴的尽头了,他们看到了一段向下的台阶。鲁诺莱亚探出身子看看楼梯下有什么,却发现那边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库勒将附加了照明神术的钝剑交予先行探索的唐·吉诃德:“拿去吧。”唐·吉诃德干脆地接下了这把剑,第一个走了下去。
随着唐·吉诃德的下行,鲁诺莱亚发现那下面并没有什么东西。他身旁的库勒行动倒是挺快,直接追了过去。于是鲁诺莱亚也跟在库勒的后面,慢慢地走下去。
越是向下,鲁诺莱亚发觉自己的一些回忆便越是清晰。他想起了一些关于神明的知识:这样无面的神明确实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但是他的名讳和教义确实一片模糊。他还想起来自己的记忆里确实有一个叫鲁诺莱亚·泰德弥斯的家伙,可他是谁,和他又有什么纠葛,甚至他的种族——他完全想不起来。
“那个镇子……”
他想到了那个镇子。临颐镇,他两度光顾,却不知第二次是何时。
“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遗忘。”
鲁诺莱亚无意中说出了这句话,回荡在石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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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落地了。在他们的终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像,它沉稳缄默地伫立在那里,低垂的头把面容隐藏进阴影之中。跟着队友的脚步走上前,鲁诺莱亚发觉那尊雕像和之前所看到的石像们一模一样——他们都没有五官,都如此矗立着,如此缄默地低垂着头。
然而这个比起之前三个要精致太多。为他负责的工匠一定抱着无上的崇敬之心,为其打造了如此的外形。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流畅,每一处轮廓都如此逼真。无需多言,那肃穆之息便环绕其身周,令人肃然起敬。
但那五官依然被遗忘了。
“如果那个镇子确实是被这神明给护佑,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镇子不大,历史之类的东西也不重要,其实是因为他们在遗忘……”鲁诺莱亚喃喃道:“连同自己的五官都不曾拥有……”
雪伦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听着还真够阴森的。”
“不,不是不拥有。”诗人断言道:“而是遗忘了自己的五官。”
“或许这位神的教义……就是遗忘啊。”
唐·吉诃德走过去——鲁诺莱亚这才发现雕像的底座处放着一样东西,那大概就是“碎片”了吧。但库勒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只听见他冷哼了一声,涌动的怒意愈加明晰。“拉玛吗?不是。这不是十二主神。”他自语着,突然呼喊道:
“我来了!最初坠落之人就是我!”
他走到神像底下,仰望着神明那无相之容。
“还给我!我失去的东西。”
失去的东西……
遗忘了自己的五官……
遗忘……
“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遗忘。”
如同阴沉的天空中劈下的一道闪电,自从来到这里后,鲁诺莱亚的思维从未如此明晰过。尽管关于这位神明的记忆并未恢复,但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是时候了。
“库勒。”鲁诺莱亚向库勒的方向走去,走到他的身边,同样抬起头。无面之神看不见的双眼正与他对视。“你还记得那个小镇吗?”他问道,发问对象是身边的库勒。
“我记得。”
“……”鲁诺莱亚沉默片刻,“那就记住,别忘了。”
库勒点点头,朝着雕像逼问道:“司职遗忘,神权遗忘的未名者。你在索求什么?”
诗人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似乎很少会出现在他的脸上。这是一种挑衅的笑。他已经放弃了回忆,因为他已知晓一切。“不,说不定不是遗忘,而是其他东西。”他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接着说道:
“可如果恰巧是遗忘,那我们要记住那不大的镇子的行为,可谓是在神的领域挑战神明呐。”他笑着,紧紧握住刚开始获得的那个小雕像。
“我们一路上看到的雕像都是越来越精致的,直到这里——一个真正可以称得上是‘神像’的东西。”鲁诺莱亚靠近神像,他举起手中那个粗陋不堪的小雕像,“这里是您的神殿吗?或许吧……那在这里为您雕刻神像的石匠们,保留的会是对您最鲜明的记忆,然后他们便开始了遗忘……直到最后,他们只能雕刻出这种大小的,仅仅保留了‘没有五官’这一细节的无面雕像。
“无名的神啊,您在索求什么呢?”
“我们大可以亲身检验一下。”
唐·吉诃德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他走过来,拿起碎片。
随着碎片被捡起,面前的神像出现了裂痕——裂痕中带着强烈的光芒,之后石像的表层纷纷掉落。石像化身成了真正的人。
他想起来鲁诺莱亚·泰德弥斯是谁了。因为他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老……师?”鲁诺莱亚一阵恍惚,一些重要的记忆在脑海中挣扎。它们被锁了起来,正要突破那道封锁。
他问道:“汝等为何来此?”
“我……”
“你对我们的记忆做了什么?”雪伦反问道。
听到了雪伦的话,他瞬间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老师,这是那无名神祇的化身。
“是啊,您不是我的老师,尊敬的忘神呐。从最重要的事,到伟大的知识……最后到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他摇了摇头,“你让我们遗忘的……太多了。
“是吗……”
“是啊。”
阿苏诺顿面色复杂地注视着“恩师”——那既真又假的鲁诺莱亚·泰德弥斯。他显得更加苍白了,几乎是死人才会有的僵硬的白色。不,阿苏诺顿摇摇头,他本就是个死人了。
若不是雪伦的提醒,他几乎就相信面前的这名精灵是自己的老师了。他看上去是多么的哀伤啊——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那名为哀伤的情绪刻在他的心灵与肉体上,几乎伴随了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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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对血脉之理的作战,我们非常勇敢。我们……不,他们非常勇敢。我至今仍记得他们的名字——不是本名,因为我们在宣誓的时候都已抛弃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的兄弟会中有两名人类,他们是一对兄弟,分别叫克利亚——也就是战士——和巴利尔——也就是谋士。有个矮人,叫‘肯菲尔’,矮人语中的‘火炉’——因为他总是拒绝用精灵的名字,哈哈……还有个换生灵,叫梅涅卡,也就是‘利剑’,他的坚毅甚至可以和史诗中那些伟大的英雄相比。还有几个我忘了,不过我还记得一个……她是个精灵,叫埃勒瑞娜,也就是医师。我当年可是深爱着她呢……至于我,我的是卡勒斯,记录者。”
年迈的诗人躺在椅子上,慢慢地说过去的事情:“我们和他们正面作战过,在菲薇艾诺的月河附近,我们挫败了他们的计划,从而保护了一批极其重要的物资得以运输。穆宁·拉-凯法塔夏,也就是当今的王上还因此接见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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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生命都会有死去的一天,无论寿命有多长。而死去的那天,所有的记忆都会化作尘埃……当一件事,一件物品乃至一个人仅仅被一人所记,那么记忆这一切人的死,便标志着这些珍贵记忆的死……”鲁诺莱亚·泰德弥斯说道:“因此我们要将其记录下来,不让它消逝……我们还要把令它传承的人记住,因为那样的人是最伟大的……记住,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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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诺顿,我的朋友们已经死了很久了,他们……都走了。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而且那一天马上就会到来,我相信……我相信,这一天就快来了……”他疲惫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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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诺莱亚·泰德弥斯抬起手,又放下;他想要开心地笑,可挤眉弄眼之后只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不知所谓的表情,“你来了。”他低声说,“好久不见。”语调却毫无波澜。这时阿苏诺顿发现他的皮肤隐隐透着暗红色。
那是血。他曾经浑身浴血,这也被还原出来了。
他的视野猛烈摇晃起来,光影交织螺旋着掠过他的眼前,耳边伴随着混乱的嘶吼与因此而起的炸鸣声。他又看到了。他又一次看到老师无力地弯腰,那颗贮藏无数知识与智慧的头颅滚落在他面前,伴随着狂热者们充满激情的尖叫。他们高喊着胜利,他们说:“卡勒斯终于死了,他的血是我们迈向胜利的第一步!”
那段可怖的记忆本应该被他永远埋葬了才对。
“我的老师已经死了。他长眠在菲薇艾诺的土地之中,树木和鲜草会因他回归大地而更加繁茂。司职遗忘的神明啊。”他拨动琴弦,轻声道出对方真实的身份,“然而请您切莫先行离去,请允许我为我的恩师奏响安魂曲。”
阿苏诺顿,“流浪之子”,亦即现在的鲁诺莱亚·泰德弥斯,举起手中的琴。那是名为“浪歌”的,继承自恩师的琴。老师曾说过它能奏出“瑞汀妮尔”雄伟又优美的海浪之歌。
“我的弟子啊,这是对你最后的考核。我将归于宁静,但在此之前我会与你共奏这曲。”
年轻的精灵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怀念过去的日子,包括与血脉之理作战的那黑暗的时期。他会铭记,也会悼念,但他不会在过去的泥泞中踌躇不前了。
“我会接受考核,但是评价者并不会是您,忘神啊。”他摇着头,开始了弹奏。几乎与此同时,对方手中的琴也响了起来。两把相同的琴共鸣起来,仿若只能于珂宁之手奏出的旋律溢满了这不大的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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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游诗人不只是诗人,普通的诗人的歌声可没有魔力。
他从未见过老师如此愤怒,愤怒到当下他所吟诵句子的旋律只剩下了盛怒。
他唱的故事是“叛道的骑士”,讲述原珂旭的骑士埃斯托拉在没能得到公正待遇的情况下舍弃珂旭信仰,化身“血骑士”手刃仇人的故事。“浪歌”也跟随他一同咆哮,曾奏响瑞汀妮尔美妙浪歌的七弦琴在此刻与主人一同倾泻怒火。
血脉之理的暴徒们在这声音之中捂耳跪地,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他们的心灵在承受无边怒火的折磨,他们的灵魂因此而破碎。
“诗人是能够掌握人心的。”他这才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吟游诗人将魔法融入了歌声,正如暮刃们给兵刃附上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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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诺莱亚·泰德弥斯用他低沉浑厚的声线吟唱着,用他手中的“浪歌”弹奏出海涛汹涌般激昂,却又隐藏着风悲伤的低鸣的旋律。他在弹奏一首《火之恋歌》——一部描述了死于邪教火葬堆中的情侣最后的对话的悲剧性作品。
阿苏诺顿不由得悲伤起来,他仿佛就看着那对情侣:看他们在烈火中接吻,听他们立下最后的誓约。这痛苦折磨着他的内心,令他悲伤欲绝。
这就是吟游诗人的诗歌所具有的力量吗?他也能做到吗?
忍受着内心的悲伤,阿苏诺顿轻轻地弹拨琴弦。“这是我为您作的诗,请您聆听吧。”
歌声起初是平和的,旋律也如夜月下缓缓流淌的月河那般静谧。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过去生活的眷恋,那段儿时的记忆也不断闪过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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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诺顿烦躁地丢开手中的书,“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他嚷嚷道,“毫无意义!”透过玻璃照进屋子里的明媚阳光对这个孩子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在这种天气里就应该出去玩——比如去探索花园,或是游荡左城,就是坐在穹顶之下发一天的呆也胜过在书房里和一堆比老师还要老不知多少倍的书籍作伴好。
“孩子,冷静。”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师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脸关切。阿苏诺顿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确实,他周围都是散乱的各种书籍,合着的、翻开的,还有皱起来的羊皮卷交叠起来,成了乱糟糟的几堆。而他正坐在那堆书的中间,头发凌乱,衣服也不整洁,看上去活像人类口中说的“乞丐”,“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很有趣吗?探索你所不知道的历史、神话和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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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旋律急促起来,他想起了洛赫奇亚·苏提拉的来访。那是他们生活的转折点。尽管之后也过了一段相当平和的日子,但过去那种无忧无虑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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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一队卫兵,他们看上去年龄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把身上的盔甲擦得锃亮。最前方的是个看上去有些衰老的精灵, 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好似林中参天的古树;岁月在他的面庞上刻下皱纹,如同阿苏诺顿在一些书籍中读到的古怪而又含义鲜明的符号。他的腰间挎着一柄精美的长剑,但血腥味之浓重令他不禁退后了两步。他一定久经沙场,阿苏诺顿想着,开始在心中构思一首讲述战士一生的诗歌,大致取材于雇佣兵莱杰的传奇以及面前的这位老战士。
“您好,这一次出巡给各位带来不便,请谅解。”老人的语调抑扬顿挫,就像在军队中对自己的下属说话,“近日里‘血脉之理’重新开始活动了,希望各位注意安全。尽量少去左城……如果看到穿着为这样的精灵的行迹,请告知卫兵。”他打了个手势,身居右侧的精灵便递给鲁诺莱亚一张画像,“辛苦各位,不过请放心,我们会尽力保卫住民的安全。菲薇艾诺绝不会因为愚蠢的‘种族主义’而失去珍贵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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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律再次缓和下来,但他不停地在这段平缓的旋律中加入不和谐的音符。因为从此以后的生活便已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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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符,少年终于发觉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在语言学习上的用处微乎其微。尽管他可以记住所有看到的词汇与学过的语法规则,但他就是无法惟妙惟肖地模仿它的发音,或是快速地造出完美的句子,“龙语可真难……”他咕哝道,“我真是嘴贱呐,居然主动提出要学这个……”
“你早晚都得学。”他的老师倒是没什么反应,“龙语文学一直都有研究的价值,我想像你这样的家伙,要是因为一门语言错过了无数经典的作品,一定会后悔得发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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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诺顿心虚地看着地面——这是他第几次因为擅自外出被骂了?但是他已经六十岁了,别的精灵在六十岁的时候都已经可以结伴出游了,他不服气地想到。
“你又去找司卡莎了?”出乎意料的,他的老师竟没有像往常那样责骂他。
“我喜欢听她讲故事。”
“可是人家也要巡逻啊,最近血脉之理……”鲁诺莱亚顿了顿,不经意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血脉之理又开始行动了。卫队可是很忙的。”
少年耸了耸肩膀,似乎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对他没什么威慑力了,“可是她的故事确实很棒啊,您知道吗?这位女性精灵让我想到了‘血玫瑰’和‘星辰之女’——她们的故事还是您讲给我的呢。”
“生命安全可比故事重要得多啊。”
“可是洛赫奇亚·苏提拉先生……”少年踌躇着,“他……他放弃……”
“……我很抱歉。”一向彬彬有礼的老师竟打断了他说话,这令他十分惊讶,“我真的很抱歉,……苏提拉先生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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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旋律扬起,包含着愤怒、仇恨与激昂。正是这一段旋律将面前那名鲁诺莱亚·泰德弥斯的旋律给压制住了。他切实感受到了老师在那一刻的愤怒,老师在那时点燃的复仇之火几乎燃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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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见过老师如此愤怒,愤怒到当下他所吟诵句子的旋律只剩下了盛怒。
他唱的故事是“叛道的骑士”,讲述原珂旭的骑士埃斯托拉在没能得到公正待遇的情况下舍弃珂旭信仰,化身“血骑士”手刃仇人的故事。“浪歌”也跟随他一同咆哮,曾奏响瑞汀妮尔美妙浪歌的七弦琴在此刻与主人一同倾泻怒火。
血脉之理的暴徒们在这声音之中捂耳跪地,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他们的心灵在承受无边怒火的折磨,他们的灵魂因此而破碎。
“诗人是能够掌握人心的。”他这才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吟游诗人将魔法融入了歌声,正如暮刃们给兵刃附上魔法。”
他停止演奏,又开始弹奏一曲挽歌。那是老师新作的诗歌,阿苏诺顿反应过来,那内容正是对友人无尽的哀思。
他和战友们因为共同的理想和心中的正义观而走到一起,他们在通向死亡的命运之路上踏步行进。他们唱着胜利的战歌,痛饮甘甜的美酒。他们从不惧怕命运,他们选择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这正是他们的伟大之处。
这首处处镌刻着代表胜利的音符的挽歌令血脉之理的暴徒们害怕地蹲在地上,他们害怕被这旋律谴责。就连阿苏诺顿都从这旋律中捕捉到了一丝怒火,一丝谴责和一丝愧疚。
“听着。”鲁诺莱亚厉声说道:“我才是卡勒斯,我的学徒是无辜的。他从未牵涉进我们……”他顿了顿,悲伤地改口道:“我与你们的战斗之中。”
然后他停止演奏,走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阿苏诺顿,“拿着,现在它归你了。”他把“浪歌”交给少年,而后走向血脉之理的清理者们。他朗声说道:
“杀了我,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是‘卡勒斯’,记录者,希望你们记得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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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孩子了。”他沉声说道:“我也不再是一味地逃避过去,从阴影中走不出来的图书馆员了。我继承了您的琴,您的书籍,您的知识和您的名字。我是阿苏诺顿,流浪之子,我是鲁诺莱亚·泰德弥斯。
尊敬的遗忘之神呐,若是您真的能让老师出现在我的面前,请务必让我将这首安魂曲终结。”
旋律坠入了悲伤的深渊之中,阿苏诺顿不觉流出泪水。他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他痛恨自己,但却无能为力。他曾经傲慢而自负,但如今他学会了谦逊。他披着鲁诺莱亚·泰德弥斯的外衣,却只是想用这苍白的纪念来逃避他耻辱的过去。如今,他要成为鲁诺莱亚·泰德弥斯,那个他所景仰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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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却无法阻止他的老师一步步走向那群暴徒。老师佝偻的背影在此刻显得如此高大,令他对面的那些疯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卡勒斯’,记录者,希望你们记得这个名字。”老师低沉的声音此刻迸发着无比的力量,蕴含着激愤、仇恨与他铭记多年的荣誉。他的老师已经等待这个时刻太久了,“我有三个同伴。一个是人类,他是‘克利亚’,战士;另一个人类是‘巴利尔’,谋士;一个是精灵,她是‘埃勒瑞娜’,医师。我想你们也记得这些名字。”
他闭紧了眼睛。老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无论他的过去如何,他现在与一个年迈的老人无异。
“我们净化一切……”其中一名“清理者”说话了,可那明显底气不足,“老头,我想你搞错了一些事情。‘血脉之理’是一个宗教,我们所信仰着珂……”
“那就让珂宁来裁决吧!”他的老师咆哮道,“珂宁在上,要是他知道,你们为了所谓的‘纯净’就犯下此等罪行,他一定会将你们打入瑞无底深渊!”
他真的是诗人吗?他此刻可比一名战士还要勇敢。暴徒们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刀剑,“闭嘴!”他们嚷嚷着。
佝偻着背的诗人冷冷地说道:“我能闻到你们武器上的血腥味,真令我作呕。”他努力要让自己挺直腰板,“你们要杀了我吗?那就来吧!让我成为你们疯狂计划中的献祭,让我——你们的同胞——的鲜血见证你们的罪恶吧!”
说罢,他的老师转过头,与他视线相接,“阿苏诺顿,记得为我写一首诗,谱上曲子。这大概是对我最好的纪念了。”
然后他又转过去,跪倒在地上,张开怀抱,“来啊!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反抗了,不是吗?我没有琴,我什么都做不到。难道你们连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都杀不掉吗?!”
学徒挣扎着站起来,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老师跑去。他的视野猛烈摇晃起来,光影交织螺旋着掠过他的眼前,耳边伴随着混乱的嘶吼与因此而起的炸鸣声。但他无能为力,他太弱小了——此刻他一个音符都弹不出来。刀落下的速度太快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老师便无力地弯下腰来。那颗贮藏无数知识与智慧的头颅滚落在他面前,伴随着狂热者们充满激情的尖叫。他们高喊着胜利,他们说:“卡勒斯终于死了,他的血是我们迈向胜利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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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勒斯没有死!”他看着身影越发模糊的鲁诺莱亚·泰德弥斯——也即忘神——终于泣不成声,“他的灵魂在我的心中不朽,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永远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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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诺顿,放轻松,这不是你的错。”司卡莎叹了口气,手温柔地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但阿苏诺顿一下子就将其拍掉了。他仍在颤抖,向这位好心的卫兵大发脾气,因为看到她,他就会想起自己枉死的老师,还有那名惨烈牺牲的洛赫奇亚·苏提拉。
可是他拒绝回忆,阿苏诺顿想做的是逃离。逃离那黑暗而疯狂的一切。“我是鲁诺莱亚·泰德弥斯,我不是阿苏诺顿……我是鲁诺莱亚,我是鲁诺莱亚!”他疯狂地反驳着司卡莎,令她哑口无言。她只能把那盘朴素但可口的饭菜放在房间中,默然退了出去。
阿苏诺顿——这时应该称之为鲁诺莱亚·泰德弥斯——抱紧自己的肩膀,孤独地啜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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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不要紧了吗?尽管上次之后……”看到阿苏诺顿慌乱的神色,司卡莎赶忙改口,“尽管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是你一个人出行还是有一些……”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今后该怎么过了。……谢谢您,女士。”
“那就……一路小心。”
阿苏诺顿告别了司卡莎,离开了这位临时看护人的居所。他要回到右城,整理一下老师的故居。他已经……他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已经可以谈到老师不想到那些血腥的日子了。
少年在菲薇艾诺的图书馆中谋到了一个职位——当然,是用他老师的藏书换来的。他觉得与其让它们在空寂的书房中自生自灭,还不如将其交给图书馆。
之后的生活必然是索然无味的,但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很享受。他再也不想经历那些动荡的事了。他害怕自己坠入回忆的深渊,他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变成那个孤独哭泣的孩子。鲁诺莱亚·泰德弥斯必须斩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否则他将永远无法解脱,或者说,永远无法成为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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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影几乎透明,旋律接近尾声之际,他与那人影同时发出轻叹。
“唯有超越记忆……”
“老师,安息吧。”
“鲁诺莱亚·泰德弥斯”完全消散,鲁诺莱亚·泰德弥斯也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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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诺莱亚醒来时,发现自己和队友们正端坐在小镇的旅店中。他们围着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两个无脸人的小雕像和碎片,还有一朵枯萎的花。“这不是那个小女孩给你的吗?”雪伦对唐·吉诃德笑道,而库勒则转了转眼珠子,“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唐。”
然后,不出意外,他被揍了。
“我们……刚才是……经历了战斗吗?”Yves结结巴巴地问道。他和所有人一样,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抱着怀疑的态度。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对,我们还经历了告别。”鲁诺莱亚点点头,他仍记得自己当时流出的眼泪。
“但是我已经忘了怎么去那里了喵。”猫妖精一脸遗憾地说道:“那里还挺有趣的呢喵。”
“我们都忘了。”唐·吉诃德看了眼大家,总结道:“地图也没了。”
知识都回来了,记忆也一样没丢。鲁诺莱亚终于找到了关于那位无面神祇的记忆,“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他开口道:“那个雕像所刻画的是忘神……具体的名字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他是象征记忆与忘却的神祇,由于司掌遗忘,至今无人能够记住他的名姓,而他的牧师大多也是那些因记忆而苦恼、打算彻底忘却过去的人,这些牧师也如同他们的神祇一般不被人所记忆,他们形单影只,轻而易举地就会消失在芸芸众生的记忆中。……”
“他的教义是——‘遗忘乃救赎’。”
讲解完后,看着同伴们的神情,他忍不住笑道:“不过,我可不这么觉得啊……”
字数:5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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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诺莱亚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神殿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他质疑自己刚才的经历,抚摸了一下琴弦。悦耳的音符从琴弦中流淌出来,“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他喃喃着,开始观察四周。依然是黑暗,但他凭借精灵本身具有的弱光视觉察觉到了一些事物。他看到队友们纷纷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唯有雪伦在沉默之后红着脸揍了库勒一拳。可怜的战士捂着腹部,紧皱眉头,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们来清点一下人数。”最先恢复过来的唐·吉诃德发声了,“一会儿再说发生了什么。”
果然发生了什么吗?他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突兀地出现了一段在临颐镇中的记忆。这一段记忆并没有与之前进入湖底那段重叠,而是新的记忆。可他却不记得他何时经历过,他们明明一直呆在神殿里面……
“库勒?”他突然看到面前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就那样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具被立起的尸体。
他不是库勒。
诗人回过头,只见刚才还在跪地道歉的库勒已经站起身,那柄令人发笑的钝剑正被他抓在手中。他与那人影对视片刻,突然暴起,一剑砍向拟态库勒:“嘿老兄你不觉得事情很异常……么!”
“库勒,不要冲动!”他冲上前,却被库勒用另一只手挡了回来。
“这是我的战斗,你们闪开,别多事!”他疯了一般地吼叫道,“我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瘦弱的战士此刻竟展现出了如此强大的爆发力,他高高地跃起,手中的钝剑向“库勒”砸下。一如刚才所见那般,“库勒”僵硬地举起手——他手中也握着一把钝剑。两剑相撞,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在这响声之中,“库勒”退后了一步,而库勒则稳稳落地,疯狗似的向对方冲锋。
“最初坠落之人……”人影喃喃着,也向库勒冲来。他们同时举起剑,一方仿佛是另一方的镜像,同时挥出一记。两柄钝剑就像最粗暴的钝器那样相撞、分开、相撞,鲁诺莱亚发觉库勒的战斗方式没有任何“防守”可言,一次又一次的钝刃相撞只不过是同时发起的进攻。在一来一回的过招中库勒的肋下明显被打到了,可他没有后退,而是顶着这可怕的疼痛一剑拍到“库勒”的一条胳膊,对面显然吃痛,那条胳膊垂了下来。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僵持的局面,人影依然疯狂地攻击着库勒。
鲁诺莱亚瞥了眼身边,看到唐·吉诃德的嘴角挂着神秘的笑容,雪伦的手按在剑柄上,Yves则是已经拈弓搭箭。
“我说了,……这是我的战斗!”
库勒察觉到了这里发生的以及即将发生的事,回过头咆哮一句。就是这个间隙,对方的剑径直向他脸劈来。库勒向后一仰,后退几步勉强躲过,对方又将剑改为突刺——尽管这对一柄钝剑来说十分滑稽——不断逼迫库勒后退。库勒在调整了身体后侧过身闪开一记突刺,挥剑欺身而上——若是这一剑打实了,那“库勒”就没有武器可用了。
很遗憾,“库勒”立刻开始后退,并且调整了姿势。库勒又一次发出咆哮,横着挥出一剑,硬是砍在对方肚子上。若是普通人,早就失去战斗的能力了。但对方并不是普通人,“库勒”在硬吃了这一招后扑向库勒,两人的武器再一次激烈碰撞起来。令人不安的是,“库勒”开始有了更多防守的动作,他显然不是一个纯粹的镜像。
在卸掉库勒最后一次进攻的力道之后,两人同时向后退去。库勒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他几乎要手脚并用地向“库勒”冲去,喉咙不断滚动着,发出低沉而狂躁的怒吼。而他的对手则已经摆好了架势,待到库勒一近身,等待着他的钝剑便落下了。这一重击让他丢掉了手上的武器,但他反而吼叫得更大声。此刻他已经不再做无意义的吼叫,而是有规律的发音,就像是……
祷言。
“库勒”猝不及防,被库勒带着神术的一拳轰出十几米,跌在地上,手中的钝剑也落下来,发出几声闷响后不见了踪影。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神术影响,在库勒欺近之时站起身,手掌死死按住库勒的拳头,将他摔到一边狠狠地揍了他几拳。
就在这时,鲁诺莱亚的余光看到唐·吉诃德拔出了一把小刀,在手中玩弄着。然后,那面相中性,总是有着柔和微笑的人眼神一凛,直接把刀向真假库勒打成一团的地方丢了过去。“库勒”避开了那柄飞刀——否则他会因为飞刀命中头颅而直接死亡——而后库勒躲过他的攻击,反手一拳正中脸颊,反过来将其压制住。已经疯了的战士抓住“库勒”的右臂,狠命一扭,传出清脆的“咔咔”声。他握紧拳头,不断地殴打对方的头部。但“库勒”也在反抗,最后终于挣脱了库勒的猛击。两人再次分开,库勒向着唐·吉诃德的飞刀落地处奔去,弯腰将其拾起后他发觉“库勒”又一次攻了过来,于是一次正面交锋后他迅速后撤,最终得到了自己的武器——那一柄钝剑。
只见库勒在原地站定,“库勒”则不断逼近。瘦弱的战士高举起钝剑,身子后仰,做出投掷的动作。钝剑从他手中脱出,直向着对方的脑门砸去。“库勒”躲避开来,紧接着迎接他的是库勒丢出的飞刀。
飞刀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胸口。鲁诺莱亚暗自为库勒捏了把汗,但他很快就发现战斗并没有结束。库勒朝着停滞在原地的“库勒”冲刺,在半道跃起。他是想用飞踢让刀子插得更深吗?看来是的,因为对方也预料到了库勒的目的。“库勒”举起手,硬是接住了库勒那条伸出的腿。库勒咬紧牙,另一条腿也向上用力一抬,正中对方头顶。“库勒”松开手,让库勒滚到地上。
这一次鲁诺莱亚从唐·吉诃德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耐烦,紧随其后是响起的破风声。库勒似乎知道唐·吉诃德要做什么,他在那一瞬间拍地起身,接过了向他飞去的小刀。他狠狠把刀插进“库勒”的脑袋中,表情就像对待自己的杀父仇人。“库勒”越发模糊起来,最终消失不见。
“……哼。”他算是恢复了理智,一瘸一拐地朝众人走来,一脸臭屁,“看见没?这是我自己的战斗,不需要你们插手!”
大家都微笑起来——不过有几个人是幸灾乐祸的笑。唐·吉诃德终于忍不住,冲过去对着库勒就要一个过肩摔。鲁诺莱亚赶忙上前,把两人推开,“他刚战斗完,有伤,别把他弄死了。”
唐·吉诃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库勒,大度地说:“那就行吧,这笔账记着了,库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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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诺莱亚这才察觉,在战斗结束的时候,周围的黑暗就散去了。诗人有一点震惊,他实在没想到这个神殿会如此简陋。且不论它只有三个房间——多年未曾清洁的大厅灰蒙蒙的,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角落中爬行。这地方就像完全被遗忘了一样,根本没人想起过要到这里来。
遗忘……
这又是一块被遗忘的地方。
他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这座神殿中,“这上面……”他眯起眼睛,开始观察这个大堂。大堂虽然说是很简朴,但是墙上姑且还是有和外墙相对应的花纹——不过浮雕绘画什么的就完全没有。那个石制的讲桌空空荡荡——似乎没什么使用的痕迹。鲁诺莱亚让库勒陪同自己去检视了一下,也还是没发现任何线索。
鲁诺莱亚又把注意力投向墙壁上的纹饰。“符号都有意义。”这是老师曾教给过鲁诺莱亚的东西,“它们可以象征许多东西。”他重复着这句话,将花纹都记了下来。之后一定可以用到,尽管他关于这些的知识都已破碎不堪。
“最初坠落之人……?”鲁诺莱亚又想起了那假库勒所说的唯一一句话。坠落可以指向许多事情,而他们恰恰经历了……坠落。这又和当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最初坠落之人肯定就是真命救世主啦!”似乎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库勒笑嘻嘻地为这个名词中不好的意义开脱着,并在一遍豪言自语,“总有一天,我要让耶索德这个姓氏传遍整个水之都。”
让自己的姓氏传遍水之都?我会很高兴听一听关于水之都的故事。而这位冒险者的故事说不定可以成为新的诗歌……鲁诺莱亚如此想着。
突然,“最初坠落之人”闪过他的脑海,“库勒!”他不禁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你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个地洞吗?”
“嗯,我知道啊。”库勒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他,这令他一阵窘迫,“为什么会特别提到这个词,有所指吗?”他只能追问道。
“就是我。难道你没意识到吗……”库勒的表情变成了想不通的样子,“可能有什么识别的机关吧。”
不等鲁诺莱亚继续说话,他便露出愚蠢的笑容,自满地嚷嚷道:“看,你们现在开始可要好好保护我啊!我可是这个神殿的认证人!”
“认证……?”他咀嚼了下这个词,“认证……”
“我想在这里睡一觉,你们……”库勒倒是不再理会他,自说自话走到长椅旁,一副要躺上去的样子,却不巧被雪伦看到了,“就别在这种时候休息呀……”
“万一遇到了危险呢?”鲁诺莱亚提醒道:“你忘了之前吗?”然后他补充:“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而唐·吉诃德更是贯彻了他的行动主义,直接走到库勒旁边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试试看?”他笑道。
于是库勒一个哆嗦,一脸精神的样子说道:“那我们去看看房间里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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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先进入了左边的房间。那是一个餐厅一样的地方,有着桌椅和一些橱柜以及一个不小的灶台。他们走进了检查,发现灶台很完整,应该可以使用——问题是没有柴火。一旁的橱柜里面放着一些碗筷一类的东西,洗的很干净,闻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味。
“唔……要是可以抓点鱼过……”库勒嘟哝着,应该是突然想到了唐·吉诃德还在一旁的事实,便立刻闭嘴了。
他们走出来,又进入了右边的门。这个房间看起来是起居室,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和并没有书的书架。床边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油灯——虽然里面没有油。库勒自说自话躺了上去,“这床挺硬的。”他煞有介事地评论道:“跟苦行僧睡的几乎没差。”
于是他又被唐·吉诃德揍了起来。
最后他们打开了正中间的门。这里大概就是神殿履行神职的地方了。鲁诺莱亚看到了一方祭坛,相当简陋,其后站着一尊无面的石像。
“唐……把最开始那个石像拿出来。”
鲁诺莱亚向唐·吉诃德伸出手,游荡者迟疑了一下,旋即拿出石像,递给了他。诗人看了看石像,又看了看祭坛之后的石像。这一尊比神殿前摆放的还要精致,至少看起来确确实实是个人类了。但其雕刻工艺依然不能算是上佳,……这似乎不是因为工艺?鲁诺莱亚不禁伸出手,抚摩着雕像的每一根线条。这就像……就像是雕刻到一半,忘了接下来的步骤一样。
他的手依然放在那尊石像上,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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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觉得这个人的韵用得不好。”阿苏诺顿翘着二郎腿,用小拇指敲打着书的一页,“这种题材的诗不应该用头韵。以及它的抑扬或是扬抑也不明显,从头到尾读上去简直比右城的地面还要平坦。”
鲁诺莱亚·泰德弥斯当时正忙着清点家中的书本,“所以诗歌是不断进步的,孩子。你今天所读到的……”他费劲地从最上面的书架上搬下来一大摞书,“你现在读到的这本,放在当下的文学水平中可能连三流都算不上,但在那个年代,说不定在一流中都是顶尖。”
“这么厉害?我也能写呢。”少年不服地辩驳道,作势要去拿羽毛笔和墨水。
尽管他还没开始行动,但鲁诺莱亚好像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发出一阵阵大笑,“我的孩子,你可得学会谦逊。这首诗可是有史可查的第一首头韵诗。你看到那个名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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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对……的作战,我们非常勇敢。……不,他们非常勇敢。我至今仍记得他们的名字,……至于我,我的是……。”
年迈的诗人躺在椅子上,慢慢地说过去的事情:“我们和他们正面作战过,在……的……我们挫败了他们的计划,……凯……还因此接见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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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生命都会有死去的一天,无论寿命有多长。而死去的那天,所有的记忆都会化作尘埃……当一件事,一件物品乃至一个人仅仅被一人所记,那么记忆这一切人的死,便标志着这些珍贵记忆的死……”一名面容模糊的精灵说道:“因此我们要将其记录下来,不让它消逝……我们还要把令它传承的人记住,因为那样的人是最伟大的……记住,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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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诺顿,我的……我……会……离开……那一天……会到来……我相……,我相信……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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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挣扎着,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把手从石像上挪了下来。他能看到过往的每一幕在他眼前闪过,然后随着先后的顺序由清晰到模糊……这个神像确实有神力在涌动,那些花纹也确实是跟某位神明有关——鲁诺莱亚确认了这一点,尽管他还是想不起来那位到底是什么神明。他强迫自己去进行回忆,但自己记忆中的文献出现了大量的缺失——他失去了许多关于神明的知识。
“快点……我需要想起来……”鲁诺莱亚低着头喃喃道。之前读过并印在脑中的无数文献闪过眼前,他需要捕捉到他所需要的信息。
鲁诺莱亚发现,自己记忆中的文献出现了大量的缺失——关于神明的许多事情自己失去了印象。
“遗忘,遗忘……”
鲁诺莱亚不断回忆着,突然,一句话闪过耳边
“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遗忘。”
“会不会是某个已经被遗忘的神,或者说其存在本身就是‘被遗忘’的范畴……”他喃喃道。
身边不断传出的击打声把他从思考中扯了出来。他往旁边一看,发现库勒呆立在原地,两眼无神,似乎失去了焦点。无论唐·吉诃德怎么殴打他,他都没有要恢复过来的趋势。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点?他又陷入了对另一个问题的思考。但这个问题不像之前那样一直在原地踏步,它的复杂程度加深了——因为唐·吉诃德和猫妖精Zyme也呆立在原地。
“……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鲁诺莱亚有些惊讶,他暂时放下了问题,走过去,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两人呆立原地,对于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两人的眼睛都失去了焦点,不知道在看向何处。
“他们发生了什么?”
鲁诺莱亚看向自己的队友,Yves耸耸肩,指了指祭坛上的书。对,那里有本书……鲁诺莱亚这才反应过来
“入此门者……须支付代价。”他把书上的文字读了出来。下面签着三个名字。
库勒·耶索德、Zyme、唐·吉诃德。
鲁诺莱亚咬咬牙。如果自己不签字,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签了字,之前的一切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于是诗人决定在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艾瑞克佑我此行一帆风顺。”他低语着,签了名。
字数: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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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鲁诺莱亚的建议,唐吉诃德走上前,将矮小粗糙的石像摆在了与大石像相对的凸起处。
鲁诺莱亚稍稍退后,眯起眼,等待着之后的反应。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这石像应该就是打开这座神殿的“钥匙”。
……真奇怪,他不由得质问自己,为什么我会知道?
只听见一阵闷响,大门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隆隆之声旋即传出,在空旷的空间中仿若雷鸣。灰尘不断地落下,洋洋洒洒,犹如孤独老妪的泪水。她正哭诉着什么呐。似是一边讲述着无人知晓的古老传说,一边又为其被遗忘的命运而悲叹:当一件事,或一件物品,乃至一位人物——只有一个人能够将其记住时,遗忘便意味着死亡。
那意义不明的壁画与纹饰与门开的声音一同钻进鲁诺莱亚的心中,不断刺激着他脑中那片被挖空的记忆。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本应该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才对。
“那个石像是很重要的线索。”他严肃地说道:“一会儿带上它。”
队中那个有蓝色头发、长相中性的人类看了他一眼,“看样子对你很重要,诗人?”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引号的样子,“采风,嗯?”
这并不是采风,他摇了摇头。鲁诺莱亚远远地观察着静立于此的小石像,比起与它相对的那尊大石像,它显得十分粗糙,甚至连人形的轮廓都不那么清晰,但它却有着一些无论多粗糙都无法磨灭的特征——它们都没有五官。还有神殿墙壁上那些古老的纹饰,这些都在折磨着他对其丰富而又空白的认知,“我遗忘了它。”他坦言道,“我曾经知道它,但我遗忘了它。”
“行。”对方答应得很干脆,也没有问其他多余的东西。
谈话之间,古朴的大门已然敞开。神殿中一片漆黑,仿佛是被人为地遮蔽起来的。唐·吉诃德拿起小石像,对着队友们打了个手势,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开始关闭的大门奔去。紧随其后的是库勒——这名看起来十分瘦弱的战士携着一柄油纸包裹的剑,奔跑起来却十分快速。雪伦的速度与库勒几乎相同。他们两个后面跟着Yves和Zyme,再之后就是鲁诺莱亚了。在菲薇艾诺的图书馆中度过的十余年让本就瘦削的诗人更加孱弱——至少他无法适应这种高强度的运动。
就在他踏入神殿的一瞬,大门关上了。神殿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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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许久,一簇明亮的橙光撕开了黑暗。
……
“Yves”检查了一下周围。没什么问题,队友都在。还有自己的弓箭。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开始了第二次任务。这个地方叫临颐,他们为了碎片的线索来到这里……
碎片……
他忽觉一阵没来由的头痛,于是停止思考关于碎片的问题。他继续观察四周,发觉雪伦举着火把,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天。
“你为什么要举着火把?”“Yves”环视四周,“这里挺明朗的啊。”
雪伦似乎对他的言论很惊讶。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果然,“我怎么举着火把?!”她心疼地叫起来,“天呐,火把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呀!”
……没错,雪伦一如既往的聒噪。看来这次任务也可以很有趣了。我想我会为这次任务写一首诗,并为它谱上曲子……
不对,我是个巡林客。“Yves”摇了摇头,哪来的精通乐理和诗歌呢?
“总而言之,……这地方好像没有旅店的样子。”唐·吉诃德打断了这几个人的交谈,似乎因为尴尬捂了一会儿脸。然后他眯起眼睛,“分头行动吧,当务之急是找到住的地方。”他说:“然后我们再去拜访镇长,看看他知不知道碎片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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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ves”走访了几户人家,发现这些镇民意外地友善——他们热情好客,几乎会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来招待他;他提到住宿的事,镇民们都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但他不知为什么都谢绝了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精灵的身份让他们想要表现出对外族的友好,他们总是耐心地为他解答各种问题——尽管在那之后他们会要他告诉他们关于精灵的事情——毕竟这个种族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他也不会避之不及,而是侃侃而谈。他可以从那场惊心动魄的守城之战讲到故都重建,从月琴的诞生讲到珂宁来访的故事。
“不过精灵也不是都很友善的。”他耸耸肩,对着桌边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给了他许多食物——说道:“在我们的城市中,有一群极端排外者,他们被称作‘血脉之理’。他们反对一切精灵以外的种族入住菲薇艾诺——对,也就是我们的故乡……若是有同胞阻止他们,他们也会狠下心动手……”
他突然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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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却无法阻止他的老师一步步走向那群暴徒。老师佝偻的背影在此刻显得如此高大,令他对面的那些疯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卡勒斯’,记录者,希望你们记得这个名字。”老师低沉的声音此刻迸发着无比的力量,蕴含着激愤、仇恨与他铭记多年的荣誉。他的老师已经等待这个时刻太久了,“我有三个同伴。一个是人类,他是‘克利亚’,战士;另一个人类是‘巴利尔’,谋士;一个是精灵,她是‘埃勒瑞娜’,医师。我想你们也记得这些名字。”
他闭紧了眼睛。老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无论他的过去如何,他现在与一个年迈的老人无异。
“我们净化一切……”其中一名“清理者”说话了,可那明显底气不足,“老头,我想你搞错了一些事情。‘血脉之理’是一个宗教,我们所信仰着珂……”
“那就让珂宁来裁决吧!”他的老师咆哮道,“珂宁在上,要是他知道,你们为了所谓的‘纯净’就犯下此等罪行,他一定会将你们打入瑞无底深渊!”
他真的是诗人吗?他此刻可比一名战士还要勇敢。暴徒们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刀剑,“闭嘴!”他们嚷嚷着。
佝偻着背的诗人冷冷地说道:“我能闻到你们武器上的血腥味,真令我作呕。”他努力要让自己挺直腰板,“你们要杀了我吗?那就来吧!让我成为你们疯狂计划中的献祭,让我——你们的同胞——的鲜血见证你们的罪恶吧!”
说罢,他的老师转过头,与他视线相接,“阿苏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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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一阵剧痛,这一段记忆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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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兄长第一次带回来了猎物。四人席地而坐,母亲教兄长如何处理猎物,父亲则与自己捡落枝。等到万事聚齐,唯独只剩下火堆没有燃起时,他蹲坐在柴堆旁看着父亲玩弄着两块黑色的石头。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父亲问道:“怎么了,想试试吗?来,你拿着这两块石头,然后像这样,”他比划了一下,“多弄几次,让火星掉到木枝上。”
他拿起那两块石头,孩童的手很快就被打火石弄得通红。他即为吃力地摩擦着两块石头,尽管它们开始发烫,可仍然无法擦出半点火星,更别提点燃火堆了。
他求助性地向他的父亲看了一眼,但男人并没有为他完成这项任务,而只是冷冷地看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再试了数次,直到最后一次,打火石摩挲出的火星犹如萤火虫般落到了柴堆上,他父亲俯下身来吹了几口,并叮嘱他继续添柴火。
随后,母亲和兄长拿着处理好的食材现了身。不一会儿,柴堆上的架子发出了热腾腾的香气,他的母亲将鸡肉分好,让每个人拿去吃,最后,处理过的内脏给了兄长,作为他今天表现良好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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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才应该是我……
“对不起,”“Yves”抱着歉意地看向老太太,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停滞而生气,而是向他投来关心的眼光,“我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总而言之,‘血脉之理’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他们也被我们的统治者追缉。菲薇艾诺有时太过危险,我才会挪到树林里。我有跟您说过我们如何在森林中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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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老太太,他带着用油纸精心包裹的食物继续寻找住宿的地方。天色渐晚,繁星为深黑的幕布点缀起来。看样子是要无功而返了。不过有这些食物,在街头睡一晚上似乎也不算风餐露宿。不知道队友们现在怎么样了?也许他们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也说不定……
夜晚的临颐镇静得出奇。若是让一个普通的宗教信徒来这里,他一定会形容这里是“献给诸神的宁静”;要是换成一个信教的文学家,他定会将此处称为“静默的教堂”。然而不知为何,“Yves”想到了墓园。墓园的夜晚也是这般宁静,亡者长眠于地下,寂静中只有微风中草木发出的窃窃私语。
打开油纸,他拿起面包啃了一口。这东西吃起来真亲切,他想。然后他发现油纸包里还有一小盒果酱和一个小勺子。此情此景如此眼熟。他闭上眼,发觉记忆又开始错乱,于是他放弃了回忆,打开果酱,一股清新的果香霎时间占领了他的鼻腔。那是新鲜的果物制成的果酱,他将其抹在面包上,又咬了一口,只觉得味蕾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狂风扫落叶般地解决了所有食物,满足地躺在地上。
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安心过了,他试图放空自己的大脑,却又开始觉得头痛难忍。尽管闭着眼,他的眼前仍不是一片漆黑。“Yves”的眼前是一片深密的丛林,他看到自己狩猎于其中,同时又与鸟兽为伴;他看到自己端坐在图书馆里,手边放着一大堆文献,他用心研究着;他看到自己在寒冷的夜晚独自生火,裹着一张兽皮在一堆不大的篝火旁凑合过夜;他看到自己在书房中奋笔疾书,用羽毛笔书写出优美的词句……
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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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Yves”就到达了酒馆。他掏出一枚成色还算不错的金币,递给酒馆老板,坦言说他只需要一杯水,不过相应的价钱会照付。善良的老板赶忙把金币给他退了回去,并且给他倒了一大杯水。他便寻了个座位坐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同伴们才到齐。他们草草吃了点东西,便离开了酒馆。
“我去打听一下镇长的居所。”唐·吉诃德向队友们叮嘱道:“在这里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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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生了一些插曲后,总算是顺利问到了镇长家的方位。于是一行人便朝着镇长家前进。
“……大哥哥?”
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抓住唐·吉诃德的衣角。他的身子紧绷起来,在发觉是个小女孩后又放松下来,“怎么了?小妹妹?”他和蔼地问道。
也不知是在犹豫什么,小女孩涨红了脸。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把一朵黄色野花放在唐吉诃德手中,“送……送给你。”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松开手,“请收下!”然后她转过身跑走了。
真是奇怪。“Yves”耸了耸肩,却发现雪伦此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唐·吉诃德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我也有点想要啊”之类的话。鲁诺莱亚不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队长,安静点。”他说。
他们终于到了镇长家。那是座相当体面的建筑,在整个临颐镇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哪个富豪的房屋,没想到就是镇长。
唐·吉诃德示意大家停止交谈,走上前,正对这扇看起来有相当的年头的大门敲了敲。过了一会儿,门背后传出一阵“咔擦”和“哐哐”声,最后是“啪”地一下。大门敞开来,走出一名形容枯槁、双目深陷的老者,“请问……是来做什么的吗?”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含糊,方言也讲得不甚清楚。但众人好歹听懂了他的话。
“老人家,很抱歉打扰了。”唐·吉诃德礼貌地鞠了个躬,“请问这里是镇长先生的家吗?”
“……听不见。”老人干渴的双唇翕动着,但这一次听上去便没那么含糊了。唐·吉诃德刚要张口回答,便听见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老爹,您不是还躺在床上吗?赶紧回来,药还在熬呢!”
人随声到,一名皮肤黝黑的壮硕男子走了出来。他穿得很体面,衬衫一丝不苟地帖着身子。不过他看上去却像个田间劳作的人——换言之,就是农民——因为“Yves”看到他张开的手掌上有许多厚实的老茧,“啊,你们好,欢迎光临这里,我就是镇长。”他一边把老人赶回屋子,一边向门外招呼:“当自己家就好了,不需要客气。”
这谈吐倒有像个文化人了。
就在众人要踏入镇长家门的时候,雪伦却突然倒在地上。
“村长呜呜请收留我们吧我们都快饿死在街头了!”
“你想想看我们这群出了名的冒险者饿死在这个小镇是对你们多大的耻辱啊!”
“细思恐极有没有啊村长!”
面对人类少女突如其来无理取闹的模样,镇长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鲁诺莱亚走上前不顾尊重女性这四个字粗暴地给了她一拳后,雪伦方才安静下来,乖乖走进屋子。镇长给老人喂完药,并等到他睡着后,便走进厨房,说要“为远道而来的旅人们准备一点好吃的”。
在闲聊之中,镇长把一道又一道色鲜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桌子,并让大家都落座。雪伦第一个站起来,高喊道:“吃的吃的吃的!”第一个坐上位子。其他队员忍俊不禁,纷纷笑起来。
“镇长,闲话我也就不多说了。”雪伦在胡吃海塞一顿之后含糊着说道:“这个镇子里有没有一种叫‘碎片’或者长得很像什么东西的碎片的玩意儿?”
镇长茫然了一阵,大概是在揣测这位少女刚才到底说了什么。然后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申请,再然后他又茫然起来,“碎片?说来惭愧,我当了要有二十余年的镇长把,但是从未听说过这个镇子里有关于‘碎片’或者‘某物的碎片’的传说。这个碎片对你们有什么用吗?”
“尽管不能直接言说,但对我们很重要。”唐·吉诃德依然是那么有礼貌——或者说矜持——“不过竟然镇长先生也不知道,那这个话题就结束吧。”
于是大家又开始闲聊。善良的镇长为他们介绍临颐镇的点点滴滴,甚至从他的童年开始了叙述。不过镇长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所以在席间他一直发出尴尬的笑声,“劳碌多了,过去的事就忘得多了。”他颇为心虚地说道,喝下一杯酒,瞬间又开心起来,“不过我跟你们说,临颐镇真的算是块宝地,无论是这里的物产还是人民。……说真的,看着镇民们的笑脸,我就是累一辈子累死,也算是值得了。”
他遗忘了很多……“Yves”思考了一会儿,这似乎与他们目前的状况不谋而合。他们都在遗忘。
还有那些莫名错乱的记忆,这比遗忘更加令人痛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违和感围绕在他身边,可他却无法将其驱散,“镇长……我有点想了解这个镇子的历史。”他鼓起勇气,礼貌地问道。见到镇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便补充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喜欢旅行,也喜欢顺道研究我所到地方的历史和风俗。”
镇长想了想,“历史的话,我们这个镇子很小,几乎没有外来者,这次难得有了游客……”他招招手,让“Yves”靠近,对他说着悄悄话,“还请你们在其他地方多多提及这个镇子……”
“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
“遗忘。”
突然,酒菜的香味、宽敞的房间,以及镇长都消失了。黑暗卷土重来,把他们牢牢捆住,丢进漆黑的深渊之中。周围一片死寂,仿佛这里是被挖空了一般,什么都不存在,就连自己的意识都不再苏生。“Yves”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坠落,他似乎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唯有一句话在他的脑中回响。
那来自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念着最为优美的精灵语。那声音很熟悉,他想捕捉到那说话者的身份,却始终无法做到。
“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
那声音低吟道。
他仍在坠落。
02-02 星也落尽(4)
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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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过后,前方出现了一节往下的楼梯。脚下湿润的土地分明还有些崎岖,不容质疑的百分百纯天然。正因为鞋底蹭到泥还散发着浅淡的气味,因此出现于此、人工痕迹明显的楼梯才会显得更加突兀。
尤其当它偏偏是阶梯,拜上一次在梦境世界那糟糕到不愿回想的经历所赐,唐吉诃德看到这玩意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从签了名之后神情就一直不太对劲的库勒将剑递给了他,这意思十分明显。然而唐吉诃德并不在乎对方那点心思,作为盗贼,他还是很自觉地接过了库勒的发光道具——那把已经摆脱废铁级别的铁剑,率先踏上台阶。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它来得突然,唐吉可德没来得及捕捉。
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了。是刚刚发生不久,因为崭新而被直接判定为不需要回放的记忆。
真正详细的回忆,时间已经要追溯到几天前,尽管唐吉诃德看来自己和陆仁在无名之城的交谈还历历在目。
“差不多就是这些。”唐吉诃德说完自己在庄园经历的故事,“我有点害怕……”
陆仁像是见到鬼一样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盗贼无语,“遗都有可能变成那样子诶,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都白费了,还不准我怕一怕吗?”
“你怕乐行失望?”
唐吉诃德一噎。
“……那倒也不是。”
“我本来以为是这个原因,结果仔细想想,乐行会不会失望对我而言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我又不是为他活。”
这话未免有点违心,唐吉诃德看一眼对面,陆仁只是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知道你想要拯救世界,其实我稍微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要自欺欺人一辈子了,反正……就算不努力,糖糖也能过得很好,这有些不像你的不作风。”
“不像我的作风?”
“不交心、不思考、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
“那听上去还真是轻松。如果没被第五季选中说不定我还真能就这么过一辈子。”不带几分自豪,唐吉诃德语气里反带着陆仁分辨不清、莫名的复杂,“像个普通人那样,顺从本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下去……这样……简洁明了多好啊。”
“如果不背负枷锁,我就活不下去。”
他还记得那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七年过去,除了真切感觉到时间流逝以外就什么也不剩下,如行尸走肉的死者。而相反,被他竭力否定过的,乐行的这份梦想,当他选择正视时,沉重的石头压在心中,唐吉诃德反而感到无比踏实。即使偶尔他暗地里抱怨,这感觉简直像是强推给他一样,但说到底其实是他自愿如此。
他觉得如果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借来的梦想,也能成为他自己的东西。毕竟唐宵十七年来失去那么多,抓住的寥寥,得到的更少,难得有一件事如此切合心意,别人就是想要也拿不去。
“嗯。”陆仁总结,“糖糖长大了……”
“……”
“虽然知道你其实是想表达什么,不过,露露,你还是闭嘴吧。”
只有走上去才知道,越往下,台阶就越老旧。
唐吉诃德眨眨眼,踏入下一级台阶,两个人的谈话在朦朦胧胧的雾气里褪成单调的黑白色,渐渐散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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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开始,每踏上一级台阶,在唐吉诃德意识里度过的都是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好一点的时候只有十多分钟,长一点也可能跳跃性回顾好几天。他耐着心性往下走,面色看上去心情沉重,步履却越走越轻松。
在他眼前,之前在庄园里经历过的片段不断闪现——往下往上都被冰雪笼罩的世界和那次错误的选择、女仆接过碎裂的宝石捧在手里白光乍现、湖边遇见的女人神情缥缈难辨挥手便将人赶退、湖心中央金发女子发起攻击……
面无表情地等待时间过去,唐吉诃德有点无聊,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些在他看来已经能被归纳为无伤大雅的小事。
再怎么后悔,已经过去的故事无从更改,变为天底下最廉价的宝物。
再前进,是更加久远的事。
比如那位美艳动人的小头目饶有兴致地问,“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园艺师?”
某个记不得名字的人说,“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这世道能活着,还有啥不满意的。”
那个时候陆仁还会跳起来炸毛,“不准叫露露。”
——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放弃反过来搞什么费力不讨好的“拯救世界”中二宣言呢?
他还看见一个本以为自己忘了的人,笑得特别嚣张,简直比库勒还欠揍。
“别想啦,不必阻拦我,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
“诶……”
无意义的叹息从口里溜出,唐吉诃德透过几年前的自己的视线,唯独这次看到短暂的记忆碎片,几乎要沉迷其中。
“也不要为我伤怀,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我不过是提前认识到,并且为所有人都能清醒的那一天努力。”
“当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份思想而活时,我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目光所及,短发的青年也一样叹息,红色的眼睛深处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让唐吉诃德知道什么是德鲁伊的人手中紧攥着一支枯藤,随着他口中快到听不清的咒文飞速抽芽生长,变成他擅长的武器。
“你只是还没意识到,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走上和我相同的路。忽视嘲笑、不畏艰险、更不必害怕死亡。”
“那时,我们不再像一个人类,因为思想是不朽的。”
他终于想起了青年的脸,想要伸出手拉住对方,但回忆不可篡改,只能再一次看着青年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离去。
唐吉诃德再一次体验到当初分歧与争吵的焦躁,还有对方注定一去不还。
“呸,稀罕。”盗贼成功把死鸭子嘴硬技能点刷上满级。
既然见到了这人,唐吉诃德就知道再往下一步能看到些什么了,果不其然,所见全是关于乐行的事。
唐吉诃德当年天真的每一点细节都被强制灌输回脑海里。他本以为自己的记忆力还算出色,不想十多年过去,原来他已经忘了这么多。
自然,他也想起那个生养他不过一月的女人的脸。
最终眼前只剩下石像缄默伫立,刀工很新,漫长的岁月不曾在这里留下痕迹。那比之前见过的所有雕像都细致,连衣袍边的纹路都刻画精细,黑袍长长的兜帽垂下来,遮住司职遗忘的神明的容颜。
“和泰德弥斯的猜测几乎一模一样……”他垂下眼帘,眼中的感情晦涩难明,姿态十分随意地捡起了神像脚下的碎片。
——透过碎片的反光,在唐吉诃德瞳孔中倒映出的是,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
“……”
“虽然不知道您具体的名字……不过,我有点生气了。”一口一口,无法抑制的叹息从他口中溜走,最后变成了两个字,“乐行。”
“汝等为何来此?”
“来拯救世界啊。”唐吉诃德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然后改变遗都,完成某个人的……遗愿。”
这话说得有些恶劣,但唐吉诃德在乐行面前总是这个态度,他看上去无比自然,就好像完全没有怀疑面前不正常的情况似的。
“是吗……”“乐行”摇头,做出战斗的姿势。对此,唐吉诃德看上去有点难过。
“连装都不装一下?不过算了……”
唐吉诃德拿出飞刀,挡下了“乐行”的拳头。虽然抚养人和记忆中一样擅长格斗技巧,可如果乐行还活着,已经长大不少的唐吉诃德怎么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能出师的年纪。尤其是对方徒手,而他武器充足的情况下。他的力道很大,不少刀都直接嵌进地里,刀柄一部分露在地面,在两人的交手中又被不小心踩进去。
“自欺欺人也好,反正既然都用了他的脸,也让我就顺便利用一下,来听我说几句吧。比如……我已经继承了你的理想,不会再退缩,之类的。”
被“乐行”近身的下场是腹部与手臂都受到不小的创伤,被拳风划过的地方目前还只看出微微泛红,但他已经完全能够想象出不久后青青紫紫的凄惨模样。唐吉诃德的飞刀也改投为捅,狠狠扎在对方身上。
“啧……果然还是没什么好说。”
“乐行”大概是感觉不到痛觉,对于来袭的武器仅仅注意去避开要害,对滴血的伤口更是满不在乎,直线前进之下速度飞快。唐吉诃德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却一直不成功,不由得有那么点焦躁。手腕一翻,几根长针准确地击中唐吉诃德眼中目标处。原本行动如雷霆之势的人瞬间摊在了地上。
“攻击穴位,可是您教的。虽然暗器这种弯弯绕绕的技巧确实是我自己学成的。”唐吉诃德笑眯眯地走过去,脚踏在“乐行”腹部,用力——
“无用之功。”
也许是神明的虚影评价道,突然一个弹起,手捏住唐吉诃德踩在他身上的脚踝,马上便压制住了这个大不敬的凡人。唐吉诃德手中最后几枚飞针擦着对方的脸,扎进顶部的岩石壁里,随着盗贼一个后拽的动作,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透明丝线缠缠绕绕,将“乐行”捆个结实。虚影试图挣扎,线却越缠越紧,血珠顺着线蜿蜒融到泥土地里。唐吉诃德分外满意地发现遗都那个缺德工匠这次竟然没给他偷工减料。
“老实说,我还没和乐行这么彻底地打上一架,他大概也没想到教出来的孩子这么不要脸吧。不过管用就行,是不是?”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虚影毫不在意,不顾手脚也许会被勒断的风险用力,竟然还真被他崩断了几根,然而唐吉诃德增加束缚的速度显然比他挣扎的速度更快。
“哦,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句,重来重来。”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我想要告诉你,我已经继承了你的理想。”
“此后,哪怕是神,只要挡在我前进路上……”
火焰从虚影身边的丝线开始燃烧,很快,就将人笼罩其中。在“乐行”喑哑得不成样的嘶吼中,线全部断了。
“我也能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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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切的阳光穿过发梢,打在脸上。唐吉诃德懒洋洋地坐在那,等待同伴的苏醒。
关于神殿最后的记忆,终止在被火焰烧得不成人形的敌人,断断续续,作出一份预言。
“唯有……超越记忆……”
他们的冒险结束,仿佛又是一次烂尾的戛然而止。唐吉诃德却觉得这结局并不算坏。
伴随着旅程的终点,作为代价被神明拿走的记忆也送还,证据是醒过来的库勒后怕的眼泪,和劫后余生地懊悔,“差点回不来了……那段船歌……”
唐吉诃德没有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记起那是什么地方了。忘神,象征记忆与忘却的神祇,那里是忘神的神殿。遗忘乃……救赎。”鲁诺莱亚对队友们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啊……”
同样如此认为的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收起酒馆桌上那段明黄色的野花,转身走出酒馆,到了属于孩子们的家。
“咚、咚咚咚”一重四轻,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却没有人来开门。他想了想,将随身携带着的那把最开始乐行赠给他最后又因为长大不再称手而换下的匕首留在门口。
【“我希望有一天遗都周围是翠绿,碗中有清水,活得有个人样。我还希望你一生无病无痛,有人陪你。”】
他被拿去的记忆,不过是这么一句话。本以为被拿去再找回都不会留下痕迹,不想却轻而易举地想起了。大概是因为走过那段台阶,所有的记忆都像被擦拭过一般,只有这一句话仍然蒙尘记不真切,反过来格外显眼。
将所有幸福带走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巷子里,一声又一声响起。
他现在想做的,比之乐行所说,竟还要奢侈得多。
·4080字
·这篇可谓是我最近文力的巅峰
02-02 星也落尽(3)
你们是那里也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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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他回到了神殿之中。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库勒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被雪伦一拳打趴。
果然,就算是雪伦,只要想到对方拿着自己的形象做出那些事,也是不能忍的呢。回想起在小镇发生的一切后唐吉诃德真是十分庆幸换到自己的身份的人是雪伦。
“对不起对不起……”库勒捂着脸向少女道歉。
鲁诺莱亚在一边喃喃自语,zyme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后面……”yves结结巴巴地提醒他们,唐吉诃德这才察觉到,除了队伍中的六人以外,还多了一份轻微的呼吸声。
然后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另一个库勒站在那,身形并不是十分清晰,他看上去比那个不靠谱的贫穷战士严肃多了,念叨一句“最初堕落之人”,举起武器像他们冲过来。
库勒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先反应过来,同样一剑砍向那个拟态库勒,“嘿老兄你不觉得事情很异常……么!”
“库勒,不要冲动!”吟游诗人试图走上前,却被战士一只手挡了回来。
“这是我的战斗,你们闪开,别多事。”
唐吉诃德却注意到,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语的战士,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看到这行为,他眯起眼笑起来。确实,也许只有来自遗都的唐吉诃德能够心神领会那一眼所代表的含义——
“麻痹对手心理战术”,又名“谁他妈犯蠢要和你单打独斗啊”。
一剑挥退来袭之人的库勒很快与对方战成一团,这是唐吉诃德第一次看见库勒战斗时的模样,分明是毫不避讳自己损伤的疯样。他冷静地等待着插手的时机,看着库勒在双方角力过程中渐渐不支,猛然撤下力道后退几步,闪过对方的挥砍,并反客为主地旧剑反手一挥搅乱镜像的节奏。
终于拿到主动权,接下来便是寸步不让步步压制,即使是库勒的模样,镜像的作战方式却明显和库勒大相径庭。在一个双方退后的空隙中,镜像人刚摆好姿势,库勒在自己都没站稳的姿势中毫不在意地冲击而上。
这行为未免太过不理智,而让游荡者不由皱眉,手里藏着的东西几欲脱手,又按捺着收敛回去。镜像自然抓住了机遇,一剑挑飞库勒那把破烂短剑,而库勒像根本不在意武器离手一般,握剑的右手转为拳头,唐吉可德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神术,只看到了镜像撞上岩壁的结果。
库勒自然是冲上去一副要痛打落水狗的模样冲过去,没想到反过来被之前只是装模作样受伤的镜像逮住机会痛殴了几拳。
两个人的打斗姿势让镜像正好背对了唐吉诃德,少年盗贼终于逮住机会扔出手里攥了许久的飞刀,但对方的战斗直觉比唐吉诃德预料的还要更加优秀,闪过了这次突然袭击。
大约是飞刀的破空声让镜像不得不放弃了大好时机抢先躲避,他转头看了唐吉诃德一眼,脸上竟然还有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的委屈感。面对无声的质问,唐吉诃德回以灿烂一笑,不得不说镜像用着库勒的脸做出这个表情,实在让他之前感觉被幻境小镇耍了的心情好上不少。
两个人的战斗继续,但镜像明显对一旁干脆光明正大把飞刀亮出来的无耻游荡者戒备起来,专心度都落了下乘。最后,库勒之前趁机捡回来的钝剑再一次被它的无良主人当投掷武器扔了出去,另一只手上的飞刀也在同一时刻出手,目标正是镜像为了避开钝剑的而不得不躲避的方向,直直插入对方胸口。
眼见得手,库勒一脚踢去,想把飞刀踩进,反被镜像抓住了脚踝。贫穷战士嗤笑一声,腰身一拧,镜像被出招前想过应对之招的库勒用另一只脚狠狠踹中头部。随后库勒头也不回,握住了唐吉诃德再一次丢过来的飞刀,以迅猛之势贯穿镜像的咽喉。
被割喉的“库勒”消失在黑暗中,与之对应,四周的一切都明亮起来。
“切,不堪一击。”
还喘着粗气的库勒手中拿着唐吉诃德不到巴掌大的飞刀,故作潇洒地吹了个口哨,仰着头如是说,然而那伤痕累累的外表看上去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而得到了唐吉诃德一个毫不留情地白眼。鲁诺莱亚没理会这人的耍宝,转而去研究起他们所处的大堂的摆设。
库勒也凑过去,和他一边聊天一边观察。大堂里的东西不多,他们两个人去研究最起眼的那个石制的讲桌,唐吉诃德干脆也就和雪伦一起抚摸这里的墙壁。
他只是确认了墙壁这里没有机关的可能性,没有注意看上面到底是些什么花纹,反正这方面还是鲁诺莱亚比较擅长。等唐吉诃德确认大堂里没有任何机关后,没理会还瘫坐在座位上的库勒,率先推开了大堂左边的门——一个简单的餐厅出现在他们面前。
库勒大概是见其他人都来了,也挤过来,看到碗橱后兴致上来拿出了一个碗,向唐吉诃德开起玩笑,“好心人!行行好吧!”
唐吉诃德完全不明白这个人为何永远不明白人作死就会死的道理,但还是遵从心中所想的抓出一把飞针丢进了战士的碗里。
“这可填不饱肚子啊……”
“欠揍的孩子要吞千针~~~”
“我明明年龄比你大!”
“……”
巡林客察觉到少年周身瞬间散发出的杀气,有些头疼地挡在两人之间。雪伦伸出胳膊扯住被库勒踩了痛脚的盗贼,向一边看热闹看得十分开心的猫妖精使眼色,zyme也只好快速转移话题,“既然这里没有什么收获,那我们就去右边看一看好了喵。”
不得不说,猫妖精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点真的有点差。但怒气冲冲的游荡者仍只能看着队友积极响应这个提议,鱼贯而出。
没跟上其他人的动作,唐吉诃德干脆坐在讲桌前的座位上发呆等待。非要说他刚刚有多生气是骗人的,顶多不过揍库勒几拳解气的程度,唐吉诃德自觉到了这个队伍以后自己的脾气修养实在是上涨不少。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同样在右边房间也一无所获的队友们就已经出来了。现在就只剩大堂最中间的门,zyme发挥所谓“女人的直觉”告诉他们,此行的终点就在门后不远处。一伙人看看豆丁大体型怎么都只能和未成年小萝莉扯上关系的猫妖精,转而又齐刷刷看向了雪伦。
“别看我,我没有任何感觉。”他们的队长举起双手,干巴巴地说。
唐吉诃德觉得信雪伦比较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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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旁边普通的日常起居室,中间门后的景象确实更有决战之地的风范。在相当宽敞的房间中央,一个供奉着无面石像的祭坛摆在那里。祭坛和神殿的其他地方一样布置得十分简陋,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看到用于献祭的牛羊之类,只在阵法的中间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旁边倒是有一个比之前都要大一点,也要更细致的石雕,鲁诺莱亚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对神像上下其手。
“这个无面的雕像,还有之前墙壁上的花纹……”诗人碎碎念叨,神色有些苦闷,“快点……我需要想起来……”
“遗忘,遗忘……那个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遗忘’。”他推测,“会不会是某个已经被遗忘的神,或者说其存在本身就是‘被遗忘’的范畴……”
“如果是的话,我觉得我们要有麻烦了。”雪伦有些紧张。
“因为这样所以所有人都不记得他喵?”猫妖精偏头想,“唔,稍微有一点可怜的样子。”
“这个问题我们等回去再讨论如何?”唐吉诃德举手表示大家停止摸鱼行为了,“祭坛我已经检查完了,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剩下的就只有……”
盗贼的眼神前一秒刚停留在那本书上,库勒·耶索德下一秒就已经把那本见鬼的、无处不散发着“我很可疑”的厚皮书捧在手里,又把书上的笔握在手中,念诵起来:
“入此门者,需支付代价。”
那么大一本书,他就只看到了这一句话,库勒抽着嘴角翻了一页,还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不信邪的战士快速把书从头到尾全翻过一遍,结果每一页都是如此。
“额,那就是说出了签字以外没有其他选择咯?”他装模作样地低声说道,“我们天上的神注视着地上的众,若此为恶,便让我将其击溃。愿夏季的生命伴我长久。”
贫穷战士手不但快而且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唐吉可德全程冷眼看着,显然已经懒得去阻止这个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人。
随后战士像被石化了一样,木着眼神一动不动。
游荡者一用力,贫穷战士真人等身雕像就面朝地摔在地上,一点损坏都没有,唐吉可德表示这质量他给满分。
好吧,虽然如此不客气地行动,但他们也真的不可能丢下库勒不管。在猫妖精之后,唐吉诃德也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大概是签下名字的人和尚未签名的人视角有所不同,签完名字后,唐吉诃德发现自己能看到库勒和zyme是正常活动的,随后其他队友也都一一出现。他们看到那本签上自己名字的书晃悠悠飘到半空中自动翻动书页,感觉自己到了什么邪教现场。
本应该只有相同内容的书页翻飞,唐吉诃德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记忆——书页翻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本想要仔细看看,却发现根本看不清细节。前后不过是几秒钟。书本突地合上封面,所有人身上都浮出了一个光球。
【“我希望有一天遗都周围是翠绿,碗中有清水,活得有个人样。”乐行顿了顿,有伸手,摸着唐宵的眉尾,惆怅盖不过期颐,“我还希望你一生无病无痛,有人陪你。”
说完他着叹气,也不知指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说:
“这些想法……太奢侈了……” 】
其实唐吉诃德并不知道他身体里浮出的光球里有什么,对危机敏锐地盗贼只是直觉到那是某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他想要伸出手,现实是一阵天旋地转,唐吉诃德仅仅做到动弹一下指尖,就无奈地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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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得很晚,其他人已经开始讨论。
见到盗贼的苏醒,雪伦表示关心地凑过来,问他有没有不适地感觉。
“鲁诺莱亚猜测,作为所谓的‘代价’,我们应该都丢失了一段自己觉得最重要的记忆。”
如果这是什么神明,那他这只拿去记忆的行为听上去,竟然还有几分仁慈呢。唐吉诃德嗤笑了一声,随后沉默地回想起来。
一次单方面对话从他脑海里闪过。
【“你不必阻拦我,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
“也不要为我伤怀,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我不过是提前认识到,并且为所有人都能清醒的那一天努力。”
“当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份思想而活时,我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你只是还没意识到,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走上和我相同的路。忽视嘲笑、不畏艰险、更不必害怕死亡。”
“那时,我们不再像一个人类,因为思想是不朽的。”】
那不是乐行的声音。
“……”他否认道,“不对。”
“我记得你们,记得遗都,记得陆仁他们,也记得……也记得……”唐吉诃德听上去是含糊了某个人的名字,接着说道,“我也还记得乐行。如果你们都忘了重要的事的话……为什么我还记得呢?”
盗贼感到疑惑,自然不会想起某个夏日,他与抚养人有过一场简短的问答。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最宝贵的记忆,已经像梦境世界里粉色的泡泡,一吹就远去了。
库勒的照明术依旧有效,唐吉诃德说完他的疑问,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人答话。此间的六人都有着自己的思虑,保持沉默顺着暗河前进。
最后,打破静默的是库勒的动作。他跳进河里,眼疾手快捞到了一条鱼,难得的是,yves看上去比他还开心。
“看起来,这能让我们暂且填充一下饥肠。你们要吃吗?虽然不大可能有火。”
“库勒,这鱼没有眼睛。”鲁诺莱亚端详了一下战士手里的小可怜。
“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光。”雪伦比较冷静,“长期处在黑暗中的生物眼睛退化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不……就算不见光,也不会没有眼睛。只不过是是否有用的区别罢了。”诗人说,“你们瞧,这挺有意思的。主宰战争和独裁的神明,梵,他有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而这里的鱼却没有眼睛。”
“……”猫妖精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猫儿眼变成了蚊香眼。她看上去一肚子槽不吐不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给她憋回去了。
老实说,不只是zyme属于这个反应。虽然能感觉到鲁诺莱亚似乎是开了个玩笑,但笑点奇低的唐吉诃德一点也笑不出来,不如说诗人和雪伦所说的话题,无信仰的少年盗贼压根一个字都没懂。
但他马上听懂了yves的话。
“能吃。”他说。
然后巡林客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了这条鱼,利索地分给了同伴们。
鲁诺莱亚的提问还在继续。
“库勒。”他问,“你还记得那个小镇吗?”
“我记得。”
“是吗……”诗人看上去心事重重,“那就记住,别忘了。”
“泰德弥斯。”雪伦叫着诗人的名字,“什么意思?”
“只是一个猜测,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诗人解释,“镇长说,不要将他们遗忘。如果说不是指因为时光遗忘,而是其他可能……那我们要记住那不大的镇子的行为,可谓是在神的领域挑战神明呐。”
“……”雪伦看上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我们一路上看到的雕像都是越来越精致的。也许在这次冒险的尽头,我们能看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像’也说不定呢?”鲁诺莱亚手里把玩着那个小石雕,将它举起,像是对某个不存在之人询问,“这里是您的神殿吗?或许吧……那在这里为您雕刻神像的石匠们,保留的会是对您最鲜明的记忆,然后他们便开始了遗忘……直到最后,他们只能雕刻出这种大小的,仅仅保留了‘没有五官’这一细节的无面雕像。”
然后,他停下这自说自话的一幕,“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所以这里的一切才会都和记忆有关,因为掌管此处的神明和记忆息息相关。”
唐吉诃德终于听懂了诗人想表达的意思。
“再往前走,我们会遇到什么啊……”盗贼发出一声叹息。
“谁知道呢。”
·5005字
02-02 星也落尽(2)
当落日烧红野芒果林子昏暮;神都将急急离去 星也落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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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勒说看上去很近,确实是很近的一段距离。唐吉诃德原本满心忐忑得在空气已经相当稀薄的平台再一次深呼吸,由着yves的动作频率一点点接近那条黑暗的通道,顺着库勒手里闪着微弱光芒的长剑,大约不过一分钟多一点就到了洞口。
这个时间要是换成刚刚下水那会儿也够呛了,这时唐吉诃德不得不感谢遗都人民那与生俱来的韧性,尽管难受,但有过一次体验之后他正在努力习惯了这种使不上力的奇异感,并且初显成效。
再游了一段时间后,通道就到了尽头。前方已经被垂直的岩壁遮挡住,从水下能够看到水面之上粼粼微光,并不比库勒照明术要亮堂,却令人仿佛一下子多了许多力量。
他们头探出水面后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气,唐吉诃德两手一撑上了岸边,巡林客见他看上去好了很多便放开搀扶的手臂。这时他们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从通道往上看水面上方如同在发光一般,原来是洞穴四周的岩壁上,满是发光的苔藓。它们明显是被人为刻意种植在此处的,除了到处都是的洞中,还有两道种得整整齐齐的,顺着那条连通洞穴的甬道一直通到看不见的黑暗中去,如同引路的路标。
Yves用手刮下一小节苔藓,接着这些不算明亮的光细细端详后摇摇头对其他人说,“不知道……在菲薇艾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植物。”
“这样啊……”雪伦若有所思,“说起来现在应该是什么时候了?我有些饿。”
“雪伦你要不要尝尝。”
“库勒你认识这是什么?”雪伦惊讶。
“不是,我觉得应该可以吃。”库勒笃定地回答。
“糖糖……”
“什么事?”
“打他吧,我准了。”
“哇,这可真难得。”唐吉诃德笑看着库勒被雪伦一句话弄得蹭蹭蹭一下远离他周边半径四五米外,“没事,不急不急,机会多得是呢。”
巡林客和猫妖精友好地进行交流,全然无视这边所发生的一切。鲁诺莱亚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已经摸清楚这个队伍的食物链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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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然没有人去尝试苔藓的口味,库勒啊哈哈干笑了两声,看着大家似乎也恢复得差不多,再一次抢先进入了那个由发光植物指引的道路。其他人无奈却也习惯地跟了上去,鲁诺莱亚沉默不语,不过他自动选择了走到队伍的最后方。
一行人才刚走了不远的一段距离,便听到后方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唐吉诃德还正想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吟游诗人反应更快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回过头,手拨弄了一下他的里拉琴。
接着,他们身后传来虽然细小但却一致的琴声。
“应该是传来的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话还没说完,走在最前面的库勒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唐吉诃德连忙回头,却只能看到正在下坠的库勒和——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反而被库勒带下去的雪伦。
“队长你怎么跟着下去了啊!?”还没从远离潜水的开心中缓过神来的唐吉诃德觉得自己实在是高兴得太早,不然现在怎么会一连串事搅得他头疼呢。
“看上面。”比较高的yves首先发现了问题,“上、上面的岩壁下降。”
鲁诺莱亚回想起刚刚被库勒的叫声掩盖出了,似有似无的隆隆声,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安,“我原路返回看看。”
唐吉诃德一皱眉,猫妖精爬到了他的头上问,“怎么办,我们也跳下去吗?”
“不,先等等,看看能不能跳过去。”借着两边苔藓微弱的光芒,唐吉诃德勉强看清了突然塌陷的地洞的大小,发现那并不是人类无法逾越的高度,“zyme,你要抓稳咯。”
说着他后退几步,利落地助跑,然后稍稍用力一跃,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宽度并不看跨越。他快速奔跑起来,然而并没有往前走多远,石壁就挡在他的面前,一直顶到通道的最上面,就差没在上面写上“此路不通”几个大字了。
这是鲁诺莱亚也已经走了回来,唐吉诃德能听到他高声的呼喊,“回去的路被堵上了,前面能够前进吗?”
“不行。”唐吉诃德也同样高声回应他,“一样是死路。”
他用更快的速度赶回去,此时头顶的石壁已经下降到了yves和鲁诺莱亚不得不稍稍低头的高度,猫妖精也自觉从唐吉诃德身上跳下来。
“不妙啊……”鲁诺莱亚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唐吉诃德听不懂的语言。
“喂——!!!”库勒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发现这下面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诗人听此,确保他重要的乐器不会受到损害后果断跳进了洞里。唐吉诃德也跟上跳了进去,自愿在最后面的巡林客带着猫妖精紧随其后,同时还听见了库勒的声音:
“这真是天无……啊!”
雪伦就看着库勒还没说完,从天而降的鲁诺莱亚就已经一脚踩翻了他们重要的伙伴——次贫穷·牧师战士库勒·耶索德——优雅落地,然后有些惊讶地看着脚下的库勒,然后走下来。
“绝人……”
唐吉诃德紧跟着踩上去,看到库勒的脸后一挑眉,又在上面蹦跶两下,眼见着yves要下来了,才满脸意犹未尽地从库勒身上跳下去。
“之路……”
视力比较好的巡林客勉强避开了已经和躺尸没什么两样的贫穷战士,然而并没能拉住猫妖精,zyme轻轻巧巧从库勒身上一弹,又下去了。
看着仿佛灵魂从嘴里飘出高唱天使颂歌的库勒,雪伦眨眨眼,走过去,踩了一脚,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你看。”唐吉诃德施施然开口,“我就说机会多得是吧?”
他们坐在原地不到半分钟,库勒·打不死小强·耶索德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前方一点光亮都没有的未知道路,几个人互相用眼神打了打气。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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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前路虽然黑暗,但途中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从最开始的梦世界到现在,唐吉诃德虽然依旧很不爽这种被人暗中控制着前进的感觉,但好歹能控制住自己心中仿佛的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着的不爽。
“好像到了。”雪伦看着前面的亮光,和之前他们在那个满是苔藓的洞窟中感受到的显然不能同日而语。
“但愿能够有点其他进展。”鲁诺莱亚语气平淡,“之前的经历,如果要编进诗里也只是三言两语打发过去的几句。”说着他看了眼库勒,“还是必须得删去一些内容的那种。”
库勒觉得自己好无辜。
“怪我咯?!”
他们看过去,神殿的大门紧闭,没有锁眼,看上去唯一能和开门搭上边的东西是通往神殿大门的阶梯前的一个凸起处,大小看上去和那巴掌大的石雕下凹陷的部分刚好吻合。与之对称,阶梯的另一边是一尊比石雕大得多的雕像,刻画得也比小石雕要精致些,但仍没有面容。鲁诺莱亚从唐吉诃德那接过石雕上前,把手里和眼前一大一小的雕塑比对着,若有所思,“如果这里是神殿,那或许和这种带着祭祀意味的雕像有呼应?”
唐吉诃德对这方面的事一窍不通,便干脆听着其他的人讨论发起呆来。鲁诺莱亚正把石雕像放在那个凸起的位置上,大门打开时众人沉默地气氛把他拉回了现实。
等门完全敞开,鲁诺莱亚收回了石雕,不想门又开始关闭了。诗人赶忙把石雕放回去,门也跟着敞回去。众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唐吉诃德翻了个白眼。
“就算到时候有什么事要原路返回我们也蹦不上那个坑,纠结个什么鬼,拿着东西跑啦!”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人站到门边,速度最快的唐吉诃德留在门外,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抄起石雕跑起来,顺顺利利进了门。随着门关闭发出的沉闷声响,他们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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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黑往前走,渐渐,周围敞亮起来。
坐在酒馆,唐吉诃德抚着手边的里拉琴,喝着麦酒。猫妖精yves跳到了巡林客鲁诺莱亚的头上,巡林客絮絮叨叨和她说着什么,猫妖精偶尔做出回应,语气还是结结巴巴,和巡林客的口若悬河对比起来让人不由得有些想笑——事实上,唐吉诃德已经笑得肩膀不住在抖了,指尖发颤得连琴都要拿不稳。
他们事先去询问居民的国民好队长——游荡者雪伦回来,简单说着他得到的情报,“这里是临颐镇,镇子上没有旅馆,恐怕我们得先想办法解决的一下今晚住宿的问题再考虑其他事了。”
“欸?”白发少女库勒发出一声哀鸣,“啊啊……不干了……干脆睡死在这里……”她趴在木桌上一副就让我和桌子相亲相爱睡到天荒地老、毫无干劲的模样。
贫穷战士zyme拽起看上去要坠入梦乡的少女,两个人没多久就吵闹到了一起。唐吉诃德听着两人的喧嚣声觉得手有点痒,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吟游诗人,他不能这么暴力,尤其是对女士暴力,那就更不对了。
于是这位一点都不暴力的诗人转头又要了一杯酒,眼不带眨一口喝完,竟觉得有些醉。
我酒量有这么差吗?他昏昏沉沉地想。
雪伦有些无语地看着这群人,最后下总结,“干脆自由活动吧,能不能找到住处就看自己造化了。明天早上我们在酒馆集合,去拜访这里的镇长家,询问这里的情况。”
“好~”唐吉诃德晃晃悠悠站起来往酒馆外走,库勒左右无事,便跟着一起去了,白色的马尾在她身后一甩一甩,明明是懒洋洋的模样却莫名带着活力。巡林客不知是作何打算,也跟了上来。
他们路过某家水果店的时候,唐吉坷德干脆向店主打听起镇长的居所,结果看到一个小孩子从水果摊边上蹭了过去。虽然行动之间使用的技巧在唐吉可德眼中生涩得很,但胜在做出一副理直气壮气定神闲的模样难以引起怀疑,果实的颜色和衣服很接近,大抵是个心思慎密的娃娃。
——怎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而且唐吉坷德转念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有偷东西的经历,刚刚他却立刻意识到那小孩是在偷东西了。
一旁,库勒看到行窃的小孩之后大呼了一声“小偷?别跑!”,声音赶走了唐吉诃德之前的若有所思,并且他刚抛下这份念头,潜意识中就再也捡不回来,只能看着被雪伦作出的动静惊动的小鬼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毫不犹豫撒丫子开跑。
鲁诺莱亚警惕地举起弓——尽管唐吉诃德总觉得把这个名字和这个行为摆在一起十分别扭,总之,巡林客举起弓,也许是因为对方只是个小孩,他并没有攻击。
雪伦赶紧追了上去,巡林客想了想,也跟过去,两个人的脚程不慢,至少能远远把唐吉诃德甩在后面。诗人象征性跟着跑了几步路,作为战五渣无奈地选择放弃。
很快,唐吉诃德就无奈承认自己和白发少女走散。虽然十分担心同伴那跳脱的性子会不会落得睡大街的下场,但唐吉诃德皱眉,总觉得按照自己的性格并不像是会担心库勒的人,因为性格不合的缘故说不定反而会嘲讽几句。
模模糊糊之间他总觉得自己印象中的白发少女和现在有些出入,又谈不上哪里不对。
在这种纠结之间,唐吉诃德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得有些偏了。他回过头,小巷纵横交错,只得硬着头皮敲乐敲前方唯一一所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小房子,而唐吉诃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那和他平时敲门的频率并不相同。
为他开门的是一个灰扑扑的女孩儿,看到唐吉诃德的一瞬间本能退后了两步。
对于对方警惕的反应,他明明应该感到麻烦,唐吉诃德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生出几分欣赏,不由得露出笑容,不过介于他过于瘦削的长相,这个笑容似乎并没能起到什么安抚的效果。
“抱歉打扰。”于是他干脆摆出一份面瘫的模样,那看上去果然比笑容更适合诗人多了,“我是途径的旅人,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我在这里叨扰一晚吗。”
他的目光并不是看着女孩,而是盯着之前库勒跑去追赶的男孩——估计白发少女已经无功而返了。对方警惕的意味比女孩更加明显,显然也更加不好对付,唐吉诃德脑子里转过无数个说服对方的方式,不料他竟然意外爽快地一点头。
“好啊。”
脑瓜高速运转中的吟游诗人光荣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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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合格的诗人,并没有多久功夫,交际能力不错的唐吉诃德就和其他孩子们混熟了,唯一的例外就是最初在水果店偷东西的那个男孩,他看上去一直不在状态,对于唐吉诃德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对于对方的这种反应,唐吉诃德也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准备在这里借宿一宿……额……如果在镇长那情况不顺利的话,貌似也可能是更长一段时间。
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能发呆的人。
唐·发呆专业户·专注走神三十年·吉诃德很有直觉地把自己也腹诽进去。
【“你不必阻拦我,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
“也不要为我伤怀,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我不过是提前认识到,并且为所有人都能清醒的那一天努力。”
“当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份思想而活时,我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你只是还没意识到,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走上和我相同的路。忽视嘲笑、不畏艰险、更不必害怕死亡。”
“那时,我们不再像一个人类,因为思想是不朽的。”
“……” 】
就算交际技能再点满,显然一天是得不到多少信任的。唐吉诃德配合着看他们给自己让出了一整个房间,把另外一张床搬到了外面。吟游诗人躺在床上做了一个他醒来后就不会记得的梦。梦中那个人不厌其烦地对他说着话,即使唐吉诃德冲他不耐烦地挥手,也只能得到对方一个纵容地笑容,他们说了太多,以至于梦醒,他连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唯一记得的一点是在梦镜中,他非常确定自己是在做梦,只是无法醒来。
有一个名字……有什么人呼之欲出,但那几个字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半点吐露不出。遇到这种状况,即使是没心没肺地诗人也就不由得就焦虑起来。
第二天早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唐吉诃德拿出了一些钱币,孩子们也没有因为他昨天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不错的印象而推辞,理所当然地收下了收留诗人的报酬。那个偷东西的孩子没有出现,唐吉诃德注意到昨天对他那些瞎掰的故事表现得最有兴趣的那位女孩看上去想对他说些什么,最后闭上嘴,自顾自沉默起来。
诗人是缺乏好奇心地当做自己没看见,告辞后径直到了队伍说好的集合地点。
因为他找到的住所确实格外偏,唐吉诃德没有走岔路已经是万幸。当他到达酒馆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库勒不停打着哈欠,也不知道他昨天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住宿问题,但考虑到对方时不时就要做出来的、那副睡不醒的模样,估计就算找到了睡觉的地方也还会是现在这个反应。唐吉诃德一眨眼,倒也懒得问了。
雪伦看人都到齐,幼儿园老师一般挥手,“好,大家走吧。”
一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出发了。
走到比较宽敞的路上,旁边巷子口突然窜出了一个女孩,吓了yves一跳。猫妖精脸上一片镇静,但那炸毛的尾把她的心理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唐吉诃德认出了她,是那个为他开门的女孩。
吟游诗人走上前去,对方脸涨得通红,怯生生看着他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拉住他黑袍的袖口,将一朵花交给了他,然后笑了笑。
“哥哥再见。”
唐吉诃德看看手中,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嫩黄色的野花应该是刚刚被摘下的,还十分鲜活,他面上郑重地收起了野花,也对女孩道别,“再见。”
女孩把花交给了他就没再做其他事,转身离开。明明是白天阳光却照不进她身边,那瘦瘦小小的身影马上就消失在小巷深处的黑暗里。
“哇哦……”白发少女手搭上吟游诗人的肩膀挤眉弄眼,好一阵揶揄,“好受欢迎啊。”
“想什么呢,那是我昨天借宿的地方的孩子。”唐吉诃德也转身,回到他的队伍中去,“大概是来和我道别的。”
“啊,镇长家就是这里!”大概是怕又挨揍,库勒往前跑起来走到队伍最前方,声音远远传来。
“我们过去吧。”
“……”
然而就像唐吉诃德之前估计的一样,镇长表示对于他们在寻找的碎片的事情一无所知,满口方言的对话有时候他们甚至还得连猜带蒙。他叹口气,就知道第五季不会给他们布置什么简单的任务。
然后白发少女一个滑翔跪地式抱大腿,惊呆了一众小伙伴……不,别说伙伴,他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人!
“镇长呜呜请收留我们吧我们都快饿死在街头了!”她刚刚一直没吱声,结果库勒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唐吉诃德有直接掐死这姑娘的冲动。
“你想想看我们这群出了名的冒险者饿死在这个小镇是对你们多大的耻辱啊!”大概是没有看到唐吉诃德难看的脸色,库勒竟然还振振有词起来,“细思恐极有没有啊镇长!”
她在那撒泼打滚求蹭饭,口里嚷嚷“吃的吃的吃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镇长看上去被少女闹得有些尴尬,而巡林客全然无视了白发少女的举动,见没有碎片的线索便从其他方面考虑起来。
“镇长……我有点想了解这个村子的历史。”他礼貌地问道,“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喜欢旅行,也喜欢顺道研究我所到地方的历史和风俗。”
“历史的话,其实也没有多少特别值得提及的事迹,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年轻人们啊,连会回来看看的都寥寥无几。”提到这个话题,年迈的老人没了之前的精气神,表情看上去十分伤心,“如各位所见,我们这个镇子规模很小,几乎没有外来者过来,我都快不记得上一次有来访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镇长把“Yves”拉近,对他说着悄悄话,“还请你们在其他地方多多提及这个镇子……”
“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
“遗忘。”
随着最后这个词从老人的口中跳出,唐吉诃德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漆黑的海洋——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那是海洋,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仅仅只是知晓这个概念。
呼吸失去意义,一片死寂的沉默,顺着这片静默,他往下……笔直往下。
在下坠的过程中,他抬起手,像是要捉住什么东西,然后他捡回了他盗贼的身份、德鲁伊的技能、清秀得有些女气的脸庞,和他最初的名字——
唐宵。
·6525字
人生第三次单篇上万。
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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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通道异常的短。游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深海旅社的诸人终于踏上另一端的地面。
“哈……”
浮出水面的唐就像是患了水土不服一样,摇晃着站立不稳。雪伦倒是体贴地过去将他搀扶住:“没事吧?”游荡者摆手示意自己需要休息一会,然后借着她的力道缓缓坐在地上。
库勒惊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哇塞。”他瞻仰眼前宏伟平阔的神殿,饶有兴致地吹了个口哨,抖了两下身上的积水就要跑过去调查。
“Zyme也要去!”顺着库勒的方向,猫妖精也看到神殿,就像是发现什么新的玩具似的,眼中隐约露出了好奇的光芒。鲁诺莱亚也是坐立不定,快走着跟上去,好像迫不及待要与神殿接触,将那岁月的轮廓好生摩挲一番。
“Yves?”女剑士轻轻拉住他的手,巡林客转身望去,只见她一脸慎重,“能不能请你留在这里照看一下唐?”
巡林客义不容辞地点了点头,收回正要随库勒和Zyme而去的脚步,在游荡者旁边担任起了护卫。雪伦对Yves微躬后,跑去与库勒他们汇合。
……
“那么,谁能告诉我这扇门怎么开。”
“根据目前的信息,我判断,不能。”
“果然不行吗……”
“不行呢喵。”
库勒、鲁诺莱亚、Zyme两人一妖精鳟在地上凑成一圈窃窃私语着。战士满脸灰败,看上去更人生无望了;诗人则是紧蹙眉头,整一死钻牛角尖的学究样;而猫妖精则是兴高采烈,目光在面前的两人间来回游动,好像觉得他们蹲在这里铁定是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们在干什么?”雪伦对此困惑不已,“我们上来的通道的另一边好像还能过去,虽然有点暗……”
“好这时候就要我出场了。”贫穷人蠢欢乐多的某位战士瞬间从地上跳起来,反应灵敏,语速惊人,图谋不轨。
作为队长的某位同样是战士的战士冷冷斜视着他,口吻平易但是完全不近人情地补完了最后一句话:“但是那里有发光苔藓。”
“噢,真遗憾。”他重新蹲回原地,继续在地上画起圈圈。
……
把手指搭在岩壁上,粘了些许滑腻的苔藓。鲁诺莱亚轻轻搓揉着这些发光的小玩意,不禁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这些发光苔藓是刻意被人种植在这里的么?”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疑问,纯粹是因为这些苔藓的分布太过刻意,就像是被人当做路标,笔直地向通道的尽头延伸而去。
不过走在最前面的库勒倒是不去理会那么多。“管那么多干嘛。而且神殿用这种东西当路标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说着,他扬起自己那一臂半长的钝剑,使劲地凿向手边岩层表面,将苔藓刮下薄薄的一层,“嘿,雪伦你要不要尝尝。”
“我觉得,可以吃。”他顿了顿,用一种由不得别人否认的、笃定的语气将这句话接上。
“……我就算了。”身后的她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大概还算是友好的笑容。
他抖了抖肩:“是吗,真遗憾。”然后把那些苔藓擦在一条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破布上,放进自己的腰包中。但就在这时,隐约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库勒的手楞了下,却也不理会,收拾好东西后,径直地往前走。
“声音。”毫无疑问,Yves也听到了声音。不,或许比库勒更早注意到,只是确定真伪耽搁了些许时间。众人脸色微变,不再言语,无声息地将手置于能够更快拿出自己的武器的位置,时刻恭候战斗的光临。
处在队列中心的鲁诺莱亚隐约察觉到什么,他轻拨手中的里拉琴——乐声就像浪潮,散播而去,死在砂石上,又折返归来。
“是回声。库勒!停下来……”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最前端的库勒右脚踏在了空处,落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坑洞底端,他惊慌失措,手足乱舞。离他最近的雪伦赶紧伸出援手,牢牢抓住库勒的臂腕,但不知道是不是站姿或者其他的原因,雪伦没找好支撑点,脚被下坠的势头带离了地面。
“雪伦!”唐一声惊呼,几乎就要冲上去拉住队长,但他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因为他和坠落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不近,而且就算到那里,也不一定帮得上忙。
库勒和雪伦一路下坠,不用几秒就落到了地面。
战士匆忙间调整好自己的姿态,踏地扬起一阵飞尘后,以半蹲的动作减轻下落的力量。“呼……”他不禁有点庆幸自己当初所受到的训练。
“天无绝人……啊!”还是前倾姿势的库勒抬头,定睛前视,发现一条新的通道,却不料随后的雪伦猝然蹬在自己的后背上,身体的平衡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打破,让库勒直直地向岩石地面扑去。
好歹是用手臂撑住了身体——他应该庆幸自己穿的还是长袖,这让他还不至于擦破皮。
上面传来着急的声音还有别的一些轰鸣。库勒立刻出声提示:“下来!这里有通道!”
听到库勒的提示,他们才意识到什么,赶紧一个个地往下跳……只是落下的地点有点奇怪。
当库勒被第一个人踩在脚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群人肯定是故意的。
他失去了意识。短暂的。大概。
……
真扫兴。库勒不禁这样想着,意识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谁啊?”
声音划破平静的湖面,有些东西从外面漏出来了,那是如同炒得滚烫的热砂在肚皮上跳舞的疼痛,一层接着一层,浇在这个才刚醒来的意识上,就像给蛋糕抹奶油。
见鬼。
睁开眼,他首先看见茫然的黑。眨一下,那些岩石的轮廓从景象蹦出来了,黑也滑向各自的地方,变成层次。不过都不是重点,腹部传来的疼痛才是要紧事。
手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发疼的部位。库勒轻摁几下——有点疼,但是不算很严重——感觉是瘀伤。
“你们这群暴徒。”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库勒不禁轻骂一句,“真是活见鬼了……”
然后是熟悉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鬼先生在哪里?”
“没事,只是胡扯的罢了。”他撇撇嘴,将手放在疼痛的位置,轻轻按摩。这使他想起了在渣滓洞里面的生活,那些教会自己这么做的同伴下手可不会那么柔——但远比自己现在做的有效。
“果然人没法对自己太狠啊……”他呢喃着,开始往手上施加力道。
“Zyme也来帮忙!”小小的肉掌也横插进来,虽然位置偏了点,“揉揉揉。”
库勒对此也只能微笑。大概过去一分钟,就在他感觉自己好了不少之后,远处传来了女性的声音:“检查完毕,这里什么也没有,可以进神殿去了。”伴随着雪伦,好几个人也同时发出声音,库勒都听得出来,是深海旅社的队员。
“这里库勒醒了喵!”猫妖精的手抽离开,他想,她一定是在蹦跳着招手,引起那边同伙的注目。收起心思,把手贴紧地面,他试图撑起身体:“嘿呀……”
他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回过头去,四位冒险者正往这边走来。“没事吧?”没有任何出乎预料的,是雪伦首先问候,然后是唐的嘲弄:“那是他自己活该。”
“是是是……”库勒见机敷衍着,企图把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掉,“话说你们不觉得这里挺暗的么?”
白发少女也同意道:“嗯,所以我们搜查周围花费了一点时间……”
然后她慌忙接住库勒突然丢过来的湿火把。之前由于潜入湖底的需要,他们卸除了大部分的工具,带下来的那部分也彻底地进了水,噢,除了诗人的里拉琴——他不知道从哪借来一个密封的小袋子用来装他的琴,这曾经引起了库勒和他短暂的争执,因为库勒觉得这用来携带一些碰水后不能立即使用的冒险工具更好。
雪伦楞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库勒的举动就先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说辞。只见他挥舞右手,仿佛神明播撒恩泽般,微弱光尘从指间成形,又向面前的女战士飞去。
“远离她,群水。”
肉眼可视的烟气从雪伦身上飘起,潮湿的衣衫在迅速干燥,连同她手里的火把。当最后一缕湖水化作的气消散空中,少女已经没有了曾经进入湖中的痕迹。雪伦也不多说,拿出背包中的火石,将火把点燃。橘黄色的光摇曳亮起,给在场的各位莫名的安心感。
库勒站起来,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我的身体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习惯地拂去衣袖的尘土,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是一片潮湿,“就这样进入这座神殿?”然后注意到四人背后的小神殿。
在这个通道后的宽广空间中同样矗立着一座神殿,模式与之前在上层发现的无异,只是小了点……至少库勒看来是这样的。
雪伦环视一圈,没有人发表意见:“嗯,进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了。”
于是冒险者们走向神殿。视线越过上行的矮阶梯,禁闭的石门立在尽头,但在之前,可以看到一尊雕像,与他们得到的相差无几。唐随手将雕像取出,放在它与神殿中轴对称的地方,平面的凸起与雕像的底座完全吻合。
“你们之前已经调查过了么?”
鲁诺莱亚颔首,大抵是在回答库勒。
大门徐徐打开,伴随宛如群山崩塌之声,最终撞上石壁轰然停止。时刻警戒,他们慎重地走进神殿,除了唐·吉诃德。
游荡者落在最后,见所有人都进去了。就拔起神像,一溜烟地躲入殿中,正好掐着大门闭合的点。就着神殿大门封上的沉闷音响,周围只剩下寂静与火把延伸不到的黑暗。
耳边飘来Zyme的声音:“好黑啊……”
“还好吧。”说着,雪伦往前走两步。刹那,环境突然亮起来——
落入陌生的环境,库勒瞬间警觉,他抽出自己的双剑,戒备四周的事态。与此同时,鲁诺莱亚随手拨弄一下手中的里拉琴,露出了不紧不慢的笑容。
奇怪,库勒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恍惚中,他记得他的本名叫做库伦·耶……雪伦·阿索……雪伦·阿卡夏。对,这样就没错了,没有什么别扭的。
他,不,它,不——她想通了一个思想的死结,收起双剑,高兴地看向背后。逆着黎明,晨光把他们的姿态映照出来,贫穷战士、猫精灵、巡林客、游荡者、诗人,一个不少。
“看来附近好像没什么。”她撩几下白色的头发,报告道,“我们新来到的这个世界好像还蛮和平的。”
她稍稍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事情,他们从第五季的手中接过传送的宝石,来到这里寻找无名之城的碎片。如今时间已经从夜明前变成清晨,他们沿着比较明亮的地方走去,最后找到了小镇。
他们轻车熟路地问到了酒馆的地址,来到门前。
Yves挠了挠脑袋,用老学究的口味建议道:“我们先住下来吧。我总觉得哪不对劲……”
“好困……终于可以有个好地方睡一觉啦!”这时的雪伦伸着懒腰,挺起那若有若无的胸部,以困意十足的声音抱怨着,“我讨厌睡泥地里。”
“像你这种人还是睡死在泥地里面吧。”鲁诺莱亚的语气不像个诗人,倒像个目无王法的游荡者。他稍有嫌恶地看向雪伦,先行走进酒馆里:“老板,给我们来点路上能吃的东西,还有三间房。”
“好嘞,六位客人随便坐!”老板见还不到正午的酒馆来了生客,连忙迎上去招呼,“行粮这就准备,不过客人先前说的可是要住宿?”
“是的,难道是有什么不妥吗?”唐·吉诃德向前几步,文质彬彬地行了一礼,带着点精灵的习性,但又不完全。
见唐毕恭毕敬的态度,老板也是心情舒畅:“啊,就是我们家没啥空房间,收留不了你们呀。不过我可以推荐你们去镇长家看看,镇长那老时候留下的大宅宽敞极了!”
“等等,大叔你说的收留我们是什么意思?”白发少女雪伦注意到老板话语中的信息,稍显恐惧地询问他。
“你们没打听到这里没有旅馆的消息么?”他用拴在肩膀的条巾抹掉脸上欲滴的汗珠,“从很久以前,临颐小镇就没什么冒险者会来,所以镇子里没有设置专门的旅店供人住宿。偶尔几个也是去镇长家……你怎么了?”
只见这个老板一脸愕然盯着眼前上半身蹭在桌面上、双手抓住对边不停蠕动的雪伦说不出话来。“啊啊……不干了……干脆睡死在这里好了……”宛如败犬般的发言,根本不去在意自己的形象,引得鲁诺莱亚握紧拳头,关节噼啪作响,狰狞的面容犹如恶鬼附体。
诗人用无论是谁都能听出正在极力遏制身体中暴戾之血的声音向老板提出一个问题,这幅模样毫无疑问地吓到了后者:“请问,镇长的居所该怎么走?”
“沿、沿这条街走,左拐,右,找到铁匠铺,旁边就是。”酒馆的主人看上去非常紧张,“啊,对,我记得厨房里面还有些事,就不打扰客人们了。”
等了片刻,一个小包袱从满脸讪笑的老板手中交到唐·吉诃德手中,身旁的鲁诺莱亚见况,不紧不慢地拨了下自己的里拉琴,走向那边伏在桌上的雪伦,狠狠扯着她的耳朵,将她拖离酒馆。
“疼,疼,放手啦!”雪伦被突然袭来的疼痛吓到了,她噙着泪水,祈求无情的诗人能够放手,但是鲁诺莱亚根本不去理会她。她又向其他同伴看去,而他们一个个都避开目光。
“咕……”她也只能接受这一现实了。
……
“镇长家是向这边么?”
“哎,对的。”尖嘴猴腮的店主双手捧过鲁诺莱亚交予的钱币,将它收入怀中。吟游诗人咬下新鲜苹果的一角,平静的双眼盯着店主,确认对方并非说谎。
身边毫无干劲的旅行装白发少女低垂头颅,碎碎念地踢石子。一颗小石头飞了出去,正好滚到小孩的脚下,她顺着看过去——那个穿得还算干净的小个子正偷偷地把水果店最外围的苹果拿下,往衣服里塞。
孩子的目光和雪伦对接,他虚游的眼神瞬间被她在德莫拉生活多年的经验解读,这是一朵正在萌芽的恶之花。鲁诺莱亚此时也转目而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这个孩子的行径。
她感觉风被压入自己的胸口,就要涌出喉咙。与此同时,小孩也醒悟过来,腿向外,膝盖弯曲,他要逃跑了。
“小偷?!”
伴随雪伦的惊呼,一场追逐战开始了。盗贼虽小,脚程却是不慢,但身后紧随的雪伦毕竟是职业冒险者。就在她快要追上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拐入街角,而雪伦自然也跟上去——
没有了。
追到街角的雪伦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愣在原地。
不过数秒后,她就乐天派地释怀了:“好奇怪……嘛,算了。”这么想着又回过头去。
月霜花的海洋盛开在她的眼前,花瓣撩过她的鼻尖,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脾。
“花……花……”雪伦沉吟着,好像想到了什么,“我懂啦!这里一定是在举办赏花大……诶,没有了。”
但在她眨眼后,花海瞬间失去踪影,只剩下向这里赶来的队友们,于是她举起双手向他们招呼着:“嗨!大家!我刚刚看见了花海!是不是很厉害啊!”
赶到的五人面面向觑,一脸困惑地看着兴高采烈的雪伦:“哈?”
……
“是真的呀!”雪伦诚恳地向Yves述说。只见这个来自丛林的森精灵此时正皱着双眉,看向别处若有所思。
他那随意应付少女的流畅话语,口吻像个谨慎的学士:“或许吧,如果说你遭遇到了花海的话,只能说明这个城镇里面有着幻境之类的东西。”
“鲁诺莱亚!看听见了没!”听到巡林客的言辞,雪伦理直气壮起来,昂首挺胸对诗人炫耀着,“就连Yves也这样说!”
“就是就是!”库勒也随声附和,但是以他小孩子似的兴奋劲,大概连情况都没理解。沉默寡言的Zyme满脸严肃地警戒着四周,或许是因为雪伦所遭遇到的引起了他关于敌人无处不在的思考。唐·吉诃德刚摆脱之前缠住他的小女孩,从后面追上来。鲁诺莱亚,这个被少女炫耀的人,却是不理会她的举动,就像耳边风从另一只耳钻出去了一样,径直地走上前去——
咚咚咚。这座古宅的大门被敲出有韵律的声响。咔嚓,吱呀。横栓被拉起,两扇大门缓缓敞开,面容干枯、骨质突出、双目深陷的老者探出头来,他用年长人类特有的沙哑又含糊不清的、音节稍有失准的话语询问:“来干嘛哒?”
一如既往,唐·吉诃德首当其冲进行交涉:“老人家,请问这里是镇长先生的家吗?”
“呵,听不见!”老人蠕动内凹的嘴唇,啧啧而语。这次倒是没那么失准,想必之前应该是夹带了这里的方言。
但也在这时,房间内传来男人的呼喝声。“老爹!都让你躺着嘞,就溜达到这来!”男人迤迤走来,结实有力的手搀扶住老者,“咋地能这!啊,你们好,欢迎光临镇长的宅所。”
雪伦踮起脚尖凑去看。黝黑的男人套着简朴而干净的服饰,麻子脸憨笑着,俯身劝老者回房的同时招呼:“老爹你别闹腾……来,各位里面请,不要客气,当自己家就好。”
然后雪伦做出了大家都无法理解的行径。只见她一把抱住镇长的大腿,涕泪齐出控诉道:“镇长呜呜请收留我们吧我们都快饿死在街头了!你想想看我们这群出了名的冒险者饿死在这个小镇是对你们多大的耻辱啊!细思恐极有没有啊镇长!”
男人被吓了一跳,惊惧地望向雪伦的同伴们,不知所措。
被男人淡棕色的眼睛注视着的旅行者们都是尴尬地扭转头颅,不忍直视自己的同伴。
“果然。”鲁诺莱亚默默捂住额头。
……
“吃的吃的吃的!”
雪伦嚷嚷着,在位置上躁动不安。她没完没了的骚扰让旁边的同伴都不耐烦起来,仿佛那股涌动的饥饿感也一并从耳朵流入他们的身体里。
唯独巡林客老神在在,他迫不及待向宅所的主人询问起碎片的信息。
“这么说你们是来寻找那个‘碎片’的?”男人端起果盘,摆在冒险者团围的桌子中央,自己也搬了张凳子坐下,“哎,我当了那么多年镇长,可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原来如此。”对他的回答,Yves若有所思地沉顿一下,“那这个小镇有什么历史呢?”
“历史的话,我们这个镇子很小,几乎没有外来者,这次难得有了游客……”此时镇长突然将Yves拉近身旁,小声窃语生怕别人听到。雪伦虽然注意到了这点,但为了自己的空腹着想,她毅然选择继续往肚子里塞水果。
“……怕这个镇子!”不过几秒,镇长的声音又转而宏亮起来,就连对面的雪伦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进食的手慢下。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太阳穴在鼓凸,有什么要埋藏在大脑深处的东西要钻出来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镇长,这个男人正一字一顿地将最后的话语吐出:“逐渐被世界……”
“遗忘。”
言语就像审判的铁锤,在风中泛起涟漪,黑暗的浪潮顷刻席卷了一切。支撑自己身体的大地失去形体,虚空的引力将六人紧紧把握,拖拽着将他们拖向深渊。
“哈!……”雪伦启唇,失重沉没的恐惧才将第一个音挤出她的身躯,脚下实物的微弱触感便令她闭上嘴。触感汇聚成波动,从鞋面开始往上涌动;筋肉收缩,心脏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为强烈的鼓动,让血液流转;脑中的某种机关搬动扳手,记忆便闪烁于精神的海洋中间。
视界的漆黑犹如丝线被缕缕抽离,微明的景象映进意识。
然后迎面就是雪伦恼羞成怒的表情,只见她一拳打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算很疼,但是他本能地就演了出来。
“卧槽我干了……”他一边捂着胸膛,一边装着“你为何要背叛我”的神色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过往的记忆潮水般袭来,把他的话语堵住了。
他叫库勒·耶索德。他看向眼前的少女,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雪伦·阿卡夏,也是刚才的唐·吉诃德。
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散,一如她的恼怒,渐渐平息在背上,也显现出了少女背后的人面。
他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些许。他低下头,用身体掩盖过脸上的表情,左脚止住自己后退的趋势,做出半蹲的姿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库勒连续三声急切的道歉,让雪伦的愤懑好转不少,她重新审视眼前的战士,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注视着库勒的姿态,却是颇有礼节,声音诚恳,右手抚胸,低头屈膝。
简直就像一头优雅的猎豹将要择人而噬的姿态。
真是莫名其妙。她感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紧缩。
来了。她吞咽着干涩的喉咙,然后向左一个趔趄。
“……异常呢?”
与此同时,库勒昂起头颅,他冷漠地注视着雪伦身后的人的那张脸。双脚绷紧,他借地一跃,其身撕裂千风,猛地冲向自己的猎物。不知什么时候滑出牛皮的钝剑早已落入手中,他扭动身躯,手上的钝器携巨力破空而下。
兵刃交错,其声铮然,响彻此间。悄然不响的脚步声传来,虽不是库勒,却也是库勒。众人望去,定睛一看,只见有两个库勒伫立在他们身旁。一个剑尖指地,下盘稳固,憎恶仇恨之情溢于言表;另一个剑身横栏,双脚才止,显然是刚被前者剑击,匆忙格挡。
“哪边,真的?”巡林客道出了所有人的迷思。但是不需多时他们便认出了两者的真假——被攻击的库勒身形微现虚幻,在这个不算明亮的环境下,这个事实依然明显。
诸位冒险者的武器铿锵出鞘。
“最初坠落之人……”一声低吟后,霎时,“库勒”身形轻晃,迎向方才进犯自己的真物,恍如之前的猛击。铁器交戈的清脆声起,两把钝剑呈十字相碰,隐约有火花飞溅。
两人以此作为支点,开始野蛮的角力。战士紧咬牙关,使出全力要将对方的剑给顶回,裸露的体肤无不有青筋暴突,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之声时有时无。而观望另一边的伪物紧压钝剑,脚步不时向前微挪,一脸淡然,不曾有过表情,或许是因为轻松,又或许是因为非人。
单就蛮力上,孰强孰弱,深海旅社的五位冒险者都看得出来了。
“是时候……”唐·吉诃德向前迈出一步,将手中把玩的飞刀捏在手中。
“你们给我闪开!”只听闻从那边角力的二人中传来一声怒喝,游荡者楞了下,还以为是虚像在扰乱自己,看向库勒,但见他的眼睛在面前的敌人与他们之间来回移动,“这是我的战斗,别多事!”
唐对此不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最后的时候收回了言语,并拦住身后正欲出战的队友,对他露出一个深有意味的微笑。
在发现自己的灵感没有闪烁的迹象,库勒马上放弃思考唐的微笑,集中注意力于与自己同形的异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眼前这家伙的力量要比自己强,那股压迫力让他无从抽身。
虽然能和自己拼劲的家伙不少,但是在这里遇上可真是倒了大霉。这样想着,库勒使出了自己在从前经常被教官耍的技巧。
他使出一点底力,稍稍顶起对方的剑,然后突然从角力中抽身。这么做的结果很明显,“库勒”太过用力,顺着惯性向前倾倒,为了稳住脚步以至于陷入僵直。
“哈,谁TM要和你个深山野林的蛮子拼劲?当我和你一样白痴啊!”
不适时地,他仿佛听见了教官的斥骂。
机会!他抓住对方无法行动的间隙,跨步向前,开始对虚像执剑的手臂密致地挥击。横劈、竖砍、斜刺,封锁了对方的部分行动。虚像左腾右挪,用身体抗下数剑,这才让库勒卸除武器的战术落空。
重新找到平衡的“库勒”用钝剑接住库勒手上同样的钝剑,这预示着,此后的战斗将要陷入胶着。
铁器碰撞的铮鸣在短短五秒内持续不断,两人的战斗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不分上下,彼此都无法真正使对手受到伤害。
彼此如出一辙的强力挥砍,他们同时被双方的力量震退数步,但是这次的库勒比虚像少退了一步。只见他刚定下身体,就犹如狂犬般朝那个长相与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怪物突刺。
可他还是没有来得及赶上对手的空隙,就在库勒到达的前一刻,“库勒”早已摆好迎击的姿态。它轻而易举的一剑将库勒单手持握的武器劈飞,只见那把钝剑在空中飞舞了好几圈,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好像很得意啊?”
对于自己的武器被卸除这一件事,库勒的口牙不禁微咧开,狞笑。
他所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领受吧……”藏在身后的左手张开,那丝丝幽碧的雷光闪现着,是狮兽的獠牙与审判的神罚。轻轻摁在虚像的腹部——“这盛夏的千雷。”
就像被攻城的巨锤正面直击似的,“库勒”倒飞而去,狠狠砸落在地,翻滚了好几次。手上与库勒钝剑同款的剑也脱离其手,在空中消散。虽然如此,他的衣物却没有任何变化的痕迹,如同他最开始的姿态。
维持着冲锋的姿态,库勒奋力追向被自己轰远的镜像。
渣滓洞的一幕幕突然蹿上脑海,最后停留在自己好不容易将教官的武器打飞,然后被教官的体术狠狠地压倒在地的场景。
妈的。库勒暗骂一句,然后把它甩在脑后。这次不会了,只要他还是人。
他挥出猛劲的铁拳,破风之声恍若虎啸,袭向真实的幻象。拳面落到了空处,这个战士露出惊惧的神色。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攻击被敌人灵活的侧身躲过,然后抓住他的小臂,钢爪般的手掌摁在自己脸上。
“这不可能……”你应该还在麻痹中!
头颅狠狠磕在岩石上。不,在危机中,他堪堪将自己的左手垫在脑后,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那里一定是擦破了皮,兴许之后还会肿胀,麻木。那股与自己同样非人的怪力死死地挤压自己的头颅,该死的目眩感一阵阵地涌到前额。
如果是人的话,不可能会这样的……不,那本来就不是人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太过于把眼前的敌人当做人类处理了,因为那张自己模样的脸,还有一身人皮。但是为时已晚。
“库勒”抬起压住身下的真货的手,握拳,锤下。
从鼻梁传来的痛楚实在是疼得叫人想昏迷。还没来得及抽离的左手手指被挤压,钻心的痛感又把库勒打成了清醒。他怒视那张模糊的脸——那实着使他火大——然后看见那张脸忽然侧开头,黑色的玩意贴着边缘掠过。
飞刀。唐·吉诃德。他的本能在耳边低语,被钳制的右手猛然发力,不出所料地挣脱了因为奇袭而有所放松的压制。
“啊啊啊啊啊!!”
胸膛燃烧的怒意化作嘶吼与重拳,迎向“库勒”的脸颊。它向后仰起,给库勒的反制提供了便利,现在……提膝前踹!侧身反压!这次轮到库勒把它的头狠狠地砸在地上了,还是脸朝下方。
还在抽搐的左手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了,但是依旧有用。他右脚将正欲拱起身体的虚像,用左臂抬起它的手臂,右手则抓住自己那边的手腕,然后抬脚,狠狠地往那条手臂踩去。
蛮力将虚像的手臂弯折,使其以一种异常的形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没有骨折的声音,他默念着,然后从虽然缺少一只手的助力但却将库勒撑起的怪力虚像身上跳开,临走还不忘往它头部再来一脚。
他奔走着,拾起了自己遗落的钝剑。不远处有唐·吉诃德的飞刀,他也一并入手,让左手还算完好的拇指捏住。他做好了这一切,看向与自己交战的怪物,它已经站起,随时恭候库勒的攻击。
“快点结束掉这该死的闹剧吧。”
往岩石吐了一口带着血迹的痰,库勒发起冲锋,就像战斗最开始的时候。
“库勒”摆出架势,那折向外边的手臂似乎在向内复原。
于是库勒做了件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举动,他将右手的钝剑扔向自己的镜像。不过镜像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行为,轻松避开钝剑——然后被阴险的飞刀刺中胸膛。
刀身不过嵌进了几厘,便夹在它的身体中一动不动。
这时,库勒纵身跃起,踢向它的胸膛,看样子是要把飞刀踩进更深的里面。“库勒”抬手去挡,精准地将他的鞋面抓住。
“呵。”
伴随着库勒的轻笑,他把前脚下拉,把镜像紧紧抓住自己鞋面的手当做支撑点,后脚扬起,一个侧踢甩上它的脸颊。
手松开了。库勒顺着重力向下坠落。就在触地的前一刻,库勒双掌猛拍岩石——这个举动让他的左手逐渐没去的疼痛再次重返,但也稳住他的身体。
他咬着牙爬起,正想回头补上几拳,便听闻游荡者熟悉的声音:“接着。”
不需要多言,库勒明白他的意思。举起右掌,刀柄正好击中掌心。他握住飞刀,转身——
无情的刀刃刺入“库勒”的咽喉。他注视着这张脸的身体停止活动,最终消散在黑暗里。
直到消逝,这个伪物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也是呢。”他自嘲地笑了下,左手抹了抹鼻子——结果疼得自己的脸色都变了样——然后侧首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他们有的无奈,有的担忧,有的嘲弄,有的喜悦,有的冷漠,但都凝视着自己这个爱逞强又有点不靠谱的同伴,一个穷鬼战士,现在或许还要加上牧师的称呼。
“不堪一击。”
他故作轻松地吹了个自认潇洒的口哨,露出平日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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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停止演奏迷魂曲的同时,曲子产生的魅惑效果消失了,之前那只因为这种魅惑效果而停留在阿伦肩上的乌鸦愤怒地啄了他的帽子,并极不优雅地留下了排泄物。
“妈妈,为什么要给我这顶帽子?它很重。”
“您将作为一位吟游诗人四处漂泊,而在漂泊中帽子是有用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和养母的对话,阿伦德尔觉得她老人家简直是未卜先知,这没看黄历的现世报至少被养母的未卜先知的魔力抵消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则是由iris负责:善良的牧师召唤了泉水帮他清洁帽子……
眼前是一座法师塔,只为有魔法天赋的人开启,其中刻有魔法的铭文——契文。阿伦看了一眼Suzette,这座法师塔也许是为了她而开启的。
“好了。”iris把帽子递给阿伦德尔,阿伦则是接过帽子戴好。他们两人落后了几步,其他几位都要冲进塔里了。
“果然共和国也看准了这点啊。”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像在水里投入石头。阿伦德尔扭腰转身同时脚下施力,向身后的法师塔退了两丈路。站稳身形后他才发现自己拉着iris的手臂,好在少女没有表现出不悦来。
面前突然出现的正是他们暗杀的对象,菲尔札·裘德,以及几名亲卫兵。人数大概持平,但菲尔札·裘德看起来并不在意人数的事情。他身后的士兵仍旧保持标准的站姿,没有像普通的老兵痞一样一排散开跟着主将呛词,但是手上握着武器的样子又不像新兵蛋子。他们保持适当的紧张,随时都可以展开战斗的样子。这些人肉眼可见的训练有素难以对付,阿伦德尔余光看见卡利亚身后的右手握住了匕首。
菲尔札已经把眼前的人打入了“小喽啰”的范畴,他不屑地赏下了一句:“哼,共和国的走狗们。”
“看准了哪点?”阿伦德尔调整呼吸,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别装了,你们难道不是为了这座塔而来的吗?”套话不失败也不算成功,不知道菲尔札这个人是如外表一样五大三粗,还是难以预料的心细如发。
“果然是塔……”奥列格沉吟数秒,抬头大声问卡利亚:“这难道不是一座普通的塔吗?”
卡利亚面色有点难看,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座塔,而且还是法师塔。阿伦德尔觉得他们有点过分不信任和苛求这名领路人了。
菲尔札听见了这句话,只是阴冷地笑着说:“别装蒜了,你们一定知道开门的方法吧,嗯?”
这位将军似乎不是心细如发的类型,他一句话之内就暴露了两个要素:一,他们非进去不可,这个“非”已经重要到了将军级别。二,他们之中没有拥有魔法天赋的人,这位将军的准备显然不够充分。
“搞了半天他们知道这塔但是不会用啊?不过如果是法师塔的话,我们好像也没有法师呢……”奥列格小声吐槽到。
此时suzette嘴角轻微上扬。
她和蓝从之前就挡在众人面前,现在将左手背在身后打了几个手势。
奥列格精神一振,重新以自信的语气大声开口:“只有我们中的某个人才知道开门方法,请别轻举妄动。”
“请别轻举妄动?我就知道。”听到这样的威胁,菲尔札·裘德迟疑了一下,突然把一直按着的剑拔了出来,换上了自负的冷笑:“如果你们现在就把开门方法说出来的话,我就饶你们不死!”
“光靠说是没用的,这种事情还是演示一下比较好……”Suzette故作平静地回应,然后突然向法师塔跑去。这座塔好像迎来了主人,suzette还没做什么,塔门就豁然打开。
奥列格喊着“冲啊冲啊”的,但是措不及防被阿伦德尔和iris捉住。这种场景好像有些熟悉,只是在这一冲一捉之间菲尔札·裘德已经带着他的士兵冲进了法师塔。
其实叫菲尔札·裘德一行人先跑进去也不会怎样。法师塔顾名思义的就是为拥有魔法天赋的开放的塔,对方连门都打不开,也就不期望他们之中有人能获得塔里的好处了。同时,让这群人先去趟浑水,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塔里悄无声息,连士兵的脚步声都消失了,瓦尔哈拉的众人也紧跟着进了塔,免得对方找好据点伏击他们。
4
这是一座有着圆形大厅的塔,塔顶有一道柔和但不够明亮的光。粗略扫了一眼,这塔看起来有五层,看得比较清楚的是二楼的一道门,菲尔札·裘德和他的军队大概冲进去了。
Suzette原本是打头阵,但是踏进塔里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担心有什么变故,众人也停住了脚步围在她身边。这时听见suzette吐出一口浊气,说:“Bond lalust lawole……”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有着圆顶的塔内格外清晰。高等精灵的声音碰撞在塔的墙壁上,但是周围还是寂静无声。二楼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什么!!”随后一个士兵从二楼门内伸出了手,但只是挥舞几下后又消失在门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拉回去了。在少年少女的身后,一道沉重的石门落下。一声惊叫一声巨响,塔内重回寂静,菲尔札·裘德和他的士兵好像被这座塔吞噬一样凭空消失,而石门也像和空间生长在一起一样,无法移动更不能推开。
“好了,现在我们怎么办?”伊利亚斯耸耸肩,看了一眼suzette,“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欲望束缚一切’,这句话刚刚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了。”suzette仍然用她清冷的声音回复,只是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空灵失真。
“一直待在原地也不会有进展,我想上去二楼看看,你们要一起吗?”奥列格举起手,挥了挥,“我猜这座法师塔会对拥有魔力的人比较友好,而且Su算是成为它的主人了吧?”
没有异议,仍旧是suzette打头,瓦尔哈拉再加一个卡利亚小心翼翼地朝二楼走。然而法师塔注定不会像普通的塔那么无害,二楼出现一个人影,伴随着“哐啷哐啷”的金属擦碰声,一个穿着盔甲的人,不,一具盔甲晃晃悠悠地拦在众人面前。
“小心,这具盔甲上有魔力波动!”suzette摆出战斗的姿势,挡住身后的奥列格。而盔甲也“咔咔”地摆出战斗姿势撞了过来。
没有用,这种程度的攻击在极度渴望战斗的su面前是没有用的。这位暮刃微笑着挥剑,几乎即刻就解决了这具盔甲。队伍后方的蓝默默收起了拉开的弓,他本来打算把这具盔甲钉在后面的墙壁上,但打断高等精灵享乐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盔甲散落一地,而毫无征兆地,二楼再度传来了惨叫,深色的液体从门内流出,suzette低头看了一眼,是血。这说明刚刚还有人活着的吧?让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人乖乖保持安静,连喘气声都降到最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之前的寂静是什么情况呢?带着这种疑惑,suzette捡起脚边一块盔甲碎片,把碎片递给奥列格。
“从装饰能看出塔的性格吗?”suzette问。
奥列格拿手指敲敲盔甲碎片,想看出是什么材质的。他看起来不能分辨这些材料——毕竟他不是矮人,但是奥列格又一次举起手挥一挥。这次他带着歉意和压抑的兴奋说:“我之前弄错了所以误导了大家!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一座有主人的法师塔?”
瓦尔哈拉小队每个成员面前的小桌上都摆放着和“丰盛”一词相去甚远的食物,好在他们都不是对“吃”十分挑剔的人,更何况现在身处异国他乡的战场上,有得吃便不错了,于是大家都默默无言地啃着面前桌上的食物,同时趁着将军专心于食物,偷偷地交换着眼色。
“等下晚餐结束后照计划行事。”伊利亚斯使了个眼色。
叙泽特微微颌首示意,阿伦德尔借着推帽子的当口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伊瑞丝回以微笑点头。
与在餐桌上依旧严谨地思考着计划的队员们不同的是,他们的队长——奥列格·尤里·谢尔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前的食物,一抬头对上队员们的询问眼神,还非常兴奋地冲他们挥了挥手上的鸡腿:“这个味道还不错哦!”
队员们一阵无力,不知道吃得正欢的队长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等一下要进行的事情。
要说到他们的计划,还要从这一天的稍早时候说起,被士兵带到军营的一行人被长官委托了任务,但是在任务还没交代完的时候,军营就受到了敌方的突袭,他们不得不鼓足了精神分工合作击退了那些小兵。
“菲尔扎•裘德马上就要来了!”一个已经被士兵铐住俘虏突然冲着天空大喊,“菲尔扎•裘德马上就要来了!他马上就要来了!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押住他的士兵猛地击打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却也不闭嘴,只是发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菲尔扎•裘德?那个大将军吗?”
伊利亚斯察觉到共和国的长官表情微变。经年累月的战场经验让长官不至于听到强敌的名字就大惊失色,然而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周围的士兵爆发出了一阵嗡嗡细语,在长官视线的强压下才继续手边的事情。
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对来自异界的奥列格而言一头雾水,不过看反应似乎是这边的长官所忌惮的人,这可真是让人好奇,奥列格暂时忘记了刚才飘舞的鲜血——长时间的沉思本来也不是他的强项——打算开口提问,不过伊利亚斯已抢先一步向长官提出了问题:“请问,那位大将军是什么人物?”
长官皱着眉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回答他们,附近的一个年轻士兵倒是开口解答了他们的疑惑:“那是个棘手的对手。他既是王国军的大将,也是国王的心腹,一向有国王之眼的称呼。”
“噢噢——”,听起来是很厉害的家伙,奥列格眼睛唰地一亮,“他很狡猾吗?很难对付吗?”是个有趣的人吗?他默默把最后这句咽了下去。
伊利亚斯见那个小士兵似乎愿意解答,也提出了猜测:“他带的兵很有威胁吗?”
强大的军队……太有趣了,奥列格心想,也许对方拥有他小时候所看的歌剧里提到过的被龙护佑的军队,嗯,也可能有一支全部由高等精灵暮刃所组成的梦幻之军?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叙泽特心想,那该有多强啊。
年轻的士兵转过身来,奥列格注意到这个一身轻甲的年轻人有一双比起精灵要圆,但是比起人类更尖的耳朵,显然,他是一位半精灵。
鉴于队伍里已经有了三位半精灵队员,奥列格并没有因此而特别兴奋,只是期待地睁大了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主要是很麻烦。”半精灵士兵明显省略了很多,简明扼要地回答了问题。
奥列格有点失望,他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就在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时候,刚才就要被拖下去了的那个俘虏又大喊道:“这也是为瓦伦将军报仇!”大声的嘶吼使得他呛着了自己,拼命咳嗽起来,喘着粗气。
一个人名还没弄清,又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名。复杂的情况使得叙泽特微微皱眉:“瓦伦又是谁?”
共和国长官还是没有回答——也可能还是没有听见,毕竟叙泽特说的话声音不响,那位长官果断地挥了挥手,于是那个俘虏又挨了士兵两三拳头,被彻底打晕拖走,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奥列格不快地看着这个情景,他刚才还想着等一下找机会去俘虏那里问问题呢,如果被打死了可要怎么办。
战场真是太暴力了,他撇了撇嘴。
“几位,抱歉,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共和国长官向着他们走了过来,示意他们跟着他去到原本的帐篷里,那个帐篷在刚才的打斗里似乎并没有收到什么损伤。
“好耶,话讲到一半太让人着急啦——”奥列格拖长了语调,把打斗时搭在肩上的斗篷披回了头上,第一个跟了上去。
当瓦尔哈拉小队的全部成员走到帐篷内时,长官已经沉思状坐在了帐篷里唯一一张方桌前,也就是敌方来袭之前他所坐的那个地方。
奥列格扭头把帐篷看了一圈,发现刚才回答他们问题的半精灵小士兵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帐篷里。
“关于我希望你们完成的任务,现在有所变化了。”长官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他示意身边的士兵把地图摊放在桌上:“我希望你们能去刺杀菲尔扎•裘德。”
帐篷里一瞬间陷入了寂静。
奥列格不出声地动了动口型:哇哦,拯救世界的第一个任务是刺杀,这可真是够刺激的了。
“哦?杀人啊……”最先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叙泽特。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语调微微地上挑,就好像刚才被委托的事情不是刺杀,而是去集市上买一袋面包似的。
伊利亚斯掩去神情中的几分紧张,也没有回复叙泽特的感叹,谨慎地询问道:“长官大人,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不知可否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这位刺杀对象?”
长官点头:“菲尔扎•裘德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人物,他既是王国军的大将,也是国王的心腹,向来被称为国王之眼。”
小队队员们安静地等待着下文,谁知长官话语一转:“为了安全起见,卡利亚会和你们一同前往。”他指了指刚才那个回答了小队问题的半精灵士兵说道。
哎——等等??下文呢??那些信息我都已经从半精灵士兵、那个卡利亚口中听过了啊,没有别的了吗??? 奥列格一脸抓狂地瞪着长官,其他队员眼中也难掩失望之色,不过长官毫无察觉地指着地图上的某处继续说了下去:“至于位置……我想大致会在这附近。”
长官认为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之后,队员们互相看了看,觉得还是应该尽量多询问点信息,菲尔扎•裘德的事情长官大概是不会回答了(真怀疑他是不是只知道这么一点信息),那么就只好问一问关于刚才被提到的另一个名字的事情。
“刚刚士兵口中的‘瓦伦将军’是谁?”
奥列格瞅着长官的神色,一听到这个问题,长官的脸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不过他并没有大发雷霆,沉着脸做出了回答:“他是半个月前死去的王国军将军。”
“噢!原来是敌方将领啊!他是在对战中死去的吗?”
“是。”长官回答。
“这样啊……帝国的士兵说为将领报仇,挺符合逻辑的。”奥列格大刺刺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用余光瞥到了阿伦德尔和伊利亚斯都不置可否地皱着眉,也许他们觉得这其中还有些内情?
从组队以来遇到的大小事上,奥列格对阿伦德尔和伊利亚斯这两位的头脑一直很有信心,无论是初来乍到时整理信息,还是随机应变糊弄长官,都体现出他们的细致和敏锐。所以“瓦伦将军的死因”这事……大概还不能这么快下结论。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先去休息吧。”虽然是提问,但是长官没等他们回话,就挥挥手让一个士兵带他们离开了这个帐篷。
被安排用来让他们休息的是一个小帐篷,从外面看除了略小一些之外和别的帐篷并没有什么不同,进到里面之后……也和别的帐篷没什么区别。帐篷的一侧是沙发,另一侧放着桌子和几张圆凳,桌上放着几个小杯子和一壶水。再往里的地方分隔出了两个小间,每个小间里有几张矮床。
可能是因为军营里的人一般都比较人高马大,桌子和凳子也比普通的要高上一些,奥列格稍微有点费力地爬上凳子才能拿到桌子上的杯子,他给自己倒了点水喝,其他人或坐在沙发上养精蓄锐、或仔细观察着帐篷里的摆设。
“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吧?”伊利亚斯环视了四周,奥列格觉得她在看向叙泽特的时候神情好像有些复杂,他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再定睛看回去,那个有点复杂的神情又消失了。
“……咦。”
伊利亚斯闻声看了过来:“队长有什么想法吗?”
奥列格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有!”
奥列格的想法很简单,“菲尔扎•裘德”、“瓦伦将军”,这两个明显隐藏了某些内情的名字就好像一个被抛在猫咪面前的毛线球,挠得奥列格心痒痒,忍不住想要伸出爪子去将它扒开一探究竟。
“我赞同队长的意见,”伊利亚斯说,“目前已知情报太少,我们可以尝试向俘虏那里问些消息,而且最好瞒着刚才那位长官。”
伊瑞丝思忖了一下:“但是,俘虏被关起来了,我们要如何找他?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一定会有看守在。”
“我想卡利亚也许能带我们去,我觉得他挺天不怕地不怕的。”奥列格回忆着战场上老神在在地回答他们问题的年轻人,提出了这样的看法。
几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关于寻找俘虏和套话时的流程,阿伦德尔的迷魂曲和奥列格的安魂曲必不可少,因为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无需动武,叙泽特站在一旁负责散发威压就好。
“到了开饭时间了,将军大人请你们一起去用餐。”卡利亚掀开帐篷的门帘说道。
“噢耶吃饭吃饭——”奥列格兴奋地头一个跑了出去。
然后他就吃得乐不思蜀了。
不过,吃完饭后的事实表明,虽然奥列格看起来没把事情放在心上,该干的正事还是不会真的抛到脑后的。
他们在卡利亚领他们回帐篷之后拉着他谈天说地。
伊瑞丝热情地问他:“卡利亚先生你擅长什么呢?”
卡利亚笑了笑:“我擅长很多东西,比如,从背后给你们来一下?”
一阵冷风吹过,大家都静默了片刻,只有奥列格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的,还是一脸开心的样子:“大哥哥真幽默!”
“我可没有在说笑。”卡利亚把玩着他的小刀,慢条斯理地说。
奥列格点头:“也就是说卡利亚的敏捷和隐蔽能力都很厉害啊!”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就直说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伊利亚斯虽然说着不客气,还是斟酌了一下语句,“我们觉得我们现有的情报太少了,因此想去找那个俘虏再打听一些情报,不知你意下如何。”
“……原来是为了这个。你们打算溜进牢里去?”卡利亚沉吟片刻,“我没什么意见,不会向长官告发你们打算溜进大牢,不过也不会帮助你们。”
伊利亚斯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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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推线内容,字数3370
(修文前字数,顺便把标题修了一下)
【牛顿第一运动定律,简称牛顿第一定律。又称惯性定律、惰性定律。常见的完整表述: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浅羽朝颜曾经是个非常恶劣的中二病。
但是这个人的演技仿佛点满,即使内心充斥着“去死去死去死”、“这世界为什么还不毁灭?”诸如此类自己日后想起来觉得黑历史到极点的想法,表面上还可以温和的微笑,完美地处理所有事情与人际关系。
除了她与父亲的关系。
没人知道浅羽朝颜的生命中其实是没有母亲的存在的。
不,曾经有。
然而最终,她也只能看着,母亲毫无温度地微笑着闭上眼,从此世界天翻地覆。
坏掉了坏掉了坏掉了。
脑海中那一刻闪过的思绪纷杂,最后汇成漆黑的无机质的字眼。
是的,坏掉了。
她变成了一个内心满是恶意的中二病,而治愈她的是她的妹妹,浅羽夕颜。
母亲去世的时候夕颜还未曾记事,可当她跌跌撞撞地扑进自己怀中的时候,浅羽朝颜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希望一般。
足以在这满是恶意的世界上艰难地活下去的希望。
她还有个妹妹,她抱着她的时候觉得自己怀抱了整个世界,她那么柔弱那么小,她必须要保护她才行。
所以她必须要坚强到无坚不摧,为了妹妹的微笑,她得强大到足以取得重要之人所想要的一切,予求予给。
因为最初,是这个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眸,对着自己说:“不要哭了。”
“你哪里有笑?姐姐你明明难过到要哭了。”
浅羽朝颜于是抱住自己幼小的妹妹,沉默了三分钟。
只是沉默,她不能哭泣,眼泪是无用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浅羽朝颜抛弃了自己的中二病,学习着自己能学习的一切,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机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静止的心脏,在这样的怀抱的力度下,才重新开始运动起来。
浅羽朝颜是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大学学习的也是金融系,然而她的妹妹夕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少女,由于身体原因她一直在家学习,最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超人气的轻小说家。她写的每一本书朝颜都有买回来读,然而她还是不懂得爱情为何存在。
她无法相信爱情,因为她见过父母相爱时的模样,也见过他们最终的结局。
如果相爱的结局是那个样子,那么爱情为何要存在呢?
真正的爱情又是何物呢?
对浅羽朝颜来说,她的理解中,那大概是为了对方去死也不会眨眼的偏激的感情。
“所以说啊,姐姐你就是太专心学习对其他人太不关心啦,多与人相处你就会明白感情其实是很美好的东西。”夕颜敲打着键盘,笑容狡黠。“我帮你递了简历给神乐坂学园,不用谢,多跟可爱的女孩子相处心情就会好了。”
……
“姐姐你总是不开心,我能看出来的。”
她永远都没法反驳的人,只有浅羽夕颜。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谢谢你,夕颜。今天你的甜点取消了。”
“诶?!”
“我得去备课,没时间给你做。”
“姐我错了……”
她一直站在原地,终于在这样的外力下,开始了运动。
命运偏折了少许,迈向了不同的终点。
“物理,即是事物的原理,以中文来说,就是‘格物致知’。探究事物本身的原理,以得到知识。”浅亚麻色头发的年轻女士这样说,扫视了下面坐着的同学,微笑起来,“我是你们的物理老师,浅羽朝颜。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TBC—
题外话:
开学我爸不让我带电脑过去,手机码字我绝对会死,先写一点打卡保平安,如果能找到机会我再写接下来的。
有人愿意来互动吗qwq
隨劇情發展不定期修改,之前的地方名因有錯誤,現將越州改為紹興。
劇情內關聯以第五代開始,這邊就不太追溯前代歷史。
尚未加入、未作設定的非重要npc暫不列入設定裡,這裡主要是給參與者方便查看關係用。
PS. 陸家窯的家僕也都會改為陸姓。
陸家設定請見此:http://elfartworld.com/works/73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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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代】
┌本家┌ 陸鳴闕 (陸擎之父、第四代經營者,已歿)
├ 陸琛 (陸昭之父、後為分家陸林府,已歿)
└ 陸珊 (陸路之母、已歿,與陸琛為龍鳳雙生,陸路之父-許嚴入贅陸家)
【第五代】
┌本家:陸擎(第五代經營者,已歿)
├分家┌ 陸林府:陸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3293/
└ 陸林府:陸路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3140/
└分家:陸青兒之父
【第六代】
┌本家:陸紹麒(第六代接班人,下落不明,傳聞中仍活著)
├分家:陸青兒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6723/
【家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