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臨淵(險勝)
狙中:蜂銀、格子、夜雨(首狙:蜂銀)
“你从小就是不需要我们操心的孩子,我们也一直以你为傲。你想怎么做就做吧,我和你妈都支持你。”
“你们学校竞争大、压力大这不是意料之中?就算沦落到中下游那也比……哎,不说了。”
“我觉得你有点偏激了,大部分同学在各自高中都是名列前茅,聚在一起后能保持在前列的必然是少数。就我来说,感觉还好吧,要不,把目标调低点?”
公交到站,自动门随着电子播报声打开。杨昕远熄掉手机屏幕,将聊天记录锁在屏幕另一边。抬头,冷眼观察着下车的人。
公交车后半段第一排,近门靠窗的位置,在这全车高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杨昕远的身体坐着,灵魂瘫着。
初春的夜,约摸九点,这班车并不拥挤。车内落座率约有五成,加上几个站着的人,到了站也只有三五人的出入量。疑似上班族的中年男人、红色夹克染发青年、附近大学的女学生…孤身的人都面无表情,结伴的人则偶有笑容。只能得出这种粗浅结论的杨昕远放弃了对路人的角色分析和心理侧写。
“又一次不自量力。”他低声笑了笑自己的愚蠢。身旁无人,不用担心自言自语被人听见。头自然地偏向窗外,寻找着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但不巧的是,这次上车的乘客里有人坐在了他身边。
眼神往左迅速地一瞟,瞧清楚了坐在邻座的那人:女的,年轻,喝了酒。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最后留意到的信息是她似乎在看自己。
“塞翁失马!否极泰来!空着的单双人座都有,偏偏坐到了你身边,这种事不可多得呀!”脑海中冒出一个温和又激动的声音。
“酗酒、不懂社交距离,叠加在一起更是灾难。这种自己一身酒气还好意思坐陌生人身边的家伙还是滚吧。”另一个声音就尖锐得多。
“外貌、经济实力,这些东西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比你强吧?找两个理由、虚饰自尊,不过是自取其辱。”更多的声音接踵而至。
“想个办法,满足雄性本能后,说不定你这废物就能站起来了呢。这女人刚好喝醉……”这个声音被掐灭,最终结论是:
“与我无关。” 杨昕远有些头疼,抓着头发挠了挠头。左臂传来指尖的触感:
“你…刚刚说了啥?‘她真可爱’?”邻座眉飞眼笑,用酒鬼式的豪放狠狠拍了拍杨昕远的肩,“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嘴这么甜呐——”
忍无可忍,杨昕远扭过头,抓住她的小臂,瞪着她,嘴唇微张,却没有说出话来。邻座歪了下头,眯着眼探头过来,似乎想看清楚他的脸。
两人的距离无限逼近15厘米的社交红线,杨昕远一下把她的手按在她腿上,再收回手,义正词严地开口:“喝了酒的人请有点自觉,谢谢。”
“...唔,好吧,对不起啦。”这家伙一脸委屈地缩了回去,头放在左肩上,不老实的右手又抬了起来,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有一笔没一笔地画着圈。
把她赶出红线外后,杨昕远反而有些怅然若失,时不时瞟一眼她的小动作。接着,发现一个小问题:她靠过来说话的时候,呼出的酒气反而不如身上浓厚。
有好奇心作底气,他大方地看向邻座。恰逢公交车驶入隧道,橘黄与黑的斑块循环往复地洒在她身上,衬得脖颈到肩膀的曲线更加秀美。
“咳,作为补偿,能不能听我讲个烦心事?”
“嗯?”邻座上的家伙只把头晃了过来,靠在右肩上,双眼向上看着他,“... 喝了酒的人可给不出什么有效建议哦…”
“或许,真的醉了的人,反而能帮上忙呢?”
说完,杨昕远瞥了眼邻座,只见某人再次眯起眼,嘟着嘴囔囔道:
“...你在说什么哦…听不懂听不懂。”
清了清嗓子,杨昕远忍住笑意开口道:
“从前有一块铁矿石,从小就被教导要成为可靠的齿轮,经历一番锤炼后它逐渐变成了齿轮的形状,用了几年没出问题,姑且还算可靠。”
“但是,在大机器里一刻不停地转动,过去让齿轮内部产生了裂痕,为了不被磨坏,齿轮脱离了咬合,蹦出了机器。”
“它深思熟虑后决定成为风车。”
“但很显然,齿轮成为不了风车,至少成不了它想象中那样的风车。而回到机器里的它,也跟不上齿轮组的转动了。”
“…嗯…说完了?”
无视掉杨昕远吃人的眼神,她沉吟片刻:
“啊——,这种问题呢,我有两个解决办法,”又瞅了瞅他的臭脸,闭上双眼完全靠在座椅上,“但——是呢,依据姐姐我的经验,你这样的小鬼肯定也知道该怎么做,但就是做不到,说服不了自己吧。”
“!”杨昕远一脸惊讶,似乎在重新认识眼前人,“那…我…”
“哼哼,我有一计。”说着,她按住杨昕远的肩膀把自己撑起来,“准备下车。”
杨昕远原计划是乘公交回学校,但当被邀请一起下车时,他并没有抗拒和犹豫。跟她一起站在公交站,看着载着自己抵达此处的公交车驶远,心底竟泛起久违的轻松感。
“上下一辆车,坐一站就下,然后重复。”前邻座兼未来邻座向他宣布了行动方案。随着城市的脉动,两人被铁皮“血红蛋白”搬运到城市各地。在这个城市的一年多里,杨昕远对它除了校园和旁边的商业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同行的她没有多说话,杨昕远自认大概理解了她的用意,安静地观察着。烟熏缭绕的夜市街,金碧辉煌的奢侈品店、狭窄逼仄的旧砖路、茂盛幽深的绿化公园…孩子在小推车旁写作业的小贩、笔直地站在店外揽客的销售、天桥楼梯上贩卖自种蔬菜的老妪、从卡车上搬运重物到写字楼的工人…杨昕远就像一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猴子,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这里的人们的生活。沉重,却又感到释怀。
“我大概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了。”某一站下车后,杨昕远首先开口,“但,如何证明我此时心情转好的原因,不是因为目睹了更多物质生活不如我的人的存在呢?”
“你会产生这种疑惑,就证明了你不是那种人。”
“好像很有道理…另外,你其实根本就没醉吧!”
“呼——只是酒精都降解掉了而已。”
又一辆公交车到站,她拉着杨昕远继续登车,这次没有拉动,后者仍站在原地,面对她疑惑的回眸,杨昕远也递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还有必要吗?)
“上来吧你。”她一使劲,把他拽了上去,“我觉得还有点问题。”
(什么时候变成以你为准了啊?!)
把杨昕远按到窗边的位置,然后自己坐在旁边,她轻松哼着小曲环顾车上的乘客。
“看那边那对。”她用目光示意,“有什么看法?”
“随处可见的情侣吧,蛮般配的。” 杨昕远也不犹豫,任由直觉指挥。那两人虽然亲昵,看得出来是情侣,但也都符合公共空间的公序良俗,不逾矩,让他暗暗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上别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她的目光转移到杨昕远的瞳孔上,眼眸里荡漾着变幻莫测的光芒。
(这一定是窗外灯光的反射。)
“呃…母子?”
目前的女性闻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满脸的笑容让杨昕远联想到了百合花,只不过是带着杀意的百合。
“再说一遍?”
“我知道了,是姐弟——”百合进一步怒放,“——恋的情侣…”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松开手,把头凑过去,“question,作者通过以上内容想表达什么?”
“…没必要太在乎外界的看法?” 杨昕远迟疑不定地答道,那张距离自己不到15厘米的面孔点了点头,神色中带着鼓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
“哼嗯——附加题也答对了,不得不给你一点奖励了呢。”她敛起笑容,闭上眼,缓慢地贴了上去。
脑海角落想象过的情节真的发生之时,杨昕远大脑还是变成了一片空白,但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
温润、柔软的触感,带有一丝丝水汽,但只停留在唇部。
深入感受,似乎有一点硬,而且还有点…厚重?
杨昕远睁开眼,看见一脸坏笑的她以及贴在自己嘴唇上的食指。
“这就是戏弄大人的代价。”她笑嘻嘻地说到,“这也是真•最后一课,以后遇到像我这样的陌生漂亮姐姐不要随便相信,不然哪天醒来腰子就被噶了。”
言毕,她站起来,提前走到了下车门前,用口型对着他说了句:“再见。”
临近12点,杨昕远回到了熟悉的校门前。从这里走出时,自己步履蹒跚,影子随之不断摇晃。那时的自己还幻想着影子变成漆黑的湖水将自己吞没,就此沉入幽暗的深渊,与世界断绝。但现在,杨昕远注视了片刻门口镌刻着校名的巨石,挺起胸膛,向校园走去。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班会。杨昕远舍我其谁地坐在了第一排,翻开一本数学教材低头研读起来。待到打铃,讲台上,穿着职业装的女青年开始了自我介绍: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兼职辅导员…”
这声音意外的熟悉。
杨昕远猛地抬起头,看向新的辅导员。而她也察觉到第一排有个同学动静很大,于是两人目光相接。
“!”
时间在此刻凝固。
万分之一秒后,他默默低下头继续看书,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念开场白。新学期的生活,看来会比昨天预期的更有趣
吧?
《高速列車》
作者:輕拍拍(全勝)
狙中:無
直到列车启动,黄楠若仍然气呼呼的。
先挂失吧?还好现在可以用二维码进站,李冰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黄楠若粗暴地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是火车东站吗?我的身份证掉了,对……进站口……号码是……
推动力从背后传来,车厢前方挂着一块电子显示屏,不断刷新出更大的数字:列车正在加速。
行李架上井然有序,各种形状、尺寸、质地的行李依次排开。由于检票时的耽搁,他们抵达列车时,行李架已经几乎被占满了。李冰把目光移到自己和黄楠若的行李箱。
请将行李箱妥善放置在行李架上,请勿放置在过道,影响乘客和乘务人员的行动安全……车厢扩音器传来广播声。
为了大多数人的方便,这种规则是应当遵守的。李冰抬高右腿,一步跨到列车中间的过道,再次打量头顶的行李架。无论是哪种颜色,也无论属于哪位主人,行李包们都老实地躺在上面。他比划了一下其中一道空隙,如果是个背包大概勉强可以塞入,行李箱就别想了。
还没放上去啊?黄楠若已经挂断电话,一双眼睛盯着李冰的脸。
对,都满了……李冰无可奈何地说。
把这个包拿下来试试,这是谁的包?黄楠若也跨进过道,扫视行李架。
车厢里人声嘈杂,但无人回应她——大家都只关心自己的事。大多数时候,他们不关心别人是否守规矩,也不在乎自己是否破坏规则。
黄楠若伸出手去够行李架上离她最近的那只看起来十分轻便的黑色背包。
这样不好吧,人家先放上去的,李冰犹豫地说。
先放箱子再给人家把包塞回去就好了,黄楠若说着,已经把背包取了下来,又弯腰欲拾行李箱。李冰无奈,只好将黄楠若的行李箱抬上架,再将背包堪堪塞入。
李冰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一圈,实在找不到空位,就连车厢连接处的行李柜也被塞得满满当当,只好无功而返,蜷腿勉强坐下。
你怎么还没找地方放好啊,黄楠若一边玩手机一边问。
没办法,先放这里吧,李冰无奈回答。
隔壁车厢也满了吗,分头去看看?黄楠若问。
算了,到处都不富裕。李冰小声说。
反正是你自己难受,不管你了,黄楠若伸了伸腿,取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从车厢里旅客满座的现象,不难推测人们对它的喜爱程度:列车的速度比亲自步行或开车快得多,至于被迫与陌生人同处一室、严格按编号落座、限制活动空间或行李之类的小规矩就变得完全可以接受了。
李冰看了一会儿手机,列车的晃动让他有些头晕。他下意识抬了抬腿,却被行李箱卡得动弹不得。到处都是细碎的交谈声、翻弄行李声、手机外放声、情侣私语声……他不喜欢这些杂乱的声音,但没有任何办法。
行李箱安静地呆在李冰双腿前的空间,变得像座椅或桌板一样沉稳,似乎无声地接受了车厢里的全部规矩。李冰察觉自己的眩晕正在加重。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行李箱站起来,试图在车厢里走动一下,这应该有助于减轻眩晕感,扭头才发现挡在过道和自己中间的黄楠若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坐回去。正巧在这一刻,黑暗疾速吞没了他——列车冲入了一条隧道。
显示数字的红色文字正在发光,当前时速165千米每小时。
他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屏幕上,但这反而加剧了他的头晕。脑袋的眩晕与四肢的不适混合在一起,起了化学反应。他的四肢仿佛被融化掉了,变成酸痛的液体,潮水般冲击他的神经。他想用力地伸展自己,但它被座椅、被行李箱、被凝固的空气、被飞驰的列车牢牢地束缚住了。
列车高速前进,像一辆过山车。看不见的安全装置锁住了他。
有个孩子高声唱起不知名的儿歌,不但五音不全,连歌词也无法辨识。没有任何人制止他。人们默契地同意自己没有维持秩序的责任。没有观众掌声的演出没能满足孩子,随后他大声尖叫起来。母亲呵斥了他,不久儿歌重又响起。李冰把头埋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一波又一波震动从线圈、车体一直传达到他晃动不止的大脑。他的双眼睁开一条缝,模糊地捕捉到窗外的景色:阳光、蓝天和绿油油的玉米,这令他一片混沌的大脑中升起一些疯狂的想法——从车窗扑出去。他想下车,离开这列令他不适的高速奔驰的列车,摔在农田、荒地和坚硬的山岩之间。
那么多的烦心事,大概就可以一起烟消云散了吧。
列车已经持续前进了两个小时。李冰从接近昏迷的睡眠中醒来,记不清何时才能抵达目的地。黄楠若塞着耳机在刷短视频。
吃橘子吗?帮你剥一个。李冰把橘子举到黄楠若面前。
不要,你自己吃吧。黄楠若目光没有离开手机。
李冰把手收回来,打量这只橘子。橘子很甜,他毫不怀疑,有一瞬间他想象凉爽甜蜜的汁液在嘴巴里充盈,这一定会让他好受些。但他随即想到清洁手指和收拾垃圾的部分,于是放弃了,将橘子摆在黄楠若面前的桌板上。
座位蒙着布套,缀有蓝白色的碎花印。有多少人坐过同个座位,一千个?五千个?现在轮到自己了,李冰想。列车根本不需要乘客,列车载着乘客,不如说载着座椅。座椅才是列车赖以生存的工具。他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随后将身体倚靠在座位上,试图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但这完全是徒劳的。李冰依旧感到严重的不适,更糟糕的是,这种不适随着旅途的进行愈发严重了。他开始感到头痛、反胃与恶心。
一位乘客端着注满热水的泡面坐下,这股味道传遍整节车厢。李冰喘了口气,皱着眉把鼻子埋进自己宽大的袖口。这完全是合规的,饭点就要进食,他们有这个权利。李冰的脑海中浮出散碎的语言。列车在震动,这也是合规的,这是前进的代价。窗户是完全封闭的,合规,保障乘客的生命财产安全。他想,一切都是合规的,他的不适同样如此。他遭受了折磨,泡面的味道令他的胃翻腾起来,但与此同时,他距离目的地更近了。
列车仍在飞驰。
清新刺激的精油气味冲进他的鼻腔。李冰看见黄楠若在剥橘子,橘子的果肉与表皮一样饱满又鲜艳。
你不是说不吃吗?李冰脑袋伏在行李箱上问。
我想吃了。黄楠若一边咀嚼一边回答。
这也是合规的,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求人的想法不准变化。李冰深深吸了口气,他希望吸入更多的鲜活气息。
干嘛呢,还以为你吸毒了。黄楠若说。
李冰抬了一下脚,撞到行李箱上发出咚的一声。这让他脱离了半梦半醒的臆想,睁眼看见电子显示屏上的提示,当前时速170千米每小时。
还有多久到站啊?李冰问。
还有……还有挺久的。黄楠若说。
乘务员推着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车经过时,黄楠若把橘子皮丢了进去。窗外的太阳不再耀眼,悄悄转向橘子皮的颜色。李冰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消失。虽然外观类似,但内在已经或即将产生了一些重大甚至根本性的变化,就像正午与傍晚的太阳。
哎呀,你干嘛!毫无预兆的,前方传来女人的尖叫。黄楠若摘下耳机,脑袋从前排座椅后面悄悄探出来。
哦,真是不好意思。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好意思就完了?你看我衣服被你弄的,一股泡面味!
有个男的把泡面洒到旁边女的衣服上了,黄楠若兴奋地说。
你说咋办,我刚买的新衣服,你说咋办吧!
你吵什么,我赔你干洗费,三百块钱,都够再买件新的了,你就偷着乐吧。
你这什么态度!是我在吵吗,是你做得不对!有钱了不起啊?我这衣服咋了,叫你能耐——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油往我衣服上抹啊?
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黄楠若看得两眼冒光。乘客纷纷伸头探脑。
不稀罕你的干洗费,留着自己用吧!女人的声音愈发高亢。
两位乘客请冷静一下,乘务员急匆匆过去劝阻。
你看这个女的在干什么,都说了赔她干洗费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啊?给她钱都不要,难怪一副穷酸样。
穷酸,你说谁穷酸?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人欺负人啦!女人倒在地上,拖长声音带着哭腔大叫,两条臃肿的胳膊在空中甩来甩去。
黄楠若激动地说,哇,这个女人在地上打滚。
李冰依旧趴在行李箱上,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脑袋随着车厢一晃一晃的,争吵与尖叫声令他不甚清晰的意识沉入眩晕的泥沼,他们是本性如此的吗?李冰难以相信这一点,农民、工人、白领、经理——他们都是勤劳的好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细小但持续不停的震动刺痛他的皮肤和骨骼,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脚再次踢上行李箱。
如果不是在车厢里,而是在外面,在街道上,在一个安静宽阔的地方,他们的相遇一定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女人会热情地为迷路者指路,男人也很乐意帮助他人解决新款智能手机使用中的问题。是这辆列车的错,是这辆列车,李冰在混沌的海洋中察觉一团漆黑的真相。
无力感传遍李冰的全身,他右手努力握拳,但拳头无法对抗狭小、规则和列车。他的面容褪去血色,白惨惨的。他察觉自己发生的变化:不再自由。他被依照号码安置在冰冷的座椅上,像进了透明的狭窄监牢;他失去了控制力,所以变得焦躁,晕眩,痛苦。列车成了他的主宰,他只是可有可无的部分,地位甚至比不上屁股下的座椅。
他们也一样。
你脸色好差,没事吧?黄楠若发觉,吓了一跳。
我……我可能晕车了,李冰虚弱地说。
列车即将进站,前方为换乘车站,未到站旅客请不要下车……广播声传来。
两名乘务人员从别处抵达这节车厢,试图分离两名不可开交的乘客。
你要喝点热水吗,我给你剥个橘子吧。黄楠若翻弄手提包。
小但坚决的外部力量传达至李冰的每一个细胞,列车打算减速。对列车而言,这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想法。
李冰站在光彩夺目的白色列车旁边,车顶和站台都被夕阳染上醉人的金色。空气洁净甜美,一点润滑油的气味也没有。形色不同的人们离开或进入列车。
这辆车外面看起来真漂亮,李冰想。他注视着自己应当继续乘坐的列车,直到催促旅客上车的铃声响起,仍然一步没动。他如刑满释放的囚犯般,面对着监狱大门陷入长久的无言。
列车是这样想的吗?又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想。
身后传来急促的靴子声。
赶快上车啊,你怎么还在这,找你半天了。黄楠若一股脑地说。
我不想坐车了,李冰嘟哝。
啊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黄楠若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他迟缓地摇了摇头,看着黄楠若,又点了点头,走向面前白色的即将飞驰的列车。
《恶魔与女儿》
作者:暮夜(全勝)
狙中:無
男人在半夜滚下沙发,撞击地板的疼痛与冰凉地板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大半,还有另一半不清醒在看到女儿的时候也烟消云散。
光着脚丫的女儿,瞪大她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在地板蠕动的父亲。对,这不是形容词,女儿没有眨眼,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男人,也不知看了多久。
真叫人毛骨悚然……男人心想,他总算起身,当下就要抬手,但女儿的眼神直直望着他。毛骨悚然。男人又一次想到这个词。
男人总算试着叫出声:惠珍?女儿咧开嘴,那弧度越来越大,直到到达肌肉的极限后才停下。女儿像是调节机器一样抖出两个音节后才流畅地说起话: 啊。啊…村田先生您好。您的女儿村田惠珍已经死了,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人是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恶魔。
这种敬语习惯真麻烦。恶魔说。恶魔总算眨了眨眼睛,大概此前动作都是在适应这具身体所做的准备。恶魔说:爸爸,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男人说:你是恶作剧吗,惠珍,现在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恶魔说:村田先生,你还记得惠珍六岁的时候吗?男人皱了眉像是在思考,恶魔继续说:以前惠珍很喜欢跑步你总是记得的吧?最喜欢穿着蓝色印着小熊上衣的惠珍,每天都要和公园里的孩子追逐打闹,是很有名的孩子王呢!
男人听了仍然不明白恶魔想说什么,女儿身高只到他的腰,男人低着头看女儿,男人说:……是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呀,恶魔说话的时候她整条手的骨头滋啦一声冲破肉体的束缚,就像翅膀一样在背后挥舞起来,温热的碎肉和血液喷在男人的脸上,在他要尖叫之时恶魔掐住了他的脖子,女儿失去骨头的手滴滴答答流着血,但力道却大得像铁钳,男人的声音被挤碎在喉咙里,恶魔说:这下你总该相信我是恶魔了吧,惠珍已经死了,我只是就像人操纵木偶一样撑着这具身体哦。
好啦好啦,继续来听我说惠珍的故事吧!恶魔松开了抓住男人脖子的手说,但是那天你把惠珍带回家关起来,说女孩子不要整天跟个男生一样,要点脸吧!
对吧,是,这么说的吧?恶魔的语气听不出来愤怒,男人却开始害怕,男人说:你是想报复我吗?你在杀了这孩子后还想再杀了他的亲生父亲吗?恶魔摇摇头,女儿的血很快就流尽了,面容也变得死白,恶魔掏出针线包,把手臂弯起,一针一针地穿过血肉缝补着小臂的部分,手法熟练得就像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一样。
恶魔说:你把慧珍关在家里,让她学缝纫、烹饪,还请了钢琴家教,虽然没法出去玩,但是惠珍并不讨厌学习新东西,所以她学得很快也很好,因为她一直觉得只要学好了爸爸高兴了,那一切就会变好了。恶魔边说边缝补着手臂,很快手上就添上了细密的针脚,男人恶心地干呕了几下,恶魔咯咯地笑起来:是变好了呢,变得更像她妈妈了吧,尤其是穿上白色裙子的时候?
男人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僵硬地把头转向恶魔,这才发现恶魔身上穿着的是血染的白色连衣裙。
男人说:我是……我是为了她好!如果她跟那疯女人一样,只会变得不幸!高歌着狗屁梦想与自由,还买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去见乱七八糟的人,如果要这样的话,不如就由我来教训她!
所以你就对你的女儿出手了吗?恶魔说,比起我,你更像恶魔啊,爸爸。但是就算是这样,惠珍也没有放弃您哦,她也依然爱着你啊。因为性也是爱的证明。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啊,即便是遥远的彼端,我也能听到她的祈愿啊。恶魔把手放在耳边作侧耳倾听的样子。所以我才到此而来。
即便是不能够出门了,即便是被最爱的父亲抱了,即便连学习也被禁止了,你的女儿,还是深爱着你啊。在恶魔的话里,男人好像才能去描绘一些记忆里女儿的样子,村田惠珍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女孩,在他的教育下留了和那个女人一样的长发,也能熟练地操持家务,被夸的时候笑起来温柔又漂亮,和她一样不安的时候习惯盯着自己的脚底,连眉眼都像她的母亲。那个被人骗走的像蝴蝶一样飞走的女人。所以村田自己是多么认真地去爱他的女儿,恨不得要将女儿身上流淌的一半血液又再度揉回自己身躯内的爱。惠珍怎么能不懂呢?
为了养育这个女儿,家里甚至都欠债了,她怎么能不懂不感恩呢?男人心想。
恶魔笑着说:是不是到了现在——你还期待我说惠珍爱你呢?
恶魔因为微笑的弧度越扯越大终于连嘴角都撕裂了,好在恶魔及时地发现并用手捂住理了嘴。手放下后没有表情的恶魔,才更像是村田惠珍本来的模样,男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儿的笑容。
恶魔说:爸爸,你知道惠珍是怎么死的吗?
没有死在赤身裸体的夜晚,没有死在遍体鳞伤的午后,是死在了安静的清晨,你不记得了吗,爸爸,你不记得你关了我多久了吗?
那扇没有开启的门后面,难道会有爱你的女儿吗?
就像扁掉的气球一样,干枯得只留一层皮的手贴在了男人脸上,女儿微笑着流下了眼泪,是恶魔吗,是惠珍吗,男人分不清。但男人总算想起来,那扇门后是什么了,惠珍在最后一次反抗他后反锁了房间,村田为了报复她,让她长记性,即便后来她想出门,他也没有打开那扇门。
女儿一开始是哭,而后也闹,后来安安静静的,如同他手下那个女人一样,村田还记得他的手按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掐死一朵花一样轻松地让她凋谢了。村田等到家里有了奇怪的臭味后,他才打开了门。
但村田已经记不起他看见了什么了。
他只是带着悔恨喝酒,或许也不是悔恨,反正除了喝酒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可做的了。
然后恶魔来到这里。
恶魔把手按在村田的脖子上,女儿的脸上流着泪,嘴角却挂着笑容,恶魔说:我其实不是恶魔,我是天使,被渴望爱的呼声吸引而来,为善良孩子完成心愿的天使喔!
就像摘下一朵花一般天使轻巧地摘下了村田的头颅,女儿赤裸的脚丫把男人的头颅碾碎,而后开出了许多漂亮的白色雏菊。
天使在白色的花丛中踮起脚尖跳舞,背后的骨骼一抖一抖,像是雪白的翅膀一般舞动着。
作者:伊西多(險勝)
狙中:巫念桃、月溪明、暮夜(首狙:巫念桃)
时间在地府全无意义。一寸光阴一寸金,金子只在人间通行,时间亦然。同理还有名字,这种一生后即作废的代号。
所以在地府,我们只能这样说:鬼卒们叫住枉死地狱中一个女鬼,她全身上下哪一点都与别的彳亍而行的鬼毫无区别。他们叫她往判官跟前去,他们带头引路,女鬼温顺跟随。
待惯了枉死地狱的女鬼已变得十分驯服。地狱的道路与山路相近,崎岖不平,布满了大量碎石,鬼卒们有官靴或是草鞋,女鬼只一双赤脚,却是勉力抬起双足,跟上他们。一般人可能难以理解这种心情。女鬼所经历的,只是地狱中无尽的苦痛而已。
他们步入判官府。青石地板削得平整光滑,让官靴和草鞋踏得啪啪作响。女鬼抬起头,想要寻找到点什么新的鬼,又或者什么新的刑具,来给自己走的这一趟明确一下目的。她紧急回忆自己的罪,以备鬼卒喝问:自杀。自己在枉死地狱,肯定是自杀,当然是自杀,至于想到的其他罪名,且待以后。
一个面孔上笼罩一团黑气的中年男子坐在大堂上。虽然女鬼之前从未见过他,但一看到他的红袍,她就知道他是判官。也有不是判官的可能,时间太久,自己活着的时候那点子微末的地狱体系知识,早已不知道抛掷在地狱哪个角落里去了。她双膝一弯,便要下跪,身后的鬼卒们七手八脚,把她抱定在地面上。判官也抬手,阻止她跪的动作,开口时是女鬼不知多久没听见过的低柔声音。
“你是何春晴?”
女鬼微微点头,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挣脱不开那几个小鬼的手,便暂时任由他们搂抱着,全心去想:是的,何春晴。春是季节,晴是天气。我……
“我罪在自杀,可是……”阿晴不知道该称呼判官什么,这几个小鬼没开过口,就像哑巴,她僵在原地,不得已吐出那两个字:“老爷……我当时身患绝症,就算我不自杀,也没几天好活了啊!就那么几天!”
阿晴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辩驳什么。她多半已永世不得超生,那判官要让她这鬼魂也彻底消亡的话,其实也可看作一种恩典。但她就是怕。不需要心脏跳动,她也在怕。哀恳了这一遍,她才怕得好些,能够从小鬼的手中挣脱出来,自己站在地上。
判官道:“我叫你来,与你的罪无关。”
阿晴尴尬得惨白的脸都添上了几分血色。判官只接着往下说去:“何春晴,你为什么自杀?”
“我……您不是都知道吗?”
“你说。”
两个字,威压逼迫阿晴开口。她垂下头,答道:“我不想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想活了。”
或许应该问荣树。他是阿晴的未婚夫。当时他们两个都买了彩票,但最终却是阿晴中了大奖。阿晴总觉得他隐隐有些嫉妒自己。但荣树不肯表露出这份嫉妒,因为阿晴是个病人。阿晴不得不一直生活在地下病房,过滤一切阳光。因为阿晴的病,荣树便只是阿晴的未婚夫,而不是丈夫。
奖品的提供者,有作承诺,会让阿晴在全方位防护下,登上太阳。阿晴听说这件事后感动得要死。自从她知道自己剩余的寿命后,脸皮厚度明显增加,现在这点当然算不得什么,她对媒体表示自己想跟有作先生见一面,仅仅是为了表达感谢。
荣树不同意,可阿晴没理会。她坐着轮椅和有作先生见了面。有作先生比照片上要帅很多,阿晴记得他白亮闪光、鲨鱼似的牙齿。从车上下来,他左顾右盼,看到了阿晴后眼中闪过一线电光,也可能是太阳反射过来的光,随后荣树就慌张地放下了挡帘。受他感染,阿晴也紧张起来,她清醒了片刻,想到他是一个家财万贯的陌生人,而自己是个一贫如洗的女病人,身上都是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从挡帘外伸过来的手,对方亲切地把她攥住,摇了摇。阿晴忽觉一阵晕眩。有作抽回手后她徒劳地勾了勾手指,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打磕巴地要求有作进来,和自己一起坐在一张桌前。
很久没人这么触碰过她。阿晴在病发之前不是什么开朗圆滑的女人,她几乎没什么朋友,荣树就像端一盆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干瘪多肉似的把她端回了家。把阿晴比喻为植物有些不恰当,她其实是乐意跟着一个友善的人回去的,而且她像一条主人不在家的狗一样期待抚摸。可自从阿晴得病以来,她父母和荣树背上了高昂医药费的压力,单单只是屏蔽阳光的病房就花费不菲,所以他们就只去工作,一天一天。她连和他们聊天都变得很少,他们比她要瘦多了。
阿晴想向有作表示感谢。她只说了“有作先生,我真的很谢谢您,给我提供了这个机会”就停下来。这些话因为官方而显得十分没诚意,荣树在一边插嘴:“谢谢,我也要谢谢您。阿晴她得病的这几年一直都很抑郁。”咔嚓的一声,那是照相机的声音。记者没来打扰病人,但摄影师来了。荣树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下去,语速缓慢,似乎说话对他来说是件难事。“太阳对我们的生活实在太重要了。没太阳就没我们人类。谢谢您,让我的未婚妻能够重新接触太阳。”
“别这么说啊。”有作发出笑声,“不用这么礼貌。做一件事都有目的,像我,提供资金支持人们飞上太阳也有我的目的,所以你们成为了被选中的人,在我的资助下飞上太阳,我们通过彼此互相达成了目的,完全公平,没有感谢可言。当然了我还是很开心,能够帮助何小姐,让这件事意义更重大了。”
好像他不该这么说,可是这番话由他说出来却分外合适。轻盈,自在。荣树一时没回答,趁这时候,阿晴从隔帘里伸出手,被荣树一把捂住了。她抢先说:“我想和有作先生握握手。”于是他们又握了第二次,才退回到原来的距离,开始讨论这次登日旅行的具体事宜。
有作承诺说,从上到下什么都会是最好的。阿晴的病有针对的防护服,而这种防护服和登日的宇航服可以很好地结合。他还聘请了相应的医生和护理。而且当前虽说是“登日旅行”,其实因为宇航服的材质等没克服的科技问题,最多能待十分钟,仅仅十分钟,绝对影响不了阿晴的身体健康。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有实验性质,登日旅行在不同的国家已有过17次,可供借鉴的经验并不少,本国虽没有人类登日的先例,但机器人登过日且完好无损地返回,不必担心什么安全问题。阿晴只需要等待两个月,再两个月后她就能够看到那久违的太阳辉煌闪耀光芒万丈的表面,那之后再过三天,他们会重返地球,阿晴就是本国第一批登上太阳的人之一。
“第一批。因为在那之后,我们也许会开展登日旅行项目。登月已经是常规项目了,但我始终觉得太阳比月亮更有艺术性。月亮的光是太阳给的,有太阳在月亮就只是张苍白的脸。何小姐是怎么看的?”
阿晴庆幸自己坐在挡帘里,在有作谈到艺术性的时候她就紧急搜索了一下有作过往的成绩。这个临时粉丝清了清嗓子,回答:“对我来说月亮很亲切,但我十分想念太阳。太阳更热更明亮。太阳……可以把月亮融化。”
“对!”有作鼓起掌来,“对,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我给我的孩子们取名叫日珥系列,我就是希望它们拥有这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荣树低声咕哝:“孩子们?”
阿晴才想碰碰他,有作已经代为答复。“是我公司的产品,家用机器人。都很可爱的。当下很多年轻人都选择不结婚,养猫养狗需要照顾,还有遗弃破坏生态系统的可能,机器人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那不就是玩具嘛。”
阿晴担心有作生气,连忙说:“什么玩具……你自己都没有孩子,你怎么知道别人的心态?”
荣树不说话了。有作笑起来,打了个圆场:“没事的,等何小姐登日回来,说不定心情一舒畅,病就好了,到时候两位结婚,当然不需要我们的日珥,可以自己生嘛。”
可以自己生。一听到这五个字阿晴就厌烦。从生病以来她就发现自己时常不耐烦,此刻她更是耐心全失。自己病了这么长时间,躺在病房里,一整天都没一个人进来。父母和荣树都在外面工作,付独立病房的钱,她知道的。但自己过了这么久穴居人的生活,为的不是好起来尔后去爱、去迎接一个新的人。太久没人看着自己了,所有人都想着别人。
荣树却被这句话说得开心了些。见面结束后,他把阿晴抱到床上,犹豫着想说什么。阿晴不管他想说什么,背面向里,打算睡觉。
但护士却进来提醒她吃药,阿晴只好坐起来。药片太大了,荣树给她把药掰碎,边掰边开了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我是怎么想的?”阿晴尽量慢慢地说,不让自己表露出厌倦。
“我们结婚,再生个孩子。我很想这样,阿晴。”
本来若不是阿晴得了病,他们马上就会结婚。双方的父母都已经见过面了,甚至两人还去逛了逛婚纱店。阿晴回想那时候,已经记不起任何雀跃幸福的感觉了。自己答应了荣树的求婚,他是郑重地单膝下跪求婚的,戒指在自己的手上也戴了太长的时间,后来因为要做治疗才摘下来放在抽屉里。那自己理应有点幸福感的,为什么却只想起了满眼的蕾丝白纱里,自己毫无心动的感觉。
“我吃了药有点困,你先走吧。”
等待的时间比阿晴想象的平淡太多。登日已经有过,意义比登日旅行更重大,何况参与成员除了低调的富豪,就是阿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病人。因为她是病人,所以除了和有作的会面,再无其他记者,人们不讨论她,消息捂得很严。只刊登出了一篇报道,摘取阿晴与有作谈话的一些部分。
包括父母来看阿晴时,也很少说起这件事:你要去太阳了,那里怎样?会不会太热了?白天他们还要工作,给阿晴攒出治疗费,来的话只在晚上,也不太好打扰阿晴的睡眠。他们只是给阿晴带来一些水果,放在桌子上,接着泛泛地谈些什么,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同事,他们的朋友,还有这个世界,总有些事情悄无声息像菌丝那样生长,在不经意间冒出地面。这些都不是阿晴关心的。她需要关注的只有自己的病而已,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很少聊这个了。或许阿晴的病已经不会好起来了。医生和护士不谈这些,他们只说,还好,你还好,放宽点心。
“明香,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记得,这人是阿晴高中的朋友。但她有种奇怪的避免麻烦的心理,所以答道:“不记得,她是谁?”
“是你高中的同学嘛。我今天看到她了,她一年前结婚了,现在孩子出生两个月了,是个男孩,白白胖胖的。”
阿晴觉得母亲的话里有几分羡慕。大家都是会死的,早晚而已,可是别人却抽到了晚的签。生孩子是为了繁衍后代,而自己的身体不容许自己满足这种需求。她在床上摊开四肢,平静地想,不都是这样的吗?自己的身体里有细胞,有细菌,有病毒,种种微小的生命,卵子在卵巢中沉睡。对它们来说,自己,这具躯壳,就是世界,是黑暗的宇宙。卵子就是等待分裂的宇宙。细胞们不断死去,更新迭代,自己也是如此,生命有何意义?
人造子宫加上冰冻卵子,可以给她一个孩子。可是她不想那样,不想要这种孤立无援、独自漂浮的宇宙。
由此阿晴再次想起了有作,还有他的日珥系列。
日珥系列在去年推出,主打可爱的伴侣机器人,大眼睛,毛绒绒,软绵绵,不像一般的机器人那样生硬。售价是五万元,比阿晴想象的要便宜。她想买一个,想看看做母亲的感觉如何,虽然这是最省力的那种母亲。
她手机上只有当时两人筹备婚礼剩下的钱,这一笔从来没动过,但还是不够。幸好阿晴想起了那枚滚在抽屉里的钻戒,是品牌的,卖给了回收网站,买下一个小机器人,竟然还剩一千多。快递在下午到,那时候阿晴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手术,直到两小时后才有力气下床把箱子拆开。这个小机器人叫neko,枣红色的毛绒表肤,长得像人化的企鹅。阿晴摸摸它,它回以歪头和眨动眼睛。
“neko,你好~”
neko不会说话。阿晴玩它玩了一个小时,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个模仿婴儿的半成品。她不断搓它的肚子,它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小声音。对人神经反射的模拟,她想。
“neko是我用婚礼和钻戒换来的。”
像真正的孩子那样。
荣树和阿晴父母发现阿晴买了neko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吵了一架,三个人围着阿晴,对她开了一通批判会。因为阿晴是病人,所以吵的这一架比起别人来仍然是平和得可怕。他们要阿晴退货,阿晴摇头。
父母走了,只留下荣树一个人和阿晴对峙。但他不说话,阿晴也不说话。几分钟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跪在地上。
“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你了……阿晴,何春晴,你到底是谁啊?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因为生病才变得这么任性的吗?你以为我就不想任性吗?阿晴,我也是会累的,我照顾了你那么久,我是为了什么啊?”
“这些都不是我的责任,你懂吗?我爱你,阿晴,你生病了我也爱你,我想和你生个孩子,可是我没想到你自己就是个孩子。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以前的你那么好,你都不记得了吗?阿晴,你能不能回来,回到这个现实世界上来,稍微现实一点,我太累了。”
阿晴搓搓neko的肚肚。neko的两只小手摇摆起来,更像企鹅了。
“你说责任,荣树,你对我没责任。我们没结婚。不是都说戒指代表责任和约束吗,我已经把它卖了,你对我什么责任也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把戒指卖掉了。”
“对。”阿晴平静地说,“回收价四折,算很不错了。现在想想,要是一开始我们没打算结婚就好了。”
荣树的表情看起来像要扇阿晴一巴掌。他冲到阿晴面前,但没下手,只是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说这种话呢?你对我哪里不满意?我对你不好吗?我不明白。”
“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退掉它。”
阿晴摇头。
“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你可以登上太阳了,可你知道你是怎么登上的吗?是因为我。本来中奖的是我,可是我想,你会开心吧。所以我把名额给了你。到底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残忍?”
阿晴把neko抱进怀里。她就这么抱着neko,一直到她登日的那一天。
医生和护士在她身边忙忙碌碌,有作的声音响彻舱内:“请做好准备,请做好准备!”
我们准备起飞。我们正在起飞。仪器以及医疗人员的声响盖住了有作的声音,直到终于,阿晴看到了太阳。
那感觉就像是地狱边境。
金光,刺眼的粒子向周围挥发。金黄的火舌抽搐舞动,汇集成一片火海。阿晴想象中的地狱正是如此。她周围的医护人员都在劝她放下neko,毕竟,neko没有多余的宇航服。
但阿晴还是坚持带neko来到这里,即使她知道现在neko正在熔化,腐蚀,流淌。
工作人员都来拦截她,但阿晴没理。他们说时间都要到了,再持续下去,您会没命的。
没命就没命好了,这个想法是阿晴始终铭记于心的。
所以她走进了太阳中,和neko一起。
“大体上还符合事实。”判官认证。
“验明正身。你就是何春晴。何春晴,自杀,投身于太阳星中。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在枉死地狱中赎罪。第二,太阳在三百年后就要燃尽了,你可要去做太阳神?代价就是三百年后,你要和太阳一起,灰飞烟灭。”
女鬼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做太阳神。”
他们把她送到了太阳上。依旧是那片火海,无边无际,无风无浪。
三百年后阿晴将不复存在,就和太阳一样。她在火海中停驻,四周寂静,她又想起了宇宙。
地狱深处地下,地核大概也是如此。
作者:高以讕(險勝)
狙中:臨淵、夜雨(首狙:臨淵)
今天早上我在路上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
由于闹钟意外地没有响,我今早起床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再加上周一的车流向来迟缓,我下了公交车就急匆匆地往公司赶,越跑越快,到了公司门口的那条马路时我恨不得想要飞起来。就在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到脚下被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滑稽而且夸张的形状狠狠磕到了地上。我在脸朝地摔下去的时候瞥到了,绊倒我的是一双刷到掉色的耐克运动鞋。
“我今天早上在路上被绊了一个大跟斗。”吃午饭时,我和同事们闲聊着提起此事。“就在门口那条马路。我看见那人穿着一双耐克鞋,绊完我就跑了,明显是故意的。差点没把我气死。”
“摔一大跟斗怎么了,起码你没迟到。”同事A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吸溜吸溜地嗦着方便面,“我就迟到了五分钟,全勤就没了。这刚刚是这个月的第三天。”他哭丧着脸,“比起迟到,我宁可摔大跟斗……”
同事B挑起一边的眉毛,“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我才发现他今天也穿了一双崭新的耐克运动鞋,于是连忙向他解释他的鞋和我看到的鞋不一样,费劲口舌解释了一大通他才把眉毛放下来,可是看起来还是气哼哼的。
平时喜欢钻研灵异现象的同事C显然有些兴奋起来,厚厚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直放光:“那可不一定是‘人’!一周前这里发生了车祸你们都知道吧?就宝马把行人撞飞后逃逸的那场?我怎么记得当时那个行人穿的就是耐克鞋,等我再去查查资料……有的时候鬼魂由于心中有怨气无法超生,就会被束缚在死亡的原地,此乃‘地缚灵’是也……”
“……”我和A、B对视一眼,三个人默契地一起沉默下来往嘴里扒拉午饭。
下班了,妈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明明平时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主儿,今天却鬼使神差地谈到了那个大跟斗。
“今天我在上班路上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就从我嘴巴里溜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啊?没摔坏吧?脑袋没破吧?没划伤脸吧?胳膊肘玻楞盖*都没事吧?脚脖子怎么样?还能走道吗?住没住院在哪家医院呀我明天收拾收拾去看你……你这孩子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让你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你不干,偏偏要到外面打拼,这下可好,出事了谁能来照顾你?还不得我大老远跑去……”
“妈!”我忍无可忍地制止她,“就是摔了一下而已,根本没破皮,不用大惊小怪啦!”
“你这孩子!那摔个跟斗有什么好说的,害我白担心!”
“我被人绊了个跟斗怎么就不能说了?”
“摔个跟斗有什么好说?又不是断胳膊断腿!自己不好好走道怪谁,庆幸没把自己脑袋磕掉吧!”
“……”
这一次通话结束后我捏着手机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晚饭后我又和女友谈及此事。并不是我想提及的,可是她问:“今天上班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欸,就是普通地上班嘛。食堂做的炸鱼特别难吃,这个能算吗?”
她撅起嘴巴,有点不高兴。“你原来什么都和我说的,现在一问你就用什么都没发生来搪塞我。在公司一天到晚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信。”
“我想想……早上上班的时候我被人绊了一跤,摔了个大跟斗。这个能算吗?”
“你是笨蛋吗?”
“啊?”我愣住了。
“你是要有多笨才能连走路时都能被别人绊倒?”她斜着眼睛看我,白炽灯倒映在她眼眸里,亮而灼人。“怎么就你被绊倒了别人都没事?笨成这样,你长这么大没被别人拐走卖了真是该谢天谢地。”
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绷断了。这给我带来的伤害比一百个大跟斗都沉重。我沉默着起身,无论她再说什么我都不加以理会,随便披上一件大衣,夺门而出。在夜晚的风吹拂着我,让我重新感到寒冷和理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早上摔倒的那个马路。
周围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行人。我从未感受到夜晚如此安静。
一双刷洗到泛白泛旧的耐克运动鞋散落在地上。
我模糊地意识到眼前的情形意味着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愈发沉重,而心跳也愈加急促。手心浸满细汗,能清晰地感受到风从指缝溜走时的冷意。
鞋子动了动,自己立了起来。
我的胃好像被一只透明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咦!你怎么又跑回来啦!”
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见到鬼魂的记忆。当我逐渐长大,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再后来就连我自己也把那些记忆划归到虚幻的梦境,认为它们只是小孩子头脑不清晰时的想象。可是当一个透明的男孩拖着一双耐克运动鞋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地缚灵。在车祸中惨死的他成为了地缚灵,日日夜夜徘徊于此。
“你特意跑回来干嘛!我白天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在马路上跑太快会有危险嘛!”男孩的身影一闪一闪地,像一盏青幽幽的灯火,“早上不是故意要绊倒你的——对不起啦——”他偏着头看我,漆黑的眼睛清澈得出奇,“但是下次不要再在马路上跑那么快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事了!”他耸耸肩,像个小大人似的煞有介事地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噢!这一次没事你就偷着乐吧,下次可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
“如果你出了意外,身边的人都会很难过的。”他很轻很轻地补了一句。
这时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声音。“好——的,谢——谢——你——”这些字听起来是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它们伸出手将我往后拉扯。男孩的身影越来越淡了,他笑着向我摆手,“拜拜!如果你能见到我妈妈,告诉她别再哭了,我现在很好!我是自愿留下的,我想提醒人们……”
男孩的声音愈来愈弱了。黑暗逐渐在我眼前合拢。
“好感人啊!所以……你的意思是地缚灵真的存在!”第二天中午我和C一起吃午饭。听我讲完昨晚的经历后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当我说我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时,可不可以别让我偷着乐,因为大跟斗真的很疼。”
*东北方言,意为膝盖
作者:月溪明(險勝)
狙中:臨淵、格子、伊西多(首狙:臨淵)
“安眠!”
随着一声低喝,无形的波动从米德合拢的双掌中漾出,覆盖面前的空间。原本穷追不舍的乌泱泱人群顿时动作缓慢下来,呆呆地立在原地,米德则是脸色一白,忍着灵魂之力大量消耗的空虚迅速离开现场。
不跑不行啊,从他进入这处秘境以来,已经连续好几次使用安眠能力创造机会了,这是他晋升后获得的能力,层次很高,因此消耗的灵魂之力也极大,即使米德身为高阶非凡者,也经不起连续使用。
米德倒是也有其他能力,可追他的人群并不是普通人,而是秘境控制的傀儡,傀儡本身有强有弱,单打独斗之下无一是米德的对手,但他不能这么做。
刚进来的时候米德轻松放倒了一片傀儡,结果他脑子里开始不断冒出要不就这么留下来的想法,接触的傀儡越多,这种想法出现的频率就越高,影响也越大,念头最多的时候差点让他放弃抵抗,打算跟着傀儡走。后来他一看到傀儡就跑,这种想法的影响才没那么大。可以预想,留下来就会变成秘境控制的傀儡之一。
转过街角,米德总算暂时甩开跟在后面的傀儡们,他打算找个相对安全没打扰的地方冥想,回复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灵魂之力。
正这么想着,他听到了咔咔的开门声,前面的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后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跟追着自己的那些眼神呆滞的傀儡们不一样,这个似乎不是傀儡,而是跟自己一样的正常人?
个鬼啊!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正常人?这么小的孩子总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样的高阶非凡者吧。她也是傀儡,而且比之前那些傀儡更高级。米德条件反射后退一步,转身就想跑。
小女孩慢慢走出来,童声清脆,满脸期待:“大哥哥,我的家人好少,你留下来做我的家人好吗?”
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吧!做她的家人!做她的家人!
米德只觉得脑子轰地炸响,想要留下来的想法喷涌而出,挤满了他的全部意识,他几乎就要情不自禁地答应小女孩留下来。
不行……我要……出去……
米德脑海中勉强划过这样的念头,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说出答应的话,同时尽力调动起所有的灵魂之力,他要引爆所有力量,看是否能打断小女孩对自己的精神暗示。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抓住米德的手腕:“小妹妹,他已经有家人了,你去找别人当家人吧。”
小女孩委屈地鼓了鼓腮帮子:“好吧。”她退回门后,关上了门。
直到她消失在门后,米德脑中爆发的想法才慢慢平息下来,他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灵魂之力。米德不知道引爆所有力量能不能打断精神暗示,他只知道引爆之后自己短时间内是别想恢复战斗力了。
对了,好像是有人救了我?米德的目光顺着抓住自己的手向上,看到了来人的脸。
“莫恩?”他惊喜地反握住对方的手,生怕他再次消失一般:“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原来在这里。”
莫恩拉着他就跑:“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米德问都没问,只是顺从地跟着莫恩。他对莫恩是绝对信任的,因为他们是队友,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存在。
莫恩轻车熟路地绕过几条街,走进街上的一个小旅馆。旅馆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看到有人进来,他正要醒过来,莫恩熟练地抽出两张纸币压在柜台上:“老迈克,我那间房再住一天,钱放这了。”然后径直越过老板,拉着米德上了二楼。
一进旅馆房间,米德就忍不住开口:“莫恩,那个老板难道没被秘境控制?”
莫恩摇头:“不,他也是秘境的傀儡,之所以没有攻击我们,是因为我们已经有剧本了。”
“剧本?”米德不解。
“是这样的,所有傀儡其实都有各自的角色,他们一起扮演着大型戏剧里的人物,整个秘境就是一出大型舞台剧,傀儡们攻击你,是因为你没有剧本,是外来者。不过我已经给你编好了剧本,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表弟,之前一直住在乡下,到这来是想投靠我这个在城里有份工作的表哥。”
说到这里,莫恩露出促狭的笑容:“所以快叫声表哥听听。”
“去你的,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占我便宜是吧。”米德一拳捶在莫恩胸口,打得莫恩连连后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米德,轻点会死啊,我可没有你那样的身体素质。”
米德敷衍地点点头:“下次一定轻点。”他收敛表情,回归正经:“莫恩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去消灭布里奇斯的失控者了吗?”
布里奇斯是个小城市,非凡者数量稀少且实力普遍较低,三个月前那里不知为何出现了高阶非凡者失控所化的失控者,政府这边就派莫恩去处理。
“是的,”莫恩点头:“但问题就出在这,我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埋伏,有三个不弱于我的非凡者朝我进攻,我逃跑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扎了进来。”
“三个高阶非凡者,这可不是轻易就能拿得出来的力量。”米德喃喃自语,然后习惯性一巴掌呼在莫恩手臂上:“还得是你啊,被围攻埋伏还能跑得掉,换做是我在那,估计你就见不到我了。”
莫恩捂着手臂龇牙咧嘴:“你再用点力我手就要断了。”看米德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的样子,莫恩无奈叹气:“算了,不提这个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米德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本来是带领新人去暗影秘境训练的,但是打开秘境之门后,我就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暗影秘境是个早就被摸清楚规律的秘境,危险程度也不高,因此被政府当成了训练新人的训练场。而他们身处的傀儡秘境则是危险度极高的秘境,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且位置会随时移动,危害性极大。
“你也是这样啊。”莫恩喃喃自语,声音小得旁边的米德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莫恩岔开了话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米德不假思索道:“寻找出去的方法,找找还有没有像我们一样拥有自我意识的人。”。
“后者应该是没有了,至于前者,你猜为什么我编的剧本里设定我们是图书管理员。”莫恩笑道。
图书管理员负责图书馆内书籍的整理归档,工作量不大,可自由支配时间较多,既有利于他们从书籍中寻找出去的线索,也能减少与傀儡的接触,从而避
免秘境影响加剧。米德在心里为莫恩的机智点了个赞。
虽说莫恩进来的时间更长,发现规律的机会肯定更多,但是米德回想自己进来之后的经历,觉得如果早进来的是自己,肯定早就变成傀儡了。莫恩能在这里待三个月还没被同化成傀儡,说明他很早就发现了规律。想到这里,米德只觉得人与人果然是不能比的,怎么人家的脑子就这么好使呢?
傀儡秘境没有白天晚上,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只能看到灰暗的天空,身处秘境的人完全无法得知今夕何夕。米德本想通过困顿或者饥饿等身体反应来计算时间,结果莫恩告诉他秘境里是没有这些反应的,至少从莫恩进来到遇见他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莫恩是没有一点反应的。米德后知后觉,激烈战斗逃窜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困饿,只能感受到灵魂之力大量消耗的虚弱。
“这样的我们除了拥有自我意识之外,怕是跟傀儡没什么区别了。”米德半开玩笑,莫恩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两人足不出户,除了应付偶尔来图书馆借书还书的傀儡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找线索。跟傀儡接触的少了,强烈而直接的影响也少了,米德再也没有遇见留下来的想法疯狂冲刷大脑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不时冒出真的要出去吗的想法,宛如润物细无声的雨。米德并不吃这套,他的想法很坚定也很简单,就是要跟莫恩一起出去。
时间流逝,他们翻遍了图书馆的所有书籍,终于在一本讲述城市十大恐怖地点的书里找到了线索,书上说西北角的城市公墓下方有个地下空间,那里有扇石门,作者说石门后是恶魔的世界,因为进入石门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莫恩和米德对视一眼,知道自己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石门后应该就是现实世界,为什么进入石门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因为那些人都是秘境的傀儡,放到现实世界,这就是非凡能力的造物,一旦出现就会被闻风而来的非凡者消灭的。
两人来到城市公墓下方的地下空间,见到矗立的古老石门。推开它,门后就是光明。
“终于可以回去了。”米德兴奋不已,正想上前推开石门,莫恩却拉住他的手,眼神晦暗:“米德,回去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米德疑惑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莫恩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我被埋伏,逃跑时无意闯入,你带新人去暗影秘境训练,却独自出现在了傀儡秘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有敌对势力渗透进了政府?那我们就更应该早点出去了。”米德神色焦急。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被抛弃了。我们是政府各派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身为拥有强大力量的高阶非凡者,却没有加入任何一派势力,因此我们是所有势力的眼中钉,是不稳定因素。”莫恩缓缓道:“埋伏我的三个非凡者都做了伪装,但我还是通过言行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阿克曼、埃奇沃思和卡彭特,你应该也知道他们。”
米德点点头,他确实知道他们,国王的侍卫长,首相的秘书,还有军队的少将。
“还有,你出现在傀儡秘境,应该是受到空间幻术的影响,我记得霍奇森的能力就是这个。”霍奇森,他们的同事。
“米德,陪我一起留在这里吧,掌握规律后,我们在秘境里就是安全的,不用面对外界的权力斗争,不用向自己人出手,我们也不用冒着失控的风险晋升,外面已经没有我们的亲人和伙伴了,我们都是非凡事件的幸存者,亲人都死在了非凡事件中,跟随艾弗里队长才踏上了非凡之路,可当初小队的成员就只剩下了你我,我不想看着你也离开我。”莫恩朝米德伸出手,表情恳切。
米德沉默了,他低下头。
正如莫恩所说,与他们关系亲近的人已经死完了,他们就是最后的伙伴。外界并不安稳,非凡事件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具有失控风险的非凡者自身也是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他和莫恩虽然是高阶非凡者,但在更强的非凡者眼中或许也只是大一点的蝼蚁。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外面有什么好的,这里才是安全的。脑海中的想法轻轻地回荡。
“不,”米德抬头注视莫恩的双眼:“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回去后我们会面临很多麻烦,但是莫恩,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成为非凡者的初心?”
成为非凡者的初心?
踏上非凡之路已经十多年的莫恩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米德将右手攥成拳贴于左胸,声音低沉:“非凡之路,有去无回。今日我成为非凡者,加入不归人,我会奉献自己的生命,成为守护人民的坚盾,抵御疯狂的城墙,自今日起,至死方休。”这是他们刚加入不归人时的誓言。
不归人是隶属于政府的非凡者部门,负责处理非凡事件,保护普通人不受到非凡世界的干扰。因为非凡者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也只是一群挣扎在疯狂与失控边界的可怜之人。减少普通人对非凡之力的认识,就能保护他们免受诡异的非凡事件的侵扰,让他们维持难得的平静生活。
莫恩的眼神有了波动。
“莫恩,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因为受到了秘境影响,还是真的觉得外界没有任何值得你守护的事物,我只知道你曾经让我在你迷失的时候提醒你不忘初心,你说你害怕自己只顾盘算未来往何处去更好,却忘了来时的路,导致偏离轨道,前往错误的方向,你说让我成为你的船锚,帮助你在风雨中固定位置。”米德沉声道:“没错,我们的亲人和伙伴都死了,但作为不归人,守护民众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提到了艾弗里队长,那你更应该想到,艾弗里队长冒着危险把我们从非凡事件里解救出来,也是因为他是不归人,而我们现在,也是不归人的一员。”
莫恩眼神剧烈波动,表情扭曲变化,身体佝偻了下去:“我……我……”他不停颤抖。
米德见状,连忙搀住莫恩,扶他靠墙坐下。
莫恩大汗淋漓,好一会才停止颤抖,他紧紧握住米德的手,仿佛大梦初醒,满脸后怕地长舒一口气:“米德,还好有你在,谢谢你。”
米德拍拍莫恩后背,把他拍的咳嗽连连:“你怎么了,好点了吗?”
莫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强行按住他继续拍打自己的动作:“咳咳咳,本来没事的,你再拍就有事了。”
莫恩稍微休息了一下,给米德解释之前的遭遇:“我确实很早就发现了傀儡秘境的规律,一直没有跟傀儡们产生冲突,可是这里到处都是傀儡,是秘境控制力的延伸,傀儡们意识到外人存在产生冲突时带来的是直接而剧烈的影响,没意识到外人存在时带来的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毕竟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又是习惯分析局势,趋利避害的性子,等我发现自己受到影响后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选择回缩意识防线,只求在心灵深处长时间保留一丝清醒的可能,以待被人唤醒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米德一眼:“幸好我赌对了,我等到了你,世界上也只有你会在那样的时刻对我说不忘初心了。”
米德忍不住问:“如果我没进入这里,没有遇到你,或者直接死在了外面,那你要怎么办?”
莫恩笑笑:“那就只能等死了,不然为什么说这是赌博呢。”他拉着米德站起来:“好了,我们快出去吧,希望这扇门是出去的路。”
两人站在石门下,伸手用力推着石门,伴随沉重的摩擦声,石门缓缓开启,露出后方深重的黑雾。米德和莫恩对视一眼,拉住对方的手,坚定地踏入其中。
阳光猛烈,照着他们许久未见光明的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留下生理性泪水,久违的饥饿、干渴和疲惫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们。米德勉强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隙,看见了阔别已久的熟悉街景。他们回来了。
“没想到我竟然能活着出来,还以为曾经差点被深度控制的我出来后会变成失去意识的傀儡。”身旁传来沙哑的不像话的声音。
米德转身顺手给莫恩一拳,刀割般的喉咙也发出沙哑的声音:“没事儿你就偷着乐吧,现在去哪?”
“去安全屋休整一下,然后再去处理所有的烂摊子。”莫恩伸手打了个响指,自己和米德的身体迅速消失,又在几千米外的某间屋子出现。
既然他们从秘境中出来了,账就能好好算算了。
作者:夜雨(大勝)
狙中:臨淵(首狙:臨淵)
呀,朋友们,晚上好啊
各位晚上好
又是一年过去了,聊到过去的一年啊,我的心里是满是愧疚
等等,您做啥了就满是愧疚
愧疚这东西我从生带到死,就没哪天不愧疚的
坏事做挺多
我今天就学一学外国人,来办一回忏悔室
听着像办音乐教室
你来做神父
好嘞,我听着
神~父~啊~
别别别,声音太大让外面听见
神父啊(降声),我想从我六岁那年说起
源远流长啊这是
六岁的我在空地和朋友们踢球
国足希望
我抬起一脚就射
破门了?
踢飞了
嘛,才六岁,也行
那球直飞八百米远
您这是六岁啊?
落一人家水缸里
还以为把人窗户踢破了呢
这~可~怎~么~办~啊
咋了咋了咋了
那球我们踢半天了
嗯
上面全是泥
嗯
要是被他们喝了把他们毒死了可怎么办啊!(哭腔)
啊这~不是这谁会喝水缸里的水啊
没人喝吗?
不是这水缸本来放外面就落满灰尘和蚊虫了,这谁要喝啊
啊~(恍然大悟状)
你之后过去道歉了吗?
我过去道歉了还来你这干嘛?
啊,对不起~ 不是,我是神父你是神父?
所以我是无罪?
你这哪是罪啊,你这不来都行
不行!我还有一条!今儿必须让你判我有罪咯!
还挺有兴致
不然这忏悔室办不下去了
办的像是健身教室
就是今年!我!
您?
阳了!
啥时候阳的?
十二月后半吧
那又怎么了?
诶?
诶?
神父你咋这反应
我该啥反应
我可是阳了,新冠!传染性很高的,你是不是整天念经不看电视所以不知道啊,我这可是新冠,你要是不懂我就从三年前来和你讲起,话说那三年前......
等等等等,没那时间,我知道你是阳了,能具体说说你的忏悔内容吗?
啊,那个,身体不适前一天出去吃了早饭午饭晚饭,身体不适那一天出去吃了早饭午饭晚饭,核酸那天排了两小时的队,然后结果没出来就去外面吃了早饭午饭晚饭......
你这说的啥啊,来来回回“早饭午饭晚饭”“早饭午饭晚饭”
传染性啊,传染!我吃早饭的时候还有一个老太太就坐在我边上,我还去上班了,虽然公司也没多少人了......
停下停下,我来总结一下,说来说去那就是你怕你传染了人是吧?
嗯
那没事
没事?别人丧尸电影丧尸想感染人还要吭哧吭哧跑,我可是一咳嗽就造成了一片四平方米的污染领域,这能叫没事?
总而言之,没事
没事?
十二月前有事,十二月后没事
这啥意思
十二月前有人管,你被抓去判危害公众安全罪,这叫有罪;十二月后,没人管你阳没阳,没人管你跑哪去,这叫无罪
所以我就偷着乐就完了?
那是
什么“那是”,我提醒你一句,咱这是在哪?(小声)
忏悔室啊?这不是你提的吗?(小声)
忏悔室啥意思你不知道?要是在外面就被判有罪了?我还来找你神父聊天?我不早找狱友聊天了吗?说话还好听(小声)
啊啊啊,是这样,我懂了我懂了(小声)
神~父~啊~我有阳性之罪,请您原谅我
诶~~无罪!
不是怎么还是无罪呢?无罪我还来这忏悔干嘛?(气急)
一般忏悔不都从有罪开始然后神父代表上边宽恕他不就无罪了嘛......
中途别省略啊!都省略完了能有啥用啊!你去健身房只用教练盖个“猛男证”就回家吗?
其实也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啊,再来一次
神~父~啊~我有阳性之罪,请您原谅我
啊~~无罪!
怎么又无罪?
你声音太大被观众听见了
那再来
神~父~啊~
无罪!
这次又咋了
你心中有忏悔之意,上边已经提前原谅你了,我们赶个流程直接算你无罪
那神父,我有罪吗?
诶,那个...莫须有,莫须有
还是个宋朝神父
(无话)
诶,那个神父,按设定我们之前是有一堵木墙的是吧
或许有吧
(伸出手做穿透木墙状,迅速抓住另一人,另一人开始惨叫)
啊啊啊~(神父拍虚空木墙,嘴里顺便拟声)“咚咚咚”
我早就看出你有问题!你是什么玩意儿装的神父老实招来!
我...
你?
我也阳了
切,还以为什么呢 (松手)你也阳了我就无所谓了(突然激动冲向另一位)就是你传染的我!
停停,你这忏悔室还做不做了(摆手止住对方)
不做了(两人气喘吁吁)
不是,你整这什么忏悔室怎么又大喊大叫又揪领子打架的
戳啦,中国特色忏悔嘛
得了吧你
(鞠躬)
作者:巫念桃(全勝)
狙中:無
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破败的神庙,在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盏神灯,神灯里面关着一个精灵。这个精灵被困在神灯里已有百年,它开始祈祷:‘如果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将给予对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可是过了三百年,没有人发现神灯,也没有人解放精灵。精灵再次祈祷:‘如果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将赐予对方无穷无尽的寿命与一直健康的身体。’又过了三百年,神庙已然消散,神灯被掩埋在土堆里,无人问津。精灵就这样困在狭窄漆黑的神灯里煎熬着,饱受折磨的精灵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容貌,像野兽一般。此时的精灵开始赌咒:‘如果有人把我放出来,我将杀死对方。’又过了三百年,精灵此时已经与恶鬼无异,它说:’我将把放我出来的人困在这个永无天日的地方,永远经受精神的折磨。’某天,一个小孩在玩寻宝游戏时挖到了埋藏在地下的神灯,漫长的时间腐蚀了它外层漂亮的黄金皮与宝石装饰,只剩下斑驳的内里。小孩摇摇神灯,似乎听到里面又声音,于是打开了那个盖子……”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放声大哭。你觉得精灵太可怜了,被关在那样狭小而漆黑的地方。妈妈哭笑不得地说:“明明那个小孩才可怜吧!”
到了高中时,你把这个故事讲给你的最重要的朋友听。你们坐在操场的草坪上,灯光前面的主席台打过来,你一边讲一边转过头看她,凝视着她的侧脸,她托着腮望着前方,睫毛微微颤动。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从你们面前跑过,你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她有一点特别好,哪怕不想听、觉得不耐烦,但依旧会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之前好几次你察觉到其中的微妙,有些犹豫地停下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换个话题吧”,她会很诧异地望着你,一幅“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明明一直在听”的模样,继而安慰你,说你讲得很好,她很愿意听,然后笑你想太多,理直气壮到让你愧疚,你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敏感。
于是你自顾自继续讲着,讲到结尾小孩被关进神灯里,你注意到她好看的眉毛皱起来,“那个小孩好惨啊。”她说,一直看着远方的眼球终于骨碌碌滚向你,她把脸放进臂弯里,就这么侧着看你,有些埋怨,“干吗讲这样一个故事。”
你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撕开嘴唇,露出森森的牙齿,在被她发现之前又悄然合上了。“是啊,那个小孩真的太可怜了。”你说。
二、
手机通知栏跳出了天气讯息框,点开,黑体加粗字上写着强冷空气来袭,未来将持续有雨,气温也会大幅降低。已经是一月,明明是冬季,但气温还是高达20℃,又偏逢连日雨,地板上返潮,走起来湿哒哒的,窗户也不敢开,怕潮气进来。栀子十分讨厌这样的天气,粘稠、沉闷,好像行走在雾中,没有方向。
从刚刚开始,手机就不停震动,栀子以为是工作上的消息,本不想去管,但持续不断的震动令栀子心烦意乱。
175条未读消息,来自高中的班级群。自毕业后,这个群就沉默了,只有每年的教师节会有复制粘贴的祝福,祝老师教师节快乐,但这几年也渐渐少了。
迅速浏览,跳过表情包,截取关键词,原来是趁着母校一百周年,班长提出想要聚一聚,大家便在群里聊了起来,无非就是什么生活近况之类的话题,班长的话语中隐隐显露出自己过得还挺好,其他人的话语也各有机锋。
原来过得不错啊,怪不得想到要见一面,栀子忍不住吐槽。
“你们听说了吗,八班有一个同学失踪了。”班长突然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是那个谁吗?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多人喜欢他来着,对吧?”
“xxx你是不是跟他去了同一所大学啊?你们有联系吗?”
“早没联系啦!大学那么大!”这条是回复前面的消息。
“班长是怎么知道的啊?”
“前几天八班也搞了同学会,就他没来。跟他偶尔有联络的人也说他的近况不好,换了很多工作,最后还遇到裁员,生活压力太大了吧。反正最后不知怎么的朋友圈就出了寻人启事,但估计凶多吉少了。”
“讲真现在谁的生活压力不大啊?我月光,还要给父母生活费,每次看到余额都想跳楼……”
“我去问了一下,好像说是失踪前陷入了恋爱纠纷和金钱纠纷……”
“有没有可能是劈腿欠债结果被杀什么的,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的桃花肯定断不了吧,哈哈。”
“你们的小道消息好多哦!”
“这样想想很恐怖啊,不知不觉被人杀害,连尸体也找不到……”
“这么想想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就值得庆幸了,说起来我有个亲戚也是,好端端的结果突然病发死掉了,成年人挂掉的几率好大……”
“别说得好像定性了一样。万一人只是想清静清静呢?”
“话说以现在的技术手段会找不到吗?”
是啊,会找不到人吗?
栀子想着,但万一,万一,两个人去到某个尚未开发的深山野林,阴天的山林里只有落叶沙沙作响,由于下过雨,脚下的泥土十分湿润,走起来并不便利,两人走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暗,树木张牙舞爪,其中一人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一直蛰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毒蛇悄然接近,它饿了一天,两天,或者一个星期,同样饥肠辘辘……它扭动着身躯前行,皮肤与泥土魔法师发出窸窣的声音……休息的那个人正大口灌水,没听到来自地狱的嘶鸣。又或者去到开发并不完善的溶洞,栀子想起几年前九月份自己去过的一个地方,那里位于广西众多山峰中的一座,里面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穿过漆黑狭窄又湿润的通道,到达一个观景台。椅子上厚厚的灰尘和鸟屎昭示着这里少有人迹,巡视四周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外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坑,只用简单用一个玻璃护栏围起来。头探出去,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林木,如果从这里摔下去,只是噗簇一声,如同从跳海,溅起绿色的浪花。
悄无声息死掉的方法非常多,栀子想着。
“总之,抱着见一面少一面的想法,才想借着这次校庆办一个同学会。大家都能到吧?”
三、
幼稚园时期你梦想成为国家主席,颁布法令用面包和蛋糕作为国家通行货币。
小学四年级你幻想自己是被选中的天之子,会在众目睽睽下长出美丽的翅膀,这样班级里最帅的那一个会注意到你。
小学六年级你希望成为校长,取消作业,并以讲故事作为升学考核。
初中一年级你幻想自己能凝固时间,这样你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初中二年级你祈祷自己被车撞或者被猛烈地撞击后脑勺但奇迹般毫发无伤,只有智力突飞猛进,变成一个天才,这样你能不费吹灰之力考到一个好的中学。
到了高中一年级下学期,你迫切地希望文理分科,摆脱物理。但很快你发现历史和地理比你想象中还要困难。
你花了好长时间逐渐接受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
但你有一点和其他人不同,你喜欢窥伺。这个习惯在你意识到自己是普通人之后愈演愈烈,你的眼睛不再受到控制,总是隐秘而肆无忌惮地飞去任何它想要抵达的地方。这令你感到害怕。你不敢与他人对视,生怕对方看到你的瞳孔——那漆黑的仿佛洞穴一般的瞳孔里面蛰伏着猛兽——它们贪婪地张着嘴,妄图吞下它们看到的人,敲骨吸髓,咀嚼他们的一切感受与思想。
你还记得那个傍晚,妈妈叫你去买青头萝卜,炖牛肉汤用。你正看电视看得起劲,很不情愿地出门了。走到一楼时,你看到楼梯口旁边的一扇窗户开了半边,本来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但你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你第一次听到了饥肠辘辘的声音,不是来自胃而是你的眼睛——两个洞穴的深处传来的幽微的一声。你被吓到了。你想一定是那里面飘出来的菜香让你产生了幻觉,那是青椒炒蛋的味道。
热油,把搅碎的三颗蛋“噗”地下锅,金黄的蛋液发出美妙的“哗”声,在油里翻滚成漂亮的嫩黄色。翻炒一会儿后放切成丝的青椒,生涩的青椒逐渐与鸡蛋香气融合,形成一道美味佳肴。你站在扶手旁边,却好像站在窗户里面,站在那个做菜的人旁边凝视着对方的每一个步骤。
你收回想象,假装不在意地往里面看,目光像头盔食物蓄势待发的猛兽,透过铁栏杆你能看见白色带斑点的料理台,锅敞开着,盖子随手放在一旁。再往里面蹑手蹑脚地攀爬,你能看到灰色的沙发一角,上面堆满了刚收下来的衣服,你肆无忌惮地舔舐着你能看到的一切并想要看到更多,不停地变换观看的角度、踮脚、来来回回假装路过……这正是吃饭的时间,走廊里没人经过,但你知道你的行为落在其他人眼里一定非常奇怪,恐怕还会被当成小偷对待。
你告诉自己在看一眼就好,但看完一眼的你并不满足,你开始回味细节,沙发上堆叠的衣服有几件?你想要再看一眼,再看清楚一些……你怨恨窗户只开了一半,你想要钻进去、塞进去,你想要把窗户砸掉。
你眼下的肌肉开始抽动。
似乎有人要走过来,你猛然惊醒,那是你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藏了野兽。
后来有几次你有意无意地路过那一户,有时他们紧闭门窗,有时他们打开门通风,你可以看到入口处的鞋柜,鞋柜后面的鱼缸,里面养了八条小金鱼,地板上散落着幼童玩过的玩具火车、乐高和奥特曼。你任由自己漫步其间,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你投入了过分地时间去汲取、去观察,那一段时间你的言行举止与那一户的孩童无疑,像孩子似的喜欢用夸张的表情与肢体语言,连你妈妈都忍不住开玩笑说家里养了一个八岁孩子。
这种窥伺欲在你高二时达到了顶峰,那时你选择了文科,被分进A类班,但你每天都学地很吃力。答题卡每小题永远写满,但永远踩不到得分点。你拿了高分卷来对照,在你看来明明大家写得是差不多的答案表达差不多的意思,可每一小题你都比别人少两道三分。为什么呢?明明是差不多的思路,为什么你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逐渐对人产生兴趣。但若你是天才拥有非凡的思维,想必你就此走上哲学的道路。又或是你更加踏实勤劳一些,把心思放在缩小差距上,或许也能取得进步。但你是一个普通人,你的思考也仅限于表面——各种意义上的表面。
你的目光有意识地捕捉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像青蛙捕食一样扑出舌头一般的目光,从脸开始描摹——流畅的脸部线条,到下颚处微微收紧,呈现出鹅卵石一般的下巴,眉头有些散乱但整体乖顺地躺在眼睛上方。那一双眼圆而挑,眼球在室内是琥珀色,在阳光下眼球则呈现出蜂蜜一般的颜色,清澈透亮,边缘会被晕染出海藻绿。头发扎成马尾,几绺发丝飘出来,落在鼻梁处。恰到好处的鼻梁,像雪原上平白出现的小山。你一直为黑头和粉刺而苦恼,从不细看自己的皮肤,但你想把她拽过来捧住脑袋细看,像挑选肉品一样用手触摸感受,用一把标尺去衡量标记。明明都是眉毛眼睛鼻子,为什么她生长出来的弧度是如此的自然而和谐精致而美丽?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你知道你有点变态,所以你从来不敢跟她对上视线。这又使你不得不看到她纤细的身躯。尽管大家都穿着校服,但大部分同学都会把自己的校服进行剪裁,隐晦地显示出青春的心思。她把校服改短、收腰,白色的校服贴在皮肤上,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有种与肌肤浑然一体的错觉。她似乎是赤裸上身的了。如果是夏天的体育课,你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腿部线条,从露出来的部分往内收,到膝关节处转折出新的弧度,线条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往下蜿蜒,滑出微微隆起的小腿肚,又在脚踝处鼓起,钻进鞋袜里。
你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你开始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在她的视线无意识与你对视时,你率先撇过头去。
刚刚那样做会不会让她误以为我在瞪她?
奇异的是你开始懊悔自己的行为,反刍自己所做的每一个细节,越来越认为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对方的心情。尽管自己是出于好意,却依旧让对方感到难受。
这是普通人会有的最善良的想法,此时的你还依旧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自我反思、自我揽责,弄得自己情绪低落,好像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罪人。此时的你把自己看得无限重要,忽略了对对方而言,你微不足道。在对方收到的一切夸张的赞美与恶毒的诅咒中,你微不足道。
于是你决定向她道歉。
你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吗?你已经无法回答。
你惴惴不安,等到下课时破天荒叫住她——“那个,不好意思啊,上节课课间我不是故意翻白眼的……”
她歪着头打量你。她肯定忘记了(或者说毫不在意)上节课课间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笑起来嘴角边出现梨涡,有一种特别的魔力。
你会后悔看到她的笑容吗?你已无法回答。
她的笑容像蜘蛛网,而你是不小心落在上面的无法脱离的一粒灰尘。但当时你只是感慨着“她人真好啊”,继而唾弃变态的自己。
四、
24小时便利店通常会在凌晨四点上架新一天的货物,栀子站在收银台等待着货车的到来。
上夜班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便利店亮着刺眼的光。距离上货还有47分钟,雨还在下,如同洁白的蜘蛛丝在风中飘摇,形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轻柔地笼罩一切,亮着灯的便利店如同蛛网上一颗亮晶晶的露珠,栀子是露珠上一粒不易察觉的灰尘。
偶尔有汽车载着尸体呼啸而过。如果在处理尸体时太过劳心费神,此时或许会停下来,到附近唯一一家便利店买点吃的。她不会挑很久,也不会选择要加热的食物,因为要减少跟他人接触的时间,避免被记住,但态度也不能过于生硬。夜晚往往是人最为敏感多心的时刻,一丁点僵硬的表情和动作落在收营员眼里都会无限放大。所以她会很自然地推开便利店门,带着耳机,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机里播放的电视剧,放走到面包区随手拿走一袋面包拎到收银台付款结账。整个过程她的视线不会离开手机屏幕,一幅追剧上瘾的样子,这样有了正当的理由避免跟人对视,也不会引起怀疑。
“您好,搭配咖啡有优惠哦,需要吗?”栀子问道。
女士摇摇头。
“您好,一共收您7块钱谢谢。”栀子笑着收取纸币并递回找的钱。
但真的会不留下任何痕迹吗?如果不久前刚刚杀了人处理完尸体,
栀子靠着这些想象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夜班。只要有行动,就会留下痕迹。但是真的能够自然吗?
微笑的时候时刻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处理不到位的地方,还有血迹残留吗?在指甲缝、衣服袖还是裤子的外侧……如果是把人从高处推下从而伪造意外,那么回来的路上任何一点正常的视线都被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变成两堵高山迎头压下。
栀子看到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她头发丝上缓缓下滑,再一晃神,只是映着后面红色货架的雨水罢了,应该是匆匆走进便利店时淋到的雨。
五、
这是正常的吗?
她是故意的吗?
她会像这样对待其他人吗?
台下笑成一团,你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脑子里所有的念头一起爆炸,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你在慌乱中下意识搜寻她的位置。
你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在跟其他人一起笑,笑起来露出两个梨窝,头发摇啊摇,很是好看。
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可是刚刚的画面不断在你脑海里闪回,让你无法逃避。
这是很平常的元旦晚会,为了节日氛围和节目表演,大家把桌椅摆成凹字形,空出讲台和中间的一大片地方。你原本坐在后门角落,安静地吃着零食,眼睛拂过每一个上台表演的人,她们的头发翘起的弧度,校服上衣卷起打结,在跳舞的时候隐约露出一小段腰……你的目光起起伏伏,有人挤在一团起哄,有人偷偷带了手机在录像,有人带着耳机刷题,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最后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讲台,笑得牙齿都露出来,笑到歪倒在旁边人身上,她看上去是那么高兴。你对此感到嫉妒。
你没想到会对上她的视线,那么多人,那么哄闹的教室,她突然把眼睛望向你,那一瞬间就好像地铁突然到站,你的心脏发出滴滴的警报声。你看到她笑了,像慢动作一样,你看到她的嘴角上扬,上下唇从中间慢慢分开露出牙齿——好像蓄势待发的箭。
你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流程上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大家正在起哄,拉那些毫无准备的人上台,说是增进感情,实则是看着人丢丑。台下的一双双眼睛都是闪烁红光的摄像机与野兽,以那些人的手忙脚乱为养料。这些将会成为他们枯燥学习生涯的唯一娱乐。
她举起手,而你此刻还没意识到,那只衔在嘴角的箭即将以最快的速度正中红心。
大扫除时,你负责教室的边角。你发现窗帘后面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结了小小的蜘蛛网,上面有一只死去的飞蛾。如此柔软的蛛网居然能缠住一只飞蛾,你感到诧异,你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慌,干脆利落地用扫把把蛛网拍散。
你和她照常结伴去食堂,她坐在位置上半开玩笑地让你去帮忙打饭。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你习以为常。偶尔你也会提出让她帮忙打饭,她撇撇嘴“好吧好吧,别撒娇了,你不适合”,并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睨着你。她永远记不住你喜欢吃的土豆丝,讨厌水煮肉片,而你记得她喜欢和讨厌的每一样东西,甚至会嘱咐阿姨什么多一点什么少一点。盘子里的菜都不合你的口味,但你吃得很开心。她毫无知觉地说:“也只有我会这么惯着你。”你更开心了。
她坐在你对面,大声抱怨为什么不给她打想吃的烧茄子。你面不改色地说没看到。她用筷子把鸡块捣得稀烂,你知道她现在很不高兴。往常你总会很在意她的情绪,她细微的表情就是柔软的蛛网,牵动你的反映。
微妙的情绪像蚂蚁啃食着你。她不经意间对你的漠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言语,当她和其他同学在一起看到你后那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睛和窃窃的笑声。你朝她们走过去,大家试图憋住,但总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这时候她会无奈地推搡那个人——“诶,你笑什么啊!”然后自己乐不可支。她们在笑什么,你永远不得而知。你像行走在迷雾中,四面八方都是眼睛,都是笑。你独自摸索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试图问她,假装不在意地开口——“有什么好笑的吗?”“没什么啦,你太敏感了。”你太敏感了。
你不停地反问自己,是你太敏感了吗?
你的肉体受到了任何损伤吗?你只是不停地帮忙做一些小事情。
你的精神受到了任何伤害吗?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些窃窃私语,只是路过时不经意的一瞥,只是走近时突然停止的笑声和转移话题,只是不断地无视和索取。你徘徊在迷雾中,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拥而上。你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和其他人相比,我的肉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的精神——我的精神——你不确定了,蚁群瞬间吞噬了你,你消失在迷雾中,只剩下目光茫茫然徘徊着,寻找一个方向。你并没有参加毕业典礼,而是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的阳光照到桌子上,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很适合出去玩,或者看书,或者睡觉。你既没有出去参加毕业典礼,也没有看书,也没有睡觉。你的手机放在一旁,很安静,没有消息提示音。可以想象大家现在应该正在觥筹交错,好不快乐。你静静地等着。
电话响了。你的嘴角撕开一条缝,你笑了。
手机里传来热闹的声音,跟你想象的一样热闹。
“你怎么没来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你开口对她说——
五、
“去死吧——”栀子半开玩笑地回答。
时隔多年的同学会在酒店包房举行,一共四桌,栀子是最晚到的,来到时菜已经陆续上全了。她巡视了一圈,在靠近空调的地方找到一个空座打算坐下,但偏偏有人非要晚来的栀子喝酒——“迟到的人自罚三杯啊——”那人显然已经开喝了,耳朵通红。“去死吧——”栀子半开玩笑地回应。
话题五花八门,栀子没怎么听,只是用眼睛细细地看着桌子上的每一个人,看他们说话时飞扬的五官、变形的角度……话题不知怎么的转到了同届死掉的人身上。正值壮年,应该是和大家一样拼搏奋斗的年纪,却意外死亡,这个消息给在座的同龄人都增添了一丝阴影,死亡不是按部就班的列车,人到岁数自然而去,而是突如期来的车祸。谁也不能预料在人生的道路上是否会有一辆车子突然冲撞,车毁人亡。
能平平安安不出事,真是值得庆幸。在座的同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还好死的不是我啊。这是栀子从大家脸上的表情读到的。
为了冲散沉重的话题,马上有人端起酒杯来敬酒。
明明不记得我是谁,却还能这样自如地劝酒,真是该死啊,栀子这样想着,表情却很柔和。
她端着杯子环顾一周,她记得好几个人,但他们似乎对她却没有什么印象。于是栀子很主动地跟她们问好。
“我是栀子,好久不见。”然后满意地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
“啊,居然是你啊——”,他们的眼睛上下打量的讨人厌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震惊。“我还以为是她呢……”
“说起来她好像没来?”
“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到她了。”
“她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我记得你跟她关系不是很好吗?你也不知道她的近况?”
栀子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喝完杯子里的酒。想起了高中毕业典礼时,你收到了她的电话。
等栀子赶到现场,却发现已经散场了,她发来抱歉的短信:“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这么快散场,都怪有人提议说要唱k……你要来吗?地址发给你。”
栀子回了一句没关系,下次再约吧。
直到你知道她报考了外地的学校,一所北方的大学。你即将再也不能见到她,你无法继续饲养眼里的野兽,而你听见它们在冲撞、在嘶吼。
你们再次约会,已经是上大学后的事情。你再见到她时,她比高中时期更漂亮、更闪耀。
你们一起去出游——当然是你承担旅游费用——去到本地最高的一座山,山上有一座据说很灵验的庙。你虔诚地跪拜,磕头,她在一旁笑你太迷信。你们拜完寺庙后打算下山,这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她说要不就留一晚上,但你的钱不够,需要她出住宿费。她撒着娇说那还是下去吧,但她怕黑。你笑着说没关系,你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就好。
于是就出了意外。
她不小心踩空,从高处摔了下去。
这个景点被关停一段时间,整改后又重新开放。
你还特地再去了一次,那座庙还跟原来一样,只是来去的山路都都围上了防护栏。那次你带了花果来,跪坐在佛像下,想起她掉下去时的尖叫,短促而锐利,就那么一下,接着戛然而止。
你磕了三个头,起身,跨出去。
作者:aikeye(外場)
狙中:伊西多(首狙:伊西多)
一位男子在平民酒吧里面在吧台上抱作一团,嘴角还留着带着泡沫的酒液,一脸失魂落魄,就像是已经耗费了几十年的库存,像个被抽干的再打十几针也挺不起来的半死不活种狗。
第一眼,西田还不敢把这个玩意认成自己的好兄弟,这萎靡的卵样,虽然穿的确实感觉像但这实在是有点。
也许是,可能是,至少他旁边的工包上还带着他女朋友送给他的萌萌二次元挂饰。
虽然在电话里的时候差不多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饱满新鲜的葡萄变得焉瘪他见过,直接变成葡萄干还是第一次见。
“达安,是你吗兄弟?”西田尝试着呼唤了一下,以免还是真的认错了人,毕竟他可不是无事就坐在别人旁边的家伙。
但是这个玩意发出的咕咕呜呜唧唧的声音,实在还是让他怀疑了来这里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
在昨天晚上。
那时达安还穿着正式,规规矩矩的坐在他之前一个月为了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而预订的高级法式餐厅,法妮在另外一头桌子上穿着西装拿着刀叉切分着看不太出原型的食物,她原本就熟悉这一切,并不觉得有拘束的地方。
富丽堂皇,馥郁香气,吃下的蜗牛从嘴里爬到了心里再慢慢缠绕在他包里的戒指上。
是的,本来今天应该是这样的。
在大学认识,经历了七年的社会考验,同居了五年,从焦虑的小社员终于开始变得游刃有余,终于在这一天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虽然从来没有搞懂女朋友在想什么,但是法妮并不是那种特别难搞的类型,相反直率,相处起来也有一种猜谜的愉快感。
真好啊真好啊,光是想想就不禁幻想起了以后的日子,想必就在将来我们会建立起一个幸福的家庭吧。
当法妮端起酒杯的时候,侍者倒上了葡萄酒,应该正是这个时候。
达安把包顺着椅子提了上来,说实话他还在筹措着该怎么开始。
“法妮今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法妮抿着酒,看了一眼达安这边,把酒杯放了下来。
本来这里也没有多少声音,人与人本来的距离就远,并且在这种优雅的地方高声交谈本来就是一件会被狠狠踢爆屁股的事情,除了刀叉碰撞声,几乎听不到人声。
“正好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突如其来的一个事故,本来已经模拟到一半的浪漫场景遭遇了大车祸,受害者是达安和他的小小屁股,双方伤势严重,急救人员决定先抢救那个光滑圆润翘挺的Q弹宝贝。
“……”毕竟达安在一瞬间就脑死亡了。
至少那一瞬间脑子里烟花开的很绚烂。
“嗯嗯嗯…你先说吧!”达安停顿了几秒,他决定还是让法妮先说,因为这七年间的教训告诉他不先搞清楚法妮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情况都会变得不受控制。
“首先,我要跟你说这并不是你的错,我很清楚你每次都做的很细心,虽然有时候结果不太好,但是原则上你没有做错什么。”她把手抱在胸前,虽然这不太符合礼仪,但并不在乎。
达安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的脑子还没从狂乱的艺术浪漫幻想车祸里面抢救回来。“额,是的?”
“你也懂我说话不太拐弯抹角,就算在这说这个事情不太合适,但这毕竟很重要,关于到我们之后的规划。”
嗯?
什么?
“我怀孕了。”
在一片狼藉的车祸现场,所有人都在抢救小屁股,给他做人工呼吸,给他插管,掐他里面的人中,拍打他那柔韧实在壮硕的肉体,所有人都在尽力抢救这个可爱宝贝,只有达安一个人因为早早被创烂了脖子,被歪歪扭扭的摆在一边。
但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位异世界大魔法师慕名穿越而来,路过了车祸现场,看着达安小小年纪就命丧于此,实在不忍心决定使出世界究极魔法秽土卡车来将达安复活。
在达安身体的某个地方,仿佛有生命力正在唤醒,正在等待爆发出来。感觉就像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狂喜,正在将达安的整个身体重塑。
太好了!我们
“所以周末的时候陪我去医院流了,OK?”
大魔法师发现达安小小年纪居然一周有三次的夜生活,这对于一个五十岁还保持着处男之身的大魔法师是否有些太过分、太恶劣!狠狠把魔法中断然后狠狠在达安屁股上踢了几脚。
就此达安的记忆断线了,醒来的时候已经靠着身体记忆在公司里开早会。
回到现在。
“我受不了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达安终于发出第一声尖叫。
西田听完沉默了半晌,把酒举到半空映衬着窗外的景色。
“啊…你看这个……葡萄美酒夜光杯啊!”总之是属于一种没话找话行为。
达安看了一眼马上转过头去哭哭唧唧婆婆妈妈。
我也受不了了。
西田是个完全独身主义者,他同情他的兄弟,但他根本就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不是兄弟,你究竟还想让我说什么。我夹在你们俩中间从来就是当狗的,有什么发言权。”
“呜呜呜……你觉得她还爱我吗?”
西田翻了一个白眼。
西田后悔,他根本就没掺合到这件事里面去,这个时候居然还是无可避免的来听抱怨,真是够了。“你不是还没问她都还没拒绝吗怕什么啊。”
“但是、但是,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敢跟她说求婚的事情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了啊好痛苦呃呃呃!”“你们不是还没有备孕计划吗无所谓吧!你难道就想要孩子吗!”
“……”
“确实不想。”
好像是找到了一丝理智一样,达安合不拢的嘴暂时闭上了。
“那不就行了。”
作者:格子(敗)
狙中:巫念桃、月溪明、蜂銀、暮夜、高以讕
(首狙:巫念桃)
灵感来源:PC游戏 不要喂食猴子
1.
卡尔有一个秘密,他可以通过一台电脑监控别人的生活。
这个别人当然很有限,是三个不知道为什么买了盗版手机的倒霉鬼。他可以通过电脑偷听他们的通话记录,检视他们的消费记录,翻阅他们的手机相册。
他们在他的眼里近乎全裸。
2.
这台电脑是卡尔从市场里淘到的二手货,看到桌面上的奇怪图标时,还当是卖电脑的格式化没格式干净。
不过也许是图标的那个眼睛看起来太有设计感,也许是stalker这个名字听起来颇有几分中二病会喜欢的幕后黑手感,总之卡尔放下了打给二手店老板的电话,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软件,然后被刷出来的一连串窗口晃瞎了眼睛。
3.
软件的操作并不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傻瓜版,三个人的手机分别对应001-003的窗口编号,窗口界面与普通手机完全一致,他只要点开就能看到对方每个应用的记录。卡尔很快就摸清了三个人的情况。
4.
001号是一个40多岁开便利店的大叔,名字叫杰森•怀特,支付记录里全是货款,相册里能找到一张中规中矩的一寸照,通讯记录都是跟家人和熟客,结婚十几年的妻子,两个乖巧的孩子,看起来是个常规意义上的“老实人”。只有能看到他短信和照片的卡尔知道,每周四进货的时候,他都会去跟自己的情人私会。而他的情人刚好就是上级经销商的老婆,里外账面一起作假,那些货款有多少用作他途不消多想。
卡尔很羡慕他,幸福美满的家庭、无忧无虑的生活、漂亮懂事的情人,男人这一生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了,卡尔时常这么想。
5.
002号是一个21岁正在上学的学生,与卡尔同龄,名字叫黛西•琼斯,中等偏上的容貌,开朗活泼的性格,喜欢寻找各种美食、甜点,与闺蜜有永远聊不完的话题,像每一个拥有着青春的女大学生一样,让卡尔感到嫉妒,又感到一些隐秘的喜欢。
作为平庸而边缘的校园单身狗,他几乎第一眼就对相册里这个笑得阳光而温暖的女孩子有好感,这点哪怕在对方卷入各种风波后,也没有变化。
6.
003号是三个人里境况最差也最普通的。雷恩•霍克,汽车修理厂的临时洗车工,将近三十孑然一身,很少有人找他,他也很少找别人,手机相册空空如也,跟本人一样看起来一穷二白。他是唯一卡尔连长相都不清楚的对象,之所以知道他的工作还是因为有几个熟客会提前发消息跟他预约洗车。
7.
不好说是出于窥探的隐秘快感还是因为黛西的照片,总之卡尔没有卸载软件,也没有再联系二手店的老板,而是把电脑留了下来。
在课堂上查资料的时候,在图书馆写论文的时候,在房间打游戏的时候,他都会时不时看看软件里亮起的红点,偷窥三个人平淡的生活。
杰森又去和情妇幽会了,黛西去探了一家新的网红店,雷恩的手机依旧空空如也……三条安定的平行线沿着他的生活轨迹在每个地方留下印痕,枯燥的生活都变得有期待了起来。
8.
这三个人中,他最关注的自然是黛西,他想象自己跟黛西一起去探店,喂她吃面前的冰激凌,一起去游乐园,去看电影,那些照片频繁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一帧一帧构筑爱恋的幻觉。逐渐地,他开始不满足于这种想象,他想从电脑屏幕的背后走出来,他知道她就在隔壁城市,他知道她的喜好,知道她每天路过的风景,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参与进去呢?他开始设计他们的相遇,计划他们的未来,他路过礼品店的时候都要停下来,想一想她会喜欢其中的哪一个……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002的相册跳了十几个红点。那是隔壁城市新开的一家甜品店,他也看到了宣传广告,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有几张照片拍的角度不太好被删掉了,而删掉照片的一角,似乎露出了一只男人的手……
卡尔感到自己被背叛了,这毫无缘由,毫无根据。他意识到,黛西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所有幻梦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而那只手戳破了这泡沫。
9.
「听说了吗?上级代理史密斯先生失踪了。」
两天后,001的窗口跳出的这句话给古井无波的生活砸出了新的涟漪,正在图书馆写作业的卡尔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
史密斯先生正是被杰森戴了绿帽的那个冤大头,也是因此,卡尔和杰森都对这件事体现出了相当的关注和兴趣。
「什么情况?」
「听说晚上出门去买东西就再也没回来,家里人打电话问了一圈最后报了警。」
「还有这种事?那这周的货怎么办?」
「等上级代理那边安排呗,而且不还有史密斯太太吗?」
「说得也是,那我就等通知了。」
一转头,杰森就给史密斯太太打去了电话询问情况。那边似乎还有警察问话的声音,两人不欲多讲,只说了目前的情况还不清楚,警方还在寻找线索云云,寒暄了两句便挂断了。
这下史密斯太太可就成了有钱的寡妇了,卡尔这样想着,又想到在黛西那里惊鸿一瞥的那只手,心里愈发对杰森有些羡慕了起来。
10.
卡尔尽力说服自己,那只手可能是黛西的父亲、长辈或者别的什么朋友,
但心中的不甘和恼怒还是让他努力寻找起这个被删除的男人的痕迹。他顺着黛西的各种社交账号研究,翻找手机的最近删除记录,从男人戴的手表、黛西的关注账号,还有互动情况,他摸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社交小号……
只有两个关注,头像是简单的两个字母D和M,记录着两个在一家私房菜认识的人从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
跟他想的一样,黛西对跟自己口味一样的人会有好感,喜欢粉蓝色的小饰品,跟喜欢的人有永远说不尽的话题,只不过那个“他”的位置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总之卡尔做了再足的准备也没有用了。
11.
黛西的小号似乎是两个人共同打理的,只是她上的频率要高一些,他们有专门联系和经营这个号的情侣机,大概是男人买给黛西的,低调的银色机壳上面贴着对方的首字母贴纸,显得隐晦又亲昵。
忍着痛苦,卡尔翻完了小号上的所有内容,有他们牵着的手、喝的同一杯饮料、空缺能合成一颗爱心的戒指、一起吃过的菜、一起看过的晚霞、酒店窗外的彩虹……
然后他通过小号的关注顺藤摸瓜找到了男人。他叫马尔斯,是一家加盟超市的经销代理,比黛西年长十岁有余,有自己的家庭,推特首页上就是一张温馨的全家福,这也是两人关系如此藏着掖着、讳莫如深的原因。
12.
就在他思考该如何应对黛西的小号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003号窗口亮了起来。
「你再也不用担心他了。」
混在003号窗口朴实无华的「今天有空吗?去洗车」和「好的。」之中,雷恩的这条信息十分显眼,然而由于是本地发出的,卡尔并没有新收到信息的提示,于是等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对方惊慌失措发来的回复。
「你做了什么?他去哪儿了?」
「他不值得你这么惦记。」雷恩的少言寡语在此刻显得尤为急人,卡尔此时感觉跟这个备注为劳拉小姐的人一样心急火燎了起来。
「别做傻事,警察会查到你的。」
「没关系。」
这段对话就这样不了了之,搞得卡尔被黛西小号弄坏的心情更加不明朗了起来。
13.
被吊在半截的好奇心和对黛西的恼怒让卡尔感觉自己要疯了。
一种莫名的破坏欲从他心底升起。
毁掉她吧。
一个声音在心底这么说着。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凭什么这么简单就能得到?
能给老男人当情妇,本身也不是什么检点的女人……
卡尔选择性地无视了记录里体现出的志趣相投,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黛西,将她变成一个屈服于金钱,甘愿出卖自己的人。这才能解释为何她没有选择自己,而选择了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老男人。
毁了她吧。
卡尔顺从了内心的声音,他开始收集证据、截图,按照时间分门别类地整理完,编辑了长长的一段文字,然后登录了黛西学校的BBS。
然后,迟疑了片刻,他又退了出来。转而登录自己的账号,将整理好的东西发给了黛西……
14.
这算得偿所愿了吗?卡尔不知道,但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聊天框里已经充满了黛西恐慌的回答,她愿意答应他的一切条件,换取他不揭露这一切。
而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在下周一的晚上约黛西见面。
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卡尔想,等见面了,他一定要向黛西证明,自己才是更适合她的那一个,但他转念又觉得,这样不自爱的人,不值得自己真心以待,他喜欢的无非是黛西的长相,又何必为了她费那么多心思呢?横竖自己有这些证据在手里,并不怕对方不配合……
带着这些复杂的思绪,卡尔向后一倒,陷入了旖旎的梦境里。
15.
事情的发展好像逐渐不妙了起来,001号那边,杰森担心警方会查到自己和史密斯夫人的关系和作假的账目,正在清理证据,但过程并不顺利,毕竟两人的联系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买礼物的收据还是开房的记录,都是一笔大麻烦,何况还有许多记不清的情况。002号那边,可能是因为卡尔的威胁,黛西的大号和小号都停止了更新,几乎不再与其他人联络和聊天,窗口经常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003号那边,雷恩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那个名叫劳拉的女士也没有再发来信息。
卡尔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后续,但他能联系他们的途径只有那个软件和那只眼睛,只有通过窗口能窥见的他们手机的一部分,狭小、逼仄、局限。
他不甘心,不能完全掌控他们的生活,了解发生了什么,他不甘心。
16.
卡尔受不了了,他决定主动出击。
他去买了个手机小号,通过梳理杰森手机里删除的照片和信息,大致列出了一个需要处理的清单,以匿名邮件的方式发给了杰森,落款是“一个未来可能需要你帮助的好心人”,语义之中的威胁意味鲜明。
然后又给黛西发了消息,从对方痛苦的回应中得知,马尔斯已经几天没有联系她了——这让他感到隐秘的快乐,对方到底是有成熟社会关系的男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导致二人分道扬镳,这就是黛西选择的“爱情”。给她个教训,天真的小女生不知道谁才是对她好的人罢了,卡尔自得地想着。
最后,他又用小号给雷恩发了消息。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也不希望劳拉出什么事吧。」
「你想要什么?」
雷恩意外地谨慎,丝毫不肯透露任何细节,就在卡尔想要放弃从这种打哑谜的方式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照片一角的那只手。
「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帮我。」
……
17.
交换秘密总是让人更加亲近,比如雷恩在得知卡尔的目的是将一个叫马尔斯的男人找出来打一顿之后,也稍稍放下了戒备。
于是卡尔得知,他替劳拉解决了她的丈夫,在漆黑的夜里把他打晕推进了河里。原因是他撞破了劳拉和雷恩的婚外情,如果离婚的话,劳拉可能拿不到一分钱。
「我不在乎他们离婚,但劳拉有自己应得的一部分。」
这个孑然一身、意外简单的男人这样回复道。
18.
卡尔实际上帮不了雷恩什么,这是自然的,他只是嗅到了八卦的气味,于是凭借通讯内容里的只言片语诓对方交代。
交代完之后呢?
要报警吗?卡尔有些迟疑。
放在通话键上的手指动了又动,最后收了回来。
他没法解释得知信息的来源,也不愿暴露自己偷窥别人的怪癖。
这是他们的人生,自己干嘛非要搅进去呢。
他轻松地躺回床上,这样想着。
「记得把手机里的短信记录清理一下,提醒劳拉也是。」
毕竟,还有两天,就是跟黛西见面的日子了。
19.
事情意外的顺利。从杰森的几通简短的通话中,卡尔得知他成功瞒天过海,解决了账目上的问题,也藏好了自己跟史密斯夫人的私情,只是史密斯先生究竟去哪儿了还是个谜,警察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黛西消沉于马尔斯的消失,对跟卡尔这个威胁者的见面也没那么抗拒,只是兴致缺缺,但卡尔有信心在了解了她的一切之后攻略她。
雷恩那边恢复到了洗车日常,时不时还会跟卡尔的小号联系。
20.
很快到了和黛西见面的日子。为了这次见面,卡尔专程换上了新买的衣服,还去花店挑了束黛西在小号上提到过最喜欢的风信子。
地点是黛西定的,据说是郊区的一家私房菜馆,除了路途有些遥远外没有别的缺点,早就知道她算得上是老饕的卡尔对此并无疑虑。
去私房菜馆要坐很久的公车,临走前,卡尔思虑片刻,还是带上了电脑。
他逐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摆脱对这三个窗口的依赖,哪怕是这么重要的约会上,他依旧迫切地想要知道黛西有没有在跟谁发消息、打电话,想知道杰森和雷恩那边的情况有没有变化。这种迫切的情绪只有摸到电脑打开软件才会好转。
21.
「我不用帮你了。」
坐在车上看着三个毫无动静的窗口发呆的卡尔手机发出了一声震动,他看着雷恩的消息略感疑惑。
「你什么意思?」他快速回复道。
「马尔斯,全名马尔斯•史密斯,我四天前把他打晕推进了河里。」雷恩发完这条消息,再也没有了动静,徒留卡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和电脑的三个安静的窗口……
22.
直到来到目的地,卡尔依旧没有从这奇妙的巧合中恢复过来。
他草草将电脑收起来,思索着怎么跟黛西讲这件事,还是根本不讲,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家私房菜馆看起来没有一丝油烟气。
门口的服务员也没有询问他任何信息,而是径直带他来到了一个房间。
“黛西•琼斯小姐在里面等您。”对方这样说着。
然后卡尔推开了门,看到了“黛西”“杰森”还有一个身材精壮的男子,他们的背后是许多块屏幕,上面的影像正是盯着屏幕的自己。
卡尔惊呆了。
23.
“卡尔•威尔逊先生是吗?哎呀呀,感谢您对我们真人秀节目的配合出演!”一个有些啤酒肚的男人笑着从旁边走了出来,“这是我们新打造的一款叫做窥视的真人秀,展现普通人面对掌控别人所有隐私这种诱惑会有什么反应。您的表现太精彩了,我们的节目一定能大卖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实,实际上什么事都没有?”卡尔呆呆地问。
“当然是假的了,都是我们节目组的编剧编出来的。你不会希望是真的吧!”导演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庆幸没事吧,侵犯隐私权、敲诈勒索、藏匿证据,要是真的你怎么不得进去几年……”出演黛西的女生似乎对卡尔有些意见,撇了撇嘴说道。
“不过目前看节目效果真的很好,哎呀发出去这么多台电脑,就数你的节目效果最好,这么一看也是一种好运气吧!”导演连忙打断了黛西,“软件装有插件可以自动获取电脑前置摄像头的功能,这确实有点侵犯隐私,不过你都这么愿意看别人的隐私了,对自己的隐私一定没那么在意吧,哈哈哈。”
只有卡尔呆呆地看着面前几个屏幕上清晰的影像,他看着自己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凑到电脑前,看到自己查到黛西的小号时狰狞的表情,看到自己敲诈杰森时兴奋的眼神,看到自己扭曲得意的笑,看到过分激动的时候嘴角还留着没擦干的黏稠唾液和食物碎屑……
卡尔痛苦地捂上了脸。
作者:巴瓏(全勝)
狙中:無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你就是市川勇人?”
他出现的时候,我正被一群混混围堵在阴暗小巷,我蜷在地上,只用双手护住头部,任他们拳打脚踢。忍耐一时疼痛就好了。
所以,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从叫出我的名字,到走近我所在的小巷深处,时间很短,小混混已被揍得倒地不起。天气正好,阳光从指缝漏进来。我从逆光中看到他的轮廓。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伤痕,疼痛也很快消失。俩人面面相觑,这时我才发现,那人看起来也是个学生,制服外套披在肩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露出半截的手臂有大小不一的伤痕,凝重的表情也写着难耐的痛感。
“你没受伤,好得很。”
我郑重鞠躬,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听着,我叫石川悠人,”他突然扯住我的衣襟,咬牙切齿,“你……”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发现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才诚惶诚恐地悄悄睁眼。也才发现他突然吞下话语的原因,而我也呆立当场。因为,虽然风格完全不同,还是能看出来,我们的长相非常相近,说是相近,不如说就像是在照镜子。仔细看,连眉间隐藏的一颗细痣也一样,只不过我的偏左侧,而他的偏右。
石川悠人松开我的衣襟,慢慢放下捏紧的右拳,僵在原地。
是了,长相相似,名字也一样*,就连声音都如出一辙。
太阳落山了,城市迅速进入末日临近的萧瑟黑暗中。近几年末日预言逐渐成真的趋势,让世界逐渐陷入疯狂中。从废弃大楼楼顶平台往下看,就着点点路灯和零星流动的车灯,还是能隐隐感受到城市的气息。我默默盯着街道,石川悠人慢慢地抽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降临,来打破这凝固的沉默。
“小时候我出过一场车祸。在那之后,我身上会突然出现伤口、淤青。长大后好像少了些。最近几年,莫名的淤青和疼痛又会突然出现。”石川突然开始开口,把仍然留有浅浅疤痕的手腕递到我面前。“十四岁那年,手腕处突然裂开,失血过多,差点一命呜呼。”他缩回手,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又拿出一根点燃,顿了顿,呼出一口烟,“是你在……你在割腕,是吗?”
我没有回答。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是在替别人承受痛苦。”
依旧是浓重的沉默——
“小到轻微擦伤,大到动脉出血,会像天灾一样突然降临。”
我无法想像一个人必须做别人承痛的替身是怎样的不可理喻。而这个替身对象正是我。
(*勇人与悠人的日语发音都为yuuto。)
据说我出生的那天,末日预言像瘟疫一样扩散。父亲听闻此事,像是与新生孩童产生了共鸣,在拜殿内哭了三天。父亲是神社的神主,想必能与神明交流,能让平时刚毅坚硬的父亲痛哭不止,想来对方也是位刚毅坚硬的神明呢。
虽然父亲的神秘举止着实令人好奇,但我完全没想到这是我的缘故。因为仅仅是不会笑这个小毛病,又怎么会有什么大问题呢?何至于父亲大人这般劳神?
与生俱来的事情,就是所谓命运吧。我尝试练习笑这个表情,大脑发出了作出笑脸的指令,眉毛、眼角、嘴角和苹果肌,各自牵动的神经和肌肉却像是被四个指挥官分别指挥,完全无法合作。最终呈现的表情诡异而瘆人,甚至不能说像人的表情,以至于把路过的孩子吓哭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决定放过自己了。不会笑,并不表示我没有其他的表情,一开始,哭泣、愤怒、疑惑、不甘之类人之常情,完全能通过我的神情读出来。但是为了隐藏缺少一样表情,渐渐地我不再把过多的情绪写在脸上了。维持高冷人设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笑只是一种表情,并不代表一种情绪,没有了笑,名不代表我不会快乐,不是吗?
三岁那年,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坏事也一桩跟着一桩。
神社拜殿起火,父亲被焚烧的尸体出现在火灾废墟中。当时以为是由末日预言兴起的组织的疯狂行动,直到母亲发现了父亲留下的遗书……因连日暴雨,多地爆发山洪,多过村庄甚至半个城市被洪水淹没。被末日预言的恐惧阴影笼罩的世界,国家和教会纷纷采取自己的行动,同时各种组织兴起,日本也多了许多新的宗教组织。我被发现不会受伤,不管是摔倒还是打架,身上都不会留下痕迹,疼痛感只是当下会有,之后立刻消失无踪。一场持续五年之久的大瘟疫,把人类数量减少到一半以上。这时候,存活下来的人,几乎分成了激进派和温和派。前者希望通过激进手段,找到满足灾厄之神的需求,或是找到灾厄之神将之消灭;后者通过祈愿和祷告,求得一丝精神上的安慰。也许还有一类人,他们照常生活,就算大祸临头,也打扫庭院、煮饭、浇花、去学校上课……
那天,母亲发现我在用刀片划自己的手臂,陪我在父亲焚毁的废墟前面跪了三天三夜。母亲说,我没有受伤,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替我受伤,我身上所有的伤痛,都转移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身上,所以……所以我必须保护好自己……
“那我如果死掉呢?”
“你不会死,那个孩子会替你死去。”
所以我割腕的话,那个孩子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去学校上课的学生寥寥无几,并且每天人数都在减少。即使如此,学校依旧没有停课,据说厚生省发布了决定,只要还有学生,学校就不停课,这也给一部分介于激进和温和之间的人一种选择。也许这时候的学生是最不会认命的吧。
甚至来了个新生——石川悠人转校来了。
因为学生坐不满半个教室,老师让他随便坐。他径直朝我后方的座位走去。
午间我枕着手臂小憩,感觉有人靠近,睁眼一张大脸印入眼帘。
“没睡呢。”石川坐下来,压低声音,“我决定了,我要看着你,保证你的安全。”
我瞪大了眼睛。需要保护的是你自己,毕竟我不会有危险。我没说出口,依旧疑惑看他。
“保证了你的安全就保证了我的安全。”
确实如此。
见他露出了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表情。我不禁仔细端详起来,我一定作不出这样的表情,因为情绪太饱满,笑的含量过高。换句话说,我笑起来的样子,估计也跟这个神情差不多大了。
他突然起身,一边从口袋掏什么东西,一边匆匆往外走……大概抽烟去了。
“你家是神社还是寺庙来着?”放学后,石川突然拦住我。
“是神社,在岩山。”
“走,去你家的寺庙看看。”
“是神社。”
“都一样。”
他一定是故意的。
预言中末日的那天,刚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所以,还剩三个月。
路上我跟石川讲了父亲的事。既然承认了共生关系,父亲的事,神社的事,预言的事……都可以共享。
“那你现在是神社继承人了。”
“理论上是的。”
“神主大人!”
“要等到十八岁。”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话。我俩估计想到一块儿去了——等得到十八岁吗?等到了又如何呢?
走过陈旧的鸟居和参道,我们绕过神社,走到后院的住所,父亲留下的废墟迅速抓住了石川的注意力。进门前他虔诚地拜了拜,却突然有什么东西飞来。我看到的时候已来不及闪避,只觉一股蛮力把我拽走,堪堪躲过一次花盆重击。
“谁!”石川急吼道。
我震惊于石川的反应,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二楼一个白色人影闪过,不再有动静。
“护你安全,保我平安。”见我一脸震惊,他揉了揉鼻子,“你没事就好,开心点。”
可惜我不会笑。
母亲年纪不大,但已白发苍苍,见到石川,得知他就是替我受苦的人,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然后低头道歉,掩面哭泣。
“可怜的孩子,害你受苦了。”
我带他去烧毁的拜殿废墟,这是唯一可能存在跟我们诡异的命运有关线索的地方了。虽然这几年我已经里里外外看遍了,但对于初次来访的石川还是充满一探究竟的吸引力。
“贵神社,祭祀的是那一位神明呢?”他憋着将废墟翻个底儿朝天的冲动,小心试探。
“是比较冷门的一位,叫作平蛟神。是主司惩罚与灾厄……”
灾厄?
我们愣在原地。
“你仔细翻过令尊的所有遗物吗?”
“翻过,但是毫无头绪。”
“废墟呢,找仔细了?“
“仔细翻过了,不止一次。”我想了想,“不过还可以再挖掘,像是土地下面。”
不出所料,位于原神龛所在的位置,地下藏着一个黑色匣子,封着封印。
“能打开么?“
我点点头。
但是,封印揭开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蹿出来。紧接着,一阵凄唳的哭喊声响彻天际。
回头看到母亲的身影,她在火中燃烧,神社正殿浸泡在火海中。我想去救母亲,被石川一把拉住。那个凄唳的声音在说“勇人,快走吧。”一团火球包裹的东西飞出来,掉在地上已熄灭了。石川不顾烫伤一把抓起包裹,扯着我往山下跑。我跌跌撞撞回头,隐约看到白发的母亲眼含血泪,变成了厄鬼的身影……
山下的溪水很急,我腹内空空,除了惊恐和魂魄,我吐不出任何东西。
石川气喘吁吁:“我说了……我要……我要看着你的。”
我突然有个主意。
“如果我们一起自尽,是不是就……??”话音未落,就被石川一把摁住了双颊。
“闭嘴吧!没事儿别多想,没事儿就开心点。”
包裹里,是父亲的遗书、母亲的信。里面说到了父亲为了我所做的事情,以及交代母亲必须等我十八岁才能交给我的遗物。一把足以了断自己的太刀。用这把刀,自尽,就不会连累石川悠人了……
我们面面相觑,同时抓住了这把太刀——
*只是因为画不出来写的流水账
*字数1273
看到眼前蔚蓝的天空,小夜子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鸟。
儿时的小夜子曾经在自家后院里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麻雀,这是她与天上的生物第一次亲密接触,可怜的小东西应该是遭到了猛禽的袭击,颈部都被啄出一个大豁口,血液染红了杂色的羽毛,但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孩依旧将掌中毛茸茸的小生命翻来覆去的查看,摸过羽毛,拉开羽翅,被其中大自然规整的排列所惊艳,浑然不觉双手已被鲜血浸透。
直到手中的温度逐渐消失,她才想起向哥哥展示自己的新玩具。小女孩捧着已经断气的麻雀一路小跑进屋内,对坐在沙发上的哥哥摊开手掌,等着对方的夸赞和抚摸,却见着平日温柔的兄长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抢走了手中的小鸟,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撞倒了茶几上的玻璃杯,与碎裂之声同时响起的,是女孩先前从未听到过的怒吼。
“你在干什么?!快去把手洗干净!!!”
直到长大之后小夜子才读懂当时哥哥脸上的神情,那大概是愤怒与恐惧混杂而成的复杂情感,但是当时尚且年幼的大脑却完全无法理解年长者突然的暴怒,呆呆地看着哥哥拿着自己的玩具走出房间,才后知后觉地嚎啕大哭起来,不小的动静惊扰了卧室中的母亲。妇人摇着轮椅来到了小女儿的身边,发现她手上的狼藉后只是沉默着拿出湿巾细细擦拭。
“呜呜呜——妈妈,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啊......”
女孩一边抽噎着一边向母亲诉苦,对兄长无端的指责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小夜子放心哦,哥哥绝对不是讨厌你,妈妈现在去他谈谈...小夜子就先看会你喜欢的动画片吧?“
瘦小的妇人抚摸着女儿的头,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看到女孩的注意力被五彩斑斓的画面所吸引,才摇着轮椅出了房门。
轮子撵过玻璃碎片的声音又提醒了小夜子自己刚才的遭遇,女孩看看电视,又看看虚掩的门,最后还是选择跟上去看看哥哥怎么样了。蹑手蹑脚走到后院门前,小夜子听到了母亲和哥哥的对话。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她实在是太像——...我会跟小夜子好好道歉的...”
“你不必如此顾忌,小夜子确实长得越来越像她的父亲了...但她是你的妹妹,不是那个人渣。”
“......”
当时的小夜子对两人的对话一知半解,能确定的只是“父亲”这个词。自己很像爸爸吗?小夜子从小就没见过父亲,妈妈和哥哥也从来没提过,她甚至以为自己生来就没有爸爸...小女孩想啊想,绞尽脑汁也没得到什么结论,没有听完对话就无聊地跑去看电视了。
突发的事件没有在小孩天真的心里留下太多痕迹,小夜子记得之后哥哥给自己买了她最爱的零食,母亲则将她叫进房间,告诉了她何为死亡。
流了太多血会死,死后身体会变凉,再也无法动弹...生命是宝贵的,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的生命都一样,不能轻易夺去...女人看着小女儿已然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夜子真正彻底理解死亡是在她十岁的时候,以她母亲的生命为代价。
被兄长紧搂住带出火场,炙热的浓烟灼伤了咽喉,让她只能发出低哑的嘶吼,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火焰吞噬。
之后的一切都犹如梦境一般,在重症病房内,小夜子紧握母亲手掌,厚厚的绷带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至亲像当年的麻雀一般,在她手中迎来死亡。
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呢?小夜子望着天空,心想这或许是那只麻雀生前所能看到的景象。
可人类的肉体终究无法像鸟儿那般伸展翅膀,地平线出现在视野之中。
.Fin
作者:绿鲤
评论:这个随便评都得行。
三九天里,外面街上还铺着一地的鞭炮纸和白米糕似的雪,缘来客栈的酒旗在风里飘着,门儿没开,窗户纸里却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五六张桌边围着十七八人,三四碟小菜配两壶米酒,靠墙边一条长桌上坐一位戴眼镜穿马褂的先生,一手折扇,一手茶壶,眯着眼笑盈盈地讲着《牡丹娘子报恩》,周围一众听书的随着他抑扬顿挫俯仰笑骂。有人道一声“棠姐儿,再来一碟炒花生!”挽着袖的姑娘便笑着从厨房上菜,有人问“今儿怎么不见柳爷?”她答,“天冷了,他虚,现在睡着。”完了就靠在柜上与他们同听,听到精彩处道一句“后来呢?”带起一圈儿的“是啊,后来呢?”
“后来啊,”说书的先生应了一声,将放在桌上的扇轻一拍,“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呀!”
“再讲一回!”
厅堂里人气正火热,但外边儿天色已沉了,刚才一直不紧不慢嘬着烟杆旁听的掌柜笑着将烟斗往柜边上一磕,起身来对众宾客作了一揖。
“诸位客官,今儿本来没开店,胡某人看这雪深天冷,请大伙儿进来坐坐,听惠先生说说书。眼看酉时快过了,再不回,雪可就深啦。”
于是身上暖和和的众人便冒着白气与酒气走出了缘来客栈的大门,在棠姐儿的“路滑小心”中纷纷散了。屋里惠先生收了茶壶,把凳子摆回去,听见棠姐儿在门口张望时说,“奇了,小黄出去办事儿,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笑了一笑道:“怕不是在路上被人绊住,受了一拜不能轻易走呢。”胡掌柜点完今天的支出,往门外望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话毕,门外便传来一迭声的“你放开,哎呀你放开!”
“这是带了有缘人回来?还是被叫花子缠上了?哎哎哎你是谁?这儿不可随便进来!”棠姐儿正探头出去望,突然就撞进来一个浑身顶着雪的小孩儿,踉跄两步便没收住跪到了地上。后面一个穿着皮袄的瘦小伙赶忙追进来:“哎呀你看你这孩子,磕坏了可不怪我!”
“小孩儿?”惠先生擦了擦上了雾的眼镜,眯起眼来打量这闯进来的孩子,可惜跪得太整齐,半天连脸在哪儿都没看见。
这孩子进来以后气儿都没喘匀,就这么跪着,糯着嗓子叫道,“听说缘来客栈做妖怪的生意,掌柜的有大神通,我、我有事相求!”
胡掌柜又嘬了一口烟,坐在柜上皱了皱眉,说,“你且起来,说明白。”那孩子便爬起来,冻红的两只手忍不住往一起揣,道:“我曾在危困中被人救了一命,现在有了点道行可以去报恩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到恩人的转世,恩人就、就又转世了。”
惠先生本来嗑着瓜子,听了一笑:“今天才讲到报恩,这就来了一个报恩的。那花仙鹤仙的最重德义总爱报恩,对人来说救你一命本也是举手之劳,你一个小妖怪受了便是。待他过了三世缘分皆了了,事也就了了。”
“欸,惠先生,这救命之恩还是有分量的,且听他想做什么。”
“如先生所说,恩人为了救我早早病逝,加到一起三世已经过了。我来得晚了,今晚子时恩人就该过桥了,我想追上恩人的魂魄,问问他想要什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见的人,哪怕这一世来不及了,下一世也好早做准备。”小孩揣着冻红的手,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一点浓眉长得挺英气,一张脸却严肃巴巴的,“我听人说,胡掌柜上能通神下能通鬼,我想请胡掌柜带我下去!”
“哪个嘴上没门的卖了我?”掌柜的把眼一眯,看了屋里一圈儿,被才回来的小黄笑道,“谁卖你?八成是你去花姨那儿打麻将自己吹出去的。”
“就你长嘴。”掌柜的碎了他一句,便俯下身去看着那小孩儿,笑着问,“小朋友,你知道我是做生意的。我确实有本事带你下去,但我带你下去了,你付给我什么呢?”
在他身后,店里的灯忽地熄了一半,从他掌下的柜台到厅堂里的梁柱桌椅,纷纷变了样子。柜上的挂牌菜谱翻过去刻着一个个不知是谁的名字,放酒坛子的地方变成了放着各种各样玩意儿的多宝格。原本挂着的寻常灯笼现在也换了雕花蒙纱的,流苏坠下来像是一层层的帘。厅里棠姐儿小黄惠先生都笑着瞧他,加上胡掌柜在眼前这么近处看着他,好像他是一只被盯上的雀儿。
那双眼睛通黄,微微眯起来,透着一股精光,小孩儿被盯得往后退了退,肉肉的小手攥到了一起,“我、我给你一条命!”
“这孩子,”惠先生听了一笑,“你有几条命啊?”
小孩儿梗着脖子,用力嘟囔:“还剩两条!”
胡掌柜“嗯哼?”着凑过来两边一闻,眯了眯眼,笑了,“闻着不是我这一门的晚辈,原来是猫啊。”
“掌柜的,他还是个孩子,你别吓着他。”棠姐儿的声音响起,轻柔得听着反叫他背上发毛。
“看来你过得不容易。只剩两条命,当真换给我一条?”
“只要掌柜愿意带我下去,我就换!”
“那你恩人可就白救你喽,他救下的命,你拿来跟我换掉?”
“可、可我……”对方说得在理,猫孩儿也一时哑口无言,只听见小黄跟着起哄“戌时已经近了,想好了啊孩砸。”心里越发焦急。
“这样吧,这条红绳儿——给我。”胡掌柜的目光朝下,手指探进小孩儿领口,勾起一条编得简单却鲜亮的红绳来。但马上被那小手夺了回去。
“这、这是恩人给我的,不能换!”
“不换?那算啦。小朋友请回吧。胡某人下去一趟不容易,没有件合意的东西,这生意做不成啊。”
“这条红绳不行,别的都可以!掌柜的你还是要我的命吧!”
“小黄,棠姐儿,收工吧,送客啦。”胡掌柜收回手转了身,招呼人收工打烊,那孩子本来就冻红了鼻头的脸马上涨得更红了,急得连声答应,“这、这,我换!我换!”
“好!成交!”胡掌柜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截,站直了身子,笑着伸给他一只手。猫孩儿惊魂未定,在小黄惠先生的催促中将手搭上去,被一把抓住腕子便拨过帘子往店里头走。
“先说好,向下不好打点,路上跟紧我,只管低着头,不要讲话。”
胡掌柜像是在前面拖着他,,这缘来客栈不知到底有多大,竟在里面拐了不知几条廊子几个门,一路上走柜子架子上拿了纸钱好酒往袖里一收,又摸出一颗丹丸来填进猫孩儿的嘴。
“吃了这个少喘气儿,这时节下面可热闹,莫被发现了你是活人。”,
猫孩儿小跑无声被拖着走,给药丸冰得脸发皱,却发现胡掌柜拉着自己走进了后院里。“我们、我们不走城隍庙吗?”
“不是铁面无私做不了城隍老爷,走城隍庙可是自投罗网。咱们呀,走这儿。”走过树影幢幢,胡掌柜拉着猫孩儿停在了一口井前。
井口黑洞洞的像是一张嘴,就这么张着,风吹过去还有幽幽的呜咽声,猫孩儿看得吞了口唾沫。胡掌柜自己倒是先撩起衣裳,一步踏了进去,伸只手给他。
“咱们要赶的路可长着呢,再不快走可就来不及喽?”
缘来客栈关了门窗打了烊,惠先生在桌上画一个圈儿,小黄点好香炉放在圈中央,棠姐儿伸着懒腰放下袖子,拿了两颗甜橘过来剥,剥完了递给厅里的另外两人,道:“掌柜的好久没接过下去的生意了,这一趟不知要去多久,”惠先生放下笔,眯着眼摇头:“那小猫来得太晚,现在这时辰下去,难说能不能成。”小黄谢了棠姐儿便把橘一口塞进嘴里道:“那条红绳是好东西,老胡骗也要骗来。”
正当此时,后院里传来一声惨极的猫叫。
三人面面相觑,末了,都摇着头一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绿鲤
评论:如果可以的话请轻一点。
BGM:《Purple Passion》
一名男子在香德尔大道的夜色与行走在夜色中的人群中行走,每一步,脚下都亮起棋盘形状的光纹,或者说,每一步,都是踏在他脚下展开的光纹上。于是积满雨水的街道上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涟漪。黑发黑眼的黑衣男子撑着黑伞微笑着走过大道,走向夜色中的国家博物馆。
霍伦德国家博物馆最近展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展品。
Lady Mermaid
据说是数百年前,人们在海边打捞上来的一块巨大类琥珀物质,在里面完完整整封存着一位女性……或者说“一只”。因为她并不是人类,美丽的鳞片包覆着修长的鱼尾,在展厅的灯光中熠熠生辉。即便处于那水一般的琥珀中,身上的衣料也如在风中展开一般,丝毫不见潮湿的痕迹。因为太过珍贵,馆方直到最近才将她展出,见过她的人们都会惊叹:啊……这神迹……
“啊……这神迹……”男子披着棋盘的光纹穿透馆方附魔的玻璃,以绅士的节奏踏上那片大理石的地板,逐渐靠近那尊透明的注水展柜,模仿白天在馆内听到旁人称赞的那样惊叹道。
琥珀中的少女犹自以安详的神态沉睡。
“高傲如你,神迹的小姐,如果知道自己被这样展示给无数的人参观,一定会气得把这座城市夷平吧?”男子将伞收好横端起来,如端着猎枪,将伞尖对准那片玻璃展柜。轻轻一触,里面的水位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下降而玻璃也如泡沫般溶解在空气中,水色琥珀逐渐暴露出来。
“喔呀,这里好像不太对。”挪开伞尖,男子凑近细看,细细的透明蕾丝在表面缠绕成华丽的纹样,一旦有魔力通过,就会触动某种机关了吧?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可爱。”
既然你料定会有人想夺走你的小鱼,只留下这点防御真的好吗?不过既然你已经死了,她就不能再作为你的私有品了不是吗?
男子摘下手套,从织工精致的蕾丝中央,即Lady Mermaid心脏的位置那片桃心锁形的图案开始,用手指轻触锁芯处。手指碰触的部位展开了无数小方格的光纹,逐渐蔓延到整个琥珀表面。
光纹终于排布成完整的棋盘,男子微笑着向前走去,径直消失在了光纹里。
仿佛华丽大剧院的房间里堆放着各种珍宝,点缀其间的是红色的玫瑰。靠在贵妃椅里戴着缀了羽毛的礼帽,身着紧身曳地长裙的女人面容透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也因那忧郁而倍显迷人。她抚摸着身前伏着的鸳鸯眼波斯猫,轻轻扭转腰身,见到来人皱了皱眉:“居然真的还有人能闯进来。”
“Madam Harriet.”那是私藏Lady Mermaid的第一人,也是当时名噪一时的魔法师。世家之女,富可敌国,爱好收藏和美容,直到60多岁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模样。这位夫人终生未婚,与她宅邸里藏着的无数珍宝共度一生,据说活着的时候特别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时有传言说Madam Harriet青春常驻的原因就是她爱吃少女的内脏,也有人说她其实是男扮女装——顺带解释了“她”从不与男性交往过密的原因。
及肩的发丝里泛着白光,进入了常人看不到的隐秩序中的男子换了模样,与之前相同的恐怕只有唇角那无法言喻的笑:“您知道我的来意。”
“我知道,所以才会把自己的魂魄也织进这蕾丝里。”女人的妆容很浓,吸一口女士香烟再吐几个烟圈:“她是我的,谁都别想夺走。”
“哦?”单音里含着半声笑,男子饶有兴味地上前,在贵妃椅前不远的一张丝绒扶手椅里坐下:“她真的是你毕生的恋人?”
“是啊……我多爱她,爱到不想让我之外的任何人得到她。”女人身边一人高的穿衣镜里浮现人鱼少女在琥珀中沉睡的样子,染着黑色塑了红色雕花的指甲的手抚上镜面,没错,那是恋爱中的女人对恋人才有的温柔:“看哪……她多美,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自己沦陷了。你懂吗?那种……感觉?”女人回头瞥了男子一眼,对方那身完全不入时却也说不上平庸的——干脆在世界上就没有过这种款式的装扮让对流行十分敏感的她一挑眉。
“恋尸情结?”
“无礼之徒。”
“但她以这种状态沉睡,不给她醒来的机会,她就相当于一具尸体。”
“我不在意,我已经死了,我把自己的魂魄织进这蕾丝里包裹她的小小玻璃棺,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如果她被夺走,我这点执念的存在也没有价值了。”
嘴角的弧度乍然诡异起来:“她呢?”
“嗯?”
“她在意吗?”
“她当然不在意,她可是沉睡着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啊。”
“哦?”单音里含着半声笑:“对此您也毫不在意吗?”说着手上凭空取来了一杯红茶:“那个时代就喜欢喝阿赫玛么?或许我该说你引领了百年之后的潮流。”
“别岔开话题。”
“我只是想给淑女留下思考的时间。”
“从我这么多的藏品里挑出阿赫玛,你的品味也不错。”
“想好了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Madam Harriet,十六岁时在随父亲外出旅行时刚好看到被打捞上来的Lady Mermaid,当即决定将之收购。后来Lady Mermaid就成了您的私人藏品。一生醉心于人鱼的美丽,占有着包裹她的这尊小小玻璃棺,却也没能打开琥珀将她放出来。拼命研习魔法的原因除了家族荣耀,还有自己的一点甜蜜私心——‘打开吧,小棺材,睁开吧,那双眼睛。看着我,亲爱的,看着如此深爱你的我。’” 在男子从容品尝红茶的时间里,女人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而男子仿佛没在意似的,或者是故意似的继续说下去,以朗诵般的语调:“然而——Madam Harriet,在还未与小情人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了皱纹,是啊Madam Harriet,她在时间的封冻里,可时间不会放过你。于是你开始研究美容和化妆,你要让自己保持青春靓丽的模样。”
“你知道的真多。”
“可是一晃就是几十年,小棺材一直没有打开,美丽的Madam Harriet化妆后虽然仍是三十几岁的模样,卸了妆后也抵挡不过时光,已经无法掩饰衰老了。”
“够了。”女人用双臂撑起身体,身前的波斯猫被惊走。
“Madam Harriet,对自己的衰老无力回天,还与自己的小情人始终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啪!”
男子犹自从容地托着茶杯小啜,另一只手捏着只剩一半的茶托挡在眼前,被斩成两截的茶托一半掉落下去:“后来啊那位美丽的,哦、不,老去了的Madam Harriet在无望的爱情里越发地憔悴了,那些用于保持青春的秘术、用于撬开棺材的魔法,一点点腐蚀了你,从内而外。”
女人柳眉倒竖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抽出手桌上时尚杂志里压着的一枝宝石玫瑰指向男子:“无礼之徒!”
千万道丝线便从眼花缭乱的收藏品中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风暴般绞来,将丝绒扶手椅撕了个稀烂。那一地的红色却不带丝毫腥气,女人四望,听见背后悠悠响起了男声:“Madam Harriet,无法再与时间抗衡,‘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连人都不是了的。’”男子笑着摊开手,然后茶杯清脆地掉落在地:“于是她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就让我也死去吧,宝贝,与你一样,和你一起。’后来人们在那栋豪华的宅邸里闻到了腐臭味,抬走了已经有一半都变成怪物样子的Madam Harriet的尸体。没有人知道,Madam Harriet用爱情把自己留在了那里。那用灵魂织成的蕾丝护卫着两人虚假的‘独处’,你活着的时候没能做到的事不代表后人就一定做不到,所以你用最后的力量为她的死亡上锁。”蔷薇藤不断破开大理石地面缠绕上来,男子踏着它们借力跳起随它们逐渐升高:“就好像,只要她不活过来,就不会与你分开一样。”
“住口!”女人不断转身追逐着男子躲避的方向追击,从裙摆下露出的小腿布满青黑的鳞片和棘刺。精致的盔甲挥着战斧追去,男子凭空挥出光的巨盾招架,铿锵脆响:“但是她何曾应允过你?你们何尝真的在一起?她处于生死的缝隙里,你活着的时候她不是和你一起活着,你死了她却没有死,即使是你追求的形式上的相伴也完全站不住脚。”男子从盾中抽出剑,斩去缠绕到脚上来的蔷薇藤,反手上挑斩落盔甲的头盔,盔甲随头盔落地而倒下,大理石地面多了无数裂痕。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女人指挥着盔甲如军阵向他开去,花瓣的风暴从铠甲的缝隙里如练飞驰,钢铁与玫瑰的奏鸣中华丽的大厅逐渐变得一片狼藉。孤军奋战的男子面对训练有素的重甲军阵起初还游刃有余,却在花瓣缠绞的缭乱攻势下逐渐不支,被芬芳迷眼之后落进包围。男子持盾仗剑从两辆战车的夹角冲出去,利用对方极大的重量削弱敏捷度而先一步将盾转到身后,战车撞上盾牌给他加了一把助推力。手臂受到重击的同时,男子吃痛的表情里扯出一丝笑容。
一只无温的钢铁手臂挽住他渐欲触地的身体,将他扶稳之后,列队向他单膝跪下,那姿态一如百年前向Madam Harriet宣誓忠诚,而后花瓣也在原地温柔缠绕一会儿之后改了方向。上一秒还在为终于扳回一局而面露喜色的女人接着便发现他手上的剑化成无数的丝线向自己绞来……
“呃……你……是什么时候……”大理石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棋盘的光纹,女人倒在那一地光纹里无力站起,精心裁剪的长裙面目全非,帽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哪里,长发散开有一半蒙住了脸,撒了一地她身上的鳞片。
“我丢掉杯子的时候,顺带丢下了棋盘的种子,我一直周旋,就是等棋盘的格子蔓延到整个空间。现在它已经寄生了这个世界,所以,你用来对抗我的这个世界,已经属于我了。”男子靠在刚才她躺的贵妃椅里,从正式反击开始,他就处于坐山观虎斗的愉悦中:“还想挣扎吗?夜还很长,天亮之前我们可以继续游戏。”
“你……哼。”女人的妆容掉了一半,半面是美丽的少妇,半面却是布满皱纹的老妪,这华而不实的虚拟身体已经无法负荷更多。
“那么我就进入正题了。”男子微笑着站起来,走向通向琥珀的那面镜子,扬起剑,作势要刺下去。女人在身后笑了,躺在地上歇斯底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花了一辈子,到死了之后在这里都没能打开的小棺材,你居然妄想能打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咔!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来打开琥珀带她走的呢?我又不是童话里的王子。”男子笑着将剑刺入镜面,竟将镜子连同琥珀刺出了一个缺口,直通到Lady Mermaid的胸膛,第二剑瞄准那颗毫无戒备的心脏,正要补上。
女人的骄傲顿时崩溃,在那张忧郁的脸上只能看到惊恐:“你……你是来杀她的?!”
“嗯哼。”答案不置可否。
“不……别……不要杀她!”女人拖着已经被玫瑰风暴绞断的双腿爬过来,那狼狈的样子揭示了她的不足为虑:“无论你拿走什么都好!不要杀她!求你……求你不要!!
“听说用人鱼心脏的血液涂满刀刃,可以斩开时间回到最悔恨的那一天……”男子舔了舔上唇:“呢,反正你也死了,我杀了她,让她去真正的死亡里与你作伴,而我也得到人鱼心脏的血液,两全其美不是吗?”这么说着,在女人扭曲的表情、令人生厌的蠕动攀爬和凄厉堪撕碎神经的呼号下,男子含笑将剑刺向Lady Mermaid。
咔——
剑刃贯穿身体,从心脏。有点痛,很凉。
啊……我的小鱼……你还活着……
Madam Harriet用身体挡在了男子与镜子之间,撑住镜框护卫着那尊透明的小棺材,就如活着的时候无数个寂寥夜晚向她诉说情话那样温柔。只是这次她没有梳妆打扮,也没有穿最入时的礼服,甚至她蓬头垢面,连遍身的血迹都没擦干。
“啊…我的小鱼……” Madam Harriet喃喃说着,心脏的血液顺着剑刃向下流淌,甚至注满了琥珀的裂缝。
呼吸逐渐消失在冰冷的痛楚里,肉体死亡的那一次都没有如此疼痛。视线逐渐模糊了,Madam Harriet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觉得这张小脸她还没有看够。
啊……我的小鱼……
我的……
男子面对着女人作为灵魂死亡的现场,看她逐渐失血倒下,看她的灵魂灌注到Lady Mermaid的心脏。
琥珀融化了,那么轻易地,就像沐浴在春日阳光里的雪花。
“With this hand I will lift your sorrows.
Your cup will never be empty, for I will be your wine.
With this candle, I will light your way into darkness.
With this ring, I ask you to be mine.*”
在站在神父位置的男子所念的誓词中, Miss Harriet睁开眼睛,发型自己置身绘着深海天顶画的白色教堂,到处装饰着珍珠与玫瑰,圣洁的光从玻璃花窗绚烂洒落。
Miss Harriet穿水母般飘荡的婚纱,手捧鲜花,她知道现在的她只有十六岁。
她走过长长的蓝色地毯,走向神父面前那座小小的花棺,她的小鱼正睡在那里,穿着她亲手织的白蕾丝裙衣,胸口勾成桃心锁的图案。
“Harriet,你是否愿意娶棺材中的人鱼少女为妻?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病痛,都一直爱她,照顾她,体谅她,呵护她,在白昼陪伴在她身边,在黑夜与她一同入眠,即使死亡也不能让你离开她吗?”
“我愿意。”
“神迹的小姐,你是否愿意将终身托付给向你宣誓了爱情的这位少女,无论你是否知道她陪你度过了多少日夜,在活着的时候为你挥霍了最美的年华,而死后又为了守护你付出了多大代价,即使死亡也无法让你拒绝她吗?”
教堂里回响起海浪声,地上布满了光透过海水投在沙上一般的光纹。
“现在你可以吻新娘了。”
Harriet红着脸低下身,轻轻凑近了她那小鱼的小脸儿,胆怯似的在那凉凉的唇上印下颤抖的吻。生涩得连呼吸都不敢,千丝万缕缠绕着幸福与痛楚。然后十六岁的Harriet闭上眼睛,耗尽最后的认真,吻她的新娘,吻别她的生命。
黑发黑眼黑衣的男子站在那尊展柜前,横抱着刚刚离开那尊小棺材和自己婚礼的Lady Mermaid,端详琥珀里蜷缩的十六岁少女。
下面的展签已经被改成了Miss Harriet,即便不是人鱼,被完美封存在琥珀里的少女也该是十分珍贵的展品了吧。
况且,离开了琥珀接触到空气的Lady Mermaid已经出于自我保护机制而将鱼尾分成了人形的双腿。男子让黑伞悬在头顶,披着棋盘的光纹穿透馆方附魔的玻璃,以绅士的步速走向了街灯凋零的黑·香德尔大道。
“要把那些见过你的人的记忆都抹去也是个大工程呢,小鱼。”男子脚下蔓延开的棋盘光纹延伸出无数的丝,向着在开馆这日每一个前来欣赏Lady Mermaid的人的方向游走了:“她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FIN.-
*英文是僵尸新娘里的婚礼誓词。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您知道雪人吗?”
我看向正在房间正中生火的男人,挑起了话题。
“雪人?”男人皱了皱眉,手里的火钳扒拉了两下柴堆,“两个圆球、一根胡萝卜堆起来的那种?”
我慌忙摆了摆手。
“不,当然不是。我是指那种……类似于雪女、雪怪之类的幻想生物。”
男人再次瞥了我一眼,身体朝远处挪了几分,拉开了距离。看着这毫不掩饰地抗拒行为,我只能有些尴尬地挠一挠脸颊,反思是否应该换一个陌生人更容易接受的话题。
是的,陌生人。
我与同处一室的这位男士素不相识,经历上的共通点只有今夜因鹅毛大雪迷了路、又都受助于这间尚能使用的守林人木屋这点。
今日我与友人约好上山打猎,不想狩猎过程中我跌落山崖,等醒过来时,身边已是茫茫雪原,而头顶是灰黑色的夜幕以及代替星光铺满视野的雪粒。遭遇不测令我心慌意乱,但身体状况的安好暂时抚慰了我躁动的内心。趁着身体还未僵硬、落雪对地面上的生命尚且还残留一丝怜悯,我抓起猎枪,凭感觉寻找着回家的路。
然而结局就如我之前说的,我的感觉没能指引我归家,反而将我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寒冷与迷茫带走了我身体与心灵的温度,就在我以为自己无计可施之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白光,而那抹光亮指引我来到了这座木屋。
早在进门前我便认出这座木屋的作用,但是略微发黑的木板以及穿出衔接口的铁钉让我对这座屋子的安全产生一丝担忧。光亮是从窗户对面传出来的,可是这抹光亮既没有照亮屋内的装潢,也没有照亮持火者的面容,倒像是一抹误入屋内的鬼火,在寻找着重回荒野的道路。
但是,夜风与白雪不会对暴露于荒野的生命留有余情,在片刻犹豫之后,我走进了这间木屋,并看到了当时手举一把手电筒、面对新来客而满脸警惕的男士。
初见这位男士时,他给我的印象非常奇怪。他穿着一身二十年前极为流行的登山服套装,我记得我父亲到现在都很爱这个套装的牌子;而在这套衣服的外侧,他又斜跨着一个更加老旧的水壶。看着他身侧的水壶和手中的手电筒,总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怪异感。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男士可以算我的救命恩人。
总而言之,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我也希望能与这位“难友”建立起友好的关系。可惜这位手脚麻利的男士十分沉默寡言,中途还是我刨根问底才得知他并非这座屋子的主人,而是同为遇险之人。
但是长夜漫漫,风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歇。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掩去我们的呼吸声,晃动的阴影让人的内心产生破绽。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有个人聊聊天,一同驱散寒夜的孤寂。
可惜,我似乎提错了话题。看这位男士抗拒的反应,想必他已经把我归为“尽量不要接触”的那一类人了吧。
我深深叹了口气,抓起身侧的猎枪,轻轻抚摸着枪身。这把枪是我成年时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也是我目前最为喜爱的一把猎枪。虽说更换用的弹夹在跌落山崖时遗失,好在这把枪始终被我紧紧攥在手里,而现在,来自家人的礼物与留存在枪膛中的子弹让我的内心得到一丝安慰。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雪人?”
就在我抚摸着枪身,放弃靠对话消磨时光时,对方却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我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而男人依旧握着那把火钳,用钳尖戳弄着木柴的根部。
他依旧保持着拉远的距离,但眼睛却盯着我。火苗和阴影同时在他眼中跳动,让他黑色的瞳孔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亮。
“啊,呃……”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视线忍不住从他脸上游移到房屋中央燃烧的柴堆上。
“为什么?”他再次追问,语气中含有一丝戒备。察觉到这奇妙情绪的瞬间,我反而冷静下来,内心不再慌张。再次将视线投向他时,我才注意到他面颊紧绷、攥住火钳的手甚至浮现出几根青筋。
我对他的态度感到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话题会让他如此警惕。原本以为我会被划入怪人的范畴中,没想到对方此时的反应反而更像一个怪人。
“回答我。”
他再次追问,横起的眉头和紧攥的拳头让房间中弥漫起一丝不稳的气息。我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枪,吞了口唾沫,谨慎缓慢地开了口。
“我只是……只是对这些奇闻怪谈有兴趣罢了。”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脖颈处浮现出的青筋,“我看着外面的大雪……不经意想起了有关雪人的传说。”
他盯着我的脸许久,手背上的青筋久久未消散。直到他的视线从我的脸打量到我的枪,又从我的枪移回我的脸,他才缓缓放松肩膀,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是吗。”他盘起腿,将火钳放到地面上,随即从怀里抽出了一包烟。我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他用火堆点燃烟头,犹豫半晌,再次尝试搭话。
“那个……我刚才难道说了什么……冒犯您的话?”
“冒犯?”
“就是……您似乎不太想听到雪人这个话题……”
面对我的疑问,他沉默地咂了口烟。在我以为他又要忽视我的疑问时,他长吁一口气,在烟圈飘到房顶之前,淡淡开了口。
“请原谅我的失礼,年轻人。”他说,“只是你的话题让我想到二十年前的过往,我短暂地怀疑那一天的一切又要再次重现。”
“二十年前……?”
毫无疑问,男人的话语勾起了我的兴趣。对奇闻怪谈的兴趣让我急切地想要知晓男人话语所指的一切,但是尚存于身的教养却让我无法坦率追究过往的故事。更何况男人本就对雪人二字有极强的抗拒之心,即便我执意追究,对方也未必会予以回应。
结果,我只能以一句重复温和的表达我的兴趣。
对方沉默地吸了好几口烟,在火堆发出一声噪响时,他忽然开了口。
“年轻人,你经常来这片雪山吗?”
“咦?啊,算是吧……”我不理解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比起难熬的沉默,随口闲聊更合我心意,“我家就在距离这座雪山大约四五十公里的城镇里,所以每年冬季,我都会和朋友一起来这座雪山玩。”
“这么说,你对这座雪山应该挺熟悉?”
“只熟悉开放的区域。”我苦笑起来,“如果我对这座雪山了如指掌,又怎么会陷入迷路的困境呢。”
男人沉默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又再次开了口。
“那么,如果你能脱险,你今后还会上这座雪山吗?”
“……咦?”
男人的问题再次让我思绪混乱。我猜他是想问我会不会有应激反应,但我虽然一时陷入过孤立无援的境地,可是此时此刻的火光与温暖却没有让我深刻感受到“遇险”二字的分量。我甚至将其当做一场冒险、一次可用于今后聊天的话题,我对得救这件事甚至没有一丝怀疑,我总觉得等天亮了、雪停了,我就能回到家,然后把遇险之后的经历说给我的朋友们听。
所以,如果让我现在回答他,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再次伸出手把玩起那把火钳,直到叼在嘴边的烟只剩烟屁股,他才抬起头,用刚被烟熏过的、沙哑声音开口。
“原本,我并不想与你提起这个话题,因为话语具备力量,而力量会引发现象。”男人将烟头丢到了柴堆中,那双被火光照出奇异色彩的眼瞳盯着我的脸,“但是,你已提起了那个名字,再加上你今后依旧会有踏上这座雪山的可能,那我接下来说的话,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能给予你帮助。”
我吞了口口水。
“您的意思是……?”
“我会告诉你,你感兴趣的那件事。”男人说,“对,就是二十年前的夜晚,在这间屋子中发生的事情。”
→ → →
“二十年前,我同样是与朋友上山打猎——”
结果我失足滑落山崖,等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说来有趣,当时我与你年龄相仿,甚至体格也类似,如果我们是从同一个山崖掉落的,那么甚至寻到此处的路线也应相同。
只是,我没有你这么好运,手中还留着一把猎枪。当时我身上留存的道具只有一根手电筒以及几支烟,而我依靠那根手电筒找到了这座木屋。说来这座木屋的装潢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若你能亲眼看到当时的木屋,你一定会很惊讶它居然能在风雪中屹立那么久。
当我找到这座木屋时,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存在了。两名先客均是男性,一名是穿着当时最流行登山服的登山爱好者,另一名则穿的较为古朴,似乎是山脚下村落的村民。询问之下,两人与我相同,都是因暴风雪迷路的遇险者。
不管怎么说,相同的境遇让我们对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源于生命的亲近感,因此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在火堆生起来之后,我们围着火堆就座,一边感受着火光的温暖,一边聊起了各自的经历。
之前也提到过,在我之前的两位客人,一位是山脚下的村民,一位是登山爱好者。村民说他家里口粮告急,因此他上山捕猎,想着抓只野兔或者野鸟回去救急,却迷了路;而登山爱好者则是走错了路线,等回过神来,已经偏离既定路线很远,只得到这座木屋里暂坐歇息。
我也将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他们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为我没有受伤感到庆幸。彼此交换了经历之后,我们之间的亲近感更近一层,当暴风雪愈演愈烈之时,我们开始聊自己的家庭与工作,还聊起了平日的爱好、喜欢的人以及最近的烦恼,靠对话来保存心灵的温度。
可就在我们聊得热火朝天、以为这场轻松愉快的对话能延续到天明时,门扉忽然传来被敲响的声音。原本布满房间的言语顿时烟消云散,我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确认刚才的敲门声是不是错觉。
然而敲门声再次响起。礼貌、谨慎、轻柔,与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年轻气盛的我在确认门响并非错觉之后,我起身准备开门,却被村民一把拽住了手腕。
“先生?”我当时很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阻止我。如果只是因为担心门外涌入的风吹灭火堆,那么我们只需要提前做好挡风准备、或者届时再生火即可。
然而村民只是拼命摇着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竖起一根手指置于唇前,示意我噤声,而他的视线则掠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门扉以及门旁的窗户。
“叩叩、叩叩”,敲门声依旧礼貌而稳重的响起。被他这么一阻止,我的大脑反而有了思考的时间,与此同时我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我缓缓转过头,看向紧闭的门扉,而敲门声依旧以平稳、规律的方式响起,规矩得如同钟表盘上的秒针。
村民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腕,而坐在原地的登山者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们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窗外风雪如此猛烈,即便是教养再好的人,在这种危急情况下又怎会保持如此礼貌的敲门方式?
当敲门声又响了将近十下时,它终于停止了。我们的视线随之停在了栓起的门栓以及边缘的门把上,但是想象中的震颤与转动并没有出现。一直坐在原位的登山者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他的视线移向窗户,然而外面只有飘荡的雪以及呼啸的风。
寂静充满了房间,当我终于忍不了这份沉默,回头看向抓着我手腕的村民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瘦骨嶙峋的模样像极了刚出土的木乃伊。
我的动作似乎打破了屋内的僵硬,他吞了口口水,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而我的耳朵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呢喃声。
“是雪人。”
他这么说道。
“雪人?”登山者在我之前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安,“什么雪人?”
村民搓了搓手,有些不安地瞟向房门:“是这座雪山的传说——不,事实。”
随之,村民向我们讲述起这座雪山的传闻。
传说中,每座雪山都有自己的山神,而这座山的神便是雪人。然而之所以叫它“雪人”而不是“雪神”,是因为它像人类一样,需要在特定的时候进食,而这特定的时刻便是雪夜。夜晚降雪的程度象征着雪人的饥饿程度,若只是绵绵细雪,那它只需要进食一些野花野草便能果腹;但如果是狂风暴雪,那它便需要补充动物的血肉才能消除饥渴。
鱼、鸟、松鼠、野兔、麋鹿、熊、犬、鸡鸭、牛羊——以及人类,都成为平息雪人饥饿的对象。这些被雪人吞噬的生物往往尸骨难寻,按村子里老人的说法,这些被雪人吞噬的生物已化作山上的雪。
就在雪山附近的村落都已经习惯了被雪人当做猎物的现象后,一名偶然逃出生天的村民却用他的经历改变了这一切。那位村民在落雪之夜被困在雪山上,他不得已寻找了一个洞窟避难,并用随身携带的布料建起了一道临时的挡风墙。
身为雪山旁的住民,他自然也深知雪人的习性,因此他一边抱有侥幸,一边在寒夜里战战兢兢——而如他所料,在风雪依旧呼啸之时,挡风用的布料上映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那个影子看起来比一般成年男性还要高上一倍,粗壮的臂膀以及脖颈彰显着它强大的力量。就在那名村民以为自己即将变成雪人的祭品时,那位山神却始终在门口游移,却迟迟不进入洞中。
高大的人影反复走动,忽然,用身体挡住了洞穴正中心。那双比月光还亮的眼睛发出的光甚至穿透了挡风布,那对光点左右晃动,而一声呼唤随着风声一起传入了洞中。
“有——人——吗——”
那是极为暧昧的咕哝,混合着野兽的嘶鸣与肉团搓揉时发出的粘稠感。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即便是这与人声差异过大的声音,也依旧组成了清晰的语句。
“有——人——吗——”
呼唤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没有了那种模糊不清的粘稠感。这一次的声音较之之前更加清晰,而下一声呼唤连字句都与人类无异。
“有——人——吗——”
那声呼唤不断响起,甚至连语调都在不停变化,最初的冷漠单调逐渐化为哀转无辜,到最后甚至会让人产生怜悯之心,忍不住予以回应。
恐惧攥紧了村民的喉咙,他缩在墙角捂住鼻息,双眼紧盯着游移在洞外的身影。若不是他隔着布料看清了那非人的身影,这声不断接近人类的呼唤或许会真的诱惑他出声回应。
但那名村民忍住了回应的冲动,只是高度紧绷的神经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等他回过神来,阳光已经透过布料照入洞内,而狩猎者早已不见踪影。
他活了下来。
生还的村民将这个发现带到了村里,而村中的人们也对此做出了无数猜想。有人认为遮挡雪人的视线便是逃生的关键,而有的人则认为屏住呼吸、消减气息才是生还的重点。以此为开端,再结合往后几十年的经验,人们终于发现——
从雪人手下逃离的重点,就是 “在一个几近封闭的空间中不作回应”。
“明白了吗?”村民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间守林人小屋不仅仅是用来给守林人休憩的,也是为了让夜间迷路的人得以有个安身之所。如果你进门前留意一下,你会发现从门外无法上锁。”
“原来如此,因为雪人并没有‘开门’这个概念,因此会‘开门’的只有人类。”
在我大脑一团乱麻的时候,登山者便已找到了重点。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挪向了透明的玻璃窗。
“而且,这间屋子之所以能有玻璃窗,想必雪人寻找猎物,也不是依靠视觉吧。”
村民点了点头,肯定了登山者猜测。我虽然对这传言依旧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敲门声却让我保持了沉默。
“总之,今夜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们绝对不要开门,也不要应答,明白了吗?”村民喝了一口水,惨白的脸色在火光照耀下稍微回了些暖,“只要等天亮,我们就能回家了。”
我和登山者对视了一眼,最终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突然的变故打消了我们继续聊天的欲望,我们各自找了一块儿地躺下,但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门窗。我选择了窗户正对着的那个角落,理由无他,只是因为能看到窗外的风景会让我稍微安心一些。
在入睡前,我们给柴堆添了足够的柴火,保证火焰不会在中途熄灭,让我们因寒冷而衰弱。村民与登山者选择在火堆附近就寝,或许是火光的温暖与光亮能给予他们心理上的安慰。最终,在光热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我陷入了梦乡。
——直到半夜被说话声吵醒。
→ → →
男人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下来。他抓起地上的水壶往嘴里狂灌,喉结随着饮水的动作上下快速移动。我直起身想要阻止他狂灌水的动作,但是为时已晚,他似乎已将一整瓶水都灌入了胃中。
随着“砰”的一声,他将水壶砸在了地上。他一边擦着嘴角一边斜眼看向我,漆黑的眸子像两汪看不到底的深井。
在我被那双眼瞳看得发怵之前,他又垂下视线,看向面前的火堆,继续讲述他未完的故事。
“睡到半夜,我听到被压低的对话声。两个声音情绪都很激动,只是刻意压低的音量让字句不是那么清晰。朦胧之中,我听到了‘救’、‘不行’之类的字眼,而听到这些字眼之后,我的思维终于脱离睡魔的掌控,变得清晰起来。
“我循着声音看去,声源正好是在火堆旁边。令我纳闷的是本应足够的柴火此时早已熄灭,只能借助窗外的光勉勉强强看清屋内的几个大型物件。声音还在继续,我轻轻侧身,让面部对准声源,那里正好是登山者和村民所在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神志清醒了吧,之前暧昧不清的对话逐渐变得清晰。我聚精会神地分辨着对话内容与说话人,并且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你刚才也听到枪声了吧!一定有人在附近迷路了,我们得去救他!’登山者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个人在外面会很危险!’
“‘不行!’村民坚决反对,‘你没有听我说话吗?现在出去很危险,而且如果那个人刚好遇到雪人,你想要和他一起陪葬吗?’
“‘难道就要见死不救吗!’登山者的情绪很激动,他甚至放弃压低音量,任凭情绪宣泄,‘可恶,跟你根本说不通——喂,那边的,我们一起去救人吧?’”
男人再次停顿了下来。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狠狠地捶在了地面上。
“话题突然抛向了我,我一瞬间不知所措。“男人将脸埋进了手心里,”我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他们知道我醒着、为什么会在听过那个故事后还会提出救人、为什么那个瞬间就能抓住重点的登山者如此不理智——”
他缓缓抬起头,原本就阴沉的脸此时惨白如霜。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逐渐吞噬了火光,那两深井像是要把我也拽入其中。
“我做出了回应。”他说,“我说——‘你们先冷静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含糊,像是人溺水时候在水底发出的声音。而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失去血色,绷起的青筋逐渐自皮肤之下浮现。
我握住猎枪站起了身,往后退去,可他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而是继续嘟哝着那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回应我的不是登山者和村民的声音,而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心神不宁,壮起胆靠近他们,看到的却是他们依旧在熟睡的面孔。那么,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与我对话的人是谁?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吗?”
男人懊恼地摇晃着脑袋,他已经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他发生异变的皮肤以及逐渐含糊的声调都让我惊恐不安,我握紧猎枪贴在墙角,缓缓地顺着墙边朝门口移动。
而他的嘟囔还在继续。
“我感到惊恐,我回想起了那个故事。而就在这时本应拴好的门栓却自动脱落,风雪吹开了门,门外空无一物。”
“我看着空无一物的门口感到释然,我想那不过只是传说。可是当我的余光感受到光影变化,当我的视线转向窗外时,在那里——”他拉长了语调,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眼瞳看向我所在的方位。
“我看到了,雪人。”
他说。
他缓慢地、用死者倒映事物的眼神看着我,却又穿透我的身体看向我的身后。我的双腿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打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猎枪,避免放开这最后的武器。
“雪人,就在窗外。”他再次重复,视线依旧停在我所在的位置,“它看着我笑,明明不是用眼睛探寻猎物,它那两颗眼珠却准确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笑意。
“你看,就在你的身后。”
当他这句话响起时,我倒吸一口气往前一跳,抬起猎枪对准窗口。然而窗外依旧只有灰黑色的夜幕以及呼啸而过的白色雪粒,以及窗子上倒映着的我的身影。
我松了口气,又愤怒地看向那个男人。他此时依旧望着我,但嘴角却向两侧扬起,勾勒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够了,先生,如果您只是想吓唬我,那么您成功了。”我有些气恼地吼道,“但是,这个玩笑未免也太过分了。如果您认为我冒犯了您,您大可以直说,而不是浪费我们的时间,以吓唬我为乐趣。”
然而男人歪了歪头,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吓唬你?”他瞪大了眼,黑色的眼珠与白色的眼球形成了过于渗人的对比,“不,不,这不是吓唬你,这是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实。”
“请别开玩笑了。”我握紧枪,有种用枪支敲击他脑袋的冲突,“如果真如您所说的那样,那您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这里,与我对话呢?”
面对我的提问,男人居然笑出了声。在我为那笑声感到不适,想要打断他时,他忽然又开了口。
“是啊,我还在这,或许是因为我在后悔吧。”他说,“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做出了回答,后悔我的大意害死了其他人。”
“……什么?”
“我还在这里,或许只是因为——”他望着我的视线忽然向一侧移开,最终落在了门扉上。
就在这时,一声异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富有节奏感的、温和的、轻快的敲门声响起。叩叩、叩叩,节奏准确地像是秒针在钟表盘上移动。
我缓缓地将视线移向了仅有的那扇门,而敲门声依旧在平稳的作响,证明那个响声并非我的错觉。
叩叩、叩叩。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我的耳畔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移动到了我的身边,冰冷的吐息顺着我的耳廓扩散。
“只是因为,我想尝试救下一个人而已。”
他的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即便隔着防寒服,我依旧能感受到从他指尖传来的彻骨寒意。
“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开门,也不要应答,明白了吗?”他说,“这样,你就能回家了,年轻人。”
叩叩、叩叩。门扉依旧在作响。
END
张栋梁突然发现自己站在家里。
这是他的家,不是那个和其他工人们挤在一起、充斥着寒风与汗水的集装箱一样的地方,而是他的家。
坑坑洼洼的土墙随意反射着头顶悬挂着的白炽灯泡发出的光,让整个房间昏暗且温暖。烧着的炕传来的热气提醒着他现在是什么季节,而他脚边是一个塌着的背包。
“梁子!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干嘛呢!”一声嘹亮且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从背后传来。
张栋梁回过头去,看见张向国站在那里,站在这个家的门口。张向国披着大衣,头上顶着翻出毛毛的军帽,左手拿着一颗从后院垒着的小菜山上拿来下的大白菜,右手捏着他的烟斗,身体有些佝偻但是还能看得出力量,眉头锁起的痕迹和额上的皱纹纠结在一起,一切就像张栋梁一年前离开那天一样。
张栋梁盯着张向国瞪圆了眼睛,嘴巴张了张,他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说什么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爷……”
“你这龟孙!”张向国一脚踹在张栋梁屁股上,孔武有力,“收拾个行李磨蹭半天,等会老刘家的拖拉机要走了,老子看你怎么去镇上,你走着去!”
“爷爷!”
张栋梁急得想跺脚,嘴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爷爷俺都已经在城里打了一年工了”、“爷爷俺怎么突然回家了”、“爷爷你怎么在家啊”、“爷爷你……”就像有人捂着他的嘴,掐着他的喉咙硬要他把这些话咽下去一样,张栋梁什么都说不出来,卡了半天只好大喊一声:
“爷爷!俺不想去城里!”
张向国举起烟斗就要敲张栋梁的脑壳:“呔!去城里长点见识,在这村里地里的能有什么出息,找你千哥儿,让他带着你,有什么好怕的!”
“千哥儿是街溜子!他才不管俺呢!”
“放你娘的屁!哪儿听来的!你千哥儿搁城里混得可好了!你别跟我这儿像个孬种一样,镇里去A城的车票都给你买好了!”
“俺不去!俺就不去!”
“闹!你这孩子咋这么犟!”
张向国抬脚正要踢,却发现张栋梁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抬了一半的脚又放了下去。
“……梁子,梁子你咋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和爷爷说说。”
“爷爷……爷爷……”张栋梁泣不成声,不知道是因为他实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明明已经在外打工一年,现在却突然站在自己老家的房子里,那座理应已经被拆掉的土房,所有都像一年前他还没离开那样;还是因为张向国。
因为张向国就站在这里,左手拿着大白菜,右手拿着烟斗。
因为张向国还能问他,问他,梁子,发生什么事儿了和爷爷说说。
张向国,张向国。
“爷爷,”张栋梁控制不住地哭着,一边哭一边抽抽,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爷爷……俺不想去城里,俺不想去城里……”
张向国在三个月前去世了。
张向国看着张栋梁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叹了口气,把白菜搁在炕上,然后轻轻拍着张栋梁的背。
“算了,你不爱去就别去了!跟爷爷搁这儿种白菜,也挺好的!”
“你那车票呢?给我我拿给老刘带到镇上去退了。”
“唉你这孩子,别哭了,这么大一个男子汉,像什么样子!快把脸擦了!”
“梁子,别哭了,啊?”
“梁子,爷爷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