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您知道雪人吗?”
我看向正在房间正中生火的男人,挑起了话题。
“雪人?”男人皱了皱眉,手里的火钳扒拉了两下柴堆,“两个圆球、一根胡萝卜堆起来的那种?”
我慌忙摆了摆手。
“不,当然不是。我是指那种……类似于雪女、雪怪之类的幻想生物。”
男人再次瞥了我一眼,身体朝远处挪了几分,拉开了距离。看着这毫不掩饰地抗拒行为,我只能有些尴尬地挠一挠脸颊,反思是否应该换一个陌生人更容易接受的话题。
是的,陌生人。
我与同处一室的这位男士素不相识,经历上的共通点只有今夜因鹅毛大雪迷了路、又都受助于这间尚能使用的守林人木屋这点。
今日我与友人约好上山打猎,不想狩猎过程中我跌落山崖,等醒过来时,身边已是茫茫雪原,而头顶是灰黑色的夜幕以及代替星光铺满视野的雪粒。遭遇不测令我心慌意乱,但身体状况的安好暂时抚慰了我躁动的内心。趁着身体还未僵硬、落雪对地面上的生命尚且还残留一丝怜悯,我抓起猎枪,凭感觉寻找着回家的路。
然而结局就如我之前说的,我的感觉没能指引我归家,反而将我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寒冷与迷茫带走了我身体与心灵的温度,就在我以为自己无计可施之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白光,而那抹光亮指引我来到了这座木屋。
早在进门前我便认出这座木屋的作用,但是略微发黑的木板以及穿出衔接口的铁钉让我对这座屋子的安全产生一丝担忧。光亮是从窗户对面传出来的,可是这抹光亮既没有照亮屋内的装潢,也没有照亮持火者的面容,倒像是一抹误入屋内的鬼火,在寻找着重回荒野的道路。
但是,夜风与白雪不会对暴露于荒野的生命留有余情,在片刻犹豫之后,我走进了这间木屋,并看到了当时手举一把手电筒、面对新来客而满脸警惕的男士。
初见这位男士时,他给我的印象非常奇怪。他穿着一身二十年前极为流行的登山服套装,我记得我父亲到现在都很爱这个套装的牌子;而在这套衣服的外侧,他又斜跨着一个更加老旧的水壶。看着他身侧的水壶和手中的手电筒,总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怪异感。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男士可以算我的救命恩人。
总而言之,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我也希望能与这位“难友”建立起友好的关系。可惜这位手脚麻利的男士十分沉默寡言,中途还是我刨根问底才得知他并非这座屋子的主人,而是同为遇险之人。
但是长夜漫漫,风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歇。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掩去我们的呼吸声,晃动的阴影让人的内心产生破绽。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有个人聊聊天,一同驱散寒夜的孤寂。
可惜,我似乎提错了话题。看这位男士抗拒的反应,想必他已经把我归为“尽量不要接触”的那一类人了吧。
我深深叹了口气,抓起身侧的猎枪,轻轻抚摸着枪身。这把枪是我成年时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也是我目前最为喜爱的一把猎枪。虽说更换用的弹夹在跌落山崖时遗失,好在这把枪始终被我紧紧攥在手里,而现在,来自家人的礼物与留存在枪膛中的子弹让我的内心得到一丝安慰。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雪人?”
就在我抚摸着枪身,放弃靠对话消磨时光时,对方却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我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而男人依旧握着那把火钳,用钳尖戳弄着木柴的根部。
他依旧保持着拉远的距离,但眼睛却盯着我。火苗和阴影同时在他眼中跳动,让他黑色的瞳孔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亮。
“啊,呃……”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视线忍不住从他脸上游移到房屋中央燃烧的柴堆上。
“为什么?”他再次追问,语气中含有一丝戒备。察觉到这奇妙情绪的瞬间,我反而冷静下来,内心不再慌张。再次将视线投向他时,我才注意到他面颊紧绷、攥住火钳的手甚至浮现出几根青筋。
我对他的态度感到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话题会让他如此警惕。原本以为我会被划入怪人的范畴中,没想到对方此时的反应反而更像一个怪人。
“回答我。”
他再次追问,横起的眉头和紧攥的拳头让房间中弥漫起一丝不稳的气息。我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枪,吞了口唾沫,谨慎缓慢地开了口。
“我只是……只是对这些奇闻怪谈有兴趣罢了。”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脖颈处浮现出的青筋,“我看着外面的大雪……不经意想起了有关雪人的传说。”
他盯着我的脸许久,手背上的青筋久久未消散。直到他的视线从我的脸打量到我的枪,又从我的枪移回我的脸,他才缓缓放松肩膀,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是吗。”他盘起腿,将火钳放到地面上,随即从怀里抽出了一包烟。我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他用火堆点燃烟头,犹豫半晌,再次尝试搭话。
“那个……我刚才难道说了什么……冒犯您的话?”
“冒犯?”
“就是……您似乎不太想听到雪人这个话题……”
面对我的疑问,他沉默地咂了口烟。在我以为他又要忽视我的疑问时,他长吁一口气,在烟圈飘到房顶之前,淡淡开了口。
“请原谅我的失礼,年轻人。”他说,“只是你的话题让我想到二十年前的过往,我短暂地怀疑那一天的一切又要再次重现。”
“二十年前……?”
毫无疑问,男人的话语勾起了我的兴趣。对奇闻怪谈的兴趣让我急切地想要知晓男人话语所指的一切,但是尚存于身的教养却让我无法坦率追究过往的故事。更何况男人本就对雪人二字有极强的抗拒之心,即便我执意追究,对方也未必会予以回应。
结果,我只能以一句重复温和的表达我的兴趣。
对方沉默地吸了好几口烟,在火堆发出一声噪响时,他忽然开了口。
“年轻人,你经常来这片雪山吗?”
“咦?啊,算是吧……”我不理解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比起难熬的沉默,随口闲聊更合我心意,“我家就在距离这座雪山大约四五十公里的城镇里,所以每年冬季,我都会和朋友一起来这座雪山玩。”
“这么说,你对这座雪山应该挺熟悉?”
“只熟悉开放的区域。”我苦笑起来,“如果我对这座雪山了如指掌,又怎么会陷入迷路的困境呢。”
男人沉默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又再次开了口。
“那么,如果你能脱险,你今后还会上这座雪山吗?”
“……咦?”
男人的问题再次让我思绪混乱。我猜他是想问我会不会有应激反应,但我虽然一时陷入过孤立无援的境地,可是此时此刻的火光与温暖却没有让我深刻感受到“遇险”二字的分量。我甚至将其当做一场冒险、一次可用于今后聊天的话题,我对得救这件事甚至没有一丝怀疑,我总觉得等天亮了、雪停了,我就能回到家,然后把遇险之后的经历说给我的朋友们听。
所以,如果让我现在回答他,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再次伸出手把玩起那把火钳,直到叼在嘴边的烟只剩烟屁股,他才抬起头,用刚被烟熏过的、沙哑声音开口。
“原本,我并不想与你提起这个话题,因为话语具备力量,而力量会引发现象。”男人将烟头丢到了柴堆中,那双被火光照出奇异色彩的眼瞳盯着我的脸,“但是,你已提起了那个名字,再加上你今后依旧会有踏上这座雪山的可能,那我接下来说的话,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能给予你帮助。”
我吞了口口水。
“您的意思是……?”
“我会告诉你,你感兴趣的那件事。”男人说,“对,就是二十年前的夜晚,在这间屋子中发生的事情。”
→ → →
“二十年前,我同样是与朋友上山打猎——”
结果我失足滑落山崖,等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说来有趣,当时我与你年龄相仿,甚至体格也类似,如果我们是从同一个山崖掉落的,那么甚至寻到此处的路线也应相同。
只是,我没有你这么好运,手中还留着一把猎枪。当时我身上留存的道具只有一根手电筒以及几支烟,而我依靠那根手电筒找到了这座木屋。说来这座木屋的装潢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若你能亲眼看到当时的木屋,你一定会很惊讶它居然能在风雪中屹立那么久。
当我找到这座木屋时,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存在了。两名先客均是男性,一名是穿着当时最流行登山服的登山爱好者,另一名则穿的较为古朴,似乎是山脚下村落的村民。询问之下,两人与我相同,都是因暴风雪迷路的遇险者。
不管怎么说,相同的境遇让我们对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源于生命的亲近感,因此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在火堆生起来之后,我们围着火堆就座,一边感受着火光的温暖,一边聊起了各自的经历。
之前也提到过,在我之前的两位客人,一位是山脚下的村民,一位是登山爱好者。村民说他家里口粮告急,因此他上山捕猎,想着抓只野兔或者野鸟回去救急,却迷了路;而登山爱好者则是走错了路线,等回过神来,已经偏离既定路线很远,只得到这座木屋里暂坐歇息。
我也将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他们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为我没有受伤感到庆幸。彼此交换了经历之后,我们之间的亲近感更近一层,当暴风雪愈演愈烈之时,我们开始聊自己的家庭与工作,还聊起了平日的爱好、喜欢的人以及最近的烦恼,靠对话来保存心灵的温度。
可就在我们聊得热火朝天、以为这场轻松愉快的对话能延续到天明时,门扉忽然传来被敲响的声音。原本布满房间的言语顿时烟消云散,我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确认刚才的敲门声是不是错觉。
然而敲门声再次响起。礼貌、谨慎、轻柔,与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年轻气盛的我在确认门响并非错觉之后,我起身准备开门,却被村民一把拽住了手腕。
“先生?”我当时很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阻止我。如果只是因为担心门外涌入的风吹灭火堆,那么我们只需要提前做好挡风准备、或者届时再生火即可。
然而村民只是拼命摇着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竖起一根手指置于唇前,示意我噤声,而他的视线则掠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门扉以及门旁的窗户。
“叩叩、叩叩”,敲门声依旧礼貌而稳重的响起。被他这么一阻止,我的大脑反而有了思考的时间,与此同时我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我缓缓转过头,看向紧闭的门扉,而敲门声依旧以平稳、规律的方式响起,规矩得如同钟表盘上的秒针。
村民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腕,而坐在原地的登山者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们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窗外风雪如此猛烈,即便是教养再好的人,在这种危急情况下又怎会保持如此礼貌的敲门方式?
当敲门声又响了将近十下时,它终于停止了。我们的视线随之停在了栓起的门栓以及边缘的门把上,但是想象中的震颤与转动并没有出现。一直坐在原位的登山者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他的视线移向窗户,然而外面只有飘荡的雪以及呼啸的风。
寂静充满了房间,当我终于忍不了这份沉默,回头看向抓着我手腕的村民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瘦骨嶙峋的模样像极了刚出土的木乃伊。
我的动作似乎打破了屋内的僵硬,他吞了口口水,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而我的耳朵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呢喃声。
“是雪人。”
他这么说道。
“雪人?”登山者在我之前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安,“什么雪人?”
村民搓了搓手,有些不安地瞟向房门:“是这座雪山的传说——不,事实。”
随之,村民向我们讲述起这座雪山的传闻。
传说中,每座雪山都有自己的山神,而这座山的神便是雪人。然而之所以叫它“雪人”而不是“雪神”,是因为它像人类一样,需要在特定的时候进食,而这特定的时刻便是雪夜。夜晚降雪的程度象征着雪人的饥饿程度,若只是绵绵细雪,那它只需要进食一些野花野草便能果腹;但如果是狂风暴雪,那它便需要补充动物的血肉才能消除饥渴。
鱼、鸟、松鼠、野兔、麋鹿、熊、犬、鸡鸭、牛羊——以及人类,都成为平息雪人饥饿的对象。这些被雪人吞噬的生物往往尸骨难寻,按村子里老人的说法,这些被雪人吞噬的生物已化作山上的雪。
就在雪山附近的村落都已经习惯了被雪人当做猎物的现象后,一名偶然逃出生天的村民却用他的经历改变了这一切。那位村民在落雪之夜被困在雪山上,他不得已寻找了一个洞窟避难,并用随身携带的布料建起了一道临时的挡风墙。
身为雪山旁的住民,他自然也深知雪人的习性,因此他一边抱有侥幸,一边在寒夜里战战兢兢——而如他所料,在风雪依旧呼啸之时,挡风用的布料上映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那个影子看起来比一般成年男性还要高上一倍,粗壮的臂膀以及脖颈彰显着它强大的力量。就在那名村民以为自己即将变成雪人的祭品时,那位山神却始终在门口游移,却迟迟不进入洞中。
高大的人影反复走动,忽然,用身体挡住了洞穴正中心。那双比月光还亮的眼睛发出的光甚至穿透了挡风布,那对光点左右晃动,而一声呼唤随着风声一起传入了洞中。
“有——人——吗——”
那是极为暧昧的咕哝,混合着野兽的嘶鸣与肉团搓揉时发出的粘稠感。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即便是这与人声差异过大的声音,也依旧组成了清晰的语句。
“有——人——吗——”
呼唤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没有了那种模糊不清的粘稠感。这一次的声音较之之前更加清晰,而下一声呼唤连字句都与人类无异。
“有——人——吗——”
那声呼唤不断响起,甚至连语调都在不停变化,最初的冷漠单调逐渐化为哀转无辜,到最后甚至会让人产生怜悯之心,忍不住予以回应。
恐惧攥紧了村民的喉咙,他缩在墙角捂住鼻息,双眼紧盯着游移在洞外的身影。若不是他隔着布料看清了那非人的身影,这声不断接近人类的呼唤或许会真的诱惑他出声回应。
但那名村民忍住了回应的冲动,只是高度紧绷的神经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等他回过神来,阳光已经透过布料照入洞内,而狩猎者早已不见踪影。
他活了下来。
生还的村民将这个发现带到了村里,而村中的人们也对此做出了无数猜想。有人认为遮挡雪人的视线便是逃生的关键,而有的人则认为屏住呼吸、消减气息才是生还的重点。以此为开端,再结合往后几十年的经验,人们终于发现——
从雪人手下逃离的重点,就是 “在一个几近封闭的空间中不作回应”。
“明白了吗?”村民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间守林人小屋不仅仅是用来给守林人休憩的,也是为了让夜间迷路的人得以有个安身之所。如果你进门前留意一下,你会发现从门外无法上锁。”
“原来如此,因为雪人并没有‘开门’这个概念,因此会‘开门’的只有人类。”
在我大脑一团乱麻的时候,登山者便已找到了重点。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挪向了透明的玻璃窗。
“而且,这间屋子之所以能有玻璃窗,想必雪人寻找猎物,也不是依靠视觉吧。”
村民点了点头,肯定了登山者猜测。我虽然对这传言依旧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敲门声却让我保持了沉默。
“总之,今夜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们绝对不要开门,也不要应答,明白了吗?”村民喝了一口水,惨白的脸色在火光照耀下稍微回了些暖,“只要等天亮,我们就能回家了。”
我和登山者对视了一眼,最终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突然的变故打消了我们继续聊天的欲望,我们各自找了一块儿地躺下,但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门窗。我选择了窗户正对着的那个角落,理由无他,只是因为能看到窗外的风景会让我稍微安心一些。
在入睡前,我们给柴堆添了足够的柴火,保证火焰不会在中途熄灭,让我们因寒冷而衰弱。村民与登山者选择在火堆附近就寝,或许是火光的温暖与光亮能给予他们心理上的安慰。最终,在光热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我陷入了梦乡。
——直到半夜被说话声吵醒。
→ → →
男人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下来。他抓起地上的水壶往嘴里狂灌,喉结随着饮水的动作上下快速移动。我直起身想要阻止他狂灌水的动作,但是为时已晚,他似乎已将一整瓶水都灌入了胃中。
随着“砰”的一声,他将水壶砸在了地上。他一边擦着嘴角一边斜眼看向我,漆黑的眸子像两汪看不到底的深井。
在我被那双眼瞳看得发怵之前,他又垂下视线,看向面前的火堆,继续讲述他未完的故事。
“睡到半夜,我听到被压低的对话声。两个声音情绪都很激动,只是刻意压低的音量让字句不是那么清晰。朦胧之中,我听到了‘救’、‘不行’之类的字眼,而听到这些字眼之后,我的思维终于脱离睡魔的掌控,变得清晰起来。
“我循着声音看去,声源正好是在火堆旁边。令我纳闷的是本应足够的柴火此时早已熄灭,只能借助窗外的光勉勉强强看清屋内的几个大型物件。声音还在继续,我轻轻侧身,让面部对准声源,那里正好是登山者和村民所在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神志清醒了吧,之前暧昧不清的对话逐渐变得清晰。我聚精会神地分辨着对话内容与说话人,并且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你刚才也听到枪声了吧!一定有人在附近迷路了,我们得去救他!’登山者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个人在外面会很危险!’
“‘不行!’村民坚决反对,‘你没有听我说话吗?现在出去很危险,而且如果那个人刚好遇到雪人,你想要和他一起陪葬吗?’
“‘难道就要见死不救吗!’登山者的情绪很激动,他甚至放弃压低音量,任凭情绪宣泄,‘可恶,跟你根本说不通——喂,那边的,我们一起去救人吧?’”
男人再次停顿了下来。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狠狠地捶在了地面上。
“话题突然抛向了我,我一瞬间不知所措。“男人将脸埋进了手心里,”我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他们知道我醒着、为什么会在听过那个故事后还会提出救人、为什么那个瞬间就能抓住重点的登山者如此不理智——”
他缓缓抬起头,原本就阴沉的脸此时惨白如霜。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逐渐吞噬了火光,那两深井像是要把我也拽入其中。
“我做出了回应。”他说,“我说——‘你们先冷静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含糊,像是人溺水时候在水底发出的声音。而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失去血色,绷起的青筋逐渐自皮肤之下浮现。
我握住猎枪站起了身,往后退去,可他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而是继续嘟哝着那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回应我的不是登山者和村民的声音,而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心神不宁,壮起胆靠近他们,看到的却是他们依旧在熟睡的面孔。那么,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与我对话的人是谁?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吗?”
男人懊恼地摇晃着脑袋,他已经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他发生异变的皮肤以及逐渐含糊的声调都让我惊恐不安,我握紧猎枪贴在墙角,缓缓地顺着墙边朝门口移动。
而他的嘟囔还在继续。
“我感到惊恐,我回想起了那个故事。而就在这时本应拴好的门栓却自动脱落,风雪吹开了门,门外空无一物。”
“我看着空无一物的门口感到释然,我想那不过只是传说。可是当我的余光感受到光影变化,当我的视线转向窗外时,在那里——”他拉长了语调,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眼瞳看向我所在的方位。
“我看到了,雪人。”
他说。
他缓慢地、用死者倒映事物的眼神看着我,却又穿透我的身体看向我的身后。我的双腿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打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猎枪,避免放开这最后的武器。
“雪人,就在窗外。”他再次重复,视线依旧停在我所在的位置,“它看着我笑,明明不是用眼睛探寻猎物,它那两颗眼珠却准确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笑意。
“你看,就在你的身后。”
当他这句话响起时,我倒吸一口气往前一跳,抬起猎枪对准窗口。然而窗外依旧只有灰黑色的夜幕以及呼啸而过的白色雪粒,以及窗子上倒映着的我的身影。
我松了口气,又愤怒地看向那个男人。他此时依旧望着我,但嘴角却向两侧扬起,勾勒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够了,先生,如果您只是想吓唬我,那么您成功了。”我有些气恼地吼道,“但是,这个玩笑未免也太过分了。如果您认为我冒犯了您,您大可以直说,而不是浪费我们的时间,以吓唬我为乐趣。”
然而男人歪了歪头,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吓唬你?”他瞪大了眼,黑色的眼珠与白色的眼球形成了过于渗人的对比,“不,不,这不是吓唬你,这是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实。”
“请别开玩笑了。”我握紧枪,有种用枪支敲击他脑袋的冲突,“如果真如您所说的那样,那您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这里,与我对话呢?”
面对我的提问,男人居然笑出了声。在我为那笑声感到不适,想要打断他时,他忽然又开了口。
“是啊,我还在这,或许是因为我在后悔吧。”他说,“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做出了回答,后悔我的大意害死了其他人。”
“……什么?”
“我还在这里,或许只是因为——”他望着我的视线忽然向一侧移开,最终落在了门扉上。
就在这时,一声异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富有节奏感的、温和的、轻快的敲门声响起。叩叩、叩叩,节奏准确地像是秒针在钟表盘上移动。
我缓缓地将视线移向了仅有的那扇门,而敲门声依旧在平稳的作响,证明那个响声并非我的错觉。
叩叩、叩叩。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我的耳畔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移动到了我的身边,冰冷的吐息顺着我的耳廓扩散。
“只是因为,我想尝试救下一个人而已。”
他的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即便隔着防寒服,我依旧能感受到从他指尖传来的彻骨寒意。
“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开门,也不要应答,明白了吗?”他说,“这样,你就能回家了,年轻人。”
叩叩、叩叩。门扉依旧在作响。
END
张栋梁突然发现自己站在家里。
这是他的家,不是那个和其他工人们挤在一起、充斥着寒风与汗水的集装箱一样的地方,而是他的家。
坑坑洼洼的土墙随意反射着头顶悬挂着的白炽灯泡发出的光,让整个房间昏暗且温暖。烧着的炕传来的热气提醒着他现在是什么季节,而他脚边是一个塌着的背包。
“梁子!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干嘛呢!”一声嘹亮且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从背后传来。
张栋梁回过头去,看见张向国站在那里,站在这个家的门口。张向国披着大衣,头上顶着翻出毛毛的军帽,左手拿着一颗从后院垒着的小菜山上拿来下的大白菜,右手捏着他的烟斗,身体有些佝偻但是还能看得出力量,眉头锁起的痕迹和额上的皱纹纠结在一起,一切就像张栋梁一年前离开那天一样。
张栋梁盯着张向国瞪圆了眼睛,嘴巴张了张,他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说什么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爷……”
“你这龟孙!”张向国一脚踹在张栋梁屁股上,孔武有力,“收拾个行李磨蹭半天,等会老刘家的拖拉机要走了,老子看你怎么去镇上,你走着去!”
“爷爷!”
张栋梁急得想跺脚,嘴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爷爷俺都已经在城里打了一年工了”、“爷爷俺怎么突然回家了”、“爷爷你怎么在家啊”、“爷爷你……”就像有人捂着他的嘴,掐着他的喉咙硬要他把这些话咽下去一样,张栋梁什么都说不出来,卡了半天只好大喊一声:
“爷爷!俺不想去城里!”
张向国举起烟斗就要敲张栋梁的脑壳:“呔!去城里长点见识,在这村里地里的能有什么出息,找你千哥儿,让他带着你,有什么好怕的!”
“千哥儿是街溜子!他才不管俺呢!”
“放你娘的屁!哪儿听来的!你千哥儿搁城里混得可好了!你别跟我这儿像个孬种一样,镇里去A城的车票都给你买好了!”
“俺不去!俺就不去!”
“闹!你这孩子咋这么犟!”
张向国抬脚正要踢,却发现张栋梁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抬了一半的脚又放了下去。
“……梁子,梁子你咋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和爷爷说说。”
“爷爷……爷爷……”张栋梁泣不成声,不知道是因为他实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明明已经在外打工一年,现在却突然站在自己老家的房子里,那座理应已经被拆掉的土房,所有都像一年前他还没离开那样;还是因为张向国。
因为张向国就站在这里,左手拿着大白菜,右手拿着烟斗。
因为张向国还能问他,问他,梁子,发生什么事儿了和爷爷说说。
张向国,张向国。
“爷爷,”张栋梁控制不住地哭着,一边哭一边抽抽,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爷爷……俺不想去城里,俺不想去城里……”
张向国在三个月前去世了。
张向国看着张栋梁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叹了口气,把白菜搁在炕上,然后轻轻拍着张栋梁的背。
“算了,你不爱去就别去了!跟爷爷搁这儿种白菜,也挺好的!”
“你那车票呢?给我我拿给老刘带到镇上去退了。”
“唉你这孩子,别哭了,这么大一个男子汉,像什么样子!快把脸擦了!”
“梁子,别哭了,啊?”
“梁子,爷爷在呢。”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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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
孩提时,我对于星空有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喜爱。繁星吸引着我,当我将目光投向夜空时,我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愉悦与满足。但在我十岁那年,父亲为我购置了一台天文爱好者用的望远镜,当我真正看到行星时,那种狂热的喜爱就像泡沫破灭一般突然消失了,甚至给我一种梦醒感。于是望远镜逐渐搁置,出于兴趣购买的天文书籍和记下的笔记也在后来的一次搬家时全部遗失。
我从未想过在这么多年后的现在,星空会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再次吸引住我的目光——危险、恐怖,而且迷人。
一切要从那次会面说起,但在此之前,我想先简单记述一下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再由此写到整个事件的始末。这多少可以增加这篇记述的可信度,且我迫切地感到留下记录的必要性,达摩克里斯头上的利剑现在也悬在我的头顶,一种不可知的终局正等待着我。
我出生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小镇,母亲在镇上的学校教授数学,父亲则是警局的局长。在我出生时,父亲为我起了个相当大众的名字——杰克,母亲后来这样向我描述他当时的表情:“眼里闪着复杂的光,嘴角悄悄咧出一点弧度。”年幼的我尚难以想象,直到我的弟弟泰勒出生时,我才亲眼见到父亲那自豪的神情。
父母对我们寄予厚望,他们期望我能成为一个工程师或者律师,对于泰勒,他们则希望他能当一个医生。我们都接受了能接受的最好教育,并先后进入不同的大学深造。
毕业后,我去到华盛顿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在华盛顿的三年里见识了人间百态。几乎是同时,我逐渐发现了自己在写作上的才能,一些杂志的编辑都对我的文章赞不绝口。后来借着一次旅游专栏连载的机会,我辞去了工作旅居各地,记录自己的见闻。
就在这样的生活刚持续一年的时候,父亲寄来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先是关心了我的现状,接着不无担忧地向我问起泰勒的状况。他表示已有段时间没有收到泰勒的信,拍去的电报也只有很简短的回应。
我与泰勒一直维持着一定频率的书信来往,在知晓状况后,我在回信里用温和的措辞表示泰勒并无大碍,且我近日就会到达密歇根,会和他聊聊。在寄出此信后,我给泰勒拍了一份电报,表示因工作原因会在五天后到密歇根,约他见上一面。
当时我只觉得泰勒有了一些年轻人的烦恼,身为兄长的我应该能为他提供一些建议和指导,谁也不会料到这次会面会让我们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和泰勒见面的那天,密歇根正带着满地红叶缓缓进入晚秋,我和他约在离大学不远的一个咖啡馆见面。泰勒比我后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店里,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我打量了一阵没见的弟弟:一头金发乱糟糟的,满眼血丝。他有些神经质地左右望望,又向前微微俯身,把重心压在支撑在桌面的手上。面对着疲惫不安的泰勒,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先示意侍者上了一杯热的浓咖啡,看着他小口啜饮。
我放下咖啡杯后略微整理思绪,开始了兄弟之间的交谈。谈话相当长,先是我们两方的近况,然后聊到学习医学的经历,最后还谈到了旅行作家的工作——这一部分相当有趣。兄弟之间的默契让我们都选择先闭口不谈会面的真正原因,这次长谈从午后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
泰勒的疲惫并没简单地被几杯咖啡驱走,在共进晚餐后,他提出要回宿舍休息。密歇根秋日的晚风带着冷意,我俩走在已经没什么人的街道上,不由自主地裹紧身上的大衣。盘算着差不多是时候,我尽量以轻松的口吻提起父亲的来信,委婉地表达了家人对于他的关心和担忧。
泰勒又往他的大衣里缩了缩——接着稍微探出头来,并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他望着夜空中的半轮明月,仿佛有些迷茫地低语:“不,哥哥,我只是…”
一段足够长的停顿,泰勒显然仔细地斟酌了用词,他转向我,以相当诚恳的语气略微颤抖着说:“我只是看到了群星,仅此而已。”
启示
离开安娜堡前我按照计划驾车去了一趟上半岛的森林,拍摄要随文章一起寄去的红叶照片。我绕着苏必利尔湖边的公路驱车,一路欣赏赤黄相间的森林,泰勒的那句话仍然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当我看着星空时,到底是被什么所吸引?我和泰勒看到的是同一片星空吗?
拍摄完照片,夜晚来临,我坐在升起的篝火旁发,不远处是我支起的廉价露营帐篷。或许是一种突发奇想,更准确地形容的话,一种想法从我脑中的虚无诞生了。我架起相机想要拍摄星空的照片——就像我小时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我记得那晚上没有月亮,群星悬于天际,和我无声对视。
我想起那些幼稚的星空观察笔记,这让我吃惊,原本已经模糊在记忆之中的只言片语不断在脑中回旋,每个词句都那样清晰。众多的碎片中,我捕捉到最多次的是一个词:冷星。这绝不是我当时能从任何书籍中学到的古怪词汇,我甚至怀疑这是凭空生造的。但当我慢慢默念时,我感到一种链接,我在一头,群星之中的某一颗在另一头。
言语难以形容这种……启示(我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汇了),一种截然不容的价值观从我此前的人生的废墟里现出身形来——仿佛在我所有认知崩塌之前它就屹立在那里了。我清晰地感知到一个真正的、原初的世界,一个远比我现在所在的世界更大的完满自然。语言在这个自然面前是那样苍白,我站在可悲的现实这端,隔着世间无数横行的无意义的规则眺望对岸这个过于完整的自然(我甚至觉得用完满这个形容词去形容祂是一种侮辱)。我看到站在对岸的另一个我,他转向我,呢喃着:
“自然是无声的,自然悲痛不已。”*
我像溺水的人终于把头抬出水面那样大口呼吸,我的心跳格外有力,我握紧拳头,不修边幅的生活之中留下的指甲嵌入掌中,疼痛伴随着欢愉刺穿了我。
我下意识地反复低声吟诵着我无法理解的诗句,一种原始的狂喜充斥在心间,仿佛我正要升入空中,去向那群星之间。但一声巨响突然传来,几乎同时,大地也开始猛烈地摇晃,我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回现实的泥沼之中。
链接中断了,启示如同破掉的泡沫一般无影无踪,我起身来环顾四周,只感觉做了一场十分真实的梦。我想过循着巨响传来的方向探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巨兽用践踏打断了这次神圣的启示,但一种生物本能的恐惧阻止了我。行尸走肉一般,我回到帐篷,在痛哭流涕中入眠。
那晚也是我重复梦境的开始,梦里我独自站在广袤的平坦大地上,无言地注视星空。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整理行李,驱车回安娜堡找泰勒。路上我已无心欣赏美景,昨晚的一切在脑中清晰地反复重演。一种分裂在这样的循环中诞生了,又或说,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站在对岸的我自己,我们是如此同一,却又这般异化——做一个减法的话,我俩之间的差就是一小块碎片,是那个完满自然转化为现在的这个现实的过程之中没能被表达的碎片。我清晰地意识到这不可知的碎片的存在,并对我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事实感到恐惧。
租来的车被我开出了能力范围内的最高速,从苏必利尔湖回到安娜堡时,时针分针恰好一起指向十二。我在汽车旅馆停好车后徒步走到泰勒的宿舍敲门,期望着泰勒恰好正在屋里(运气不错,他确实在)。在等待那个熟悉的拖沓脚步来到门前开门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有某种背景音在我敲门后突然停止了,且这种感觉在泰勒隔门询问来者时得到证实——在他的话语背后藏着一种诡异频率的低鸣,清晰地透过门板传到我的耳中。
泰勒在知晓是我之后打开了门,他探出头来,似乎本想说些什么,但在打量我两眼之后,他保持了沉默,缓缓把门拉开更多的角度,邀请我进屋。我在他有些旧的沙发椅上坐下,弹簧生涩地发出噪音。泰勒为我泡了一杯咖啡,接着拖了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我们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咖啡的热气不断腾起并消散,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长一会儿,泰勒打破沉默,他兴奋地说:“你也看过了群星。”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询问泰勒群星到底是什么。那种低鸣再次响了起来,时刻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我集中注意力,想仔细听听,但在我不再说话后,低鸣就消失了,这让我意识到一个可怖的事实——低鸣不止来源于泰勒,也来源于我,我与泰勒已在某种程度上趋同。
在我提问之后,泰勒再次表现得有些神经质,他似乎维持着某种思考状态,这让他接下来的讲述显得缺乏逻辑。在讲述的过程中,泰勒有时会突然看向身后,有时则低头盯着地板。我不时地开口应和泰勒,隐藏在我们两人的言语背后的低鸣越来越清晰且有目的性。在某个时刻前后,一系列无声的信息集合在我脑中炸开,我又一次模糊地看见了祂,原初的自然;我看见我和泰勒在对岸的本身;我还看见了冷星,那颗群星之间的无光行星。当我迫切地想看见更多时,昨晚降临的那个不可视的巨兽突然出现了,我仿佛再次躺在林中空地之上,许多模糊的人影围绕着我,他们哭泣着,用低鸣朗诵难懂的诗篇。
我突然理解了这种语言——没错,低鸣是一种语言,是神的语言,与之相比,我所知的任何其他语言都是一种过剩和压抑。*我试图用这种语言和泰勒交流,本来颇为生涩的对话开始流畅起来,我们一边用人的语言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用神的语言探讨更为严肃的话题。泰勒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或许这才该是我们这种人的常态),我尽量有条理地引导着对话,靠着还算正常的逻辑,从泰勒的低鸣之中拼凑出部分令人胆寒的真相,也正是这部分真相,宿命般引领着我们和那个可怖的医院相遇。
* 皆出自 瓦尔特 本雅明 《论语言本身及人的语言》
作者:暑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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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是蚁穴里的一只工蚁,白天和其他的蚂蚁排成一列出去寻找食物,晚上回到床位听其他的工蚁吹水讲故事。它喜欢听故事,惊险刺激的,美丽温柔的,甜蜜忧伤的。它向往它未知的生命体验,在自己短短的、不到三个月的一生里,可以拿出来讲的,实在是太少了。不出意外的话,在寒冬来临的时候,它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一天,向往常一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来后,它跟在其他工蚁的屁股后头,出发去寻找过冬的食物,还有点水分的树叶、干瘪的浆果,又或者是其他动物吃剩的食物残渣,都是它们要寻找的目标。
索然无味的食物,蚂蚁想,可我得靠这些才能活着。
就在这时,林子的上空传来一声婉转的鸟鸣,蚂蚁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它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时竟忘了跟随队伍前行。跟在后面的其他蚂蚁停滞了一会儿,才发现因为这个家伙掉了队,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等蚂蚁清醒过来的时候,队伍已经不知所踪了。
蚂蚁晃动了一下触角,最终却掉转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它奋力爬到了一颗大树下,用它最大的声音喊道:“你好,你的歌声真好听,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树上的鸟儿没有听到它的话,还在忘我地唱着,再鸣唱了几段后,翅膀唰一下张开,飞走了。
咕咕的笑声响了起来,令蚂蚁的心发寒。一只白色的猫头鹰随即落到跟前,睥睨的目光看着它:“一只南北随迁的鸟儿,是不会跟永远住在一个地方的居民成为朋友的。”
候鸟,蚂蚁在故事里听说过,它还听说过,北方,是一片神秘的大地,有着最广袤的平原,雪花落下的时候,美得就像童话。
蚂蚁喃喃自语:“从北方来的吗,真想去北方,看看故事里的雪啊。”
猫头鹰又一次难听地笑了,它带着点蛊惑的语气说道:“我可以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
“我有很多梦。”蚂蚁说,“但我的生命很短,如果能选择一个梦来实现,那我选择去北方看雪。”
猫头鹰张开了双翼,掀起了一阵狂风,风托起了蚂蚁的身体,等到一切停息后,蚂蚁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背后多出了一双翅膀。
“去吧,跟着北极星走。”猫头鹰眯起了眼睛,冷冷说道,“这双翅膀,是我送给你的祝福。”
蚂蚁拍打着翅膀出发了,猫头鹰送给它的翅膀非常有力,它昼夜不停地飞着,只有饿到不行时,才会停下来找点吃的。
它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景,树叶原来不只有绿色和黄色,还有红色和紫色;水流不只可以变幻为潺潺小溪,同样可以铸就奔腾江河、千尺飞瀑。
蚂蚁的体力终于到达极限,它停了下来,落到了地面,干枯的树叶、瘪掉的果子,都是它的食物。它正忘怀地吃着,突然背后传来颇有压力的目光,蚂蚁回头一看,一只巨大的蜻蜓正在不远处看着它,复眼里倒映着成千上万只自己。
蜻蜓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蚂蚁鼓起勇气问:“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有一半的腿脚受伤了,没法再飞,同伴都已经舍我而去。”蜻蜓闭上了眼睛,“我想,再过几天我就要死了。”
“嘿,其实……”蚂蚁想了想,说道,“猫头鹰给了我一些祝福,我想我有办法分你一点。”
蜻蜓好奇地看着蚂蚁,从蚂蚁的身上升起一团柔光,柔光落在了蜻蜓身上,蜻蜓站了起来,它恢复了!同时,蚂蚁的三只腿失去了知觉。
蜻蜓高兴地飞了一圈,重新降落在蚂蚁面前。
“请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蜻蜓问,“只要我能。”
蚂蚁跳着飞了起来,还好,剩余的腿还能让它起飞,它说:“不用了,我所剩的寿命已经不多,需要尽快飞到北方去看雪。”
“你还不知道我们蜻蜓的名号吧?”蜻蜓说,“我们可是最优秀的飞行昆虫,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蜻蜓带着蚂蚁飞了一段路程,直到一条大河的旁边,它停了下来,和蚂蚁告别。
蜻蜓担忧地看着蚂蚁:“再往北,就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但你自己行吗?”
蚂蚁说:“我会尽力。”
蚂蚁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逐渐虚弱,但它始终追随着北极星的方向前行。
北方到底在哪儿?
蚂蚁不知道,它觉得自己只有努力前行,才能赶上北方,才能赶得上北方的雪。
高低起伏的小山丘少了,开阔的平原变多了,有着宽大树叶的树渐渐少了,针叶树开始变多了。刚起飞时还能偶遇南迁的鸟,现在是一只都见不到了。
这里是北方吗?这里会有雪吗?
蚂蚁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它翻过了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高山,见过了梦里都没想象出来的美景,即便如今它已身躯残破,即将烧尽,那又怎样?
蚂蚁坠落下来,一片正在飘落的树叶接住了它,一起缓缓降到地面。
不远处,一只蜘蛛正迷茫又绝望地趴在地面。
蚂蚁轻声问:“蜘蛛啊蜘蛛,你怎么了?”
蜘蛛说:“我的触肢失灵了,对一只蜘蛛而言,这等于宣判了死刑。”
蚂蚁说:“嘿,你知道吗……我想……我能帮你。”
蚂蚁把最后一点祝福分了出来,它的翅膀瞬间消失,蜘蛛恢复触觉的瞬间,蚂蚁的触角便再也用不了了。
“亲爱的蚂蚁朋友。”蜘蛛说,“非常感谢你,我想,至少我能让你有尊严的死去。”
蜘蛛在蚂蚁的四周织了一床温暖的丝被,蚂蚁说:“谢谢你,这是我住过的最美的巢穴……”
蚂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漆黑的天幕中,小小的雪花飞旋而落,静静地停留在蚂蚁的周围。
一片寂静中,奇怪的咕咕声又响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一只白色的猫头鹰由远及近,落在了蚂蚁的身边。
它的眼睛闪现出奇异的金色,把落在蚂蚁身边的雪花照得如同日出时的朝霞。
“飞吧,飞吧。”猫头鹰看着这团金色低声呢喃,“你将见到日落,见到冰雪的尽头,见到无尽的江海,见到灿烂的银河。”
光芒褪去后,蚂蚁消失了,一只莹白的小猫头鹰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盘旋在纷扬的大雪中。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要孩子不要?”
沿着村道回家,赵耀远远看见有人拽了个麻袋在叫卖。
跟他爸一般年纪,裹着件脏污的大衣,蓬头垢面。旁边人看上去跟躲着堆垃圾似的,经过时捏着鼻子,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哪怕他逢人就问,站大半天了没卖出去。
赵耀的妈特地坐在树头石凳上剥着花生,偶尔嫌恶地给他瞥一眼过去。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懒汉守在村口,自然是很想把人赶走的。这次一抬头,却是突然笑开了。
收拾着簸箕迎上去,“耀耀哟,回来啦!”
“吃不吃花生?来,书包给我——”
赵耀走过那老头时的确闻到股意料之中的臭味,又被他推销了一波,就顺口问道:“猫孩子狗孩子?”
老头没答,赵耀他妈却好像知道。但一整周都没见自家儿子了,只顾着催促他走快两步。
“别管,咱先回家,累着了没?给你炖了猪蹄。你爸在家杀鸡呢,你想喝个汤?或者直接炒?”
赵耀抓了一把生花生嚼着,“看着来就好……”
不知是风吹还是里头的东西在挣扎,老头提着的那个轻飘飘的麻袋动了一下。又听见他在后头吆喝。
最近赵耀发现自己的饭量变得特别大。
穷追不舍的饥饿感让人心神恍惚,得经常趁着课间啃面包填肚才行。眼下挂着的黑眼圈,稍带点青白的脸色,同桌调侃说他“饿死鬼上身”了。嘴里塞的还没咽下去,赵耀听了只翻个白眼送他。
而每日三餐顿顿不落,配上宵夜、零食、饮料,眨眼间饭卡里的钱居然就所剩无几了。伸手要钱的滋味可不好受。
幸好凭着将近一米七五的身高,纵使体格并没有特别壮硕,也能在食堂腆着脸再三要求:“叔,就打这儿点哪里够吃啊!”
食堂员工还是很好说话的,“嘿,你这大小伙子是该多吃点,来——”排在后头的人摆出一副臭脸,盯着那位叔从善如流地在赵耀的餐盘上多添了两勺。
通常这时候赵耀就已经心满意足地颔首,开始扫视周围的空位子。
身后则是僵持住的两人,年轻的女声饱含不满:“太少了……”
中年男人从窗口里头扫出一眼,“对你来说够够的了,我们这里可不兴浪费!”
“我吃得完。”
食堂员工听着那个娇小的女生辩驳,依旧没有动作:“现在还有那么多人排队呢……”
“我跟前面人花同样的钱!”说话的人咬牙切齿,不愿退让。
赵耀最烦多事的人,端着饭菜绕过她。大差不离的闹剧几乎每天上演,队伍稍有些停滞,好一会儿又恢复了缓慢行进。
空虚的肠胃像是多长了张大嘴,时刻说着:饿,饿啊。这时候饭桌上倒是随便吃。他妈在盘子里捡着鸡腿鸡翅等好肉的放他碗里,“瘦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赵耀的爸抿着烧酒,拿筷子去夹放在面前的炒货。问他:“学习怎么样了?”
“还好。”
“嗯。”赵父点头。“这几天,没有哪里……出问题吧?”黑黢黢的眼睛盯过去,像是放不下心。
“什么……噢,钱花没了。”赵耀直接下手扯着骨头吃,不作他想。
“生活费不是上周才给?”赵母差点把筷子掉下来,连忙追问:“你谈朋友了?”
“没有。”
“别跟妈扯谎啊。我跟你说,现在的女孩子娇气得很,要是我们那时候……”
赵父不耐烦这些,玻璃杯在桌面上拍出响来。“行了行了!孩子都说没有了,还唧唧歪歪什么。手里没钱,男人到哪儿都不好混,一会儿再给他拿五百去!”
见他妈讷讷应了,赵耀这才露出抹笑来。
“我就你一个儿子,钱呢,该花就花,但也不要大手大脚的……”赵父给赵耀夹菜,嘴里说着是经验之谈,无非就是来回的车轱辘话。赵耀得偿所愿,也乐得展现父慈子孝。
“哎!爸也吃。”
饭后,赵母洗碗去了,赵耀蹲在门槛上看着他爸在院子里抽烟。平时他背着人尝过两根,这时候看着就忍不住心痒痒。
“爸,给我一根。”
“边儿去!你个学生仔想干什么?”
赵父用鞋底把烟头踩了,过去敲他脑袋。
赵耀摸着头发讪笑,抬眼一看那个叫卖的老头竟然还在他们村里头晃悠,赶紧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他袋子里有多少斤两,要是能做顿‘龙虎凤’给爸下酒就好了,是吧?”
赵耀觉得那是一窝猫崽。所谓“龙虎凤”则是蛇、猫、鸡炖作一锅,他爷爷生前就好这些。
赵父不接他话茬,说没事别挨过去。以前挺正常的人,现在看着脑子也有了毛病,指不定被他的疯老婆传染了,叮嘱赵耀离那老头远着点。
天黑透了,赵母用一千多块买下那东西时心疼得肝都快抽抽了。
“多重?”
“快六斤多。”
赵母眉梢一跳,下意识就要讲价:“就这儿点……”
“我还养了两天呢……”老头却是看出了她作为买家的决心,直接摆明车马:“就说要不要吧!”
赵母趁着别人家窗户漏的光摸出钱来,反复点了两遍,就去拿麻袋,“还活着?”
老头一副良心商人模样,敞开袋口要给她确认。赵母连忙偏过脑袋,瞅着一旁的树影,说:“我要死的,你把她弄死……”
虽然知道她买下手里的玩意儿不可能是为正经事,养小鬼也好结成冥婚也罢,反正他拿到钱就行。但现在要自个儿来下手……
“毕竟是亲生的娃子——”老头搓了搓手指,表示:“你看加多少钱吧?”
赵母实在没胆,便掏出钱。在老头嫌少之前瞪眼过去,“这够买半只鸡了……”,又作势反悔了去抢:“不要就还来!”总算把买卖敲定。老头嘿嘿笑了两声,眼睛左右扫了一圈,便找到了方便动手的地方。
脑袋磕在石凳边角,血立即晕开了大片,麻袋里的女婴声都没发出一声。
“唉呀,你记得给我把地方收拾干净……”
夜半惊醒,赵耀从没觉得自己这样饿过,胃里火烧火燎地叫唤,按捺不下的进食欲望跟锤子似的猛敲他的脑袋。
他迷糊睁眼,却被面前立着的两道黑乎乎人影吓了一大跳。没来得及多想,赵耀刚想问他妈有什么吃的。忽然发现自己的嘴里已经嚼着什么,掌心攥着块血淋淋的肉,接着朝着人影伸出手。
惊愕地听见一道嘶哑的女声从他的嗓子眼里钻出来,她说:“……爸、阿爸,也吃……”
赵母“啊”地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就差跌坐在地。被点名的赵父更是吓得不轻,急着离开,顺手将心疼儿子的赵母一同拖了出去,口中念叨:“作孽呀作孽……”
鬼、有鬼!救命!爸妈为什么不救他……饿、好饿……
赵耀丝毫不能掌控身体,眼睁睁看着父母走远。
不过他很快就狼吞虎咽起来,那些恐惧,疑问,痛呀恨呀,怎么抵得过源源不绝地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饥渴。
其实赵家以前还有一个孩子,叫赵囡。不过小孩子忘性大,赵耀早已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姐姐。
而事情正是源于这个女孩儿。
那时赵家爷爷还在世,这人年纪大了,又爱喝酒。有次喝大之后对她做了些不好的事。赵父赵母回到家只听说赵囡受不得气,自己跳井了。
当然,这只是赵家爷爷的一面之词,具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井封上了——老东西看着醉醺醺的,动作倒是快——人也死了。
赵母反应过来立时开始哭天抢地,赵父左瞧右看,终于想明白该怎么办了。天平一端是自己的亲爹,正小心地觑着他的眼色,颇有可怜意味;另一端则是院子里的井,砖缝积着些脏污血水,一块大石头堵在井口看不清下面情况。
人死不能复生,他的选择无须言明。总归都是命,赵囡运道不好,天要收她。
这年头到处是拐子,谁家有个老婆就是买来的,丢个孩子也不出奇。反正是个女娃娃,家里不找,其他人闲着没事不会多问。
该说赵囡从小幸运才是。
出生时家里原本是打算扔掉的,或者烧瓢热水烫死算了,亲妈舍不得,跟着她奶奶死命保下了。掉进井里没淹死,痛啊,冷啊,饿啊,黑暗好像连同她的嗓音一起剥夺了。没死,顶着后脑勺上的豁口竟撑了快三天。
井口上层已经用水泥封得严密,无论是叫骂、哭求,还是声嘶力竭直至被彻底遗忘。赵囡的话不会有人听见,也没有人会救她。
大概是快要死了,脑子里的思绪转啊转的,让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弟弟。牵着她的手学走路,豆苗点高就会哄人,说什么“姐姐最好”“最喜欢姐姐”“要永远在一起”。
家里对女孩和男孩是不同的,区别在哪儿赵囡想不明白。她虽然不识字,但懂点道理,分得清好坏。
在井底,她看着自己的弟弟逐渐长大,去上学,交朋友;在他肩头,看着赵耀作为人子,逐渐和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变得相像。她把那些偏宠看在眼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令她明白自己的话为什么不会被人听见了。
但是没关系,二人出自同一个母亲,二人约定要一直在一起。现在,她也是男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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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过只是一艘地中海上的短途游轮。
她曾经在那么一小撮人中小有名气,珍珠安妮号,号称拥有地中海上最上流的服务和配置,是奢华的代名词,她不会在乎那些没有听说过她名气的人。
但她终将要在全世界的人们心中瞩目,带着她华丽的裙摆和曼妙的舞姿,以另一种方式,完成她的绝唱。
那不过是一次求救,来自这位地中海上的明珠,而那天,地中海上晴空万里,波涛美得如同王冠上的宝石。
当人们赶到时,只剩下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混合在三头灰鲸,以及数万条破碎到难以分辨的鱼组成的漂浮物中,填满了目光所能及的全部海面,她高贵的闪着彩虹色光泽的血,混合着和鱼群的血液一同,如同舞女的裙摆在海面上绽放开来。
那本该是一次寻常的求救,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
三天后,第二艘死状相同的渔船出现在新加坡附近,紧接着是第三艘,第四艘……残骸上爬满贝壳和藤壶,船桨上缠满了被打成糊的章鱼,排水口堵满水母,船身外壳上插着脊柱断裂的死鱼,和它们散布满海面的同胞一样的死法。
一个月后,人们终于找到异变的中心,那是南太平洋中的某个区域,途径那里的生物仿佛染上了什么病毒,而后在迁徙的过程中又将它扩散开来,使得整个海洋变得极具攻击性。
联合国派出军队和科考船潜前去探查,然而在抵达的当晚整个队伍便失去了联系。救援抵达时,船依然还和他们出发时一样崭新,而甲板上躺满了像猿猴般自相残杀的人们,但是他们也带回了影像。
那是在浅海与深海的交界处,光影在此处模糊了界限,然而在过往记录中本该空无一物的海水中,他们看见了一团五光十色的东西,只是初步估算,那个东西的长度就已经接近两公里,宽一点五公里。摄像机拉进时他们才看出那是成千上万不同种的水母,从寻常的海月水母,到深海的冥河水母,它们的身体边缘已经模糊消融,连为一体,触须之间紧密缠绕,构建出如同神经网一般的矩阵,一道又一道光在触须间传递,到达神经末梢,这时所有人才看清,那里缠绕着无数条鱼。
下一秒,所有的鱼一起回头,目光对上了摄像机。
阿莱克计算着这个世界在毁灭前还有多少时间。
第三匹马车经过店门前的时候,服务生为他端来一杯咖啡,然而阿莱克只是端起来就放下了杯子。甜腻的味道昭示着咖啡里面加了最新进的一批诺炎花,新到这些花甚至都没有窖藏到成熟的地步,独具特色的酸味完全被甜腻的花蜜掩盖下去。
于是他把这杯咖啡推到刚刚坐下的罗伯特面前。
“只是推给我?”过于甜腻的味道让罗伯特也皱起了眉头,“真少见,你竟然没去打店长一顿。”
“看在这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这点冒犯我可以原谅。”阿莱克展开报纸,油墨的香气随着清晨的一缕海风飘散。从咖啡店这里能够俯瞰港口,白色的海鸥盘旋在近乎黑色的青色大海之上,这时第一批出海的渔船已经归航,浅黄色的风帆飘扬在水面上。
淑女们撑伞走过,裙摆于风中摇曳,搭着车夫的手缓步登上马车。小贩沿街叫卖,卖花的姑娘拎着篮子,妄图能够在大剧院门前卖出个好价钱。
“你还是舍不得吧。”罗伯特突然说。
阿莱克回了他一个你解释解释的眼神。
“最后一天了,还点诺炎花咖啡。”甜香的味道熏得罗伯特有些烦躁,他把半凉的咖啡推到一边,“现在市面上早就不卖你想要的那种酸味的诺炎花咖啡了。”
“一时兴起而已。”
“……但你连续这么干了三年。”罗伯特就差没把阿莱克的报纸扒拉下来了,“一边发动世界毁灭计划一边找酸味的诺炎花咖啡?”
“那是我的个人爱好。”阿莱克终于把报纸收起放在桌上,身体前倾,眼神对上罗伯特的,“工作之余我也要享受生活。”
那语气真诚到几乎是真的了。罗伯特嘀咕着:“狗屁的工作。”然后他起身准备出门。
“不喝一杯再走吗?”
“我得去看看你又从海里引了什么怪物上来。”
“走好。”阿莱克展开报纸,挡住了罗伯特瞪过来的视线。
三分钟后,伴随着十字路口一辆翻倒的马车以及混乱的呼救声,这成为了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阿莱克的倒数在这一刻终于结束。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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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一场雪。”
刚刚苏醒过来的祂,脑海里没来由的想到这样一句话。
随着睁眼浮现在祂眼前的,是一片昏暗却苍白的景象。一切都被白色覆盖,空中散落下无数的白色点点。祂在一辆报废的汽车的发动机盖上醒来,明明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偏偏会没道理的想到这样一句话。雪呀雪,似乎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也下着一样的雪。四周都是破败的楼房,路灯倒还有一半在工作,勉强散发着光亮。
雪已经堆积到和发动机盖差不多的高度,车子的窗户破碎掉落,车顶也深深凹了下去。祂直起身子,将身上的雪一扫而空。记忆依旧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清除,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甚至活动身体、说话发声之类的行动,都只能凭借着感觉在延续。祂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是害怕只能说出不成词句的啊呀之声?还是害怕惊扰了这宁静的世界?
实在是太安静了。祂想,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简直是世界末日。
没错,世界末日。像是一个关键词,解开了祂脑海里的某个锁套,祂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此时正是世界末日,而祂则是少数的幸存者。必须找到其他幸存者,不然……
祂刚要行动的身躯突然停住了,在祂破旧的衣物上,只是短短的一会儿愣神,已经覆盖上浅浅的一层雪花。祂用手指捻其一点,凑到眼前,借着路灯仔细观察。
“没有融化。”白色粉末在祂的之间,依然是原来的样子,“而且也没有冷的感觉。”祂从地上抓起一大把,看着白色从祂手中絮絮滑落。
如果这不是雪,会是什么?一种战栗感从祂的后脖颈传递全身,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一种发自心中的寒冷。祂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头发刷刷地与衣服摩擦。记忆,如果不把自己的记忆理清楚……
“汪汪,嗷嗷。”一阵狗叫打破了平静,祂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从黑暗中冲出。狗狗的叫声让祂亲近,一时间也扫去了心上的阴霾。只是等那条狗跑到近前,祂却不禁失笑。
“好丑。”
狗儿竟然听懂了,悲伤地呜咽了一声,止住了冲势。
那确实是一条很丑的大狗,有半人高,掉了大半的毛,漏出光秃秃的皮,而且脏兮兮的,灰一块,黑一块。两只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下来。嘴部似乎受过伤,被针线野蛮地缝合了一部分,它的舌头时不时舔着过去的伤口。它的脖子上挂着灰色的小号帆布包。
祂和狗相互打量着,直到祂意识到那个帆布包是给自己的。狗乖巧地低下头,让祂从脖子上取下背带。
帆布包不大,里面只存放了一样东西,一本日记本。书本的边角已经翻卷。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歪曲的线条写着大大的“写给十年后的我自己”。
祂不由失笑,那些十年后真的收到“写给十年后的我自己”的信的人,多半会露出的属于成年人的无奈笑容。
第二页开始,认真的记录了写日记的人的梦想,“有没有成为舞蹈家,有没有超过妈妈?”“想搬进安全区,住进温暖的大房子里。”“别忘了妈妈的生日,是8月10日。”“十年后,战争已经结束了吗”…………内容越写越多,第二页,第三页。之后每天都会写上一点。
是个把信写成日记的小笨蛋啊。
日记本连一半都没写完,最后的一篇写着:如果妈妈的舞蹈表演成功的话,我们就能进入安全区了。我叫妈妈去庙里求签,妈妈答应了,我一定会给妈妈求一根好签……
小孩子总会有一段喜欢幻想的年级,不过那个孩子的喜好总是那么奇怪,竟然喜欢神神鬼鬼的老习俗,或许和那时的神道复兴有关。
那时候,孩子进了庙宇就抢过我手里的签筒,跪在垫子上使劲地摇晃,脸都涨红了。之后她拿着签挤过人群去换签文,回来时却把手背在了背后。
“结果是什么。”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结果,因为我不信。
“……大吉。”孩子扭捏了半天才说话,脸依然是通红,“我……,当然是大吉,嗯,大吉喽。”
只是展开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张纸条,白纸黑字写的总是那个“大凶”。
怎么回事,这段记忆,是我的吗?日记本就像钥匙,打开了重要的事物的锁。
那个时候,结束了舞蹈的排演,回家的路上,孩子哪里去了?孩子被待到哪里去了?
细节,细节是最讨厌的东西,它永远躲着你。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如果这是我的记忆,为什么会这么的暧昧不清?
有东西蹭了蹭祂,祂从地上痛苦地直起身子。狗子的嘴里叼着东西。
“镜子,你给我一面镜子。”祂吃惊地接过,透过那片破碎的镜面,她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镜子中的模样……那张脸若是正常的模样,想必也是端正姣好。只是如今枯槁的乱发之下,青黑的面庞了无生机,浑浊黯淡的瞳孔,还有数道缝合的伤口,针线的手法和狗脸上的如出一辙。
“原来……”
“嗤”的一声,路灯熄灭了。
她本就已不需要光明,现在不过是回到了黑暗中。她感受不到寒冷,雪也不会融化,这就是世间的常理。
“抱歉,说你是条丑狗,歌斐。”她搂住她的狗,如果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丑陋,你也不能苛责一只狗狗。
雪夜,歌斐,日记本,签纸。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她已经想起了一些,还有更多需要去找回。她把日记本小心收纳进帆布包贴身放好。然后将那张“大凶”一点点撕碎在雪夜里。
“有人带着了我的‘大吉’,我得去找回来。走吧,歌斐。”
她和狗一并踏着雪地,向着远方初生的太阳。
END
写于2023.1.29
(聪明的写作业方法之一:找张以前车的卡,把她的故事写一遍。感觉自己状态不错,新年果然新气象。)
这世界上尽是些不讲道理的成年人。如果教育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容易——有没有一种简单的方法能让他们理解,其实最需要快点成长的是他们自己?
——梦幻海王
我看了看手里的绳索,又看了看白色阳伞内部涂鸦一般的文字,差一点儿就笑出了声。
绳索的末端系着比我年长的人们,像这样牵着绳索,真有种获得了生杀予夺权力的感觉。不过也只是错觉而已吧!不管是我还是这群大人,在这个游乐场里都只是神秘力量的玩物。
先前在告示牌上看到的红字仍然在脑海中鲜艳地闪烁。
成长须知:
大人都是骗子。
是暴徒。
是野兽。
是刽子手。
拴住那傲慢的脖子。
缝上花言巧语的嘴。
教给他们孩子们的道理!
我轻轻揉搓手中的绳索,摇了摇头。单凭孩子的力量,通常无法反抗对他们施以暴行的大人。如果他们侥幸成长起来,那时的反抗也绝非是孩子们的反抗。若是在这儿童乐园里,孩子们具备比成人更多的力量,就可以让大人们尝尝厉害了吧!
但是好可惜啊,我想要报复的人没有一个在这里。
那件事发生一个月后,妈妈带我去餐厅吃饭。她点了许多我喜欢吃的东西,殷勤地要我吃点这个,吃点那个。可是我只吃了一点点,就吃不下去了。
妈妈焦急地看着我:“怎么了,佑树,怎么不吃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在家里偷偷吃了一点零食。因为是偷偷吃的,所以我没有告诉妈妈,而是保持着一贯的笑脸说道:“只是吃饱了!谢谢妈妈,剩下的妈妈自己吃吧!”
“那怎么行呢?这可都是为你点的啊!”妈妈把奶香四溢的蛋挞递到我嘴边,笑着说,“来,佑树,啊——”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妈妈见我不肯张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不要吃我的东西的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呀!”
妈妈却不肯听我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试图把蛋挞塞进我的嘴里:“欠款已经还上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找佑树的麻烦,妈妈也再也没有去赌过了!妈妈已经改过自新了,为什么还不肯原谅妈妈呢!为什么不肯吃?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啊,为什么,佑树!”
餐厅的服务生注意到不同寻常的状况,已经向我们这边走来。见状,我立刻一口咬住蛋挞,一边咀嚼,一边笑着对妈妈说:“妈妈,你看,我吃掉了哦!”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如同呓语般重复着,死死地盯着我,直到我把蛋挞吞下肚子。期间服务生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似乎找回了一点儿冷静,温和地将对方打发走了。而后,她的目光紧紧黏在我身上,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那剩下的东西,佑树也能全部吃完吧!”
啊,好恶心。
笑着送别妈妈以后,回到家里之后,我几乎是立刻冲进了厕所。不用把手伸进喉咙里,胃部涌上的酸味早就一股脑地涌了出来,稀里哗啦地填满了马桶。那本该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明明妈妈也用心地记住了,为什么如此令人恶心呢?
爸爸不在家,阿姨也早就走了,我反复不停地按下冲水马桶的按钮,想象自己的眼泪也一起被冲走,想象着我自己也一道被冲走,在汹涌的旋涡里,即便是大声呼救,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
鲜明的红字浮现在我的脑海,手中攥着许许多多的绳索,就像阿娜尔姐姐系在我手腕上的气球。
我好想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游乐园玩啊。
从梦幻岛回到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大家又要出门寻找出去的办法了。竹村奶奶在大堂的沙发上睡着了,她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安定,被烦心事困扰的大人都会这样的。
虽然不是很想叫醒她,但她睡得不太安稳,好像在做噩梦一样,还是叫她起来比较好。
这样想着,我轻轻摸了摸奶奶的手:“奶奶,起床啦——”
奶奶睡眼惺忪,看起来还是有些没精神。我建议奶奶回房间休息一下,但奶奶说自己没关系,而且很有精神。说着,她摆出了几个很健美的姿势,表现她现在活力四射。
但我总觉得能从这几个姿势里看到熟悉的模样。小夜子姐姐最近肯定有在奶奶面前秀肌肉吧!
最近和大家一起出门的时候,都没见到奶奶,不知道奶奶去哪里了。我问奶奶最近都去哪里了,有没有危险,奶奶说只是在乐园里逛了逛,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鬼才信嘞!肯定是奶奶像功夫大师一样,轻轻松松地把所有危险都躲过了,所以才一点危险都没遇到吧!
“那奶奶有没有找到好玩的东西呀!”
奶奶笑了笑:“很可惜——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佑树想玩什么呀?如果是奶奶知道的玩具,可以试着给你做一个。”
我想了一下:“我想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
班上的好几个同学都有,我也想玩,但爸爸不给我买游戏机,我只能偶尔蹭蹭其他同学的。
很显然,这超出了奶奶的知识范围。奶奶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我、我去问问澪这个怎么做……”
奶奶真的要做啊!说实话,我真的想知道,她会做一个switch出来,还是做一个林克小人出来。但这样为难老人家并不好,我赶紧改口:“还是竹蜻蜓吧!”
奶奶不再一筹莫展,点点头说道:“噢噢,这个我知道!这个没问题——嗯……那佑树,稍微等一下哦。”
她坐电梯下楼,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用稻草扎成的竹蜻蜓出现了。
“好耶!”我立刻欢呼了起来。我搓搓竹蜻蜓的竿,两片稻草扎成的旋翼旋转起来,像一只蜻蜓一样,扑簌簌地飞到了天上。在最高点处,它慢慢落下,最终停止旋转,掉在了地上。
我跑去把它捡了回来,又放飞了一次。奶奶慈爱地看着我:“佑树喜欢就好,我还怕现在的孩子都看不上这种手作的小玩具了……”
她还说要问问澪姐姐,“赛尔提狂野侄媳”要怎么做,做好的话再带给我。本来已经不抱期待了的我,现在反而十分想知道奶奶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东西来。
趁着还没出发,我跟奶奶分享昨天在儿童乐园的见闻。
“佑树好像一直想去儿童乐园?怎么样……有趣吗?”
除去像是停尸房一样的寄存柜,会吃人的流沙还有要把大人扔进湿垃圾桶的气球小孩,儿童乐园还算是好玩吧!
但去掉这些,好像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用一句“很好玩”越过了所有问题,又问奶奶:“奶奶觉得,大人们都是骗子吗?”
“诶?”奶奶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大人都是……骗子?有谁这样告诉佑树了吗?还是说……这是佑树自己的想法?”
“因为昨天在儿童乐园看到,告示板上是这样写着的!虽然很快就变回原样了,但应该没有看错!”
奶奶摇了摇头:“……这里真的太古怪了。除了这个,告示板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我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还有……嗯……只记得要缝上大人的嘴了!”
因为那短短一瞬,是不足以让一个孩子记住告示板上的全部内容的,如果我说全部记得,反而会显得我有些古怪。
奶奶眯起眼睛,显然是觉得很不妙。
她摸摸我的头说:“奶奶……不觉得大人全都是骗子。不过,确实会有因为各种原因说谎的时候。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我也这么觉得。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一样的,有诚实的大人,也有满口谎言的大人。
奶奶看着我,很认真地对我说:“把这些……忘记吧。还有那些气球人、古怪的家伙,湖里的东西……不要去听他们说话。佑树,自己之前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世界的…就一直坚持那么想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却又觉得很遗憾:“要是不好的大人在这里就好了。”
奶奶愣住了。她有些迷惑地问道:“佑树希望不好的大人在这里吗?那样的话……不会更糟吗?”
但很快,她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出一直以来内心所想的话:“因为……在这里死掉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死”这个字,很轻易地触碰到了奶奶柔软的神经。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口中喃喃道:“不、不会的……不要在这里死掉……不会有事的……不该有事的……不……”
……我刚刚的说法,是否有些过分了?我赶快安慰奶奶:“没事的奶奶,不要怕,因为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所以……应该不会的吧!”
因为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我不会希望他们在这里死去。我只会恨那些应该付出代价的大人,只会希望拴住他们傲慢的脖子,缝上他们花言巧语的嘴,将他们寄存在柜里,假装自己忘记取出,松开手中的绳索,把他们扔进有害垃圾桶里,真可惜他们都不在这里,真的好遗憾啊!
奶奶却突然蹲下,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看向我的手腕和耳后。做完这些近乎仪式的动作后,她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说道:
“没事的,佑树,别想着那些事情了。你会好好地从这里出去的,一定只是还没有到时候而已……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到时候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大人,总能再见到的。”
“嗯!”我也紧紧抱住奶奶,“奶奶也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奶奶的身体颤抖着,她好像一直有后悔的东西,有害怕的东西。那样的事情,很明显是小孩子不该知道的,所以,我也从没指望她会告诉我。如果我还能长成大人的话,到时候再来问奶奶,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呢?
但在这之前,还有很多很多未知的冒险在等待着我们。
拥抱片刻后,我和奶奶手牵着手,走进了门外的人群之中。
在进入游戏中心未果之后,大家又一起来到了过山车旁。
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共计十五人一同坐上了老式木制过山车。因为想坐的人很多,我又不是非要玩这个不可,就让其他兴致高涨的游客先上去了。期间桃山和阿娜尔姐姐似乎觉得不妙,不想玩了,立刻有其他的人补上他们的位置。
就在过山车将要启动的时候,我抬头看向过山车上的标牌。那里本该是“NETOTOTO!!异界绝命疾行!”的牌子,现在只剩下几个不祥的字符:
“N、O、命、疾行”。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过山车吱吱呀呀,缓慢地爬上最高点,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一般。爸爸曾经告诉过我,过山车的运行原理就是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爬得越高,飞驰而下的速度就越快。看着那似乎比太阳还要高的过山车,我总觉得一阵目眩——从如此高空跌落的话,绝对会死的。
车子在最高点停了下来,但仅仅片刻,吱吱呀呀的响声就和乘客们的尖叫声一同响起,过山车以近乎狂热的速度冲过第一个大回环,一头扎进了水中,又极快地冲破湖面,旋转着冲向天空——
没乘上过山车的乘客乱成一团。阿娜尔姐姐立刻蒙住了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从她的指缝里,我仍然看到了过山车在空中停滞的那一瞬间。
似乎是注意到我仍在偷看,阿娜尔姐姐将我的身体也转到另一个方向。
但我理应知道它,以及他们的命运。
我想起高高飞到空中的竹蜻蜓。明明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最后却总要落地。
在我的背后,载着十五名乘客的过山车,就像竹蜻蜓那般,迎来了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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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3781
请看,自私的爱人者: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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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 又一次 临阵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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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啊!爱情!能够凭自身的意志为爱而死是最美妙的事了,如有情人相殉,又是天堂一般。普通人们希望他们的爱人能守节、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权利、不能像帝王那样直白地要求她们和他一起去死。
阿娜尔不止一次有机会拥有这特权——她的前恋人中、有那么两三个是愿意陪伴她下地狱的。天啊!可是当机会摆在面前,阿娜尔总是选择逃跑!
有那么一回,他们坐在湖中央的小舟里。
船底破了一个洞,对,就和安卡太阳穴那儿的一样,都是要命的地方。安卡尚且柔软的身体歪倒着,半边都在水里,两只眼睛透过柔软的发丝,都直勾勾地看着阿娜尔。湖水洗掉了他的血,他依旧是那个英俊的足球队后卫。他粗鲁、轻率、大脑空空,总是打断阿娜尔的话题——就为了问她在哪儿能找到他的破烂足球——而死亡洗掉了他所有的缺点,留下的是一具优美的、静谧的、眷恋地注视她的外壳。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恋人!
直到湖水能够托起阿娜尔的裙子,她仍捧着他的脸颊,爱怜地吻他纤密的睫毛、他丰盈的嘴唇,她撬开他不算整齐的牙齿,从他的口腔里汲取了最后的温暖。
直到这一刻,她都是甘愿和安卡一起殉情的,就像他们原本说好的那样。
……可安卡的尸体突然开始低沉地呻吟并吐出味道极其恶心的气体——就像是实在憋不住的呕吐物,还混着明显的腥味儿。
没人受得了这个!至少阿娜尔没能忍住。她猛地推开安卡,早餐的残骸泛上她的胃、烧着她的喉管……一路掉到足球队后卫的头发里,让她想起他曾喝得烂醉如泥时的样子。
啊,当然,即使在那一刻她也爱着可怜的安卡!呕吐物可阻挡不了爱情。
……只是,这份爱,随着安卡停止的呼吸一起消逝了一点点。
——它不再是平等的了。
阿娜尔挣扎起来。她咬、她掰!草绳勒着她的皮肤,不愿放她走,可最终她抛掉它、游回了岸边。她伤感地在岸边坐了会儿,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船上,它和她的前恋人连同快散架的小船一起彻底沉掉了。
【我还爱着安卡呢】
是的,是的,当阿娜尔在麦田换上救生衣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前锋……嗯……他好像是打棒球的?棒球有前锋吗?哦算了这不重要,重点是她还好好地记得他。
带着幽幽划船的时候,阿娜尔试着将自己代入了安卡的位置。她摇着船桨,感受着它是如何推开那些缠结的稻草,柔和地看着这个年幼的姑娘:哎呀哎呀、我当时也是那么可爱地晃着腿吗?我有好奇地去看水面下的游鱼吗?她看上去有点害怕……是的,是的,那时候我们也处于危险中哪!虽然是自找的那样一条船,但我们也不曾离开它、直接跳到水里去。
她琢磨得十分认真,将这段宝贵的时间完全献给了死去的安卡。直到她的桨被勾住,扯出一截胳膊来。安卡?是安卡吗?阿娜尔险些这么叫了出来,而她的胳膊向外伸展,手掌正放松,准备马上执行潜意识的指令——把这东西丢下去!连桨一起丢得越远越好!
可幽幽也发现了它,好奇地看向那条稻草做的胳膊,问她:“姐姐,它穿着衣服呢!我们能把它带回去吗?整个儿带走。”
阿娜尔立刻清醒了:这可能是一条线索。于是她尽量小心地把桨收回来,可双手却发着抖。
上帝、她想,万能的上帝……
啊,她到底要祈求将他完整地带回来、还是祈求他真的和那些稻草连在一起呢?
阿娜尔不是个忠实的信徒,无法分辨上帝是否保佑了她。总之,稻草人的手毛糙糙地张着,像等着谁把它拉起来。但它的手臂断开了,整个被湖底的稻田扯了回去。最后那根胳膊无力地跟着桨被挥动了几下,也沉回了水里去。
阿娜尔在它完全沉没前拍下一张照片。它看上去……像极了人类,甚至拥有类人的立体五官,她抚摸了它好几遍,从记忆里把她的安卡的脸拽出来,反复确认那不是他。
小舟就在这段时间里漂到了湖心岛边,其他人也遥遥划船来了。坐在一起的幽幽穿着救生服,问她“姐姐,我们去岛上看一看吧?”
离开这条船、到陆地上?听起来不错,但阿娜尔迈不动腿。稻草,和稻草,这地方铺满稻草,和湖面上并没有两样,就好像他们还没有离开那片如榕树般纠结的区域。
“不,”阿娜尔说,“也许我们该留下一个人看船,万一它漂走了,我们可就回不去啦。”
于是小姑娘一个人向岸上迈步——也就差那么几十公分——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她匪夷所思地沉入了湖心岛与船之前的短短距离。阿娜尔立刻趴到船舷去抓她的手,可她抓了空。这地方像片沼泽,一下就把小孩子完全吞下去了。
【我的天,得下去找她吗?】
阿娜尔因这想法险些哭了出来(她这时忘记自己估计过要救一个半人才能去天堂的事儿了)
她把桨伸到幽幽沉下去的地方,做了几个呼吸的心理准备,可能五秒,可能十秒,反正也没太久——结果幽幽从另一侧水域又冒出来了。除了身上湿漉漉的,她看起来一切正常,还活泼地对她笑:“阿娜尔姐姐!救生衣把我托上来了!”
阿娜尔并未因此感到慰藉。
她刚参透了一件事:要是我掉下了船,安卡不会救我,只会扯着我一起沉得更彻底,对,就像那些稻草人会做的那样。
她甚至恼怒起来了:如果我那时候又想活了呢?天,他根本没有那么爱我吧!
回到岸边,阿娜尔立刻找了叫万象一元的那个博主说话——她花了一整天琢磨要和谁坠入爱河,好在去地狱或天堂的路上有一只手可以牵——啊,最好是离开这个古怪游乐园之后还能一起玩几天啦。
那就要找一个居住在日本的人了。
白沢玉是个看起来可靠又认真,这是很可靠的,她喜欢听这些人说他们擅长的东西;而万象一元的轻快和松弛也很让人着迷,人总是得吃点甜的。
……是的,阿娜尔得吃点甜的。于是她选择找万象闲聊。
——嗨嗨,我能不能叫你一元君?
——我们来交换新情报吧,一元君?
她绕她精心打理过的发梢、向他发送带着酒窝的微笑,就像一天前向岛田做的那样。她惊喜地发现他们有合得来的地方:比如觉得沉在水里、完全缠在一起的稻草人很可怜啦(确切的说,万象一元觉得那很恶心,不过在阿娜尔看来,让人觉得“恶心”本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可怜的事情了),觉得以身涉险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啦……他们甚至还聊了《绿野仙踪》和画龙点睛的典故。
“话又说回来啊,要是能够阻止'点睛’,一元先生会想做吗?”阿娜尔问,“Neto没有眼睛,点上的话,说不定会变成什么神呢。”
“如果危及生命的话还是要保护一下自己的吧!如果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就随他去。”万象一元说。
是啊,是啊,保护好自己。
是啊,是啊,只要 保护好自己。
+++
阿娜尔站在过山车边。
佑树君不打算坐过山车,而白沢玉打算试一试,于是几分钟前,自觉已经找到安全规则的阿娜尔也跟在了白沢玉身后,看准机会坐到他身边。
她对于这老旧的游乐设备当然有担心,连心脏也轻微地在发麻。可短暂的思考过后,白沢玉一点也不犹豫地往前走。偷偷打量他,觉得这个东方人的身姿好看极了,指甲剪得很干净、眼神锐利得令人心动。他的神情总是严肃,让她想逗他露出其它表情,看他笑、看他哭……哎呀,和心仪的人意外殉情,这不是也很浪漫吗?如果这辆车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年轻的日本人会绅士地护住她吗?
阿娜尔想入非非。她要捂住自己的脸,才能叫白沢玉不看到那过分快乐的微笑。周围的人商量着要坐哪儿,可她不用考虑啦!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她这么考虑着,想要撒娇请白沢帮她搭上安全栓。可就在要说出口时,那麻痹感像蜈蚣一样,迅速从心脏攀上了她的后颈,放在衣服内袋的仙女棒也“嗤”地自燃。她的直觉叫嚣着危险,可理性根本不知危险在何处。
因为不安而逃跑?这太蠢了!
阿娜尔试着忍耐逃走的冲动,可是那战栗根本无从抗拒。当听到桃山的声音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白沢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娜尔咬住嘴唇:“哦,我觉得最好还是别……”
天啊,【我的仙女棒自燃了我觉得这过山车不安全——】这理由也太愚蠢了!
她试着找到别的借口,对,她是那么聪慧,很快就找到它了:“玉君,你记得那块倒下的维修标牌吗……!这附近没有Neto玩偶,如果是有什么把它推倒了呢?我们还是先去其它地方看看吧?!”
她近乎央求地看着白沢玉。他一定意识到她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可他只是安静地说:“我们在上来前就知道它倒下了,不是吗?”
……他不打算走。
他要涉险看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像车上的所有人一样。
阿娜尔,阿娜尔,他是多么有担当!多么令人心折啊!你更喜欢他一点了不是吗?你不要和你心仪的人共同冒险吗?你们之间一定会有更深的羁绊……
“不、我、我还是……”阿娜尔讷讷地摇着头后退。
什么殉情!什么心仪!在生命面前,它们都不值一提。眼泪几乎要溢出阿娜尔的眼眶了,但不是因为难堪,只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她寻找着同盟,可除了桃山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决定要离开座位。大家都紧张地等待着项目开始,也有人好奇地向她们张望。她们空出的位置很快被似乎相识的两个青年男女填补,所有人都在检查自己的安全设备,白沢玉也不再理会她了。她面色惨白地站在过山车边,格格不入,像一个幽魂。
阿娜尔冲下台阶。
佑树君在竹村奶奶身边,他们相互守着。阿娜尔想要跑去万象一元身边——他是一定会理解的!人们要优先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她做的和他想的一样,他一定可以安慰她。
……可远远地,她看见万象一元的脸。
平和地,放松地,与己无关地。在小小的争执和骚动后、在过山车启动的噪声中,在人们的惊叫之中。他悠闲地拿着记事本,像在悠闲的午后品鉴一部文艺电影一样看着那部小小的车。
无关结果,只是打发时间。
阿娜尔慢下脚步、移开视线,她换了方向往佑树那里走,他正担忧地仰着头……如果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他一定会吓到的!他们该别开头,就像万象一元那样,将那些可怕的事当作和自己无关的东西。
可——阿娜尔回头看一眼那辆正往高处冲去的车,想,我差点也在那里。
卡上了!
我差点都想真让你们两个cp了(?)
字数1258
——
戴安娜曾经想象过自己的婚礼,大概就是现在这样的欧式会馆,白色的拱门上缠绕着玫瑰,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伴着钟声走过红毯,走向要共度余生的另一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邻居兼学长穿着半吊子技术缝制的衣服站这里——虽然会所的布置从红毯到香槟应有尽有。
“要新人穿着礼服走过拱门,接吻之后才会开门的嘛......”罗曼的声音起来有些心虚,不过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似乎这片头纱做出什么事大家现在都见怪不怪了。
“so,学长,我们......”
戴安娜回头看了眼庄垚,之前制作礼服的时候,后者对抽到的镭射糖纸布料十分满意,热情高涨地向戴安娜和同组的其他人学习缝纫技术,改完自己的衣服还给戴安娜做了个镭射头纱。现在他的白色燕尾服,袖口和衣领都缝上了镭射布料,动作幅度大的时候,就咔啦咯啦作响,就像动画里那些动作夸张的旧玩具。
“管家,一会儿能在拱门上挂个迪斯科灯球吗?”
戴安娜决定打不过就加入。
大概从一不小心选到了同一个房间开始,两人顺理成章地达成了默契,个性有点麻烦但是还算有才的学长,试图做个正经人却总被某人带偏的学妹,因为邻居的关系知根知底,在这里作为搭档那是再好不过。
婚礼还没正式开始,大厅里循环着舒缓的《婚礼进行曲》,庄垚不知道从哪摸出唢呐想给bgm增加一点丰富度,被戴安娜一把抢了下来。虽然整个过程充满了各种不正经,但是现在装扮华丽的大厅,精致的点心,悠扬的音乐,倒给人一种真的要举行婚礼的错觉。
诶?为什么要说错觉?
随着罗曼宣布完详细的内容,已经有确定好队友的人陆陆续续走上了红毯,伴随着这个行为,仿佛操作音响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按错了歌单,大厅里播放到快让他们忽视的《婚礼进行曲》忽然变成了别的曲子。
“这是邓丽君的《甜蜜蜜》?”戴安娜环视了一下四周,随着新的音乐播放,周围的环境也产生了变化,“这么还原的场景技术,不拿来拍戏可惜了。”
“说不定刚刚看起来正常的东西也都是《婚礼进行曲》附带的场景罢了。”庄垚随手拿了块小点心,“噢!这首是《踊》!”
戴安娜也不甘示弱:“前奏一放我就知道,这不是《suger》吗?”
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的画风跑偏成了猜歌大赛。
但是不管怎么说婚礼还是要完成的,“干脆就当拍戏算了。”担心了一下初吻的戴安娜自暴自弃。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戴安娜跟在庄垚身后踏上红毯,抒情的歌声响起。两个听歌量巨大的人在前奏想起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答案,不过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去抢下这一局的胜利。他们穿过拱门。脚下的路变成了星河,细碎的流星在咫尺之间划过,纷飞的花瓣变成了银色的羽毛,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悬浮在空中,脚尖点地泛起波纹,然后化作点点星光。
庄垚沿着道路的指引踏上台阶,他们到了该交换亲吻的地方了。
“学长......”戴安娜有些紧张,废话,她又不是演戏专业的,就算气氛烘托得再到位,但是她完全没经验诶!而且她知道就是接个吻,庄垚肯定没在怕的。
她僵在原地,抬起头看到庄垚朝这边跨了一步,然后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任务完成,回去咯!”
“啊,结婚不都是亲那个......啊......这样能算过关吗?”
“是这样吗?你要想的话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滚蛋啊!”
原来异世界真的存在呀!
虽然读过很多那样的故事,可是我一直都知道,童话只是大人们编出来的,是用来教育小孩(有时也教育大人)的工具。童话故事告诉小孩,要诚实,要勇敢,要聪明机智,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丑小鸭会变成天鹅,灰姑娘会变成公主,青蛙会变成王子,然后公主和王子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永远。
但有时大人们的谎言也会露出马脚。灰姑娘被王子选中,是因为她的美貌(和精心伪装的财富)而并非善良,丑小鸭能变成天鹅,只是因为它生来就是天鹅。美丽善良的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街头,诚实的人,勇敢的人,也并非永远都有回报。
但我还是喜欢读童话故事,因为它们比现实世界单纯得多。
爸爸从没带我来过游乐园,妈妈和爸爸离婚之前,也没有带我来过。她总说,游乐园应该是一家人一起来的地方,所以要等爸爸有时间,我们再一起来,可是爸爸从来就没有时间。
如果爸爸有时间的话,现在就应该和我一起在这里。在漆黑无光的游乐园里,他会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不要紧张,他会保护我,不受任何伤害……
……吗?
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我对此不报任何希望。
那如果是妈妈在这里呢?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她惊恐的表情就浮现在我眼前。她会怕到发抖,会吵闹着寻找工作人员,近乎疯狂地用手机拨打永远拨不通的报警电话,最后抱住我,开始绝望地哭泣。
还好他们都不在这里。
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的其他游客大体上都算冷静,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保持集体行动,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在寻找出口和报警都未果的情况下,我们入住了酒店,接待我们的是酒店的前台稻草人,不像绿野仙踪里的稻草人,这家伙一看就很邪恶。
我独自住在5楼的房间内,房间很大,一看就是要花很多钱才能住。我喜欢房间里很大的浴缸,甚至可以在里面游来游去。游累了,我把自己浸在热水里,透过水波看向天花板上的灯。
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
我假装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强迫自己不在意那些诡异之处暗含的危险,我是个小孩子,无知会带给我勇气和力量,我是小孩子,在这里是被他人保护的对象,所以我不应该害怕,也不必害怕……
不准哭!西宫佑树,不准哭!
我爬出浴缸,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就这样睡着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在楼梯口遇到了竹村奶奶。奶奶是和她的孙女一起来的,喜欢玩过山车,可是工作人员不让她玩,真的很可惜。
我陪奶奶聊了会儿天,奶奶叮嘱我,遇到危险的话,一定要以保护我自己为主。
我点了点头:“嗯!我会立刻逃走,绝对不会保护其他人!”
奶奶的表情因为我的话变得有点严肃。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赞许地点了点头:“嗯。这么想是对的,会有大人来保护你们的。”
真的吗?我的心里立刻浮现出一声嗤笑。
在我需要保护的时候,最该出现在那里的大人们,都去哪儿了?
我耸耸肩:“大人嘛,大人一般都是指望不上的。”
奶奶吃了一惊,有些茫然。她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告诉她,大人们都是很忙的。他们忙着自己的事,照顾自己就已经很难了,哪有时间来照顾小孩子呢?
奶奶叹了口气:“会让孩子有这样的想法,是大人们的失职啊……”
我心中的嗤笑更大声了。
“失职又怎么样呢,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惩罚他们啦!”我啃了一口奶奶给的柿饼,大声地说。柿饼甜甜的,很好吃,也许对于老人家来说太甜了,所以她才不吃的吧!
竹村奶奶哑然失笑。她肯定见过很多糟糕的大人,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肯定是个很好的老奶奶。
就像我对奶奶说的,我下定决心,绝不保护他人,遇到危险,一定要第一时间自己逃走。如果大人向小孩求助,多半是居心不良,别有目的,需要提高十二分警惕。
吃过早饭后,我就和其他游客一起逛游乐园。这里除了空无一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游乐设施还能运行,甚至可以坐丛林小火车打靶耶!
阿娜尔姐姐说,她会用枪!哇,我好崇拜她!她的家里甚至有手枪,也太酷了吧,我还从来没摸过手枪呢!结果和姐姐去小火车上玩了一趟,姐姐的得分却没有我高,嘿嘿,我好厉害啊。
姐姐说我是天才,其实我脱靶了好几次,只是因为打中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分数才比较高而已。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啊,一闪而过,我甚至都没有看清。
还有稻草人,我一发也没打中它们。为什么那么大的目标,会给很高的分数呢?老鼠明明比稻草人小很多,分数却比稻草人给得少,真奇怪。
我的小小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没有五官的学生追着游客,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在一瞬间被转换,刹那间我明白了高分稻草人的用意:游戏的设计者在诱使游客猎杀“稻草人”。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借助愤怒的稻草人杀死游客,还是让游客尽可能多地除掉稻草人,这其中的恶意都来势汹汹。
回去的路上我尽可能地装作意犹未尽的样子,对牵着我的手的阿娜尔姐姐说:“下次我想打一些移动中的目标,要是人就更好了!”
阿娜尔姐姐很快地点了点头:“那不就是真人cs嘛!姐姐下次带你去!”
大人可真聪明啊,用无杀伤力的子弹和游戏来辅助释放骨子里对猎杀和鲜血的渴望,这样就能把道德和文明的皮披得更久一点。小孩子则不同,天真的反面就是残忍,若不是生来就被安排好了生长的方向,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
残忍也是小孩子的特权,我得抓住机会好好利用它。
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就经历了各种诡异的事件。游乐设施纷纷大变样,湖里也全都是稻草,阿娜尔姐姐还从湖里打捞了稻草人,真是好奇怪呀。连摩天轮的前面也变成了厨房,还酿了好多好多酒,爬了好久好久才爬进了摩天轮。
到了摩天轮下面,我们才发现摩天轮需要密码才能启动。这里有什么记着密码的纸条吗?我立刻寻找起来,但没有找到。
看到一筹莫展的我们,轿厢上的NETO发出尖细的嘲笑声:“咯咯……咯呵呵呵呵……咯咯咯咕咕咕……咯咯咯咯咯……”
这笑声,刚刚在爬楼梯的时候就听到过了。印象里应当是一模一样的声音和频率,而且刚刚好有四段。
密码的位数也刚好是四位,会不会有关系呢?反正也没有别的提示,试一试也无所谓吧!
如果说笑声代表数字的话,那字数多半就是密码的答案。可是有两段都是5个字……简单一点来想的话,每一段笑声里都有一些相同的片段,如果那就是密码的话……
我挤进围在一起输入密码的大人们,按下了“2135”四个按键。
在我按下确认键之后,摩天轮竟然奇迹般地启动了。周围的大人小孩全都震惊地看着我,其实我蛮喜欢这种目光,可是小孩子要是太过聪明,大人们可是会害怕的。
因此余下的时间,我都乖乖躲在大人们的后面,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
小孩子太过聪明是不好的,就算发现了大人们藏起来的隐秘,也最好装作不知道,否则就会飞来横祸。这一点,我尝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
回到酒店之后,大人们又浩浩荡荡地出去探险了。我在酒店闲逛,发现竹村奶奶坐在大堂发呆,似乎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就老了十几岁一样。
和奶奶寒暄了几句之后,奶奶带着担忧的神色问我:“佑树,这阵子……有经常和他们出去吗?像是……”
她看向的是其他人离开的方向。我摇了摇头,之前只是跟很多人一起,像是分头探索的时候,我都没有去过。
奶奶欣慰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佑树……”
她摸了摸我的头,让我觉得很温暖。印象里,隔壁家的婆婆也是这样抚摸我的,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很危险吗?”我明知故问。这里绝对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凶险,我们现在遭遇的多半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奶奶严肃地点了点头:“……嗯。很危险。”
但我仍然有新的疑问。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不危险了吗?”
信号也断掉了,入口也不见了。等待警察来救援,恐怕是没有希望的。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掉进异世界的故事里,是警察出现解决了一切,人们从来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脱困。
“会有更加强壮……更敏捷……身负责任的人去做的,”奶奶摇了摇头,“佑树你不应当遇到危险……不应当置身于危险之中。”
奶奶肯定是经历过什么吧。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孩子,失职的大人,都能挑动她的神经。为了安抚她,我握着她的手说道:“这倒也是啦,那我就听奶奶的,让大人来做大人该做的事吧。”
但是,这不意味着小孩子就不能出一份力。
我仔细地想过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我的专业技能是致命性的不足,虽然可以帮忙推理,但大人们也有很擅长思考的人。不过,如果有只有小孩子才能通过的地方,我就能起到一点作用。遇到危险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逃走,尽可能地减轻大人们的负担,如果需要我引开怪物,我也会尽力去做的。
这样想过之后,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混进了夜间酒店的探索队。听他们说,白天的时候已经有人来过一次,并没有遇到什么很危险的情况,但我们显然低估了“深夜”二字的魔力。
酒店外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雪。我们走出大门,在地上留下很浅的脚印,裹紧外衣不让寒风吹透衣服。我跟着大家的脚步往喷泉走去,发现几人的视线都汇集在喷泉的雕像上。
那是什么,是一个鱼尾吗?我正在疑惑的时候,总是拿着手机拍拍的博主姐姐用木刀搅了搅池水,水池里立刻扩散开一层不祥的暗红。简姐姐尖叫起来:“离这个温泉远一点!有一只手伸出来了!”
她一把拉住博主姐姐,把她从水池边缘拽了回来。而盯着水池出神的金发大哥哥竟然在这个时候朝着水池倒去,眼看就要被水池吞没……
……就算我不救他的话,也会有大人来帮忙的吧!
虽然这样想了,但我还是一把抓住了里希特的衣角,而就如我所料的一样,林大哥也朝着池水里伸出手,抓着里希特的衣领,把他救了上来。
里希特的手腕立刻肿了起来,就像被什么恶鬼抓过一样。只是简单的落水就造成了这种伤害,已经没有人敢接近现在已经成为了温泉的喷泉。我们在草坪搜索了一番之后,就赶紧裹着衣服回到酒店了。
但迎接我们的已经不是一左一右的两个neto,而是一片不祥的黑暗。唯独只有一束光打在前台后的稻草人身上,让他像一个舞台中间的主角。
主角在我们的注视之中缓缓站起,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它朝着离它最近的简姐姐,来势汹汹地举起了菜刀!
……就算我不救她的话,也会有大人来帮忙的吧!
但我还是一把抓住了简,和林大哥一起把她往后一拉,简一个趔趄后退了一步,稻草人的刀尖仅仅划破了她的衣服,但也足以看出刀尖之锋利。
“电梯还能用!”里希特大叫道。黑暗的大堂里,除了前台的灯光以外,就只有电梯发出幽幽的灯光……电梯的门不知何时悄然打开,就像欢迎我们进入一样。
这是陷阱,还是生路?但此刻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面对着暴起的怪物,我们只能拼命朝电梯跑去。
“快!快进来,要关门了!”
博主姐姐最后一个跑进电梯,但不祥的“滴滴”声响起——竟然在这种时候超重!她立刻退出电梯,但稻草人已经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再不做些什么的话……
就在这时,神户晃突然从包里扔出一个东西,砸到了稻草人的身上。那是个小东西,掉在地上的时候才隐约地看出御守的形状。
是用来驱邪的吗?我正这样想着,眼前的稻草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直直地注视着扔出东西的神户晃。……奇怪,它只有用纸画上的眼睛,所以“视线”对它来说,也不是应当存在的东西。但我分明觉得,它的视线牢牢地黏在了神户哥哥的身上,那其中,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情绪……
稻草人爱上神户先生了!这可真是大新闻一件啊!
趁着稻草人坠入爱河,博主姐姐迅速冲进了大堂的洗手间,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电梯的门也终于缓缓关闭,一时间,只有大家松了口气的喘息声在电梯里回荡。
但危机还没能完全解除。电梯的门虽然已经关闭,但并没有要下降的意思。眼前的电梯按钮也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没有楼层之分,全部都是圆形的,叫不出用途的按钮。
要按哪一个?犹豫不决之时,电梯外却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是稻草人来找它的恋人了!白沢哥哥立刻按了一个按钮,电梯终于启动,载着我们朝着未知的地域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向上还是向下,一阵振动之后,电梯的门终于再度打开了。
“欢迎,欢迎。”
枯黄的稻草人,张开双臂的稻草人。
“欢迎,来到,鹰来村,欢迎。”
稻草人彬彬有礼,脸上画上去的精致五官似乎也在对我们露出笑容。我也鞠躬对它回礼:“感谢,感谢,感谢您的欢迎!”
身后没有其他路,评估了风险之后,我们开始小心地走出电梯。神户哥哥还指着稻草人装腔作势,警告它不要打歪主意,稻草人唯唯诺诺,看起来很好玩。
稻草人退后一步,给我们让出了空间。它的身后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昏暗走廊。这里是村子吗?酒店是和鹰来村连在一起的吗?游乐园和村子有什么关系吗?可能性很大,今天看到的稻田也好,厨房也好,都像是在村子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稻草人还在说着什么“七夕,游客,祭奠”一类的话,明明现在不是七夕,真奇怪!
这么说,我们现在来到鹰来村一探究竟了?正在大家准备往里走的时候,林异突然大叫起来:“好烫!!!!”
他将一根燃烧着的仙女棒举到我们面前:“不可以,不可以去,不可以!!!!!”
仙女棒嗤嗤地烧着,与夏夜里的烟火没什么两样,可是在此时此地却显得十分诡异。在场的人们都清楚,身处这种场合,一丝一毫的异象都需要得到充分重视,所有人都立刻停下了脚步。
稻草人的“脸色”立刻无比难看——用纸画着的脸能够说是脸色吗?明明只是纸画着的脸,笑容却消失不见,变得像鬼一般恐怖。它用机械的尖利声音,不停地重复着断断续续的语句:
“欢迎、请进、为什么?”
“不许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快、快回到电梯里来!”林异扶着门框大叫,身体也立刻缩回电梯。里希特一把抓住电梯口的人,待所有人进门后,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键。林大哥挡在门口,用身体护住电梯里的人,准备随时给稻草人一脚。
我在角落里躲好,探头去看稻草人。它似乎无法进入电梯,只能气急败坏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互相庆祝自己逃过一劫。但电梯仍然在原地不动。白沢哥拿出自己的房卡,发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按钮,和电梯上的按钮相互对应。他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电梯终于启动了。
这下,应该就安全了吧……
我坐在电梯里,打算好好地喘一口气。白沢哥住在-99层,既然他能住在那里,我们去躲一躲应该也没问题吧?
电梯缓缓停下,门外是一条昏暗的走廊。白沢指了指走廊的某处,说道:“那里就是我的房间。”
终于结束了!我跟着大家一起走下电梯,却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发冷。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周围的空气也冷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只见电梯的门维持开着的状态,昏黄的灯光缓缓下降,什么东西从轿顶的上面渐渐露出了身形。
“跑啊!快跑啊!”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立刻尖叫出声,往白沢哥的房间方向跑去。对啊,明明只有8个人,为什么电梯会超重呢!那个巨大的怪物,不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我迈开双腿,拼命地奔跑,走廊却很长很长,长到根本看不到尽头。白沢哥的房间有那么远吗?
糟糕!我的脚下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差点就要摔在地上。里希特眼疾手快,拉着我的手把我抓了起来,紧紧地带着我向前跑去。灯光的尽头,是白沢哥亮着灯的房间。
黑暗像是更巨大的影子,朝着我们侵袭而来。比怪物更加快速地,它将神户和简一口吞下,又朝着跑在前面的我们袭来。
林异望向黑暗,果断地扔出了另一个御守。怪物的脚步似乎停下了一瞬,人类的奔跑和喘息声还在继续。
白沢哥打开房门,让同伴们鱼贯入内,自己守在门口,焦急不安地等着全员到齐。
“神户和简呢!”
“还没回来!”
我们望向走廊深处的黑暗,他们被落在后面,似乎已经被黑暗吞没一般,但还能听到怪物的踏步声,以及两人奔跑的喘息声。
身后的响动突然增大,就像是怪物猛烈地向前袭击……在那声音达到顶峰之时,一切似乎又在瞬间归于平静。十五岁的女孩冲出了黑暗的包裹,一头跌进了光亮的房间,而那个喜欢初音未来的大哥哥,却与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同消失在走廊上,只留下远处电梯发出的微光。
“神户、神户先生——!!!!!”
不管林异怎样呼喊,神户晃也全然没有出现的迹象。
简跌坐在地上,不停地流着眼泪。她说,在最后关头,是神户哥哥推了她一把,她才……她说不下去了,看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我看向一旁的里希特,心想,如果他没有向我伸出手的话,我现在会在哪里呢?
拜夜晚的经历所赐,我整晚都在做噩梦。有什么东西一直追在我身后,每一次回头看,都会变成不同的样子。有时是戴着墨镜,穿着西服的男人,有时是巨大的熊和老虎,有时是稻草人,最后它们一起变成巨大的怪物,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我太累了,迈不开步子,索性就坐在地上不动了。反正,这里谁也没有,没人会来救我,也没人会为我的死而难过,但突然,我的身后出现了一群人,他们用手搭成轿子,不由分说地抬起我就跑,而且一边跑还一边大叫:什么破乐园,退钱,退钱!!!
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于是梦醒了。
勉强睡了个回笼觉之后,时间还很早。我先去找里希特哥,昨天晚上的事还没跟他好好道谢。里希特揉了揉我的头:“你不是也帮了我吗?就不要道谢了。”
“我没有,明明是林大哥做的。”我吹个口哨,装作昨天的事和我没关系。之前答应奶奶什么来着?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重,绝对不出手帮助他人。说过的事做不到,我可真是个坏孩子啊!
里希特叮嘱我要注意安全,我倒是觉得自己很安全。毕竟这群大人看不得小孩子受伤,总是想着保护我,我只要少闯点祸,少弄出什么烂摊子让大人们收拾就好了。
走之前我们还就如何在乐园里点火进行了亲切愉快的讨论,虽然里希特没有烟抽,只能吃薄荷糖解闷,但他还是把薄荷糖分了我一点,真是好人。
我来到楼下吃早餐,发现昨晚不见了的神户哥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餐厅,好好地吃着早饭。
……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吧?不过,奇迹真的会如此轻易地降临在我们身上吗?对此我持保留态度,又想到些“替身”,“伪装”相关的故事,不由得让我对现在的神户哥充满了警惕。
但是早饭还是太好吃了。我吃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姗姗来迟。本想跟奶奶说些昨天夜里的事,但想了想,她肯定不希望我像这样冒险吧。
就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对竹村奶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奶奶,早上好!”
*以无厘头轻松搞笑为主,越写越放飞自我了ORZ。
*流水账预警。无CP向
*共 2,483千字,非常感谢大家阅读
现在是星期五下午四点,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了。教师们下班的时间比放学时间晚一点,大部分老师都在办公室内准备明天要用的教案和开会内容。学生们像往常一样互相道别,陆陆续续地走出校门。因为下学期结束就高考了,所以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参加社团活动。有很多准备冲刺日本一流大学的学生都会利用放学时间去补课。自从加入“幻影”之后,蓝原放学后就不再与好友们一起行动了,也无视了家里门禁的时间,甚至比母亲下班的时间还晚。被好友们和家人的询问的时候,也只能是随便插科打诨敷衍过去。虽然这样很过分,但好友们却表示理解并且不过多干涉。今天也像往常那样待到十二点再走吧......这么想着的时候,蓝原走到一栋普通的办公楼前打开门走了进去。
今天是发薪水的日子。现代社会基本都采用汇款的方式进行发放薪水。对于蓝原这种只能领取现金的现状,“幻影”特别地为其准备了现金。毕竟要避免产生转账记录。就连蓝原自己都想发笑,总有种在做贼的错觉。
穿过繁华的商业街,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一栋标准的日式房屋前,”我回来了。“蓝原急忙把鞋脱在玄关然后一溜烟似的跑上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为什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到底在搞什么鬼......"母亲将手头正在写的工作报告放下,出了一楼的房间却没看到人。只听到了关上房门的响声。
蓝原将蓝色的单肩包放在地板上,拉开拉链。取出现金也放在地上,然后用力抬起床垫的一角。发现里面的好几叠钞票都换了位置。心里顿时一惊,难道是被谁发现了吗。......总之先把这堆钞票转移阵地吧。想起来了,之前说今年要高考所以把自己要做的家务全部都推给作为大学生的哥哥了。虽然没血缘关系,但是他好像对母亲和自己都很温柔。蓝原一想到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就觉得非常不安。破罐子破摔吧,不管了。蓝原快步走向哥哥的房间,连门都忘记敲了。一开门就看见他在打电话,”怎么了?下次来的时候要记得敲门哦。“即使被突然冲进房间的弟弟所打扰,他也还是不气不恼的。三句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听他说的话来判断电话那边应该是他的同学吧。”没什么,就是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妈妈在打电话谈论关于我房间里床垫的事情。“蓝原轻描淡写地说着。哥哥忍不住笑出来“所以你是来试探我有没有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说起来......换床单擦床垫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床垫下面的东西呢。”蓝原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应。“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姿小姐哦。而且我知道就算问了你。你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对于不安的蓝原,哥哥予以安慰。但蓝原却不以为然。“那看来你是准备自己探索了......”想抓住我的把柄然后借此给我安上项圈。他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嗯,就是这么一回事哦。”哥哥漫不经心地用平淡的语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今天是星期六,到了去蓝原家里拜访的日子了。蓝原家距离阿见弥 芒实的住址不算很远,不幸个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所以阿见弥没有打车的打算,就当作散步吧。阿见弥 芒实一如既往地打了条黑色的领带。穿着灰色马甲、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外面再配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这套衣服毫无疑问地突显了他的气质,使他走在路上与其他的行人显得格格不入,看起来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天的阿见弥老师回头率也很高。无论是从他身旁经过的年轻男女还是出来买食材的家庭主妇,抑或是出来散步的老奶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路过的小男孩因为太过好奇而不断地回头看他,小孩身旁的父亲被吓出冷汗立即连忙警告小孩不要老是回头这样不礼貌。阿见弥不知不觉成了人群中的焦点,每次都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他不禁有点无奈,心中暗暗感慨自己明明又不是什么当红明星。阿见弥老师就这么受着他人的注目礼一路走来,终于抵达了蓝原家。按了门铃之后,阿见弥站在门外等着。一听到门铃响起,蓝原的母亲立刻积极地跑来开门,她心里想着大概是约定好家访的阿见弥老师来了吧。
”来了来了~欢......迎......“来开门的是一位紫发绿瞳的女性,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留着长发,大概到肩膀以下两寸的长度,头发有点卷。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阿见弥老师,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她就没去参加过蓝原的家长会了。蓝原的家长会都是他的继父去参加的。那个怪人,无论说什么都要去参加家长会,前一天直接定了张机票从美国那边飞回来,真是有够夸张的。可能是因为蓝原自己私底下偷偷打国际电话给他的缘故吧。蓝原的母亲很惊讶,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的像是卡带了一样,开门的一瞬间差点一冲动把门给关上。”那个......你是?“她装作平常心开口向阿见弥询问道。”我就是您孩子的班主任,阿见弥 芒实。“阿见弥微笑着回答了蓝原的母亲。”啊啊,原来是阿见弥老师啊。还好不是黑道呢......“蓝原的母亲小声地嘟囔着,将信将疑地让他进了门。”什么?“阿见弥感觉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汇。”没什么没什么,快请坐吧。“蓝原的母亲一边对阿见弥老师说话,一边着手准备着茶水。
如果蓝原也在场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戏剧性的一幕了。
“我想问问,关于蓝原同学,最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阿见弥以端正的坐姿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
明明是很普通的谈话内容,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了起来。或者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不是谈话内容,而是这位班主任本身。
“嗯......我想想。最近我抽查了几次作业,结果发现他都没有完成呢。不知道是把时间用在哪里了。最近回家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什么人学坏了呢......唉,真担心啊。这孩子劳你费心了吧?”蓝原的母亲回忆着最近的日子抱怨个不停。也不管对象是谁了,总之是在尽情地吐槽。
“哪里的事,蓝原同学是个聪明的孩子呢。虽然像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这样在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学我不敢说,但是神户大学、广岛大学、横滨国立大学这样的大学,我觉得对蓝原同学来说不算难题。”
阿见弥对自己班级内的学生给予肯定,但是总让人有种他别有用心的感觉。
“是、是吗,我觉得老师你有点过誉了呢。要是真是这样的话倒好了......”
蓝原的母亲坐在阿见弥的对面,终于拨云见日,露出了笑容。虽然班主任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但是说不定他是个好老师呢。她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结果,两人就这样聊了好一阵,家访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
Side A
裴乾合上书,抬起头,扶了下眼镜。
“怎么,改主意了?”程彦文斜坐在椅子上,拿手撑着自己的头,室内还带着个墨镜。看到裴乾的动作,他一下子坐正,凳子腿“兹拉”一下,刺得裴乾皱了皱眉。
“图书馆内禁止喧哗。”在一旁检阅书架的同学提醒他俩。
“不好意思,这就走!” 程彦文朝勤工俭学的女同学一笑,拉上裴乾直奔门口。
等出了门口,裴乾才说话:“去干什么?期末不考啦?你也别成天整那七七八八的……上次老师不还说你吗?”
“那是他老人家瞎操心,我专业课好着呢!来,跟我念,how are you!”
中文系的小伙露出有点痛苦的神色。
“嗳,说真的,来吧!”外院的小伙说,“就当给我加油鼓劲,怎么样?”
说完,他将小纸片塞进裴乾拿着的书里,挥挥手走了。
Side B
室友挨着她,很是亲切地招呼:“小林,你真不去?”
林琴连话都懒得说,只摇摇头。
“你摇头是说不去,还是在否定我说你不去?”
这下林琴必须开口了:“不去!”
“真可惜!”室友伸手摆弄林琴桌子上放着的镜子,再一次检查刚涂上的口红。她叽叽喳喳又说了些联谊、恋爱的话,林琴嗯嗯啊啊地敷衍,又在室友说起“计院”一词的时候扑哧一下——她总是因为这个没品的谐音笑出声,精准如膝跳反射。等磨蹭到不得不出门,快乐的小鸟奔向南区操场,宿舍楼世代传承的木门阖上,旧锁喀嗒一下。
等走廊上脚步声消失,林琴才呼出一口气。何必叫我呢?她想,明明不想我去……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伸手把镜子盖下,复归原位。
Side A
程彦文站在台上,眼睛往下一扫,很快看到站在最外圈的裴乾,照样穿着白衬衫,戴个眼镜,面上有点不情愿的样子。
嘿,这小子!
“喂,喂喂,啊,啊——裴乾,裴乾!”他试了试话筒的效果,“到前边儿来,过来呀!”
场下的人都笑开了。裴乾的脸变得通红,他从来就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单论字倒挺好,读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还是这种场合!裴乾有点恼,可他确实答应了朋友的请求,只能定定地站着,脸上也烧得不行。
这时候,他身边传来轻轻一笑。
谁呀!
裴乾转过头,他戴着眼镜也敌不过室内昏暗的光线和那股子热气,实在不知道是谁发出那一声轻笑。他皱了皱眉头,在程彦文再次开腔前挤到前台。
Side B
林琴早早去到阶梯教室,抢占后排座位。
这是一节通识课,挺水,老师只点名,别的一概不管。小林坦然拿出一本古龙,翻到有图书馆印章的那面,接着上节课的进度往下读。坦白说,这本写得并不如何,实在没意思,可她已经读了一多半,再不情愿也憋着一股对结局的好奇,只能臭着脸翻页。
“听说这本是别人代写的。”
小林愣了一下,她抬起头,原来是坐在旁边的男生。那男生朝她笑一下,压低声音继续:“我之前也借了这本,你看借书卡,我还写了名字呢。”
的确,字挺端正的。
老师在讲台上咳了一下。
男生转过头拿起笔,之后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你看了《欢乐英雄》吗?]
小林踌躇片刻,在端正的字下面添上一行被她高中老师称为鸡爪子抓的字:
[没有,我之前看《边城浪子》。]
[喜欢李寻欢?]
小林的脸更臭了,男生倒挺乐。
……
下课铃声响起,他俩都没动,任凭四周的同学奔向食堂。
“咳,这位同学,交流一下?”
Side A
程彦文唱了几首威猛的歌,裴乾抱着双臂站在台下,一幅不为所动的样子。他正暗自琢磨那几句洋歌词,程彦文拿起话筒,兼任起主持的角色:
“接下来是来自香港的歌曲——”
台上的人唱着粤语,裴乾抬头一瞧:女生烫着卷发,有几绺卷垂下来挡着额头,她穿着无袖的衣服,搭配牛仔喇叭裤。裴乾看着她,她也正看着裴乾——站在那儿愣愣的,和四周格格不入,真笨,笨得可爱!
等到了散场的时候,程彦文找到裴乾,说要交给他一个郑重的任务。
“天晚了,送送人家!”
原来程彦文身后跟着那个唱粤语的主唱,她朝裴乾笑一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要握手。裴乾又愣住了,他认出来这个笑声,是他耳边那轻轻一笑……
Side B
“计院,哈哈!”林琴又没品地笑起来。
对面的男生挠挠头,估计也习惯了来自其他学院的调侃。
Side A
裴乾和女生走在晚十点的大街上。
Side B
林琴和男生并肩坐在水泥台阶上,看露天电影场免费放映的枪版电影。
等到十点,电影散场了,两人还坐在那儿。
老裴和小林穿着款式老旧的礼服,走在红毯上,他俩商量好了,走过去就算完。
等要到拱廊的时候,老裴忍不住了:“现在的歌还不如那时候呢!”
小林看他一眼,说:“老裴,你这话可真对!”
End.
“说吧,今天抽啥风?”
在晏摘星的房间里,御影琉辉环抱着双臂,肆意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唯一的椅子上,慵懒地眯着眼睛。
晏摘星此时正站在他的面前,他被一件事情困扰了好久,以至于在整理资料的时候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思来想去,他现在最能够去谈论心事的人,居然只剩下御影琉辉一个。
因为这件事无法让晏其知道。
晏摘星不明白自己对晏其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了。他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小时候是依赖,后来父母死了,他对晏其的依赖更甚,再后来他在晏其面前犯了很大的错,才会想着要加入“幻影”去弥补自己的错,想着让晏其原谅他。
甚至是想回到过去那样三人和睦的状态,而不是现在只能在琉辉面前展露自我,在哥哥面前却充满愧疚。
晏摘星的愿望是两个人永远平安,晏摘星的幻想却是回到过去。
但从何开始,和晏其的疏远,造成了他只能在资料的研究中想着哥哥。哥哥最近工作忙不忙、哥哥最近任务累不累、哥哥的异能有没有乱用、哥哥会不会...
哥哥会不会时间不够了。
晏摘星和晏其生疏了,但晏摘星的世界全是晏其了。
他在御影琉辉面前,和自己平时惜字如金的样子截然不同。晏摘星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晏摘星:“琉辉,好琉辉...龙君,我和你说个事,你、你千万别生气。”
御影琉辉和晏摘星生活了多久啊,晏摘星这句话一出,他下意识就想起过去晏摘星犯错的时候,总是会用这种恶心人的语气,然后他一边对晏摘星骂骂咧咧的,一边又替他把烂摊子收了,以至于外人惧怕御影琉辉,但只有晏摘星是无论他骂多少回,都会像没事人一样来找他的人。
也是他唯一的弟弟。
御影琉辉眉头一跳:“你干啥事了?现在天天不是资料就是做武器的也能犯事?你他妈是把武器研究室炸了还是怎么的?被辞退了你活该。”
“不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现在行得正坐的直,天天正儿八经研究事业,我做的武器哪个你用得不顺手?”晏摘星觉得荒唐,他平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是这样,御影琉辉哥哥,你亲爱的晏摘星弟弟想对你做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滚。”
“好的御影琉辉哥哥,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
御影琉辉额头上隐隐暴起了青筋:“两个大男人牵手,你当你还小吗?恶不恶心。”
“拜托了琉辉哥,就牵你一下。”
晏摘星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御影琉辉这才想着。
完了,晏摘星可能是闷傻了。
他手臂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转念一想牵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眯着眼睛观察着晏摘星的脸,黑框眼镜下的黑眼圈似乎又深了不少,这会想起了晏其让他多多关照晏摘星的叮嘱,忍下了想揍晏摘星的冲动,权当接受弟弟撒娇,视死如归一样的把手递给了晏摘星。
后者毫不犹豫握了上去。
这场景似乎有些滑稽。晏摘星和御影琉辉像见面打招呼的人表达友好一样握着手,看起来两个人不太熟。
晏摘星觉得奇怪:难道是牵手姿势有问题?换成上次和哥哥牵手那样呢?
他的双手比大脑先行一步握住了御影琉辉的手,但那种只在晏其身上才有的怪异的暧昧感觉,在御影琉辉这里丝毫体会不到。
晏摘星的大脑显然没有转过弯,但是他的这个动作,让御影琉辉本能的抽出了被紧握着的手。
“他妈的,够了吗?”
御影琉辉骂了一声,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谁曾想面前这个不怕死的人,这时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我能抱你一下吗?”
御影琉辉出了晏摘星的房间,他若无其事的走到晏其旁边,如同往常一样帮晏其捣鼓着晚饭。
晏其这会手中动作没停:“琉辉,摘星房间里刚刚传来好大一声,发生什么了吗?”
“哦,我刚刚看到他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晏其闻言叹了口气。晏摘星肯定又熬了好几天的夜,才会晕得从椅子上摔下来吧。
此时的晏摘星捂着被御影琉辉恶狠狠揍过的地方,疼得泪眼朦胧,但他脑子这会因为疼痛更加清醒了。
好像,只有哥哥是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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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年的第一场大雪。从傍晚开始,鹅毛般的柔软的雪席卷了这个滨海小村。雪光映在窗户上白晃晃的,谢行月就在这亮堂的雪光下醒来。打开窗户,冷风吹醒了她尚残余的睡意,抬头望天,一轮圆月冷冷地贴在夜幕上。月色如瀑,与雪色交织,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更白。
谢行月轻轻悄悄地起身,不惊动熟睡的妹妹们。她看了眼门栓,好好的拴着,嗜赌烂酒的父亲依旧没有回来,她松了一口气。父亲是这个家阴森可怖的幽灵,谢行月害怕他冷不丁从家里的阴影处升出来,破坏现在难得而珍贵的安宁。
谢行月来到庭院,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踏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院子里的枯树拖着长长的影子,谢行月走过去,在树影上踩出一个个脚印,有圆的有长的,圆的像花长的像叶,这样近乎幼稚的行为让谢行月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许多。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谢行月始终有种不真感,一想到上辈子父亲卷走了所有的拆迁款,她心里就被沉甸甸的悔恨所占据。
白茫茫的祥瑞之雪覆盖在大地上,把过去的尘与土、恩与怨一同掩盖,只展现出干净与纯洁的一面。她看着雪地上踩出的花与叶,觉得这是上天给的暗示。如果枯树能在雪天重生,那我也有机会把握新的一生吧。
就从扫雪开始。谢行月想着。天际刚刚泛出鱼肚白,近处还是深邃的蓝。她拿起扫帚把门前的雪扫开,堆成一团,这样妹妹们堆起雪人会更方便。想到能再一次跟她们一起打雪仗玩耍,谢行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越扫越高兴,好像把心里的阴霾也都一扫而空了似的。怪不得新年习俗有大扫除呢!
谢行月扫完家门口的雪还不够,趁着天蒙蒙亮,拿起扫把往村口去。听妹妹们说今年村子里陆续回来了许多人,比往年都要热闹。把村口的雪也扫了吧,这样大家回来会方便些,她想。
雪地里露出的书吸引了谢行月的视线。是谁掉了吗?她捡起来翻看,只见第一页写着赠语,谢行月小声念出来: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谢行月把《子衿》颠来倒去地背了一遍,不知道这本书的主人是谁,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的呢?这隐秘的情愫是否如同这本书一般被大雪掩埋?
谢行月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泥污,并想要把它放回失物招领处。此时天已经亮了,房子里陆陆续续传来窸窸窣窣洗漱的声音。她想起妹妹说的话,确实发觉村里的人多了起来,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路过一户人家,看到门口有两道车辙,出于好奇,她往里探了一眼,只见院子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鸟雀扑棱着翅膀,惊落一枝碎雪,也惊醒了谢行月,她慌慌张张地走开,瞥见雪落在他头上与肩上,脸没看清,只记得浅绿色的衬衫上沾了雪,如雪落青山,好看极了。下次如果能问到名字就好了。
妹妹们也该醒了,回去还要做早饭。闲暇时间也得备课,村子里有许多学生,分属不同年级,她都得教,因此课也要备许多。于是她快步走到失物招领处,将捡到的书放在台上,还在下面垫上一块布。
她不忍少年们的心意被玷污,也希望这份隐而不宣的情感终究会找到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