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晚的宵禁格外早。宣告提早宵禁的时候,乔诺斯没有出现,但禁制已经布下:所有人都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私自外出。也许是事态紧急的临时戒严,但所有人都从善如流,习以为常。阿芒德一个人呆在寝舍之中,燃灯读书。他住在罗什纳舍堂一楼,这栋老旧建筑外墙被藤本植物占领,在这片土地仍属于孤儿院时就存在。孤儿院转作神学院之后,罗什纳舍堂作学生宿处之用,依旧是主要建筑之一。而阿芒德也从孤儿院那时起就住在这里不曾变,唯有房间改换过几次。
原先他一直同伊奥住在一处。伊奥长他几岁,对他照顾有加。伊奥离开学院之后,阿芒德主动要求调换到西北角一层的单人房间。虽然雨季时潮湿得不像话,时有小虫经过,但阿芒德从窗口可以看到学院后门通向的那条商路。更重要的是,这里距南边气派的扩建区最远——那边现如今正是女生校舍,总有顽劣的男生想要一探芳闺。阿芒德平素与他们玩得好,但却觉得这些把戏太无聊。阿芒德认为,如果他住得远便不会有人特地跑来叫他。
叩、叩。夜风拨动窗棱的响动似乎有点异常。不对,阿芒德记得放下窗帘前他锁好了窗。
叩、叩、叩。但愿不是什么无聊的人,阿芒德站起身来,时值宵禁,胡闹也得小心点。他真想假装自己不在,否则回绝又要花一阵功夫。叩叩、叩。
不对,阿芒德飞奔到窗前扯开窗帘,向内拉开窗扇,一把抱住攀上窗台的访客。
“伊奧!”阿芒德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激动,“你怎么……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被叫做伊奧的访客拉下遮挡住上脸的斗篷,对阿芒德的激动报以微笑。伊奧消瘦了不少,出奇地白皙依旧,但褪去了斯文,多了一丝干练。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阿芒德就觉得他的伊奧回来了,一点没变。
“商队经过这里,我就来看看你。”伊奧说,“长大了。”
“这么说你不会留下来?”阿芒德收紧手臂,把失望摆在了脸上,“别这样……”
伊奧用牙齿叼住一角,脱去手套,把裸露的手放在阿芒德的头顶,亲昵地揉乱他的短发。
“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好吧,”阿芒德有把脸埋在伊奧的颈侧的冲动,但他长大了,所以要尽力克制住,“嗯……你们要去北边吗?”
伊奧点头。这间神学院位于王国的中心偏北,居于半山之上,前后均接有小道,路况良好,可通向国道。而越过山丘沿路而行则距教区第二大商圈不过五天马程。若非特别绕道,途经此处必然是行向北的商路。
“太好了!”阿芒德长舒一口气,“你等我一下哦!”
他冲回书桌,将最内层抽屉里的一叠纸稿全数抽出,又急匆匆跑回伊奧面前:“拿好这些,这是最近极北的消息,这是更新的商点……啊,对了,不如进来说话!”
伊奧摇头,收下阿芒德献上的心血后也从怀中拿出一册薄簿同一本小书。
“《卡托精怪故事集》古本,”伊奧说,“还有我的旅行日记。”
“哇!”阿芒德对待易碎品那样小心放好,立即双手抓住伊奧的手,“伊奧!”
他几乎叫喊出口,但半道收声,宵禁的压抑堵住了他的嘴唇,让他除了呼唤伊奧的名字之外不知道下文为何。
“我知道。”伊奧反手拢住阿芒德的两指,握紧轻轻摩挲,另一手扬起阿芒德的一打纸稿:“给我的信也在里面吗?”
阿芒德呼吸一窒,接着呛水一般咳嗽,只好对着他眨眨眼睛。伊奧了然一笑,抓起他的手吻了吻手腕,转身离去。
月光把伊奥的背影晕染成一滴细小的墨点,阿芒德趴在窗台上目送深色斗篷的最后一角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尽管如今他没能弄懂宵禁魔法的运作原理,但他判断得出伊奥的程度已经可以在温和的低阶禁制下出入自如。
阿芒德望向自己的掌心,无谓地反复屈伸手指,仿佛能凭空看出一个小光球。黑夜里的确隐约闪现着暗淡的光,阿芒德揉揉眼睛,祈祷这光芒并非幻想,然而浅淡的光晕还是消失了——又或者从未存在过。可是伊奥也见过,伊奥曾经握住他的手心郑重地说:“别让人知道。”伊奥还说:“阿芒德,你一定会成为法师。”
半山孤儿院的偏僻使他的童年与世隔绝,但关于法师的奇闻轶事依然冲刷着他的世界。魔法即力量,而做法师即等于富有、放纵与受人尊重。他从小就希望做一个法师,打开腰侧的袋口就有金币掉入其中。如今他就读于神学院,不算偏离轨道:合格的法师必然是信徒。然而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能成为法师,资质不行的虔诚信者只能担任读经或者守门的工作,相较之下清贫得要命。神职人员本已十分稀有,法师更是少之又少——阿芒德很是担忧。古籍上明里暗里写着资质由血统决定,而现实亦有印证:养尊处优的少爷同小姐历来占到风云人物的八到九成,即使偶有穷苦出身的大法师,多半也会由名门望族承认为流落在外的血脉……诸多学者的论述又指:成年之前资质是强是弱不显端倪。他暗暗相信自己与众不同,可是又决计不敢夸口,所以阿芒德还要干看着伊奥越行越远,这么再度过提心吊胆的几年。
如果不成,我就投靠伊奥,跟着商队也算个出路。阿芒德想,把忧思丢到一边,拿起《卡托精怪故事集》。泛黄的封面上悬着崭新的红色缎带,阿芒德诧异于伊奥的细致,沿着手制书封摸索过去。一枚精致的圆环落入他的手中,上面绑有一张纸条。阿芒德的心一阵狂跳,连忙解开活结。
“急事求助。有一人困在‘旧地窖’,带上戒指,今日天明前打开他的手铐即可。方法详见日记末页。切要小心。伊奥”
阿芒德陡然一惊,脸颊的热度迅速褪去,紧接着又骤升回去——比起惧怕,更多的是兴奋。他把住右手手腕竭力稳住颤抖的手指,急急翻到旅行日记的最后一页,目光迅速向下扫去。
“由于卸货返乡,车上很空,仅有预备自用的种子同肥料。队长于安罗斯遣散了护卫队伍,他笑称即使遭劫也不惧损失。
离开安罗斯向北,近旷野之山南麓时商队不幸遇到了劫道者。以队长之策略,本预计同匪徒持械僵持,难料二把手的夫人偶感风寒,愈发病重,需要即刻就医。同队长商量后,试图上前交涉。对方同意帮助我们寻来医者。劫道者中两位状似农夫,另有一位即是扮作后来赶到的医者。当晚未有械斗。”
大片空白之后,潦草的字迹续下:“五人皆识魔法,疑为异端。但两队人马气味相投,竟其乐融融。他们希望能搭车前往费尔集市商圈救出被绑架的弟弟,疑欲前往费尔裁判所。队长欣然同意。货物无损。”
阿芒德抹去额前的汗珠,一行字跳到他的眼前:“丹恩先生的外甥正被运往费尔裁判所。难以置信。”
第一章 完
结尾有点儿突兀
顺便什么时候E站能让发空行呢()
4.
一路上店长说了无数次【放我下来】但都被栗根妥妥的无视掉后,小个子店长觉得是有必要发扬下自己的男子气概和长辈该有的气场,决定对栗根进行严肃的说明教育。
“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把你塞回扭蛋里了!”
幸亏入浴剂们大多都只清楚自己是入浴剂却不知道具体的原理,所以栗根如同店长预料的几番挣扎后把店长放了下来。
“可是店长妹妹,哥哥我最喜欢你了所以不想放下你呢。”栗根带着十二分的不解可无比可怜的神情,盯着店长不放。
“你说你喜欢我么?”店长双手交叉在胸前,想显得自己比较成熟。
“最喜欢店长妹妹了!”栗根欢快的回答
“那你喜欢的是店长还是妹妹?”店长如此追问。
栗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面露纠结的表情:“可是店长就是妹妹哎……”
听到这种答复,店长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转过了身,“总之——栗根君你先跟我回店里吧,”店长稍稍侧过脸瞅了眼栗根,“——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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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店长再也没说话,只是带着一股“请勿靠近”的气息走在前面,弄得栗根不知道该搭话还是只默默的跟着。不过啊店长妹妹,如果让栗根抱着你走的话一定比你自己走速度快——栗根心里默默想着——至少自己比起这位没什么出门经验的店长妹妹更认路而不会走弯路。
回到店里的时候云澄刚要出门,一脸惊讶的问店长你不是刚出去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店长只是哦了一声就没再搭理她然后抓着栗根冲进了电梯。盯着电梯上的窟窿栗根还想这电梯不会直接坏掉吧那就能一直和妹妹在一起了,不过他运气不太好的样子,所以并没有看到自己期待的场景。
于是栗根就满脸不解的看着店长在房间里东翻西凑,终于在某个角落里翻到了张存储卡,插入了电脑输入了密码,然后显示器上就放出了不知是什么的录像。
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知内容的录像,因为栗根看到录像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X月3日,我是栗根须巳,我最喜欢我的妹妹了!我现在的名字也是我的妹妹起给我的呢所以我超喜欢的❤而且超神奇耶我妹妹竟然是这家店里的店长!……………………”
“X月17日,我是栗根须巳,我跟你讲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现在超喜欢我的妹妹!这个妹妹呢竟然是扭蛋店里的店员妹妹耶人呆呆的但是超可爱呢!……………………”
“X月29日,我是栗根须巳,我要隆重的介绍一下我最可爱的妹妹克里斯!虽然身边的人都说好奇怪但是我的妹妹只能是克里斯!……………………”
于是店长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栗根一脸纠结无法适从的表情。
“不……不对啊……我的妹妹应该只是店长而已啊……”栗根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些混乱。
“所以说啊,栗根君,你到底喜欢的是店长还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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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呢,你喜欢的只是妹妹而已。
但是店长并不是你的妹妹啊,只不过是你找妹妹找得太心急而已。
所以安下心来,等待那个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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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君再次来到地下二层的时候正好看到店长对着个入浴剂出神,忍不住想吐槽店长啊你这一脸想把入浴剂吃掉的表情不怕真吃了会坏肚子么,不过身为助手的修君想了想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给店长留点儿面子所以只好作罢,说出口的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话。
“哎店长店里又来客人了——这次还真够神奇的是个老爷子。”
“……老爷子进游戏中心……修君你确定是顾客不是来找孙子的么。”
“……谁知道呢反正店长你去看看吧。”
店长有些茫然,什么时候自家店里的顾客这么多元化了明明九成以上都是萌软小妹子才对的啊。不过多个顾客总归是好事,顺便把手头的扭蛋也扔扭蛋机里好了。
“啊对哦这个扭蛋有手工技能早知道让她帮忙修一下眼镜了——太贵了不想花钱再买一副啊……”
店长这么念叨着,仿佛这一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进入了电梯。
走进公寓之时,虎助随手把刚配好的大门钥匙扔在了桌上,搬来这间老公寓转眼已经有一年多。原本是用船坞的旧房改建而来,即便屋内有重新粉饰过,但看起来依然多少有些破旧。房子几乎全是木造的,当风吹过来时便会发出吱嘎声,好在左领右舍都很安静,而对虎助而言,所谓住房只要是一个能遮风挡雨,容身睡觉的地方即可,而且租金也不要太贵。
他随手将门带上,有时虎助甚至有些意外,那扇木门其实之前已经因为自己稍不注意的用力过猛而变的摇摇欲坠,如今依然没有盗贼看上这里,一来是看上去的确无钱可偷,二来也可能要归功于这位室友。
伴随着木门被拉上的声音,他听到了从里屋内传来轻快的歌声,本身对外国洋曲并没有什么研究,但只是这一首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欢乐颂”还真是一首非常适合赤城幸秀的歌。
虎助脱掉了长靴,就这么单穿着袜子走入了内室,木质的地板似乎经不起这位大个军人的体重而哀鸣着。似乎是察觉到这家的主人归来,歌声停了下来,他听到浴室的拉门打开的声音。
一条瘦小的白色影子迅速从门缝里窜了出来,绕过他的脚边迅速的遛向了窗台。
“安芸……”
一只健硕的三花猫用他金色的瞳仁不屑的打量着虎助,似乎对他的呼唤无动于衷。养这只野猫也一年多了,来家里蹭吃蹭喝倒是不少,只是一点都不亲人。
“给猫起船的名字,也难怪它不会亲你。”
虎助悻悻收回了逗猫的手,站了起来。
赤城幸秀已经换了礼服并戴上了手套,他略显棕色的头发整齐的梳到了脑后,露出了端正的面容。幸秀的个子不高,但毕竟是华服在身,并配上那修饰完美的笑容,让人无法找出破绽。
“浴室用完了吗?”
幸秀点了点头走向了前厅,虎助用眼角看到安芸从窗台上跳入了幸秀怀里。
拉上了浴室的门,虎助点了点自己紧皱的眉头,要做的准备工作还很多,如果可能的话,冲个澡也不错……
“舞会,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他听到幸秀在门外对他高声说着。
“是吗,又约上了哪家的太太?”
幸秀爽朗的笑声传来,不用明说,虎助已经知道他又有了新的计划。
赤城幸秀,野津虎助军校时的后辈,现在是一名职业骗子。明明在几年前还是非常羞赧腼腆的性格,重遇时却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虎助所听说的,也只是幸秀在自己参军不久后就辍学离开了军校,并和家里完全断绝了关系。
在发现他只身来到帝都后,面对幸秀的请求,虽然多少对对方的职业有所介意,虎助还是毫不犹豫的就收留了居无定所的他,代价只是帮他照看和收拾房间。一半是出于不干涉旧友生活的礼貌,一半是他打从心里认为,这位后辈变成今天这样,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才是。
不过,这说来就话长了。
“有邀约对象的人不光是我吧?”幸秀的声音再次传来。
“……”
正忙着和礼服的衣扣战斗的虎助,并不想回答这句话,他自暴自弃的推开门把领结递给了幸秀。对方接过那黑色的绸带,熟练的打出了礼结。
“我可没见你这么打扮过。”
从幸秀手中接过了礼结,虎助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他并不打算把邀约了清原家小姐的事这么快就告之天下,毕竟连他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把握。
但只要想到那丫头的笑容,不知为何心情就变的轻快起来,连幸秀一脸看戏的笑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幸秀放下了安芸,他仔细整理了外套,把黏上的白色毛发一一弹掉并整理了领口。
“我看起来如何?”
“很棒,晚上回来吗?”
“我不知道,你呢?”
“不要惹麻烦……”
“希望对方是个好姑娘。”
“闭嘴。”
虎助像是驱赶一般挥了挥手,幸秀窃笑着离开了房间,而安芸跟在他身后。
野津中佐突然觉得自己该再去照照镜子。
楔子
夕阳的余晖斜射入室内,在阿芒德的祷文课本上勾勒出庭院中爱若斯雕塑的动人曲线。
讲桌前,年迈的讲师锲而不舍:“在北方秋祭时,啊!注意了,这句话不念作‘万物之主在上,感恩您遣博拉祗捎来消息’……”
座下的学生们早已苦不堪言,神游天外。在神圣的白色袍装衬托下,他们只要姿势端正,两眼发直都好似虔诚万分。整齐划一的同侪之中,阿芒德在桌下写写画画,显眼得嚣张至极。原本一张羊皮纸已经足足拖开了半尺,垂到了膝盖上,却被他粗暴地扯下来塞到袖中,换上一张新的。
“亲爱的伊奥,”他重新写道,“很久没有收到你的消息。听说你在安罗斯附近做了一单子大买卖,商队还要再向南去吗?真想知道你在路上遇到了有意思的事,新收到了什么书籍。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布道的进展……”
天哪,这封信决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神学院的学生理应文辞优雅,字迹娟秀,可他按照那种标准写了半尺都不能进入戏肉。
“回来同我讲讲好吗?另外,《信者的言行》我已经读了大半,做好了批注……”阿芒德见笔下涩滞,连忙舔了舔笔尖,“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讲经一向很好,真怀念和你一起修习的日子。对了,祷文课换了新老师,照本宣科,无聊至极,幸亏他有个优点:眼睛不好……”
一群白鸽扑棱棱地掠过晚霞,飞向东边的校舍。阿芒德知道很快钟声便会响起,讲师也知道,但八成会多坚持一页书。所以眼下虽然需要速战速决,可也不必操之过急。
“请别误会,你不在的时候我未曾偷懒,笔记一科不缺。遇到问题,我牢记你的提议去找乔诺斯老师,他很博学,如你所说,人亦和蔼,可我还是怕他。”颤抖的笔尖不合时宜地打了滑。阿芒德想了想,还是没将乔诺斯的可怖详加描绘,“而且近日他似乎事务繁多,十日之中仅有三日接受学生预约。或许同极北异端作乱有关,主教近卫队的人来过不少,又或者是圣殿骑士,还带乔装打扮的……”
“总之,出于各式原因,我不想频繁叨扰他。”阿芒德运笔如飞,“还有些问题只有你可以解答。等你。你忠实的:阿芒德”
钟声如期而至,回荡在学院中。
阿芒德收齐笔纸,又完成了一封不知收信人地址的书信。
和仓木弟弟的互动
……所以这个中学真的叫欧尼酱中学吗!?
字数:2049
耳边突然传来的爆破声让熟睡中的仓木锦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
而这个激灵让他的双腿又狠狠地撞到了课桌,一时痛得他龇牙咧嘴。
在周围同学让人不快的窃笑之下,仓木终于能好好看清楚这个始作俑者——他们学校新来的英语外教,俗称王大爷的比利老师。
“Hey,What’s up!嗯,仓木同学?”
“……对不起。”
“No No,我不是在寻求你的道歉,我是问你怎么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哎呀,我是说——”比利单手捧着教科书,夸张地朝着全班同学张开双臂。
“像老王我上的这么有趣的课,要不是很特殊的理由,应该是不容易睡着的,你们说是吧?”
没错——!随着爱起哄的男生的这一声附和,班里就响起了一阵哄笑。
仓木有些烦躁地用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他怎么敢在全班同学面前说是因为昨天通宵打游戏而导致的睡眠不足。况且他的记忆中明明刚才为止还是国语课……
总而言之,现在的状况对他来说,一点也称不上有趣。
“并,并没有什么……”他有些慌张地回答着,说到最后语尾几乎要听不见。一般的教师的话,看到这个样子的学生,就会理解到他的窘迫,不会继续咄咄逼人。
没错,如果是一般的老师的话。
“看来我们的仓木同学上课睡觉的理由,是他的小秘密,啊?”比利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突然露出了一个奸笑。
“哦~我知道了。”
仓木锦有了不好的预感。
“肯定是仓木同学的理由是不可告人的【那种】,是吧?”挤眉弄眼的比利的语气很明显在暗示一些低俗的东西,听得仓木一阵脸红。他还不知道适可而止,拍了拍仓木的后背,哈哈大笑:“不愧是年轻人,真是有【精力】啊!我看好你哦——”
老师你好色哦——有好事的女学生在旁边嗔怪,比利爽快地笑了两下,毫无歉意地说了声抱歉之后,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讲起课来。
但仓木却无法像周围一样回到上课的氛围,就像是吞了颗石头,在心里堵得慌。
接下来的课,他自然也是没有听进去。
英语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比利老师从来是最遵守下课时间的老师。即使没讲完课,只要听见了下课铃声,他就啪地盖上课本,道一声:“下课!有不懂的来办公室找我!”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到了午休时间,从一上午的学习中解放出来的学生们一下子都放松了起来,开始成群结队的讨论关于午饭的事情。
仓木从来对自己的午餐都是随便带过的。有自知之明的他当然不会去购买部这样的战场。从书包里掏出早上就已经买好的面包和盒装饮料,仓木便一个人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是不需要太多思考的。
精神涣散的他的耳朵里飘进了后桌的女学生们的谈话。
“诶,你们说王大爷这人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啊,挺有趣。有时候黄段子还蛮好笑的。”
“课也讲的挺容易懂的,哦还有,考点会给我们说得很清楚。虽然我老是不及格。”
“那样你也能不及格?我算是服了你了。”
“我和英语没有缘分啦!但是老爷子嘛,感觉在他课上惹事,就会被整得很惨呢。”
“对啊,我都不敢在他课上玩手机。之前一次我抬头就看到他在对我笑,吓得我马上藏起来了。”
“对对对,怎么说呢,要是被他揪住就惨了,你看就像今天……”
“嘘!人家在前面呢!”
仓木故意不去在意她们之后的对话,继续咬了一口面包,吞了口饮料。
他看着面前什么都没写的笔记,想着该怎么解决这片空白。
至少,去找比利老师这个选项,在他脑里是被划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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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的补眠让他下午的课终于是能不睡就熬过去了的。
到了放学的时间,他慢吞吞的收拾着书包,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离开教室。
反正自己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想看的电视节目,更没有做好晚饭等着自己回家的父母。
那么,着急有什么用呢。
“啊,在了在了。”
还没听习惯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仓木没有抬头,只听见脚步声伴随着“比利老师再见!”“好好,路上小心。”的招呼声慢慢朝自己靠近。
仓木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抬起头。
“比利老师。”
“你好啊,仓木同学。”
比利还是一脸笑容,和平时不变。
“您有什么事吗?”
“有啊,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
仓木想起了中午时候女同学们的对话,感到了不自在,眉头也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比利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掏出了两张纸,放到了仓木面前。
“这是……?”
“哦,是今天课的大纲。”
“诶……?”
“今天的课你不是没听吗?我就整理了大纲给你,回去对着教科书,好好复习一下。”
“……您是为了我?”
“哈哈哈,你说我是为了你?”比利摆出了招牌的爽朗笑声,“不不不才不是呢,我可是为了我自己。”
听到这话,仓木有些脱力地表示了不解:“哈啊……?”
比利敲了敲自己手里的文件夹,说:“你瞧,我为了你们这~么辛苦地备课,这~么辛苦地讲课,结果你把我的课睡过去了,我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然后他又点了点那两张大纲,道:“所以呐,至少要让你把我教的都弄到脑子里去,不然我可是不甘心呐。”
“哈啊……”现在这是困惑的一声。
“啊!老师!我也要大纲我也要!”
“诶诶,你怎么就要啦,上课笔记呢?”
“没做!”
“虽然你承认了这点十分地勇气可嘉,但——才不会给你呢小兔崽子!”
“欸——老师你偏心!!”
途中乱入的男同学和比利老师打闹着远去了。
只有仓木还拿着那两张大纲,满脸困惑的站在那里。
自己还真是没办法习惯这个老师呢。
仓木这么想着。
1.
祖辛从未感觉这么渴。
他盘膝坐在阴影之中计算着还能前行的日期。干粮最多在支持两天,他再次观察周围的水嫩多肉植物然后打消了冒险食用未知植物的念头。
“若是两天之后还没有发现,就算吃这个也要往回走了。”
祖辛揉了揉双眼,戴上了风镜再次起身前行。
2.
“比起以往的小伙子们,你对付这些枯燥的书卷倒是更显得得心应手啊。”老爷子从书架中掏出几卷鼠尾草叶卷轴放到祖辛身旁。
“总比挑战者他们每天都在打架有意思多了…”祖辛抚摸着卷轴上早已掉色的图画。老爷子拿起他那蟹钳烟斗,懒洋洋的靠在草垛上抽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烟雾弥漫。
“但是看你的样子更像是个天生的挑战者。”老爷子平静地说道,他知道祖辛不会再回复他。
3.
自从年幼时看到了老爷子治疗好一名冒险者的伤势后祖辛便立志要成为村子里最好的医学者。直到他长到15岁时,周围的人虽然不会对他的医术作出评价,但是都认为他倒是有能力击败一个初阶挑战者。
倒不是因为拥有什么特殊技巧之类的,而是祖辛太大了。
15岁的祖辛已经比同龄的伙伴们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一点点,均衡的肌肉让他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把一大块鱼肉从「海」拖到村子里。村子中几个老练的冒险者和挑战者开玩笑的说一定是祖辛父母不知抱错了那个挑战者家的孩子。
更恐怖的是15岁的祖辛,还在长大。
4.
“这家伙受伤太严重了。”老爷子把蟹钳的吸口一端从冒险者口中拿出,几缕烟气从他还沾着血的鼻孔飘出,看着冒险者的呼吸由急促逐渐变缓慢老爷子才放心回头跟众人说那件事。
“我就不发言了,我没拒绝过任何一位伤者。”老爷子坐下抽了一大口烟。
“神水还有...很多,应该是没问题。”另一位老者看着周围的人。
经过一番讨论后众人同意为受伤的冒险者施用「神水」。
那天晚上祖辛意外的被叫祭坛去参加施用神水的仪式。
几个头领恭敬的看着神水瓶从神龛中被「请」出来。装着神水的瓶子比祖辛还要高,通体透明的玻璃瓶身没有一丝划痕,蓝色的神水随着瓶身晃动没有一丝波澜。
听老爷子说在他小的时候神水就存在了,传说在最早建立村子的先驱者们从「海」中发现的神水和被浸湿的圣本。
不,应该是神水选择了先驱者们。
老爷子小心翼翼爬上梯子,更加小心翼翼的用特制长柄勺从瓶中舀出一点神水,勺子在瓶中静置了好长一段时间确认不会带出一滴神水浪费掉,那可是大罪过。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受伤的冒险者喝下神水。
微风不断吹过树叶发出很大声的响。
篝火中的火焰不断摇晃像是踏着舞步。
谁也不敢发出声响。直到..
“咳..咳咳..”
受伤的冒险者发出几声咳嗽,几道泪痕润湿了他脸颊上早已干了的血渍。
所有人的都朝向神水不停跪拜。祖辛被这强大的力量所折服,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希望也受一次重伤得以被施用神水。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刻其实越来越近了。
5.
几乎昏死过去的祖辛拖着黑钳的头被众人搀扶着跟随狩猎队伍返回村子。
黑钳是一只极其凶猛的蚂蚁,传说只活动于沼泽深处,不知道怎么最近竟然愈发凶暴竟然敢袭击村子。村子中所有的挑战者加上路过的冒险者和自发跟随的村民一共九人在付出极大代价的情况下才勉强取胜。
祖辛因此有幸被施用神水和授加圣痕。
圣本跟随神水一起从「海」中浮出,先驱者们用了10个日夜才把它们打捞上岸。又用了5个日夜将圣本晒干。由于圣本有被折叠的痕迹再加上被长时间浸湿,为了方便存放先驱者们决定将圣本剪裁开。圣本中只印着谁也看不懂的文字和难以理解的图画,这些古怪难懂的东西难为着每一代想要参透其中含义的学者们。
作为对村落有贡献的勇者和贤者们的嘉奖,他们可以从圣本中挑选出文字纹在身上作为圣痕。一是作为展示功绩,二是祈祷获得圣本庇佑。
祖辛选了一个文字纹右肩膀上,从后背到前胸跨过肩胛骨,正是用肩膀死死顶住黑钳的下颚才使那名倒在地上的伤者得以活命,也给了给其他人击杀它的时间。
这一年,25岁的祖辛像个孩子一样赤裸着上身往返于「海」和村子间。
6.
30岁的祖辛被叫到老爷子的屋子中参与会议,他知道因为什么。
“「疫症」的患者越来越多了。这次怕是神水也不管用...”老爷子抚摸着蟹钳烟斗,但是他并没有心情吸一口。
“第一批施用神水的患者...有几个已经有复发的迹象了。”一位医学者说道。
“学者跟医学者已经跟着冒险者去村子以外的的地方求援了...目前还没有人回来”仅剩的经验老道的冒险者看着燃烧的炉火。
“所以,我要去哪。”祖辛看着老爷子“您留在村子里照看病患就行了。”
所有人都看着祖辛,炉火中的柴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沿着「海」逆流而上。”
7.
自从一位归来的冒险者患上「疫症」之后祖辛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多的村民感到全身乏力呼吸困难,而神水也无法缓解这一症状则更是雪上加霜。
祖辛洗了下脸后继续戴上冒险者给他的特制风镜,在劣质的深绿色玻璃片遮挡下整个世界都昏暗了好多,难以想象还要在夜晚戴着这个行进。那位冒险者告诉他最远的纪录是顺着「海」逆流而上行进5天,他特别叮嘱最后一天晚上一定要小心,会有另一个太阳从空中闪过,强烈的光芒足以让人致盲,同时还有邪恶的低语袭来...
尽管他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但是那一闪而过的强光还是灼伤了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他感觉好渴,他不断地喝水也缓解不了那种感觉。不断有声音涌进他的耳朵,而且越来越响,那声音杂乱不清尖锐刺耳且无休无止,加速着祖辛德崩溃时间到来。
直到走到第六天晚上,另一个太阳再一次一闪而过,祖辛一头栽进「海」中。
8.
“这是...神水?!”祖辛赶紧用力握拳来看看自己是不是死了。
眼前真的是一瓶神水,但是看着似乎比村子里的神水还要更蓝一点,而且瓶颈处还有一个白色圆环,祖辛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和这瓶神水出现在岸边。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神水拖上岸,仔细观察着瓶身上的早已被浸湿的贴纸。
“圣本上的文字!”虽然瓶子比村子中的要小,但是上面的文字却是圣本的文字,似乎祖辛找到了他的救星。
一切都是注定的。
为什么我长得比别人强壮。是为了能背动这瓶神水。
为什么会选我来逆流而上。是为了能背动这瓶神水。
祖辛吃光了所有的干粮后将头套进白色圆环,然后用腰带环绕整个瓶子与自己固定在一起。
他这样一步一步的向村子的方向走着,他知道自己肯定能活着回去。
9.
祖辛盘膝坐在老爷子的屋子中,旁边摆着他喝过一口的神水和已经只剩烟灰的蟹钳烟斗。
整个村子的人都消失了。
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他活着,正如他所相信的那样肯定活着。
原本的神水已经耗尽只留下空瓶放在神龛中,而圣本还剩下两页,他看着圣本,正好是自己选做圣痕文字的那页。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圣本上所有的文字图画都是出自人类之手。
人类的文字。
人类的图画。
一切都是注定的?
祖辛睁开眼睛,刚才他似乎看到了一些自己难以描述的东西。
他起身收拾好能收集到的补给品和文献,然后背上神水后将蟹钳烟斗斜跨在胸前。
“好像老爷子说过...西边还有其他的人,向我们一样的人。”他再次戴上风镜,向西行进。
不知是不是蟹钳烟斗中的加了些曼陀罗花所以太过呛人,祖辛从未感觉这么渴。
名词解释
【海】
东部的湖泊 相对于村民的世界观而言太过广阔 所以一开始就被误称为「海」
【人类药剂】
描述:瓶装蓝色药剂
功能:目前设定为主要成分为葡萄糖 (治疗大量体液丢失、 提供能量blabla)
不过由于村民知识等级不够完全无法理解药理机制 只是奉为「神水」来供奉
状态:目前有一瓶小容量药剂被祖辛保存 未提供给任何人使用 貌似以目前世界的医学水平还是无法理解药理机制
【药剂说明书】
描述:药剂说明书
不过由于村民知识等级不够完全无法理说说明书上的文字和图画只是奉为「圣本」来供奉
【风镜】
由绿色玻璃为镜片和布条制作的简陋风镜 由村子中的冒险者赠与祖辛 实际上并不能很好的抵挡强光照射 导致祖辛眼睛有些被轻微灼伤
【另一个太阳】
很远处人类用的大型探照灯类似周期性的会扫过树林 虽然发射范围已经很远但还是会直接导致致盲
【邪恶低语】
人类广播音响发出的声音 由于分贝太高虽然距离很远还是会造成不良影响
【疫症】
描述:指感冒 因无法描述其名称所以被村民成为疫症
【烟草】
晒干的药草混合后燃烧吸用
目前配方有:曼陀罗+百合(迷幻/麻醉功效)
延龄草+百合(镇静安神)
从前,有座山,山洞里住着一条青蛇。有一天,这条青蛇正在挂在树枝上悠闲地晒太阳,天上忽然落下一只老鹰,尖利的爪子杀气腾腾地向这条青蛇扑来。青蛇与鹰缠斗许久,不敌对手,渐渐力不从心。就当遍体鳞伤的青蛇以为自己即将沉沦鹰腹,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小麻雀,狠狠地啄瞎了老鹰的眼睛。鹰大怒,扔下奄奄一息的青蛇,将利爪对准了小麻雀。小麻雀自然不是鹰的对手,不一会儿就捉襟见肘、狼狈不堪。正当苍鹰准备给小麻雀致命一击的时候,一旁悄无声息的青蛇忽然箭一般地从枝头弹起,紧紧地缠住了鹰的脖子。对手顿时方寸大乱。这时小麻雀也开始扑棱着羽毛零落的翅膀,对另一只鹰眼虎视眈眈。于是,鹰不敢恋战,扑腾羽翼,冲上高空,拼命甩脱了缠在脖子上的青蛇,头也不回地消失成远方的黑点。
经过此番同仇敌忾,原本素昧平生的青蛇和麻雀一见如故。麻雀的窝原本在向阳山坡的一棵老梧桐上,但青蛇担心那只老鹰卷土重来,便向麻雀建议先在自己的山洞里躲避、休养,等老鹰放弃复仇之后再回梧桐树上去。
麻雀起初不太愿意和蛇一起呆在潮湿的洞穴里,但翌日果然发现数只老鹰高高地在山头盘旋,久而不去,只怕是在搜寻从嘴边溜走的猎物,心中惊惧,便接受了青蛇的建议,与她一同在山洞中居住。
麻雀在山洞中暂住的时候,青蛇为了给她消遣解闷,常常给她讲自己的生存、修行的经历。麻雀和蛇,原本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爬,所见所闻大相径庭。即使一些对青蛇自身来说平淡无奇的事情,因为来自闻所未闻的视角,麻雀都听得有滋有味。相对地,麻雀也同青蛇分享自己的生活见闻和喜怒哀乐。麻雀是个感情丰富,有些任性又有些缺心眼的家伙,谈起自己感触颇深的往事,开心的时候,会像个傻瓜似的笑到喘不过气来,难过的时候,则是常常哽咽不能言语。年岁稍长的青蛇则是温柔稳重的性格,总是陪她这个天真的挚友一起笑,安慰她不要哭,告诉她她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的悲伤也会让她感到悲伤,她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所以一切都不要紧……
麻雀在青蛇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度过了远超预计的暂住时间。不是好几天,而是好多年。虽然洞穴阴暗潮湿的环境对鸟类来说犹如窒息一般,只因为有青蛇这个虽不同族却亲如姐妹的挚友陪伴,麻雀的心中留下了一段弥足珍贵的幸福回忆。
但是,或许……
或许正是因为青蛇太过温柔,所以,麻雀才粗心大意地忽略了许多事情。比如,每当自己谈起对天空的热爱与向往的时候,青蛇温情脉脉的眼瞳中,转瞬即逝的黯淡。每当二人在潮湿的泥土中亲亲昵昵地相拥而眠的时候,那环绕着自己的,对蛇这种冷血动物来说,过于炙热的体温。
抑或,她也不是从未想过,而是从来就不敢想、不愿想,于是便一直装作视而不见,不知不觉,欺骗他人的同时,也将自己彻底地欺骗。
就这样,又过了好多年。
当洞穴中的湿气已不再能使她的羽翼沉重,当洞口倾泻进来的灿烂艳阳让她感到刺眼,当身为一只鸟却已经习惯了一只爬行动物的生活方式的时候,那是在初春的一个晴朗的早晨,青蛇尚未从冬眠中苏醒,仿佛受到什么无形的召唤,麻雀形单影只地走出洞口,穿过由稀疏变繁密的森林,久违地展开羽翼。兴许真是生疏了,麻雀扑腾了好久才将发出新芽的枝桠踩在脚下。她气喘吁吁地俯瞰着自己出生成长的山川。曾经熟悉的一景一物,如今却变得那样陌生,仿佛出入了另一个大千世界。
当年那只叫人整天提心吊胆的鹰不在了呢。别说是它,哪怕是它的子孙后代,恐怕都已化为尘土了吧?
当年自己在梧桐树上住下的鸟巢也看不到了呢。其实,别说是鸟巢,当年在灌木丛中鹤立鸡群的梧桐,如今也被淹埋在满山的高大乔木之中,找不到了呢……
这一刻,麻雀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洞穴中和青蛇一同度过了多少光阴。
她忽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名为“学堂”的屋檐下玩耍的时候,听到屋子里的孩童用稚嫩的嗓音齐整地朗诵的诗句……
有关那些,宛如白驹过隙的流年。
微风乍起,两颊顿感丝丝湿润微凉。麻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流泪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不过百年,人间已是沧海桑田。然,唯有头顶上这片苍穹,仍是亘古不变的悠远深湛。
麻雀又想起在穴居岁月里被自己淡忘的念想——尽管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也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如大雁一般漂洋过海、苍鹰一般搏击长空的念想。
那是自己身为鸟类,不能放弃、不愿妥协的愿望。
是啊,我为飞鸟。纵然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麻雀,可是,我也是这天空的儿女。
所以,纵然不舍,也不得不向青蛇道别了。天高水遥,待我赏遍这人间的大好风光,定要返乡与她一一道来。
青蛇她,一定会为我而感到高兴吧?
因为她说过呢,我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
她想起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天空最后一眼,随即飞下枝头,敛起羽翼,回到了青蛇的洞穴中。
回到洞穴的时候,麻雀吓了一大跳。整个洞穴仿佛被掘地三尺一般的混乱。也不见了青蛇的踪影。惊恐霎时涌向心头。麻雀大声呼喊着青蛇的名字,好一会儿,只见一道青色的光芒从眼前飞掠过,麻雀一个重心不稳,就跌进了脚下的泥水里。当她从泥水里抬起头来,就意识到是挚友紧紧地缠住了自己的羽翼和身体,而那双狭长的蛇眼,正近在咫尺地盯着自己。
麻雀顿时心里打了个冷战。
“那个,卿卿,你……我喘不过气了……”
麻雀战战兢兢地说,青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放松了身体,不住地道歉起来。
“对不起,阿珏!我一觉醒来看不到你,山洞附近也找不到你……我……我特别害怕……”
一向沉稳的青蛇这时说话的声音竟然透露出几分哽咽。麻雀忙说:“啊,要道歉的应该是我……我一个人有点无聊,就自己到外面去看了看。对不起啊卿卿,让你担心了。”
闻言,青蛇眼中似乎略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她便笑逐颜开地答道:“没事,你回来就好。”
所以麻雀想,刚才的一刹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卿卿,还有一件事——”
“嗯?什么事?”
“我想,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去?”
青蛇像是有些听不懂似的,缓缓地反问:“你要……离开了?”
“是啊。上午出去的时候,外面的变化真大!我连原来那棵梧桐树都找不到了!想不到在卿卿这里住了这么久呢,真是不可思议!我连怎么飞都快忘了呢!对了卿卿,你还记得么?我之前说过,我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飞得好高好远,比鹰和大雁还要高、还要远、还要快!我……”
一想起外面的世界,麻雀就开始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青蛇一如既往地是她忠实的听众,最初,二者都是动物的形态,如今,二者早已能自如地化为人形。只是这一次,青蛇的头垂得比往常更低,也比往常更加沉默。麻雀注意到青蛇的异样,不由地出声探问。
“卿卿?”
闻声,青蛇抬起脸,微微一笑,复而垂首,低声道:“你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只是……你非走不可吗?”
“卿卿。”
对挚友的不舍了然于胸的麻雀张开双臂,抱住了好友,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但是,造物神既然赐我羽翼,我便要努力地翱翔。“
“翱翔……吗……“
“对!从今往后,我还要看很多很多的风景!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因为卿卿是我最好的姐妹,我要把我看到所有有趣的东西都告诉你!就像我们这么多年来这样哦!”
“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吗……”
青蛇低声呓语着。麻雀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到对方的双臂也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虽然难舍难分,但我知道,如果是卿卿的话,就一定会理解我的。
麻雀默默地想着,觉得心里就如同暖起来的春风一样温暖。一阵沉默之后,青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唔,早起的鸟捉到虫!就这一两天吧!”
麻雀放开青蛇,雀跃地回答。青蛇笑笑,没有说话。
那天之后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二人一同聊到深夜。当然主要都是麻雀在向青蛇倾诉着自己对从冬眠中醒来一般的,对天空的憧憬。或许是因为青蛇从未有过那种感受,插不上话,只是默默地聆听。直到睡前,麻雀还在想着上午在枝头看到的海阔天空。满心雀跃的她怎么也不曾想过,那将是她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双翼拥抱苍穹。
第二天,当她从漂洋过海的美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意外地感到脑海中依旧是浑浑噩噩。是一宿未眠的缘故吗?总觉得异常的无力。知觉缺失,仿佛还在梦中。然而,身体,却好像一夜之间变轻了很多。这种轻松没有让她感到惊喜,反而让她觉得有点不安起来。
就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被窃走了一样。
麻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如既往的姿态,身体却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支点,狠狠地砸向地面。
“怪了……啊!”
麻雀正想揉揉额上的痛处,这才猛然惊觉一桩噩梦一般的事实——
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但她的背上,分明已然不见了那双小巧却有力的翅膀。
这是真的吗?怎么回事?夜里遭到宿敌寻仇了吗?
无数疑问蜂拥而至,难以置信的麻雀,脑中已乱作一团。
仇人、仇人……
念此,麻雀不禁心头一紧。亲爱的挚友不在身旁。麻雀不由地大声哭喊起来。
“卿卿!卿卿!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从幽暗的高处飞掠而下,匆匆赶来。
“阿珏,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
毫发无损,一如既往的模样。
“卿卿,你、你没有受伤,太好了、太好了!”
失去了双翼的麻雀无法拥抱知交,只能宛如失足跌倒的幼童那样倚在青蛇怀中啜泣。
“卿卿,别怕。我在这儿呢。”
青蛇轻拍着麻雀的后背,亦如劝慰孩童的母亲一样,柔声问道:“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卿卿,我……我的翅膀……”
想到这噩梦般的情景,麻雀泣不成声。闻言,青蛇的眸中露出一丝惊恐和讶异。
“翅膀?怎么了?阿珏,疼么?”
那张面孔是她所熟识的知交,对方眼中满溢的关切和担忧也绝无一星半点儿虚情假意。然而,那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吐出的一字一句,麻雀永远都无法将它与眼前的知交重叠……
“不应该呀……”
她很惊讶,但她所惊讶的,竟不是她失去双翼的事实,而是,青蛇仿佛是喃喃自语一般地道了——
“在你熟睡之时我已对你注射了麻痹痛觉的毒液,就算是现在,被砍下的翅膀那里应该也不会痛呀!”
麻雀怔怔地望着青蛇关切的脸庞,像是无法置信一般,半晌,才颤声问道:“卿卿……你……知道是谁……究竟是谁……”
闻声,青蛇微微一笑,轻抚着麻雀的脸颊,道:“你这般惊惶,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阿珏,不用怕,是我斩去了你的双翼。一点儿也不疼对不对?放心吧,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受伤的。“
麻雀呆愣地望着眼前人,眸光失去了焦点,像是不认识自己的知交一样。她瞪大了双眼,试图从眼前人身上找出假冒的破绽,哪怕一丝一毫也好,但她失败了。没有任何破绽。眼前的青蛇,就是自己如假包换的知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麻雀悲愤交集道,然而,青蛇的话音仍是温柔恬淡,宛如二人曾经促膝长谈的任何一个夜晚。用一如既往、理所当然的模样,吐出一串串令人发指的言语。
“因为,我知道,你是不能离开我的啊!可是,你这个小傻瓜,若不是在外面吃了亏,怎么可能自觉得到呢?“
青蛇说着,紧紧地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麻雀。
“你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骇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去白白遭那些罪?若是与你说来,以你的性子,定是不以为然。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不如折了你的双翼稳妥。”
“怎么样?一点儿也不疼吧?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儿伤,遭一点儿罪的。所以啊,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以后,咱们姐妹两个,也像从前一样就好了。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离你而去的。”
“哦对了,阿珏你最喜欢天空了吧?这不,我连夜用法术,在咱们这山洞里凿出一个天窗来。今儿的天气可好了呢。来,你来瞧瞧,今儿的天空好看不?”
因为太过震惊,麻雀完全没有留意到从头顶洒下的亮光。在青蛇的牵引下,她讷然抬首望向窗外。天空,比任何时候看上去,显得都要深湛、蔚蓝,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遥不可及,就像是一个梦,一个尚未触及就已决绝地碎成一池蜃影的梦境。
“真美……真美……”
春暖花开,过分晴朗的晨曦,明晃晃的,晃得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FIN-
【周奇谭·六】
关键词:热恋•麻雀•窗外的天空
P.S 感谢耐心读到这里!=w=夹文夹白的文风对不起了……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地改进的!QAQ阿珏和卿卿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欲知后事如何,请猛催正传《金笼记》!
第二章-
鹿岛沿着她来时的路走了很久,虽说已经离开了那片海域,但是在鹿岛看来,这里也好,那里也罢,风景都是一样的,她才没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天色已经快亮,早起的鸟儿也开始稀稀疏疏地飞起来了,放眼望去,一片片橙色的光芒正在慢慢地笼罩着整片大地。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口的大牌子上用格外明显的黑字写着「江竹」两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村子里一定有江流和竹子。
鹿岛拖着她沉重的步伐来到了这个村子的大门前,走了几乎一夜的她已经精疲力尽,她的脚也已经麻木了,她感觉自己似乎走了一万年的路一般。
「这位姑娘。」
不知是什么时候,鹿岛的身旁突然冒出了一个人,一位黑白发交错的老奶奶,她和蔼可亲地笑着,像是待客般端端正正地站在鹿岛的对面。
「您好。」
鹿岛礼貌地回答。
「想必这位姑娘是赶路来得?路程辛苦,来我们村子里吃点东西如何?」
虽说有食物款待,但是鹿岛却迟疑了好一会儿,她不太相信这个看似热情的老奶奶。不过劳累过度的她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有危险,她也敢去试一试,因为她始终相信,经历过大的困难,小的困难,就不用再害怕了。
鹿岛迈开了脚步,又一次缓缓地走了起来,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疲惫的疼痛,那种已经快要让自己麻木了的痛觉。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江竹村的老祖先规定,只要有外来的客人,无论老少,都应该像款待自己村里人一样,照顾周到。所以我们村是出了名的好客的,只要有外来的人,我们都热情招待。」
老奶奶轻轻地扶着鹿岛的手臂,像叙述一个故事一样对鹿岛说着。
村里的气候格外炎热,因为树木极少,有的只有土黄色的矮房子和道路旁边缓缓流过的溪流,太阳直勾勾地照进村子里每一个角落,显得这整个村子颇似一座用金色的砖头围成的小城池。
鹿岛仅仅只看了一眼天空中那颗炽热的太阳,就差一点昏倒过去。
「阿凌,准备点水和吃的。」
老奶奶带领着鹿岛走进了一家小客栈,在门口大声地冲着楼上吼着。过了一会儿,从二楼房间里猛地走出来一个人,沿着楼梯直奔下来,还没有刹住脚,就又走进了另一间房。在那个人奔跑的过程中,鹿岛一直平静地站在低低的门槛上,即便那个从楼上出来的人再怎么看她,她也毫无要回礼的意思。今天她是累坏了,要换作是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来,姑娘,坐这儿。」
老奶奶拿起一只板凳,把它放到了一个大方桌子的旁边,示意鹿岛坐下。
鹿岛坐下之后,一碗清凉的水应势出现在了桌子上,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女孩端来一些食物,也跟着鹿岛坐了下来。
「你好!我叫阿凌,你叫什么名字呢?」
沉默了一会儿,女孩突然开口说起话来。
鹿岛显得有些惊讶,但她依然微笑着回答出了她的名字。
「是麋鹿的鹿,岛屿的岛吗?」
阿凌激动地问着,像一个天真的小孩,有问不完的问题。
阿凌的话语,让鹿岛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晴朗了,她觉得自己瞬间充满了精神。
「是啊!你答对了。那么阿凌的凌,是凌云的凌吧?」
鹿岛热情地说。但是就在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仔细想想,她连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他现在在哪儿?
「就是那个凌!哈哈哈!」
阿凌的回答婉转地打断了鹿岛的思绪,她清了清脑袋,拿起碗喝了口水。
事此之后,鹿岛便暂时居住在了这家客栈里。她和阿凌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不过一般来说,只是阿凌说话,而鹿岛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但是她绝对没有任何厌烦了的表情。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的人吧。
「鹿岛,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高高的屋顶上,此时正有一点微弱的火光暗自地发亮,两个不停闪烁着的身影彼此并列地坐着。阿凌望着这包围着她自由的星空,小声却清晰地说着。
在一旁的鹿岛则是双手抱臂,那一丝丝蓝色的发丝自然地散落在乌黑的瓦片上边,这么长的头发,还真有一点麻烦,鹿岛心中这样想。然而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阿凌在问她呢。
「啊啊!……理想啊。」
「是的啊,你的理想。」
「我……没有什么理想。」
鹿岛尴尬地回答着这个看似伟大的问题,对于她来说,理想是什么意思,她还尚未明白。所以她否认了自己存在理想这回事。
「好吧。」
阿凌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无奈地说。
「你呢?」
「我什么?」
「理想。」
从鹿岛和阿凌见面的那天起,她们两人就保持了一种什么事情都要知道对方的答案的聊天方式,即使有时候鹿岛的回答并不是那么地清楚明了。
「骑手。」
阿凌用略带腼腆的语气说。
「很好的理想啊,希望你成功!」
鹿岛摸索着瓦片上的灰尘,把她的十根手指头弄得脏兮兮的,然后她一拍手,灰尘就剧烈地掉落下来,消失在了空气中。
阿凌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
「你是要走了吗?鹿岛。」
「是……明天吧。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阿凌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低下头去拿起了放在她身旁的那盏油灯。
「鹿岛,我要送你一样东西。跟我来!」
高高的屋顶上,两个不停闪烁着的影子,像是预先约定了似的,一同从铺满着瓦的房顶上跳了下了,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蛐蛐儿也止住了叫喊。只是晚风还在呼呼地吹着,轻柔地吹到了月亮上边,为月宫的姮娥讲着人间五彩的故事,然后说着,
祝你好梦吧。
鹿岛跟着阿凌来到了一个用草堆堆起来的小仓库中,听阿凌说,那是小时候她搭建起来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存放东西,并且能保证仓库里的东西不被雨淋。
阿凌从仓库中拿出了一个木头箱子,很奇怪的是,这个箱子像是刚刚被人放进去的一样,没有一点灰尘,与这个铺满尘埃的仓库很不搭调。
「这是什么?」
鹿岛毫不掩饰地问。
阿凌慢慢掀起了盖住箱子的棉布,打开了箱子。
「这是我这几月一直在做的斗篱,从你来这之前就一直在做,现在刚做好,就送给你啦!」
这是鹿岛第一次收到别人送她的礼物,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手工斗篱,但这已经够多了,这已经超出鹿岛想象的很多倍了。
夜已经深透了,鹿岛仍然坐在客栈房间的小桌子旁,手里紧紧地握着斗篱的一端,她神色呆滞,似乎又在思考一个难题。
这时,从村子那一头的小竹林中突然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急促,让人听了直冒冷汗。鹿岛从窗边跳出去,跟着声音小跑了一段路程,悄悄地藏在了一个草堆旁。正当她准备往竹林深处张望时,从江竹村的另一头突然猛地传来村民们的惨叫,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像是一把无形的剑,用力地刺向鹿岛的耳膜。整个村子瞬间被火烧起,火光点点,像一同约定了时候一般,放肆地燃烧起来。村子中本来就不多的人们,慌张地逃窜。夜晚熟睡的婴儿,也嗅到了这鬼火的味道,感觉到了这可怕的气息,嚎啕大哭起来。
鹿岛来不及张望竹林的情况,立马转身向村子中狂奔而去,沿途的路上,她似乎看见了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支支被火烧地倒下的竹竿,正压着一个个满身伤痕的人,被这景象吓到了人们,傻傻地躺在地板上,任凭死神地摆布。躁动的房子,极其高的温度,阴森森的人心,蓝色外焰的鬼火……
以及,屹立在村子中心那火烧得正旺处的一只巨大无比的柴犬。那只四不像的柴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它的身子就像是一团火焰,正在拼命地燃烧,烈火流进了它的眼睛里,使得它不安,狂乱,心起杀欲。
此时此刻的场景,此时此刻的感觉,让鹿岛觉得快要窒息。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但是这段记忆太过于模糊,让人总是不堪回首。或许是因为这段记忆太可怕,太残忍,太让人心碎,所以鹿岛才选择忘记它吧。
可是她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那一天,同样是一个迷人的夜晚,自己因为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发生了一些争执而跑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来到一条小河旁,当自己准备转头回去的时候,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鬼火四窜,刀剑的铿锵声持续不断,明明想要抵抗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精神,手中的那把武器也变得沉重,然后,一个头戴黑色面纱的人向他们走来,那个人的剑上滴着鲜红的血液……
那一天,鹿岛冲入了战争之中,却被自己的姐姐给拦住了,她的姐姐交给她一枚圆形玉佩,让她去……去哪里呢……鹿岛并没有听清……她只是用手紧紧抓住那块圆形的玉器,拨出自己背上的剑刃,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剩下的片段她不敢记得了,她只知道,等到自己醒来的时候,姐姐已经灵力全无,散入天地了。
姐姐在最后一刻,脸上都没有一丝离别的痛苦,她还记得,姐姐还温柔地递给了她一块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并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鹿岛眼前一晕,虚弱地倒在了火海中。
江竹村的火焰已经无情地烧红了半边天,阿凌和她的年老的奶奶也下落不明,操控火焰的那只巨型柴犬,此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正一步一步地,向离它最近的那个人——鹿岛走去。
鹿岛摊软地趴在滚烫的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前那个高大的怪物,她的一丝丝蓝色的长发,散落一地,像碎了的水晶。
时间仿佛在此时禁止,柴犬充满怒气的呼吸声,离鹿岛越来越近,从柴犬嘴里落下来的火焰,直滚滚地滴在了地上,发出烧焦的嗞嗞声。那个半犬半妖的柴犬抬起了自己厚大的火爪,向倒在地上的鹿岛拍去,鹿岛猛地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地,鹿岛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当她再一次睁开自己的眼睛时,那只柴犬的怒气已经化为灰烬,四周滚烫的火焰,也已经全然消失。而鹿岛的身上,此时正发着微暗的光,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保护着她,像是为她撑起一把伞一般。
鹿岛从地面上慢慢爬起来,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她自己的身体,突然,她发现了自己身上佩戴着的那半块玉佩,正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光线。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当那个少年把玉佩帮她找回来的时候,那个细微的动作,难道是在为这块玉佩施加什么?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为什么会被一个会使用重影的恶魔打伤,为什么会躲在结界里,为什么要帮我找玉佩呢?
直到现在,鹿岛也想不通这些问题。
「还有,我到底能不能再一次遇见他呢?」
鹿岛想。
走过一片片被火烧过的废墟,鹿岛再一次来到了那家客栈,她希望阿凌和她的奶奶,能平安地躲在这几乎完好无损的客栈里。
「阿凌,你在吗?」
鹿岛轻轻地喊。
「阿凌!」
鹿岛几乎找遍了客栈中所有的房间,包括她自己的房间都翻了又翻,可还是没有找到半点阿凌的身影。
她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屹立在阿凌的房门前,这是鹿岛最后一点的希望,她多么地希望,当自己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从房间里,会走出来一个人,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这希望终究还是希望。
当她走进房间的时候,房间里依然是无半点人影,只有半块模糊的境面,照到了鹿岛自己的样子。
此时的鹿岛,呆呆地站在了境子前,她看着那个境中的自己,一头散发,面容憔悴,衣服也铺满了灰尘。脸上,手上,头发上,多多少少都出现了灰色的伤痕。她缕了缕自己的头发,把她那快要齐到膝盖的长发梳到了自己身前,头发末梢的发丝已被烧焦成了黑色,像是夜黑侵蚀海面般,与她的海蓝色的长发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鹿岛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心,快步地走出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她拿起了她的剑刃,面对着自己,向自己长长的头发挥去,一霎那,千丝万缕的头发散落在地面上,有黑色的烧焦了的发丝,也有蓝色的,完好的发丝。它们像是失去了生机般,睡在了地面上。
如今的齐腰的长发,对鹿岛来说,不算很长,但是她觉得这样真的很好,因为至少不会有任何一根烧焦的发丝,出现在她面前了。
清晨来临,太阳圆滚滚地从山的那一边升起来,江竹村一片不堪,四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尘。
一家座落于这个村子边缘的小客栈中,许多挂在窗边的铃铛被那寂寥的风吹地叮叮作响,那是一种让人心凉的声音,那是寂静的声音。
在客栈的某一个房间里,散落着丝丝蓝色的发丝,一张玉色的长桌上,摆放着一把锋利的剑刃。那把几乎透明的剑刃重重地压在几丝漂亮的发丝上,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强烈刺眼的白光,正如它主人的眼神一般,充满了强烈的愿望。
【Frozen Wings】
【Haruts with Bringi】
【BGM:《雪のひとひら》】
冬天向来是The Micro最安静的季节,尤其在雪后,就连串门的人都不多。只有少数冒险者和更少数的挑战者会外出寻找秋末存储计划外的必需用品,而且……在大雪天气下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变得十分危险。每年冬天都有一两条失踪的消息,猛兽袭击的威胁小了,但极容易迷路。如果能用自己的物品换到一些冒险者或者挑战者捡到的柴火,其他的人基本不会出门。聚居地之间也会挖上通道或是修上有东西遮挡的栈道,能不吹冷风就不吹冷风。
“真羡慕那些冷天可以呆在家里不出来的啊……”Haruts趴在扫雪鼬肩上,压低了雪天才戴的白色帽子,贴在扫雪鼬身上的那一侧耳中听见它咕来一串委屈的喉音。他笑了出来,抱着扫雪鼬的后颈安抚性地用脸颊蹭它后背:“我是心疼你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狩猎……不过有你就不怕迷路了不是吗?前些日子还有人外出没回来呢。”
扫雪鼬已经载着他离开聚居地,Haruts玩心未泯地从它背上撑起身体看了看四周,只觉得白花花的一片。就像坐在白色钟状花朵中,天地纯白一色。雪已经停了,但是轻风仍四处巡游,不时撩起细雪在空中按三四拍的节奏旋舞。耳中似有轻轻的歌声,像从天宇飘落的六角晶体带来的精灵的咏唱。眼睛除了无边无际的白色什么也看不到,本该慌张吧?可是不自觉嘴角就描上了淡笑,世界在纯白中沉默,身体随扫雪鼬前行而微微起伏,温暖而有力的食肉兽的心跳声寂静了天地。
【我听见生命的声音……】
正陶醉在这寂静中突然听见扫雪鼬的喉音,Haruts一个激灵直起了腰在扫雪鼬背上坐起来——刚才那串喉音翻译为微语言,则是:
“我听见生命的声音。”
仅仅如此不至于让一直与自家鼬子心意相通的他惊诧。
“——是你的同胞。”
扫雪鼬继续前进,到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下停了下来,鸣声低弱。Haruts翻身跳下扫雪鼬,顺着它为他在雪中踩出的通道走到了石头下方的背风面。在雪道里他看见雪中散落的小物件,目光循着雪道向前攀援——
少年蜷卧在那里,抱着骨质的武器,身体的轮廓从抱不住体温的衣料里看得清晰。他因为过久的低温而失去血色,淡亚麻色的短发微微打着卷,睫毛上也铺着薄霜,闭着双眼就像熟睡一样。如果Haruts是艺术者,而这个少年是一幅画,他一定会在少年背后画一双透明的翅膀,以雪样的透明折射阳光。
那都是日后回忆起来的感触,当时的情况不容人欣赏,Haruts跑过去扶起他,在触到的一瞬心一凉。这个孩子已经冻僵了,若不是试探了他呼吸真会以为他已经被寒冷带走。
“鼬子,我去我向挑战者给你要点吃的补偿你,今天上午的狩猎取消。”他把失去意识的少年拖到扫雪鼬背上,用双臂把他固定住,扫雪鼬因为背上突然贴上来一个冰凉的东西打了个激灵,迈开步子小跑回聚居地的方向。
【……看身板应该是冒险者血统,看眉眼还是个孩子……谁家的孩子放着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呢?】
一边给少年取暖,Haruts这么想着。
【也许……并没有家吧……都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啊。】
“鼬子,走林子那条路,恐怕我们得带他去找阿尔。”Haruts拍了拍扫雪鼬的颈侧,蜷缩在他和它中间的少年气息仍微弱。扫雪鼬的步伐加快了些,在密林中穿行。风声擦着耳边飞过,扫雪鼬蒸腾上来的温暖气息很快就被冷风带走,鼬子在对抗的寒冷他稍微体会到了一些。
【不补充食物鼬子的体温也会下降得很快……我这是犯什么病偏偏要取消狩猎捡一个人回来?】
【就算我在那里陪着他为他取暖,等着鼬子狩猎回来也可以啊……】
【让鼬子把猎物的身体撕开,把他塞进去,体温也能恢复得很快……】
扫雪鼬疾行中飘给他一声愉悦的鸣叫,换他一怔而后自嘲一笑。
【我都在想什么啊……那样对待死掉的猎物确实也太残忍了,而且这个孩子可能撑不到鼬子回来就会被冻死。】
【鼬子都不在意取消狩猎的事,我在较真什么劲儿啊呢。】
怀中突然有什么一动,而后他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抓住了。
垂目之下,对上一双欲开还闭的眼。
然后置身无边白雪他记起了夏季雨后天空被洗净的透明湛蓝。
2113.3.5 4:47pm
宇佐见:佐藤老师吗?我是朝日的记者,想要询问一下……
佐 藤:(不耐烦)根本没有那样的事件。
宇佐见: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果然是有什么事情的吧?
佐 藤:啧。学生之中的确有些谣传,但那完全是胡编乱造罢了。
宇佐见:“阴影人”……没错吧?
佐 藤:(厉声)我不会跟你说什么的。(两人快速的脚步声。)
宇佐见:听说已经有学生遇袭了对吗?
佐 藤: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宇佐见:好像也有很多学生申请休学了对吗?已经有3个人遭到袭击了?
佐 藤:请你这种苍蝇一样的记者离学校远一点!这里是神圣的学校!
宇佐见:难道校方有什么秘密要隐藏吗?
佐 藤:我们樱霜学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学生们的健康成长!“阴影人”是完全不存在的!不要在学生间散布不当言论!
(一阵脚步声)
宇佐见:Damn it.真是嘴硬……哼,我要是苍蝇的话,也是被这块腐肉的气味吸引来的吧。
2113.3.7 5:01pm
宇佐见:那个……石井老师对吧?那个传得厉害的灵异事件……您有所耳闻吗?
石 井:…实话说我班上的学生有向我反映过类似情况……不过我个人并不相信这类谣言。
宇佐见:哎?是谣言吗?
石 井:我认为是这样的,若是真的像学生说的那样出现了移动的阴影人,在学院内一定会引起骚动。但是骚动却仅限于学生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是一次都没看到类似的景象出现。
宇佐见: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很擅长幻想呢。这样来看的话,应该是群体性癔病症那样子的吧?
石 井:也许?关于这类病症的具体体现我并不是非常了解。不过,我认为也有可能是学习压力的另一种体现……
宇佐见:就是因为很多人说自己看到了某个景象或者有某种感觉,明明没有看到或者感觉到的人也会产生这种感觉,大概是这样的东西。
石 井:是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吧。比起把时间浪费在琢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我到更希望她们能认真学习啊……
宇佐见:是呢,毕竟对于学生来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果然,要引起这样程度的骚动,一开始还是有相当多的学生确实看到了黑影吧?
石 井:(语气加重)……很抱歉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情。我从最开始就不相信黑影的存在,也并不想去了解黑影从何而起。如果想从学校这里了解什么信息的话,那还是另请高明比较好。
宇佐见: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对怪谈什么的比较感兴趣,所以一不小心…那么石井老师,教师这边有对这种状况做什么努力吗?比如说破除谣言什么的。
石 井:校方暂时还没有采取行动,我个人有提交过建议。希望学校方面能在近日安排一次色相检查……毕竟在她们这个人年纪,保持色相的清澈还是相当重要的。若是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或是寻求刺激的心理,影响到了自身的心理指数就得不偿失了,不是吗?
宇佐见:石井老师所言极是呢。我听说好像有学生因为这种无聊的妄想而受伤呢。莫非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故意说自己被袭击了?
石 井:啧……关于这件事情校方会着手调查清楚,一定还原事件原本的真相。
宇佐见:就是说,这件事并非谣传咯?刚刚好像听某位老师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来着。
石 井:我不擅长拐弯抹角,所以我并不否认确实发生了学生中有自称因此而受伤的事件。只是关于个中原因,我是完全不赞同有关阴影人这个假设的,要知道很多都市怪谈多半都是空穴来风。记者小姐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宇佐见:是的呢,为了破除这些怪谈,需要学校和教师们的努力呢。那么谢谢您的配合,采访就到此为止。
2113.3.9 8:14pm
宇佐见:啊,稍等一下。请问您就是泉老师对吗?
泉 :是我没错,怎么?
宇佐见:山本南同学……应该是您班上的学生吧?您知道她出事的事情吗?
泉 :山本……我班上好像是有一两个学生缺席课程,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宇佐见:学生间好像传得很厉害呢,什么阴影人啊,校园怪谈啊什么的,据说那位同学是受害者呢。泉老师有听说过吗?
泉 :说起来的话,确实有听到过。(小声)因此受害,这么不符合科学的事情……实在有意思。
宇佐见:泉老师好像是负责理科的吧?果然怪谈什么的就是很不科学呢……有没有什么解密之类的想法呢?
泉 :啧,使用全息投影应该能够做到。(小声)至于说为什么受伤……
宇佐见:原来如此呢!不过还真是意外呢,本来以为泉老师是对怪谈漠不关心的类型呢。
泉 :嗯,我的确是不关心……那还有事情吗?
宇佐见:啊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要咨询一下。听学生们说泉老师在药物方面非常厉害呢。使用药物之类的让学生产生幻觉是可能的吗?
泉 :嗯……对了!(语速加快,语调上扬,听起来有些兴奋)理论上来说的确是可能的,不过想要达成这种目的的话配制方法应该很复杂吧,我觉得如果没有专业的用具和原料是很难完成的。
宇佐见:好的,那么采访就到这里了,谢谢您的配合~
泉 :(小声)用氟奋乃静癸酸酯和GSTO-3TD组合的话……
老改错字对不起响应的人,所以干脆连剧情也改了。
留言的也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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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津中佐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喜爱观察别人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注视着对方幽暗的黑色瞳孔好一阵子时间时,是有些吃惊的。
“怎么,我这位可怜人有那么值得你注意吗?”那位身着制服,看起来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举起酒杯。他的头部和一只眼睛包裹在绷带之中,手臂似乎也受了伤。野津虎助顺势看向了对方的肩章——少佐,恩,陆军。
他继续发问。
“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吗?”
而被提问之人立刻转过头来,似乎抬眼看向了虎助的肩章,“是的中佐阁下,是战场的伤。中佐有那么灵敏的鼻子,不如帮我们去战场上找找地雷如何?”
“……”
知道是自己理亏,提问者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吧台,中断了这场无聊的对视。老实说,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今日的反常……也许,是因为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若是伤口的气味,也不是说不通。
如此说服着自己,但他依然为对方所说的话而不快,或者说,对这个人,无理由的感到不愉快。
抬头看向了一旁的挂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原本来到此处便是为了约见一位老友,本是喝酒绝不会迟到的那位,这次居然迟到了。
食物的香气开始散发在空气中,他听见自己的胃发出了不满的声响。
太慢了。
虎助有些抱怨的敲了敲桌面,他忍不住再次转过身,偷偷看着那位陆军少佐用他仅剩的那只手臂,一点一点的切开他桌上的食物送入嘴中。
但如果以军人的标准来看,对方的手似乎太过干净了,并没有明显的伤口,似乎连老茧都有仔细修过。
而在那肉块被划开之时,甚至可以从那手势中读出一丝优雅……
真是奇怪啊……
这么想着,虎助撑起了脸,但依然无法移开视线。
此时自己的脸色应该相当难看吧。
直到对方满足将酒杯中剩余不多的液体灌入口中,认真擦干净了脸,手和沾上了汤汁的绷带,然后站了起来,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野津虎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正在吧台后忙碌的店员,仿佛艺术品一般的食物堆积被慢慢的堆积在餐盘之内。
店门伴随着清脆的铃声被一把推开,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似乎要将那食物的香气灌入自己的鼻孔之中——但虎助所能闻到的却是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
原本身为半妖,虎助的嗅觉就比一般人灵敏许多。此时完全没有防备,那呛鼻的气味让他狠狠的打了个激灵。
这绝不是什么伤口的气味。
本能的扶住了自己的佩刀,虎助猛然站了起来,木质的板凳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了巨大的噪音,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这位有些失态的年轻男性,脸上写满了疑惑。
管不了那么多了。
把酒钱丢在了桌面之上,他冲出了店门之外。夜间的空气清凉而有些湿润,虎助深吸了一口气,那残留的血腥味还停留在空气之中——这个动作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已是深夜,街上并没有车辆,本就是灯光甚少的小巷之内,也并没有太多混杂的气味,顺着那逐渐消散的气息,他快步追了上去。
气味越发模糊起来,这一代的市区状况并不大好,建筑物老旧不堪,不知是何物发霉的恶臭从街角传来,街灯时明时暗。
追踪可不是自己的老本行,虎助这么自暴自弃的想着,或者说,今天原本就不该来招惹这种破事。
他的脚步尽量放轻,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此时的街道却是寂静无声,无法判断气味的来源,似乎连对方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追丢了吗?虎助懊恼咂了咂嘴,強行压下了胸中的躁动感,快步朝着巷子的另一端摸了过去。
通路由窄变宽,很快将他引向了一条稍显宽敞的街道,血腥味几乎已经消失了,但此刻却有人声从拐角处传来。
灯光有些灰暗,但依然不妨碍探查,虎助侧靠在墙壁之上向外张望。单凭地上晃动的人影和断断续续的交谈之声,对方似乎是有三人。
“这小姑娘抓了也好,要不到赔偿金,就让我们兄弟乐一乐。”
本就是以混乱著称的老街之上,发生这种事也算是意料之内。原本虎助便是不喜欢这些下滥低劣之人,再加上此时已经确认自己追踪失败以失败告终,那股挫败之气只让自己更加血气上涌。
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即便是自己,想要同时面对三人,想从正面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此时无法判断对方的武装程度,或是否有佩枪。此时应当以直接救出那位被绑来的姑娘,并尽量不惊动其他人为优先才是。
紧握自己的佩刀,虎助压低自己的身体借着街角的黑暗之处缓慢的接近,那股混着着浓烈霉臭的气味越发强烈,多少让他有些分心。
不远处,那位正在收拾赃物的人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随着逐渐靠近,对方的身形都可以逐渐看清,三人皆是普通身高的男性,还有一人在马车之上,而最后一人在另一侧似乎在收拾着什么。
只要靠近他打晕过去,拖进一旁的巷内的话……
等等……
……马……车?!
虎助看着那黑暗中马车的轮廓,刚想要向后退去,那匹高大的花色驮马立刻高声嘶鸣起来。
马匹鸣叫着,不安的用前蹄踏击地面,站在马车上那位看起来是就是带头的,他立刻站起身,高呼着让自己的同伴警戒。
而此时不出意外的,距离最近的这名年轻男性也立刻发现了虎助的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去陆军……
“……!”
这名年轻人在看到虎助的肩章和佩刀之时,立刻大声的高呼起来,看起来颇为惊慌失措:“军,军部的狗腿!”
“闭嘴。”
虽然不论从“狗”还是从“腿”这方面都无法反驳,虎助有些不耐烦的想着,直接抽刀上前,手腕一转剑尖向前,就这么直直刺在了对方的鼻梁之上。
想象中的献血迸裂之景并未降临。
那是当然的,毕竟是为民服务的军队,哪有滥杀平民的道理,当然是带着鞘的。
这一下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重,但却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名为野津虎助的海军中佐被一些事分了心,他享受着着手中那血肉和牙齿迸裂的触感——通常这时候他并不愿意分心,然而这时他却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向了路面的另一侧。
另一位正在收拾东西的盗贼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一般,高声叫喊起来,但那声音顷刻之间立刻变成沉闷的呜咽和呻吟。
虎助吸了吸鼻子,就算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在另一侧出现的人是谁。
……另一名“野津”。
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虽然其实自己再清楚不过,实为胞胎的两人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一样是给自己找麻烦的好手。
看着与自己身型相似,却有着一头亮银色短发的胞弟,虎助皱起了眉。此时虽然有个帮手却是不错,但发生过那么多后,他并未想过再与雪助见面时会是这样的情形。
而更令他烦恼的是,他并不想承认这位有和自己极其相似面容的兄弟,有时候看起来真是帅气极了。
两位野津的动作一气呵成,在一瞬间失去两名同伴的盗贼首领似乎吃了一惊,而此时能保命的办法不多,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爬进车内,抓起了那名似乎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女性。
“混蛋狗腿,不想让这小姑娘没命就让开。”
虎助眯起了眼,他知道对方并没有开玩笑。
那位看起来是16.7岁的少女,眼口被掩住,手臂则被绑在背后,看样子和打扮似乎一位华族小姐。一把闪着冰冷光芒的小刀正比在这位少女的脖颈之上。
“放人,我们就让你走。”
对方意思再明显不过,但虎助依然拦在车前不想退让。鲜血顺着刀柄低落,血珠蜿蜒顺着脖颈流下慢慢的染红了少女的衣襟。虎助并无意激起对方的对抗心,但此时他需要再拖延一会。
他对那份默契颇有信心,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但不知为何这份信心伴随着少女脖颈上逐渐拉长的伤口,却有些动摇了起来。
而对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干脆将少女一把甩开,为首的那名盗贼把手中的匕首直接刺向了驮马,马匹吃痛,惨叫一声扬起前蹄向前撞去,虎助本想要闪开,却发现失去了支点的少女就这么滚下了马车。并没有太多思考时间,他此刻所能做的只是将对方护在怀中。
“啧。”
目送绝尘而去的马车,野津雪助甩了甩刀背,他的外衣上面似乎沾了一些血,这让他有些不高兴。
他看着自己的兄弟狼狈的坐在地上,怀中正护着那名被绑架的少女,来不及回避马车的冲撞,虎助手臂上的外衣撕破了,红色的痕迹应该是血吧。
“不去追吗?”
虎助抬头看向已经收起武器开始整理自己外衣的雪助,看样子他并未打算去追捕那驾车逃走的盗贼。
“宪兵来管这种闲事,让那些警察吃白饭吗?”
雪助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即便是半妖他也不想和马比什么脚力。两人沉默了一会,雪助伸出了手,而虎助则拉着他站了起来——他的小腿也受了伤。在确定自己的兄弟行动自如后,雪助依然看着自己的胞兄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离开,他在等。
虎助看向怀中已经完全晕过去的少女叹了一口气,只是这点皮外伤去一下医院倒是没问题,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如此拜托自己这位兄弟。轻咳了一声,他才开口:“我在酒馆约了人……”
“我知道了。”
野津雪助正了正衣襟,头也不回的向街道的另一侧走去,“然后我会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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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虎助送铃铃去了医院,就接上她的两篇算是解释和后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4114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41786/
惊慌之下不知道填谁的名字好,就写了自己的,意识模糊的铃铃则抓住了对方的手。
恩,就是这么开始的。
雪助则受了拜托去见了那个被爽约的可怜人隆之。
“垃圾。”
“这篇小说吗?”
“是的。”小林短促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指叩着桌面滔滔不绝地评论起来。“前面铺垫太多,文笔啰嗦不知所谓,无关紧要的天狗传说反而占了最多的篇幅,一看就是在骗稿费。最关键的遇险过程反而只在最后提了两笔,这样的垃圾文章都能登上杂志,我看这本杂志也快走到头了。说到底用真实发生的死亡事件当市井娱乐小说的题材本身就很奇怪,这些作者到底把死者当什么!?”
“哈哈,毕竟死者是帝国大学的优等生,又是那种死法……怪奇小说作家们一拥而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虽然是这样没错……!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小林放下杂志看向与自己对席的客人,一头灰髪的老绅士带着沉稳的微笑慢条斯理地搅拌红茶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激动的样子有些丢人。桌上除了杂志还有两份几天前的报纸,《帝国大学文部生猎奇坠崖死》之类的夸张标题赫然印在头条。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在我看来你比起死去的大学生反而更像是在给天狗鸣不平……”
老绅士停顿了一下,用优雅至极的动作将茶杯送到嘴边。
“……老先生,您的眼力还真好啊。”
“是吗?很久没被人这么说了。”
毫不动容的响应与毫无谦逊之意的态度,放在这个老人身上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不适。小林怃然地长出一口气,低下头学着老人刚才的样子搅拌起杯中的红茶。
“该从哪里说起呢……老先生听过义满上人的传说吗?六百年前的高僧义满上人背负着经笈路过爱染山时遭遇大雪封山几乎死去,这时爱染山的大天狗感服于上人的德望,竟然为他创造出一条无风无雪之道,一路护送他平安下山。”
“喔,六百年那么久了啊?”
“?是啊,这是有正式文献可循的……我也是在爱染山脚出生的,所以从小就听很多这类的传说……怎么说……有种认识的人被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胡说一通的感觉吧……”
“只是这样而已吗?”
小林闻言吃惊地抬起头来,老绅士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老先生啊,您以前是军警还是侦探什么的吗?”
“哈哈哈哈,只是个喜欢观察别人的无聊老頭子罢了。”
“……”
牛奶已经完全融入红茶之中,透亮的液面上映出自己的模糊轮廓,很快又被勺子搅出小小的漩涡。
“我出生的村子啊,在大灵灾之后闹了饥荒。”
听说真的是非常严重的饥荒,当时甚至有老鼠饿死在谷仓里头。邻村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将还不能干活的小孩扔进水里,就在这最困难的当口,祖父自告奮勇进山向山主大天狗請願,然后就失去了音信。
“村里的人都说祖父一定是被熊吃了,因为连活人都吃不上饭,所以也没办什么丧事……结果您猜怎么了?五天之后,祖父居然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突然出现在村口的祖父肩上多了一个米袋,说是大天狗赐给他的宝物。那个米袋简直就像是神话里的聚宝盆一样,就算前一天掏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又会装满一整袋白米。在尸横遍野的饥荒之中,小小的村子就靠着这个米袋奇迹般地存续了下来。
“但是人这种东西啊……得不到好处的人对能得到的人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就连得到好处的人,一旦渡过危机也会轻易翻脸啊。”
一开始是邻村的人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祖父究竟用了什么邪法,接着连曾经千恩万谢地前来取米的村人也开始逼问祖父是在哪里遇到的大天狗。平素温厚老实的祖父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除了坚持“是御津坊大人的赐物”以外就不再多提一个字。拯救了全村的英雄逐渐变成被全村疏远的怪人,最后在某一天的晚上,祖父一家被巨大的响声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房前被放了火。
“第二天祖父就一个人搬到了村外,之后村里的人也没有再难为祖母和我父母,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您说大天狗……御津坊大人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呢。”
是一早预见了结局才将神奇的米袋送给了愚蠢的人类呢,还是说就连神通无边的大天狗都没想到人类会是这么卑微的生物呢。
“天狗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只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如果天狗真的存在的话。
记忆中白发苍苍的老人开门的时候总是诚惶诚恐地缩着身体,只有看见自己的时候才会稍微放松一些,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深深的笑纹。
——爷爷,为什么村里的人要你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因为爷爷不肯告诉他们御津坊大人的住处。
——爷爷,为什么不说出来?是怕御津坊大人知道了会责备爷爷吗?
——好孩子,不是那样的啊。爷爷向大人求到米袋的时候,发誓绝对不把大人的住处说出去,大人是觉得爷爷会遵守誓言,才把救命的粮食赐给了爷爷的啊。爷爷发下的誓换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现在用一条性命换回当初的誓言,这还远远不够报答御津坊大人的恩情呢……
记得每次看见自己似懂非懂的表情,老人脸上的笑纹又会更深一层。
“如果御津坊真的存在,我只是想告诉他,……祖父直到最后都没有怪过他。”
自己好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了,喉咙有些干渴。早已恢复平静的红褐色液面映出人影的轮廓,却是模糊得怎么看也看不清晰。
对面的老人静静地将茶杯放回托盘,已经喝空的白瓷杯子与金属托盘碰撞出小小的响声。老人的声音也是静静的,说不定是他的声音让自己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爷爷,自己才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说那么多。
“我想那个天狗应该也没有想过那么多。”
老人用轻得感觉不到体重的动作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小林身边,骨节嶙峋的温热手掌按在小林的肩膀上。
他却没能抬起头来。
“——你的祖父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和家人们等了那么多那么多年,好像就是为了等这一句话。
温热的液体滴进白瓷的茶杯,又打碎了液面上的倒影。
素不相识的老绅士从衣帽架上拿下帽子与外套,拄着手杖走出店门,门前铃铛的响声不知为何遥远得不可思议。有那么一会儿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蛋糕店的女侍应有些踌躇地向他搭话。
“那个,先生,我们快要打烊了……”
“……啊,啊啊,抱歉,多少钱?”
他慌忙用力擦了擦眼睛掏出钱包,然而钱包在听清侍应报出的金额的下一秒就掉在了地上。
“……多少钱?”
“是,是这个数没错,因为令尊走之前还打包了本店的两个蛋糕……”
“…………令尊?”
“就、就是刚才跟您同席的老先生?那个,难道两位不是父子吗,因为他走的时候没有付款,我还以为……”
“……………………哈?”
夜晚值班的巡查偶然看到西装革履的灰髪老人提着巨大的蛋糕盒轻车熟路地走出帝都,连路牌都没看就走向了通往爱染山的道路。“老人家,您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这一带最近才刚有个大学生不明不白地死了,很不太平哪”巡查这么喊着想把老人拦下来,却怎么也追不上走在前面的老人。
一步踏过爱染山与俗世的境界,空气与景色都为之凛然一变。
每向前走一步,老人的轮廓就像是被高温熔化的金属一样从外侧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黑色的手杖逐渐拔长变成沉重的锡杖,同样拔长的还有被月光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从修验服宽大袍袖中伸出的手臂绕到脑后胡乱扯掉束起头发的绳圈,披散开来的长发是纯正的漆黑。
“我回来啦,爱染。”
跟灵山的清严氛围毫不搭调的,懒洋洋的年轻男人的声音。穿着修验服的高大男人轻巧地跃上杉树树顶盘腿拆起蛋糕盒,巨大的黑色翅膀伸展开去遮住了高天的孤月。
“哎呀,真该让你也听听那小鬼说的。从那之后都过了六百年了啊——”
在暴雪之中奄奄一息的僧人,死死抓住自己裤脚的苍白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爆出一条一条的青筋。
——小僧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救救我,我会求天皇准备报酬,宝物也好信徒也好寺庙也好……
——救救我!
好像是因为他扭曲的表情太有趣,自己才改变了一脚把他踢开的想法。
性情无常的大天狗慢慢蹲下来看着僧人的眼睛露出亲切的笑容,口气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随意。
好啊,那我就给你一条命。——要让我看到有趣的事情哦。
啊啊,对了,这样如何?“绝对不可以说出我的住处”。你能做到的话,我就救你。
数百年前雪中的僧人,也跟数十年前那个瘦削的男人一样,流着泪点了很多次很多次头。
“啊——……说起来那之后他怎么样了来着。”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抬头环顾四周,声音因为嘴里填满蛋糕而显得含混不清。
上人带着天皇的军队进山搜寻天狗,好像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是几年之后还是几十年之后他也不记得了,不过人类的寿命也就是那样,他一向懒得记这种细节。
“我把他们活埋在哪了来着……”
一开始就没有期待回答的问句很快消散在灵山的风声之中,他一边舔舐沾着奶油的指尖一边拆开第二个蛋糕盒。
毁约的男人死后犹荣,守誓的男人身败名裂。说到底,人类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啊——有趣……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怎么都停不下来的。”
在名为御津坊的存在消失之前,在人类这个种族彻底灭亡之前,这份噬入骨髓的饥渴,恐怕永远也不会有得到满足的一天。御津坊朝着夜空的明月伸出右手,瞇细了眼睛露出恍惚的幸福笑容。
“要让我看见更多……更多有趣的事情啊。”
……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只得月儿闻知。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两位这几天的照顾。”
“现在吗!?都大半夜了,明天早上再走也……啊,别客气别客气,今晚上的住宿费我们不收就是了,半夜进山不好的,半夜进山……”
“不,现在启程的话正好可以赶上明早学校开门,我想尽快把这几天的成果整理出来……真的很感谢两位和村里的人告诉我那么多。”
榛名硬把装着钱的袋子塞进旅店主人手中,按住帽子深鞠一躬,然后赶在那对亲切的老夫妇制止他之前快步走出了门。
虽然一开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住进了爱染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子,但四天来得到的成果远超他的想象。这座山周边从古就有许多关于天狗的传说,虽然他一开始也考虑过文学部的自己将天狗传说选为毕业论文标题是否有些不妥,但现在他完全可以确信自己做出的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爱染山中有天狗——
樵夫挑着担子下山的途中,突然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追在自己背后问“嗳呀,嗳呀,是谁允许你对山主的社木动斧头的啊?”樵夫立即明白过来是爱染的山主在问自己话,急忙拆开薪木堆一根根检视才发现里面混进了一根发着微光的枝条。樵夫平伏在地上拼命解释“御津坊大人明察,小的只是一时看走了眼呀!”却换来山主回答“是吗?那我就把你家人的血喝得一滴都不剩作为惩罚吧!”樵夫吓得面无人色,丢下担子狂奔回家,家人却全都平安无事。惊魂未定的樵夫打开酒罐想要喝酒压惊,这才发现家里的酒居然一滴都不剩了。一阵年轻男子的狂笑声突然响彻土屋,然后朝爱染山的方向逐渐远去。
流浪儿在山里寻找食物,突然发现了天狗的神社,村人供奉的馒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大喜过望的流浪儿急忙跑下山叫上了同伴,几人再回到神社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穿着修验服的高大男人正盘腿坐在供品台上大吃特吃。恼怒食物被抢走的流浪儿们将山泥抹在脸上装成狗宾小鬼的模样,跑上去质问男人“明明是修验僧为何对大天狗如此不敬”“你可知爱染大人性情暴躁,你已经难逃天雷轰顶之刑?”男人则眨着眼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回答道“什么?那真是多有得罪了,不过我吃掉自己的供物也算得上不敬之罪吗?”流浪儿们呆怔许久,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一声,所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在男人的大笑声中四散奔逃。
高名的歌人在友人家中喝得烂醉,深夜回家时竟记错道路误入了山林之中。林中高月照幽谷,歌人见此美景诗兴大发,抓过地上的石头在一块巨石上划下数行短歌之后席地呼呼睡去,朦胧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旁边诵读自己的短歌,反复数次之后那人边用长杖一类的东西划刻巨石边评论道“最后一句怎么会是用上韵结句,不对不对,一字写错毁了传世的佳作啦”,半梦半醒的歌人闻声大怒,骂着“你想必是对自己的文才有十二分的把握吧?但擅改别人的诗作是目不识丁的无礼之徒才会做的事,你这样也算是歌人吗?”就扑上去与那人扭打起来,翌日醒觉却发现自己睡在山脚的大路边。听他说了昨夜经历后半信半疑的友人与家仆跟他上了山,从清晨走到半夜才终于爬上山顶,发现他的短歌清清楚楚划在山主大天狗的御神体封岩表面,歌人这才明白自己昨夜真的写漏了一横,而昨夜那人补上的笔划竟然深深刻入了巨岩之中。
……
他一边靠着山间清冷的月光辨认道路,一边反刍这几天搜集到的种种传说,论文的脉络逐渐在脑内成形。整合这些传说可以洗出几条明显的线索,比如说爱染山中的天狗名叫御津坊,有时也会依照山名被称为爱染殿。御津坊是灵山之主,性情暴戾无常,但村人同时也坚信是他护佑了这一带风调雨顺。——现神。他在论文中定义了这个新词,譬如说推行了融魂法案的天狐仓稻仓魂命,即使是正体明晰的妖异,只要受到一定范围人类的信仰,就可以被称为现神。天狗御津坊的传说很好地满足了现神的几个条件,但是——他想着自己在研究笔记上写下的推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第一,传说中的御津坊的行动实在是太过支离破碎。第二,尽管关于爱染天狗最早的传说在七百多年前的时代就已出现,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御津坊真实存在的证明。近40%的传说中大天狗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另外50%左右的传说里主角看见的是穿着修验服的高大男人,但这本来就是人们对“天狗”这个种族的固定印象,所以似乎也不太可信。剩下一些无法界定的古老传说,比如误砍了山神社木的樵夫,文献中甚至没有出现“天狗”一词。
“基于以上两点考虑……”他在研究笔记中写道:“我认为爱染天狗「御津坊」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现神』,其真身是数百年间在爱染山栖息的不特定多数妖异,由此可见人类古来的信仰有其不合理……”
人类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既然相信爱染山主是主管气候的善神,那么为何传说中会出现如此多的受害案例?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些恶行才是真正存在的历史。不同的妖异依照自己的行动原理做出不同的举动,所有这些事实与人类自古有之的对大山的敬畏糅合在一起,就诞生了一个只存在于假想中的“大天狗御津坊”。说到底,山民也并不是很关心事实真相如何,很多时候人类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依赖的偶像。
论文发表之后,一定会在文学部的老学究们中间掀起轩然大波吧。他这样想着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但那又怎么样呢?大正自由主义——他和他的同学更习惯大正Liberalism这个叫法——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新的思想与新的创造层出不穷。而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新生事物,半妖,他们的实际利用价值已经在前一次战争中得到了再好不过的证明。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西服与和服并肩而行,帝国剧院新近购入了数台活动写真的放映机,西式珈啡屋的留声机里缓缓流出数十年前的演歌。妖异早已不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那么为什么还要将他们供奉在神坛之上?
这是一个不再需要神明的时代。
“这句话可以用来做论文的结句。”他自言自语地这样说道。特地发出声音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毕竟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走进这座山的时候见过眼前这种交错复杂的枝桠小道。也许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入神走错了,尽管他一路走来似乎并没见过什么岔路。他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镇静下来,从斗篷上撕下一条布绑在路旁小树的树枝上,然后挑一条看起来比较像是正确方向的小路走了下去。说是小路,其实用兽道来形容可能更为贴切,细细的小径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淹没在草丛之中,但他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经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他的额头上快要冒出冷汗的时候两条分歧的小道终于浮现在前方的月明之中。他加快脚步奔上去,却突然感觉一阵目眩。
路旁的小树。在树枝上牢牢绑了一个死结的黑色布条,帝国大学的红色绶印在黯淡的月光之中仍然清晰可见。
“刚……刚才它不是长在这里的……!?”
连他自己都没怎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刚才还像渔网一样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小路现在只剩两条,他站在三岔路的分歧点睁大了眼睛,手中装满纸束的袋子不知为何变得沉重异常。
“……是,是妖异……大人吗?”
勉强让几乎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人知无法解释的现象——自己不过是成了山中妖异的恶作剧对象,而妖异不过是一些早已褪去了神秘面纱的异种族生物。没什么可害怕的。他一边这样斥责自己,一边提高音量朝四周喊道:
“虽然不知是怎样的妖异大人,但深夜借道您的领地真的十分抱歉!在下是帝国大学的学生,因为正在赶路所以……呜、呜哇啊啊啊!?”
会发出这种狼狈的声音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害怕,只是因为袋中的纸束被突如其来的山风吹散了而已。他急忙伸手去抓,但纸束一枚不落地划出诡异的弧线迅速消失在树林的暗处之中,被风吹过的枝叶簌簌作响,听起来像极了老人的笑声。
冷静下来。自己可是帝国大学的优等生。这种时候才正要冷静下来。这种状况他并不是没有在书上看过的,山中突然出现的小道是天狗砾,而山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叫做天狗笑,所以……所以……
“天……御津坊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帝国大学文学部四年级榛名雷藏,在30秒的思考之后干净利索地放弃了自己的毕业论文选题。
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纸束在空中一张张摊开,大脑已经不知多少次朝双脚发送了逃跑的指令,但却完全收不到响应。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只剩眼球,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空中静止不动的纸束上,眼角疼痛得像是要裂开,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将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因为比起眼前的恐怖——
“嗳呀,让你害怕了啊?”
男人的声音从耳后响起,他却分不清声音主人的年龄。眼前的小路像是影绘一般从两条变成三条又从三条扭作一股,清冷的月光越过头顶将他的影子投在眼前的地面上——只有他的影子。附在耳后的某种东西发出一个轻微的气声。
“有趣。——再多害怕一点。”
纸片突然失去了支撑,遵循着重力啪啦啪啦地散落下来。
人类畏惧妖异,从来都不是因为它们的强大。
“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一般的狂叫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奔涌而出,他连滚带爬地朝前狂奔起来。干涩的眼球已经收集不到有意义的信息,耳旁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啊,喂喂,那边……”
毫无紧张感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他却已经无法思考话里的意思。
——摘自志怪期刊《大正巷說百鬼抄》
狩津道反
伍月貳拾日 題
第一节 琉璃
日向寺琉璃,今年十八岁。
她其实并不真的相信所谓“青春时代是人生的巅峰”这句话。她记得父亲曾经跟他们兄妹说过,从年轻时就开始走上人生的下坡路简直就是愚蠢,武士之子就如樱花,应当每一刻都开得灿烂,直至散落化为残花,也应该是高傲凌然——但是无论如何,十八岁的她,还有二十七岁的哥哥司,从每一个角度来说,都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
她先是为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发出轻笑,然后想起如今的哥哥,却又忍不住蹙起眉,叹了口气。她不觉得哥哥现在那样算是什么黄金时期,不说是低潮都已经是太过客气的说法。现在的哥哥不但渾身都是傷,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違和感,就像回來的,是借了他的皮囊行走的別人。琉璃把怀中的食盒紧了紧,往哥哥现在居住的别馆走去。厚重的行灯袴几乎要被风带起。
天色还早,街上只有疏落的人行色匆匆走过。她离别馆也不远,很快就已经到达西式公馆的大门前。这里是家族的产业之一,花园怒放着几株淡色的樱花。小巧别致的洋馆紧闭着门窗,拉上了窗帘,看起来简直犹如无人居住一样。琉璃熟门熟路地拿出钥匙打开了闸门,走了进去。公馆并没有人声,她知道哥哥把所有的仆人都屏退送回本家,只让人定期来整理花园和打扫室内,还有一个只有他通知才会来的厨娘。因此她也没想按铃等人来打开大门,只是拿出了另一条钥匙,插进大门的锁孔,扭动以后轻轻地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屋内的陈设没有太大的改变,看起来甚至没有居住的痕迹。唯一暗示着有新任住客的线索,就只有散落在大厅四处的画。画又增多了。阳光从打开的大门缝隙破开室内的昏暗,让琉璃有一种自己正在偷偷溜进别人家的错觉,她关上门,忍不住屏气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大门关上后把室外的光线都截在外面,室内只剩下从窗帘漏出的一缕阳光。这里没有西洋画常见的松节油的刺鼻气味,只有淡淡的矿物香气,还有草本颜料的奇怪气息,一呼一吸间,寂静的大厅只有琉璃轻轻的呼吸声,墙上深色的蔓草纹墙纸看起来就像野外。琉璃回头,试图驱去被窥视的感觉,却对上了一双眼睛,淡青色的虹膜颜色清澈。她心一跳,差点把怀中的食盒摔在地上。
她低呼一声,退后一步,然后抬起头准备道歉——但那只是一幅画,拥有淡青色眼睛的女郎在画像上微笑着注视她。画像细节粗糙却栩栩如生,眼睛简直就像从画纸上长出来一样,仿佛随时就要眨眨眼睛。
“哎呀。”琉璃一呆,忍不住笑了起来,“吓坏人啦。”
她凑近画面仔细察看,举起一只手轻拍自己的脸颊,感到脸颊因为刚刚的大惊小怪有点发热。她摇了摇头,定下心神看看四周,确定真的没有人在,然后才回身踏上楼梯。
“哥哥?”她轻声呼唤,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回响。她吐吐舌头,溜到二楼主卧门前,又说了一声:“哥哥?”
琉璃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敲敲门,抬眼等了三秒,就推开卧室大门。进门的一刻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早春四月天气乍暖还寒,但是大抵已经开始回暖。她兄长的房间却是偏冷,似是寒冬依然盘踞不去。她快步走到桌前,放下食盒,然后转身一把拉开紧闭的窗帘,让玻璃窗外温暖的早晨阳光瞬间泻入,填满了房间。
“哥——哥——”床上并没有传来应声,她走近了几步,向被子一角伸出手,继续说:“起床啦——太阳都出来啦——”
没等她掀起被子,被下突然窜出一只手,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几乎会留下瘀痕。琉璃吓了一跳,正想挣脱,对方就松开了她。刚刚还背对着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被褥间冒出来的脑袋被绷带掩去了半边脸。日向寺司皱皱眉头,看起来已经清醒了大半,他顿顿,对琉璃轻声说:“琉璃,现在一定不够6时30分。”
她随意地甩甩被抓住的手,说:“真是的,你醒来也说一声嘛哥哥。”说完,她侧头思考一阵: “但是你也要上班了啊,帝国陆军司令部情报科——不对,还是通信科——”
“我还在养伤休假,不去一两天没人管我的。”
“哥哥。”
司没有回答,他对琉璃做了个赶快回家的手势,又转过了身。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琉璃半跪在床边一叠声呼唤着,伸手掀起了一边被角。上臂缠满绷带的左手伸了过来,把她的脸推远了一点,让剩下的句子都被闷在手心下,听不出原音。
琉璃侧侧头,避开了手掌,继续说:“你继续呆在这里也不利于康复啊。说起来,哥哥,大厅的画又增加了呢。”
司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坐直身。他刚从前线回来不久,因为失败的任务而落下的伤痕遍布全身,尚未康复完全。敷料和药物的气味混集在一起,不算好闻。琉璃皱皱鼻子,有点担心地看着司举起左手,小心避开受伤的左眼,揉了揉脸。
“怎么了?”他说。
“我觉得最新那幅看起来像栞姐姐。”琉璃回答。
“不是她,”司站了起身,拿起外套,把袖子套上之前受伤的右臂,然后穿上另一边的袖子。他继续说,“我没事不会画前任未婚妻。再说了,如果是她的话,更适合红色的眼睛。”
“那么那些人是哥哥认识的人吗?”她睁大了眼睛。那些画虽然栩栩如生,却总带着些非人的味道。画中肖像细节粗糙,大多只有一两个部位刻画细致,人类的身体和奇异的特征结合,琉璃鉴于兄长从来对半妖不置可否,一直相信画中人都是他想象出来的角色。
日向寺司穿好外套,听到琉璃的问话后顿了顿,说:“算是吧。”
“诶??是你军中的同袍吗?”琉璃继续问。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到窗前的桌子打开食盒。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吐吐舌头说:“阿初婆婆昨天本来教会了我做烧鱼的,但是我今天早上到最后不小心烧坏了,只好把失败品带过来了。”
“你又去穰治家道场了?”日向寺司看着妹妹对自己眨眨眼傻笑,皱起眉头:“不是我的同袍,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好像不喜欢半妖,但是如果是同袍的话,积累下感情,会画也不奇怪啊?”琉璃向往地合起双掌,“我最喜欢生死相依的故事了!”
“你想太多了,”司举起手,梳过因为睡眠略显凌乱的黑发,继续说:“我没有不喜欢半妖,那也不全是我的同袍,只是路边认识的人,或是部下。”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有名不经传的剧场小明星。”
他说着笑起来:“我之前在咖啡厅遇见一个少年,十四岁左右,纯粹的人类,留着一头黑长发。他对半妖抱着不小的敌意,还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坦然宣布他觉得半妖很碍事。”
琉璃睁大眼睛,说:“那你怎么说?”
“我不觉得半妖碍事,”日向寺司伸手往口袋找了找,拿出小半包烟叶,倒在卷烟纸上。然后他伸出舌头,舔过卷烟纸边缘,卷起烟卷。“相反,我觉得他们非常有用,只要找到合适的使用方法,他们是很好的助力。”
琉璃不喜欢他的语气,那让人觉得话中的对象只是没有生命的工具,能让人随意使用,丢弃。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的洋娃娃——她从来没有长时间拥有过任何一个。他们足够富有,能让她的洋娃娃稍有折旧就更换。她不喜欢那样。
司点燃了烟卷,深深吸进一口,袅袅青烟在呼吸间逸出他曲起的嘴角。琉璃只觉得他的眼里闪动着说不清楚的光辉,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是光芒转瞬即逝,等她眨眨眼准备开口,司却已经恢复正常,继续说:“他们的半妖特征,我觉得非常有趣。灵敏的嗅觉,异色的瞳孔,尖利的手爪,毛茸茸的耳朵。”
“这些异形,长在纯粹的人类的身躯上,反而能衬托出人类部分的纯洁,”他在耳边比划一下,“就像白纸上沾染了一点污迹会更加白。一个失去双手的画家只会让人惊叹他脚的灵活。”
“缺憾,让人更加完美。”他愉快地总结,对自己的妹妹眨一下眼睛,露出了笑容。
XXX
“琉璃,你来了?”佐佐木穰治擦擦额上微汗,把长弓收进收纳处。
“穰治哥哥,”琉璃低呼一声,咬着下唇,站在佐久间面前,显得有点不安。
“怎么了?”他一挑眉毛,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女,耐心等待对方开口——然后他就看着琉璃的眼珠一转,大颗的眼泪忽然在她的脸颊上滑落。他被吓了一跳,想拿出毛巾递给琉璃,却想起毛巾早就被弄脏。他想了想,只好扯起半截尚算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对方的脸。
琉璃扯着他的衣袖,说:“穰治哥哥,我觉得哥哥有哪里不对。”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祈求,“求求你,帮帮他吧。”
【黃暴預警】
【感謝老鄉願意和我互動!明明有和別人互動卻還夾帶了很多私心實在抱歉OTLL】
女性——柔軟的軀體,纖細的腰肢與豐腴的曲線,絲滑柔順又散發著人造香氣的頭髮,還有通常比男性要精緻柔和些的五官,這些,就是女性最為外在的特征。而內在,無論是心臟肺腑還是肝臟腸胃,除卻生殖器和脂肪的含量外,男人與女人的身體並沒有過多的不同。——只要能認清這點,就沒什麼可羞恥的了。
渡久地瑟縮在衣櫃裡,透過一道縫隙看向外部的光景。原本並無雜物的地板上,現今卻多了不少污漬,他知道那是血和內臟中的污穢,而衣櫃外,闖入家中的喰種正用下半身撞擊著渡久地的姐姐。六歲還不是足以理解成人的世界的年紀,但男孩卻已感受出了異常。姐姐起初還因為吃痛而尖叫,但在被喰種擊中頭部之後,卻失去了抵抗的意向。那雙與渡久地別無二致的銀灰色雙眼失去了焦距,只是茫然地盯著半空看。
大概是死了吧。
六歲已經是能夠明白過來死亡的年紀,對孩子來說,死的意義就是“永遠都回不來”。意識到溫柔的姐姐再也不可能甦醒,男童無聲地哽咽了起來,淚水順著稚嫩的臉頰滑下。雖然沒看見父母的情況,但孩子也知道,他們可能也已經遭遇不測了。
但是他還不能就這麼死掉。在姐姐將他關入衣櫃之前,便說過:“絕對不能出聲,絕對不要出來,你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如果他因為按耐不住而被喰種發現,那麼說過那番話的姐姐,就是白白送死了……孩子明白這一點,所以竭力將哭出來的慾望吞嚥入吼,等待著這群喰種離開。
在規律而有節奏的撞擊肉體的聲音中,他聽到門被推開時所發出的吱呀聲。隨之而來的,是個女人的聲音:“你怎麼,又在做這種事情啊……這女孩都已經死了吧,真噁心。”
“嘿嘿……你不要突然進來啊,會軟的。這女孩一直在大叫,所以我就想讓她稍稍安靜一點,沒想到做過頭了。喏,就變成這樣了。”渡久地看到,那個對他姐姐尸體胡作非為地喰種,向著門的方向揮了揮手。
“這家人真漂亮啊,丈夫是個白人,妻子也非常美麗,女兒因為是混血兒的關係,比一般的孩子要漂亮可愛些呢,真是羨慕啊。”女人說著,走得更近了些。
“是吧是吧!”男人帶著些許得意的語氣說著,鬆開了身體已經失去生命力的少女軀體,他站起身來,拉上了褲拉鏈,“那群傢伙已經把東西弄好了吧?這個女孩還要帶走嗎?”
“誰要吃被你射過的東西啊。”女人說道,踩在地板上的高跟鞋聲音更近了些,渡久地的神經變得更為緊繃,他屏住呼吸,等著對方離開,但女人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這個房間,你都檢查過了嗎?”
“沒想到被你發現了我的意圖,哈哈哈。檢查過啦,檢查過啦。”男人說著,打了個哈欠,邁著步子走開了,看到對方的影子離開,渡久地鬆了一口氣。然而,女人的反應又讓他再度繃緊神經。
“感覺這個屋子裡還有活人。”
“是你的錯覺吧。”男人大聲嘲笑道,“走啦,‘渡鴉夫人’!”
“閉嘴,不要用那群傢伙用的方式叫我。”女人有些不悅地說道,終於踏出了房間。隨著女人足音的遠去,渡久地年幼的身體癱軟在木櫥的木板上。他靜靜地坐著,直到感到自己的雙腳已經發麻地無法站起來時,才推開衣櫥的木門,爬了出來。雙腿好像失去了自主能力,難以活動,他試著扳直自己的腿,卻一不小心使地板發出了一聲呻吟。
渡久地不禁再度緊張起來,他望向門外,走廊上空無一人。那群喰種大概快要走了,他聽見樓下的聲音哄鬧著,似乎已經決定要離開了。他俯下身來,看向自己的姐姐,少女不過是十二歲左右的年紀,身體還是孩子的模樣,人生還沒有真正的開始,就已經——不會回來了。意識到這點,渡久地感到自己的雙眼越發的疼痛,他看向那雙與自己相同的銀灰色雙眼。
“увидимся(再見)。”他輕聲說著,用唇瓣親吻已經死去少女的臉頰,對方冰涼的肌膚昭示著靈魂的離去。渡久地撫摸對方已經失去溫度的手,沉默地為其落淚。
然而一聲輕笑打破了沉默。
“……哎呀,果然再仔細查看一下是正確的,客廳的櫃子上面有一張一家四口的照片呢。沒想到是個可愛的小男孩啊。”被叫做渡鴉夫人的女性說著,俯下了身,兩雙眼睛互相對視。渡久地被那對異常的眼睛嚇得稍稍後退,卻被對方用有力的手抓住了臉。
“喂,要帶回去吃掉嗎。”
“閉嘴,”女人輕柔的嗓音說著,“這是你的疏漏,而我是發現他的人,這是我的獵物——既然是我的獵物,那就不需要你來管了。”
“你這個……”
“要我殺了你嗎?”女性喰種饒有興趣地說著,然後,渡久地感到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麼刺中了,隨即,四肢的力量似乎完全溜走,他張了張嘴,想試試喊出聲音來,但連那點力氣就消失了。
然後不知怎麼的,意識離去了。
***
“你聽說過被妖精交換的孩子嗎?”搜查官說著,點燃了一支煙。夜色裡,赤紅色的燃點顯得極為突兀,作為回答,年輕的男人搖了搖頭,以灰色的雙眼默默地注視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那是愛爾蘭人的傳說,不過,歐洲的其他地區似乎也有這樣的說法。這個傳說是這樣的——每每到了夜晚,調皮的妖精便會潛入有嬰兒的人家,他們會走向嬰兒的床,用自己的孩子或是施了魔法的木頭來調換床上的嬰兒。等到天亮時,這家人便會起來照顧他們的孩子,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孩子實際上已經被調換了。”
“您和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嗎?”年輕人面無表情地說道,等待著對方的下一句話。較為年長的搜查官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對方稍等片刻。
“這種傳說誕生的源頭,依然眾說紛紜,不過比較常見的說法是,古代人不了解畸形兒或是早夭兒的產生原因,不過,我也不太想在這上面談太多。你意識到我剛剛說的傳說,在哪些地方有問題嗎?……對,被換走的孩子呢?”絲毫沒有等待年輕人回答的意思,搜查官吐出一口煙,繼續說道,“被那些妖精換走的孩子,並沒有得到足夠多的教育,他們甚至不會人類的語言。那些妖精們用飼育妖精的方法來餵養那個孩子,於是過了不久,孩子也會變得越發接近那些傢伙,直到完全變成他們的同類……很恐怖吧?”
銀髮青年皺了皺眉頭,剛想說些什麼,卻又被打斷了。
“你讀過H.P. Lovecraft的小說嗎?”
“……沒有,我不怎麼讀書。”
“那可真是可惜了,像你這個年齡的孩子啊,正是需要書籍和知識充盈頭腦的時候,要養成閱讀的習慣啊。那麼,言歸正傳,Lovecraft所寫的小說裡,有種名叫食尸鬼的生物。不要用那樣的表情看著我嘛,那是和CCG所對付的‘喰種’完全不同的虛構生物。這種生物也會做和愛爾蘭的妖精一樣的事,他們會偷走人類的孩子,然後教育他們。”
“……”
“當然,Lovecraft的‘食尸鬼’(Ghoul)和‘喰種’(Ghoul)是不一樣的,只需要耽溺食用人肉,便能變成那樣的東西,而你也知道,‘喰種’這種生物和人類的本質是不同的,人類吃了再多的人肉,依舊是人類。”搜查官掐滅了煙,笑了起來,“我在心裡管那些被喰種帶走的孩子們叫‘被妖精偷換的孩子們’……這些回歸了‘人間’的孩子們,應該會相當辛苦吧。渡久地君,你的情況是怎麼樣呢?”
“……還好吧。”銀髮青年猶豫了片刻,回答道,“……是有點不習慣,不過,喰種世界的事,我也已經記不太清了。”
“是嗎,那還真是辛苦了。”年長的搜查官說道,又點燃了一根煙。從他的語氣裡絲毫聽不出歉意,也沒有過多的憐憫,只不過是一種日本人特有的禮節。對於這種禮節,青年並沒有過多的相望。
“那麼,一等,我告退了。”渡久地說道,向著對方的身影鞠了一躬,年長的搜查官卻已轉過身去,對著遠處的景色抽起了煙。
“再見,渡久地君。”年邁的男人笑著說道,對著燈塔吐出一口煙,而後又兀自笑出了聲。渡久地推開天台的門,走下了樓梯,昏暗的樓道裡寂靜無聲。感到室內有些發熱,渡久地扯下了頸上的圍巾。他走進廁所,聲控燈因腳步聲而亮起。他無意識地瞥向廁所的鏡子。
鏡前的男人在右眼上有道顯眼的疤,從顴骨一直延伸至額頭。若是沒有這道疤的話,男人或許還能稱得上是個英俊的年輕人,現在卻因為這道疤的存在而顯得兇惡醜陋。而他的頸部則被細密而小的異國文字刺青佈滿,若是不仔細看的話,會把那些醜惡的刺青當做是黑色的項圈。所有的字母都在重複一句話:“Мадам Corvus Corax недвижимости。”
渡久地狠狠地砸向鏡子,他衝著鏡中那張臉冷笑,脖頸上的紋身是曾經身為奴隸與寵物的證明——也是托這印記的福,他從未忘記過曾經居住在喰種世界中的任何一天,任何一刻,所有的事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十二年前,他六歲,被喰種的“母親”渡鴉夫人逼迫著吃下人類的肉。黑髮的女人很滿意他的表現,用一個吻獎勵了他。隨後,他就被女人在脖子上刺上了那句宛如詛咒般的句子——那是對所有物的標示,無異於在畜生的頸部刺上編號,與他人的東西劃上區分。
渡久地並不恨那個女人,對方饒了自己一命,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恨她,他所屈辱的並非曾經屬於某人,而是因為無力而被迫身為階下囚。因為過去的他太過弱小,所以才會變成這般模樣。
他痛恨那樣的自己。
***
十年前,喰種的晚宴。
八歲的少年渡久地被身為喰種的“母親”渡鴉夫人帶往宴會,那是他第一次去那種地方——富麗堂皇的舞廳裡,身旁都是衣著華麗的喰種,男男女女皆戴著或是古怪或是可怕的面具,但仍掩不住那種浮華的優雅。
渡久地的頸上套著項圈,他跟在母親身後。女人步履緩慢地在殿廳中走著,時不時向其他的客人們打聲招呼,接著,他被帶到同樣“飼養”著人類的喰種面前。
“喲,這不是Madam Corvus嗎?你不是很少參加這種宴會嗎?”渡久地聽到有個男人說道,他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向對方的臉。男人戴著T字型的古怪面具,看起來十分令人討厭,使渡久地生出一股不快感。注意到他的目光,渡鴉夫人擰了擰渡久地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失禮地盯著對方看。男孩因吃痛而咬緊牙關,他移開目光,看到對方的身旁有個比自己高上幾頭的少年。
少年比他記憶中姐姐那個年齡的孩子要略高些,對人類接觸的很少的渡久地,勉強能判斷出對方大概是十四到十七歲的年紀,至於確切如何,就不知道了。除此以外,少年有雙深藍色眼睛,能看出並不是本地人。
“被朋友邀請,所以來看看,”渡鴉夫人說著,雖然因為面具看不清她的表情,渡久地卻能從語氣裡感受到面具下的那張臉孔正擺出一副虛偽的笑容,“鴉君,來,這位是Master T,答答招呼吧。Master T,這是我的新‘兒子’哦,名字叫鴉。”
“您好。”渡久地鞠了一躬。鴉是“渡鴉夫人”為他取的新名字,他並不記得過去的名字了,畢竟在還不會寫漢字名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喰種帶離人類的社會。
“哎呀,真是只可愛的雛鳥……喏,給你看看,這是我的寵物。”戴著奇異面具的男人裝腔作勢地說道,以食指指向身旁的少年,“怎麼樣,很漂亮吧?這雙好像寶石般的眼睛。因為很好看,所以就留下來了。”
“我家的鴉君也不差呀,你看,灰色的眼睛,很稀有吧,感覺就像冰一般呢。”渡鴉夫人俯下身來,摸了摸他的頭,與他持平視線,渡久地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真的很期待他長大呢,鴉君應該會很美味吧,嘿嘿。”
“還真是惡趣味啊,Madam Corvus。”男人笑著說道,語氣裡略帶尖刺,卻顯得十足紳士。對於這句嘲諷,渡鴉卻只是挑了挑眉。
“您還真敢說呢,Master T,自己還不是這樣嗎。”
“哎呀呀,真是失禮……喂!你這傢伙,不會打招呼嗎,我不說你就不知道了嗎?”男人說著,忽然有些暴躁地踢向身邊的少年的小腿,“沒用的東西!快說句話呀!”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你好)。”少年神色漠然地說道,寶石般的眼睛看不出感情,那是渡久地久違的母語。渡久地感到吃驚,他沒想到還能再聽到那麼親切的語言。半晌,他張開口,也不知緣何生出的勇氣,他對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少年懇求道:
“помоги мне(救救我),пожалуйста(拜託了)。”
“……哎呀呀,真是可愛,小動物之間互相交流什麼的。”渡鴉夫人說著。渡久地感到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徒增了幾分力道,“已經這個點了嗎。鴉君,要和新朋友說再見了喲。那麼,Master T,下次見吧,如果有下次的話。”
渡久地被女人強硬地拽走了,他回過頭去,看向那個比自己要大上幾歲的少年。對方抬了抬眼,回答道:“Извините(對不起)。Я не могу(做不到)。”
渡久地咬緊了嘴唇,他知道自己要被母親“懲罰”了。女人就這麼帶著他離開了喰種的晚宴,等他們走到沒有人的地方時,渡久地被猛地抓住了頭。接著,母親把他的頭磕向了路旁的墻壁。
“你這個畜生,做了些什麼多餘的事啊?!我養著你,可不是讓你整天想著逃回那種的地方的喲?!不要因為我對你仁慈,就做這種事啊!畜生!噁心的傢伙!不准逃!”首先是打在四肢上,然後是腹部,最後,穿著高跟鞋的腳踩上男孩的身體,在身體上來回撚轉,“聽到了沒!啊!只不過是我一時興起養起來的寵物而已!?那是什麼眼神?!”
渡久地默默地承受著女人的拳腳,他抬起眼,看向母親的雙眼。
“不許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女人說著,刪了他一耳光,渡久地撇過臉去。他聽到喰種在劇烈地呼吸,過了一會兒,那聲音逐漸平復了下來,“對不起……鴉君,媽媽太過分了,是媽媽的錯哦,對不起,媽媽太著急了。吶,鴉君,……鴉君永遠不可以離開媽媽哦,鴉君是媽媽的東西。”
渡久地沉默地聽著女人的話,對方突然站起身來拽著他的手腕,將他領回了洋館。渡久地小心翼翼地跟在女人身後,母親推開主臥的房門,開了燈。
“把衣服脫下來。”母親命令道,渡久地麻木地點了點頭,解開了襯衫的紐扣,女人帶著陶醉的眼神,撫向他的頸部,那裡被細密的文字刻上了一聲都不會消除的印記。
“鴉君,鴉君是媽媽的東西,直到媽媽吃掉鴉君那天為止才可以……鴉君,把褲子也脫掉……”
渡久地順從著對方的命令,將下裝也一併退去,女人微笑著抱緊了他的躶體。
“接下來發生的事,鴉君可能會覺得比脖子那次的還要痛哦,鴉君一定要忍住,媽媽覺得用麻藥的話效果不好……不過,這麼做會讓鴉君變得更漂亮。”
她將男孩推倒在地,接著,她拿出刺青用的紋身槍,另一隻手則撫摸著男孩光滑無毛的鼠蹊。隱約察覺到對方的意圖,渡久地恐懼地看向對方,并懇求她:“不要……拜託了……媽媽……”
“不行哦,鴉君,要乖乖做個好孩子才可以。”女人笑著說道,接著,紋身槍刺向男孩的鼠蹊,然後是男性象征。疼痛仿佛要麻痺心臟,渡久地恍惚間抬起頭來,看向那張臉——女性的,柔和的五官——女人的雙唇微微擰起,做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
***
他第一次殺人。那時候他十二歲,手裡拿著對少年而言過重的武器。坐在高臺上的看客爆發出一聲聲歡呼與喝彩,還有打氣的聲音,也有哄笑——少年看起來並不像能殺人的樣子。接著,“獵物”們進場了,一個男人,很胖,速度慢,還有一個運動員體格的女人。在那些冗長的、對食物的解說結束后,他提著武器走了過去。
他很快殺死了那個男人,他費了點時間去解決那個女運動員,對方的力氣比想象中還要大些,不過他用地形將她困住了,再用帶著尖刺的武器刺向她的大腦——人很容易就會死,脖子折斷了就沒法呼吸,胸膛被刺穿了就連話都說不出來,拉出內臟的話就會變得一點反應都沒有……
但是這不對,那不是他想要的感覺。
他思考著,然後這時,他聽到會場真正發出了此起彼伏的歡呼,他抬起頭,看到鬥獸場的門再度被打開,這次,站在門那邊的是個身形彪壯的男性。
“戰鬥!戰鬥!殺了他!殺了他!”喰種們因即將發生的事情而熱血沸騰,他們大叫起來。會場霎時變得無比熱鬧。渡久地明白,他必須要殺了那人才行,對手是與他相同,同樣被喰種飼養大的人類。
“吼啊——”男人如野獸般咆哮著,舉起巨大的矛,向著渡久地衝去。後者在千鈞一髮之際轉過臉去,矛尖並未正中頭部,但卻擦過他的右眼,渡久地的面部被劃出一道巨大的傷疤。他無暇顧及傷疤的疼痛,向著會場內的角落跑去。對方在他身後窮追不捨。
可怕。好可怕。
要死了。
這個想法躥過渡久地的腦海,他繼續向著角落跑去,手裡的武器已經成了負擔,似乎隨時都會將手臂扯斷。男人再度咆哮了起來,這回,長矛從遠處擲向他。渡久地躲了過去,但是,已經無路可退了。對方的身體已經貼近了,近身搏鬥,自己並沒有打敗對方的可能性。
渡久地下意識地閉上眼,但在下個瞬間,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死亡。他睜開眼,疑惑地看向對方。滑膩粘稠的血液從男人的胸腔處噴湧而出,自己的雙手確實地將那把刀插入了對方的心臟處。
沒有死。
不僅如此,還有種奇妙的感覺。
渡久地翻動著自己的雙眼,緊接著,他聽到自己發出了一聲古怪的聲音。仿佛被人撓了癢般,短促的一聲。
——自己在笑。意識到這件事,渡久地感到恐懼,隨後是一種恍然,接著,他兀地大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他並不是喜歡殺人,他怎麼會喜歡殺人呢。
他是喜歡戰鬥啊。
渡久地沉浸在這份喜悅裡,他抬起頭,看向觀眾席上的母親。對方在喝彩聲中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隨即,一聲恐懼的尖叫壓過了喝彩聲,有喰種在大喊:“CCG來了!”
渡久地矗立在那兒,他看到母親從觀眾席上跳了下來,向他的方向跑來。渡鴉挽住他的手,帶著他向鬥獸場的通道跑去。那裡,早有喰種對策局的搜查官站在那兒了。
“鴉君,你看,是你的同類哎。”女人笑著說道,“喂,ccg啊,這孩子是人類哦。有這孩子在,你們應當也不敢出手吧——那麼,我就暫且當他是人肉盾牌了。”
渡久地抬起頭,看到搜查官的眼神凜冽,卻又多了幾分猶豫。半晌,有個憤怒的聲音喊道:“卑鄙的喰種!竟敢……把人類當做家畜!”
“這有什麼不妥嗎?人類不是也會飼養家畜嗎?不我並沒有直接殺了這孩子啊?”渡鴉笑了起來,雙眼變成了非人的模樣,背後則生出如雙翅般的羽赫,她俯衝向其中一名搜查官,大聲咆哮道,“不過是這樣而已……這有什麼錯嗎?!”
然後,槍響。接著,數個庫因克刺向女人的身體。
渡久地被一個溫暖的軀體抱住了,對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對他說道:“你安全了。”他漠然地看了眼地上的尸體。女人要是沒有說他是人類的話,是不會導致這種結果的,那名女性直至前一刻,都還在想著保護他。他盯了一會兒那相處了七年的女人化作的死物,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麼。
***
銀髮青年走進了這個國家象征著人類安全的建築。他無言地經過檢測儀,然後穿過人群,走進電梯。隨著機器運作時所發出的聲響,電梯緩緩向上。比人群高出一頭的他站在角落裡,直到所有人都走出電梯時,才邁出來。
他循著指示進入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後的,是個較為年長些的搜查官。
“你就是從孤兒院裡直接招來的特殊傢伙嗎?那麼,從今天開始請多多指教,渡久地三等。”
颂神歌(民间流传版,原版佚失,一说原版为首都神学院图书馆藏《神谱》)
(其一)
1.1嘉德的儿女
至高神嘉德的儿女,让我们开始歌唱,
万物之主金色的话语,
洒满橡树之山、旷野之山、白雪之山的山岗。
过往的清风也为我们伴奏,因此我们应感激
飘荡的音乐神、西风神、水神博拉祇,
祂是神主的第四名亲生子。博拉祇的手足有:
掌握神力的头生子人类、通身赤红的巴尔德尔、头戴花冠手持木杖的薇达尔,
以及最小的卡尔斯。
1.2巴尔德尔和薇达尔的儿女
巴尔德尔和薇达尔爱情的结晶,
是本身黯淡无光的情感神爱若斯们。
祂俩却能够反射巴尔德尔、薇达尔的色泽,
焕发出的容光能将北极的天空照亮。
一年四季中多少光阴,
两位爱若斯在人间游荡,仅余炎炎夏季
才回到祂们的居所——白雪之山更北方。
人类为爱若斯的美好吸引,却被祂们捉弄。
1.3卡厄斯对秩序的破坏
混乱的卡厄斯看中爱若斯的能力,同祂们成为友伴。
我的朋友们,这也揭示了为何情感常伴混乱!
卡厄斯懂得花言巧语:“人类愚笨,唯有卡尔斯同我们相衬。”
爱若斯听信祂的谎言,决定助卡厄斯获得嘉德小儿子的芳心。
恐惧的秘诀被传授给了战争与罪行的提尔——卡厄斯的跟班。
卡厄斯便在黄昏时分,带着爱若斯赐予的礼物,
等待匆匆赶来接替光明神巴尔德尔的卡尔斯。
而百目喷火的提尔,与此同时将恐惧散播人间。
人类便忘记自己头生子的身份,敬畏最小的卡尔斯。
卡厄斯以其为凭信,向卡尔斯邀功。
年轻的黑暗之神卡尔斯哟,轻信的卡尔斯,
为卡厄斯神魂颠倒,夜不成眠。
夜晚失去看护者,恐惧弥漫人间。
因此每当黑暗降临,掌握神力的人类,
头脑便不清不楚,作恶多端。
这一切发生于秩序建立的第三十日。
1.4嘉德平乱
全知的秩序神嘉德,万物之主,
端坐于红杉之顶的万神宫。
祂深知人类乃世界根基,万物之长,
怎能对卡厄斯的阴谋视而不见?
震怒的嘉德降下天雷,照亮黑夜,声震长空,
又唤水神博拉祇,用宽阔无边的海水拦下卡厄斯去路。
卡厄斯虽知大事不妙,也难敌博拉祇的天罗地网
和巴尔德尔惊人的速度。
黑暗的卡尔斯在惊雷之中恢复理智,却无颜面对众神,
自此终日躲入角落和缝隙不见兄长。
嘉德面见被捕的卡厄斯,剥夺祂的生育能力以示惩戒。
伟大嘉德的秩序终得实现。
1.5尾声
在遭受过恐惧、水灾的苦难后人类惊惶不安,
仁慈的嘉德赐天空以月宫,消弭人类的恐惧,
也作关押卡厄斯的监狱。
每过三十日,卡厄斯对曾经政变的躁动使月圆缺不定。
朋友啊,你却不必忧心,
无边的博拉祇时刻提防着卡厄斯,
那闪亮的浪花便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