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这是阿禾第三次下墓,规矩路数已经渐渐熟起来了。带头的姜老大油滑得如泥鳅一般,她则在后紧紧跟随。
“小结巴,你没骗我?”提着油灯的姜老大回头,攒眉瞪眼,凶神恶煞。阿禾陪笑:“老……老大,我哪……哪敢骗您!这都是当地……当地人口……”
她想要再把那故事说一遍:当年国主被贬的弟弟问道人就葬在这里,与他合葬的还有他的妻儿,陪葬的宝物堆积如山,却只听一声“算了!”姜老大转回头去。“谅你也没这胆量。”
就在这当口,阿禾抄起墓道边一支蜡烛架,照着姜老大的光脑袋就是狠狠一下。这厮骨头坚硬,蜡烛架“当”的响亮一声,阿禾横下心又连凿了四五下,眼看着油灯坠地,姜老大倒地不起,她摘下他腰间的黄金酒壶,一边捡油灯一边低声骂他:“去……去死!托了我的……我的福,还要……”
姜老大猛然在地上蠕动起来。阿禾本以为他已死了,被他这一动吓得魂飞魄散,提着油灯,拔足飞奔。背后是姜老大的呻吟咒骂赶上来,直到听不见,她才敢停,偏偏油灯已灭,她又掏掏摸摸地找火柴,嚓一声亮起了火,点上油灯,要看看这是哪里。
最先看到的是张苍白仰起的小脸。那脸上的眉目,细致娟秀,一如工笔画就。阿禾怔了刹那,才看见她流淌满背的黑发,以及怀里抱住的两个瘦凸膝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裸体蹲在她跟前,仰头看她。
阿禾冷汗也流了满背,当即转身飞奔。这路是错的,自己刚刚是到了哪里?不敢细想,她只暗暗祈祷自己这次走对了路,祈祷姜老大已死。
路是走对了。这次她小心翼翼护着油灯,在路尽头放慢了脚步。然而那里却点起了蜡烛,把眼前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姜老大的身体上攀附着什么东西。是一个红眼睛婴孩,身上还黏着滑腻腻的胎脂,抱住了姜老大的头颅,伸出长舌,从伤口中卷出脑浆。蜡烛光下它的指甲根根尖利发绿,姜老大手脚徒然地抽搐,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阿禾蹑手蹑脚,从路口退开。退了数十步她放开了手脚跑,跑了一会儿又停下来。再往前走就是那女鬼。可是往后走又是那鬼婴。阿禾能跑到哪去?
这墓好邪,她发着抖想。
该死的姜老大把她骗到这里。偏偏他已经死了,她还能怪谁?对,还有那该死的问道人,这老鬼在墓里放了什么,竟然让他的妻儿成了这般模样?
“死老鬼……”阿禾提着油灯,转来转去,起先只是小声詈骂,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你……你这该被千……千人践踏的臭……臭老鬼!我就该一把……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坟!你那骨头是发……发霉了?叫你的好……好老婆出来吓人,乖……乖儿子也跟着……你倒……倒享受,在……在地底下作威作福,怎么不……叫水淹了你!”
她此时恨透了问道人这个始作俑者,恨不得这千百年前的死人复生,自己再杀他一遍,叫他死无葬身之地。骂得正起劲,忽然有个声音响起:“你……在骂谁?”
声线凄冷,让阿禾打了个寒战。
墓道边的蜡烛依次亮起,那女鬼又来到了阿禾面前。她眼睛不红,指甲不绿,如果不是皮肤惨白,几乎像个活人。
阿禾喉咙哽住,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瞪着女鬼。女鬼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轻轻提起。女鬼要来杀她了——不是生吃脑浆,阿禾竟感到一丝庆幸——随即女鬼松开手,阿禾摔倒在地,女鬼又来问她:“你在骂谁?”
“我……在骂你老公是个臭老鬼!”死到临头,阿禾勇气陡增,“自己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反而叫老婆孩子在外面吓人!自己的尸骨是有多金贵,还要让……”
她从小就结巴,都快忘了流利说话是何滋味,骂了几句就词钝意拙,再说不出话来,只试图往后退。女鬼盯着她,那双荧荧的眼睛,像深水里一动不动的蝌蚪。
“我不是他老婆。我是他的婢女。”
女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叫月涟,你叫什么?”
“阿……阿禾。”
“谁告诉你我是他老婆的?莫非是小南?可小南长不大,怎么会说话?”
小南大概就是那红眼睛绿指甲婴儿。比起它来,这女鬼似乎还能赏几分生机,因此阿禾便将一切和盘托出:自问道人死后,便传言说他墓中有奇珍。他是王爷,合葬的还有王妃和世子,金银财宝必定不少。
而阿禾自己就只是个小可怜,因为从小结巴被人歧视,父母双亡,活不下去了才来打偏手,那姜老大平时就爱对她动手动脚占便宜。他该死,她则清清白白,应该被饶恕,活下去才对。
女鬼对此不置可否。阿禾抬头看了看她。霜雪般的脸上,无喜无怒。
她既然和自己互通姓名,一定是要自己叫她名字的。然而叫这奄然已久的鬼魂什么呢?月涟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阿禾颤声道:“……月涟,你做做好事,放我走吧!等我出去,一定带好吃的好玩的供奉给你……还有,还有小南!”要活人也可以,这句话她没敢开口。
月涟极轻渺地叹了口气,恰如一阵微风。“我要好吃的好玩的做什么呢?”她无聊地作答,瞬息间便烟一般隐去了。
阿禾在这墓道里,足足待到灯油下去了二分之一。月涟走后,她知道自己性命暂时无忧了,仰倒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无力。意识到自己方才没结巴是后来的事——她被吓得好了,却高兴不起来。大蜡烛油汪汪地燃烧,汁液下淌,空气里有淡淡的臭味。阿禾突然坐起,反手去摸金壶,见金壶好好挂在腰带上才安下心来。随后她想起,干粮还在姜老大身上。
月涟再来时,阿禾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无力陪小心,蔫巴巴地问:“月涟,小南是你的儿子吗?”
月涟点头。
“那,你能管得住他?——我不是想跑,我……发誓!只是我实在太饿了,小南那边的尸首上,还有我的干粮……”
“原来如此。”月涟说,“难怪我看见小南在吃一种很新的东西。”
阿禾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何表情,但想必好笑极了,因为月涟毫无血色的嘴唇弯起,竟然露出了一个笑来。她呆愣愣望着那苍白笑颜,片刻后发问:“月涟,敢问……问道人他,也是像你一般吗?”
“问他作甚?”月涟放下脸孔,未等阿禾申辩,又道:“他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孩子们想吃东西,只能吃他的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只剩骨头了,再过个几天,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小南那边的尸首,小南已经把他吃空,连皮也吞了。”
“所以,孩子们也好久都没吃了,我也都忘了,活人是要吃东西的。你随我来。”
片刻后,在前的月涟听见后面跟来的阿禾低声道:“原来,你不是要我死在这里与你相陪啊……”
“这是戒指局。你的生魂是留不住的,你死在局中,也会像他一样,什么都没有。”
戒指局是什么?阿禾没问。越往里走,墓道越是幽深,直至来到一间石室前。地还是土地,挖了个洞,洞里铺着五六枝树根,上栽一口生了锈的铜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什么。月涟告诉她:“是剥了皮的蛇。”
阿禾是第一次吃蛇肉。味道很怪,但有如此主人,当然要客随主便。她没敢问调料是哪来的,连汤都给喝干净了。
月涟没吃没喝,阿禾吃蛇时,她就在一旁翻阅竹简。石室旁另有一开着门的小阁子,里面堆了满满的竹简。等阿禾吃完,仍低着头瞧的月涟突然说:“这里的书,我都通读了。”
“你知道他为何叫做问道人吗?”
阿禾摇头。她觑了觑地下的柴火和锅,想,看来暂时不用收拾了。
“他虽然病弱,却最好学,又喜欢道家,所以自号为问。当年遭贬,别的东西都没带走,只是带走了王宫里的许多书简,视为珍宝。我是他的书阁侍女,可是倘若他还活着,这些书简我都是万万碰不得的。”
“不过他死了,因此如今,我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阿禾犹豫片刻,回她:“做得好。要是他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为何?”
“你就能天天读给他听!我不信他通读了这些书,你天天读给他听,气死他!”
阿禾本意是要逗得月涟开心,自己才出墓有望。可她偷眼去窥,月涟并没有再笑,却是又搂抱住了自己,宛如初见那时。
“阿禾,你说得对,他并没有通读,他没有时间了。我是气病了他。他不教我读他的书,我便偷偷地读,最后被他发现了。他大怒。”月涟坦然道,“就幸了我。我很开心,因为这是件快乐事。他看我觉得快乐,便动手打我,一定要我哭。我不肯哭,我对他说,我既能读书,又能托身贵人,我所受的快乐远远大于痛苦,我为何要哭?”
“他幸了我之后便病得更重。医师说,他至多只有一年可活。他当时便要我收拾书简,让书简陪葬。他说,他读不完的,便要死后再读。我可惜那些书,自此永不见天日。我收拾完后,他又把我叫到床前,对我说,你既是我的两脚书橱,又是我的妻室,如此爱书,那便和书一起为我殉葬吧。我哭了,他反倒笑了,摸着我的头发说,你一个小侍女读这么多的书,如此不安本分,便没想过会折寿吗?”
“他读书本为经世致用,可最终致用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座陵寝。倘若我不安本分,他岂不是更不安吗?”
月涟突然发问:“你怎么说,阿禾?”
他不安本分,所以早死,你不安本分,所以被他折磨得早死。阿禾心烦意乱,险些张口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幸而及时煞住。她暂时还不想早死。
“他是嫉妒你。他嫉妒你能读完这些书而他不能……他这么小气,做得了什么大事?就算他没病,怕也读不完这些书——要是我,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读得完这些书就好了。”
阿禾望了望书简。上面早已墨色暗淡,字迹磨灭。
头埋在双臂之间的月涟终于动了。她飘过来,伸出一只手臂,塞到阿禾怀里。阿禾还以为自己话说得哪里不好,得罪了月涟,慌得险些举手来推她。谁知月涟倒在阿禾的怀里,轻飘得像落花委地。她附在阿禾耳边:“摸摸我。”
阿禾勉强镇定,要自己手不发抖,去摸月涟白得发青的手臂。出人意料,并没多冷,触手凉而润,手掌一路捋下去,就像在安抚一条无鳞的蛇。
而月涟没有感觉。向来她就无法让自己有感觉,如今发现阿禾也无法让自己有感觉,竟觉得阿禾像和自己是一体的。她缩在阿禾怀中,黑发是一匹不坏的缎子,挂在阿禾的手臂上,感到自己是段木头,周围无阻无碍,却无法挪动哪怕一下。但当她睁开眼睛,所见的仍旧是自己白森森的肌肤,是黄土,是尸油炼的蜡烛,是无底的黑暗明灭。
罢了。她让蜡烛暗下来。
是小西把月涟吵醒的。他们自以为隐蔽的那些个窸窸窣窣声,就好像千万张小嘴吞嚼着食物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小西正爬在墓道顶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盯着底下的阿禾。阿禾跪坐在地,手里握着柄铁烛架,不住发抖。
月涟挥手把小西赶开。小西不甘心地冲她呲牙,她朝小西一扬手,它就偃旗息鼓,狺狺大叫着退走。阿禾回头望她,烛架犹然不肯放下,哀告道:“月涟,你放我走吧!求求你,我不能在这儿过一辈子!”
“不是我不肯放,”月涟告诉她,“是我也被关在这儿。我是戒指局的阵眼!”
“这座墓就是他的大手笔。他不愿意谁来偷他的东西,所以他要防备。而我被他幸了,我怀了孩子,生出了一个四胞胎。有了孩子本来是不必死的,可他一定要我死,刚好他看到了古书所载的戒指局。四个同胞的婴孩,在东西南北四方,镇守坟茔。为了压住婴灵,中央需要母亲坐镇。”
“所以,他死之前,就亲眼看着我被一勺一勺的灌水银,他要水银来压着我。他看着我喝不下去又吐,吐了又灌,一直到把我灌死。他把我吊在他的墓室里,把我的四个胎儿钉在东西南北。我是手指,他们是戒指。我镇着他们,他们拘束着我。他要我们永世给他守灵。虽说他也没有什么灵了,他已经被我的四个饿鬼婴儿给吞吃了!”
“因为他太过愚笨。他不配叫什么问道人。他永远都不可能像我一样,读完这里所有的书。所以我知道他是自作孽烧了手,戒指局没有看全,他没看到那一叶书简。阿禾,听我说,我要救你。别的你都休管,进那石室里去,我要你用蜡烛把石室里能烧的都烧个干净。尤其是那里面有个袋子,你先把袋子里的东西煮沸,再在上面扎个眼,叫袋子里的东西都烧尽。书简也烧掉。”
“那你呢?”
“我吗?”
大概就是永不再醒来。这无所谓。只要能让阿禾离开这里,什么都无所谓了——月涟本就没什么有所谓的东西了。
发现阿禾时月涟恼她打扰了自己,便决定唬一唬她。此时她又像那时一样,蹲下身去,长发披散,抱住了双膝。
从双足起,她开始缓慢融化,流淌,渗进土中。
一定是阿禾找到了方法。月涟笑起来,感到喜悦非常。阿禾没有害怕自己的尸身,一囊水银,她只是一个人皮口袋。一把火烧了自己,烧了棺材,烧了书简。
她的整个身体瘪下去,摊下去,直至胸口,直至头发。此时月涟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她没有问一问阿禾,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坟墓上长了什么草?何朝何代?
地上只余一洼白亮的液体,咝咝然在空气中蒸发。
书简被烧得扭曲,爆裂。阿禾将最后一卷放进去,年岁太久,竹条上蠹虫几乎把字迹吃空。她站起身来。
要走吗?还是要去看看月涟情况如何?
算了,她想。月涟是千年女鬼,而自己只是个凡人。
墓道上蜡烛已全灭,所幸油灯还在,只是油差不多烧尽,只余一点微光。阿禾护紧油灯,加快脚步顺原路走去。
大概因为太黑又太静,这条墓道显得如此漫长,纵使知道一切都已结束,阿禾还是有些心悸,只得强迫自己去想些什么。不愿意想到月涟,可是不知怎的,总是忍不住想到她。想到她对自己说出一切,而自己却不曾说出什么。又在心里暗笑,莫非你有什么好说的吗?不就是坑蒙拐骗,杀猪来也。何况她说的是真是假尚且……
阿禾摇摇头,要自己别去想她。
姜老大已死,此处是不能容身,出去之后,不如找个别的地方。思及此,她反手去摸腰带上的酒壶,还没摸到,便站在了原地。
蜡烛瞬间大亮,四周照彻,犹如白日,小小一盏油灯的微光荡然无存。
眼前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姜老大的身体上攀附着什么东西。是一个红眼睛婴孩,身上还黏着滑腻腻的胎脂,抱住了姜老大的头颅,伸出长舌,从伤口中卷出脑浆。蜡烛光下它的指甲根根尖利发绿,姜老大手脚徒然地抽搐,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End.
备注:标题来自柳敬言的墓志:去此高堂,言归厚夜,戒行不入,出宿无归。郊烟独起,陇雁孤飞,勒斯大暮,用纪芳徽。
本来是想把月涟塑造成落花洞女式的形象,但是没有,所以用了落花作比喻。
阿禾大名叫连禾,月涟大名叫贺月涟,lian he,he yue lian。
感谢各位玩家第二章的投稿。
A结局【以血还血】选择数量为34,B结局【动摇的和平】选择数量为24。
第二章结局为【以血还血】。
矛盾一触即发,血族与人类的未来将是——
一个看起来非常癫痫的小故事,极限铲铲……
教会是个好地方。
安娜每天起床时都会对自己这么说。
是的,教会是个好地方。醒来的时候时常会有晚霞
然而安娜抬起头看向窗外时,并没有看到漂亮的、波浪一样的云彩。不知道是否是天气的缘故,她的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窗帘也闻着有股木头发霉的味道,甚至有些扎手。
好吧,不过现在不是气馁的时候。
教会是个好地方,神应允之地,奇迹施行之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作为晚班的修女她需要为病人和其他神职人员准备晚饭和柴火,接替照顾了一天病人的其他修女。一如往常,她穿戴好修女服,走出房间,穿过教会的礼拜堂与前来忏悔的人群,穿过大门,拐弯,最后一直走到收留病人的地方。今天的神职人员都很累,安娜尽可能保持微笑,让他们感觉有干劲一些。她路过他们身边,他们看着她,反而害怕地向后退了退。
因为纳塔城被毁,许多人四散奔流。教会在附近的废墟上设置了收治点。安娜需要走两公里才能到达那里。这很辛苦,但对修女来说,也不那么辛苦,对吧?
因为教会是个好地方,神应允之地,奇迹施行之所。被神注视的地方,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安娜抬起头,她能远远看到教会的标志立在帐篷顶上,目光柔和,不冷不热,不喜不悲,在天光与黑暗混合的浑浊黄昏里,反倒有些瘆人。
不过安娜很高兴。病人们或许在呻吟,但她今天在路边看到了不少花。这些花颜色鲜亮,大多是低垂着头、开放后就和捧起的双手一样神圣的虞美人。大多是显眼的红色,或是白色和粉色,她喜欢的明黄色很少。
这是好事。病人们应该会喜欢花吧?
安娜想着就去摘那些花,虽然这让她偏离了大路。她几乎把草地上黄色的虞美人薅光了才满心欢喜地想起回来的事。她抬起头,情况有了些变化。
一个吸血鬼,她看见有一个吸血鬼在路中央。
她绝对没见过它,也不认识它。在她三十年的人生里,她一直是一个恪守本分、乐施好善的苦修者。然而披着白布的吸血鬼就在眼前。它和她一样站在山坡背面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它忽然向她走来了。安娜被这突然的举动愣在了原地。
“你又嗑药了?”
安娜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觉那底下的东西一定皱着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吸血鬼。实际上她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吸血鬼。但吸血鬼都是坟墓里坐起来的死人,死人才披着白布。
“……哈?”
“你不该抽这么多烟的。”
吸血鬼似乎并不满意安娜的回答。安娜觉得这个声音应该是男性,而且是一个十几岁小孩的。他听起来有些郁闷。
“我给了你一些良药,不过我现在后悔了。能把它们还给我吗?”
“那可真是棒极了。”
安娜踢踢鞋子,一些黄色虞美人从她怀里落下。这话让她很想笑。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想笑。吸血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抽了多少?你在诺缇卡过世后就一直抽烟,我跟你说过别抽了的。”
安娜不笑了。诺缇卡是她的朋友,她不知道为什么吸血鬼会知道她有个圣女朋友。诺缇卡是个烦人的女孩,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时常出现在安娜的脑海中令她不安。她总是回想起过去这个女孩沉默寡言的样子,嘟囔自己怎么没想过她穿上圣女的衣服会这么好看。她家是做医生的,但村里闹瘟疫的时候行医的双亲没治好一个人,还要她哥哥自己拖出去埋。那天她看着那个戴草帽的矮子在后院挖坑,没留神腐烂的肠子跟套娃似的在门槛上层层叠叠挂了一路全掉出来了,差点没把她笑死。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安娜沉默着,吸血鬼也沉默了。他伸出手,从安娜手里拿走了一支虞美人,往上面倒了一些水。就在刹那,燃烧地虞美人炸开了火星开始燃烧,吓得她连连后退。
“这些火把需要重新浇油才能烧。前面是猎人的临时据点,你看我半路折返回来就知道了。天黑了,这里不是很安全。你需要尽可能地往前走。”
吸血鬼将燃烧的花交给安娜。安娜犹豫着,仍然在不停地后退。吸血鬼背后是一簇又一簇在燃烧的的黄色虞美人。它们亮到她无法直视。现实搅和成一股诡异的梦冲击着她的大脑,又或者她并不是睡去了,而是正从一场荒诞的梦里醒来?
神不能救人。
所有的神迹都是假的。
诺缇卡只是被斩首罢了。
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给了别人血然后他们都死了。
纷杂的声音盘旋在她的脑海中,化作猫头鹰。安娜继续后退,视线飘向山坡那头升起满月。那形状仿佛一个吸血鬼的眼睛再从天空注视着她,而当她再次低下头时,还在那头的吸血鬼却已经从这边的裹尸布下现身了。一只猫头鹰落在他肩膀上,正在蹭那张裸露的苍白皮肤勾勒出熟悉的面庞和在嘴巴处裂开的苦涩微笑。
“看来你终于抽烟抽疯了。”
“好吧,我一直都不喜欢教会,现在我比谁都恨它。”
“所以我抽掉了自己一半的血,并在里面下了毒交给你。”
“不过看起来咱俩现在都要下地狱了,挺好的不是吗。”
吸血鬼抬起眼睛,他不再期待回答了。安娜怀中的虞美人散落一地,她再也忍不住了,毕竟满月是人类也会疯狂的日子。
眼泪夺眶而出,修女就这样开始在夜幕下尖叫。
滑铲保命,还没改完!(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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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叫我?您敲棚顶是在叫我,对吧!”托马笑嘻嘻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倒吊着探头往马车里瞧。
"杖击墙壁,通常用来表示愤怒。"奥斯顿阖眼不看他,紫檀木杖搁在座位上:“不许怪叫。”
“您不喜欢?”
“闭嘴,树林要被你吵活了。”
雕郁金香纹饰的黑马车疾驰在往菲尼克斯堡的林道上,领头那老马识路,赶车人的位置空着,缰绳松垮地束在一处。春夜清冷,矮灌木枝叶未丰,早春的花却已凋敝,车道边只耸着黢黑沉寂的栎木林。托马盘踞在车顶,彼时春狼似的嚎了一嗓子,惊扰起一群多疑的林鸦,翅膀扑棱棱棱,扯碎了薄若蛛网的一丁点温存。
“如您所愿!”嗜血把头嗙一声磕在窗框上,“这就闭嘴,我亲爱的奥斯顿。 ”他头发枯槁成灰白色,只剩额前一绺红卷发,明火似的跳动在夜风里,一对儿圆眼睛滴流转,双手就叩着车身敲起鼓点儿来:嘭啪,嘭啪,叮啷咣当砰砰啪!
奥斯顿先前只觉得托马这木刺戳得脑仁疼,这回简直被鞋后跟跺在了神经上。那疯狗见他挑眉便停了手,三两下扯紧车窗帘,泥鳅似的溜进马车厢。车厢里雍容温软又舒适,薄绒毯拥着小靠枕,软垫子齐整排在座位上;托马随手把细软的全推下去,挤着奥斯顿坐下来。
“您在看书!书讲的什么?”疯狗语气里透着股欢快劲儿,把他紧簇的眉头当摆设:“跟您讲吧,我爱天鹅绒!您生前吃烤天鹅吧?李子酱得配蜂蜜……”
也许吃过,但他不记得味道。奥斯顿像拾贝的海鸟那样捡掇着问题,只简短答道:是本冬与春的诗歌集。他一手拎起托马的脖颈子,把天鹅绒斗篷从那家伙屁股底下救出来,郁金香绣饰全压褶了,可怜巴巴地皱成团。马车猛地颠簸,有狐狸擦着头马的蹄子窜过林间道,身后牝马受了惊,发出高亢的嘶鸣声。
听起来很像在笑。
疯狗不等他问罪,抢过披风丢到对面座位上,脑袋一拱撞进他怀里,白头发蓬蓬地搔着下颌窝。
“你——”
山野的味道。杂草,泥巴和树根,他在林子里打过滚。“你发什么疯?”
“这味儿嗅着不像。”
“你在说什么?”
“冬天是冰的,春天是嫩的。”托马两只手乱比划,鼻子凑在书页上,深深吸气:“这儿可嗅着像死的,潮的霉味儿,铺地牢的枯草堆。”
奥斯顿瞪着他。“这是本老书。”
“噢,给我尝尝!”绸面书被抽走了,托马把它举得老高。七八张枯纸页翻过去,他大声念道:“——光似稠蜜淌过小巧双乳,红润樱桃挺立峰上;徜徉镜湖,绿地游荡,雏菊、百合和郁金香——”
“不成体统。”
奥斯顿手指骤然攥起。那疯狗喉咙里溢出吠笑似的呜咽,诵读声戛然而止。“你识字,很令我惊讶:但他们该先教你学会礼节。”锢托马心脏的血链骤然收紧,厮磨着蚕食软内脏,发出细小黏腻的窸窣声 。
“当众诵读非常失礼。除非,”他指尖微曲,缓而慢地蜷转,牵引蛇似的血链:“我允许。”
血蛇吐出舌齿间稀烂碎的心脏,卷着肺叶把胸腔翻搅浑,直绞得血从疯狗的喉管往外迸,把紫绒软座染污了一片。
【许愿。许愿让我停手,戒指魔法还剩两次,不要耗尽我的耐心。】*
奥斯顿侧身半倚着靠垫,右手撑住下巴,斜睨对方汗涔涔的额头。
【也允许你跪着求饶。】
但托马突然抬手指着块斑渍,喊:“咳!这儿有条狗,咳嘿嘿……”他被自己逗乐了,笑声掺着血沫子溅出来:“唔咳嘿嘿嘻嘻嘻,脏狗霸占了好垫子!”
“够了!”奥斯顿把鞋尖从血雨中挪开一点:“闭嘴。滚出去。现在。”
栓狗的链子松开了。
对方不等命令再重复,一躬身从窗口窜出去,但却用右脚尖勾住了木窗框;他左手趟着车底矮草转一圈儿,眨眼又不知死活地钻回来,叉腿蹲坐在绒垫上。
“瞧!”托马拿衣袖抹净嘴边的血,扯着烂嗓子快乐地嚷:“瞧啊,春!”他那爪子硬往奥斯顿眼前凑,把教训全抛到脑后;拳头里攥着一小把杂草,细长叶儿衬着精瘦的杆,穗串龇出柔茸毛,蓬尾巴似的晃悠悠。
古血皱起鼻子。“最后一次:滚。”
“别客气!闻闻味道!”
狗尾草白日里吸满了太阳光,慵懒的春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它被兽掌马蹄子踏过,也给很多车轮子碾过,可就是趾高气昂地高翘着,管他叶子尖儿肚儿碎糙糙。
奥斯顿动了动嘴唇。滚开,他想。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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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老套的用戒指能许三个愿望的故事,预计在第一章【冷雪夜】的下半部分,还没写完……
被带来参加所谓的“宴会”时,系莱茵并没有想到这个宴会的场面会如此的让人脸红心跳,她想的是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面觥筹交错,就如图教会上次开在百合花广场的晚会一般,虽然她没有被分配到附近,可是隔着很远也能听到悠扬的音乐,仿佛能看到人们华丽的舞姿。所以在坎来接她的时候,她以为'父亲'只是来弥补一下她的遗憾,虽然坎不去提及,可是系莱茵知道父亲总会猜到她的想法,并且将她的遗憾一一填补,她是如此深信着。
可谁来告诉她,眼前发生的又是什么?
那叠在一起的赤luo的肉体,紧紧嵌合难舍难分的唇舌,不断的、让人异样的声响,肉眼可以触及的地方无论什么样的搭配,男男女女都放纵的起伏。离她最近的地面上还有可疑的ye体。
鼻尖萦绕着幽幽缠绵的香气,像是要掩盖什么,又像是要引起什么。
穿着比自己睡衣都还单薄的布料,系莱茵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坎的斗篷下面,她甚至大不逆的想着要把坎的斗篷扯掉披在自己身上,手上暗暗加劲。
坎低头,感受到系莱茵的小动作,却没有理会,他环视周围,寻找他想找的人。倒是一边穿着蓝色篷篷连衣裙的高个子女性注意到了系莱茵,他微微弯下腰,和从坎斗篷里暗戳戳掀开一角往外看的脸红少女对上了眼。
“你好啊…小女孩”低沉的问候从那人的嘴里吐出“我是艾维斯,你呢?”
“!”系莱茵吃了一惊,她发现这个有着齐肩柔软红发的人并不是女人,而是实打实的成年男性!虽然自己的父亲也身着女装,可很显然坎在打扮上毫不上心,他不过是找了一条老气横秋的绿色长裙套上,然后用斗篷一盖便自觉已经换装。可艾维斯不是,他的穿着华丽而繁重,脸上还有着轻微的淡妆,带着长沿礼帽,如果不是他完全不掩饰的喉结和低沉的声线,即便是身形相比其他女性确实有些宽硕,也完全可以说是一位非常美丽成熟的女性。
“你,你好!我是系莱茵…”对方身上的气势和父亲很像,但不知是不是女装的缘故,她总觉得比起父亲,艾维斯似乎要更加温和一些,加上他之前与坎的对话,系莱茵弱弱的问:“你…你和我父亲是朋友吗?”
“朋友?艾维斯的声音很低,就像是害怕惊扰什么小动物一样“…我想是的,我是你…父亲”他说到父亲这俩个字的时候表情有些微妙“…的朋友,那你呢?小女孩,你又为什么被他带来这里?”
系莱茵暗暗的抓紧了坎的斗篷,身子往前探了探“我也不知道…”眼睛一下子看到在艾维斯身后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努力的把视线全部集中到与她对话的人身上,问道“艾维斯先生,你和父亲很早就认识吗?我第一次见到他有朋友”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父亲很少和我提及自己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可以和他交谈的人,很高兴认识您!”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艾维斯点头“说实在我看到坎带着你也吃了一惊,身为古…”艾维斯看到坎扭过头来对着他摇了摇,于是换了个说辞“孤独行动的人,我也没想到他会有个人类女儿。”
人类女儿这种显得有些多余的说法让系莱茵感觉到一丝别扭,不过比起这个,她有更加好奇的“您是怎么和父亲认识的!还有…父亲他平常会做什么,您知道吗!”
这些问题显然不像是处于女儿角色的人会问出来的,更像是一个陌生人在试图了解另外一个陌生人,若是父女关系,这未免有些太生疏了,艾维斯短暂的沉思了一下,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复,便被接下来的行动打断了。
坎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弯腰把缩成一团的系莱茵卡着胳肢窝托了起来,这种动作比起托人,更像是托一只巨大的猫咪“稍微等我一下”对着艾维斯说完,便丢下他径直往目标走去,斗篷的一端还被系莱茵抓在手里,拉扯时露出裙子以及黑色高跟鞋。坎没有走的很快,长裙限制了他的行动,却走的很稳,穿着高跟鞋也没有影响 ,不过系莱茵在慌乱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被平稳的托到一个人面前,然后放了下来。还没等她站立住,便感受到一道极其强烈的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如同被最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般,即便她低着头甚至是没有看见对方,都已经寒毛倒竖头皮发麻,人类的第六感发出尖锐的警告,让她赶紧逃离危险,即便这只是一道目光,仅仅只是一道目光。
一秒,又或许是几分钟,几个小时,直到头顶被一只宽大的手盖上后,那种让人害怕的情绪连同怖人的视线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安心感让人也逐渐能收到到周围的声音。
“这是系莱茵”手的主人说道“薇帕拉,我想在这种地方,她是个不错的人选。”
对面沉默,系莱茵被按着,她只能低头看着地面,除了坎的黑色长袍,便是那金贵华美的长裙一角。
这是个女人,她猜测, 并且,光凭这一角布料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极其奢华富裕的人,她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的布料,即便是在这种不太明亮的地方,它也显示出惊人的光泽,似乎本身就在发光一般,不知是何等稀有的材料制成。
对方没有很快回复坎的话,看不到二人的表情,话音落下后的沉默便让人觉得煎熬,系莱茵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对方的声音。
“坎”
像是有颗洁白的珠子掉入水面,在光滑表面与水接触的一刹那后荡出阵阵波纹,回响在耳畔的这声如同水墨般迅速晕染在脑海,便是摄魂的塞壬也发不出比她更让人难望的声音了,与之一同涌起的是胸膛中激烈的情绪。
这种情绪用一句话来说就是:
太好听了!
这是系莱茵听到后最直观的感受。
她克制住自己抬头的欲望,却被一柄长扇轻轻抵住了下巴尖,坎的手不知何时放开了,对方稍微使些力,系莱茵的头便被托了起来,视线一一滑过堆积的裙摆,纤长的双腿,一手可握的腰肢和高耸的胸脯,滑过女人的脖颈,下巴,红艳的嘴唇,尖窄的鼻梁,最后坠入对方的眼眸。
民间编撰的传说中,希腊神话里的蛇发女妖,“有死者”美杜莎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美目,凡是和她对视之人,无一例外会被夺取魂魄,变成一尊石头雕像。
系莱茵觉得自己大脑已经停止转动了,在最后的意识里,她告诉自己——
你的魂魄已经深陷紫与红的漩涡里面无法离开,而身体,则将变成无主的废石,再也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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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系莱茵,坎回到了同伴身边,伸手挥了挥四周缠人的香气,脸上不辨喜怒。
艾维斯把手臂搭在坎身上,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女孩,编着漂亮的麻花辫,眼睛滴溜溜的到处乱转,见坎走过来,更是毫不羞涩的打量着来人,眼神清澈而自然,比起之前一直躲在斗篷下的系莱茵,她看起来更加的天真有活力。
坎注意到了对方。
很年轻的血族小孩,从样貌上看和系莱茵差不多大,他想。
“坎,这是我的子嗣,维奥拉。”肩旁的鬼亲切的介绍“才刚成为血族”
“看得出来,她被你保护的很好。”
坎把手放到嘴上轻笑了一下,他还能闻到手掌心那熟悉的,来自人类的香甜气息。
“你好,维奥拉小姐,我是坎。”他笑着和朋友的子嗣介绍自己。
谈笑间,坎吹开掌心残留的气味,像是吹走一片灰尘。
…
寿命短暂的人类,永远也看不到长寿一族的相处的场面。
…
微微微微型保命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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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傍晚太阳昏暗的光。
同时担当车夫驱使着三匹骏马、那三位女仆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隔着轿厢的壁透了过来。
可以称之为宽阔的巨大轿厢内,正中央的茶几上放了盏随着马车颠簸而跳动火苗的玻璃油灯。
以及。
作为客人,并没有对马车主人指指点点的权利。
如此这般不动声色地一边听着争执声,一边在心里叹气的克里希亚,抱着双臂、双眼无神地任凭目光被穿不过的窗帘阻挡,思绪顺着那束视线往马车外面跑。
是了,这辆巨大的,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富人家所拥有的马车。需要三匹非常强健的马来拉动,整整六个坚固的车轮才能托起轿厢,然后轿厢之内……
却只有那么一个矮小的白发的少女面露嘲讽之意,和另一位把厌恶神情尽数写在脸上的白发少女争锋相对。
她们在争论的事情跨度从面包要不要涂黄油到世界的毁灭与否,锋芒毕露地交互了无数个回合。克里希亚闭了眼,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们的争论声上,但至少擅自闯入他耳中的那么几件事里,这两位少女连一个能达成共识的事都没有。
有那么几次,她们的议题多少涉及到点让他的耳朵为之一动的东西,几乎让他差点脱口而出“够了”,以一己之力喝止二者毫无意义、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争论,然而他期间只是睁开眼,撇着视线多看了那始终戴着顶帽子,把自己半个脑袋都遮得严实实的更加年幼的少女几眼,从她眼里看出更多的讥讽与漠不关心之意,便又收了制止二人的心思,且当回他的客人罢。
而这个决定让他度日如年。
“……”
他的手情不自禁往腰间移,一丝不好的预感随着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升起;克里希亚摸了个空,他便低了头,带点疑惑地看向自己原本别有佩剑的地方,又在下一秒反应过来——信任是当今世间绝不会被忽视的难题。
无论如何,夹杂在争论间的只言片语里透露,马车主人与其护卫似乎因前者的临时起意,更改了原本的行路计划,仅在正庆祝重生的猎人工会附近停留了片刻,为那些浴血保卫战争的猎人们送了些对她来说聊胜于无的物资,马车主人仿佛是因此事才在之后的路途中对其护卫不断地恶言相向。
而应邀搭上这辆华贵的顺风车,却带着武器乘上“重要人物”的马车,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所幸存在着所谓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结果,他的武器被放在了这趟横跨纳塔城、顺路通往教会方向的马车的一角,由另一位担任马车主人贴身护卫的工会猎人保管。
虽然看起来她一点保管的意思都没有,光顾着和自己的雇佣者吵架。那柄剑孤零零地躺在白发猎人右边靠近马车门的地方,会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的,这个轿厢内除了他以外,就连刚刚从车夫那边选出来进轿厢报告路况、顺便合情合理地以照顾小主人的名义在轿厢内休息一二的女仆其一都对此毫不在乎。
抑或说。
那个女仆加入后,原本就足够混乱的争执更加混沌。不难听出她一点为小主人和小主人的护卫劝架的意思都没有,更甚至有开开心心地再添柴加火的意味在里面。
克里希亚只是静静地、坐如针毡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温馨提示:故事背景为架空城市,与现代有差距。笑语
“这样吧”
他显得无比的窘迫,手似乎都是颤抖的,攥着裤兜里的两块钱,脑子紧张到发白,带有手汗味道的纸币被他挤压的不成样子。他低着头,从嘴缝里挤出这句
“微信付你5块,现金给你两块,,”
收银员不以为然铺展开那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放进收银柜内。再细小的动作,在他耳里放大数十倍,变得更外聒噪刺耳,结账完毕夺过塑料袋,快步溜走。
超市外车水马龙,一摊单车东倒西歪在盲道旁,拦着来去之间路人步伐,令人讨厌。时不时传出的鸣笛声更为讨厌,本就在商业广场附近,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他吃饭都没了兴致,尽管他的午饭只是一碗泡面。
他一屁股坐在商场门口不远处的拦路圆柱上,脚后放着一瓶x夫山泉和一只早就干瘪的粗布钱包,一手端起泡面,一手握住刀叉从尚有余热面碗中捞起一块火腿肠塞入嘴中。这是他来到城里的第一顿午饭,此外他在大巴车上颠簸了12个小时有余。一阵猛烈的热风吹得周旁单车吱呀乱叫,钱包里露出他的身份证,他叫赵寿光,是个农民。
他又不是傻子,他深知一碗泡面不足以填饱挨了半天饿的肚子,得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赵寿光抬眼瞧见俩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抱着箱子朝后门走进。 箱子分量肉眼可见沉重,足足半人高两人长的木箱,两人一前一后着实不便。赵寿光算是个来事的人,跟着进去兴许能有个岗位上表现的机会,想到这里,赵寿光嘬了两口面汤喝尽,急忙用刀叉戳进包装甩进垃圾箱,抓起塑料袋往怀里送,快马加鞭小跑过去。
他一把扶住箱中央一侧,那二人发觉重量卸下,就知有人帮忙。好在赵寿光力气大加上180还算高的个子,在家里就经常被喊去搬运农产货箱。一来二去,肩头上扛个一二百斤也没有问题。
赵寿光一进门,就闻到了漫天弥漫的电路板刺鼻气味。随着前面的引导,拐过暗角后本有的喧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货箱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他低着头,肩头依着货箱,这个视角些许不便只能看见脚下的路。脚下地面粗糙,丝毫不像想象中城市里大商场该有的样子,或许就这个市场是这个样子?应该是自己见识少了。
赵寿光试图说服自己。
可过了没几分钟,除却眼前视角的阻碍,周边溢出来的霉气也直灌脑门,实在呛眼,不得已他问:
“要送到哪啊,哥们?”
“快到了,再挺挺。” 前头回复,或许是视角原因,赵寿光轻瞥一眼,看到前头领路人若隐若现。
叮叮叮——
尽头回转几串铃铛音,空廊传响,一短二长,好似唤回什么似的。身侧另一人的脚步随着清脆叮铃声开始加快。紧接霉气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刺鼻气味。
没走几步,又听见前面 “哥们,就放旁边。”
咣当一声,货箱砸在桌子之上。赵寿光揉着肩膀扶着腰,箱子里的东西实在沉重,像是驮着一匹死驴,不,两匹。
还没等他歇过劲儿来,就目睹那俩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难不成城里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他低着头总觉得有廉价的光感扑在脑袋顶上,抬眼一瞧,赫然挂着: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 ,是一块LED的跑马灯广告牌,五颜六色的文字滚动在店铺之上,特别像村门口洗剪吹理发铺子里传出的光芒,那里太过时髦,自己从不敢去那个时尚的地方剪头发,总觉得那不是常人能进的店铺。
“北方极乐数码维修,手机、ipad、相机、电视等产品维修,联系电话:xxxxxxxxxx 马德祥 详情到店咨询~”
门口的喇叭传来不合时宜的棒读声,文案与跑马灯流动的文字无异。有气无力且绵转悠长的声音,加上塑料普通话跟五彩斑斓的迪斯科广告屏相得益彰。 赵寿光盯着牌子看着入神,店内传出与喇叭里同等声线的男子招呼赵寿光进去。
“谢了,那东西几难抬咯。”
赵寿光走进店内,杂七杂八不认识的零件横横竖竖且歪七扭八钉在墙上,墙角难得的洞洞板上挂着几排型号不一的手机壳,紧挨着两侧的玻璃展示柜内摆放着不少赵寿光不认识的电子产品。
能认识的也就是大到电脑显示器,小到一块电子表全被塞进了柜子里。赵寿光左顾右盼得出结论——这个店面比收破烂的还像收破烂。
赵寿光打量柜台坐着的男人,看不出具体年龄,不过他脚上的破烂人字拖就能看出它比自己入城的日子多,看来住在这个附近很多年了。
“马哥,你知道这附近的人才市场在哪里么?”赵寿光说话从不拐弯,直截了当没有半句废话。他急切的想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可马德祥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只见这个马哥抬脚搭在另一只腿上,同样端详赵寿光,半眯的眼神上下扫视,兼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来来回回观察一圈,甚至连赵寿光的头发丝儿都不放过,接着似笑非笑回道 :
“这年头谁还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都用手机下阿婆婆找工作。”
手机?赵寿光狐疑的拿出自己的小灵通递到了柜台里面 “什么..阿?阿婆婆?”
马哥别过头,在赵寿光没有发觉的角度轻轻砸吧一声,转过身抛出一句
“你这破手机下不了阿婆婆,用这个。”
马德祥弯下腰,翻箱倒柜抱出包裹严实的樟木箱。放到柜台的那一刻,赵寿光似乎迎面感受到来时的霉气。
“信你马哥不咯,500块钱买个额手机。” 马德祥打开木箱,拿出顶头的大面屏手机,整体透粉细细琢磨还不失大气,城里的手机就是不一样。
马德祥趁他眼睛看直的功夫,拿纸巾偷着蘸了柜台下钵盂中的水抹了把屏幕,熟练的擦掉遗留在上面的指纹,又道:“4GB+64GB,看你也又不怎么用手机,这点内存够用。”
又示意赵寿光凑近,抓住赵寿光的手腕让他亲手开机,瞬时机子上粘满他的指纹。
“9成新咧,你看这玫瑰金,大气。”
手机屏幕亮起,一对情侣的照片短暂出现在壁纸上,而后又随即消失不见。马德祥截住这个档口,用袖子蹭一把早就锃亮的屏幕,遮住了刚刚的异端,转移话题
“看你这小伙子长得蛮结实,这块区域缺个骑手,明天我带你去x团休息点见引荐引荐”
他掸掉赵寿光肩头的土,又道“要是没得钱再来北方极乐数码卸点货。”
他这么做,根本没有给赵寿光任何拒绝的机会,还逼迫式的塞了一把房间钥匙,说着要带他去隔壁看看房。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赵寿光的头脑。
他带着“新”二手机,拿着钥匙就进了那间房间。
他躺在12平米的房间内仰望天花板 ,黄白的一角阴出半边霉点——
原来大城市的房子比山村里的小平房还要破。
赵寿光感慨,翻过身对着墙面,那股味道隐隐传出。不过他有些习惯了,这种味道可比刚刚来时走过的狭小胡同香多了。
房间是马德祥介绍的,在数码市场的身后,那是一片老式楼群,他住的这栋不知道是哪个傻缺盖得,大门冲着别人家饭馆的后门胡同,剩饭残羹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想到这里,赵寿光横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倒是想瞧瞧上一个租户留在这个小房间里什么新鲜的东西。
()
他蹲在电视橱前,看见柜内的几张破烂的港片碟子,倒是唤起了他小时候的回忆。村子偏远,又是在山村,所以除了一些老碟子和电线调频节目,看不到其他。
不过这次他从村里出来了,今天还遇到了贵人,如今住处也找到了,离安顿在大城市里也不远了,接着就能赚了钱,年底回家看望爷爷,然后...
正想的上头,就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无情戳破赵寿光将要铺开的打工之梦。
那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手机被来电歌曲拍打着嗡嗡走向,震耳欲聋的音量令赵寿光苦不堪言。得亏他住的地方附近没有多少房客,就凭这样的声响,迟早第二天就被投诉到卷铺盖回家。
他接通电话 “喂?有事吗?” 对面无声,除却滋滋作响的电频声就没有其他。
他再次试探,“有人吗?” 说完后又是一片宁静,是一片将人声吞没的寂静。
赵寿光背后发冷,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友善的来电,于是挂断了电话。背上毛毛的触觉依旧没有散去,反而由上到下使得全身感受着阵阵的阴风。
这种感觉之前就有过,可身体的直觉阻止着他回想起当时的任何细节。脑子不断发白,像是收音机里无法接收到的频道,一直在模糊的断线。
那种令人心浮气躁的嗡嗡音再次出现,手机又一次的作响。赵寿光莫得勇气第二次接通,手机富有规律的振动声像是亡灵的哭泣溢满整个房间。
赵寿光受不了了,他必须要去找马德祥。
他住的地方离数码市场很近,这个怪手机让他忽略掉凌晨2点市场的后门还是敞开的,甚至轻而易举穿过扶梯登到了北方极乐数码的店铺门前。而且,马德祥也没有睡。
马德祥左右翻看,仿佛看不出任何毛病,敲敲手机后壳顾作犯难:
“这东西,你马哥可修不了。”
话语中,手机又冒出鬼铃声。赵寿光一急,不得不把手机音响堵住,忙问:
“那谁能修?”
手机被赵寿光死死的压在怀里,可该死的音量丝毫没有降低,反倒是像找到怨主样叫的更欢了。赵寿光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手机上,趁此马德祥伏案写了一串东西,递给对方。尽管写的一言难尽,赵寿光还是在歪歪扭扭的字体中看出来一个地址:
“封都大街康淮44号——除鼠大队——陶解冰。”
塞勒涅是位标准的五好青年。这个说法来自于何处不得而知,但是仅在学校盛行,可以看作给予优秀学生的称号。五好具体是学习好、思想好、工作好、纪律好、作风好。她从小到大,家教严格、学习认真,这些称呼实在是信手拈来。如今塞勒涅在教会工作(纵然她规划并不是如此),在这样一个还算是松散却必须自立的环境中,她依旧保存当初的五好风范。
塞勒涅升职飞快。最开始她只是教会帮忙打下手的,后来转去忏悔室听了一段时间的祷告,中途还帮忙整理教会仓库,慢慢地升到了管理层。大家信她服她,带着尊敬将善意的建议听做最优指令。四年的建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工资的确增长喜人。钱应该用在刀刃上,她先是预算了接下来几周的连载爱情小说,再抽出一笔钱,去找靠谱的教会猎人。
塞勒涅的姨母,一般大家称她为艾诺姆夫人。夫人独身居住于斯奎尔农场,她与塞勒涅亲切,日日夜夜有写不完的信。而由于塞勒涅工作忙碌,无法及时回复,每次往往是趁着休息日,贴心的她写满几张纸的回复,带上精致的小礼物,封一个包裹,麻烦信使。但斯奎尔农场相对特殊,普通信使将包裹有遣返回城下町。好不容易重金委托,信使匆匆忙忙把包裹扔在门口。艾诺姆夫人不止一次在信中抱怨此事,为了消解夫人的情绪,塞勒涅四方打听,听说了一位靠谱的教会猎人。
这位教会猎人名号冗长,Megolomania,六个元音、五个音节,着实拗口。似乎因为他本人也觉得麻烦,外人称他为M。传说M先生会固定前往斯奎尔农场,且为人稳重、礼仪周到。塞勒涅抱着包裹,利用午休时间,按照可靠消息前往食堂,认识了刚巧结束午餐的M先生。他们一拍即合,M先生接受了委托,艾诺姆女士酬金优渥。鉴于这是一项长期委托,两人留了联系方式,本意是能再约见面。不过半月后,M先生返程交付,于艾诺姆女士的屋门前留了封信。自此他们笔上往来,偶有相遇则浅浅挥手。
自经史诗哲至天文地理,他们无话不说。不过鲜少提及社交,不谈具体的工作,他们只讨论遥不可及的远方或者已成定论的学术。在不算忙碌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位笔友着实欣慰。酣畅淋漓的交流将塞勒涅从一天中的疲惫中捞起,不知M先生如何看待,但于她,笔尖飘逸,灵魂遨游,难能可贵的自由时光。可千万别出什么变故啊,她将信留在门口,期盼着M的回信。
一语成谶。冬天的准备工作教会基本上交给她一人筹划,天寒不过几日,圣女出逃,湖骸爆发,关卡失守,纳塔城动乱……糟糕事一箩筐,又接了一箩筐。洗不完的脏衣服,总是缺漏的饭菜,抱怨声和哭丧声吵过来,塞勒涅清清嗓子压下去,再含一颗润喉糖。日头醒了就是检查有无人偷懒,日上三竿了招呼吃午饭,忙到傍晚再吃一顿,晚上在食堂喝碗热汤压肚子,顶着冷风回家睡觉。
至于M先生呢,日子估计也不好过,他随着大部队离开纳塔城了,走前照旧留了信,破天荒提到了自己的工作与现状,不过没写很多,言语克制。塞勒涅没能及时回复这沓信件,也无精力去思虑含义,教会的工作不容许她回家休息。待到她终于有空去认真考虑回复时,湖骸已被镇压,大批教会猎人返程,难民稳定——十二月过半啦。再忙半月就是新年,其后天气回升……修女,想什么呢?来人提醒她最新一批的难民已经安置。没事,谢谢你的转达。她揉揉太阳穴,没什么清闲日子了,干脆不写信,等哪一日直接邀请M先生享用下午茶。
茶能不能喝成?不一定。不过要咽下的东西不少。玛歌修女关禁闭,一时间群龙无主。熟络的几位修士前往纳塔城,临行匆忙。塞勒涅不觉得教会还能找出几位果断的人掌握大局,只能她亲自上。连毛遂自荐的流程都免了。后来有人夸她,佩服她带领着教会克服了难关。塞勒涅修女只是抿嘴笑笑,谢谢您。他们只听说塞勒涅原先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很有头脑,不知道艾诺姆小姐在社交界所经历的林林总总,也不知艾诺姆一家喝茶喝酒喝水都是一副表情,当然不知艾诺姆女士什么都能咽,还能笑得格外好看。塞勒涅·艾诺姆喝下浓茶,于是教会所有人员午后都要喝上一杯浓茶,省去了午睡;她取出了厨房备用的果酒,邀请闹事者共饮,最后独她一人站着;她拿出点心共享,还未长大的孩子们去照顾牲畜,手艺尚存的老妇人帮助缝制衣物;她盛着掺了糠的汤碗,坐在难民中,脊背直挺,安静撕扯干面包。
塞勒涅的讲究程度在教会中数一数二,清闲时还会准备精致的下午茶,选在日光明媚的窗边,清风伴鸟鸣。如今呢,空气浑浊不堪,偶尔刮来一阵恶风,嘈杂的人围着她,都悄悄瞄她呢!掌事人的饭食与我们一致:那看来讨不到更好的饭菜了。这样嘀咕一阵才狼吞虎咽。吞咽声、咀嚼声、餐具撞击声……她强压下反胃的冲动,竟然怀念起了食堂。
彼时M先生坐在对面,刚刚结束圣餐,前脚离开食堂,后脚被她请回去,两人讨论委托。男人把声音压得很轻,问她一些具体细节。塞勒涅拿出提前备好的便签,上面写了八九条与母亲交流需要注意的事项。估计是没有心理准备,M先生面色凝滞片刻,嘴角要抬不抬,最后依旧颔首点头:“明白了”。
这一句“明白了”,M先生说过许多遍,皆是垂眉点头的模样。比如他返回教会,特意来寻塞勒涅时,看到修女忙碌的样子,只是静静走近,将艾诺姆夫人的回信亲手递交。后来他们于舞会相约,塞勒涅与他的首次舞毕,提着裙角钻进人群时,M先生也是如此默许目送。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期而遇,目光交汇,M立定,招手,如问好,也如道别。
你好。再见。塞勒涅微微笑着,修女袍的裙角扬起花。
收留的难民越多,塞勒涅心中越无波澜。父亲离开了纳塔城,母亲应是留在斯奎尔农场,个别教会的同僚不知去了何处,但应无大碍。面熟的教会猎人们去往前线,这是职责所在,无法避免。她自小看父亲衡量取舍,最懂利益是非:关卡最先,纳塔城其次,教会是最后的防线。湖骸来势汹汹,这史无前例,本应由关卡控制,却一路入侵到纳塔城。保守看来,武装力量不足,难以抵抗。作一些更恶劣的预判,想必纳塔城内非教会编制的猎人,要利用这次机会重划势力范围……
教会作为大后方,应该尽量收纳难民,割断猎人的当地补给,为教会猎人压制湖骸提供场地。不然,最糟糕的情况,纳塔城彻底失守,教会遭殃。自身难保。
仓库打开,过冬的储备尽数取出。新铲了雪,挖出野菜,发了霉的被子没来得及晒。都能用,用上。塞勒涅驾轻就熟,冻疮的手抱起婴儿,咿咿呀呀哄睡,抬抬下巴,命令把已认领的尸体火化。偌大的火堆融化了雪,露出黑黄的土地,脏兮兮的。一切都脏兮兮的。屋内的人也出来了,围着火堆不声不吭。火是命,他们借着去者的命取暖。
取暖这事,塞勒涅很熟道,深知意义。初次在纳塔城过冬的时候,她直接被北风吹倒,病了几日。壁炉炉火不停,烘得人醉醉的。父亲心疼她,坐在床边感慨“你身体太差,用树木的命给你续上了。暖和吧。这一路辛苦你了。”她确实受苦,小病不断,很是煎熬。笼子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半条命差点没折进去。先是路途颠簸,晕车,要吐。车夫斜着眼,暗暗地笑。十六岁的她看见这笑,愤怒突起,折磨一样,把手塞进喉咙,使劲抠。抠到最后只是酸水、干呕,塞勒涅擦擦嘴,理了头发,站得笔直,可以了,上路。夜间,在旅馆认床,睡不安稳。天还没亮,鸟雀先唤上了,她焦躁不堪。一宿没睡又被拽上马车,她和母亲一起在马车上犯迷糊,然后被惊醒,又睡又醒。旅途遥远,她吃不进睡不好,瘦了许多,皮肤发黄,整个人凹下去了。活脱脱难民。
那时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迷蒙蒙的,光听见父亲说的一句“续命”,唰一下眼泪淌下来了。
塞勒涅小时候爱哭,长大还是爱哭。她脾气犟,常和父母怄气,眼泪来得也快去的也快。最好笑的一次,她半夜看爱情小说,男女主殉情,哭的稀里哗啦,结果把父母吵醒了。第二天罚站,书被没收了,她委屈,脑子里浮现剧情,又为主角洗一把脸。哭着哭着笑了,被自己逗笑了。就这样一个没心没肺、有情有义的小哭包,之后再也没嚎啕大哭。数不清的委屈和怨气流走了,砍倒的树木无法于来春抽苗,燃烧的柴木为她续上命。
她就不再像花了,本应该如花恣意的年纪,塞勒涅沉默得像树。
树扎根于教会,一扎就是四年。塞勒涅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苦难。母亲倒下时,她还是木木的,傻愣愣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然后她经历了被小说过度美化的冒险,不,流浪生活,才觉得有一处定居实在可贵。她的心已无法回归到切利城的欢快生活了,往昔如梦。偶尔梦见礼裙酒杯,恍若隔世,不可触不妄想。代价太大,她所喜爱的一切皆被蒙尘。直到遇见M,塞勒涅总算是找到了一位可以高谈阔论的友人。她向下扎根太久,终于意识到需要追着太阳生长。不过好景不长,意外先行,他们断了联系。向下抑或是向上,都是个人的选择。选择没有对错,无喜好,只是结果有优有劣。通信时她没多想,灵魂轻盈,那些化作叹息的,裹挟着领悟一起袭来,有了一个宣泄的口,一发不可收拾。M远行了,她只能闷着头,继续往下扎根。
她哪敢多想,话也不敢多说。纳塔城的冬天冷,对于她这个南方人更冷,说出来暖烘烘的话,被听去时已经冻住了,寒心。于是她的话越来越少,言多必失,掌事者更应小心。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怕的。稳住现状就行。
夜半,她依旧心态平稳,自教会离开,正惊讶于大雪,却遇上圣女。圣女诺艾尔婉言留下她,询问近况。作为修女,她对着圣女一股脑说了,从来源至前线,无所隐瞒,“有一定可信之处,但圣女大人也不必恐慌。”自信说完,才觉失言。为何认为所有人都会恐慌?恐慌的另有其人。
其实雪夜异常明亮。厚重的云让出明月辉光,漫天上下的晶莹,细雪反射这一轮白,明亮却不刺目。圣女诺艾尔裹着裘毛披风,光芒落在披风上,仿佛给她套了一件洁白的外衣,如同圣人。
圣人伸出手,接住一片雪,呢喃有词。那片雪在温热掌心中融化,化一离群的孤单水滴。诺艾尔轻轻扣住它,而它却流落,复归母亲的怀抱。
“它们,已经被母亲抛弃了吗?”
“真是可悲啊。”
圣女悲天悯人。塞勒涅一介俗人,无法理解。
没写完而临近ddl的打卡罢了……写了很多第一章的补足,下半篇才会牵扯到第二章的具体内容。
推荐与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50825/ 这篇文合起来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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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哈珀做了个梦,梦中自己在暴雨中行走,腿上烂了个窟窿,腹部也烂了个窟窿,个个都有碗口大,全身骨头咯吱作响,雨水直接落在眼睛里,睁也睁不开眼,只摸索着往前蹭,像个叫丝线强行提起的人偶。
他梦见自己刚和唐娜打了一架,全不讲逻辑。对方生着成熟的身体和一张十多岁女孩的脸,下半身肿大了三四倍之多,长满梅毒花疮,黑色黏浊液像件大麾,把她整个人裹住,只一张脸仍然干净,用那张稚嫩面容冲猎人微笑,呼唤他。下体中细窄的纺锤形缝隙里横七竖八插着许多个流血的头颅。
比尔难以移开目光,他认得出来那些孩子的脸,正是他幼年时期所生活的孤儿院里那些总粘着他的弟妹们。
她们用稚嫩孩童嗓音歌唱,声音又尖又细,一如往日在孤儿院时那样,暴雨中许多只小手左右拉在一起,绕着他打转,歌唱不休——
“捡石子丢石子
跳呀跳房子
左脚抬右脚跳
转了一圈换脚跳”
他们那圈子越收越紧,笑声穿过耳膜直插进比尔脑袋中央,那些贴近了的小孩纷纷抬起脸来,面上没有五官,只有蠕动的黑色泥污。
“比尔!为什么你不和我们在一起?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玩呢!”
他们异口同声问道,有个孩子撒气般踢了一脚游戏用的石头,使其撞在比尔小腿上,猎人一低头便看见那石头是颗乱跳的心脏,而他胸口的位置开了个洞,雨水积聚于内,直接望得见另一头房顶上的烟筒。那些孩子七嘴八舌地追问他,歌谣越唱越快,笑声愈发急促,“我们全等着你,哥哥!而你却跑啦——跑啦!”
比尔·哈珀发不出声音,梦境中这猎人在接二连三的质问中再组织不起勇气,那些怪物咕叽作响,头颅从面孔处坍塌,旋转着用小小胳膊紧扣住他的腰腿。猎人落荒而逃,脚下瓦片砾石尽数滑脱,他由孤儿院大屋顶部坠落。天降浊雨,劈头盖脸,比尔翻在装尸体的推车上,紧跟着又二次摔落,四肢摊开倒在被滚烫雨水浇透的泥地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痛。他那心脏离题相当远,激狂乱蹦依旧使他耳鼓震动。唐娜摇荡着肿胀身躯爬上孤儿院屋顶,那些往下滴挂的孩子围住她,无数张脸均朝向天空,听上去那么高兴,几乎歇斯底里:
“捡石子丢石子
跳呀跳房子
左脚抬右脚跳
转了一圈换脚跳”
而猎人拖着被掏了洞的身体在大雨里败走。
说是走,其实仅是用肩膀顶着墙在往前蹭。翻江倒海的感情在他胃里滚动,呕出来的却只有内脏受伤导致淤积的血块。
酸雨腥臭,泥土腥臭,喉咙和牙缝间也全是血的腥臭。
也许是求生的意志让他的双腿在动,也许是惦挂的名字让他仍然在走。他扶着墙蹭动,手底下凹凸不平全是一个个代表名字的道儿,曾用血划在墙上,如今均反过来割裂他的手指。
他混沌地挪着,像条四肢骨头全被砸烂的老狗。
医生在爆炸后的纳塔城内找到这样的比尔·哈珀时,对方几乎坍塌在地上,手心里紧握着一块石头,横竖看不出和其他石头有什么区别,可对方依旧攥地死紧。这猎人指甲缝里全是血污,身后的一段墙壁乱糟糟划着许多个血道子,全干涸了,痕迹和着黑灰硬抹上去。
斯塔夫罗金医生检查了对方的脉搏——尚且活着,但离死不远。
接着他捧起对方的脸,很是端详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老朋友。
这就稀奇了。
医生可以称为老朋友的人为数不多,活着的更是寥寥无几。比尔·哈珀毫无疑问占据其中一份。即使三十五年里他两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数的过来,可对方却是最好的那一位朋友,而且到目前为止,尚还算活着。
为证实这判断是否准确,医生检查了臂弯里猎人的储血器。右侧大腿,由一个孩童血罐改装而成,罐体体积过大,因此小半截只得暴露在外。早年间曾流行采用硬质材料制作血罐,若是遇到极端天气,他那罐子就有炸裂的危险。于是当年脑袋还算灵光的医生做了点修改,在它内部填了个软套管,这样外部硬质的壳若是炸裂,只需要用随便什么东西把缝糊起来——哪怕泥巴也行,就能保证大部分处于体内的储血胆不受伤害。气温骤变也能使内部借着人体保持一个较稳定的温度,血液活性应当不受影响,外壳如遭意外损坏,短时间内也不会使猎人丧失战斗能力。
这不是万全之策,只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一点改进,相当于给个房间做了内外两扇门。
——不会错,是他年轻时的作品,面前这千疮百孔的家伙必定是比尔·哈珀。
斯塔夫罗金医生尽量轻巧地将老朋友扶到自己肩上,调整对方脑袋的方向,不能让舌头压到气管。
比尔比他目视效果要轻不少,可能跟储血器几乎泵空了有关。
医生稳当地从碎石砖块中滑出去,猎人像破烂稻草填充起来那般挂在他身上,手和腿都怪异地垂下去,尚没有死,所以关节依旧柔软。医生一动,它们就跟着摆动,反而比僵硬挺直的死人更怪异。斯塔夫罗金与猎人比尔·哈珀极少数的几次见面场景均颇为戏剧化,对方每次都把自己弄得破烂不堪,伤痕遍布躯体,操心劳力使他耗损飞快,衰老因此更早降临在他的老朋友身上。
每次猎人总烂糟糟地躺在手术床上,手脚张开,这里是鲜血,那里是创口,骨头断了却还撑着脖子嘴硬,自称自己好得很,可一点事儿也没有,斯塔夫罗金尽是瞎操心,不如管好他自己家里那点事。三番两次如此,进而使医生对其产生不恰当定义,即比尔·哈珀此人是伤痛的集合体,是各式扭曲疤痕堆积起来的一个人形。
原外科医生这行当干的久了,靠面孔区别人的能力就会下降,进而以偏离角度观察病人。开了腔后,人的骨髓与动物未曾有区别,腹脏里器官七七八八也就那么排列。大量出血造成的腥臭味儿闻久了像海水和烂掉的鱼虾,腐化以后更加没有差别。医生记忆人脸的能力正因精神问题逐年减退,最后只能十分可笑地依靠缝线,伤疤和痛苦呻吟时的调子辨明身份。
他们实在鲜少会面,比尔·哈珀是只迷失在海中的小船,医生总也不知道他荡到哪里去,又什么时候才想起来靠岸看看。这流浪猎人深爱的母港——他曾生活的孤儿院已经毁灭多年。仇人遍寻不得,家灯再无法点亮。这艘孤船只噙着满腔愤怒做桨,撑起渺茫希望做帆,如此勉强乘浪游荡。
年月久了,猎人们总觉得比尔·哈珀是块瘢痕累累的石头,一张嘴又臭又硬,性格霸道,实在惹人讨厌,渐而少有人与他混在一起。斯塔夫罗金医生却觉得他是一团蜷曲的肉,背朝外的那面全是伤口,结了痂又脱落,表皮摸上去变得铁硬,可始终不是块石头,如果拿刀子把他藏在最里面的软肉扎透,这流浪猎人也就死了。
工会猎人们分为几拨子,狮子和虎豹交往,鬣狗和兀鹫结群,苍蝇蚊子又独自聚成一窝,剩下的个体则脾气古怪又为人孤僻,于是便全单独来去。
——可要是这些孤狼叫人捅上一刀。
医生时常会想,要是这些孤狼叫人捅上一刀,刚好捅在要害上,比如心啊,喉咙啊,那便倒下死了,没有人知道。孤狼寥寥无几可的朋友在远方成年累月等着,等某一天那杳无音讯的老家伙风尘仆仆路过,走近他们,把沾满灰土的脸伸给他们亲吻。于是他们放下心来,笑着责骂对方,嫌弃几句能种花的面皮,结了板的外衣。接着端出酒来,斟到酒液满涨出边沿,再狠狠将杯子碰在一起。
但这些了不起的独行侠总是某一天突然融化在阳光里,就像猎人伯翰·卡德尔那样。对方活着时曾教过医生如何使枪,被医生看做朋友。他是个好人,顶好的那种人,生着个笔直挺拔的脊梁骨,声如洪钟,脾气暴躁,但坦荡又慷慨。
老猎人,老英雄,愿他长命百岁,生也欢乐,死也欢乐,杯中总有酒喝。
但这样的人也叫剁成了碎块,像颗铁块铸的老树整个倾倒砸在地上,树冠连花带果摔得粉碎,满地都是糨子,几乎无从捡拾。卡德尔,卡德尔老爹,曾算是猎人工会的大人物,现今已几乎无人记得。他叫人剁成碎块倒是轰动一时,所有受过恩惠的,结过仇的,仅凑个热闹看稀奇的,全乌泱泱聚集起来,都伸着脖子想看一眼那位卡德尔老爹究竟碎成了什么样。是二十来块?三十来块?还是三百来块?
稀奇啊,多稀奇啊!就算在纳塔城内,也少见这类堂而皇之体现恶意的事件。
医生现在已无能力辨别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看着围在周遭的那些人。男人,女人,孩子,每个工会猎人,每个停下来看一眼的人,每个惊慌而紧张,隐隐透出些兴奋的人。斯塔夫罗金反复思考——他们是不是都砍过卡德尔一刀?
动手的人并非杀人专家,只是以杀人的形式宣泄恐惧,因此什么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专家不会把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毫无意义剁成那么碎,即使是数个成年男人,把大骨头剁开也要花许多力气。可偏偏他们就砍了,猎人卡德尔的脖颈被砍了,手臂被砍了,腹脏和手指都被砍了,就连股骨也不例外,他们甚至试图将那两块硬骨头分成不规则的三段,但不得要领,刀法恐慌的令人憎恨,那一根骨头上面前后足有六七个半指深的豁口。
斧头留下碎屑崩裂的损伤,条形,角型,大量皮下组织出血,肉块深紫色,全是斑点;刀具创口细而窄,边缘整洁干净,肉曾尝试愈合,增生使创口肿胀;钝器则区块状磨损和凹陷,擦伤,挫伤, 挫裂创,肌肉组织所受破坏比骨头更惨烈,每个痕迹都毫无必要又拖沓难看。
这种粗糙荒诞的集体犯罪行为把医生吓住了,他至今不知道究竟几个人参加了当时的行动,光是砍人手法轻重就辨得出四五个家伙下了手,还得算上那些难以分别的——猎人卡德尔实在被剁得太碎,捡拾和缝合的人们看了难免陷入无从排解的怒涛,这怒涛会让手指麻木,因此斯塔夫罗金医生只能不停地想:他们是不是都砍过卡德尔一刀?
医生尚清醒时实在无法理解什么原因会致使此类事件发生,开头他几乎傻在原地,只看着夜莺艾德蒙拄着拐杖,拖了断腿去收集肢体——好夜莺,愿他受祝受福——先是放下健康的那条腿,接着慢慢地,小心地再放下那只断腿,完整地使自己跪在地上,捡起一块连骨带肉的东西。他那拐杖动作中吱嘎作响,前后摇动。斯塔夫罗金医生盯着他,从后脊梁骨里打了个哆嗦,没来由的恐惧涌上他喉头。
肢块越多,信息越多,于是整件事,整个死亡迟滞着显露出恐怖形状。而等他陷入疯狂后,揣测犯罪动机变得无足挂齿,自然更没了追究的必要。只有猎人卡德尔的死状插在他脑后勺最里侧,像根针长在里面,拔不出来,一想起来便转动着扎人。
有时他坐在问诊台后面,一个猎人无休无止地开合嘴唇,讲些无足挂齿的小灾小病,什么疮,什么关节炎,什么头痛脑热,家里的血罐营养不良却不肯吃饭,储血器接口位置总磨得他肉疼。费恩·莫里斯诺这头母狼幽灵般悄无声息从诊室门口经过,下巴颌和眼睛视线抬平,落在差不多地方,脊梁骨又直又坚硬,总坚定不移地望着前方,就像伯翰·卡德尔。
那根针在医生后脑勺深处一下一下旋转着刺痛他,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头痛也无伤大雅。医生认为此时应当专注工作,于是把注意力强行拉回面前唾沫横飞的猎人身上,脑子里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他是不是也砍过卡德尔一刀?
“医生,您吩咐我给血罐吃点荤腥的,她贫血,我照做了!那血罐儿又闹脾气不肯吃东西,怎么搞的!难道下水炖的肉汤就不是肉汤了吗?”猎人喋喋不休,“我可已经够宠着她啦,嘿,他妈的,小妮子一身公主毛病,可怎么办呢,养都养了!她成天在家里蹲着,一天天尽坐在窗台上拿手指梳头发,全天见只有那会儿显得高兴点,哪知道我在外面多么辛苦……卡拉乌洛夫几次想租了她去用,我没答应!”他又垮下脸,反复念叨:“可得罪人了,可得罪人了——您知道卡拉乌洛夫吧,话讲不通!”
医生慢了两三秒才蹦出个单词来,他使目光从猎人嘴唇移动到猎人鼻梁正中央,合乎礼节地悬在那儿,空洞又迷茫,好像刚被从很远的地方强行拽回来:“谁?”
“卡拉乌洛夫啊!马尔穆特那帮子人里头的——嘿,您记不得了?高个子,使两柄斧头,喜欢这么抡着,樵夫卡拉乌洛夫啊!”猎人把腰背往下弓,脑袋缩在脖颈里,空落地前后挥舞双臂。
医生把头颅向左侧微偏一点:“我不记得,他装了什么样的储血器?”
那猎人腰又直回去,脑袋从脖颈里伸出来,往后仰了仰,椅子吱嘎作响,摇头晃脑地笑着:“——您看您,他跟马尔穆特一堆儿的,哪里会有储血器——噢!他们这一帮人都不装储血器,只用血罐儿,您大概全不认识吧!”
医生又把头挪回原来的位置,极是认真地答道:“我知道马尔穆特,阿比西奥提过他,脸孔漂亮,脑袋不错,可惜胆子太小,而且死了。”
椅子腿嘎巴一声落回原位,那猎人安静下来,似乎没想到马尔穆特这么个极狡诈的家伙突然就死了。他是苍蝇里的苍蝇,臭虫里的臭虫,最擅长趋利避害。卡德尔死了,艾德蒙瘸了,他只会过的更加滋润,和一帮同样蝇营狗苟的家伙混着,好不快活,如今却突然死了!谁想得到!且更让他吃惊,这消息是从医生嘴里冒出来的,马尔穆特不肯往身体里塞储血器,自然也不会让医生记得,这狗东西,倒是很会爱惜自己。
那猎人撵着问道:“他死在您这儿?”
“死在外面。”医生答道。
求医的猎人倒不太在乎马尔穆特死活,只是唐突收了死讯,难免迟疑,可等他回过神后,已没机会再问,医生自顾自开始写诊断。
费恩·莫里斯诺把马尔穆特杀了,这件事不知道在哪儿突然就发生,又突然结束,也许有一天银枪猎人莫里斯诺也会不走运倒在哪儿,同样不被人知道,过了很久才会传出消息。不过在猎人工会,这样的故事全很正常。有人活,就有人死。所有人都活着,那世界怕不就乱了套,就连伯翰·卡德尔这么样的一头狮子也突然被杀了,变成一堆肉,涂在地上,碎的叫人头晕目眩。
对话就此告一段落,那猎人还消化着崭新死讯,医生提笔,看着自己在诊断上写下“动物下水请处理干净,用百里香,胡椒和盐腌渍。但如果有正经肉,请直接给血罐吃肉。肉炖煮时应剁成很多小块,糊在地上,手指碎肉,脊骨碎肉,脾脏碎肉”,他骤然停笔,平淡且干脆地把诊断后半截涂掉,紧接着另起一行写道,“把肉炖烂,您的血罐牙齿不好,请注意清洁,牙周发炎会使血罐无法进食。再给您的血罐买一把梳子,不要缺了齿,这对她的精神状态有好处。”
最后他把这张大量涂黑的诊断塞给面前那猎人,对方知晓这就是结束讯号,屁股刚抬离凳子,阿比西奥就拖过椅子坐下来,堂而皇之把一条腿跷到医生大腿上,等对方替自己清理储血器上附着的缀生组织。
伯翰·卡德尔死的太突然,像道使人束手无策的霹雳。以至于医生在日后的年岁都专心注意着,祈祷这辈子别有那么一把刀子能同样穿透比尔·哈珀。往常这稀客胸骨断了,肋骨断了,一条胳膊叫上着夹板了,被医生发现,蛮不高兴地摁在诊室里,眼睛左右打转,硬梗脖子吵闹说身体没有大事,垮着张脸逮住机会仍会溜号,看来脑袋十分清醒。比尔这时便总令人生气,考虑当下就该把他两条腿都打断以示惩戒。可他偏偏活的倒还算很好,满身伤口通过治疗均可以愈合,那能要他命的软肉被紧紧蜷在最里面,充满敌意,偏颇地拿刺儿保护着,没受一点损伤。
比尔·哈珀孜孜不倦撑着他那艘千疮百孔的小船,四处破浪遍寻归途,令医生觉得一切总是好的,即使只用蜘蛛丝吊着一点点希望,对他的老朋友来说仍有理由拼上性命去战斗,那么这一切也是好的。
十年前某个夏季,天气热的空前绝后,先是大旱,随后暴雨。医生在路上捡到流浪猎人时,满天滚烫的雨水直碌碌砸下来,地面吸满旱灾导致的热气,水进不了结板的土地,因此全黄浆一样遍地横流。
比尔·哈珀倒在地上,被浸着半张脸,流血不得止歇。
彼时尚神志还算清醒的医生捧起流浪猎人那张脸,认为他离死只差一口气,希望渺茫,最好还是予以其解脱,因对方看起来如此虚弱,而且痛苦,伤口叫泡的发白,就像死人翻鼓出来的油膏,即使立刻治疗,对方也可能死于感染。斯塔夫罗金那亲爱的妻子刚变成一滩烂肉,前所未有地动摇了他的信念,令医生口中只尝得出苦涩,怀疑让患者无痛苦的死会比苟活更好。
他盯着手心里的头颅,对方棕褐色的头发全湿透了,胡须许久未理,使人的脑袋看起来像条快断气的杂种狗。
浑浊的雨水在猎人脸上,手上,眼球上流淌,比尔・哈珀正从医生手心里向地面融化,颊侧皮肉垂挂,身躯向下坍塌。斯塔夫罗金疲惫至极,已产生些精神问题的前兆,恍神时看见手心里分明是一颗狗的头颅,褐色眼球几乎不聚焦地瞅着他。这狗仍想吠叫,看不着目标却愤怒地想咬断某一些喉咙。于是斯塔夫罗金医生放弃了予以其解脱的想法,向他的病患俯下身去,遮住雨水。
比尔·哈珀恢复意识时,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侧耳倾听许久,察觉周遭竟很安静,既没有湖骸缥缈悲歌,亦没有刀兵炮响,只有火焰噼啪,四围没有活物。于是他放下心来,这才缓缓将眼睛睁开,却正撞上一对悬在半空的绿眼睛。
猎人几乎立刻摸向腰间火枪,抓了个空,掌心触着了没铺褥子的硬板,短短两秒钟,后背上打架似的渗出一层细密冷汗,那骇人的绿眼睛却笑起来:“——比尔,醒了!爸爸!比尔,醒了!”
斯塔夫罗金医生掀开临时居所的门帘,矮身走进来,停在老朋友身边,比尔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环境,这才发现那对儿亮到骇人的绿眼睛属于医生的女儿朵拉。这姑娘坐在他胳膊边上,满头金光灿烂的毛茸卷发像小动物般蹭着猎人手臂。
“比尔,你觉得怎么样?”医生轻声问,不容对方回答,先是掀了掀眼皮查看瞳孔,紧接着抬起对方胳膊,默数脉搏,五根手指像五个冰坨子,冻得猎人直打寒战。直到此刻,直到该死的斯塔夫罗金检查完毕,轻巧地在比尔·哈珀身侧坐下时,猎人才确切意识到自己已从噩梦中醒来。他眼珠来回打转,先是狠狠闭上眼睛,接着又睁开,这幅画面并没有变动,昏暗狭小的安置点室内一共四只绿眼睛,全都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妈的,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全须全尾地坐在那儿,看起来全没损害,而比尔·哈珀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储血器几乎泵空了,导致他直犯恶心。
医生半晌没等到回答,转而问他那人偶般的女儿:“他睡得如何?”
斯朵芙菲利亚——朵拉回答:“不好,爸爸,比尔磨牙,呜呜叫,还哭了。”
猎人猛地从床上支起上半身,想坐起来,最好立刻夺门逃跑,半年内再不要出现在这对儿父女面前,可他刚一动,就被医生一把掐住肩膀上的麻筋给强摁了回去:“——别动,现在没有镇定剂了,浑身疼?这很正常,忍着点。”
“湖骸呢?”猎人嗓子哑得像烤干的砂锅锅底,直往外泛血腥气,背还绷着,不打算妥协。朵拉跳下床去,把水罐和水杯一起端过来,对方看也不看,抓过水罐便一通猛灌。女孩放下托盘,依偎在父亲怀里,只伸出半个脑袋瞅着猎人咕咚咚喝个不停,接口回答道:“一只也没有了,湖骸。歌谣,现在由夜莺唱着。”
像为证实所言不虚,她挽着父亲的胳膊,庄重张口,模仿夜莺猎人诵唱着的调子,惟妙惟肖,只是连苍老的音色都模仿了去,和那张十三四岁女孩的面孔实在不搭。她那父亲却很欣慰,慢条斯理将女儿两鬓乱发纷纷归拢到耳后:“倒是醒的刚好,比尔,过两天就是冬至节。”
朵拉停止歌唱,用一双缠满绷带的胳膊扣着父亲手臂,像小鸟落在自己最喜爱那一截枝上,怡然自得地摇晃。比尔·哈珀看着这舐犊情深的一幕,面上毫无感动之色。兹米亚也许情况开始好转,也许比半年前他们分别时更疯。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撕下一块皮膜来:“兹米亚,帮我摘掉储血器——你做得到,对吧?”嘴皮上新鲜疼痛电火花般闪烁,随即黯淡,猎人听着自己的声音,细细琢磨,感到它从未如此清晰,从胸腔里直蹦出来,轰隆滚过嗓子眼,每个词都像冷掉的铁块,硬邦邦砸在地上,“时候到了,我得走了,我得去结束一切。”
就是这样。
猎人对自己默念,没错,就是这样,他们在等我,唐娜,里奥,雷迭戈……兹米亚会理解的。
他低头,又灌了一口水,没有看朋友的眼睛。
过了有两三分钟,当沉默已变成种煎熬,比尔·哈珀听到医生堪称柔声细语地回答:“……比尔,即使摘除这个器械,您的身体也无法恢复如初。鲜少有猎人能真正脱离血液世界,您很难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您保证不去做危险的事,您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对吗?”
“对,当然啦。”比尔·哈珀听到自己蛮不耐烦地回答。
又是一段沉默,他妈的,今天太多沉默了,比尔·哈珀像在炭火上焙烤。
“但作为朋友,比尔,我很高兴看到你尝试做出改变。”兹米亚在用他冷冰冰的手指敲打手背,颇有节奏,食指,中指,无名指,倒过来,无名指,中指。
猎人感情上很想看着他朋友的眼睛,可理智遏止了他——别看,别他妈和他对视,他会发现的,他会发现你撒了谎。
他的选择很正确,半晌后,医生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平稳很多:“今天不行,您的身体太虚弱。冬至节前,我将为您做储血器摘除手术。”
“那就这样吧。”猎人回答,手里那只叫汗水弄得溜滑的水罐被放下,他往后一仰,接着翻身背对兹米亚躺好,阖上眼睛,“——那就这样吧。”
林芝自然注意到了他,或者说,他现在算是舞会上极为引人注目的一员。
首先,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低胸长纱裙,也不知天堂说在哪里给他生成的衣服,纵然剪裁得当,却始终遮掩不住“礼服裙”和“肌肉猛男”的违和感。其次,与其他神情自然的宾客不同,他精准地躲在大部分人的视线死角之中,环着胸的双手正拼命用一件披肩紧紧遮掩上身,试图通过闭上双眼来欺骗自己并没有出现在红丝绒地毯铺就的仙女晚会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是林芝目前的临时伴侣崔先生。
他们的舞蹈很别扭。鉴于崔先生一直沉闷地低着头,因为羞耻而扭捏作态,因为服装限制而幅度受限,林芝试图引导他,得到的回馈却是更加反向作用的逃避。
她其实也并不能习惯身上的这套服饰。比起折磨人的高跟鞋她更喜欢平底。红裙裙摆的褶皱看上去像玫瑰花瓣展开时的纹理,闷热难受的荆棘却是绕在穿衣人身上的。坦白来讲林芝的童年并没有被水晶反射的倒影中那片公主梦掌控。因此她偷偷瞟着崔汉奎的窘迫,突然觉得无趣。
唯一的优点是这里的香槟和会唱歌的海螺肉。她抿了一口酒,上头的劲缓缓回上头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崔汉奎拉进了没人的窗台上。
晚风冷得真实。林芝闷完了杯里的液体,把玻璃酒杯放在身边的地上。她利落地踢开鞋,撕开长及拖地的裙摆,又抓住他的手。
“一起逃走吧。”风里传来她的声音。
“可以去哪?”他望向窗台上睁着双眼的雕像。
“去有酒的地方。”林芝把自己的一只水晶鞋塞到他的手里。
如果没有童话,就由我们来创造。
*加兰•比斯利 × 祁与同
*飞翔过山车PART
望着祁与同几乎期待到发光的眸子,加兰此时此刻的心中仿佛有无数条弹幕略过。
“完了,我逃不掉了。”
他未尝不知这于二十年出门次数寥寥无几的对方而言是多么新鲜而充满好奇的一件事。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过山车啊。
如果有丘比特能够听到他的内心活动,那可能会因为密密麻麻跳出来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近乎咆哮的句子而短暂性失聪。
“加兰,我们去玩那个飞翔过山车吧”,祁与同努力抑制着自己语气里的兴奋期待,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衣服上的抽绳,低着头故意不看与自己同行的搭档,试图装作随便说说的样子。
“天,该来的总会来的,我就知道他想玩这个!哦我的老天啊,那么多有趣的项目他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呢!阿西,这让我怎么展现我自己的魅力呢”,当然,这番话也只有加兰自己说给自己听,说出口怕不知会被某人嘲笑多久呢。
是的,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整天没个正形的人,他恐高。
“嗯好…好啊”,望着身边嘴角都要压不住的小朋友,加兰还是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即便僵硬地迈出的脚步已经出卖了他的恐惧。不过能听到从小朋友嘴里说出的“我想”,也勉勉强强算是值当吧。
“那我们快走,那边排队的人看起来很多”,祁与同轻轻拽了下加兰的衣服,示意前面那好像望不见头的队伍,见他没反应,便想扯着他的袖口往前走,没想身边的人好似更僵硬了,就差没走出同手的步伐了。
“哦天呐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的与同小宝贝牵我哦!没牵上?不不不就是牵了,真有得别人羡慕的”,不过祁与同哪里会想到这个任由他扯着走的人内心的独角戏竟是如此丰富。
直到从队伍的末尾变成排头,直到正前方传来的声响刺痛耳膜,加兰发觉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望着前面看起来无比简单的却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车站,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真正坐上空位,背上喷气背包扣上安全扣的那一刻,加兰才觉得自己的恐高远比臆想中要严重得多,巨大的眩晕感让他一时间瞳孔失焦,阵阵耳鸣,无法作出反应。
直到强烈的推背感降临,回过神来,车飞翔了有一段距离了,车站已经遥远得像一个小黑点,正前方的房子好像是用糖果堆砌起来的,也不知道尝一口是不是甜丝丝的。
“加兰,加兰…刚刚喊了你好多遍你都没有回答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恐高,不然就不会让你陪我玩这个了,你还好吗?”嘈杂的空气流声将祁与同的声音压下不少,听起来小小得有些失真,却又听得人心痒痒的。
“昂是,你说你想玩那可不能扫兴,我想我可以克服的”,加兰或许不知道此时自己牵扯起来的笑容在对方看来有多么的勉强与难看。
“虽然这里看起来真的很好看,可要是你害怕就不要说话闭上眼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糖果屋已经被大片大片的云所替代,阳光彩虹把它们映染得五彩缤纷,真是壮观啊。
“要不我把手给你吧,你害怕的时候就握住我,我会告诉你我在”,明明上一秒耳边还是呼呼略过的风声,可当祁与同冰凉的手贴上手背,试图掰开他握的死紧的手指时,加兰觉得,世间万物的运动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只有心脏鲜活跳动。
本能的生理反应让他反手覆上,穿过微凉的指缝与祁与同十指紧扣,很奇妙,不安与恐惧竟一点点驱散,加兰慢慢睁开眼睛,阳光刺得他不好受,可依旧能够看清两人交缠的双手。
过山车已经飞出了乐园边界,脚下是望不到边际的银色海洋,原本安静乖巧的人儿正在叽叽喳喳同他说着他看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促又带着兴奋,还向他展示着自己单手抓到的气球,阳光为他渡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暖洋洋的。
加兰好像什么都听见了,又什么都听不见,某一瞬间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剧烈的心跳声又将即将说的话给淹没。
“加兰你还好吧,缓一缓,马上就要到终点了,下去就没事了,你看我抓到了好多气球”,说着祁与同还献宝似晃晃右手的五个气球。
“也就四个,哪里多了”,加兰的声线还略微有些颤抖,不过在他身边的人可顾不上这些,“哪里不多了,明明是五个,要不是还有一只手给你了我……”,后面祁与同说了什么加兰已经听不见了,触感被无限放大,他感受到那只原本微凉的手有了温热,两人掌心相贴的地方带上了一层薄汗。
此时此刻的加兰,只想把这只手握得再紧一些,想着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叮铃铃”的声音预示着游玩时间的结束,两人相扣的手直到走出车站才彻底分开。祁与同拉着气球快步往前走着,像是特别好奇究竟能兑换些什么奖励。
“祁与同——等等我”,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边喊边朝自己跑过来的加兰。
一股巨大的拉力让他向前倾倒,撞到一个人的胸口,“别动,让我抱一会”,加兰闷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祁与同吸了吸鼻子,前面的这个人身上的气味真是好闻,也暖呼呼的,像是失了神,双手不由自主的环上加兰的腰,在他怀里一点一点扬起了嘴角。
祁与同不知道的是,有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的头顶。
“走啦”,不知道过了多久,祁与同推开了加兰,转而勾住了他的小指,“我们去换奖励啦”。
END
4月27日,黄昏。
此刻,林鸮的羽翼如落日一般低垂,投下漫长如生命的阴影。先知的眼中映着骨与血的幻象,如今它收敛双翅,将这份景况分享给了一位它所熟知的……敌人。
瑟莉安娜——那位颇为随性的教会猎人循着林鸮的指引,前去面见她曾经的合作者。
为了教会,更是为了帕斯玛街区的民众,她要找到那暴乱的源头……她那一意孤行的旧友。
“……记得那个寓言吗,瑟莉?”
记忆中,伊莱法缇笑容温和。
“若是神说鸟儿活着,人便将它捏死;若是神说鸟儿已死,我便放它生路。”
“决定权在您……至于现在,您大可以说些别的,但您迟早要作出抉择。”
她的胸廓仿佛一叶暴风中颠簸着的舢板,被那仅存于幻象中的心声之潮裹挟着,推往未知的方向。
“他们于你而言就是握在掌心的鸟儿吗,伊莱?还是说……”
教会猎人的身躯在巷口投下浓重阴影,黑暗之中,仍有几粒星点映亮眼眸。那位掀起浪潮的残月正从一位血族残缺的身体中汲取着血液。地下那对无神的双眼仍旧睁着,其内的魂灵已去,曾经美好的少女如今只是一堆死肉。
“也许,至少……不必再一次展现这样不堪的景象——以至于教人怀疑是否已经算一种你的个人印记。”
瑟莉安娜皱起眉,于他们而言,此类话题不过寒暄。然而她另有忧虑。
“或许此刻,她是如此不堪……”
伊莱法缇终于抬起眼眸,凝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名为先知的林鸮落在他的肩上,镜面般的双瞳沾染着血的颜色。
“然而化成灰烬的死亡是美丽的,”
他松开手,任由那具尸体在耀阳的残光之下湮灭;他的眼神热切,似是期许,似是艳羡——
“……如焰火一般盛放,在光下再看一眼这令我们眷恋的热土。”
“我们步入黑暗,又消逝于光明,正如所有的夜都要被黎明终结。”
“黎明,是的,熹微的晨光同潮水般退却的夜幕,自然还有这之前最深的黑……”
瑟莉安娜并非第一次聆听他的预言,然而真相在他的口中是缄默的,与刀子与死亡有着神似的共性——当它临近,它便是自身的答案。
“嘘……你听——”
伊莱法缇微笑着竖起手指,将故友的话语斩断。侧耳倾听,岁月的侵染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归还,少女的肌肤簌簌作响,再不复柔软。她仰望星空,话语与形体皆如干裂的沙塑般溃散成灰。
“血归尘埃,魂归苍穹。”
“……在成为异族之身后,在这短暂的许多年里——夜明星中最亮的一颗,你如何又想起了光明的滋味?”
短暂的寂静过后,教会猎人决定不再深究预言,转而质问起他脑中思念。
“不,瑟莉,我从未忘记。而今,我看见了那火焰……”
那位残月血族侧过脸,暗银色的瞳孔仿佛新染过神圣的灰烬。
“在酝酿,在闷烧。终有一日,它要爆发——在那火焰之下,无物能够保持不变。”
“我能看见,却被囿于当下,自然你也是。”
教会猎人的面色晦暗不明,她的嗓音慢慢沉落下去。显然,对方已经明确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看看周围吧,这些脏污不洁、散布各处的零星血肉不过是溅出的微末星火罢了,炽热而未明的燃料却仍藏在某处。”
“不,瑟莉。我早说过,决定权在你。”
伊莱法缇舒展开双臂,注目着那些曾活过的灰烬就此飞散。此刻的他貌似是冷静的,然而自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如同疯人的谵妄。
“然而火焰寻到燃料,便蔓延……它所做的另一件事是灼出汁水。”
“伊莱法缇!”
教会猎人突然明白了他话语的含义——不过时间早晚。她厉声质问。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很多,但记得的却不多……唯独有一件事……”
在讲述视域所及之物时,他或许是流露了真情;无神的眼眸慢慢弯起,涌溢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激热。
“那就是所有的夜……所有的夜!所有的夜都必须终结——!”
“我能看见……伊莱,我看见有火在你的右手燃起——在你举旗的手上。”
瑟莉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彻底明白了……谎言的祭品,是被煽动的民众,是他本人,是他们认知所及的一切。
“L'étoile du matin,你要在黎明中燃尽吗——?”
激情在此刻收敛,伊莱法缇注视着光下的友人,慢慢露出微笑。
“若是能为后来者照明驱暗,我乐意至极。”
“……瑟莉。”
他呼唤着陷入沉默的教会猎人的名字,笑得真心实意。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本应有一场战斗,为彼此的信念而反目相争。”
“如预言之所述……血归尘埃,魂归苍穹。”
“本应有,那便是不会有。”
瑟莉安娜慢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闭上眼,不再看巷子里站着的那个大麻烦。
“我不会尝试说服你,伊莱。那只是无用功。”
“我会让真相开口,将你驳倒。”
“一味妥协换不来安稳的明日。”
伊莱法缇直视着故友的面容,不同于演讲时的慷慨激昂,他语气平淡,却没有半句谎言。
“唯有刺破夜空,星辰才会落下指引。唯有撕碎夜幕,黎明才能降临于世。”
“我们的希望不应寄托于未知之物,我们的前路不应由牺牲铺就。”
“而今,那位先生……我记得他的名字——乌列克,愿他魂归苍穹,繁星当有他一席。而我,须循着星辰的指引,继续我们未竟的事业。”
“人总是可以多死一分的……然而先驱者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因而我在此处,在你面前。哪怕肉身成灰,我也要一个答案。”
“时候到了,瑟莉。”
墙头亮起数十支火把,跳动的焰尾将一切都映得通明,光亮的边缘却如血液染就。那位残月血族仍旧笑着,双眼皆是晦暗的猩红。
“是延续教会的罪恶,还是加入我们的革命?”
“然后成为你内在混沌的活祭品吗?”
瑟莉安娜冷笑着回以反问。
“为了遥远的,看不真切的曙光,去破坏现在的平衡?将他们作为薪柴,为了你的光明而燃尽?”
“虽外表未变,但你的心智……不,身为人类时就拥抱混沌,毫无拘束的你,从一开始就是个怪物。”
“我早该把你处理掉的。”
“……真叫人感到可惜。瑟莉,你早已失去被燃尽的资格。
伊莱法缇神情未变,只是哀叹似地移开了视线。
“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就笃信吧,直至最后一刻。看那匿于表皮下的寄生虫能否回应你的虔敬——”
回答他的,是教会猎人离去的身影。
抓了几个同族当背景,就不艾特了,卡文写不动,小学生文笔,凑合看吧(目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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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内已经有了不少的血族,那种微妙的感应也强了起来。艾维斯顺着感觉望去,看到了一名短发,带着不少耳钉的嗜血血族。而他也看了过来,确实是那张熟悉的脸。他是艾维斯的第一位子嗣,也许现在叫私生子更合适,毕竟当初连真名都没有来得及给予。
思绪回到了120年前。
“大人,求您救救这个孩子,医生说,以他的身体情况,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他才19岁,还这么年轻!大人,求您了!”
艾维斯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妇人跟抱着她同样流着泪的男人。他确实受到了这两人的帮助,而他们的孩子,那个年轻人他也见过,是个很聪明的人,本身没有什么疾病,只是因为是早产儿,身子一直都不好。一个已经成年的聪明孩子,确实可以。
“我可以救他,但是他会变成我的子嗣,我会带走他,如果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就算了。”
“接受!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只要让他活着就好!”
“好。”
几天后批准下来,艾维斯也将那个男孩转换成了血族。男孩因为体质的原因转换成功后就累的睡了过去,而艾维斯因为一些原因,本身也很虚弱,索性打算先去休息一下,等男孩醒了再给予他真名,没想到,等他再次醒来,男孩一家都已不见,而这间屋子里散落的灰尘则说明他们已经离开很久。
艾维斯收回视线,看向走上台的萨诺长老。
另一边
“查理斯,你在看什么?”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好奇的顺着查理斯的目光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几个站在一起的古老血族。男孩收回视线,撇了撇嘴:“那些老古板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身上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查理斯笑了笑:“你说的太对了,麦伦。但是那个红发的家伙,我想他或许是我血族层面的父亲,我曾经幻想过许多次我这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但是,一个老古板,天啊,简直无法接受!这简直是耻辱!好想毁了他!”
“会有机会的,在那些老古板的老巢,毁掉一个他们的成员,天哪,这简直,简直!”麦伦浑身颤抖,露出一个略显病态跟疯狂的笑容。“我想到了,让他在他的那些同伴面前舔我的鞋底,这一定很刺激。”
看着走上台的现女王莉莉跟残月科雷塔,艾维斯不由蹙眉,很想直接转身离开,但因想知道会议内容,暂时忍住了,只是眉头皱的更深。而他的血亲梅兰莎,还有几位实力很强的同族,例如那位奥斯顿先生,则没有犹豫,直接转身离开。
会议并没有因为几名血族的离开而中断。嗜血乌列克的死亡,教会恶劣的态度,以及……现女王莉莉就是失踪的女王莉莉安。
女王的消息令场内开始喧哗,又有几名古血离开了会场。艾维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心底发出叹息,他突然对继续下去失去了兴趣,于是便跟随身着红裙的Cherry一同离开。
“怎么,这个会议开完了?”梅兰莎拿着高脚杯,端详着里面的液体,见他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不,我提前出来了。”艾维斯坐在她的对面,拿起血仆适时放于桌前的血液细细品味,血液甜美的味道平息了他有些烦躁的心情。
房间一时陷入沉默,两人都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直到坎进来,才打破这份安静。
“居然都提前走掉,也不知道叫我一声。”
“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
坎挥手,示意屋子里的血仆全部离开。等他们关好门,他才继续说到:
“现任的女王莉莉就是女王莉莉安,曾经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呵呵。乌列克是被那个教会的神父毒死的,人类还真是掌握了不得了的力量呢。”坎轻抚趴在他腿上发出呼噜声的猫,接着道:
“萨诺长老说他放任西比迪亚是为了探查教会的秘密,还有,那些教会猎人异变是因为食用了教会所谓神的血肉,那是一种跟湖骸相似但是更令人作呕的液体。”
“啧……湖骸已经够恶心死了,他们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谁知道呢,或许在选择背叛那一刻,那些背叛者的感官就失效了。”坎依旧对教猎很是不喜。
“难道我们要等那些背叛者传出消息才能行动吗?这种一切都被别人掌控的感觉真是不好。”
“萨诺长老在征求意见,直接攻打教会,或者再次跟教会和谈,我更倾向于主动进攻,至少主动权要把握在自己手上。”
“我跟你一样,教会既然能坑害女王一次,那么再次和谈,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好事。”
“不愧是挚友呢~”坎后靠,姿态颇为轻松。“那么,说完正事,就聊聊其他吧。那个时不时看你的小嗜血是怎么回事?”
艾维斯想了想,觉得坎问的应该是查理斯。
“查理斯吗?他是我第一个子嗣……不,现在应该叫私生子更合适。”
坎挑眉:“还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有私生子?你对那个小嗜血跟对维奥拉完全不同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艾维斯将查理斯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加了句:“我也没想到他还活着。”
“血族大会?”尤尔娅·马尔蒂抬起头,眨了眨眼,“您要去那个?”
“去看看。”尤裡卡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却比谁都显得兴致索然,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指节叩击桌面。
尤尔娅把他的书递过去,应了一声。虽然大众认知中,猎人与血族总是不共戴天的——教会猎人不算——但她明显不在意,只是笑了一下:“我还真没想过您会去。”
她的雇主尤裡卡是一位残月血族,不过一直对于这种事情显得兴致缺缺,所以尤尔娅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这个活动——作为猎人,她倒是有些血族朋友,所以含糊知道一点。
“去看看。”尤裡卡明显已经开始觉得麻烦,回答也敷衍地沿用前句。
“可我不能跟您一起去吧?那我是在附近的城镇等您回来,还是怎么样?”
虽然说作为猎人去血族大会明显就是挑衅找死,但作为一个刁难的雇主,尤裡卡还是抓住这个机会吐槽:“明明是我的保镖,结果却只拿钱不工作啊。”
“哎呀,您也可以不去的,我帮您怎么样?”
看起来纤细的女性实际上相当暴力,久经锻炼的猎人可不是他这样柔弱的小血族能够比拟的。虽然尤尔娅依旧微笑着,但尤裡卡明显从她的笑容中读出另一种意思。
尤裡卡咳嗽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反正就是这样,我得过去几天。”
“好的,到时候我帮您收拾行李,马车也由我订……对了,小心身体,不要去月下宴哦,您还年轻呢。”
月下宴,作为嗜血血族的活动,其中的淫靡秽乱不言而喻。因此尤尔娅虽然是开玩笑,倒也三分认真地提醒。
但尤裡卡只是冷笑一声,精神阳痿·家里蹲贵族·对人交往毫无兴趣!的尤裡卡先生高傲淋漓尽致,他回答:“那种地方有什么可去的?我对性交没什么兴趣。”
嗯嗯,知道您不行了。尤尔娅委婉柔和地一笑,回答道:“是呢,那我就放心了。”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原来如此,要不再带条围巾吧?”
“……你问我到底为了什么啊??”我回答你你一点也不在乎啊?!
尤尔娅理直气壮:“嘛,本来就觉得尤裡卡先生不会感兴趣。”
她说完之后就去帮尤裡卡收拾东西,自从这位麻烦的贵族上次出门居然打算全部买了再丢掉之后,尤尔娅就决定按着帮他好歹收拾个差不多的行李,不然家里钱迟早给他败光了。就算钱不是她的,她也看不下去!
即使看着保镖忙忙碌碌,也完全不打算帮忙的尤裡卡明明一直信奉有需要买就行了,现在却理直气壮地指挥起来:“那个衣服我要带着,对了,那本书也帮我收拾进去吧。”
尤尔娅拿着书,往他脑门来了一下。
虽然表现得轻巧,但你要说尤尔娅真的毫不担心吗?也不尽然。她是人类,并不理解血族,只是包容并且接受血族的一切不同,但这种因为岁月与本来产生的隔阂并不适用爱就能适应的,血族大会会聊什么、会发生什么、最后产生的影响是什么,都不是她能够以自己的阅历推理出来的——这个时候就会感觉到血族与人类的差距,不仅仅是仇恨与身体那样简单。也许在双方对立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泾渭分明。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认为这份不同是应该的,所以才更应该接触不是吗?但担心还是让她一再叮嘱一些杂事,注意安全之类的:残血血族总是弱势的。
“那边应该有许多厉害的血族,所以要小心,不要跟人矛盾。要记得好好打招呼,但是别勉强,不喜欢就回来,一个人也不要凑合,记得多穿点衣服……记得回来找我。”
你是我母亲吗?尤裡卡虽然这么想,但面对这份不加掩饰的关爱,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移开视线应道:“知道——了。”
尤尔娅并不能跟着他一起去,所以收拾了很多东西也不能确定尤裡卡会不会用,但也没办法。她穿了兜帽袍子,在夜色中于大会附近相对安全的一个城镇下车,目送尤裡卡的马车远去。姑娘眨眨眼,夜深的晚上实在是没什么人,于是意识到自己没什么事做。
倒也不至于没有尤裡卡,她就不知道干点什么好。陌生的地点并没有阻拦尤尔娅,她熟练地找了个旅馆,把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休息,准备第二天去街上逛逛。
某种意义上,这是放了假,她在周围四处乱逛,准备买点礼物回教会去,比如玛卡里亚姐姐会不会喜欢蝴蝶结?安纳托哥哥应该会喜欢这个奇怪的土偶?……手指落在想要拿起来的项链时停顿了一下,她像是陡然惊醒一般,转身把那朵人工水晶中镶嵌纯白百合的饰品放回去,连同那只红狐狸的玩偶一起。
事已至此,她倒不想叹气,又或者伤心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抉择……爱是勇气,如果非要有一种情绪,那她更觉得骄傲且祝福。
饰品暂时不用了,但是阿尔文先生应该会喜欢这个戒指?总是送种子也不太好,那么西比迪亚先生的话就……
世界上的所有关系都不是完美无缺、坚不可摧的,比起个人的感情,总有一些无法撼动的东西。况且就算表露出冷酷的一面,她也并不觉得这次事件就会让爱彻底消失,更不会就此觉得幻灭又或者对哪一方失望。硬要说的话,她不认为谁就全然有错,观点这个东西,总是根据自身立场去决定的。
非要说的话,尤尔娅·马尔蒂可能觉得自己才是卑劣,她抽身事外,所以用局外人的目光围观这一切,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对于双方,不都是一种背叛?偏偏她还想如往常那样、爱着每一个人,并不作出表态。
她承认这一点,所以更加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站到任何一方那边去,还接受着米路不希望给她添麻烦的爱与教会并不明令追查她的好意……
不该细想了,尤尔娅闭了会眼,把东西全部挑出来付钱。她有点想尤裡卡了,不知道现在他还好吗?真希望他不要跟人起什么矛盾。
尤裡卡在好几天后才回来,他看起来跟走之前别无二致,甚至显得更加无聊,面对尤尔娅的询问无精打采:“他们要打仗了,没兴趣。”
“噢……这样啊,”尤尔娅检查了一下他,安下心来,“您确实不应该参加,不然会受伤的。”
“你怎么表现得像个局外人一样。”
“那您是想我冲去血族大会自杀式袭击,还是跟教会同归于尽?我现在是您的保镖。”
“哼……”血族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他突然有点促狭、带些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揶揄,“可是,最后也会开战吧?你会杀了我吗?你可是猎人啊。”
“我会保护你的。”
尤尔娅很认真地回答。
她是局外人,但并不永远都是局外人,有一些她能改变的、她应该保护的、她爱的,那她就不该再旁观。
“即使与人类为敌?”尤裡卡觉得她只是客套,但尤尔娅的眼神并不作伪。
“实在不行,就想别的办法,比如把你打昏带走隐居什么的……无论如何,会保护好你的。尤裡卡先生打不过我不是吗?而且你也不是这种人,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我还是有这点眼光,所以相信着你的啊。”
“呜哇……好恐怖,你怎么老是想着攻击雇主啊!”
“我很在乎您的。”
尤裡卡沉默了一下,他依旧显得有点嫌弃:“知道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会做。”
他向来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所以从没想到会从突然的角色中获得这样的关爱,喜悦吗?那是自然的,所以尤裡卡显得有点不习惯,抿着嘴不知该继续什么话题。
但尤尔娅只是笑了一下,她的情绪总是被这样掩盖下去,轻轻拍了一下尤裡卡的肩膀:“好了,风尘仆仆的,您先去换件衣服吧。我给您准备了礼物。”
*小学生作文先打个卡,后续慢慢写
*感谢两位猎人借角色给我,ooc了算我的
*可能会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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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艾利奥:
我在纳塔城一切都好,城里被毁了,房子也没了,但是有很多人来帮忙重建,不用太担心。在梵德姆村的生活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PS,也照顾好弟弟妹妹们,作为哥哥的你一定能做好的。
你的叔叔,凯恩。2月25日于纳塔城。”
凯恩放下笔,把简短的信交给身边的帕尔默神父。
距离他上一次用自己的腿走路已经过去一周。凯恩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习惯一下事事靠人帮忙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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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前,他带着摩尔德刚与帕尔默神父分别,就在靠近纳塔城的郊外遇到了湖骸。巨大的怪物带着恶臭袭击人群,脑袋里刺耳的回响让他在战斗中晕了过去。幸好当时赶来阻挡湖骸的猎人们人数不少,让摩尔德找到空隙把他拖离了战场。虽然两人都只是轻伤,对于经历多次战斗的人来说似乎已是幸运。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凯恩先行进入纳塔城,让摩尔德在一个大家都疏于防备的时刻再偷偷进城。
猎人们终于击退了湖骸。大家都疲惫不堪,城里甚至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老邻居们多半逃跑了。自家的房子塌了一大半,地下室奇迹般地幸存了。虽然如此,他也不敢去睡那个岌岌可危的房间。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人们聚在广场上,搭建起了临时帐篷。凯恩在那里找到了几个还算熟的猎人朋友打算一起挤挤。直到确认湖骸已经被消灭、农场附近也安全了之后他才安心。不久之后,猎人们就开始着手纳塔城的重建工程了。摩尔德入城之后,由于数量众多的猎人,活动变得非常不方便,平时只能躲躲藏藏,凯恩提议两人只在约定的时间找地方见面。
那段时间里,凯恩发现自己的伤口复原速度变得很慢,以前即使粗暴地使用药草也会很快长好,而现在,腿上的伤口几天过去也不见愈合。他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湖骸,过几天就会好的。
值得高兴的是,他看到帕尔默神父也来参加重建了。
帕尔默神父是一个善良的人。即使变成了残月血族,依然保持着人类的秩序感。凯恩觉得这样的血族很让人安心。他也很好奇身为血族,不追求力量的人要怎么在这乱世中坚持自己的信念。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病,或许是时候使用摩尔德的血液了。从血族的说法上,摩尔德会变成自己的父亲——这还是令他非常不能接受的,明明自己才是“饲养”的一方。但在活下去这件事上,不能接受的事也并不是那么绝对。在他们分别的时候他从摩尔德那里抽取了最后一部分血液,它们正在温暖的储血器里静静待着。不知道自己能否挺过放血那一关,如果挺不过去,一切也就结束了。
胡乱想着未来的凯恩,又一次因为重建工作的疲惫而睡了过去。第二天,他会继续在废墟上劳动——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偏偏就在这一天意外发生了。
那天,凯恩正在搬运刚从城外运过来的物资。周围突然有人喊了起来。他失去意识前还想回头看是谁在大喊“有人倒下了!”然而视野里只剩一片混沌的黑色。随后,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附近的几个猎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了帐篷,放在简易的木板床上。高大的女性猎人克罗米亚·斯图尔特用完好的左手在路上帮忙端着凯恩的腿,隔着手套似乎感觉有些滑腻。当她收回自己的手想查看凯恩情况的时候,旁边有人大喊了起来:“血!你手上好多血!”
斯图尔特小姐当然确定自己的左手没有受伤,右手的伤处也不会在这里崩开。她立刻意识到那是倒下的凯恩的血:“……我去喊医生。”
过一会儿,她带着斯塔夫罗金医生走了进来。医生仔细查看了木板上紧闭着双目的凯恩。木板上的红色血迹从臀部、大腿下方向外扩张着。不知从什么角落传来了窃窃私语,甚至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屁股流血?”
斯塔夫罗金医生撕开了碍事的布料,腿部似乎有旧伤,沿着旧伤的位置骨肉被腐蚀了一部分,隐隐可以看到埋藏其中的储血器。
他立刻明白了:“是死腐病啊……”储血器似乎有过损伤,而之前死腐病前期突然长好的皮肉把它堵住了。那些皮肉如今失去了活性,所剩无几的血液缓慢地向外流淌着。
那是储藏在他腿中的摩尔德的血液。鲜红的颜色乍一看和人类的血液没有区别。冬季衣物厚重,在搬运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而现在干燥的寒冷空气里满是血腥味。
斯塔夫罗金医生把周围的人都赶出了帐篷,开始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凯恩依然紧闭着双眼,因为失血的缘故脸色发白。医生很快就知道他的腹部有一个比较新的储血器,且里面不是空的。
斯塔夫罗金医生非常明白现在躺在木板床上的是一只肥羊。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这件事,这个人可能会很危险。他立刻着手安排,把人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并让信任的猎人帮忙看守着。
凯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医生帮他把帕尔默神父喊了过来,神父表示愿意帮忙照看病患。
纳塔城里依旧人人忙得热火朝天。凯恩决定先休养几天再考虑良药的事情。
当窗帘被外面的夕阳染成明亮温暖的金色,文森特·戈林家的大门就会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这时他会停下在纸面划出字母的笔尖,将笔帽扣回钢笔,放下纸笔起身走出书房看到他的叔叔文森特·戈林推开家门走进客厅的身影。抬起的琥珀色眼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勾起微笑的嘴唇微微张开,接下来从那双唇间飞出的温柔声音会亲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尼尔。”
奈杰尔·戈林已经扣上外套上最后一枚扣子,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全身镜,镜子里的青年身材瘦削,样貌年轻,肉眼可见的紧张从他眼中透露出来,即使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奈杰尔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转过头看向呼唤自己名字的人,英格丽诗·阿忒利亚正站在门口,她身后的门没有关上,冰冷的空气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街道上流动的灯光在暗夜中闪烁。人们提着煤油灯向更明亮的火光周围汇集,如同星光环绕明月。
不过他们暂时先不能加入那队伍中。
他握住英格丽诗伸来的手,走出家门握住门把手将门关上。他跟着英格丽诗的脚步走下台阶,在人流外面行走,看着人们或加入或离开这灯光的行军。很快他们的路线偏离了街道,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英格丽诗解下腰间的煤油灯拧亮,现在引领他们的变成了这明亮的灯光,他们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向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沿着无人的道路前进,在路的尽头墓园的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大门两边的围墙周围冷冷清清,只有寒风路过时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踏入墓园的小路,一座座或新或旧的墓碑从他们身旁路过,有的墓坑甚至还没来得及填埋,裹着布的尸体躺在墓坑里面无声地欢迎他们。忽然一抹静谧的蓝色晕染进煤油灯的金色,墓园中一点蓝色的火焰在寒风中摇曳着迎接他们,他想起过去读过的童话中守卫在墓地四周的幽灵骑士,蓝色的火焰像是他们头盔上的装饰,冰冷而飘逸。
“这是夜莺们点的,”英格丽诗对他说,“是猎人们的葬礼……”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奈杰尔也只是摇了摇头让她不必再说下去,他们都知道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他们谁也不想看见的未来——如果英格丽诗死了,蓝色的灯火也将为她亮起。
他们走过那蓝色火焰,安静的火光目送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蓝色的光线穿透雪花间的孔隙,在细小的晶体间穿行折射,雪花的尸体变成星星的碎片跟着火焰燃烧的动作闪烁。
“要把雪扫掉吗?”英格丽诗问。
“不了,冬天还没结束,以后还会下雪的。”奈杰尔只是轻轻蹲下用袖子擦去墓碑上几乎盖住名字的灰尘和冰碴,蓝色的光在镌刻在石碑上的文森特·戈林的名字与生卒年的刻痕里流淌,他的手指上沾染了些没有融化的雪花。他弹了下手指,将雪花与尘埃一同甩开。
他本来想在叔叔的墓前放一些东西,但今天收拾完房子后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放在这里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一无所有。就连想对叔叔说的话他也想不出来半句,这显得他临行前的紧张十分可笑。他偷偷看向英格丽诗,她金色的长发被灯火照亮,却只剩下冰冷的蓝色,但她蓝色的眼睛望向自己时仍然让他想起那金发在阳光下的耀眼与她的温暖。这是他仅剩的可以拥有的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却不能像英格丽诗的呼吸那样轻易形成白色的雾气,最后他站起身扯了扯英格丽诗的袖子,“走吧。”
“不再看看了吗?”
“也……没什么好看的,英格丽,”他走过英格丽诗的身前,“现在那里只是一座墓碑而已。”文森特·戈林早已腐朽的尸体躺在地下的棺椁中,他对自己侄子的迟到与遭遇一无所知,过去在那房间里响起的呼唤再也无法回来。他低着头,蓝色灯光穿透他发丝的缝隙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痕迹。
英格丽诗紧握着奈杰尔的手,但任由她如何一厢情愿地想要让那只手变得温暖,奈杰尔的体温都只是固执地维持着那令人类不适的冰冷。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直到他们也汇入人流,跟随着人们的脚步来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猎人工会今天大门敞开,在爆炸中幸存的桌椅都搬到了一旁,建筑中间的位置猎人们点燃了一堆篝火,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在篝火旁或站或坐,这些人英格丽诗有的熟悉有的眼生,但他们的一些特征说明了他们的身份,比如穿着修士服的神父,比如那些尖耳朵的教会猎人。和教会猎人们站在一起的洛基一眼瞟到了他们,他刚要举起手,似乎是打算和奈杰尔打招呼,英格丽诗眉头一皱稍微向前一步挡住奈杰尔的视线,接着加快脚步带着奈杰尔走到更暖和的篝火另一侧的工会里侧。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迎上来的雷涅将一个酒瓶塞给英格丽诗,去了瓶盖的酒瓶中些许的酒精味道从瓶口溢出。
“我白天帮了多少忙啊,至少也让我享受一下劳动成果吧,”英格丽诗接过酒瓶,“接下来没有要我帮忙的事了吧?”
“行了,晚上就好好休息会儿吧,明天以后还有的忙呢,前几天你不在的份到时候都让你忙回来。”雷涅拍了拍英格丽诗的胳膊,而后转向奈杰尔,对他点了点头,“玩得开心。”
她带着奈杰尔坐在角落的一张长椅上,他们坐的很近,但是或许是因为奈杰尔的体温太低,她始终都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她抓住奈杰尔的手更紧了些。
或许这个时候她应该和奈杰尔说些什么,但是她却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搭起的木架中火焰不知疲惫地跳着舞,用它温暖的光芒照亮了这里每个从之前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的笑脸。不知道谁说了个笑话,忽然建筑中爆发了一阵大笑,人们的笑声飘荡在半空,带着从篝火中飘散出来的火星飞得更高,好像要把夜里的这股寒冷也一起赶走。
她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奈杰尔,在火光的映衬下他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血色,火光在他的眼睛里映出小小的光点,让他的眼神更有神了些,好像他17岁时经常因为她的玩笑开怀大笑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她也只是个穿着漂亮衣裙的贵族小姐,他们的笑声也会飘荡着让月亮听见。
忽的,奈杰尔注意到她的视线,他薄薄的嘴唇向上弯起,“好像又回到以前我们偷偷在外面探险的时候一样,不是吗?”
“是啊,”英语回答他,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但是回不回去已经无所谓了。”
奈杰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无论我们过去犯下了什么错误,无论过去有多么痛苦,都回不去了。”
“是啊,你之前说过……”
“不,尼尔,我之前只是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英格丽诗摇了摇头,篝火在她的眼中燃烧,“虽然用了那个钟以后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我隐约记得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凯蒂说我的真心是希望你消失。”
被她握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
“但我绝不是那么想的,尼尔,我可不是在狡辩,”她耸了耸肩,好像卸下了肩头的重担,“我之前只是在逃避,把你关在地下室是因为一看到你仿佛就看到自己的愚蠢,但是我也无法真的杀死你,因为那样就真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只是在心存侥幸……”
“是啊,我也……觉得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到正轨……”
“但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转过头再次看向奈杰尔,奈杰尔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从他那绿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终于发现那里的不是17岁的英格丽诗,而是26岁,身为工会猎人的英格丽诗,“该向前了,奈杰尔。”
“好,如果你要向前,”奈杰尔的手指从英格丽诗的手掌下抽出和她十指相交紧扣,“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迎接春天的歌谣,人们的声音渐渐加入其中,歌声被火焰推着飞跃工会残破的屋顶,掠过枝头歇息的渡鸦,抚过其他残破建筑中人们的脸庞,带着他们也加入这合唱。
冬天已逝,春天将至;
朋友啊,切莫迷失在最后的长夜,
即使夜幕降临,也别忘记歌唱,
直到温暖的明天再见吧。
英格丽诗的双唇与奈杰尔相贴,他柔软的唇瓣也同他的指尖一般冰冷,但她并不在意,她知道他灵魂中的温暖,这是只有他们彼此知晓的秘密,藏在这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隅。
钟声从遥远的教堂传来应和人们的歌声,漫长的寒冬终于快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