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
梦里,他仍然置身于那片一望无际的深灰色海洋。猩红的月如野兽的獠牙般泛着冷意,从遥远的海平线传来语焉不详的细语,它顺着海面、顺着涌动的风,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耳廓。而后,他不受控制地下沉;海水的触感沉默又温柔,但他知道,在“海”的深处,有不可触及之物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赦罪演武结束的当晚,克里希亚第一次梦见这片海洋。彼时的月色神圣而皎洁,海水也澄澈地映照着银光,慈悲的呢喃邀请他沉入海底,他并没有听清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却服从了它的指令,仿佛他生来就是它的子民。
对于克里希亚来说,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过去的近一百年中,他做梦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提这种清醒后还能记得的梦境了。他以为离开教会换个地方情况就会好转,便主动加入了定期巡视帕斯玛街区的队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反倒更经常梦见这个地方。
三个月后的今天,梦境再度造访,压抑的氛围比前次更甚。
像有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一步步逼近。
他已经无暇思考更多了。空旷的回声突然转变为尖锐的噪音,在克里希亚的头颅里横冲直撞,直到他在床上翻滚着醒来,这该死的噪音都没有消失。
“怎么了,克里希亚?”听到他的动静,隔壁房间的神父也从睡梦中被惊醒。
克里希亚没有回应。
挣脱了短暂的失聪之后,克里希亚迅速整理好行李、提上剑,向同僚告别。
“湖骸……纳塔城被湖骸袭击了。”他的声音沙哑得怪异,多说一个字似乎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回帕斯玛街区,找能打的带队,联系教会请求支援,”他思考了片刻,再次开口,“我会、先去纳塔城周围,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联系。”
神父没有拦克里希亚。他知道没有战斗力的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包裹,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离开了破旧的补给站,踏上和克里希亚相反的道路。
他在心中虔诚地祈祷:愿我们能在相同的终点,为相同的理想重逢。
纳塔城篇
剧情顺序:
▶ 上篇-12月8日-12月1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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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纳塔城-12月15日全天(医生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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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094/
(15日全貌,请务必看看医生的文!!)
▶ 本篇时间线为12月15日夜—16日夜
这一次互动的角色也好多,并没有很好地展现大家角色的魅力我先给各位跪下了……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在之后的章节弥补遗憾。
还有一些人物的细节故事,之后会慢慢补的……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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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赶到纳塔城时,现场的情况远比克里斯反馈中描述的还要来得糟糕。原本应当是彰显热闹繁华的建筑早已如同枯槁的骸骨,繁花锦簇的大街小巷如今布满了黝黑的死物与无名的亡者们,空气中秽物的焦灼异臭与死亡的气息覆盖在每一寸皮肤。
曾经由人类的双手所奏响的希望之城,早已不复存在。
12月15日
夜
“再过一个转角就到了!”手中的缰绳再次被拽紧,马儿发出急躁的高亢。他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古斯塔夫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纳塔城,一定能恢复它原本的样貌,到那时请再来这座城做客吧。”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古斯塔夫兹紧咬唇角收回了映射鲜红的视线,但所见的苦难依旧如烙印嵌入了他内心的深处。
入夜之后,白色结晶的仍旧落个不停。幸好还不及夜色最寒之际,青年根据克里斯的引导抵达了城外的接应处。
古斯塔夫兹先生,希望今日你也能够安慰入眠。
他警戒着周围湖骸的入侵,直到古斯塔夫兹与接应人的背影都平安地消失在树林的尽头。然后,青年为这几天同甘共苦的旅者送上了虔诚的祈祷,才慌忙地驱使着马匹湮没在昏暗的炼狱中。
费恩小姐的情况不太妙。
在目睹到纳塔城周遭的惨状时,他早已捕捉到费恩的焦急与降临终焉的城市融为一体,有一种近乎于毁灭般的执着在推动着她。这样的费恩令他不禁察觉到了作为同类的熟悉感,以至于他尝试性地提出帮忙后,费恩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接受了他的提议。再次进入纳塔城后,他却发现再无法自如地让马儿挪动前蹄,清脆的马蹄声逐渐变为浓稠的闷响,眼前诡异的场面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黑色的泥泞与泛滥灾祸的碎片淹没了路面,通往大道之处就快看不到尽头,向着巷尾、向着深处、向着一切有她战斗过的痕迹延展消逝。
幸存者与猎食者的交织呼应的声响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反射性地翻身跃下,顾不上溅起的一身污秽,明亮的逆光之刃对准了那两人身后穷追不舍的黑影突进。
铮,利刃划破虚伪的魅影,擦划过地面折返向另一方。
锵,骨肉破裂,液体飞溅浇灌着单薄的身影。
青年的马匹早已交由给了幸存者们,虽持有怀疑但眼下为了给求救者们开辟求生之路,他仍是会指引他们前往教会所在的方向。留下他独自一人在生与死的夹缝之物间不断地重复着挥动武器,去葬送本不该停留在世间的流浪者。
……
愿那里还有希望的话? 血族? ? ? 人类?
「恐怕只有 才会是 」
……&#%……
被湖骸呼唤的噩梦再度侵蚀袭来,他用力咬着惨白的唇瓣,腥甜的苦涩安抚在每一寸神经。他追寻着费恩的踪迹,路上不断将聚拢的湖骸碾压成斑驳的道路,层层掩盖铺至通往工会的大道上。
在那里等待他的并不是一同披荆斩棘的同伴,而是一位向他寻求帮助的陌生神父。
那位神父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异色瞳眸与令人熟悉的样貌,他自然是不会认识在自己离开教会的期间才进入大教堂的新任神父。当年轻的神父在提及“海沃德”的名字时,他明白了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眼前的人正是海沃德先生向他提过的在教会工作的儿子—萨迦利•海沃德。
他还记得那位老先生说起教会救济家人时的流露着慈祥的神情,似乎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在得知他曾是教会的神父后,海沃德先生凭借着自己的人脉也帮忙介绍过几次委托。不过,他并不想利用曾经的身份占老先生的便宜,于是,趁着手头没活的时期也会去帮老先生打理生意上的事,一来二去两人便这样熟络了。令他没料到的是,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老先生口中常提及的儿子相遇。
在确认了萨迦利的基本情况后,青年才同意带着他一同前往海沃德先生的住处。萨迦利的状态说不上有多好,他或许没有料到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纳塔城内悲惨的状态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愈演愈烈。伤员不停地被引导向临时救助点,部分来不及救治的伤员只能像装满货物的麻袋被杂乱地搁置在布满污秽的间隙间,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腐臭味也变得更加浓郁。万幸的是路上的湖骸已被清理了大半,这对于焦急赶路的两人而言节约了不少时间。
萨迦利不禁眉头紧锁加快了脚步,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往最糟糕的情况揣测,一路上他几乎不间断地与青年攀谈着。由萨迦利提出的话题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曾是神父的猎人而起,他好奇青年放弃圣职者选择踏上路途的理由,也十分在意作为如今猎人的他眼里的教会是什么模样。青年对萨迦利的大胆提问显得十分诧异,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都清楚语言的分量,详细的理由是不能轻易地向他阐述的,何况眼前这位神父还对教会抱有理想。尽管他尝试含糊地去解答对方的疑问,但最后仍然被萨迦利带回了最初的问题。
想要知道莱茵先生离开教会的具体理由。
他从未与友人以外的人详细地谈论此事,也是少有地像这样被人追根究底地问起缘由。就算此时自己依旧回避作答,可总有一天年轻的神父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抵达问题的终点,就像那时的自己一样。只是、从现在起要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或许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会有些太晚了。
青年不再顾虑,最终还是向好奇的神父抛出了最初令他产生思考的钥匙。当陌生的圣女被提及时,萨迦利的反应并没有让他获得过多的惊喜,这也是在预料之中。所以当神父表示向他中肯地展示自己对待教会的态度时,他难得反客为主地提出了一个的问题。
“既然萨迦利先生说到教会是中立的立场上制衡各方的话,你是想做制衡的一方还是给予帮助的一方呢?”
显然这样的问题令新任的神父有些为难,但也并未露出不悦之色。
“我认为单方面的制衡和给予都不是最好的做法。假设人类和血族之间的平衡有一条线的话,谁跨过那条线,谁就应该受到制衡。谁被挤兑,谁就需要帮助。”
“定制那条线的是人,而最容易变化的也是人。这并不是建立在谁破坏规矩的前提下这么说的,而是除了制衡或是平衡以外或许会有更好的方法。”他想了想 “毕竟大部分的血族本质上也曾是人类吧。”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虽然是猎人但也有一位血族朋友。”
这番明显带有缓和之意的话语,使萨迦利在内心松了口气。他不再摆出一副神父的态度,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其实我也与一位血族交好,我跟她讲述过自己的经历,也从她那里听来了有关她百年前的过去。现在,她和我一起来到了这里,在帮我寻找父亲。老实说与血族构筑联系,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会忍不住去想,要是人类和血族能像这样相处该多好……但也只是一些天真的理想罢了,哈哈。不过正如您所说,首先要去改变,我想,有改变的话总能看到其中的可能性。虽然或许您对教会存疑,但教会里的人与教会猎人共存这件事也是一种改变的成果。”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他笑了笑。
“放心吧,人类总是会先一步向前进。我想你的话,在这方面一定会比我更快得到答案。”
……
不论你选择以何种的方式重新构筑这片大陆的联系,都不要忘记,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彼此的联系从未破碎。
……
掌心上传来烧灼的痛楚,他握紧了掌心反而让更多殷红于雪白中渗出。青年索性再次握住了刀柄向着层出不穷的湖骸挥动,双手染得鲜红。
萨迦利先生……已经和同伴汇合了……到底要怎样才能将湖骸消灭,他们在执着于…
记忆中的画面与声音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他试图从虚妄的回声中取回真实,却毫不自知地沉醉于深渊的快感。无法思考不能去思考需要消灭的敌人即在眼前,只要不断地去将他们剖开撕扯,直到它们再也无法站起……!
哐啷 哐啷
从小巷的另一头隐约传来了些许骚动声,他顺着声音向外侧的道路转移位置。砖瓦与金属碰撞发出的阵阵脆响将躁动完全撕碎,等再想要仔细辨认时灵动的敲击声却倏地变为几下短促又结实的撞击声。青年完全可能够笃定,这种特殊的武器声响正是这几天与之常伴的同伴所带来的。他不由地扬起嘴角,不再急忙地向费恩所在的方向赶去,反而是调转了势头顺着她所在的反方向清理街上的湖骸,以此为她减少些许负担。
武器相叠交辉的声响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奏响起新的乐章,他们彼此各持一方在沦为饕餮般的狂宴上厮杀,开辟象征希望的生路的同时也开启带来消逝的归路。就算是这座城市最终沦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逼到悬崖的尽头……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桀骜的猎人们也会为了那一丝与故土的联系,拼死抵抗。
「……生命也好,人与人的联系也好,在灾厄来临之际都是平等的脆弱……」
萨迦利的话语突兀地打断了旋律,银枪挥舞的声音早已远去,空荡的巷尾只有青年孤身只影地矗立在成堆的尸骸里。从最后一只击碎的湖骸黏液中意外地掉落出了近乎完整的亡者,那是一名人类女孩,从样貌来看不会超过十岁。她双眼紧闭脸上却没有显露畏惧的神色怀里紧紧地抓着一对胳膊的残片,如婴孩般地蜷缩在黑色的液体中。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回到纳塔城不久后自己救下的最初的幸存者,他们本应该是一对与父母走散的兄妹。透过怀里残破的男孩肢体,他还依稀记得在自己赶到时看到男孩颤抖着举起木质的刀剑将女孩护在身后的模样。
那又、怎么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去哪里了……
她的哥哥在哪里……?
银白的枪刃再次被举起,无力地破开一只只湖骸的残液。肋骨、脚掌、脊髓、眼……零碎的部件包裹着秽物如瀑流淌在巷道里。他将女孩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顺着尸骸的河流边逆流而上,不甘地翻找着属于女孩哥哥的部分。
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让他们得到安息?
无论现在做什么,没能救下这对兄妹已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心中谋生了些许怪异感,手边安静又焦急地拼出记忆中男孩的模样。尽管尚存的理智早已明白,可心中一隅却似乎固执地不愿接受过这个事实,也不认为现在所做的仅是徒劳。他缓缓地张开口,轻轻地低哺出悠扬舒缓的旋律,为自己打扰逝者安眠的行为忏悔,为无名埋葬的亡者祷告。
……
被遗失于失乐园彼方的美梦
曾经温柔的故乡啊
请带他们回去 请让他们回去……
“我操!!你搞什么啊!”
从黑暗中窜出一个半大不高的人影,那人直捂着鼻子,看着一地的残骸没好气地又嘟囔了几句,将手中烟草卷被用力地捏得发皱。
“……罗斯小姐。”
“莱茵神父,我说你……”罗斯见到熟人的面孔好容易松口气,却见他应声转过身后的模样,又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嗓子里。若不是那双蓝色的眼睛依旧通透地看着自己,恐怕就连她也说不好眼前的究竟算是什么。
她面不改色地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人,当眼神扫过了他手里女孩的尸体时,不耐烦地小声咂了下舌头。
“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
“现在做这些事已经没用了!”
他不再做出回复,只是静静地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睡着的孩子。
罗斯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平时一向待人谦逊有礼的莱茵神父摆出了如此固执的一面。放在以前要是被人说道这个地步,她肯定是不会选择再纠缠下去。在这世道上想要活得长久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少管闲事。但她早已过了新手猎人的时期,现在作为工会医师的助理,直觉告诉她现在、立刻得拉住眼前这人。
“你没法留下他们,就算是夜莺也办不到。” 罗斯的眼睛忽地变得雪亮“我劝你最好把她放下,你不会想在这里把命给搭上吧。”
这句话总算是打断了青年快要脱缰的固执,他顺着罗斯的目光看着一片狼藉的路面收回了些许思绪。他温柔地托住女孩的头部慢慢地,将她整个身体平稳地放置在干净的砖瓦上。然后,他放下武器半跪在女孩的面前虔诚地为她送上祈祷。
手里的烟草勉强还能漂着一溜烟,罗斯也不着急去催促着时间,趁着这空档顺势倚靠着墙琢磨着还能抽半管的卷烟。待他重新起身时,她才将烧得剩半截的烟叶扔在了地上碾踏过去。
“……谢谢。”
“跟我来,现在总得先把自己给收拾一下。”
他平淡地嗯了一声,老实地跟在头也不回的带路人身后,往工会的方向移动。异样的感觉促他抬起头,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在暖光之中,青年意识到与罗斯的距离似乎正在拉远。他们本是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进,可现在他不得不多跨出一步才勉强能保持上一步与她之间的距离。不、即便是小跑步也无法追上她。
纳塔城有这么大吗?去往工会的路有这么遥远吗?
他呼唤着罗斯的名字加快了步伐,可她就像完全没有听见呼唤那样自顾自地往前走。直到青年的双脚被搁浅在冥河之上。
「……你要离开吗?……」 「为什么……你就可以……」
「明明……应该是你……我不想就这样……」
「回来吧回来吧……回家吧回家吧……」
细碎的呢喃将他的注意重新拉回脚下,那些被他撕碎的湖骸残留中遗留下的口、眼、残破的面庞都在向他诉说着生的渴望。他下意思地向岸边移动,可冥河却轻而易举地读取了他的想法,向所往之地不断扩展流域。
「你也一起来吧。」
怀抱双臂的女孩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面前,她从怀中伸出一只手做出温柔的邀请。他的理智早已在拉扯着神经向他叫喧,可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半空。在下一个瞬间,女孩向前一跃牢牢地抓住了他,她甜美的笑容慢慢溶解变为血肉模糊的脸孔,如凋零之花的亡骸发出可怖的轻笑声在狭小的巷道中回荡。
!!
我猛然地睁开双眼,正对上发出咯吱声响的老旧天花板。一连串的脚步声伴随着人群微弱的嘈杂声发出有节奏的震动,昏暗的光照勉强让我得以摸索出室内的模样,看来这里是工会的地下一层。我想要支起身体,可意料之外的沉重感让人无法动弹,只能转动着还算灵活的眼珠确认视线的周围。这里东倒西歪地躺着伤势不一的猎人们,他们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治疗,在这里取得短暂的休息。我不由地抚摸有些发痒的颈部,干涸的喉咙在提醒着他的主人还未做出失态的举动。
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后得到放松的身体卷来了睡意,我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12月16日
昼
大概是到了午间的时段,我才完全从昏睡中清醒,身体的状态比起早些时候好转了不少。闭上双眼温暖烛光渗透进来,昨夜篝火前的景象仍历历在目,鲜活的猎人们见证了死亡又迎来了新生的转机,唱着属于自己的歌谣向湖骸宣告着不可触犯的信念,炙热的火焰照耀在每张写满决心的脸上,猎人们高举一切随手之物欢呼着终将到来的黎明。
我忽然想到曾经读到本来自外面的书,其中有段提到关于神与人类关系的描写。它的大致意思是,神会在人类诞生前将一盏未被点亮的明灯交于人类之手,这盏灯交由人类,需在日后的成长中靠着自身的力量去点亮、确认前行的道路。世上的人大部分人会偏执地歌颂前路漫漫的希望或是唾弃命运多舛的不幸,无论好坏这些埋怨最终会归到神对人类的不公这点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他们从未注意到出生相伴的馈赠,忽略早已被神交付于自身的选择权,才造成如今盲目信仰的结果。而事实上,神会公平地修补流淌在生命长河上的每份命运,苦难与幸福皆为神明赐予的祝福,以助于人类点燃自身的希望灯火。当生命的辉光被点燃后又会照耀着同样徘徊于黑暗的人们,去指引他们寻找指向的明灯。人类靠着传递生命的赐福才能生生不息,而这也同时这也是人类为了获得救赎所必须经历的历练……就如同此时在纳塔城内每个人被迫所经历的一切。
这些内容逐渐清晰地浮现于脑海,我思索着词句的意义也得以明白自己接下来应当去做些什么。我用力握紧拳头想支起身体,令人头晕目眩的恶心感却直涌心头,这样下去不行已经没有能让人安心躺着的时间了。我屏住呼吸再次费力地拖动身体和沉重的武器袋,在天旋地转之间抵达了地下的诊疗室前。
“医生,你在吗?”
再三确认后我还是犹豫着推开了并未上锁的诊疗室门,诊疗室内的灯火随着开门的动作轻轻摇曳了几下。医生平时坐的桌台前杂乱有序地放置着精巧的医疗器具,壁挂式的药剂柜的玻璃门意外地敞开着,显然他们的主人应该才离开不久。我强忍住喉咙的腥味倚坐在待诊位上等待,地下的诊室原本就十分安静,少了安抚病人的朵拉小姐以及时常串门的洛多维科先生,原本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着实让人感到沉闷。除了偶尔会有沉重的脚步声从楼道口传来这里几乎没人靠近,作为临时休息区来说确实是再好不过了。胃里的酸水不停地打着转,反复吞咽唾液已经无法让我维持住现在的状态,我靠向半开的药剂柜,那些标签上的字迹在眼里就像是不停扭动的蚯蚓,我只好再凑近些去辨认。
“亲爱的神父,我还不知道,您已经能给自己用药了。”虚掩的木门被医生轻推,他手中的铁盒悬在空中,几瓶还剩半罐的药水瓶随着晃动着发出闷响。
“很抱歉医生,我实在是有些不舒服。”我把弄着手里的药瓶将它们依次放回原处,医生见状空出只手像寻常那般诊视着他的病人。
“相较昨日是有几分好转,但我建议仍不可急于参与布局。”待医生靠近时,我才察觉到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沙哑,就连呼吸声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我明白,可当下时间已所剩无几,我希望能尽快参与到后续的准备。”
“反酸、烧心、头晕目眩……或许还得预防一些别的症状……”
他并没有急于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一箱瓶罐放置在桌上细心挑选,在指尖划过上端陈列的玻璃瓶时,如轻敲琴键发出的低鸣。
“……眼下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药剂在他的手上晃动了几下缓缓流向容器中
“我需要能照顾伤患和负责转移的人手。”
我郑重地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药剂一饮而下,苦涩又带着怪异的酸味在接触舌尖的瞬间迅速扩散,好似被蛇咬住舌尖然后顺着喉咙游走直下,全身的神经也被揪起。
“晚上您再来寻我一趟,这药还需再服几回。”他将器具收在小铁盒中,手指轻轻敲了敲盒子 “我还需要准备些物件,您请帮我带去楼上的诊疗室,若有疑问可以询问劳尔女士。”
“医生,也请您多注意休息。”
鸟啄略微颔首,他便将自己投入到手头的工作去,我重新背上武器提起桌上的药箱转身出门,在刚走出门时突然想到了存放于记忆深处的事情。
“抱歉,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您有见过一位名为海沃德的老先生吗?他扎着辫子留着络腮胡,看着年纪大约40来岁。”
“不,我不曾见过。”
楼道口传来伤员嚎叫般的催促声,还来不及思索我连忙抱着药箱上楼。楼上的诊疗室明显比起地下室更加热闹,这里的伤患也明显精神得多。大厅已经在分发食物,而每到这个时点,再不讲道理的猎人也只有这会儿难得老实些。毕竟现在湖骸闹城,就算是本事再高的人,把纳塔城翻个遍现在也找不出多少像样的食物。
顺着股黄油的香味余光瞟向工会的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端着难得的美食相邻而坐。我转过头去却找不见熟悉的身影,只得先向发出催促声源头的诊疗室直径而去。
罗斯正巧把那骂骂咧咧的伤员打发走,瞧见我抱着箱子转身就接过我手中的药箱掏出药瓶一个个摆在柜前,嘴上还不停地给坐在她身后的多姆讲解着要领,整个动作娴熟连贯。她着急出门,说着要把部分药剂送点给临时救助站的伤员。等多姆给她简单复述了一遍,她才放心地抓起药箱一溜烟地跑出工会,而我完全错过向她问询现场情况的机会。多姆端着个凳子倚在桌角的位置,他眼神看起来有些发懵,可手上仍在灵活地做着力所能及的工作。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原地犹豫了片刻,看着多姆仍旧疲惫的状态和地上凌乱的医疗用具,还是忍不住顺手收拾起来。
“你不用那么照顾我。”
“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
这样类似的对话在很久之前也发生过,在未与多姆本人接触前,我对于他的认知多来于教会兄弟姐妹之间的评论。他年轻有为,在我还是修士的年纪就早早取得了神父的资格,我对他是抱有敬佩的。不过,在知道他出身以及生活的不易后,我总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关照他的行为。这种无意识的举动并不是把年轻的神父当做孩子来对待,我认为只是更像兄弟姐妹的关心而已。好在多姆的性格十分直率,在与他坦诚的交流之后,我也认识到自己“失礼”的举动。自那之后,我便将平等待他这点一直牢记在心。
但这种“平等”十分难以衡量,在梵德姆村碰到多姆时我仍旧只是尊重着他,只最低限度地提供了帮助,目送他独自离去。过于去斟酌他所说的“照顾”的含义的后果便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我果然应该在那时挽留住他,让他和我们一同回到纳塔城。
“多姆……我不应该让你独自离开。”从见到他起就咽在喉咙的话,随着最后一个摆放动作安稳落下。
“没关系,我人现在已经好好在这里了。” 他看向我眼睛里仍是透着纯粹“再说,现在太勉强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没想到他又把我内心里酝酿的后半句话给提前说出来。
“我已经睡过一觉,没有问题了。”
“……如果你再被送过来包扎,我一定会 大 力 点 让你牢牢地记住,老师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他一边说着手上也故意做出了捏紧的动作,惹得我不由地发笑。
“好、好。我记住了。”
我看着多姆稍显精神些的面庞松了口气,可嘴里的话仍打着结不再问下去。他原本是在等我的回复,见我还在犹豫又将目光落回手头上,接着之前我的回复又往下说。他说着之后离开被安纳托救助的事情,如何抵达纳塔城的事情等等。多姆非常擅长简单地概括要点,没耗费太多时间我便大致梳理出了目前的情况。当雷涅带着重伤员来到工会大厅寻求医生的救助时,我们正好说到费恩小姐的事。
寻着他的呼喊我和多姆急忙赶到时医生已经开始着手缜密的治疗,阿洛伊斯正抱着医药箱在旁边待命。他看到雷涅与医生谈完正准备离开,本是想打声招呼却注意到雷涅略显刻意的举动,就念叨着他留下接受治疗。这样的阿洛伊斯着实令我有些意外,在印象中他很少会对外展现出强硬的一面,不过,我对于他的印象也只是基于几年前还是少年时期的他而已。或许是几年在国外的历练让他有所改变,又或许正是因为他满怀希望回到这里,早已让自己去面对了更多的磨难。
他作为「恩斯特」第一次来到工会时,给人的印象仍像是未经世事的年轻神父。但像这样在一同经历过纳塔城的磨难时,他所展现出的一面让我越发地认为那正是「阿洛伊斯」本身蜕变的征兆。我的双眼落向了他脖颈一圈的圣痕,心中莫名地泛起了不安的涟漪。
与多姆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而罗斯小姐还未归来,我便带着满腹的话语找向阿洛伊斯。他的精神状态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我本来是想劝下他去休息却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失态。我不禁又想起了与多姆说过的话,我确实不应该再用以前的方式看待他了。所以,在他向我提及教会的事情时,我选择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包括我的离开以及在斯奎尔农场所听到的那番话。他有足够的判断和选择的权利,我不希望阿洛伊斯的蜕变就这样被扼杀在无知之中。
我们重复着手上单调的工作,可话题却朝着千变万化的方向转化着。作为旅行者,探寻者,亦或是追求真相之人,我见到了「阿洛伊斯」应有的模样。
直至夜间,诸多工作仍旧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对于此刻的猎人们而言黑夜即是白昼,一刻也不能不停歇。在负责白天轮班的猎人们伴随着吹雪进入工会大厅时,修养好的战力早已蓄势待发。
我再次踏出工会的大门,寒风迎面而来与之伴随的是意外的呼唤声。那熟悉的声音将我的视线抓往身后的屋顶,我抓住被风雪拂过兜帽时下意识地抚过衣领的一角。在我将视线移向他后再一次呼唤了我,被雪白凌乱挑起的发丝也遮盖不住的,令人安心的笑容。
12月16日
夜
“四个娃娃、实验笔记、还有血,还有什么来着……啊!药水,带哪个好呢……”曼托在收拾必须带走的行李,去逃亡。身为一名古血,竟然需要逃亡,这是会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但事实就是这样,曼托是战斗力很弱的古血。甚至和人类邻居约定了一起逃跑,到镇上跟着其他平民一起走,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难民。
“啊!我的地下室,怎么办呢?禁锢的魔法应该能抗住吧,不能让他们发现才行啊。”曼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地下室的方向看去,曼托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用简单的封印再添加一层障眼法和禁锢,再制作另外四个娃娃放在原处,制造出另一个短暂的幻觉。
“希望入侵者会自觉离开,死了也行,只要我的地下室没有任何问题。”曼托边制作娃娃边在心里想着。
曼托在听闻湖骸的时候就给梅尔寄去了一封信,但湖骸来的太快,算一算日子,估计那封信都还没到梅尔手上,曼托就会先离开了这里。
在着急地制作完娃娃后,曼托拿出了纸张给梅尔留下了一封信,就像之前的习惯一样,习惯性地告知梅尔自己的去向并拜托梅尔帮自己把地下室的入口再加一层禁锢,虽然曼托因为这种习惯在意过一段时间,但自己并不讨厌,就一直和梅尔保持着书信的往来。
曼托快速布置好一切,将披风披上,把兜帽戴上,藏好自己的尖耳,藏好自己是吸血鬼的身份,提上行李箱就和邻居赶紧往镇上跑去。
让曼托没想到的是,逃亡的路线竟然是纳塔城。那可是工会猎人的阵营。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但曼托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跟着大众一起走。在路途中还好有邻居帮忙打掩护说曼托是自家侄女,会一些医药学,这让曼托能够很好的隐藏自己,也因为曼托会点草药学,帮助人类解决了一些小毛病,有着一些药水帮助受伤的工会猎人恢复,所以猎人和难民都没有很刁难自己,还进入了医疗队,一路上救治人类,还能观察人类记录一些可研究信息,还算是比较轻松。但这样并不能让曼托感到轻松,毕竟自己是一名古血,没有攻击力的古血。快点离开这里或者安全的到达目的地是才曼托的首要目的,当然这是在自己不暴露的情况下。
天亮继续出发,曼托依旧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跟着难民们继续前行。兜帽遮住了曼托大半张脸,曼托只能看着路面继续前行着,哪怕有着斗篷遮挡着太阳的炙热,曼托依旧还是会感到不适,曼托已经在脑中想象着自己千奇百怪的惨烈死状,真是生活艰难。曼托走着感觉自己的意识有点不受控制了,开始回忆起自己距离上一次见到阳光的时候,还是在好久之前房顶塌了的时候,自己当时穷到要去大上街拉客人。曼托想到这里,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不禁想到了梅尔,“希望梅尔安全,也不知道梅尔到哪里了,收到我的信没有,希望能快快都来找我,救我逃脱虎口。”曼托打算继续回忆时候,画面又开始模糊了起来,曼托还是想不起之前到底是忘记了关于自己和梅尔的什么事情,但这高挂着的太阳,炙热的空气,让曼托感到窒息,她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个,只能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去对抗这太阳。
太阳终于快要下山了,曼托的精神渐渐的好转,前往纳塔的路走了三分之一。马上就要休息了,工会猎人们在给难民们安排休息的地方。跟随着其中一个猎人去往休息区域的时候,曼托累的头都要埋在地上了,突然看到一条厚密的大辫子,夕阳正好照在上面,秀发像细碎的金沙闪着光。被夕阳照着的秀发多么美丽,但这个场景现在对于曼陀来讲,稍微有一些刺眼了,“用烛光应该也能有一样的效果吧,下次要拉着伊碧斯试试。”曼托拉了拉脑袋上的兜帽心里猜想着。曼托微微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工会猎人,这个猎人让曼托有一种熟悉感,这让曼托观察起了对方,手腕戴着金镯子、其他的地方也有着金首饰,巧克力色的皮肤,橙红色的大辫子,不会是那个很有钱的病人伊碧斯吧?
曼托准备伸手去拉眼前这个猎人的衣服,询问是不是伊碧斯的时候,
“你要干嘛?”脑中突然响起来的声音打断了曼托正准备伸手询问眼前这位猎人是不是伊碧斯的动作。
“问问是不是伊碧斯,是的话雇佣伊碧斯保护我们。”曼托回到着脑中的自己。
“不行,到纳塔的路还很远,她只是人类,能保护我们?她甚至是工会猎人,你不要命了?”曼托被脑中的自己拒绝了。
“但是我们不也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吗?更何况她是我的病人,她不知道我们是血族。”曼托继续反驳道。
“的确,根据目前状况,梅尔还没到,我们没有自保的能力,多一份自保能力也是可以,更何况伊碧斯是工会猎人的人,有了这层关系,我们更不容易暴露身份。”另一个曼托冷静的分析着。
“毕竟,没有一个猎人会和古血交朋友。”曼托快速的和脑中的自己们说完后上前拉住了眼前的猎人并问道:“伊碧斯是你吗?”
“喂喂喂!你这个疯子,我们还没商量完,你下手怎么这么快!出事了你自己负责吧!”
曼托没有在意脑中最后的警告,只希望眼前的人会是伊碧斯,这样自己能稍微安心。
前面的女子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眼前的人全身上下包裹的像个粽子一样密不透风,她只能从兜帽处隐隐约约看到蓝色头发,看到蓝色头发,伊碧斯在脑中快速过滤能够匹配上的人。
“曼托医生?”伊碧斯歪着头问道,顺势低着头想看清楚兜帽里被遮住大半的脸。
“上帝保佑,真的是你伊碧斯,我能活过来了。”曼托得到确认后,心情也好了起来,语气轻快了不少。
“伊碧斯,你多久能够忙完呢,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快了,你先去医疗队,我弄完了就来找你。”
“好。”
“如果我快到晚上了没有来找你,你也不要出来随意走动,情报说附近有湖骸。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好的,我会在医疗队那里等你。”
在队伍中找到了伊碧斯让曼托心情大好,哪怕伊碧斯不会接受自己的请求,但有个认识的人总是好的,曼托想着实在不行就像第一次拉客,强制拉着梅尔进入诊所那样,赖在伊碧斯身边吧,直到梅尔来解救自己。曼托还是照旧像往常一样照顾着伤患,等着伊碧斯来找自己。
白天损耗的精神和力气,曼托打算在晚上补回来,曼托趁着大家都渐渐的睡着了,去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喝一点点自己带来的血,也吃一些血点心补充下,但曼托没有距离医疗队太远,因为有些病人晚上的病状会有一些变化,曼托都会拿出笔记记录下来,这是曼托最放松的时候。
曼托坐在草堆上欣赏着月亮,用美食来扫除白天一身的疲惫。身边的风慢慢的变大了,刮着草堆沙沙作响,风带来的凉爽,让曼托更加感到舒服。曼托还在想着怎么和伊碧斯商量,怎么告诉梅尔自己在前往纳塔的这个情况。想的入迷的曼托没有在意风变得越来越大,猛烈的风刮来打在空气上,让曼托产生了短暂的耳鸣,隐隐约约似乎还有野兽的低吼声……
要是没有这声巨响,罗斯差不多都要忘记那两个家伙了。她发现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在十五号的晚上猎人们在城外据点的篝火旁边分晚餐,本来是这样的,但她和两个在血罐身上绑炸药的人渣吵了一顿后,事情就像枪管炸了膛一样混乱起来:莫名其妙之间猎人们就决定了“给湖骸炸他妈个大烟花!”。十五号就这样混乱又离奇地过去了,多少显得有些疯癫的狂欢结束之后,“炸他妈个大烟花”就像段群体的梦境一样悄然无踪,猎人们依旧照着原来的计划轮班守夜和巡逻,伤者仍然不分昼夜地被送到斯塔夫罗金医生这里。她跟着医生的指示在工会大厅里外来回穿梭,把能动弹的伤员交给运送伤员去城外森林安置点的猎人,不记得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不记得中间自己见缝插针地打过几个盹,也不记得天色是什么时候又变暗了的——直到她获得了短暂的休息,从多姆神父那里讨到一块烘软了些的干面包打算补上午饭时,工会大厅斜对面一处应当空了的屋子里发出一声爆炸的巨响。
罗斯这才想起来,十五号的晚上之后她就再没见过洛多维科·里奇和亚伦·桑切斯,那两个为“炸他妈个大烟花”提供了绝大部分舆论气氛和技术助力的家伙。城里已经空了一大半,工会大厅附近的猎人大多是回来修整的,疲惫不堪地抬了头朝那爆炸声处望了望,都指望着别人过去瞧一眼,最终竟也只有罗斯一个立刻向那里冲过去。
她一边跑着,一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天杀的,这两个家伙真的在做炸药,我们真的要炸了纳塔城。
当她冲进了那间空屋子,又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家伙的担心很是不值当,当即把脑袋探出门外,朝往这儿看着的疲惫猎人们大喊:“别看了!没事儿!”。尽管被爆炸震得东倒西歪趴作一团,但两人都全须全尾,精神得很。洛多维科首先看见了她,跳起来大声说:“我们尊敬的提案发起人、我们的小老板来啦!噢,”他用大过了头的嗓音嚷嚷:“还带来了面包!天哪,我们俩多久没吃东西了?”他用手肘顶了顶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亚伦,独眼的年轻猎人晃了晃头,像是还没从爆炸的余波里回过神来。
罗斯低头看了看,面包在跑过来的路上已经被自己捏得变了形,松了手就倏倏往下掉渣子,她愤愤地踢了一脚“松鼠”洛多维科,“这是我的午饭!”
“你说什么?”洛多维科仍然用大过了头的嗓门说话,“我耳鸣!你刚刚说什么?”
而亚伦在他耳朵旁边大声回答他:“我们今天还没吃过饭!”
最后亚伦从包里找出了最后一张干净的纸,把面包垫在上面切成了三份,并礼貌过头地表示自己不怎么饿,主动选了中间被捏扁了的这段面包。他们盘坐在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屋子里,洛多维科耳鸣好了,便显摆似的向罗斯介绍刚刚炸出吓人巨响的东西:“我打赌给你三天你也猜不出,是白糖!嘿,这年月纳塔城里还能有白糖。那你猜猜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罗斯翻他白眼,往独眼的陌生猎人那里看去,这个叫亚伦·桑切斯的猎人说是雷涅的伙伴,常在西南那片活动,是以很少来纳塔城,罗斯自然也不认识他。年轻猎人发觉她的目光,挠了挠鼻子,说:“白糖能烧,在火药里配一份会炸得更远,熬成糖浆配进去效果更好,但是火候和配方得再调试……”
洛多维科听到被揭了谜底,顿时咋咋呼呼起来:“我们这已经差不多了,马上就能弄出够多的火药。”
罗斯早就习惯这“松鼠”的吵闹,索性也不理他,低头吃面包的时候正看到刚刚被垫在面包下面的纸是一封信,信封上不怎么好看的字迹写着“纳塔城玛格街二十八号,诺利亚先生收”。她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就说道:“纳塔城哪有玛格街?”
洛多维科也探过头来,问:“这是你的信?”
“我替人来送这封信,到了这里正好就遇上了湖骸。纳塔城没有玛格街的。”
“噢……”洛多维科这会儿的反应快得惊人,俨然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我猜猜,讨债的信?还是姑娘的信?”
亚伦仅剩的眼睛惊讶地看了他,答道:“姑娘的信。”
这下罗斯也明白了,用力撕咬了一口硬面包,说:“人渣,满嘴都是——”
“谎话。”
G夫人的声音像是从极高的地方落到他头顶上。他觉得寒冷,手指冻得发麻,冻得骨头发痛,全身的血都像凝固了。他应当已经不会被冻伤了,连过去手指上得冻疮留下的淤血块也消失了,但他还是会感觉到寒冷。后来亚伦·桑切斯的故事总是用一个谎言结尾:“最后天亮了”。实际上天没有亮,他从流淌着血横陈着死尸漆黑的矿道逃了出去,逃进了一个无月的漆黑夜晚。
亚伦·桑切斯出生在北方群山下的一个镇子,这镇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依托着它背靠的矿山存在的,这座山叫做达纳山,所以镇子就跟着被称作达纳。有很多事情都环环相扣,但亚伦并不知道,或者很久以后才知道其中的关联,比如说因为突然出现的死腐病和血药、突然变得疯狂的吸血鬼,外头出现了“猎人”这个行当;因为猎人兴起,需要许多武器,铜铁生意也连带着兴盛了,达纳山的矿上就需要更多工人;工头从南方招募来新的工人,南方来的工人就把死腐病也一并带来了达纳矿。不久之后死腐病就成了这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得了疫病的矿工拼命地工作,期望自己在身体腐烂不能劳动前攒够买一份“良药”的钱,最后自然死在了这里,被抛进废弃矿坑里草草掩埋。人们总感觉死腐病是一种横加给所有人的灾祸,但后来想起来时,发现它其实也没有改变世界许多,死腐病出现前就有干旱和洪涝,有饥荒,在矿区就是矿难和塌方。亚伦没有感染上疫病,他遇到的是矿难,被困在坍塌的坑道里。所有人都死了,死亡本来是这里最寻常的事,得了病的矿工因为身体腐烂而死掉,健康的矿工因为事故而死掉,亚伦虽然因为一瓶被患病矿工偷藏着带下井道的血药而长出尖牙变成食人血的怪物,但未必没有机会苟延残喘下去,老矿工们喜欢对矿上的小孩讲这样的故事:一群矿工被困在坍塌井道里,等不来救援,开始互相残杀、同类相食,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会变成“鳄鱼”,变成一种嘴角裂开、牙齿尖锐、四肢干瘦但迅猛的怪物,那些废弃的坍塌的矿洞深处传出尖啸似的声音,就是饥饿“鳄鱼”的啸叫,它们仍然游荡在矿洞里,把落单的矿工当做食物拖走。矿工是很习惯亚伦这样的怪物存在的。
但一个老猎人为了这场血案来到了矿山,在这偏远矿山以外的地方,吸血鬼也划分出了许多派别,有杀人的,有中立的,也有通过血药治好了疫病却成了吸血鬼的,因此亚伦必须经历一次老猎人的审判,判决亚伦是否恶鬼,是否应当为矿井下死掉的人偿命。亚伦开始一遍遍地描述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作出了很多合乎情理的解释:偷藏了血药的伯尼病了很久,已经不能做重活,他害怕自己变成第一个被分食的猎物,因此用了药变成了吸血鬼,但他仍然很虚弱,他决定将被困者之中最年轻的亚伦也变成吸血鬼当做帮手;而亚伦逃跑了,他获得了超过人类的力量,于是从原本爬不上去的洞口逃了出来。老猎人未必完全相信他,但也没法从错综复杂的矿井里找到证据。G夫人——那瓶血液的来源,一名教会猎人,一个白肤冷面的女人,因为感应到了自己的血造就了一个新生吸血鬼而赶到这里——打断了老猎人的犹豫,她说:“把他交给我。”
G夫人的声音干涸嘶哑,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她指了指脸颊上证明她身份的圣痕,说:“他的血来自我,我用教会猎人的名义为他担保。”
他藏身的洞窟外面仍然是看不见月亮的漆黑夜晚,老猎人空着手离开了,G夫人即将带他去往他一无所知的远方。他想说点什么,但G夫人走近他,铁钳般掐住了他的下颌。
“谎话。”
她冷冷地说道。
“我最想不到的是雷涅那样的人也会有搭档。”
到了十七号,城里终于不剩下多少伤员,重要物品也都陆续搬去了城外的临时据点,倒是像把纳塔城让给了湖骸似的,医生那里的活计少了,罗斯得空便帮着布置炸药的猎人从洛多维科和亚伦的小型军火厂里运送火药出来。她一进门,就听到停不下嘴的洛多维科·里奇大爷一边忙活着配火药,一边闲扯些雷涅的事,分明是打算把雷涅和亚伦的家底一并打探清楚,好在下次合适的机会占些便宜。
“你们是怎么搭上伙的?雷涅那样的家伙,”他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吃饭都恨不得一个人坐到天边去。”
这叫耗子女士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她只抬了个头,就被洛多维科发现了,松鼠朝她挤了挤眼睛,招手示意她过去坐着一起听:“别急,休息会儿,等我这包做完了一起搬。”
独眼猎人正坐在屋子另一头小心翼翼地熬煮着什么东西,屋子里飘着一股隐约的甜味,想来锅里煮着他们说的白糖,回答说:“就是……那么样呗,我帮过他,他也帮过我,不知不觉就经常一起行动了。”
洛多维科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继续问他:“那怎么不见他在纳塔城也有搭档!你是西南那边来的?比昂人?”
“不是,是靠海湾那里的一个小镇子,那里没有工会,猎人很少的。”
“不对啊,你这是矿上的手艺,海湾那里哪有矿区?”
“我小时候在北方那里的矿上做工,达纳那里,出铜矿的。”亚伦手上边搅拌着锅里的东西边回答他,好像正自然地说着他真实的经历一般,“后来矿上闹疫病和吸血鬼,乱得很,我又遇到了矿难,被困在矿底下,困了好多天,幸好来了猎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地面上发生了什么,最后天亮了,我获救了,就跟着当了猎人,去了南方。”
“那你可走得真远。怎么样,会想回家乡吗?”
“那么你们呢?”亚伦突然反问,“你们都是纳塔人吧?”
洛多维科和罗斯不约而同地点了头,他就接着说:“你们要炸掉自己的家乡。”
“有什么不行吗?”洛多维科轻快地说,“城市不过是一堆石头和砖头,我的家乡已经被诸位同行搬去外面的森林里了,对吧,尊敬的猎人罗斯女士?”
“我们亲自炸掉,我们亲自重建,”一直坐听着他们说话的罗斯突然挺起身子,好像一个迷你版、完全不像斯塔夫罗金医生的斯塔夫罗金医生,“就该这样。”
洛多维科点了点头,刚好配好了一包火药,包装好交给了罗斯,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三指见方的小油纸包,塞到了罗斯的另一只手里。“这叫职务之便。”他故弄玄虚地说。罗斯打开小包的一侧,看到里面装了浅浅一角白糖。那洛多维科已经转过脸,又孜孜不倦地继续打探:“你说西南那里没有工会?那有没有什么生意好做?我们现在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可不能骗我……”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骗子。”G夫人仍然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在忏悔。”
她冰冷的手按在他的头顶,她说:“你杀了人,你不是被人变成吸血鬼的,是你抢了血药,是你杀了所有人。”
对不起,他说,我不想杀他们的,我流了很多血,我快要死了,那瓶药刚好在那里,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只是想活下去。”他听到G夫人的冷笑,“你只是想活下去,所以把他们都杀了,你只是想活下去,所以说谎也是可以的,做什么坏事都是可以的。”他放在地上的手被她踩在脚下,他听到骨头咯咯断裂的声音,却不再感觉疼痛了,骨头断了很快就会恢复,然后再被打断,大概时时都在疼痛中,反而就感觉不到痛。G夫人按在他头顶的手向下滑过他的右脸颊,自从他喝下西比迪亚的血、背后被打上圣痕烙印,他的右眼就看不见了,也不会再流泪了。她的手掐住他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嘴,她说:“那么向你的‘朋友’说谎又是为什么呢?假装猎人是为什么呢?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他感到背后发凉,烙印在背后的圣痕却发烫,他好像听到烙铁在背后,皮肉滋滋作响的声音。对不起,他说。
“卑鄙的骗子。”她说。
十八号的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亚伦·桑切斯即将去炸毁一座他毫不熟悉的城市。寄给纳塔城东城区玛格街二十八号诺利亚先生的信还在他的背包里,猎人们正在将湖骸往陷阱里引诱过去,火焰将会吞没这座城的东城区,吞没破坏这里的怪物,也吞没他们要守护的街道,吞没真实存在的许多人的家乡故土,自然也会吞没那条不存在的玛格街,吞没虚假和谎言。
最后天亮了。
———End———
Q:为什么盖亚女士总是被称作G夫人呢?
A:因为小编总觉得喊盖亚夫人她会突然变身。
打扰了各位船员!
终章主线原定9月15日将会推迟到9月30日发布!
加班加到死 先打个微型保命卡之后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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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定某人失去踪迹,至少需要多久呢?几个月的时间未见,是否足以说明对方杳无音信?
农场外染着黄昏色的纯白一片中,总有那么一些灯火阑珊也无法驱散的寒意,携着缕缕寒风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而来,趁她忙于思考、呼啸着从袖口领口处钻入。
自那以后过去这么久,那个人就像悄无声息地逃离了一般再也没有消息回来过。不,也可能是消息被怀特家的小主人给吞在了肚子里,她连一分一毫的向他人分享自己父亲行踪的想法都没有。说她对自己的父亲感到自信也好,亦或完全不在乎父亲的安危也罢,这些乱七八糟的从焦躁感里如蛇般延伸延长的不必要的猜想,日日夜夜地逐渐分歧成两条早已偏离中心的大道——完全没有那个人的消息,我在这里真的还有意义吗?
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更何况在这种大场面里,面上居然还需要保持微笑,连自嘲的意味都仅能掺杂一丝于其中,视线被遮挡、被固定在近距离遥望那无心享受的盛大“宴会”,除了胡思乱想的小部分注意力以外还必须把大部分给放在某个人根本不需要注意的人身上……
如此,她悄悄地瞥了眼在自己稍前一点侧方的椅子上坐着的,像个不会动的人偶一样仅仅是把她自己摆在那的护卫对象。
寻常来讲,看护小孩最麻烦的地方是他们会想乱跑,不过这次相反。卡特艾丝坐在祭典的最边角,其目光仿佛穿过一切喧闹,仿佛与盈月祭上的都毫不相干的势态,令萨菲尔在心中直呼“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离开你那心爱的破地方…大破地方来这里换个地方发呆”,后者眼中有余光稍稍闪过,但没有回头。
……哼。
注意到那点余光的萨菲尔在心里冷哼了声。卡特艾丝的表情,动作,甚至于神态和趋向,一切情报都好像被不透明的窗帘给蒙上了一层模糊难辨的伪装,最终就连揣测她心里所想都无从下手。
旁边的小桌姑且有摆着些送来或者是佣人们取来的各类烤制品,除却数量与被食用量,只有种类可以被称之为多。任这些看起来闻起来都香甜可口的精制品再怎么被送过来,这位肯定早已尝尽人间珍馐的富家大小姐也都不过是浅尝即止,甚至连半句好坏评论都没有,好东西进她的嘴里就像连存在都一起被浪费掉。
一开始还怀抱着被趁热再次享用的希望而拼命地冒着热气的食品们,也在被冷落后逐渐失去热情,步入恶性循环的第一步,想来最终的结局毫无疑问地是从昂贵台面上的盛情招待一跃而下,跌落至只有野狗会对它摇尾的垃圾。
至于身后待命的几个从刚刚开始就只能看着主人浪费粮食的年轻佣人,在嘀嘀咕咕地小声交流了好一阵之后,小心翼翼地从三人里面你拥我挤地推出一个代表,走至卡特艾丝身后。
“大小姐。”她双手交叉叠放在佣人裙前,朝着卡特艾丝鞠躬且颔首致意,“我们也能去享用些食物吗?……”
由大量的交谈与祝福声组成的喧闹中,她本就诚惶诚恐的请求显得更加小声。
更仿若一瞬就被吞没在人群中,再也无法简单辨认出她来。
卡特艾丝在约莫一分钟的时间里都保持着沉默,或者说像是在发呆。而年轻的猎人在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尚还能勉强听出点偶尔偏重的,好似在无声叹息的鼻息声。
女佣人仍保持着颔首的姿势,仿佛并非第一次请求被这样冷落般,仍在耐心地等待。与之相对的,萨菲尔的视线也投向难得地能够打破卡特艾丝那死寂般的沉寂的年轻女佣人,接着冷不丁地在沉寂里面插了句话。
“她在问你,她们能不能去吃东西。”
语中显露出与女仆的诚惶诚恐完全相反的直截了当,更是带了不打算遮掩的些许由于之前揣测不到其意图衍生而来的不耐烦。
话罢,卡特艾丝终于稍稍偏过头来,朝她这边的方向投以没多少温度的视线。
但不同正面交流时的眼神交错,她没有再仰头,映入其眼中的是些没所谓的来往行人与喧嚣。
倒是年轻的佣人已经忍不住抬头看向插话的萨菲尔。这些佣人自从怀特先生离家以后就松了口气一样,眼神里的信息开始变多,而她正好认得出来这些意味——你竟然敢打断大小姐发呆!让人震惊!大概这样。
这次没有让大家等太久,卡特艾丝把本就没放在她们身上的视线收了回去,语气极其平淡地应允道:“可以,你也去。”
“嗯。”
得到允许后,萨菲尔身后的年轻佣人们并不意外,在小声地欢呼。而萨菲尔先不管她在说什么都下意识地应了下声,而后才皱着眉头、“嗯?”地回过神来。
这样的话你没关系吗?
问句呼之欲出的时候又吞了回去。
“没关系。”对方又淡淡地补充道。
萨菲尔多看了卡特艾丝几眼,随后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一言不发的跟着前面在等她的三个佣人们离开了。
三个年轻的佣人在脱离小主人的视野后似乎彻底放松了下来,彼此间叽叽喳喳地小声聊个不停,聊得上天下地乱七八糟,跟在怀特府邸刚见到时的沉默模样根本不像一群人,萨菲尔跟在她们后面,听得稍微有些头痛,甚至情不自禁地开始咬起本来有好好修剪过的指甲。
怀特家“失去”家主带来的混乱想必不仅如此。人们尤其擅长仅去关注灾难的一角,合该他们无法接受骇人的全貌;卡特艾丝如同在放牧,除了确切的命令以外从不多说几句别的,却又好似在把佣人当忠诚的牧羊犬使用,以于她而言廉价的骨肉喂之养之,接下来哪怕是要他们去卖命,本就是嗅着大量的钱财臭味而来的佣人们也自会为了些价值不菲的吃食理所当然地争先恐后。
不过这里的烤制品确实还挺好吃的。
“萨菲尔小姐,你的脸上沾到……”
“嗯嗯、我有听到。”
当然有听到,只不过又从另一边耳朵出去。比起年轻佣人们没多少营养的对话,她自然更加在意卡特艾丝对怀特家佣人的态度。可是,卡特艾丝究竟真的懒得去管还是另有图谋与否,将佣人们就这样放养究竟有什么好处,那张稚嫩的脸下又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跟年轻的佣人们一起回去的时候,非常非常难得地晃眼看见一点卡特艾丝迎着她们而来的,略微扬起的嘴角。
总觉得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如此想着的时候投过去的目光,又正正好好撞到了对方弯着食指抵在嘴边、转变为好似嗤笑的神情。
……不,果然还是搞不懂她。
Tout mensonge répété devient une vérité.
任何重复的谎言都成为事实。
我:如果我说他们现在分手了,那岂不是搞得好像他们真的交往过一样!
——————————公开言弹——————————
【案板】放在料理台上的案板上有一条被切开的蓝鳍金枪鱼,鱼腹内被掏空内脏。案板旁有一柄沾有血迹的24cm长刺身用柳叶刀。
【刺身刀架】放在料理台上的刺身刀架上有数把锐利刺身用柳叶刀,刺身刀均按刀身长短依次横放,最短的在最上方,每种型号的刺身刀仅有一把。现在最下方的刀架空缺。
————————————————————————
须知死亡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哪怕这个事实在生者看来总是骇人的,哪怕它此时甚至算得上格外骇人。他跟着其他人进入很可能是第一现场的乘务室,没轻没重地踩进一片狼藉,拖鞋的塑料底发出响亮的“啪叽”,溅起的血点应声附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留下的感触却是转瞬即逝的。
正如生命本身。
身为新生结社目前唯一幸存的初期成员,安贝尔见过的人类尸体相当多,而且扎穿相川缝左眼的羽箭……他难免想起不久前,呃,三四个月前在他眼皮子底下给狙击手打穿了脑壳的白鬼仁,不由得盯着多看了好一会儿。
定格在尸首身上的虚无,失去了焦点的单只眼瞳,胸骨和肋骨完整地暴露在外、上头还残留着未被刮净的血肉。时间过得越久,它们氧化得越严重,不再鲜明、充满活力。缺失的脏器要只是使用棉花代替,那也是无法再为这副娇小的躯体注入能量、支撑元·超高校级的玩偶医生在各种材质上穿针走线的。这不是单纯的凶杀案现场,与天塚麟太郎所设下的干净利落的、为杀而杀的布局大相径庭,有人费心费力地把这里布置成一部作品,空气中仿佛仍残留着什么事物猛烈燃烧过的味道。
他自然是更熟悉这种,但这会儿他并不打算做出什么评价,看够了就退下来,让里安娜来瞧个仔细——自己状若无意地瞥上一眼身处一米之外、三米之内的伏木永梦。这个男人现在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了,只有视线安静地落在同样被开膛破肚了的黑猫布偶上。
东野东遇袭之后,他和弓长碎星齐心协力,把元·超高校级的空师从03车厢扶去位于05车厢的医务室,旁观了里安娜的全部治疗流程。意识到相川缝失散后,他立刻喊上里安娜返回,接着,他们就在回转履带前遇到了正准备享用人类内脏刺身的伏木永梦。
如果不是铁井胜明一时冲动颁布了首领命令,凶手应该是无法将权限区域之一的乘务室化为一片血海的,再加上九点半的时候已经播放了尸体发现广播,也就是说,留给凶手犯案的时间算是很有限。在此基础上,不论怎么想,伏木的举动都过于不可理喻。为什么会对血淋淋的脏腑产生食欲?堆在盘子里的肉块怎么看都属于人类而并非动物的吧?这辆列车上的人类只有结社成员,他们之前甚至还在搜寻近一整天都下落不明的夜长梦多。既然广播已经声明了至少有一具尸体以“部分”的形式被发现了,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个人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拿起筷子??
……再这样下去就无法继续调查了,他叹口气,不得不生硬地转移一会儿注意力,干脆拾起料理台上搁置的柳叶刀,仔细掂了掂。刀身是便于切出长刺身的24cm,上头沾有血迹。也许这就是凶器,也许还不是。因为就在旁边的案板上,还有一条蓝鳍金枪鱼横尸当场。总之,暂定的第三受害者同样流着的红色血液,宽厚肥美的肚腹上开出一条豁口,里头已经被掏空了,估计先前把东引去出餐口的诱饵就是来源于此吧。
拿都拿到手里了,他隔着段距离、冲着相川缝的遗体尝试性地虚虚比划两下。没什么用处。外行人解剖人体的平均时长不在他的知识范围内,他也做不到切身体验杀人的感触,只不过,再怎么希望自己于自相残杀的窘境之中,还能够抓住更多可以托付信任的、恒久不变的事物,他也不至于要借题发挥,幻想刚刚是自己看岔了食材,错怪了伏木。
背叛与欺瞒皆为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指摘的,少见多怪罢了,更何况他本人时而做这一个受害者,时而当那一个加害者,分饰两角的演员不论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如何的惊为天人,到底还是会在糟糕的控场下忙得手足无措。他不比其他人更无辜,同样是个骗子,小偷,抢劫犯,坏人,恶党。但他当伏木是朋友。
就像仁,诺亚,一路叶,文芒……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这一生之中,还未拥有过比起“朋友”更为贵重的财富。一贫如洗的人并非总是一无所有,可他们执着于自己那点破铜烂铁的姿态常常是可悲的,荒诞又滑稽,令围观的人群忍俊不禁、嗤之以鼻。无关道德与否,舞台的观众就是需要可供从旁嘲笑玩弄的他人的苦难,不发出笑声便无法消解他们自身的痛楚。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只要能够达成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不介意扮演任何角色……或是安排任何冲突。
他放下刀具,环顾一遍周围,快步走出了后厨。
伏木永梦显然是对特供夜宵念念不忘,趁他一个不注意,已经偷溜出来开开心心地吃了好一会儿了。男人的腮帮子微微鼓起,面前则是摞起的空碟,血水和残渣积蓄在白瓷质地的餐具底部。这人还很有闲情逸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被他拽着领子提起来的时候,好像比他还对一并打翻在地的酒瓶感到惋惜。
“吐出来。”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他,喉结轻轻地滑动——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 他再度开口,“味道好吃吗?”
对方难得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困惑神情:“每个人的基准不一样吧,怎么,你也要吃吗?”
这么说着,伏木不紧不慢地从盘中搛起一块内脏,万分周到地就要往他嘴边递。安贝尔不为所动地挡下,正要顺便把这只不安分的手也给扣住,就像是预判到他的动作,伏木灵活地翻过手腕,转而把它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张口的时候,对方的舌尖还伸出来一些去接快要滚落的血滴。还真是一点都不舍得浪费。
“缝有这么美味,你还吃得停不下来了?”
这个人没有回应。也没有放下筷子。一起增长了年岁的面容看起来还是熟悉的,如此这般的神情也不算是陌生的。他确实就是伏木永梦,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曾经在学校天台上相识的少年,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后辈,就算要以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方式与之交好往来,他也是真的想过,只要伏木还在,他的安心之地也还是能有一个绝不会动摇的角落。
他同样什么都没说,松了手,从履带上端起幸免于难的缝的肠胃,转身离开了。
*保命。
*小学生流水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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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饲养血族的事情已经持续了几周。除了每次摩尔德正式用餐的时候伴随着令人不爽的反胃声音以外,凯恩觉得一切都很好,毕竟他也抽取了摩尔德的血液。有时候两人会因为摩尔德突然激动起来大打一架,他的记性和脾气都不算好。不管在什么时候,还是需要保持戒备。
摩尔德是一个奇怪的嗜血血族。凯恩觉得他比起血族更像是一种肉食的小动物。有时候和自己养的那些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单纯,野性。对于其他血族来说这话可能不太礼貌,但是对于嗜血血族可能算得上是一种表扬了。
“恶——”
凯恩对吸了两口血就开始干呕的摩尔德皱了皱眉。
每次给他喂食自己的血液的时候摩尔德都会这样。为什么一个嗜血血族会对人类的血反胃?他在给农场送小动物的时候问了那边的人。得到的回答是,这也许算是一种异食癖。
顺便一提,把那些受惊的带鼬和天堂鸟抓回来也费了他不少力气。
摩尔德很喜欢吃它们。
但是光吃这些就会和斯奎尔农场里那些残月血族一样力量无法成长,只能维持自己的活动而已。
摩尔德也喜欢月鼠。
所以凯恩提出以物换物——用带鼬和天堂鸟换一些月鼠血液的时候,摩尔德同意了。
十二月的盈月祭难得大肆邀请猎人参加,凯恩左手一个摩尔德,右手一麻袋小动物,前往农场看望可爱的孩子们。
斯奎尔农场被布置一新,首领科雷塔女士忙得不见踪影。就连秘书小姐都难得看到,每次都是急着要去做什么的样子。平时帮助她们工作的帕尔默神父倒依然很悠闲,只要去月鼠小屋就一定能找到认真工作的他。交易的事项很顺利,帕尔默神父看起来完全适应了农场的工作。
摩尔德虽然被他一起带了过去,却由于这次盈月祭的严格限制不能在农场里自由活动。他看起来很大度地没有在意,在农场外的一处看起来已经半废弃的据点地下室里抱着刚换来的月鼠血液大喝。
盈月祭只能在夜晚举行。这是当然的,所以凯恩又回到了夜晚活动的作息。
科雷塔女士在盈月祭上进行了令人震惊的演讲。这令凯恩对这位女士的看法又变得复杂了起来。原本以为这里是一处乌托邦,没想到最终还是会被卷入斗争。他晃了晃脑袋把天真的想法甩出去。
而不久后更令人震惊的是湖骸入侵的消息。
凯恩很担心自己孱弱的侄子侄女和其他孩子们。在一片混乱中,担起了护送众人的责任。有些平时不常见到的猎人们也在帮忙。看在农场每次给的钱都不少的面子上……撤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得不说,农场虽然看起来很散漫,但是当有事件发生的时候总是能迅速反应。
原本还有些担心帕尔默神父,但在人群中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但愿他信的神会保佑他。
在顺利把人们送到梵德尔村之后,他打听了一阵子消息。来往的商人和猎人们说什么的都有,什么尸体在唱歌,有怪物吃人,怪物要去纳塔城之类。
凯恩有些担心自己在纳塔城的家和老朋友们,决定还是赶回家一趟。
此刻他才猛然想起:摩尔德还在农场附近。虽然摩尔德只在乎吃,但这一路上带上他或许能安全一些。
当凯恩回到农场外边的小屋子的时候,周围不说人类,连月鼠之类的小动物们也都已经远离这里了。他推开地下室的门,摩尔德安然地躺在那里。
“摩尔德,醒醒。”凯恩拍了拍他的脸。
摩尔德一把推开凯恩,翻了个身。
越来越像孩子了。而且在某种层面上好像他非常信任自己。
凯恩想起之前催侄子起床的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但是只要提到住在隔壁的嬷嬷,侄子就会立刻化身乖巧的小狗,只因为那位嬷嬷在教训孩子的时候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至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摩尔德,害怕的无非是晒晒太阳,或者……由他自己做出来的,经常吞噬他储备粮的猫汤。
于是,凯恩俯下身,在摩尔德耳边轻声:“你的猫汤溢出来了。”
“不!”
乖巧的小狗——摩尔德——跳了起来。
“真的很不明白你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凯恩一把扯住他的头发阻止他真的冲出去——又说道:“我们得回纳塔城一趟了。”
摩尔德看了一眼自己的食物,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在说,如果没什么重要事情,你要为打扰本血族的睡眠付出代价。
“趁天还没亮走吧……别问什么问题,路上管吃。”
好的,成交了。
感谢教猎妹子的互动!妹子超可爱!
曼托大美女!
摸摸坎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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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湖骸的进攻,往日热闹的纳塔城如今异常萧条,正门位置的枪声一直没有停过。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失去了家人不知所措的孩子,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人,以及零零散散于街道上游荡着的湖骸。利用血之形翻墙进入纳塔城的坎跟艾维斯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有很多小孩子呢,抓一点回去好了。”
“那样年纪越小越好,太大很难养熟。”
“我就无所谓了,资质好的养大,未来为马戏团效力。剩下的,吃完扔掉就好。毕竟食物……”坎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耳朵动了动,鼻子抽了抽,眼眸微眯:“等等,我发现了那些背叛者的痕迹,这边!”
本身经营着一家马戏团的坎拥有极为优秀的平衡能力,他灵活的在堆满杂物的小巷中穿梭,还时不时上房翻墙,这令艾维斯跟的颇为吃力。
“就在前面……咦?你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灵活的!”艾维斯无奈的拍掉身上沾到的灰尘,怎么感觉遇到的这些同族就没有正常的。
跟着坎,他们堵到了两个人,本来很是兴奋的坎在看到两人后,整个人都感觉有点垮了下来。
“居然是两个小姑娘,这下打架的兴致都没有了。”坎有些不爽的嘟囔了一句。他显得有气无力的接着道:
“你们大晚上的在街上游荡是想干什么?是准备杀湖骸还是被其他鬼杀掉?”
两个姑娘戒备的看着坎跟艾维斯,闻言,那个有着红色卷发的姑娘笑了笑。
“如此美丽的月夜不应该被浪费,那么两位先生在这样的夜里,又在做什么呢……?”
艾维斯默默看了眼被房子遮挡的只能看到一线的天空与密布的乌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坎也愣了愣,默然半晌,终于道:“那就同你们一样在赏月。”他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们看上去在寻找什么?”
红发的姑娘梅尔看看坎,又看看艾维斯,歪头思考这什么,略显犹豫:“请问两位先生是否见过一位蓝发,看上去不太正常的……”她顿了顿“月下人?”
蓝发的,不太正常的月下人?听着这个描述,艾维斯不由想起了一个有些疯癫的同族:“你们要找的,难道是一个喜欢试验的女子?”
坎也接着道:“还是会埋尸体的那种?”
梅尔挑了挑眉:“她居然还会掩埋尸体?我竟然不知道?”
坎意识到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不过也不是很在意:“她是叫曼托吗?”
“没错,你们认识她?”
气氛有些改变,两个古血望向两名教猎的眼神逐渐不善起来。
“她不是教会猎人,你们找她干什么?”血之形准备好,战斗一触即发。
这时,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发女孩安努比斯开口了:“是她给我们发了求救信。”她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来:“我很喜欢她的书。”
安努比斯手上拿着的正是曼托的研究书,这书艾维斯也看过,认出来并不难。
“虽然她经常给人一种嗜血的疯狂感,但不得不承认,在研究这一块,还是很厉害的。”
古血们收敛了杀意,坎道:“既然如此,就一起去寻找吧,毕竟是同族有危险,我就破例帮你们一次。”
找人这种事情,对于可以跟动物们对话的古血来说并不困难,但那是在湖骸袭击之前。现在纳塔城里的流浪动物们被湖骸吞的差不多了,这让两个古血想找动物问问情报都困难,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分头行动,并与两位教会猎人约好,无论是否找到人,多长时间后在这里集合。
找人的事情并不顺利,众人几次集合又几次分开,直到天边微微泛白,他们也没有发现曼托的身影。
“她真的来纳塔城了吗?”艾维斯表示怀疑。
一旁的梅尔呼了口气,“我想是的。”旋即,他对艾维斯跟坎道谢道:“十分感谢两位先生的帮助,虽然听上去我们要找的人与你们也有些交情,但毕竟是出于私人……夜晚也要结束了,接下来就由我们这边行动吧。”
两人互看了一眼,向两位教会猎人颔首致意,旋即离开寻找休息的地方。白天不是血族活动的时间。
目送两位先生离开,梅尔收回视线:“我们回主城休息一下再寻找吧。”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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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努突然扯了扯梅尔的衣服,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哪里有许多的工会猎人进进出出,其中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帽檐旁露出了一缕蓝色头发。
“是她吗?”
怀疑论者的实验
“我们去吃饭吧。”三人组里的柏原亮太提议道。手环上跳动的24小时倒计时还剩下22小时53分,这意味着去掉在教室里确认情况和从教室走到酒店的几分钟,他们已经在这栋6层高的酒店建筑里上上下下转了整一个小时了,早已摸清每层的布局和每条明显或是不那么明显的非秘密通道。在这期间他们遇到的只有一同在那间教室里醒来的同学们,至于这个所谓的“囚徒游戏”的组织者,以及酒店的工作人员,他们是一个也没见着。
“可是我还完全没有感到饿哎?”目取真帆说。
亮太解释道:“16:16,我们都记得这个时间。如果我们的记忆都没有问题的话,最可能的情况这便是我们进入这里的时间,那么按照手环的时间推算,现在已经快到下午五点半了,已经是该吃饭的时间了。”
“可是我不饿。”带着一丝委屈,帆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没有感觉到饿不代表你真的不需要吃饭,”亮太的语气依然平静,“可能是你中午多吃了一个圆面包所以还能撑一会儿,可能是你今天的胃肠功能发挥不好,还可能是来到陌生环境应激状态下的肾上腺素升高让你暂时还没有感觉,但这都不意味着你不需要吃饭。如果这个囚徒游戏后面需要和其他人对抗,那我们更需要定时摄入营养来保持充沛的体力。”
“可是广播里说,我们已经死了啊,灵魂是不需要吃饭也不会饿的吧?”梅戸皐月指出亮太的长篇大论在前提上就出现了问题。
“皐月,你觉得仅凭一个广播里的声音我们就该相信他说的话吗?如果我们死了,为什么在爬楼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心跳和呼吸在加速?我知道,现在描述这种抓一堆学生来自相残杀的作品可太多了,但我想这不该是我们轻易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理由。”见另外两人的表情有点僵硬,亮太无奈地自嘲来活跃气氛:“想想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神明才惩罚我变成灵体也拧不开瓶盖啊!”
“噗,”皐月没绷住笑了出来,“算了算了,反正我们时间还多,就一起吃饭去吧,说不定还能遇到酒店的工作人员。你说呢,帆?”
目取真帆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立场。
三人到达二层的餐厅,正巧赶上了上菜,可惜他们还是没能见到工作人员,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空荡荡的长桌上突然出现了洁净闪亮的餐具和装有各色美食的器皿,食品新鲜得像刚被制做出来一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你怎么解释?原来我们一直上的是霍格沃茨日本分校?”皐月冲着亮太挑眉。
刚刚的长篇大论被光速打脸,亮太有些下不来台,还好有帆接话圆场:“那如果皐月想给家养小精灵争取权益的话,我举双手支持,绝不拖你后腿。好啦,刚才明明不饿,闻着饭菜的香味我就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吃吧。”
三人找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落座。帆既然刚刚说自己饿了,自然不得不第一个去取自助餐,以免人设崩塌,留下亮太和皐月单独相处。亮太握住皐月的手,指尖在她的掌心摩挲,皐月便知趣地靠过来,轻轻倚靠在他怀里。
“被卷进一场莫名其妙的游戏里,你害怕吗?”亮太在皐月的耳边轻声问,气息吹得她痒痒的。
“害怕的,但是有亮太在身边就不怕。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皐月说着,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看来我并不是在做梦啊,亮太想。因为现实中的皐月从来都会在独处时欣然接受和他的亲密互动,而在亮太的梦境里,无论那是美梦还是噩梦,她总是会拒绝,每次都是。
帆没有用太长时间取餐,而他餐盘里的东西更是少到连这点时间都不配。他回来后就轮到了亮太拿饭。亮太其实也不饿,目睹了食物魔法般出现的非日常场面后更是没什么胃口,他敷衍地拿了几块点心和寿司,又在路过西餐区的时候稍微停下脚步,犹豫几秒钟后摸了一把餐刀放在衣服口袋里。而当他回到餐桌旁时,皐月早就拿完食物回来了。看着皐月面前仅有的几片水果,亮太试图用你已经很瘦了不需要减肥况且水果也并不减肥来活跃气氛,并且显而易见的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帮我开一下。”亮太识趣地没有继续试图挑起新话题,而是把从饮料区拿到的波子汽水递给帆。后者熟练地接过瓶子,轻松地把玻璃珠压进去,又送回亮太手里。
虽然已经在皐月身上证明过一次了,亮太对帆的考验也表明眼前的挚友是真非假,因为亮太曾经梦到的帆每次都会拒绝他。既然如此,亮太更倾向于这家纯白色的酒店是真实的,至少被拉进来的人是真实的。假设如广播所说,来到此处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去,那么这个空间又是以怎样的规则在运转呢?
亮太看向朋友们,皐月低头沉默不语,而帆的视线只和他对上了一瞬间,便立刻挪开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完成了这场对美食的辜负,最后还是由亮太打破僵局:“一会儿我们分头探索一下酒店外吧。”
“怎么又要分开?说好了三个人一起的。”帆提出异议。
“因为时间不够了。”亮太说,“距离游戏开始还有22小时多一点,我们需要预留其中的8到10个小时来休息恢复体力——别这么看着我,就算是我也从来不会在考试之前过于用功,充分的休息是保证考场状态的必要条件——剩下的时间里,我们要仔细研究游戏规则,和其他参与者沟通交流,了解他们的实力,搞清楚谁可以合作,谁必须提防,谁无论如何都会和我们敌对,然后尽量多拉拢一些伙伴,另外我们还要针对可能出现的常见游戏模式进行准备,记住它们的获胜策略。这样下来,留给我们探索周边的时间就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了,如果可活动的范围足够小还可以完成探索,但我觉得还是分开行动更能保证获得尽量多的信息。”
“我们也可以直接开始准备后面的游戏。”皐月说。
“如果和文艺作品里的设定一样,向外探索确实是在浪费时间,但我不愿意放弃任何逃离游戏的渺茫希望。”
“行吧,你认定的事情谁都劝不回来。但皐月是女孩子,独自一人是不是不太好?亮太你带上她一起吧。”帆这样提议。
而亮太有不一样的想法:“你和她一起吧,我又没什么武力值,如果有事自己逃跑你们大可放心,但保护其他人就做不到了。”
最终,还是按照亮太的计划,三人分成两队,分别从酒店的两侧开始向外探索,并约定无论有没有发现,一个小时后都要在酒店房间汇合。
亮太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单独行动的机会。
他背对酒店的方向,走在白色的平原上。在从教室到酒店的几十米路上他曾对这里有过短暂一瞥,在酒店顶层时也曾从窗口远眺,不带一丝阴影的白就是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原本想象的是北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可脚踏实地后才发现这不是蓬松的可以留下脚印的地面。这个白色的空间在用自己的一切教给亮太什么是空无的概念,没有物品,不会留下痕迹,没有白以外的颜色,没有明确的光源方向,连阴影也是模模糊糊的,仅有的物件便是地平线上的那栋酒店大楼,而这唯一的存在却让走在这里的行人感觉更加孤单了。
柏原亮太一边走,一边留意着手环上的倒计时。如果不幸在半小时内还走不到这个白色鬼地方的边际,他就必须掉头返回,好赶得上约定的时间。命运在这个下午眷顾了他第一次,在半个小时快要到了的时候,前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栋楼,和他出来的酒店一模一样,他回头看去,刚刚还在的酒店却消失了。亮太退回一步,前方的楼就不见了,而身后的酒店又重新立在那里。
虽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但亮太相信自己正位于某个“分界线”上,按照一般作品的套路,前方的酒店一定是他刚才离开的那个,而这里,就是他目前能去到的距离酒店最远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空旷无人,是适合做那个实验的地方。多余的人和事物只会带来麻烦的变数,影响他的判断。
亮太想知道的是,他如广播中所说的那样“死”了吗?那么现在这个有血有肉会喘气的自己,又是在以怎样的形式“存活”?
他从口袋里拿出偷偷带出来的餐刀,轻轻划向自己的小指。粗糙的锯齿状刀刃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深一点的地方则渗出针尖大的血珠,指尖立刻传来细密的疼痛。和一般人们认为的死后不同,他依然拥有会疼痛会受伤的身体。
然而紧接着,他看到那道几乎不能称之为伤口的痕迹愈合了,和用餐刀划开之前毫无区别,连出血都凭空消失了。
他狠下心来,在同样的地方稍微用力又来了一刀,皮肤翻开在两旁,稍微挤压便有大滴的血冒出来。
然后这一次也愈合了。
这不太符合现实世界的情况,对吧?
那么,我是来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餐刀划开自己的手,从手指到手掌再到手腕,不断尝试更大的力道,试验更深更可怕的伤口。
它们都愈合了,没有任何疤痕留下,连滴在地上或沾在袖口的鲜血也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发生。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是我?我和那些来到这里后惊慌失措的人、呆若木鸡的人、歇斯底里的人、放浪形骸的人不一样!到底是为什么,要玩弄我至此?我出身底层,这没关系,我的父亲只是普通的技工,这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争取,我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通过努力我终将让一切都随我心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卷入这样的事件,宣布我“死了”?
鬼使神差地,他跪坐在地上,解开上衣。少年瘦削的腰腹裸露出来,在薄薄的皮肤和脂肪下,贫瘠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亮太倒转刀尖对准自己脐下一寸的位置,像武士切腹一般,凭借刚才在自己身上试验出的经验,用力地捅了进去。
分泌内啡肽、肾上腺素或者别的什么内源镇痛激素的组织早已在刚才的折磨中疲惫不堪,疼痛毫不掩饰地冲击着亮太的大脑。
“那时候……你也是……这么……痛的……吗?”他的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而他却还想要让伤口变得更大,试图横向移动刀刃,可惜餐刀太钝动弹不得,就改成了转动刀柄。
温热的血从伤口成股涌出,流到他的手上,浸透他的校服,又落在地上。他知道这些很快也会消失的,但他还是想要向不在身边的某人提问:“那时候……你也……流了这么多血吗?”
“这么痛……你是怎么下的决心?”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你的……决定,必须……我同意。”
疼痛和失血让他无法继续维持跪坐的姿势,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拔出餐刀,倒在地上,等待伤口愈合。
伤口消失得和它出现一样快,刀刃在腹中翻搅的感觉隐约还在,但已经不会影响到亮太的行动。他把衣服一丝不苟地恢复原样,为了不让自己刚才疯狂的测试留下任何痕迹,餐刀也要放回口袋里带回餐厅。他看了一眼手环,留给他回去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看来无论如何都要迟到了,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稍微走快一点。
“你终于回来了!”因为亮太向来准时,偶尔迟到几分钟就让朋友们非常担心。
亮太用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容向他们道歉:“实在对不起,路上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不小心多研究了一会儿。”
“你袖口那里怎么了?”皐月敏锐地发现了那里的红色污迹。
糟糕,疏忽了。可是它本该也消失的,难道是刚才出血量太大,让这里的“规则”在修正时出现了bug?亮太飞快地思考搪塞的说辞。
“路上头晕犯了,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他低头微笑,带着三分尴尬两分羞涩,“也算因祸得福,因为摔了这一跤,我发现这里有些和外面不一样的地方……”
舞台的幕布,即将正式拉开。
(不怎么工整的字迹)
第一天
今天我决定向我的新旅伴蒂姆学习,开始写日记,或许能对我丢三落四的记性有所帮助。首先是记录日期,蒂姆对我不合规矩的开头看起来有些异议,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对我提出他的建议,于是我决定按自己的来。按照道理来说,日记应该记录当日的日期,但很可惜的是,我从来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而本应该记得的蒂姆在遇到我之前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旷野旅行,对天数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他看起来并不适应独自旅行,更像是一个,嗯,足不出户的神父?或许斯奎尔农场也有传教的需求,毕竟残月血族和人类的关系还算是亲近。所以今天的记录叫做第一天。
那么今天的记录先从我的临时旅伴开始说起好了。我是在离斯奎尔农场还挺远的北边遇到他的,那地方连能走的小路都没有,只有野草、冷风和雪花。之前我去东边的海岸看了看,我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海,但又冷又湿的冬风实在不讨人喜欢。这几个月我在大陆的东部游荡了不少日子,不得不说在人烟密集的地方总是不怕饿肚子的,平时我在洛卡沙漠三个月吃一次饭,最近倒是没那么饿,虽然好像又因为发狂忘了什么,但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我掉转头准备回去城市里看看的时候,我在途中的荒原上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紫灰色脑袋,胸前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头发的颜色有点眼熟,身形削瘦,很高但有点轻微的驼背,还没有发现我(这要依赖于我和雪差不多颜色的冬袄)。我从背后靠近了他,才发现他胸前系着两只月鼠,比主人更敏锐的动物不安地吱吱起来。
本来我是想拍拍他的肩膀,但他有点儿高,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背。好像吓到他了,这可怜的人发出了很悲惨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和转过来的脸让我想起来,啊,是那个在演武的时候被我的胳膊砸晕的倒霉残月血族。我还记得他病床上贴着的名牌。
于是我怀抱着重逢的喜悦(虽然他好像根本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和我交谈过)说:“你是蒂姆·帕尔默对不对?”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想他可能想从这偏僻地方绕行以避开危险,但很不幸遇到了游荡的我。面前的血族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样子,我在洛卡沙漠认识的残月血族好像没有这样胆小的。
但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遇见这样一位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同伴总是令人惊喜的事情。在得知他也要往纳塔城的方向走之后,我决定与他同行。
蒂姆先生露出不那么情愿的表情,但既不敢怒又不敢言,他看起来对嗜血血族有相当大的阴影,最开始甚至不敢与我正面对上视线……不过他害怕的也并不是没有错,毕竟一般人在看到那种担心又害怕的勉强表情后,基于良知和礼貌应该给蒂姆先生留下独自行动的空间,自行离去。
但我还是决定和他一起走,我觉得观察他挺有意思的。
看起来日记是只能自己欣赏的东西,毕竟我总是有很多不礼貌的想法,比如这篇就不能给蒂姆看。
第二天
蒂姆先生要去教会,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斯奎尔农场遭到了从铃兰内湖爬上来的奇怪生物的袭击。是我没听说过的生物。
湖骸听上去是一团垃圾和残骸组成的玩意。没有人知道这些生物(这算是生物吗?)是怎么来的,于是在露营的时候,我信誓旦旦地编纂了一个故事:
曾经铃兰内湖是一片静谧美丽的湖泊,里面隐居着会唱歌的湖中仙女,但生活在湖边的不知节制的人类总是向湖里丢垃圾,吃掉的动物残骸和被战争、阴谋杀死的被害者,死者们的血染红了湖泊,悲惨的尸体沉进湖底,污染了美丽的仙女,她堕落成了可怕的女妖,但甚至最后发狂的女妖也被教会骑士啊猎人之类的角色除魔卫道杀死,她四分五裂的尸体落进湖里,和那些尸骸混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上岸复仇!
“明明被吸血鬼袭击的受害者才比较多吧!”兴许是这几天我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恐怖,我的旅伴也敢于和我交谈起来,也可能他对我故事的意见已经大于了害怕。
“你要相信吃完还随便乱丢的吸血鬼还是比较少的。”我这样和他说道,虽然我并不是这种守规则的类型,“而且古老血族和你这种血族一般都不会做这种事嘛,你还带着它们呢。”
他好像被我的话勾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脸色一白,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月鼠们趴在他的膝头看着我,虽然它们一点儿都不好吃,不过现在看来还挺可爱的。蒂姆先生之前试图和我分享他的餐点,但看他一天两顿的样子,为了他能健康地走到目的地,我友善地拒绝了他。
以至于这位吸血鬼神父常怀着忧虑的目光偷偷瞄我,想来是怕我一时狂性大发,找个有活人的地方吃个痛快。但没关系,为了旅伴的精神健康,一个月不吃我也可以!毕竟洛卡沙漠可没有这么多人,三个月一顿饭的境遇也不是没有。
“而且这种故事很常见的嘛。”我宽慰他,“每年因为钱啊权利啊仇恨啊被迫死掉的人都是很多的,还有饥饿、疾病和战争,比被吸血鬼吃掉的多太多了!生活下去有时候也是一种赌博。”
蒂姆看起来相当不赞同这个观点。于是我说:“你看,蒂姆先生,你带了两只月鼠就出来了,还没有武器,还害怕阳光,在这个湖骸到处跑的时候,你到达教会的概率有多少呢?”
他的脸色稍有些暗淡,攥紧了手里的袍子,但又很快坚毅起来:“但我必须要去。”
“这不就对了。”我说,指出他冒险行为的本质,“你不是正在用生命进行一场豪赌吗?”
然后蒂姆先生晚上赶路的时候不和我说话了。
他生气了!哇!
第三天
今天格外的冷,雪飘了一整个白天,地上变得湿滑,厚实的雪层把野草和石块覆盖起来,本来就不那么稳当的路就更难走了,况且我们在一条路都没有的旷野之中,连辨别方向都成了很困难的事情。蒂姆先生看起来转化成残月血族还没有多久,并不那么适应野外行动。于是我拉着他(后者被拉住的时候露出了相当惊慌的表情)朝着西边走去。
我不喜欢冬天,这样的温度现在无法置我于死地,但冷的感觉会让人身体僵硬,凉飕飕的风从冬袄的下摆钻进来,我开始想念沙漠日落之后温暖的沙子。
蒂姆先生告诉我附近有个小村子,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避避风。
“但也有可能会不受欢迎甚至遇到猎人的陷阱。”我提醒他,他的头上都快抑郁地长出蘑菇来了。
但也没关系对吧,这种天气的猎人也要考虑失温冻死的可能性,至少跑还是能跑掉的。
“那就来祈祷今天一切都顺利好了!”我对蒂姆先生说,其实是觉得他的餐前祈祷仪式挺有意思,想试一试。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但我并没有什么真的需要传达给任何人或者存在的感谢和爱,于是只好装模作样地祈祷了一下。
但幸运的是睁开眼睛的时候,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本来就逐渐变小,在这时候完全停了,天上有朦胧的美丽满月。
“哎呀,你看,这不就是好兆头吗。”我这样对蒂姆先生说。
或许真的有什么幸运仪式,没过多久我们就见到了村庄的轮廓,甚至还找到了一户无人的屋舍。
我把斗篷解下抖了抖,积雪簌簌落下,它是件不错的斗篷,厚实又蓬松。
“蒂姆先生。”我示意神父先生凑过来,“再弯下来些。”
他有些谨慎但困惑地向我俯身,接着我把斗篷披在了他的肩上。
蒂姆先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抓着斗篷想重新还给我,眼睛里写满了为什么。
“是好运的临别礼物嘛。”我推推他,虽然吸血鬼不会被冻死,但他的小老鼠可不是能接受一直这种低温的,“我要去看猎人的乐子,到这里要转向了。”
“礼物的理由?因为今天月亮很亮,我的心情很好,然后我看见了你。”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7455/ 先把故事续上。
*小学生流水账。
*感谢摩尔德里之人在序章给的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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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让我吃掉吗?”
在凯恩·斯普莱特短短的人生中,狩猎过的血族数量并不算多,但是能对他发出如此“礼貌”询问的大概还是头一只。
“那当然不行啊。”挡下对方的第一次攻击,保持一定距离之后,凯恩给出了坚定的回复。
对方只是因为有人血的气味而兴奋了那么一下,但饿着肚子的事实并没有改变,对凯恩来说,甚至算不上是一场实力的较量。当然他也留了余力,让整个演武的过程看起来似乎是势均力敌。
结束之时,名为摩尔德的血族倒下了。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是真的饿到没有力气了。
凯恩觉得这样就好,不用遇到那种会在比试中下狠手的对手。在演武中他也看了不少激烈的战斗,包括帕尔默神父不幸被一只血手砸到昏迷的那一场……和那些比起来,合适的点到为止更符合他的心意。
原本还想拜托神父带几个已经成为残月血族的孩子回农场的,现在看来只能另寻帮手了。至于自己的去向,他也已经心里有数。
那个血族现在正虚弱着,看起来是孤身一人来参加赦罪演武,没有其他的接应人。那么出场之后,不再需要遵守赦罪演武规定的两人,发生什么事都是没有限制的了。
小夜曲中的演武依然进行着,凯恩摸了摸掩盖在厚实的外套下的的武器,在夜色中跟上了离开教堂的摩尔德。
摩尔德似乎也偷偷摸摸地想要做些什么,挑的都是鲜有人迹的小路。追踪他对于熟悉附近的凯恩来说只不过是夜晚的一场游戏。
临近野外的荒草地,在一幢仿佛马上就要倒下的小屋边,摩尔德终于找到了一个在路边昏死过去的人类,那个人类穿着破烂,被抓起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凯恩在不远处同样破破烂烂的房子转角处蓄势待发,就等血族降低防备的时候上去袭击他。
然而,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呕——————”
在吃进去什么之前,摩尔德首先吐了。
听不清他说了一句什么,从语气感受应该是骂人,同时他手里的可怜人类抽动了几下。
凯恩决定再观察一会。
在他的视角里,那个血族低头吸一会,然后扭头发出反胃的声音。那个人类还活着,所以一定是新鲜的血液,无法像圣水那样伤害到血族。那么……
凯恩觉得这个血族也许并不喜欢这个人类的血液。但为了补充体力,依然在勉强自己。这让凯恩想起了纳塔城小巷子里的那些野生小动物。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吃,残羹,垃圾,甚至木头。
是人的问题,还是血族的问题?
不一会儿,摩尔德放下了奄奄一息的人类,继续移动起来。
凯恩悄悄过去给那个人做了紧急止血处理,看起来还有一口气,但愿他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同时他也确认了,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甚至没有什么酒精的味道,只是一个过于虚弱的流浪汉。
之后,自然是继续追踪这个有些怪异的血族。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前进,日夜颠倒追踪了不知道多少天,终于到达了终点。摩尔德回到了他的巢穴。观察了几天他的行动后,凯恩美美地提早睡了一觉,在某个太阳优雅升起的清晨,一脚踹了进去。
凯恩带着一缕微光踩着倒下的门板走进屋子里,眼前是和那些古老血族的贵族豪宅完全无法相比的狭小室内。有什么像是小动物的东西们往深处逃窜,只留下了零星模糊的残影。
根据他的观察,这里出入的只有一个血族,没有仆人,同伴,以及任何其他的来访者。尽管也做好了里面可能在群鬼乱舞的心理准备,但事实上,这里非常安静。静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停在一道沉重的木门前。角落里似乎有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像是人类这种体积的生物会制造出来的动静。他将提灯照向角落,几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再次逃窜。
动物?看起来不是使魔,只是平常的小动物。
他无视了那些无害的小东西,用娴熟的技巧打开门锁,木门里漆黑一片。
在最深处,一个人影歪斜地躺着,一动不动。
“起床了,小宝贝。”用仿佛对孩子念叨的语气,凯恩掏出武器冲了上去。
或许有胜之不武的嫌疑……在打烂了这个房间里所有能打烂的东西后,人类制服了血族。
摩尔德觉得头疼。他好不容易回家,吃饱喝足躺下,只享受了片刻安宁,老家就被人掀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动物们吓得逃出了屋子,随后,自己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漆黑起来。
凯恩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瓶子。
黑色的视野里自然看不到猎人的大收获,反正那瓶营养满满的血液本来也来自他自己,看了只会生气。在陷入昏迷之前只听到那个人还在不停地走来走去说话……好烦啊!
“呀,这个血族难道只靠那些小动物在过活?”凯恩调查完屋子之后感觉到了一丝不可思议,有个房间里的布置和斯奎尔农场的月鼠小屋很相似。
好烦啊,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你难道是残月血族假装成嗜血血族?……哎呀晕过去了?太可怜了。”
凯恩蹲下身,拍了拍摩尔德的脸颊。这次狩猎让他心情非常好,以至于他萌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他用烧过的小刀割开了自己手臂上的皮肤,把伤口凑到了摩尔德嘴边。
血族的本能是真的很强。
摩尔德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要不我养你吧?”
要不是心里揣满对兹米亚医生的敬意,猎人罗斯·劳尔肯定会从先前那场混战里溜走,离吸血鬼、湖骇和死都远远儿的,而不是做那四分之一比率的幸存者,卷进这场雪地急行军。
天早就黑透了。雪从平原一路追着马队,把疲惫的猎人撵进林子,风在灰萎的针松林间呜咽,攻击罗斯冻僵的膝盖和指头。牝马的汗在粗毛上凝成冰晶,她不停打响鼻、呼出白雾,缠苇草的四蹄在冻雪上打滑;人比马更难熬,棉衣足够厚实,但冷风从鼻子灌进肺和小腹,在缺了内脏的空腔乱转。老鼠罗斯斯斯哈哈地从喉咙吐出冷气,视野里全是肆虐的风雪。医生骑着那匹“凯丽小姐”跑在前面,身影被雪幕模糊成阴沉的灰黑色。矮马猛地趔趄,仅剩的血罐在她身前哆嗦,老鼠压低瘦巴巴的胸膛,把女人和她鼓囊的肚子挤在马鞍上。咕咚,咕咚,抢来的血在里面晃荡。
“忍忍!你——你叫什么?”罗斯大喊,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就继续喊道:“没多久了,也许再小一会儿——”
小一会儿是多久?没人能给出答案。十分钟,半小时,几个钟头。
等到老鼠罗斯颠得找不到鞍子上的屁股,眼见的景色也糊成茫茫一片,领头的队长——阿比西奥那条老狗终于大喝一声,拉住了坐骑的缰绳。
雪已经停了。这儿是块平整又荒凉的林地,矮小的灌木全挤在一边。一棵参天老树霸占了所有天光,树底下只有成片的矮草,在冬天枯萎灰黄,压在厚实的雪毯下面。 积雪覆盖了枝杈上没落的枯叶,一起风,砾石似的雪粒就簌簌往下掉。
“在这儿扎营。马都栓结实 了,小子们!”老狗扶正被风吹歪的宽沿皮帽,“七个小时,天亮前上路。”
骂人的脏词儿在罗斯弯弯绕绕的肠子里转了一路,可这时脑子里蹦出的字眼是:谢天谢地。
篝火,帐篷,吃饭睡觉。谢天谢地。
大伙儿都被风吹透了,帕弗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脑袋像个椰子似的砸进雪里,没听到惊叫,只有一声沉闷的“咚”。阿比西奥拎起他,发现那孩子是冻得傻了,呜咽声也发不出,只用晶亮的眼睛湿润地盯着他瞧,于是呸了口唾沫,草草给他抹在肿包上。
“干活,没摔死就他娘的去利索儿干活,别吃你老子的闲饭。”老猎人把凝在脸鬓胡须上的雪块揪掉,顺手揩了一把帕弗脸上冻硬的鼻涕,拎着年轻人走向驼辎重的驮马。
洛多维科的毛领子遮不住脸,跳下马就赶忙抬手去拽鼻子。他有一头温暖的红发,琥珀色眼睛,这会儿确认了鼻子还在,冻僵的五官立刻囫囵挤出个笑容来。“说啥来着,您就是命不该绝,吸血鬼的刀子拿您没辙,也没给北风老爷吹掉在半路上。”他摸着鼻子嘟囔了半天,这才快活地张罗去点篝火。
罗斯早瞅见兹米亚·斯塔夫罗金医生下了马,可等她用冻僵的指头栓牢“黑炮仗”,再把血罐安顿在篝火边,医生却还站在刚落脚的雪地上。那人拿后背对着营地的篝火堆,脸上戴着没皮也没肉的鸟头骨,戳出锥子一般锋利的喙。罗斯顶喜欢医生平静的绿眼睛,可它们被骨头遮住了,只剩下骷髅的空眼窝,直勾勾瞅进黑暗里。
“您在看什么?”老鼠忍不住问,“那儿什么都没有,医生,可别被夜猫儿把眼珠子给吞了。”
“夜猫儿。谁讲给你的故事?”苍白的鸟喙转过来,火光照亮了半张骨头脸。
“艾德蒙大爷说的。”
“好夜莺。他怎么讲?”
“说它躲在死过人的林子里,爪子有炉钩那么长,只吃活的人眼珠。”
“病灶和黄脓才会只吞掉眼睛,亲爱的罗斯。”兹米亚医生柔声说,“《眼疾:光明复兴》,你没读到二十页。”他把星斑马栓好,挨着罗斯的‘黑炮仗’。马儿饿坏了,抻着脖子啃医生的领子毛。
“回纳塔以后记得把书读完。”
罗斯心虚地挠耳朵,“哎,这本好像在——”
“二楼,红色矮书柜第三层。我的朵拉帮你收好了,夹了花签,她自己做的。”医生转回身,火的光亮又只能照见那背影了。
“能看见纳塔城了。”鸟骷髅向着黑黢黢的枯林说。
可这儿离纳塔城还远着呢,连插旧旌旗的塔楼尖儿也瞧不见!——这话罗斯并没说出口。可怜的医生一定累坏了!他有多久没摘过面具了?从帕斯玛街区,和阿比西奥大吵一架之后?他这一路救的人远比砍碎的多,可他们一个也没活下来。到头来承诺都是许给死人的,尸体用血和碎肉把他浸透,猎人们冻硬在他的衣摆上。
罗斯帮忙喂了马,又跟着椰子脑袋帕弗去林子里捡柴。她看到阿比西奥把兹米亚医生拉坐在篝火边,于是满怀希望地想:暖和起来,人就会好过些。没错,摘掉面具,然后煮一锅他拿手的汤!
可等他们抱着枯枝回到宿营地,那好医生却只静静坐着,是鼻头泛红的洛多维科·里奇正掰碎冻肉干,随手丢进一锅黏糊糊的汤。帕弗一屁股坐在她左边,两人把血罐夹到中间。五分钟后汤糊被舀进木碗里,每人一大勺,里奇管它叫得意之作,除了肉还埋着碎块茎和野菜的尸体,胡搅蛮缠在一起。老鼠耸着鼻子去嗅味道——好吧,它至少是热的。
罗斯端起碗,连吞带咽,热乎乎的汤糊填下肚,身体马上透出暖意来。
后来想想,这大概是她此程最正确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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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没有多久,克劳伦斯·奥斯顿就从嗜血血族带他走的路线上觉出些异样来。
乌云压在头顶上,把天空闷成一种肮脏的红。厚雪埋葬了北风吹折的树,枝杈刺穿雪冢,向他们伸出枯黑多节的手。给他带路的血族在枯枝、老树、杂草和堆雪的硬石头之间乱蹿,不像找人,倒像只追刺猬的狗。
“够了,停下。”奥斯顿说。他穿了件极精致的毛领子外套,层叠地绣着郁金香纹饰,衣料华贵但不算厚。保暖并不重要。
“我不认为你在走一条正确的路,托马。”
托马。昵称过于亲近,可那嗜血认不得姓氏也记不出名,只给得出个“托马”让他叫。
“文森特·罗兰,古老血族,我尊贵的同胞。你说——”
“在来的路上见过他,当然,当然,我亲爱的奥斯顿。”托马热情地说,羊羔皮长靴转着花样踩在新雪上,七扭八歪的足迹像群闹哄哄的动物,紧追在他屁股后面。
奥斯顿挑高半边眉毛。“你遇到文森,但没见我的使役蝠。”
“是的,就只有他一个;是的,没坐马车,靴子陷在雪淖里;是的—— ”托马打了个夸张的嗝儿,一口气说下去:“他脑子还在,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话太多了。”
“啊,荣幸之至,我亲爱的。”
“闭嘴。”
“瞧您,难道不觉得路途无聊吗?帕斯玛有个老笑话,讲三条腿的猪吃人——”
“闭嘴,托马。”
这一次他真的闭嘴了。
奥斯顿微微诧异,但他的视力远比托马好,立刻跟着注意到远处燃起了一小丛火苗。穿过莽莽荒雪原,变质的血——焦木,马鬃,以及鲜活的人臭味,争先恐后地顺着北风散过来。
“那是——是什么?”托马盯着火焰梦呓似地说。
“不是文森特。”
“三条腿的猪,或许是被嚼碎的人,”嗜血血族像梦游那样划动双手,“我得去看看——”然而步子只迈开一半就停顿了。托马咈哧咈哧地笑起来:有东西水蛇似地蜿蜒在他血管里,勒紧了心脏。
“再说一次:那不是文森特。”奥斯顿冷冷地说,绝命之线绕在他微颤的小指上。“第二课:记住你的承诺。”
上一次惩罚够足了,疯狗没胆再忤逆他:骨头填不满食肉兽的胃,但很少有狗敢咬执棍者的手。
城下町舞会的愚弄惹恼了奥斯顿,他把托马丢进庄园地下的旧牢房,锁链穿透胸腹肋,铁钩子剜住锁骨吊在顶棚上,花上大把时间在地牢里一寸寸精细雕琢那作品,绝命之线缓慢地切开软肉再割脏器,刺探着沿血管粗暴生长;从脚心到指尖,血从细小的伤口喷出来,滑落,漫过绽开的皮肉。
疯狗始终在笑。
“血,血!可真不错!咈咈咈哧,闻闻这味道!”
他在流血时尖笑、割肉时大笑, 拧断手脚简直笑得他喘不过气;好像所有苦和疼都能随狂笑给抹消掉。和着冷血坠地的滴答声,他笑得高亢又刺耳,管家说母牛吓得不产奶,仆人也抱怨睡不着觉。奥斯顿于是不给他喝饱,失血和昏厥总算带来些清静。
不到两周,古老血族感觉到腻味,就把狗链交到管家手心里,嘱咐喂血、清理和鞭笞,事无巨细。然而又经过两个朔月夜,奥斯顿从一本长诗里分出神,在下午茶的间隙记起牢房里那只聒噪的动物,却得知他早就逃走了。
“是的,加了最粗的铁链,三条,如您所见。”老管家推开地牢门,仔细拂走攀上肩膀的蜘蛛网,递给他一杯加了肉桂的茶。
“很好。但不是免责的理由。”
“您完全是迁怒——下人们容易死,也都怕残废。托马先生浑身都像长着牙。没人敢拦他。”
“我雇血族护卫不是在做慈善。”
“他们,”老人平静地说,“都还记得鲁道夫少爷的脸。”
管家的茶甘甜、温和,口感一直很好,但那天却像焦油似的在他心里点燃了火。
鲁道夫——他的鲁道夫率直、坦诚,从不曾逃避犯过的错;而托马——这嗜血的东西白白长着鲁道夫那样精致的脸。
奥斯顿挑剔的目光落在雪地里。托马本来比鲁道夫瘦削些,但此时披了件不知哪儿摸来的狼毛斗篷,差别便被模糊了;更别提额前微翘的红头发——他这会儿还耸着鼻子往火的方向蹭,光亮闪烁,全落在鲁道夫一样翠绿泛金的瞳仁上。奥斯顿的血链在他胸膛里绷得死紧,随着动作紧缚住血肉,切割冰冷的心脏。
奥斯顿想起摊在掌中的粗铁链,三条里弄断了两条半,还挂着碎掉的半颗牙。血倒是被嘬得干净,托马很可能舔过脚下的糙石板,跪着用舌头舔走每一滴来不及干涸的血——吞咽那一丁点力量,就为了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不挑食的杂种、血蛭,嗜血的疯狗。
鲁道夫绝不会——
你怎么知道?脑子里有人轻蔑地反问道,你惩罚过那孩子?
他是我的子嗣。他不需要惩罚。他很好。
可是他逃走啦,逃走啦;某些部分再回不来,只好装进硬木匣,像个观用标本似的锁在城堡里。你没机会了解他。你这傻瓜,奥斯顿。
搅着托马心脏的血链突然松懈了,那嗜血没耽搁一刻,立刻手脚并用、嗷嗷叫着往火的方向奔过去,灰毛皮拖在脚后面,把雪扫花了一大片。
奥斯顿直等到他跑得够远了,才扯紧血链,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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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觉察到危险的是马。
七匹马本来安稳地嚼着干草料,突然嘶鸣着人立而起, 一匹接一匹撂蹄子。老鼠罗斯放下冒热气的空木碗,和红毛里奇对视了一眼,转手摸上腰后的枪。
椰子脑袋帕弗的盾没敢离身,这会儿赶忙抓牢。他不看四周围黑漆漆的雪野地,倒紧张兮兮地往老狗阿比西奥脸上瞧,老狗耐心全给瞧没了,伸手就掰男孩的头。
“脑子和眼睛你得给老子长一样,”老猎人绷紧腮帮子,“别把赏金全叫庸医赚走了!”
火的影子在冻雪上张牙舞爪,那访客不请自来,贴老树站着,短上衣和额发都是暗红色,像抹稠得擦不净的血。“快瞧快瞧,谁在这儿?”血族撑开滚满雪粒子的毛斗篷,炸着嗓子直嚷嚷:“新鲜的血和硬骨头!得祝他们寒风夜-快-乐!快乐!”
来了。又来了。罗斯忙不迭给枪上膛,铁器在手里冷得发烫。这一趟怕是中了什么邪,怪物和血族跟山笋似的往外冒。戴鸟骨面具的医生呆愣地端着木汤碗,罗斯只好也转头盯着队长瞧,正看到老狗提溜起皮酒壶,啪一声撂在木墩上。“老子吃了饭正饱得慌,不乐意动。你小子运气好,有屁快放,没屁滚蛋。”
几句话掷地有声,被罗斯当定心丸吞下去,手也把枪筒焐热了,她才瞥见血族发钝的耳朵尖。他或许年纪还没老狗大,要不是没油水可捞,五个人揍他准赢,三个打一个也不亏。
“您倒是落了个温饱,”那嗜血没脾气,只管嬉皮笑脸地往前凑,“我呢?只能灌风,只能嚼雪,前胸贴着脊梁骨——”
不值得出手。罗斯想:没得赚,走空就是白干。她腰杆挺得笔直,背绷得死紧,干瘪的影子投下去,把血罐遮住一半。
老狗呸一口啐进篝火堆,“干我屁事,你管我叫老子吗?”
“哈——,那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开头是托——”
“托马。"又一个声音从光亮摇曳的边沿传过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玩太久,我耐心有限。”
风变冷了。
北风呼啸着穿过宿营地,枝子上大块大块的雪砸进火堆里。老鼠舔着冻裂的嘴唇,想看清融在夜色里的人:火光勾勒出新访客晦暗的轮廓线,绒帽外竖着突兀的长耳尖。他紧身的黑毛领外套缀了花纹样,金绣线晃得人眼晕。
干柴在火中陡地爆裂,噼啪。阿比西奥把最后一口浊酒吞下肚。“嘿,庸医!我就说你给的眼药不得劲儿,连个人都能瞅漏,你说诊费咋办?”他咂着嘴数落那医生,醉熏熏勾住他肩膀往下摁,兹米亚没答腔,像个旧塔楼似的塌下去,鸟头骨搁在膝盖上。老狗拄着他后背打喷嚏,枪斧撂在手边,刃光发寒。“照理说来的都是客,可咱锅空了,不巧酒也喝干了。操他妈的冷雪夜。”
远处的血族如果没聋到听不见老狗的大嗓门,就是压根没想要搭话。他兀自端详着指头尖,叹气,三四只蝙蝠飞落在手边,无声无息地扇动皮翼。眼见着所有注意力全被古老血族吸走了,托马跳着脚嚷起来:“答案给公布了,不能算数!“
猎人们事后都同意:是轻敌让人低估了这疯子。他速度快的惊人,一爪子搡在罗斯肩膀上,还没等她踉跄着站稳,又被捏住耳朵提起头。托马贴着她下颌,吐息冷冰冰吹进耳孔里:”你猜那名字怎么拼?”
罗斯一脚蹬着血族逃窜开,帕弗重盾抡高了,只擦着托马头顶的蜷毛捋过去。血罐嘴张得老大,被嗜血一把摁进雪地里。
“猜啊,第一个字母是T!”
老鼠来不及思考,本能驱使着扣动扳机,火器在手里炸响,枪托猛撞到胃上。子弹紧追着托马,第一颗击碎了树皮,第二颗擦过那疯子颈侧,直向古老血族冲去,一路呼啸着撕裂空气。
天哪,罗斯想。别招惹瘟神。天哪。
但子弹从古老血族身前掠过去了,那家伙只优雅地欠身,胸前小坠子一闪,金发轻摇,头颈微偏,架势像古老的宫廷躬身礼。
疯子跳开了,血罐没碎。那姑娘躺在雪地上,晚半拍才尖叫出声,捂住黑头发底下流血的脸,面皮上被指甲硬割出四个血淋漓的字。
T。O。M。A。
“对啦!托-马——!”嗜血欢笑道,"就这么拼,忘不掉了!”
黑发女人脸上那伤口发疼,血流下来,食物跟着就从胃袋里往外涌,喉咙口吐得发腥,泛苦,胆汁都给呕出来。罗斯伸手扶她,血罐肩膀一歪,短指头抠住老鼠的瘦胳膊。
“薇娜、薇娜、薇娜!”她尖叫,腥的血和酸胃液全搅在脸上,绝望和着眼泪顺割花的脸蛋往下淌。“我叫薇娜,文泽莱村的薇娜!……您救我,救救我!”
“帕弗!”
椰子脑袋正发懵,被阿比西奥吼得一激灵,盾抬起半人高,后者一拳敲上去,把铁盾砸回雪地里。阿比西奥努努嘴:“动动腿脚,小子。送她回帐篷睡觉。”
黑发的血罐完全被恐惧擒住了,帕弗把她强按住,倒着扣在肩膀上。尖叫声被小猎人一路护在盾后面,直到隐匿在帐篷里。
她原来叫薇娜。
罗斯重新给枪上膛,胁迫地指向血族的心脏。但铅弹力道不够,她转而瞄住眼睛。枪口往斜向歪,突然看到里奇在嗜血背后勾手指:嘿,瞧!
那红毛左手握的空拳,拇指朝上,弹开俩指头,攥紧。
壶,罗斯想,腰上。她眼睛一转,在托马腰间盯住了那只“壶”。
你,松鼠。可能。老鼠左右手交替着比回去:瞎。
两根直梁铸个十字,横竖缀着五只铃铛。没有壶嘴,只有乌秃的把手,发黑,可能是银子。咬过才能估价。罗斯在唱诗班见过类似的小玩意——一个旧祭坛钟,歪歪斜斜,随意挂在血族的腰带上。
----------tbc
来不及写完了,先打个卡再补文。。
感谢 夜莺艾德蒙同志友情客串!
希望所有人都能 感受到东北人心中的冷【】
“哒。”
时钟每分每秒准时跳动,现在又过去了一秒钟。
身体的状态告诉他现在是慵懒的下午,犯困的眼皮耷拉着,藏在发丝和眼镜后面轻轻颤动着,像是没睡着的假寐。
神威鸟羽的怀里抱着一本边缘泛黄的旧书斜躺在沙发上,深褐色莫名的斑痕在白色的书皮上十分显眼,不知道究竟是污渍还是干涸的血迹。
“哥哥,鸟羽哥哥。”
有人在叫他,他闭着眼睛无比熟悉地回答对方。“我在。”
“你该醒了。”
那声音轻轻,像是在遥远地方呼唤,又像是在耳边的低语。
“……”
三人沙发的另一端是个扎着马尾的少女,盘着双腿隔了神威鸟羽一个座位坐着,身体在阳光下有些虚幻,眼下有点淡淡的乌青色,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也翻着和他怀里一模一样又不一样的新书,少女掀起一页之后平静地叫着他。
少女她寥寥翻了两页之后“啪”地合上书看向闭着眼选择逃避的人。
“鸟羽哥哥,你知道的,我是假的,是你臆想出来的她,你分的清我们的。”
“白……”
“我不是她。”鸟羽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少女打断,“哥哥,八百坂白乌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少女有些虚幻的身形消失了,留在沙发另一端是一本崭新的《理想国》,书把沙发压出了一点点凹陷……
他何尝不知道“她”不是八百坂白乌,白乌根本不会叫他哥哥,哪怕他们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只会用像是穿透他看向灵魂的眼神看着他,用平静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叫他“鸟”。
鸟儿鸟儿,她看向他的时候,她叫着他的时候,究竟看见的是自由的鸟儿还是牢笼的鸟儿呢?
神威鸟羽确实醒过来了,只不过是在床上,在“游戏”的酒店里。
这个房间实在是太白了,纯白的墙、纯白的床、纯白的灯和纯白一切,灯亮起来后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放松下来,食指中指压着太阳穴轻轻打着圈在思考现在的状态。
已知的时间是6月6日,从神威鸟羽第一次醒过来在那个教室里时他看了墙上的时钟,16时16分。不特殊的时间,不特殊的日期,特殊的只是这个教室里装下了十几个同班或者不同班同年级或者不同年级的同校学生。
「接下来,请各位‘背叛者’前往酒店等候,第一轮游戏将在24小时候开始。」
听到背叛者的时候神威鸟羽轻轻抬了下眉毛,一些钉进他灵魂的记忆又开始骚动,叫嚣的声音让他太阳穴抽疼了起来。
压抑着些许不适,和背着令人发笑的“背叛者”这个称呼的同学们微笑着点头示好后他踩上了去酒店的路。
再然后就是在这片静谧的白里做了个梦,有些恶心的梦,白乌是不会那样叫自己的,他也不认可那样的白乌,但是……内心妄想着渴求着这样的她,亲昵依赖还会需要他的她。
一些欲望仿佛海底火山,蒸腾着喷发着咆哮着又被理智冷却,徒留轻飘飘却灼热烫人的蒸汽。
兄妹是不可以的,但是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仅仅只是照顾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一开始只是看到了寡言的“妹妹”,想让对方快点走出失去双亲的阴霾,关爱、温柔、体贴被包在礼物盒里送给她,偶尔能换来那双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再然后是朋友,走出阴霾的少女似乎照入了一丝阳光,和妹妹的好朋友,亲密到不像朋友的朋友,夹杂着品不出味道的嫉妒,在二人之间戴上名为好哥哥的面具做到完美,只为了得到一句“白乌,你的哥哥对你真好。”
最后是自己,轻轻抱住不愿意接受朋友消失的白乌,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会永远陪着你,陪着你找到她,陪着你渡过一切。想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永远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看着捏着自己衣摆的指尖,想让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拥抱那崩溃颤抖的身体,亲吻失神恍惚的眼泪,这粘腻的想法日日不息,仿佛落叶从底下的菌子,逐渐生长胀大。
它被时间一点一点挤压,好像快用完的牙膏,拧巴巴在你手中,明明还有沉甸甸的感觉,但是是你无论怎么挤怎么拧也没办法让它吐出什么来,只是蜷曲的倒在那里。
除非剪开它。
神威鸟羽给自己到了一杯水,点击着手环问了好几个问题,磨砂质感的乳白色杯子被握在手中,摇晃着的水若隐若现,P酱的回答还没消失。
“三轮……吗?”水被一饮而尽,“到那个时候,是不是我就能见到你了呢?”
杯壁上的水珠缓缓滑落,砸进杯底里浅浅晕开,倒映着天花板的光斑,像是一个扭曲的纯白牢笼……
作者:逆窟
评论:随意
我将船长用麻绳绑在满是污垢的扶手椅上,海上的生活是颓丧而慵懒的,他从肌肉变作的啤酒肚很好地说明了这点。
“你最好绑紧一点臭小子!不然你睡觉的时候就会发现你的脑袋掉在你的脚边!”他大喊大叫,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反驳什么。
我打开了他的衣柜,里面有不少干净的衣服,却隐约有一股馊味,我好好找了一翻才找到味道比较正常的一套,将身上的换了下来,粗略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
“希望你死的时候会庆幸穿过这么好的衣服,甲板底的老鼠。”他背对着我,但是依然嘴上不饶人。
他的态度转变让我惊叹,我干掉他面前的海盗的时候,他喊我是英雄小子,等他意识到我要背叛他的时候,我立刻就成了死老鼠。我不怪他,毕竟谁能对一个绑起自己的人有什么好脸色呢?
我坐在船长室里的床上,看着面前的海盗尸体和骂骂咧咧的船长,思考着应该先做什么,却实在是太累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等我再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我只看了一秒窗外远处海平面上的落日,就被臭味熏得眉头一皱。我想那个海盗尸体失禁了,而我勒死他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注意到这点。我匆忙从床上爬起来,将海盗送去喂了鲨鱼。
过程中却觉得船上安静得可怕,才想起来听不见船长叫骂的声音,又匆忙跑回房间,踢了踢绑着船长的椅子。
“水……”他的声音微弱,想必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我也有些渴,转头就去仓库里拿了两瓶葡萄酒,又从架子上拿下来两块硬邦邦的面包,一条腌鱼。
“最近的港口怎么去。”我将面包上的蛆虫挑了出去,泡进葡萄酒里喂给了船长。
我本来预想着船长也许会说些“我才不会让你去港口卖了我的货”之类的话,但是意外地,船长变得更加合作了起来。
“里斯本,我们可以去里斯本。”船长缓慢地一边咀嚼一边说。
里斯本,作为水手谁不知道里斯本,即使是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新手也久仰大名,忍不住问:“你去过里斯本?”
“啊,我见过成百上千的船从岸边出发或返航,各种口音的水手在贝伦塔前吆喝歌唱,黄金珠宝美酒美食一箱一箱地搬上船。是的,我去过。”他说的时候耷拉着眼皮,藏污纳垢的大胡子让人看不清表情,我却大致感觉出一丝骄傲,“去拿我的地图来,臭老鼠。”
我并不讨厌他这么称呼,我几乎感觉是里斯本港口在这么呼喊着我。我去拿了地图摆在他的面前,他想伸出手,却无法从麻绳中抽出手臂。
我有些尴尬,但是我不打算帮他解开绳子,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用鼻尖指了指地图的方向:“就在那儿,我们离那儿只有大约六天路程。”
太好了,我要去那里卖了货物,拿一大笔钱,在那里定居,找一个美丽的葡萄牙姑娘,生好几个年轻的水手,开始新的生活。又突然想起来船长本就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虽然没有怎么接触过,却经常看他和其他船员称兄道弟,对未来的幻想太过美好,冲散了我对船长的担忧。
我将与海盗船残骸一起随着洋流漂浮了一阵的货船重新定了方位,杨帆启航,又将甲板上东倒西歪的尸体通通丢进海里。忙活到了晚上,才昏昏睡去。
这几日我充满着憧憬和希望,时不时爬到瞭望塔上远眺,希望能立刻看到里斯本港口的样子。
直到第七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我们的货船在海浪摇摆中几近倾覆,我一个人从船头拉扯到了船尾,这才怀念起从前整船的人齐心合力共渡难关的日子来。
我向神祷告,若是我到了里斯本,一定给当地的教会捐许多钱,行许多善事。
慢慢,风暴终于远去,货船也平稳了下来。我一抹脸,惊魂未定地猛灌了半箱葡萄酒,才醉醺醺地晃去了船长室。
船长室里味道很糟,绑着船长的凳子倒在了地上,我喊了两声船长,他并没有反应。我上前去把他拉起来,他有些恍惚,比第一天缺水的时候状态更差,我才发现他竟然发起了高烧。
我再三考虑,还是解开了绳子。他并没有攻击我,想来他也没有那个力气了。我想要把他扶到床上,他却甩开了我,踉跄地自己倒了上去。
心生愧疚,我轻声说:“船长,到了里斯本港口,你就当我们都是新船员,卖了货的钱我分你一份。”
船长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呼吸。
“本来我们就是差点要被海盗杀光了,如果没这么一遭,这货的钱您也是拿不走的。”话说到这份上,我已经说服了我自己,只希望也能说服船长。
我给他拿了一套衣服,让他自己换下那套肮脏不堪的衣服。
除了掌握航向,我每天多了一个任务,就是照顾高烧的船长。但是他并不见好转,房间里的臭味与日俱增。
第八天,船长已经奄奄一息。
我将鱼汤装进碗里,送到了船长嘴边。船长喝了两口,慢慢恢复,从床上坐起,示意我过来看他的腿。我看了看,在他指示下拉起他的裤管。
他的左腿乌青发紫,上面有一个脓疱,大小像是一个弹孔,黑色的脓液从里面流出。
刺鼻的臭味就是从这里传来。
他死定了,我马上意识到这点。船长却咧嘴笑了。
“我们根本没有向着里斯本航行。”
也许他从第一天就打算死去,留我一个人在海上孤独地航行,怀着虚假的希望。
“享受被背叛的感觉吗,就像当初你背叛你的船长一样?”他享受着他的复仇,很快目光暗淡下去,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我,要面对无尽的不知方向的大海,反刍虚假的里斯本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