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结算
主要事件·召集令(成功)
黑机械教的攻势虽然猛烈,但终究还是在自整个星球的战场上向至圣纪念馆集中起来的帝国部队之下节节败退。战线确实被从至圣纪念馆的外墙边缘被推开了去,最坏的那个结果或许不会在今天发生,但星球上的无数阵地依旧因这场过于强行的紧急军事调动而失守,无数忠诚者也倒在了急行军的过程与敌人的枪炮之下。帝国政委在阵地广播中反复地重复,没有牺牲大到不能被接受,正如没有背叛小到可以被容忍。这些忠魂已经用生命在战斗中证明了他们的价值,愿他们在黄金王座下得享安宁。
虽然如此,堑壕对面那些看起来有了明确目标的鬣狗们却显然并不准备就此离去。黑机械教仍然依靠亚空间废码的诡计和层出不穷的恶魔引擎,在退入丘陵地区的战线当中,和发誓拱卫总督府的部队们保持在僵持状态。
次要事件·谍影重重(失败)
不论这些长手长脚长耳朵的异形是来到这里做什么的,方舟灵族的部队都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完成了他们的调度和目标。好消息,这些灵族的动作似乎对恩泽星目前的局势没有产生什么可见的影响;另一个好消息,或许黑机械教并不这么想——他们在勉力维持对至圣纪念馆的进攻时,还分出了一支小股部队前往了森林地区,似乎有意图对这些灵族进行追捕。
……所以,这些真的是好消息吗?
次要事件·绿潮滚滚(失败)
欧克兽人首领“疤眼”的waaagh还在继续。或许是因为恩泽星总督府发出的召集令效果太过成功,没有人在意与至圣纪念馆相比,价值过于微小的一个仅仅是安置了帝国平民的避难所。当中的少数民兵(或者说,从战场上的尸体边上捡起了激光枪的普通人)尽他们所能地与兽人战斗了,但忠诚者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些绿皮肤的肮脏异形欢呼怪叫着,用他们手中最咔哒的咔哒和最砍砍的砍砍屠戮和蹂躏了整个避难所,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前进。
次要事件·倒戈卸甲(成功)
钛星人和它们所裹挟的钛协军(原星界军)不幸遇到了帝皇的惩戒之锤。灰骑士在清理异形和背叛者时表现得与他们在清理混沌大敌时一样可靠。最终,这些不知好歹的蓝皮肤小人总算意识到了帝国的疆土并不是它们有资格染指的,“神皇的怒火将会烧毁一切来犯之敌”并不仅仅是一句口号。在这一次的叛乱事故中,帝国的背叛者无一例外被按律处死,只有少数异形成功从灰骑士的圣锤之下逃出生天。在目前,帝国正被更有威胁性的敌人牵制着的情况下,希望这些异形能够记住这次血的教训,老实得久一点——直到神皇的死亡天使平等地将死亡带给他们的疆土。
(因为也没什么实质内容物而且怕污染时间轴就不响应了。)
阿纳斯塔夏·库努尔是个善于享受生活的人,格拉斯·弗洛格是个善于理解生活的人,而崔迪斯·弗里德则是与生活无缘的人。
与他的两位室友相比,崔迪斯的习惯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对尼古丁与咖啡因几乎有成瘾性的依赖,饮食与作息方面更是一塌糊涂,不懂时尚、不喜社交。定期体检的医生常说,如果不是他有定时锻炼的习惯,他在哪天猝死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而就算他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心肌梗塞什么时候找上门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
而两位室友的到来可以说,某种意义上延迟了崔迪斯被死神讨债的时间,就连新生科技的同事都说,好像从某天开始,崔迪斯身上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点的人味,或许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崔迪斯至今也没有下定决心与那两个麻烦的家伙彻底断绝关系。
事实上,崔迪斯并不是一个厌世的人,他那模板一样的人生并没有一笔经历让他产生寻死的想法,但同样,也不曾有哪个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活得精彩。虽然说生存是灵长类作为智慧生物、作为一个具有生命概念的生物所应有的本能,但是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找不到自己人生意义的家伙出现,而崔迪斯恰恰是其中之一。
他活着,也仅仅是活着。或许这句话是最适合形容崔迪斯·弗里德当下的文字。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阿纳斯塔夏确实是擅长激怒崔迪斯的,无论是他那慢悠悠的性子,还是那无意识中就可以毁灭一切的破坏力。当崔迪斯顺手把茶几上格拉斯买回来的苹果囫囵塞进阿纳斯塔夏那又喜欢喋喋不休又喜欢拖长音的嘴里时,不得不说,那种时候崔迪斯人格看起来反而比较健全,哪怕单拿出来说的话他仿佛像个躁狂症患者。一个无论遇到什么都没有情绪波动、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是那副死鱼眼的家伙与其说是无趣,不如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怖,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阿纳斯塔夏执着于用各种手段从崔迪斯身上看到哪怕一丝变化。
但遗憾的是,这种波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像器官已经被焦油和烟尘侵蚀到一定程度,在增殖的癌细胞面前一切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当然,这并不是说崔迪斯已不幸罹患肺癌,这是一种比喻或者说,一种将来时——崔迪斯很快就对此麻木了,就像他对他那没有多喜欢也没有多讨厌的人生。
而他对于《伊米尔的叹息》也是如此。
与百无禁忌的MOMORPG相比,单机类的S·RPG可谓是过分循规蹈矩的。当一个游戏自由过头,没有棋盘也没有固定剧情时,本就是“村民A”定位的崔迪斯·弗里德——或者,我们现在该叫他由阿纳斯塔夏赐名的AnAstAsiA,不重要,总之失去任务指引和目标的他就会彻底退化为戳一下动一下的NPC。
宏观来看,就连这部游戏里真正的、也许是由哪位真实存在的人物演化而来的、由数据组成的NPC看起来都比他富有主观能动性。
漫无目的地跟着人流行动,漫无目的地混在人群之中等待有人能够点到他的名字,上一次这么无所事事好像还是中学时代被抽到篮球队,而他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球类运动,只能像一个亡灵一样在球场上游荡。
“你也好奇吗?”也许是察觉到他毫无焦点的视线,如海洋一般静谧的“牧师”主动和他打起了话来。崔迪斯愣了一下,确认确实是在叫自己之后,他点点头。
抛开游戏背景和玩法不提,在崔迪斯·弗里德成为“AnAstAsiA”后,他对这里光怪陆离的设备、轰鸣的机械、还有那些被称作“迷像”的“生物”确实有那么些兴趣。比起这里的原住民曾是谁、迟早会由主角们亲手揭开的谜题与前因后果,他更好奇这里的科技树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问:
“要拆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他唯一算得上是趁手的武器,一柄冰冷的螺丝刀。任何攻击厨子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是的,但是如何定义攻击、又要如何定义后果?在这里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无论是好的结果或是坏的,这一切的行为终归是有意义的。
也许是想得过于出神,又或许还带着一丝故意,崔迪斯迈出了脚步。
而后。
鲜红的、蠕动的、挥洒的、还带着一丝甜味的血与肉从天而降。预料中的痛感没有如期袭来,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某人生命的温度浇灌在皮肤上那有些黏腻的触感。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又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作为当事人的崔迪斯并未比周围的人更快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昨天还在活蹦乱跳和同学相认、还在为正在发生的事配以旁白的“战士”此时已有半边身体被卷入了机器中。好像时间被暂停了,人们慌乱地一拥而上,随后嘈杂的声音才一并爆发开来。本来应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但因为当事人的不以为意,很快就被打着哈哈跳跃了过去。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少女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形容着此时的感受,她的肉在厨师精心的烹调下变成了盘中美味的佳肴。在一瞬间的视线交错,她询问崔迪斯:
“不介意的话,请用?”
崔迪斯凝视着那被切片堆叠在一起的食物,那曾属于某人肢体的一部分,他摇头,而那鲜美的肉块很快便被分食殆尽。神秘的紫色“引路人”刷了卡,带有波点的创可贴很快将那骇人的伤口抹平,聚在一起的主角们也随之分散开来,如那在几分钟前还不甚整齐的断面一般,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别想了。”有人在拍崔迪斯的肩膀,是昨天那个第一个和他搭话的“盾卫”,那人好像是在安慰,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提议:
“有新区域开放了,去看看吗?”
崔迪斯点头,只是他并没有说出口,他沉默并非是因为愧疚——并不全是因为愧疚,他其实正在思考齿轮将筋腱绞碎究竟是什么感觉,以及金属撕裂肌肤、碾碎骨骼的瞬间,所感受到的疼痛究竟是等价的,还是大脑对于冲击性画面而制造的幻痛。
在这里的人可以简单粗暴地分为两个派别,认为既然被困在这里那么就不能对死亡置之不理的保守派,以及认为不论如何游戏就是游戏、即使迎接死亡也无所谓的激进派。显而易见,看起来很保守的崔迪斯属于后者。
封闭的匣子就像一口竖棺材,在缆绳的牵引下,将被困于此处的亡灵运送到指定的位置。像某种动物的爪子一样的图标被点亮,鱼贯而出的“角色”们一拥而上,将一只正舔舐爪子的黑猫团团围住,随后崔迪斯亲眼见证了什么叫鸡飞狗跳,虽然这里并没有鸡也没有狗。
变成动物的“角色”们欣喜若狂,以崭新的姿态摸索着由3D建模渲染而成的世界。残留的信息指向巨物正在窗外将此处的人类视为观赏动物,崔迪斯回忆起自己曾在网上看过的一些类似内容的猎奇漫画,当那种宣扬动物保护精神的画面照进“现实”,他竟然感觉这样好像也不错。
比起人类,他更喜欢动物。阿纳斯塔夏曾经劝说过他要不要在房间里饲养一只猫,但崔迪斯看着茶几上浸水的烟灰缸、轰鸣着爬行的扫地机器人、还有阳台上密集排布的还未来得及收好的衣服,连思索的过程都一并省略便直接拒绝了。光是平衡这座宅邸的“生命力”和“规律性”就已经足够他竭尽全力了。这方不足二百平的空间实在没有余力容纳多余的活物,哪怕是一株盆栽。
比起有生命的活物,崔迪斯·弗里德更喜欢冰冷的无机物。
如果被十个人包围,崔迪斯会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但如果是被十台机器包围,那崔迪斯反而会有些许人类所应该有的活力,正因如此,他并不喜欢去餐厅进食。
同乡的格拉斯是外食派,而来自邻国的阿纳斯塔夏是自炊派。二战时期坚实的轴心同盟在美食的灵魂面前可谓不堪一击,但这场比赛并没有一个公正又清廉的裁判,因为崔迪斯并尝不出黑胡椒和白胡椒的区别,也分辨不出牛肉与猪肉的优劣,他甚至觉得可颂和碱水面包的口感都是一模一样的。
除了烟草与咖啡粉的苦味,他的口腔并感受不到任何刺激。
所以他厌食,仅仅是因为找不到进食的乐趣,以及维持生命体征之外的必要性。他也时常在想,人类以发掘火种为进化的标志,仅仅是因为加工过后的熟肉比生肉看起来更加先进、更加贴合人类器官的运作规律吗?
五分熟和三分熟是有区别的吗?三分熟与生肉是有区别的吗?
人活着,只是为了奔赴死亡吗?
面对打翻的潘多拉魔盒,面对其中散发着异味的内容物,看着那仿佛还因为神经的黏连而不住抽动的肉块,崔迪斯萌生出了一个荒唐又疯狂的想法。
他捻起其中的一片放入口中,仔细咀嚼。也许是认知滤网的入侵让他的感官变得异样,也许他早就疯了,也许肉本来就该是这个味道,他不知道。甜腻的味道沿着味蕾扩散,随即,是独属于凝固的血浆的咸腥味。他品尝着某个人、某个曾经是生物、某个被编码赋予了能够行走于这个世界的肉体的死亡,那软绵又粗糙的组织被臼齿磨碎后堵塞在喉管处,逼得他俯下身不住地呕吐。
尽管失去了消化概念的他只能吐出由二进制编织成的彩虹。
尽管他四肢触地的样子狼狈不堪好像一只还未开化灵智的生物。
但他在窒息感消退时,在他的呼吸重获自由后,他却干笑出声,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进食的意义。
那是品尝生命的过程。
萧明月在熟悉的紫藤香味中缓缓睁开眼,床边的香炉已回归了宁静,只余下些许余烬与即将熄灭的火星作别。她支起身,循着香气的源头望去,正在配药的大夫见她醒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将一张方子放在书案上:
“萧大人,我给你开了些安神的药,你睡前服了,便不需再焚这香了。”
萧明月点点头,轻叹一口气。四年,距离她从白岛回来已经整整四年了,每一夜她都被梦魇缠身,唯有这鱼仙所制的安神香能够令她如梦,引她重回白岛。
每一次,朱藤都会在梦中提醒她症结所在,可每一次她都任由自己在梦中陷得更深。春去秋来,循环往复,她不知回味了多少次那段记忆,仍旧寻不得完全之法。不论如何努力,陈红菱仍是要走的,刘瞩仍是执迷不悟的。
而她仍是孑然一身的。
“起初我把这香借你,助你安眠,是为救你。但四年有余,你仍留在那里,我再借你这香,就是害你了。”朱藤同她解释,萧明月依旧只是点点头,对这结果了然于胸,可还是不死心地想再挣扎一番:
“若无此香……我该如何安眠?”
而朱藤反问:
“你是无法安眠,还是不愿醒来?”
萧明月哑然失笑。
那日她杀了刘瞩后,为毁尸灭迹,将刘瞩的尸体赠与了茜娘。那红尾娘娘对来龙去脉并不关心,反而打趣她说真是有心。茜娘收了她的“人牲”,承诺做她离开白岛的向导,但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顺哥儿听了全程,笑道妙哉妙哉,却转头将手中的东西抛给了萧明月,打开一看,竟是她的捕快腰牌,已被火烧去了半截,但湄洲二字却仍然看得真量。
“白岛途中遇险,有人坠了水,尸骨无存,这是个好办法。但可惜,萧大人,你第一次杀人,手还是不够稳。”他揶揄她道,萧明月那极速变化的表情似乎让他很是满意,炫耀般地同她说道,“我见那破庙无故失火,好信过去看了看,果不其然有所收获。”
萧明月还未品出顺哥儿多此一举究竟何意,反倒是茜娘先向他发了难,斥责道:
“你这泼皮休要抢功。那尸体已被我吃了个干净,如今妮子的事已是死无对证。我既纳了妮子的贡,她要承旁人的情也该是承我红尾娘娘的情,有你什么事?”
顺哥像是刚注意到茜娘就在码头边一般,瞥了那气急败坏的鱼仙一眼,冷哼一声:
“所以说,妖异终究是妖,纵使长了张人脸,目光终究也是鱼一般短浅。我是来和她谈生意的,谁稀罕你吃了什么?”
“你讨打!”茜娘说着,便抬起鱼尾想要把这对自己不敬的凡人卷入水中问罪。剑拔弩张之际,萧明月终于开口,劝解道:
“……茜娘,让我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茜娘努了努嘴,不情不愿地把尾巴重新收回到水中,同二人说:
“行,我今儿吃饱了,不需再来一只猴子打牙祭。看在妮子的份上,今儿我不同你计较。你们谈,谈好了再叫我。”
说罢,茜娘便一跃钻入水中。萧明月看着那荡漾的波纹,重重地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问顺哥儿:
“你想和我谈什么?”
顺哥儿挑了挑眉,见萧明月舍去了弯弯绕绕,他便也不卖关子,反问她:
“一介亡命之徒找到官差,当然是要聊自己的罪责了。萧大人,草民有个建议,天灾虽合理,但你若想把那小娘子的谎圆一并过去,却还是人祸更有说服力。”
萧明月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口,装作不动声色地问顺哥儿是否对陈红菱做了什么。她这点小动作自然被顺哥儿尽收眼底,但他全然不恼,慢条斯理地同她表现了自己的诚意:
“现在还没做什么,但下次见面就不一定了。”顺哥儿笑道,这个拿腔拿调的海贼比起杀人越货,更喜欢将那些鱼仙杀之后快。早在白船上,他便从陈红菱身上闻出了与鱼仙相似的味道,只是被那些混进白船的水匪打乱了计划,没能在萧明月和白儿茶赶到之前将陈红菱就地正法。但这次他愿意放过陈红菱,则是有些别的理由,“若我杀了她,你我定没得谈,想来她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主动找到我。”
这番话倒是让萧明月有些惊讶,她忙问:
“是陈红菱让你来的?”
顺哥儿却模棱两可地说:
“是也不是,但她确实同我点了一下来龙去脉,余下八成,是我自己推得出来的。”
说到这里,顺哥儿顿了一下,想到什么似的,同萧明月说:
“差点忘了,那小娘子还让我给你带句话来着。”
“姐姐,欠你的,我都还清了。”
可萧明月从不曾觉得陈红菱曾亏欠过她什么。
顺哥儿话带到了,便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
“对一个‘债多不愁’的恶棍来说,一个众叛亲离的人发觉自己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她想做什么并不难猜。只是我没想到,萧大人,你竟这么有种,对自己亲人也下得去手。”
萧明月干笑一声,心说你想骂我畜生倒也可以说得直白点。她谋害亲长、不仁不义,已犯了十恶之罪,在顺哥儿面前已没有道貌岸然的必要。顺哥儿见她沉默不语,好似对她这般合作态度表示肯定一般,为她编织了另一个故事:
“你们来白岛途中遇到了海难,被我假意救起后,趁夜色行了凶。刘瞩命丧当场,陈红菱也被我掳了去,我要你回去送一封信,你才死里逃生。”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同萧明月提议,“既然说到这里,萧大人,我们不妨打个赌吧。你就说我要他陈无恙拿黄金百两、地契十亩来赎他女儿,你且看他答不答应。”
萧明月低着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不过是红菱嫁妆的十分之一,陈老爷怎会……”
见萧明月这般反应,顺哥儿脸上笑意更甚,催促道:
“说下去啊。”
萧明月闭口不言。其实她清楚陈老爷会如何选择,她也知道陈红菱为何心如死灰执意留在白岛。所谓嫁妆,说白了是一份面子,也是陈老爷攀附萧家的诚意。这笔钱给了萧家,还是给了顺哥儿,意义相差甚远。更何况陈红菱尚未出阁,如花似玉一大闺女,被一名声狼藉的海贼掳去,就算顺哥儿当真做了正人君子将她完璧归陈,想来,旁人也是不信的。陈红菱乃至陈家日后定要被人戳脊梁骨。如此一来,陈老爷断然会选损失最小的一条路:
“他……即使心里明白,也要装定糊涂,会对外宣称红菱……病逝于白岛。”
顺哥儿满意地抚掌表示称赞:
“萧大人果真是聪明人。”
萧明月深吸一口气,嘶哑着问他:
“你可知谋害朝廷命官、强抢良家妇女,这桩桩都是大罪。”
或许萧明月是当真为顺哥儿着想,但对方却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俯身问萧明月:
“当时是谁说我身上的人命官司够秋后问斩还几次来着?倒也不差这一桩两桩。但可惜,我脑袋只有一个,只够掉一次。”他同萧明月笑道,“这也是我这次来找你谈的交易。”
萧明月没有立刻应允,这一切听起来,好像是她在单方面拿顺哥儿好处,她断然不信眼前海贼会做如此赔本买卖。顺哥儿嗤笑一声,笑骂她算账算得倒是精明,同她解释了一番:
“不用自作多情,刘瞩走私仙药,平白害得好多无辜人被偷梁换柱成了鱼仙,我早就想杀之而后快。而陈红菱自愿为鱼作伥,今日只是为了跟你交易,我不杀她,但日后若是有缘,她那条命我也是迟早要取的。萧大人,我所作所为皆不是为你,只是为我自己。”
萧明月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可笑。她摇摇头,挖苦顺哥儿:
“原来你是想让我和你狼狈为奸。”
顺哥儿不置可否,问她:
“那就要看萧大人认为什么是忠,什么是奸。”
他盯着萧明月的眼睛,一转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萧明月,陈红菱信你,是因为她知道不论这一切的结果是不是你原本所期待的,一个体恤民情的官差终究是能比一个弑亲的罪人走的更远。而我信你,是因为我赌运向来不错,我愿意把全副身家押在你身上。”
可她又能走到多远?可她又能改变些什么?鱼仙实为妖魔,人类为延年益寿吃他们的心,而他们为种族的繁衍,自愿陪人类演这一出戏,顺理成章夺了人类那副皮囊。如今,鱼仙不需借人类之腹亦能产婴,若是不断了白岛的念想,他日定成大患。可是渔民笃信鱼仙为海神,保一方平安风水,走投无路的人亦将白岛这一世外桃源视为活下去的念想,被贸然斩断的信仰,最终又会流向何方?
可是,神仙也好,妖魔也罢,若想故事最终只能是故事,就是要让它们的真身永无在人面前现形的可能。于是萧明月将怀里的匕首递给了顺哥儿,以此换回了自己的玉佩,同他承诺:
“我遇海难时被浪拍晕过去,醒来时人已在一叶孤舟之上,身上武器盘缠都被搜了去,只剩了你留下的那封信,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半是自嘲半是威胁地回敬他:
“但这样你就成了杀我舅父与姐妹的凶手,身上又不知缠了多少无辜亡魂,他日若是见了你,我定是要带你回去秉官的。”
顺哥儿志在必得,冲她还了一礼,道:
“那就看萧大人有没有本事拿住我了。”
随后,他们待载人离去的白船出现,待那些同样从梦中醒来、不愿成为鱼仙之流的人远去,一同寻到白船的船坞,将那些由贝壳与珊瑚装饰的虚妄念想一并毁了,便在茜娘的指引下,乘着小舟,沿着刘瞩来时的那条路折返回了人世。昔日,那条路将仙药带给了人类,如今却为斩断人与鱼仙之间的纽带而荡漾。不等船靠岸,顺哥儿便与萧明月道了别,一猛子扎进了水中。他倒是做戏做了全套,毫不客气地把陈红菱存在她这的银票首饰全顺了去,独留了刚来白岛时,陈红菱为她簪的那朵花。萧明月看着那朵失去养分,已有些颓靡的月月红,苦笑一声,将之一并抛入海中。
她回到泉州家中,一如顺哥儿所说那样,陈老爷听闻陈红菱被一水贼掳了去,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甚至迁怒于萧明月说陈红菱有个三长两短就要她偿命,但这人命该如何处理却迟迟没有下文。翌日,五哥差府里官家去了陈府,当晚,陈府便挂起了白花,说府上小姐真是命薄,去白岛时旧疾复发,留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秘密本该与萧明月一并进了棺材,但她最终还是将发生了什么、陈红菱去了哪里、刘瞩又为何而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与大娘子。父亲坐在摇椅上,品着茶一言不发,大娘子不住地捻着手串,半晌,问她:
“为何要与我们说这些?”
萧明月早已做好被责罚的准备,要打要杀,她绝无怨言。她冲大娘子磕了头,平静地说:
“因为明月要给大娘子一个交代。”
大娘子叹了口气,和萧老爷对视片刻,随即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色,责怪萧老爷道:
“老爷,我早说你不能这般教养孩子。明月从小就心思深沉,连想要什么都不敢同人说,你又总是板着一张脸,连一句软话都不曾说给孩子们。现在倒好,连瞩儿遇难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处。”
萧明月和父亲的表情难得出奇的一致,都是瞪圆了眼睛,一副不知我们到底谁疯了的表情。但父亲与大娘子共事多年,早已有了一种默契,他干咳一声,立刻变回了往日那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严肃样,同萧明月挤出一个字:
“哦。”
萧明月一时语塞,字不成句地说了半天,甚至连自己该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了,最终,她只从磕磕绊绊地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父亲,大娘子,明月所说句句属实。”
可父亲油盐不进,大娘子则像放弃指望父亲嘴里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一样,将明月扶了起来,怜爱地说:
“好孩子,这一路你吓坏了吧。这些疯话同我与老爷说说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对旁人乱说。你可知,八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萧家,我们断不能做如此腌臜事留人口舌,明白吗?”
萧明月还想说什么,萧老爷又把头埋回到了手中的书中,冲她摆了摆手撵她出去,不耐烦地说:
“你这么亲你那舅舅,就给他守个三年孝,别再拿这个名字吵我。”
大娘子则叹了口气,对萧明月说:
“我既已嫁与你父亲,如今,萧家才是我家。造化弄人,但这是瞩儿的命……就让他过去吧。”
萧明月无言,她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她突然品出了大娘子声音中蕴含的一丝颤抖,慌忙冲父亲与大娘子重重行了大礼,走出门外,将那声憋闷的恸哭一并关在了房门之后。
四年如白驹过隙,时过境迁。兴华府的人换了几批,她也因缉私有功得以面圣,官家封了她个六品诰命,直道萧家虎父无犬子,自始至终,却无人发现她自白岛带回的“仙药”不过是一颗普通的鱼心罢了。
朱藤问她:
“你尝试了四年,纵使大梦一场,那皆大欢喜的结局都不曾存在。纵使存在,当你醒来,一切皆是一场空,你依然会回到这里。”
萧明月清楚,白岛已永远没有再回去的可能,那桥梁是她亲手烧断的。往事已成过眼云烟,她不过是在茜娘为她织的梦中裹足不前。若她无法自己从中走出去,就是朱藤焚再多的香、茜娘为她网再多的梦,她依旧夜不能寐,那段记忆仍然会在夜晚到访,折磨她的灵魂,直到她无数次惊醒。
可是红菱与刘瞩皆留于白岛,她又要如何才能独善其身?
可她还是谢过了朱藤,这场闹剧在她的梦中反复了四年,如今也该有个了断了。
朱藤虽是吃了鱼仙之心的付心人,可那颗悬壶济世的初心仍在,见萧明月放下了,他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临走前,他拍了拍萧明月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要长命百岁啊,萧大人。乌邱渔民给你塑了庙,如此乱世,你可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长命百岁这话萧明月已在梦中听朱藤说过太多次,塑庙一事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白面涨做红脸,本以为朱藤是在拿她寻开心,转念一想,那群渔民没读过几本圣贤书,整日在海上漂着,也不太在乎什么礼教后果,脑子里还是最简单直白的逻辑,如今她离了湄洲看不住他们,那群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搞不好还真干得出来这种离谱的事。
可是百岁太长,她也只是一尊泥菩萨,连自己都渡不了,又如何渡得了众生?
她叹了口气,同朱藤念道:
“那群人又在胡闹……有空我得差人问个清楚,好好说说他们……这庙,还是得供些更值得的人。”
白岛的传说随着缉私一事一并落幕,失去客源的顺水客栈倒了又建,如今这里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都说天下太平、国库丰盈,但寻白岛、求鱼仙的人却不曾断过,甚至越来越多。每每看着他们虔诚地在码头张望的样子,萧明月都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当年一把火烧了白岛的船坞,究竟是对是错?
朽木易毁,却可再塑,但人的贪欲、人的无奈、人的苦难……贪怨痴嗔,七情六欲,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
说书人拍了惊堂木,躬身向听众讨要赏钱。一部不知改了多少版本、融了多少故事的《龙女伏妖传》讲完了,茜娘问她:
“妮子,你说你们人类为什么都想成仙呢?”
不等萧明月回答,她又问:
“如今你看我,又是像妖像仙呢?”
同样的问题,时过境迁,问的人潇洒依旧,答的人心境却大大不同了。萧明月自包房处俯瞰楼下大堂讨赏的说书人,没有回答,却反问茜娘,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这故事倒是有几分熟悉,没想到传来传去,我竟成了龙女转世。”
她看向茜娘,把玩着手中的银子,随口问道:
“那你看我,又像人还是像仙呢?”
不等那洄游来人间玩乐的鱼仙回答,她便自楼上把那锭银子抛给了说书人,在对方千恩万谢中阔步离去,远远的,只听得茜娘那阴阳怪气的嘲笑声:
“就你那劳碌命,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更像人的。”
转身之际,身后一阵喧嚣,顺着人群看去,窗外一艘船缓缓驶过,新郎官胸前佩花的新郎官和手擎团扇的新娘子正朝众人致意。客栈的人都喊恭喜,新人也跟着喊同喜。每每见到这般光景,萧明月总是忍不住要盯着新娘子的头面多看两眼。
她时常想,那根银钗就该买下送给红菱。
如今再无船往返于白岛,但偶尔也会有茜娘朱藤之流,有自己的门路能从白岛摸过来。关于仙药是否可以求得,白岛最终发生了什么,鱼仙究竟是仙是妖,众说纷纭,最终也没能有个定数。想来,鱼仙看人,也是如人看鱼仙一般,皆是异类。如此这般,她和茜娘的相处方式反倒新鲜。不论如何,朱藤不会再提供安魂香给她,茜娘也是最后一次替她织梦,而她究竟什么时候还能得空来顺水客栈转一转,那便更是遥遥无期之事了。
数月之前,八闽闹了场水灾,五哥力排众议赈灾有功,被提拔为了福建路知府,而她自然也不能一直窝在兴化这一隅之地了。世间污浊,唯我独醒很苦、很难。有五哥在,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淤泥之中,五哥要做闽人心中那片澄澈的海,那她便是水中倒影。许多事上不得台面,那便由她去做,这一做,就是四年。
她走的那日是个大好的晴天,昨夜刚下了雨,路上虽然有些湿滑,但空气透着一股令人舒爽的清凉。马车已经备好,她对着手中的事簿对了又对,确认该打点的、该敲打的、该做的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便上了车。来兴化时,她未曾带多少行李,走时也依旧是两手空空,看来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带回去的。
天既已亮,那便出发,谁知这马车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车夫欲言又止,萧明月下车看去,拦车的竟是湄洲的渔民。问他们要陈什么冤情,他们闭口不言,半晌,为首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枚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明珠。
“你们这是做甚?”萧明月关了匣子想还回去,却被推了回来,渔民们说:
“这是造作局选剩下的,按律我们该交公处理,萧大人,收下吧。”
“胡闹,我已要离任,况且这珠子成色不错,你们拿来换税币——”萧明月见他们执拗,忍不住提高音量呵斥两句,谁知那伙渔民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定睛一看,街道两侧的商户、走卒、甚至是抱着孩子的农妇,都在静静地看向这里。
他们说:
“今年难得丰年,成色好的都被造作局选了去,如今你要走了,我们能送你最好的,便是这个了。”
萧明月无言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们缓缓退至两侧,为车让出了一条路。萧明月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珠子,一时之间,清晨的街道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萧大人,珍重!”
而后,满街尽是此起彼伏的“珍重”与“一路顺风”。
萧明月捧着那枚木匣,不知怎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但她依旧不知道自己为谁而哭。
离了兴化,她所做的事依旧没有变化。父亲自她从白岛回来后不久,便辞了官告老还乡,和妻妾过上了隐居生活。几个孩子按部就班,各司其职,父亲虽不再管他们,但那如雷贯耳的教训时常在他们耳畔回响,让他们不敢忘本。萧明海是八闽的喉舌,萧明月就做他的耳目。她知道,她从未变过,依旧贪财、吝啬而且卑劣,她不似五哥,光是做一个好人,就足够她拼尽全力了。但偶尔她又想,究竟什么才是好人?
五哥是好人吗?父亲是好人吗?陈老爷是好人吗?
陈红菱和刘瞩,他们又是好人吗?
“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一个体恤民情的官差,终究能比一个弑亲的罪人走得更高更远。”
但这条更高更远的路,究竟到哪里才是尽头?萧明月不敢想,那句话就像诅咒一样,始终萦绕在她耳边,逼迫着她继续前行。
又是一年上元节,街上的灯一串串亮了起来,看着无比热闹。难得能出门的小姐们带着女使或丫鬟,三三两两,或在摊前挑选花灯送给心上人,或在河边放灯寄托思念。萧明月慢慢地走在人群中,春寒料峭,饶是万家灯火,她依旧感觉有些凉意。看着过路人的笑容,听着他们吟诗作赋,猜灯谜、放花灯,她又想:
那我呢?
我是个好人吗?
我是个好“官”吗?
沉思之际,人群之中,她远远地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俏皮地冲她喊着:
“萧大人,别来无恙。”
烟花升起,在空中留下五颜六色的光。她回过头,在灯火阑珊处,陈红菱正打着扇,冲她甜甜地笑着。
她擦了擦眼角,如释重负一般,冲那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嗯,别来无恙!”
大观四年,萧明月积劳成疾,病殁于福州。依生前遗嘱,万事从简,不得操办,然,仍有百姓结成长龙为其送灵,问之,皆湄洲人矣。兄妹共治成一段佳话,百姓感其贤德,愿为其立祠,以表追思。
靖康二年,金军南下,大厦将倾。虽兵不至八闽,然饿殍遍野,天下苦苛捐杂税久矣,民不聊生,怨气载道。
建炎元年,三司左使萧明海于临安不禄,萧家至此,呈中落之势。
建炎四年,范汝为于建瓯率众起义。高宗为筹赎金,借口发难,杀鸡取卵,萧家上下一律革职抄家,发配琼州。
绍兴元年,范汝为于建瓯自焚伏法,其手下鱼死网破,毁士大夫祠堂数间,以示不降决心,亦有私庙数座,焚于征缴。
咸淳九年,风雨飘摇,鱼仙传说重现于世,人道,若登得白船,便可往白岛成仙。后人寻其踪迹,偶得镇海一说,往事重提,拨云见日。
一说,萧家无女,明月娘子镇海伏妖一事乃后人杜撰。一说,明月娘子与萧明海原是一人,以讹传讹,便成了兄妹。亦有人说,明月娘子本是男儿郎,为祭鱼仙,扮做女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真是假,已无人知晓。
今我寻鱼仙而来,闻此传说,感世事无常,不禁潸然泪下。遂将众说网罗成册,谓之——
《观我潮生》。
——全文完——
刘瞩最后一次拜访家中,是十五年前的中秋。几日前陈红菱刚发了烧,好不容易醒了,能坐起来,便嚷着说府里无聊想要出去。陈府的人都知道,自家小姐这场要了命的风寒就是先头出去玩时染上的,府里的老人说,小姐生下来时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稳婆险些把她当成死胎,还是夫人以命相逼,一众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小姐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小姐的命是保住了,但一有风吹草动便又烧又吐,泉州的郎中对陈府都熟门熟路了,八闽的名医也都说小姐无福,让老爷夫人早做打算。
可夫人生育时坏了身体,名方偏方都试了,肚子就是没有动静。老爷早年家境贫寒,全靠夫人的嫁妆做本钱,又赶上蔡大人变法的好时候,陈府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可以是,老爷全副身家都是夫人给的,自然对夫人千宠万宠,一切全凭夫人做主,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对这个独女也是捧在手心,宝贝得不行。
陈老爷与萧老爷是同窗之情,早早便与萧家有了指腹为婚之约。彼时萧老爷不过是船政院的小主簿,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和陈家也算门当户对。一朝图纸得了官家赏识,召入汴梁得了个御赐亲封“八闽总辖”,成了八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带陈家也沾了光,不日便成了泉州的盐使。那时小姐还未出生,人人便说,这需几世的福分,才能托生至这样的人家。
小姐体弱,人人都说她活不过及笄,但老爷夫人从未放弃,对这掌上明珠百依百顺,寻遍了天下名医,一家同舟共济,是泉州出了名的贤名,任谁提到都有三分叹惋七分艳羡。而萧家也是重情重义,从未动过与陈家退亲的心思,更是对陈家小姐视若己出,疼爱有加。这边陈小姐闹着想出去,那边就差了年纪相仿的六小姐过来陪她说话解闷。陈小姐与萧家的明海公子、明月小姐自幼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的就像亲兄妹一样,老爷夫人都拿小姐没办法,可小姐却独独听她明海哥哥与明月姐姐的话。
萧明海是男丁,是小姐未来的夫婿,不便入小姐闺阁,小姐因此闹了一阵脾气。但见萧明月来了,很快便也消了气,缠着萧家的六小姐要听故事,直到精疲力竭昏昏睡下。
当萧明月回到家中时,府里的灯已点上,一盏又一盏,悬挂于庭院中的树上。布帛与竹条编织而成的彩鱼在夜空游弋,借着晚风为云彩掀起层层涟漪。往年刘瞩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大人饮酒作诗,小孩玩耍嬉闹,但这一年却与往日不同。父亲借口身体不适回房歇息,大娘子去了佛堂。两位小娘匆匆吃了饭便回了各自房间,只剩下刘瞩和府里陪府里的孩子们玩耍。五哥悄悄告诉萧明月,在她去陈府时,父亲与表舅好似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两边正在闹脾气。萧明月本以为是前几日刘瞩偷偷过来,带她、五哥和陈红菱去看海,导致陈红菱染了风寒,责备了刘瞩,但眼下看来,又不像那么回事。
大人的矛盾,孩童实在无法劝解。五哥都说不清大人们到底因为何事闹得不愉快,萧明月便更不敢开口。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刘瞩拿出的匣子吸引。每次刘瞩回来,总会带些新鲜物什给家里,这次父亲不要,就便宜了他们这些孩子。萧明月看着匣子中静静躺着的青白瓷,浑然天成的断纹织成了网,像是锦鲤身上的鳞片,甚是好看。
萧明月远远地看着,即使刘瞩说可以送她,她也是万万不敢收的。明明泥巴摔在地上,很快就能重新聚起来,可由泥巴做成的瓷器一旦碎了,那边再也拼不回去。刘瞩看她畏首畏尾的样子,笑着把瓷器收了回去,转眼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了几个白白净净的瓷娃娃给她看。萧明月登时看得眼睛都直了,喜欢得不得了。
可她在摆弄娃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陈红菱。她与五哥、刘瞩在院子里疯玩,可是陈红菱却连房门都很难迈出两步。那日他们见陈红菱身体好转,本想看海叫她一起,她一直憋闷在房中,见到码头与船只,见到集市与百戏,一定会高兴。可谁曾想,只是稍稍吹了点风,陈红菱便立刻又病了过去。从小到大,无论何时,去陈红菱的房间时,那里总弥漫着一股又苦又涩的药味,手忙脚乱的郎中和下人在屋里挤成一团,药包熏香密密麻麻堆了几层,可却连绣球与布老虎都鲜少见到。
想到这里,萧明月突然觉得手里的瓷娃娃也没那么好玩了。她抬起头,鼓足了毕生的勇气问刘瞩可否再送她一对儿,她想拿去跟陈红菱一起玩。刘瞩也是大方,当即应了下来,并带着她与五哥,拿着这对可爱的大头娃娃与包好的桂花糕一起拜访了陈家。
记忆中的陈红菱总喜欢看着窗外,她所能看到了也仅有被窗户框出的景色。她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吃了药便睡,偶尔身体好转,也仅是有些力气和府里的下人耍耍小性子罢了。偶尔萧明月与五哥有空去看她,她便比过年还要高兴,对什么都好奇得很。
后来萧明月及笄了,父亲为她谋了份在兴华的差事。湄洲偏远,她又走得急,只是匆匆和陈红菱道了别。她依然记得走时那日,陈红菱躺在床上,房间里的药味更浓了,却盖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陈红菱开始咳血,眼窝无力地塌着,好似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那双杏眼中遍布血丝,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萧明月本不该见她,免得误了大夫诊治,还她并得更重,但陈府上下都拗不过陈红菱非要与她见一面。
榻上干枯的人见了推门进入的来人,连支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哑着嗓子同她说:
“姐姐,你看起来……像个大人了……”
不等萧明月开口,陈红菱又说:
“可惜……我大概长不到和姐姐一边高了……”
萧明月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瞎说,我还等着叫你嫂子呢。”
陈红菱没有回话,半晌,才拧着身子,拼尽全力把头扭过来看她,懵懵懂懂地问她:
“你们……人人都这么说……是因为……红事酒……比白事酒……好喝吗?”
萧明月看着眼前灯尽油枯的儿时玩伴,张了张嘴,却只觉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握着陈红菱的手,那轻飘飘的重量却更像是在握着一具枯骨。陈红菱呼吸急促,每说一句话都是煎熬,可她仍然撑着,反复问萧明月:
“那酒……那酒就那么好喝……你们人人都想喝……”
话未说完,陈红菱便呛出了一口又黑又黏的血块,帕子遮掩不及,又几滴微不可见的血滴溅到了萧明月的袖口。陈府的下人尖叫着喊郎中进屋,无人有闲暇顾及萧明月这个多余的存在。她被这股慌乱的浪潮推了出去,一路上,她与车夫皆是沉默的人,唯有陈红菱的质问偶尔会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让她感觉胸口发紧。
乌邱虽小,地处要塞,渔户与水军营总有一地鸡毛需要她跑前跑后,一来二去,萧明月连过年都很难回家里与家人见上一面。她从一封封家书得知,她走后不久,陈红菱回光返照,一身病竟好了个利索,不日便行了及笄礼。后来,她与五哥本该择吉日完婚,但一直盼着孙儿成婚的祖母却等那个吉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而后再也没能醒过来。萧明月告了假,从兴华回了泉州,府里上下的事需要帮衬,加之陈红菱尚未出阁不易抛头露面来未来夫家走动,一来二去,萧明月也没见上她一面。这桩婚事一拖再拖,而后,她便被一纸协查令叫去白岛,陈红菱又后脚找上门来,缠着她一道来了白岛。
萧明月看着碗中那颗跳动的心脏,手一抖,将之打翻了过去。陈红菱嘟着嘴,埋怨她笨手笨脚,可惜了这样一道佳肴,随即便要把自己那份喂与她吃。萧明月看着勺中那蠕动的肉块,又看着陈红菱那喜笑颜开的面孔,不禁连连后退。
一声嘹亮的啼哭自后院响起,人们纷纷侧目,稳婆手里抱着一个绢布包,喜上眉梢同众人宣布今日双喜临门,哪家夫人产下一子。婴儿的脸皱成一团,布满鱼鳞的身体不住扭动,在襁褓中哭闹不止。人们忙着逗弄那婴孩,可萧明月却看见尚未放下的帘子后,一把染血的剪刀与脐带绞在一起,无人问津的产妇躺在榻上,被剪开的躯体血肉一张一合,像一条自水中被捞起奋力呼吸的鱼。
可这一切似乎并不重要,人们很快又把目光放回到宴席上,纷纷道鱼仙不愧是仙,出手就是大方。今儿真是走了大运,本该经历鱼仙三戏八难才能求得的仙药,今儿婚宴鱼仙们一高兴,竟见者有份了。他们大快朵颐、狼吞虎咽,可碗中所盛之物究竟为何,竟好像是一种理所当然之事。
乐伎弹奏的音律更加铿锵,白色的珊瑚如蛛网一般,沿着沙石的裂隙急速蔓延。纤细的丝线黏连在宾客们的身上,直至结成一个个厚重的茧,醉生梦死的人却依旧浑然不觉,依旧在把酒言欢。
“姐姐,再不吃,这可就化了。”萧明月惊魂未定,陈红菱的声音便催促她回神。只见陈红菱不知何时又端了一盏吃食过来,笑吟吟地要喂给她吃。萧明月倒吸一口冷气,随着陈红菱的话语,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有人的,也有鱼仙的。她吞了口唾沫,白色的丝线缠得更紧了些,将宴客的酒肆层层围困,她甚至好像听到了那巨大的胎盘中,那新生的巨兽如雷声一般的心跳。萧明月不顾众人针扎般的眼神,拉住陈红菱的手,径直向外跑去。
“啪啦——”
随着她的动作,那精致的瓷器摔落在地,顷刻之间四分五裂。明明都是泥土,烧制成瓷后,一旦出现裂痕,便再无修复如初的可能。
但那道裂隙,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陈红菱嚷着跑不动了,她才终于停了下来,用更大的声音盖过陈红菱的质问,朝她吼道:
“陈红菱,你跟我说实话,你病愈……是不是吃了那所谓的仙药!?”
陈红菱微微一怔,旋即莞尔一笑,不咸不淡地回答:
“姐姐既然不肯相信鱼仙之心是可治百病的名药,又何必特意问我?”
陈红菱答得坦然,好似食用鱼仙之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随着她的话,地面发出一阵颤抖,被掏空心腹的鱼、持箸品尝脍的人、轻歌曼舞的仙子、用力分娩的新妇……滑腻的珊瑚不断攀爬,名为白岛的巨兽张开了它的口,细细咀嚼着寄生于其身上的血肉。一个有一个新成的蛹在天地之间蠕动,代替祈福的鱼灯悬挂在夜幕之下。萧明月问她:
“……你疯了吗,陈红菱,你知不知道你如果吃了这副药,你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再也不是你!”
可她却一时不敢确信,疯了的人究竟是谁。
陈红菱低头看着萧明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迟疑片刻,轻轻地将之掸开,不紧不慢地说:
“萧大人真会说笑,如果我不是陈红菱,我又会是谁呢?”
“胡闹!”萧明月想要喝止她,她明知陈红菱在避重就轻,奈何她此时气血上涌、头昏脑涨,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余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陈——”
可是她话尚未说完,素来总是用甜甜的声音说爹爹长、爹爹短的陈红菱却露出了厌倦的颜色。陈红菱发出了一声冰冷的讥笑,抢白道:
“我知不知道他为了治好我究竟散了多少家财?好,明月姐姐,既然你说我胡闹,那我们便仔细聊聊。”她说得如此平静,好像那个往日里只知由着自己性子胡闹的大小姐突然就长大了、变得陌生了,“离家以来你整日念叨我不许做这不能做那,我最终也都依你了。唯独这一次,姐姐,你可想过我为何放着好好的陈小姐不做却想做鱼仙?”
萧明月自是想不通,陈红菱像是早就知道萧明月此时会沉默一般,自问自答:
“你想不明白,因为你不是我,因为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爹爹待我好,是因为我是送给你们萧家的礼物是他未来通达的金梯他当然要仔细伺候!是因为我娘泼辣眼里容不得沙子他生养不出第二个陈小姐!”
陈红菱越说,声音便越是高亢,到后面甚至近乎嘶吼。萧明月突然想起,她离开泉州那日,陈红菱问她,红事酒是否比白事酒要好喝时,仿佛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语气。
可她仍然不懂,陈老爷待陈红菱这个女儿素来是百依百顺的,只要陈红菱想要,不管是什么,陈老爷都能为她搜罗过来,更是为陈红菱的愁白了发,就算陈老爷想攀萧家这门亲事,但他对陈红菱这份心意还能作假?
她几番酝酿措辞,仍不知该如何回应陈红菱这份毫无来由的愤怒。一直以来,陈府对陈红菱都是众星捧月的,可一墙之隔的萧家,她萧明月无论受了多大委屈,最终都只能自己咽下,就连陈红菱说要她陪嫁做管家,她都只能陪着笑,因为在陈红菱面前,她的出身就注定了她永远都是一个下人。
一瞬间,萧明月在心底积攒二十余年的嫉妒与愤恨都随着陈红菱的这番话被打翻开来,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她问眼前的人:
“陈红菱,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知我连做萧家给别人礼物的资格都没有!”
听罢,陈红菱毫不掩饰地发出了有些嫌恶的嗤笑,反问道:
“所以我才笑你傻,萧伯父把你当人,你却非要做个东西。萧明月,我看你上辈子怕不是头骡子才这样油盐不进!”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凄厉,而这时萧明月才意识到,她对陈红菱有如此之多的怨怼,而陈红菱竟对她也是如此,“你可以做账房、做捕快、做老板娘做你任何能做的事,但我生下来就注定只能做萧陈氏!乌邱渔民认你当萧大人是因为你是萧明月,但八闽叫我陈小姐只是因为我是他陈老爷的女儿、他萧明海未来的夫人!百年过后,兴许乌邱人还会记得曾经有个亲力亲为与他们同吃同住的女捕快叫萧明月,但八闽又有谁还会记得曾经陈家有个女儿叫陈红菱!?”
这一声声质问震耳发聩,不知是前几日她失足落水染了风寒,还是她喝多了酒醉意朦胧,她踉跄几步,竟无论如何都难以站稳。
“……我不懂,红菱,我不懂。”她艰难地开口,每说一句,胸口便揪心的疼,“陈伯父真心待你,我和五哥也一直把你当家人,我们……”
但陈红菱却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问她:
“你们可曾有人问过我,是否属意于萧明海?”
萧明月闻言,心中对这场对话的结果已然有了定数,但她依旧不死心地问:
“你若是不喜这桩婚事,我回去便和五哥说。他是真的想要你好,不会为难你。你才十九,病又好了,你想要收租,我便回去帮你打理铺子,你想游历,我就陪你四处走走。红菱,你听我一句劝,你的人生……有很多选择。”
陈红菱看着她,眼神中比起冰冷,更像是一种怜悯。她缓缓说道:
“我没得选。”
萧明月本以为最多到此为止,二人不欢而散,可陈红菱却猛地拔出发间的簪子,向着自己的心口狠狠扎了进去。萧明月愕然,回过神来,想要制止却已来不及。陈红菱见她靠近自己,笑着将那发簪推进了更深的位置,指了指萧明月的袖口,或是说,其中那副在方才宴会中被萧明月从她手中夺下来的仙药。
“姐姐,你要是真心想要我好,就把药给我。只剩十载寿元也无所谓,我本就是从阎王那里侥幸回来的,并不怕死。”她说得平静,可字字句句都是在逼萧明月立即做出选择,“不再是我也无所谓,我这一生本就空有这副皮囊,内里是谁,又有什么区别?求你了,姐姐,你既然答应我第一个请求,把我带到了这里,那便做好人做到底。”
萧明月终于明白,自始至终,陈红菱的诉求是如此复杂,又如此简单:
“我的余生,让我自己选。”
萧明月浑浑噩噩地向客栈的方向走去,她想和刘瞩谈谈,可偌大的岛屿,竟哪里都找不到刘瞩的身影。陈红菱死了,死在了五年前她离开泉州的那一日。她早已意识到,对自己那体弱多病的发小而言,从小到大,每多活一天都是莫大的痛苦,可她没有勇气相信,即使看到陈红菱行将就木的模样,她依旧是随波逐流,违心地将早日康复的祝福化为诅咒,逼迫陈红菱继续苟延残喘。
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你一定要做萧家的新娘啊。
然后呢?
拖着那副残破的身体拜堂成亲?抱着将已经被病痛耗空的身体生儿育女?
在陈红菱嫁与五哥之后该怎么办、会发生什么,萧明月好似从未想过,好似所有人都从未想过。
可有人问过,陈红菱是否属意于萧明海?
不,应该说——可有人在乎过,为何陈红菱必须活下去才是吧?
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终于,她慢慢地停了下来。她意识到那是船坞,她点亮怀中的火折子,慢慢地探了进去。起初,她听到的是滴答的水声,而后,在水声越发洪亮时,她看到了栖息于其中的船只。那与送她们来时的白船外形相似,内里却不慎相同。由旧船不断改制而来的船只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可舷上刻着的香药榷易署的编号却看得如此真切。她推开舱门,在那水声的源头,在那已经被油脂腐化至难以行走的舱室中,她终于找到了一直以来她所追寻的。
这可真是白鱼入舟,满载而归啊。
她哼着渔民丰收时用以庆贺鼓劲的调子,闭上眼,缓缓地松开了手,任由手中的光亮坠下。
“可惜了,这一船的仙药,若是离开白岛,定能值上天价吧。”远远的,她听到了散漫戏谑的笑声。夏非扉在栈桥边望着她,冲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脸上却是一种得到解脱般的释然。
“仙药之所以名贵,正是因为它稀有。弱水三千,我取一瓢饮足矣。”萧明月淡淡地说,既未指责夏非扉知情不报,也未指责他幸灾乐祸,反而问他:
“你还想做夏家的家主吗?”
夏非扉用扇子敲了敲头,苦笑道:
“我是服过仙药之人,已经……走不出这座岛了。”
“那正好。”萧明月随口应道,不顾夏非扉闻言后欲言又止略带指责的表情。她摸了摸袖口,随即将手中握着的一张字条递给了他,同他说,“帮我送封信,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一场喜宴入了尾声,可白岛的喜事才刚刚开始。灯火通明、门庭若市。凉风送来糜烂的酒香,光是闻着,便已有几分醉意,可人们依旧推杯换盏、不知疲倦,仿佛已从看客变为了戏中之人,在鬼神满意前,都要无休无止地唱下去。
在偏僻的角落,随着刺耳的吱呀声,一尊破庙的柴门被人推了开,海风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将落潮的气息一并奉上。
萧明月在月光下见了来人,叉手行礼,道了一声舅父,转身点了一支火烛。晦暗的烛光撕开了黑夜的一间,破败的祠堂总归看起来不那么冷清。
被唤的人看清了夜半邀约者的脸,眼睛瞪得大了些,但并没有很奇怪。只是叹了口气,将萧明月扶了起来。他从落灰的盒中拿了一柱已经被水汽浸得有些软了的香,借了烛火的焰敬了那尊看不清五官的神,同萧明月说话的语气像是埋怨,又像是赞许,“你若是能像白家姑娘那般识时务,这一路也不必如此辛苦。但你可知,自始至终,市舶司也好,兴化府也罢,从未有人希望你真的把此时查清。”
“原本不知,但如今知道了。”萧明月耷拉着眼皮,闷闷地说,“人的情报不比鱼仙通达,但顺着一条线摸下去,总归能看到些端倪。若不是王县令坐不住,怂恿何家的管家趁乱推我下水,或许我也没法这么快想出这其中的因果。只是明月不曾想到,那协查令居然是表舅亲自发的。”
见萧明月说到了这一层,刘瞩也不再藏着掖着,只是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
“何家一事,我倒是真不知情。我先前还在想,湄洲县衙那么多人,王海生那个蠢货居然这么巧偏偏派你来,如今你这么说,我倒有些明白了。”
“……父亲荐我去兴化府时,知府让我看了账。自蔡大人入京开始,兴化府败絮其中,湄洲也是如此。”萧明月同他解释,提起这段往事,语气也变得幽怨了起来,如此一来,好像很多事竟说的通了,“王县令不知我就是萧家那六小姐,就算知道了,也许是……没打算让我回去。”
“无妨,表姐虽嫁与萧家多年,但也终究是我血亲。”刘瞩看向萧明月,语气恳切,“明月,你虽不是表姐的孩子,但在我看来,你也是一样的。你随我回去,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是了,萧明月虽然对这位表舅印象不深,但每次他来家里探亲,给哥哥们什么,便也会给她什么。作为海商,刘瞩总能拿回一些新奇东西来,也喜欢和孩子们玩,萧明月自然也是喜欢这位表舅的。
“红菱服下了仙药”萧明月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有气无力,“我拦不住她。”
“一副药而已。”刘瞩说得却轻描淡写,拍了拍萧明月的肩膀安慰她,“白岛最不缺的……就是仙药。”
“……表舅!”萧明月听了这话,手止不住地发抖,她抓着刘瞩的袖子,面如菜色,“您可知这是死罪!?”
“我知道。”刘瞩的手扣在萧明月手上,那双大手布满茧子,又异常温暖,“我分管香药榷易署多年,怎会不知此事利害?”
见萧明月不解,他松开她的手,向上指了指:
“蔡大人想求长生不老的仙药献与官家,奈何如今闽地信鱼仙、登白船的人太多,那些鱼又实在蠢笨,此事闹得有些大了,不得已,才要做做样子给个交代。如今,白岛乱了,那群鱼仙和那群吃了仙药的人都疯了,这倒是一个好时机。”
说罢,他冲明月笑道:
“还好来的是你,明月。”
但萧明月却想,我来这里真是太糟糕了。
她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上的裂纹,嘟囔着问刘瞩:
“药……是您卖给陈老爷的?”
“是。”刘瞩点头,“红菱是个苦命的姑娘,我想,既然她是明海未来的媳妇,帮她一把也是好事。”
“那您……可知服了仙药是什么后果?”
萧明月又问。
刘瞩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无奈地说:
“当时不知,如今自然是知道了。”
“秦始皇、汉武帝、唐穆宗……自古以来,服用丹药渴求长生之人连帝王都不能善终!”萧明月深呼吸,骤然提高了音量,“刘都使,您根本是在拿红菱试药!”
“是。”刘瞩并未否认,反而答得坦荡,“但那还不是因为陈无恙说他家女儿死也得死在萧家?还不是因为陈家无后,所以陈红菱就算死,也得当了他萧明海的夫人再死?”
“陈家无后?”萧明月反问,“那……红菱算什么!?”
“女儿家除了嫁人,又能做什么呢?”刘瞩依旧平静,他直视着萧明月的眼睛,像是在审问她究竟曾为萧家做过什么、以后又能为萧家做些什么,他说得如此冷静、如此淡漠,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明月,我知道你和她情谊深厚,但她命薄,能残喘到今天已是托了这婚约的福。可她光是捡了一个健康的身体还不知足,听到风声非要一并来白岛,如今被那些鱼仙蛊惑,留在白岛做个伥鬼,未尝不是一种命数。”
萧明月死死攥着拳头,一道凉意划过,她的指甲嵌进肉里,血缓慢地自伤口流出。她咬着嘴唇,半晌,冲刘瞩跪了下来:
“刘大人……收手吧。”
“明月,你这是做什么!?”刘瞩想把她拉起来,但她难得如此执拗,他来回踱步,最终声色俱厉地问萧明月:
“你们萧家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顽固!以你爹那手艺,要不是他分不清时务,不肯投效蔡大人,又何故一辈子了只能做个八闽总辖!?萧明月,你听好,这生意就算我刘瞩不做,也会有张瞩、王瞩、李瞩去做!只要仙药确实能带来长生,那么代价是什么又有什么所谓!?”
“父亲自小便教诲明月,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萧明月跪在地上,腰却挺得笔直,她向着神像、向着刘瞩重重磕了头,又一次说,“红菱已不可追,但付心的伥鬼,她可以是最后一个。传说终究该止于传说,仙药的秘密就该永远留在白岛。刘大人,收手吧!”
“傻孩子!”刘瞩的声音被气到发颤,“萧明月,你好好想想,陈红菱做了伥鬼,这桩婚事不要也罢,你五哥有的是人说媒,她身体弱,病死在白岛也不稀罕。回去我给你做保,陈无恙拿了好处、得了抚恤,也不会深究此事,你何故如此冥顽不灵!”
“……可陈红菱,终究只是陈红菱,是随我和五哥一起长大的陈红菱。”萧明月抬起头,再次看向刘瞩,“想来五哥若是知道……也只会和刘大人说同样的话。”
“好,好!萧明月,你是要为陈红菱这外人治我的罪,治你表舅的罪!你想清楚,若我栽了,刘家便要被抄家,你家大娘子也要受牵连!”刘瞩揪着萧明月的领子把她拽了起来摔到墙上,怒吼道,“从表姐嫁给你爹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事都看不清你还想着做什么官!”
“……我是不会做官。”萧明月嘶哑着同刘瞩说,“我也知道,刘大人这些年总管香药榷易署,劳心费神,想得些油水、走得高些……也是应该的。”
刘瞩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萧明月怎么突然想通了,她垂着眼,看着表舅抓着自己的手,叹息道:
“只是闽人常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靠海吃饭的人,最是容易……死在海里。”
说罢,她猛地抽出了袖中的匕首、那个杀人越货的海贼留给她的“信物”,冲着刘瞩的心脏直直地捅了下去:
“因此刘大人替蔡大人走这一趟,途中遇了风暴,不幸与船一同葬身海底,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不断地抽刀再捅,循环数次,直到面前的人最终没了生机。尸体失去了力气,倒在她肩上,她抱着那还有些温热的男人,手中的匕首“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撤了些破旧的经幡裹住刘瞩的尸首,将烛台打翻了,扛着他从庙里走了出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她想到了小时候的院子,想到了那年中秋,刘瞩送了她一对瓷偶,她拿去给陈红菱看,陈红菱也稀罕得很,她们在房间里玩了许久,直到陈红菱乏了,她才被表舅和五哥领了回去。
许是她想得太专注,一不留神被地上的凸起绊了一脚摔到了地上。她爬起来,突然有些想哭,又不知道自己要哭什么。恍恍惚惚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码头前,于是她在摔倒的地方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对着海的方向重重地拜了:
“妈祖庇佑,幸甚至哉。”
她念着。
“妈祖庇佑……幸甚至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姐!小姐你不能过去啊小姐!”
清晨,偌大的庭院内,匆匆的脚步与身后女使的叫喊显得尤其刺耳。萧明月沉着一张脸,全然不顾自己根本不熟悉这里的一切,径直向着看起来最气派的主院走去。不得不说,五哥大约真的是个清官,宅子空有五品官员应有的用度,以及一些随处可见的花草作为景观,除此之外,摆设、石雕、甚至是一汪水池都未见得,看着甚至比自己记忆中,原本的萧府、父亲的宅邸还要更加清苦一些。宅中没有萧明月之外的女眷,仅有几个扫撒伺候的小厮、丫鬟与女使,显得尤其空旷,甚至于萧明月还是被女使提醒了几次才成功分清书房、库房和两处厢房。
“小姐,萧大人说了——”
“我未成亲,府里有两个萧大人,你叫哪个说明白点。”不知是女使反复的劝阻让萧明月听得心烦,还是这种处处好像合理又好似不是这么回事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这大抵是萧明月第一次同下人如此说话,一气呵成到话一出口,连她都有几分震惊的程度。
就好似这四年来,她作为“萧大人”已是一种理所当然司空见惯的事一样。
女使自觉失言,连忙打了自己嘴两下,立刻改口:
“明月大人,是小的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明海大人交代过,你积劳成疾,需要静养,让小的务必看好你。”
萧明月闻言顿住脚步,被来不及停步的女使结结实实撞了个踉跄。她猛地回头,在女使开口前同她发问:
“积劳成疾?你倒是说说,我是个怎样的人?”
女使一怔,似乎在揣度萧明月这番话的用意。萧明月最熟知这种眼神,带些敬畏却,尊敬固然有,但更多的是畏惧。往日里,她看父亲、看大娘子、看王县令……甚至看陈红菱与自己那几个哥哥,多多少少都是这般眼神。但能在萧明海手下做事,女使自然是机敏的,她立刻整理好思路,同萧明月禀报:
“明月大人,您一心为民、不舍昼夜,八闽上下,无论是渔民还是官员,谁人不知您的好?正因如此,明海大人才会力排众议,提拔你做通判。您虽无实职,但八闽都知道,明海大人与您就是八闽的青天与明月,您——”
萧明月不等女使说完便抬手打断,扭头又向着五哥房门的方向冲了过去,急得女使又开始不住地喊。女使的话几分真假,明月悟不透,但她那五哥她却知根知底。萧明海虽为人谦和,但城府极深,他的好永远只向着自家人。萧明月无法确定自己此时究竟是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但她可以确定一事,那就是自己空缺的记忆中,五哥同陈红菱之间定然发生过什么,而种种迹象皆指向白岛。
“明月小姐,大人今日休沐,他有令谁要见他——”
随着主室越发的进,门口守着的小厮也加入了这场劝阻她的队伍。在府里下人的眼中,这家的女主人、另一位“萧大人”一醒来便不知发什么疯,但那种欲言又止、权衡利弊的态度却让萧明月心中的无名火燃得越发激烈,而后在小厮把手搭在她手上的瞬间,如棉絮砸在硝石上一般悄无声息地炸裂开来:
“我去见我一袂连襟的胞兄,几时还需要你们同意了?”
萧明月的语气不咸不淡,甚至有一种平静的舒缓,就仿佛只是在同他们随口聊天。但这种语气反而让两位下人瞬间低下头,不约而同地为她让出了路。萧明月径直把屋门推开,萧明海从案卷中抬头瞥了她一眼,有些疲惫但仍旧慢条斯理的同她道:
“皎皎这一早倒是精神,我远远在这儿都听得见别院的吵闹声。”
萧明月反手把门关上,为面前的人添了盏茶。她知道以五哥的脾性,明明听得见屋外的动静却佯装不知,定然是在试探她有些事是否真的忘了、又忘到了什么程度。所以她也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地问五哥:
“你和红菱究竟怎么了?”
而五哥却只是品了口茶,缓缓地答道:
“皎皎,有些事你既忘了,就不必想起。”
“是我把她带去白岛的,她为何未与你成亲、如今是死是活、我们是如何回来的、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来龙去脉一五一十,明月自当问个明白……我得对此事负责。”萧明月被五哥的气势压得瞬间没了底气,但依然不死心地硬着头皮把话嘟囔着说完,“五哥,你就当……让我图个安心,好吗?”
而这番话却仿佛触了萧明海莫大的逆鳞,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萧明月,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与悲戚。萧明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知道,五哥对此事是真的生气了。她上一次见五哥这副表情,还是儿时自己被人何家那小少爷推进水池里被他知道的时候。陈红菱虽然顽劣,但总不至于学那何驰把她推进水里……虽说自己在白岛时确实落过一次水,但那总不至于怪在陈红菱的头上啊?
萧明月有一肚子话想问,但这般僵持中,先开口的人却是萧明海:
“这话真应该让陈红菱自己听听。自始至终,你处处想着她,她可曾考虑过你半分?”
“五哥!红菱只是病久了,贪玩了些,一路上虽然给我添了些麻烦不假,但那终归只是孩子脾气,万万算不上——”萧明月还想为陈红菱辩解,但萧明海却把话题强硬地压了下去:
“此事因果你不记得,对你而言并非是坏事。”
说着,五哥叹了口气,在她的眼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态。他半靠在椅子上,抬头盯着房梁,半晌,才不忍看萧明月那副委屈的样子一般,幽幽地说:
“皎皎,你可曾想过,湄洲有那么多人可用,为何独独差你这个小吏去白岛?”
我去白岛,不就是为了缉私吗?萧明月心想,她还未问出口,萧明海又说:
“红菱她命薄,未等回来便病逝了。”
可是在记忆中,陈红菱明明是活蹦乱跳的,还同她约定一定要来吃喜酒。萧明月不解,她清楚事情定然不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但萧明海决意不说的事,饶是她如何努力也不会得到答案。五哥定然不会害她,但红菱一事,又是怎么回事,才让五哥三缄其口、甚至连贴身服侍的下人都对此毫不知情?萧明月想不出所以然,只得向五哥告退,神魂分离一般地离开了房间。
女使与小厮早在外面候着,他们在等这场兄妹对峙的结果。府中的下人一个两个皆是生面孔,没一个是从小在萧府伺候的人,自然无人懂得府上的姑娘好端端的,病了一场后为何突然要向家主发难。他们只知从屋里屋外的人脸色来看,这是前所未有的两败俱伤,可是无人知道该如何劝解,更无人懂得此事因何而起。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沉默地听着,就像院里的草木与沙石。
萧明月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转念一想,自己原来在家中也鲜少与人说心里话,但此时与彼时终究是不一样的。虽说全家上下都严肃又寡言,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与五哥会主动过问她几句,其他人都鲜少关注她在哪里、做什么,但那种感觉总归是自在的。可如今,在这知府的宅邸中,上上下下处处看她都是一种异样的眼光,他们在审视、在盘算、在琢磨她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这种异类的感觉反倒让她如坐针毡。她不喜这样,但转念一想,如今五哥坐在那个位置上,府里的人换几批,想来都有各自的算盘,这让她感觉更加无力。
父亲当年,是否也是因为厌倦了这种感觉,才选择在势头最盛的时候蛰居泉州、再不踏出八闽半步呢?
“明月大人。”正在萧明月不住想些有的没的时,女使的声音让她回了神。只见那丫头双手捧着一张拜帖,恭敬地同她道,“商大人听闻您大病初愈,特邀您去茶楼一叙。您是要应下这份约,还是由我去回他?”
“商大人?”听到这个名字,萧明月心中一惊。而女使旋即接上了萧明月的话茬,不动声色地解释:
“就是杭州路造作局的那位商溪商大人。”
萧明月皱了皱眉,不甚愉快的记忆涌上心头。但此时此刻,在自己大梦初醒、处处说不上来哪里古怪的时候,哪怕是这个名字,都让她倍感亲切。
“我去。”萧明月答,接过女使手中拜帖时,她余光瞥见女使的脸,恍觉这面貌有几分熟悉,好似陈红菱正刻意冲她伏低做小、扮着一张鬼脸同她调笑。她猛地拉住女使手腕,对方疑惑地抬头,她这才发觉二人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刚刚那一瞬间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明月大人?”女使问了一声,萧明月立刻把手松了开,尴尬地不知该把这只手放在何处,半晌,她堪堪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装作若无其事随口说道:
“你……你手上这根手串编法不错。”
“这就是路边货郎那随手买的草结,明月大人要是喜欢手串,明海大人前几日还同我们念叨,要去普陀寺为您祈福,您同明海大人说,改日一并去寺里求一个,想来明海大人不会拒绝您。”女使的眼睛亮了起来,字里行间仿佛都在同萧明月强调这宅子的男女主人感情要好,可萧明月却只觉得自己在听他人之事。女使又说:
“而且,过几日便是正月,普陀寺中上香祈福的人定然少不了。您大病初愈,走动走动也是好事,就当散心了不是!”
“你想借机安排哪家小姐与五哥见面,直说便是,不用拿祈福做挡箭牌,脏了佛门清净之地。”萧明月随口答道,许是往日看别人脸色多了,冷不防一觉醒来,周围人都要看自己脸色,让她一时松懈,那些平日里只敢憋在肚子里的话总在不经意间就从嘴里溜了出去。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有朝一日说出口,竟也有如此分量,惊得女使一身冷汗,连手中的拜帖都掉在了地上。
“我……我刚刚说笑的,别往心里去。”萧明月自觉话说太过,俯身拍了拍慌乱捡拾拜帖的女使的肩膀,简单整理了下仪容,径直走了出去。她不知空白的记忆中,自己是何种待遇,但过去她出门从未有人陪侍,现在她也不习惯有人照顾自己。她以为自己只是一切照旧,但远远地,她却听见了飘过来的窃窃私语:
“小姐不是失忆了吗?怎的比之前更吓人了。”
“少说话,多做事。咱家府上两位主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明月耷拉着脑袋,一路走得异常憋闷。她是泉州人,在湄洲当差,这福州倒是未曾来过,去哪里都要打听。明明不久之前,陈红菱还总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可此时她身边却一片死寂,连商贩的吆喝声都显得有气无力。自己究竟是睡了四年,亦或是白岛种种皆是黄粱一梦?她不知道,梦醒后,梦中之事总是如露水一般很快散去,但唯独这次鲜活无比,反倒是天色阴沉沉的,淡薄的雾气很快聚了起来,让四周的景色变得朦胧。
她闻到了香火的气息,那是一群面黄肌瘦的人捡拾着摊贩掉落的菜叶,在昏暗的巷中三步叩首,祈求那神龛中不似佛祖也不似菩萨的铜像指引他们走向光明。那摇摆的铃铛与信徒口中不住念叨的经文让狭窄的巷子显得更加压抑。萧明月认得这股味道,她在片刻愕然后意识到,自己曾在白岛那位大夫的医馆中闻到过同样的香味。
诵经的人已然连饭都吃不饱,却依旧颤抖着双手将捡来的菜叶中较好的部分作为祭品献上。她想问他们可是经历了天灾人祸,八闽靠海吃海,怎至于让人连饭都吃不上?可她的话语尚未出口,就立即淹没在了人山人海之后。她眼见着游神的队伍愈行愈远,可她被集市中往来的人流裹挟,半步也无法踏出。唯有队末的孩童好似听见了她的呼喊,回头用麻木又呆滞的眼神望了望她,冲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在大人的催促下匆匆离去,空留一地沾满泥土与细沙的脚印,向着浓雾的深处不断延续。
这边心神未定,那边接踵而来的又是一股血腥气。持尖刀的屠户在深闺小姐们的簇拥下,神气十足地从桶中捉出了一条还在蹦跶的青鱼,随着一声粗犷的吆喝,那条鱼便被摔在案板之上,于众目睽睽下被开膛剖腹。迸溅而出的血溅在小姐们遮掩的帕子上,惹得粉黛们发出阵阵嗔怪。平日里连污秽都不见不得的深闺少女们,如今却不觉宰杀鲜鱼的行径腌臜,反而津津乐道拍手称快。
不消一会,那屠户便从鱼的腹中掏出一枚闪闪发光的琥珀般的宝石,小姐们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拿着那枚原石爱不释手地比量来比量去,为这不足指甲大的石头花落谁家、明日能戴在谁的头上、成为谁的首饰一掷千金。而那条鱼便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在下一条鱼被捉出之前,被饥肠辘辘的野狗摇着尾巴叼了去,不消一会儿便成了一条白骨,而其上残存的血肉也被枝头上飞下的麻雀啄食了个干净。
雾越发的浓了,空气中弥漫着一层阴冷的水汽,萧明月向后踉跄,却正和一位行人撞了满怀。回身望去,来人摸了摸犹如六甲之妇般圆润的肚子,咧着弥勒佛像似的笑容同她问好:
“这不是明月吗?”
“陈、陈老爷……”萧明月颤栗着不敢认眼前人,记忆中,陈老爷虽不修边幅,却也远非如今吸饱了的水蛭般,臃肿好似一尊肉山。陈老爷手中捻着核桃串,忙不失迭地将萧明月扶起,不住地说:
“好孩子,好孩子。怎的这般见外,我是你陈伯伯啊!”
变了,一切都变了。五哥变了,府邸变了,世道变了,一切都变了!萧明月的手心渗出一层冷汗,一觉醒来,周围的一切都不认识了原来是这般感觉。她本以为陈红菱那番话不过是孩子赌气,今日经历了一遭,才切肤体会到到乡翻似烂柯人的疏离感。陈老爷还欲同她寒暄,却被她抓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瞋目着问:
“陈伯伯,你可知红菱与五哥之间发生了什么?如今红菱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陈老爷被萧明月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发蒙,坚称陈家从未有过女儿,他与夫人仅领养了表亲家一子以作继承家业之用。可记忆中那般古灵精怪的人,那自小与她长大的人,怎能说是假的就是假的?萧明月再三追问,陈老爷又说红菱早已病逝,自然无法与她五哥完婚。可去白岛时,陈红菱刚刚病愈,身体健壮得很,怎会突然暴毙?又过了一会儿,陈老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不住地跺脚,如见索命厉鬼般坐立难安,最终得了空甩开萧明月抽身离去,嘴里还念叨着:
“别问了、别问了!红菱成仙去也,成仙去也!”
若是成仙,首先要断了七情六欲,可那陈红菱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台前不欢而散,幕后的观众倒是看得心满意足。独眼的男人抚掌称好,缓步上前,同萧明月道:
“萧姑娘可满意商某这番见面礼?”
“商大人。”萧明月不知商溪何意,只觉来者不善,但依旧躬身行了礼。商溪对她态度甚是满意,嘴上却还说着阴阳怪气的挖苦话:
“萧姑娘,这般大礼商某可受不起。如今你是八闽人人敬爱的萧大人,远在他乡,反倒是商某要巴结你们萧家这地头蛇才是!”
“商大人……你……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萧明月干瘪地辩解,她垂着头,不敢看商溪那盛气凌人的眼睛,“萧家……只想做好本分之事……从未敢……”
而商溪却嗤笑一声,反问萧明月道:
“本分之事,好一个本分之事。自打四年前何家被你们设计扳倒,陈无恙朝你们认了怂,谁人不知从监司到府路,从船政到盐茶,八闽上下的命脉都是由你们萧家的人把持?而你,萧大人,八闽的明月大人,得仙药除妖患的六品诰命女,白岛缉私一事你捞了多少美名好处,你自己心里有数!”
一桩桩一件件,萧明月记得的、不记得的,从商溪那刻薄的嘴中说出,竟成了她无法辩驳的铁证。萧明月深知,父兄皆是一心为民、不计回报之人,可正如商溪所说,想要实现父亲未竟之愿、想要实现五哥心中的报复,从五哥府上下人的脸色就能看出,他们的手段、萧家的手段,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父亲是否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亦或是走到这一步,正是父亲当年所期望而未达成的?
萧明月想说,萧家绝不会如商溪所言一般,可在这浓雾中,看着那诵经摇铃的饥民队伍,看着围观杀鱼的深闺小姐,看着在浑浊的污流中横生的魑魅魍魉,她如何知晓,往日的初心,往日的热血,如今还剩几分?
萧明月想问个明白,白岛一事最终究竟如何,可眼下种种,她好似又不需问得那么明白。商溪看着她那谨小慎微的表情,冷哼一声,讥笑道:
“我还以为你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与四年前相比该有些长进,原来还是个畏首畏尾的包子。”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支银钗,抛向了她。萧明月一时恍惚,接得不及时,那支钗便摔在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钿花四分五裂。萧明月直直地看着地上的狼藉,终于不可置信地开口:
“这……这不是我送给红菱的……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为什么会在我这儿?”商溪却反问,“萧明月,你终于被那安神香毒坏了脑子,连是非真假都分不清楚了?”
“它在我这儿,自然是因为,当年这支银钗就是我商某在你眼前买下的。”
商溪戏谑的话惹得萧明月耳畔一阵蜂鸣,雾终于将万物变得苍茫一片,一蓑突如其来的烟雨让岁末的天气更加冰冷。萧明月捂住耳朵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想要把商溪的质问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可唢呐声响,一曲百鸟朝凤踏过了百孔千疮。八抬红轿携着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自萧明月眼前走过,却未见胸配红花骑马过街的新郎官。喜婆们向周遭撒下沾喜气的红花,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欢乐的笑容,好似行春桥时的纸扎木偶。
立春未至,暖阳尚未融解沉重的雾霭,喜轿便已代替那春牛亦步亦趋地走过了街道。风吹起红色的卷帘,喜帕与散落的红团花悬在轿内的梁上,新娘子坐在那方红色的竖棺椁中,宛如渔民家门前被风干的咸鱼,嘴角却一如送亲队伍中的人那样,雕刻成了幸福的笑。
萧明月看向新娘的模样,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扭头向着队伍的反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她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双腿无力方才停下。她抬起头,半晌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跑到了海边。缭绕的雾气包裹着海潮拍岸的声响,像母亲伸出的手,指引着她前行。她磕磕绊绊地走着,可这条路却好似永无尽头。她在水天一色的灰白中,隐约听得孩子们的笑声,那是儿时刘瞩偷偷带五哥和她与红菱去到海边。
那日,刘瞩抱着红菱,五哥牵着她,他们一起站在码头边,远远地看着一艘木制的巨舰破开浪花,在日头的照耀下,从海鸥大小的一点,逐渐变成遮天蔽日的鲸鲵。刘瞩带他们看了船,看了海,意气风发热情洋溢地同他们说起与海有关的一切,五哥牵着她,眼中却在看那些裸着身子拉纤的工人与湿漉漉从水中钻出来的采珠女,陈红菱拉着刘瞩的衣角,趴在刘瞩肩上,昏昏沉沉地要和他们拉钩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后,还要这样一起来看海。
而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无论谁说什么都沉闷地应着。
她继续向前走。
陈红菱问她:
“姐姐,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你们都变了?”
白儿茶问她:
“明月姐,你若无所求,为何会踏上白船?”
顺哥儿问她:
“官爷,你杀过人吗?”
茜娘问她:
“妮子,你认为什么是人,什么是妖?”
刘瞩问她:
“明月,你非要趟这趟浑水,可是信不过舅舅?”
商溪问她:
“萧明月,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夏非扉问她:
“萧姑娘,你说夏某心中有愧,那你呢?”
……
她疲惫地向前走,循着海风递来的质问向前走,步履蹒跚,举步维艰。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枯木已朽,沙埋白骨。记忆中那人来人往的码头,如今只剩下了胡乱堆砌的废料,被虫蛀了个干净,泡在腥臭的海水中,连生火取暖都做不到。值钱的废铜烂铁早被来往的人办了个干净,依海而建的客栈满目疮痍、四面漏风,就连无家可归的流民都不屑居住于此。折成两半的牌匾一半有气无力地挂在墙上,一半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掸开厚重的灰尘与蛛网,透过风化褪色的颜料,只余“顺水”二字依稀可见。
惊堂木一响,端坐高堂的判官大喝一声,字正腔圆地问她:
“萧明月,你可知罪?”
她呆呆地望着水中倒映的明月,短暂的惊诧后,她脸上浮现的表情竟是一丝释然。馥郁的香味更加浓烈,从白船到白岛,从客栈到码头,从始至终,如因果的缘线,捆绑在她身侧。一阵窸窸窣窣的噼啪声响起,像是薪柴烧尽前的爆燃声。
缉私一事兹事体大,湄洲有那么多人可用,为何独独选中她这个无名的小吏?陈红菱久病缠身,天下名医皆说她活不过及笄,何故一夜之间痊愈,又吵着要去白岛寻药?白船上那么多贵客,顺哥儿为何独独选了她这一行人做自己的目标?刘瞩口口声声说为她好,为何却对案子的细节只字不提,只说万事交由他便是?
是谁能越过香药榷易署的盘查,堂而皇之地将仙药自白岛带回?是谁治好了陈红菱的病?是什么能让一切那么恰好,这边湄洲的协查令刚下,那边陈红菱就千里迢迢自泉州找上门来,说要一起去白岛寻药?
萧明月,你当真不记得那晚在白岛,你是缘何落水的吗?你当真不知道,陈老爷为何对你避之不及、萧明海为何而三缄其口吗?
你当真看不清,那剖开的鱼腹中取出的,究竟是宝石还是人心吗?
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你究竟是忘了,还是不愿想起?
四年后缘何物是人非,你是全然不知,还是故意视而不见?
面对声声质问,她发出干涩的笑声,随后,那笑声越发尖锐,几近癫狂。是啊,她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兴华府的那本账,自己并未算错过分毫。
于是她掀起衣摆,缓缓向着明镜高悬四个字跪了下来,朗声笑道:
“我有罪。”
我有闭耳塞听、随波逐流之罪。
我有贪心不足、违悖纲常之罪。
我有欺世盗名、好大喜功之罪。
我有大逆不道、残害亲友之罪。
她向高堂之上的人重重磕了头,而对方不发一言,只是掷下了一根签。萧明月双手将之捧起,几近让人窒息的紫藤花香瞬间包围了她。在袅袅的烟气中,随着竹签在地上弹跳几番,一声脆响在空间中炸裂开来。
一枚瓷碗砸在了地上,内里的琼浆溅了一地,在红木的地板上留下了扎眼的污渍。来往的宾客纷纷侧目,调皮的鱼仙游弋到不胜酒力的人面前,学着人类念叨: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兜兜转转,她终究又回到了这里。
清瘦的男人牵着红花团,头戴喜帕的娇羞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在客栈娘子的吆喝声中,一对新人在白岛之上结为姻亲。
人类和鱼仙都在沉浸在喜宴的热闹之中,这种过于喧闹的氛围让萧明月感觉有些不自在。白日夏非扉登门道了歉,请她吃了茶,在离开茶楼后正撞上一支送亲队伍。要知道,海誓山盟在白岛常见,但佳人偶成可不常见,更何况这是人类与鱼仙的婚事,两边都铆足了劲,凡是身处白岛的人皆收到了喜帖。陈红菱不住地在她耳畔念叨他日回了泉州,她的婚事也要这般热闹。萧明月被烦得头昏脑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不慎打翻了茶碗。
在一片狼藉中,她尴尬地抬起手,一阵刺痛随之而来。刚刚敷了药的手心又被瓷片的边角划破,不消一会,殷红的血就没过了泛黄的伤药,将那纱布浸得黏黏答答。刘瞩此时正与那满头珠翠的客栈娘子聊得热络,宾客们也是喜上眉梢。方才啊,那鱼尾的新郎官向众人发誓,娘子若是喜欢,莫说是仙药,就是天上的星星也摘得,惹得那人足的新娘子一阵娇羞,忙说油嘴。
若是不付真心,可见其心不诚,断入不得鱼仙法眼,更莫说求得仙药了。如今佳人以真心换得真心,白首之约、喜结连理,可谓是一桩佳话,就连鱼仙们都被这情比金坚所感动,嚷着要学着人类的样子办喜宴庆贺。客栈的徐娘子亲自主婚,岛上无论是居民还是访客,无论是人类还是鱼仙,纷纷前来道贺,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姐姐,你可真是不小心。”陈红菱撇了撇嘴,在萧明月旁边坐了下来,熟练地帮她拆开绷带,将伤药重新洒在了伤口上。萧明月疼得龇牙咧嘴,陈红菱却喜笑颜开:
“疼点好,疼点长记性。白船那会儿,你明知不是那水贼的对手,逞什么英雄学人家空手夺白刃?”
萧明月被真真刺痛害得大脑一片空白,陈红菱刚一撒手,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抽了回来,嘴里不住地念叨:
“那还不是为了救你?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为什么水贼,是气我不给你买那根银钗,在这儿公报私仇……”
陈红菱不屑地哼了一声,反过来指责萧明月道:
“有的人明知我病愈了、要成婚了,却自始至终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曾送我,我尚未怪你,你却在这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姐姐,你好狠的心。”
陈红菱越说,萧明月越没底气。她的脖子缩了又缩,活像一只鹌鹑。她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商大人看中了,我哪敢不给啊。”
这么一说,本来好似只是在开玩笑的陈红菱反倒闹了脾气,把头往旁边一别,赌气道:
“儿茶姐姐不过相识数日便送了我套头面,明月姐姐与我一起长大,倒是买根发钗都要轻描淡写送人。要我说啊,这新人就是比旧人好呢。”
“人家大婚的日子,你在这儿胡说什……”萧明月刚想训斥,徐娘子便携着花枝招展的鱼仙们捧着精致的糕点走了过来,说是要让宾客一并沾沾喜气。萧明月抬头,却见刘瞩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大厅,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方才又和徐娘子谈了什么。
见到了点心,方才还面色阴沉的陈红菱瞬间表情又明媚了起来,迫不及待揭开盖碗,端详着内里的点心。她戳了戳萧明月,把那双还在寻找刘瞩身影的眼睛的视线拉了回来,嬉笑着同她说:
“姐姐,你看,这点心真好看。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吃。”
传闻中,鱼仙人首鱼身,生在白岛,喜怒无常。她们的心脏是千金难求的灵药,她们的肉身吃了则能让人长生不老,而她们的眼泪更是价值连城的珍珠。
萧明月向碗中看去,不知是伤口抽痛的缘故,还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脑子里总是不住地回想那日在福兴码头听来的传说。周围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她左看右看,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碗中放的哪里是点心?
那分明是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关键词/出题人
1 香薰/绿鲤
2 军规/浴火
3 热水壶/夜雀子
4 乌鸦/猫箱
截止时间:4月30日晚21:00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魔法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法律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巴别塔的塔顶通向中心浮空城,塔下危险丛生,只有优秀的冒险者才能进去的试炼之地,所以又被称为——”
“死亡之塔!”
巴别塔高耸入云,塔身直插树林之中,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能看见篝火的星星点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两个少年少女绘声绘色的讲着,他们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躺在树下,很明显两个人正是冒险者。
坐于篝火旁的男孩一丝不苟的调整着烤鱼,两个徒步一天的孩子怎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烤鱼滋滋不断传出的热气勾着少女开了话匣,“我们是要去探险,而且是冒着逃课的风——”
“风——呜!”少女五还没说出的半句话被少年立即打断,紧急捂住她的嘴巴,而后少年调整情绪推推眼镜,礼貌感谢面前男孩:“我们是中央魔法学院的学生,十分感谢你能给我们提供饭菜。”少年观详着男孩,年纪似乎比他们两个还要小,竟然还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出没?
“塔里很危险,有炽火蝙蝠出没。”
令少年没想到的是,比起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个陌生人先是关心起了他们的安危。少女抢先回复,语气中夹杂着洋洋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是水系,而我是影系,区区火系蝙蝠!”
“影系?”陌生的词眼吸引了男孩的兴趣,少年暗中端详男孩的神情后放弃思考,原来只是一个没接触过魔法的少年,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而已。
想到这里少年才放心敞开叙述,“影系是世界上最稀有的魔法类型之一,魔法是自百年前魔王战争后勇者们才会使用的力量,不过这么基础的知识任何人都知道吧?并且影系还有一个名词,叫做...”
“black knife。”女孩抢先回答,她将双手张开,迫不及待的展示掌心中汇聚的黑色物体。黑色的颗粒凝结成形,变换出一道又细又长的菱形物体,男孩盯着入神,似是被拽回来了百年前。
“我叫它black knife。”
与之不同的是篝火旁竖起帐篷,帐篷内两三个孩子入睡,武器歪七扭八堆在树墩下,被篝火的光芒映射的锐利非常,刀面清晰印出蒙面少女面前冉冉升起的黑色物体,那个声音冷冷的没带有任何的波澜。 “它像一把黑色的刀,可以隐匿于黑暗之中。”
篝火中幽幽的深红火苗不断迸溅着,它们碰到人体却又消失不见,这不是寻常的火种。
她道:“团长你负责照明白天,而我负责看守黑夜。”她身旁蓝色头发的眼镜少爷饮了半杯茶,半晌才回应:
“不过这个称呼也太古怪了吧晔,那我这个岂不是ice knife...”
“这可是影系勇者晔大人在冒险时定下的称号。”
远方的记忆被生生拉扯回来,篝火旁散发蓝色水波的眼镜少爷转为手拿烤鱼的少年,他道:
“火系怪物总有应对的方法,可火系魔法早已消失匿迹。”
火对于这片大陆有着不凡的意义,那是一种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百年前魔王战争中的领导者掌握着这股神秘力量,在同魔王封印后,火系便不再出现。
少年眼前这抹火光在漆黑的树林中显得亮堂,映满他的双眼:
“魔王战争胜利后影系勇者晔便人间蒸发。并且影系人天然的孤傲性格,影系魔法使用者更为罕见。”
“晔消失了?”男孩舍下手中的柴火,这个消息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男孩满眼的质疑试图寻求一个答案。少年对于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这..莫不成他没上过学?
短短的1秒内,少年迅速思考:一定是自己的眼界太过狭窄,拿自己平常的角度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知道魔法历史,看来世界上还有很多孩子没办法接触到这么普遍的知识!自己真的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
他轻叹口气,他为自己的目中无人感到悲哀,作为补偿决意要将魔法历史讲的明明白白。于是少年点着头回复:
“魔法起源是一百年前,当时魔王侵入将一半的世界变成人间炼狱,在危难之际世世代代守护世界的女神将7个魔法元素赋予7个不同的人,这七个人就是七大元素的原始掌握者,也就是七勇者。通过他们不断地奋斗,最后大决战中掌握火系的勇者团长冯团长与魔王同归于尽,尔后火系不再传承。而影系勇者晔,据水系勇者雷大人说,则是庆功宴后下落不明。”
少年说着无意间观察着对面的男孩,男孩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听完的瞬间,男孩手中两根手指粗的木棍瞬间“咔嚓”折断。
“不过...”少年本能的意识到气氛不妙,立即转移了话题“像露娜这样性格..”
少年语速放慢看向狂吃烤鱼的露娜,打趣着开起玩笑 “算是影系当中的另类。”
“迪伦你说谁是另类?”露娜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力度不大不伤脑,不大不小刚刚好,气氛被巧妙打破。
可在击中的那刻,远方塔中传出钟响。一来一回的钟摆中,堪比巨物的蝙蝠在他们头顶略过,身前的篝火与蝙蝠身上附着的魔焰相比更为渺小。如此令人惊恐的动静对于露娜他们来讲就是天大的惊喜——炽火蝙蝠回巢了!
露娜立马从地上腾起,她看见这个庞然大物兴奋的不得了,她紧紧的:“迪伦我们出发吧,趁它病要它命!”
迪伦跟着起身,这样个头的魔兽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目光落到炽火蝙蝠飞回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来这里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能看见比投影中还要硕大的真物,雷大人说的没错,这不比学校的理论课有意思多了。”
迪伦的眼镜反复闪着激动的白光,他领先露娜一步背起书包,他不想放过这个巨物回巢的每分每秒。
露娜见他这稀奇的模样更是会心一笑,同样带着书包正要离开。迪伦走时再次郑重的,甚至有些咬文嚼字的感谢这位男孩。
“你烤的鱼十分的好吃!”
他们走的匆忙,却不忘将烤鱼吃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树棍和一个杵在原地的男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不过蝙蝠的异常他看在了眼里,平常火蝙蝠只在白天深眠夜晚活动,今天的一反常态引起了他的警惕,更何况这是一只比正常火蝙蝠大不少的怪物,莫非....
他数不太清那个家伙封印了多长时间,如此的异动驱使他去那个地方看看。
不过 ,,自己封印他的地方在哪里来着?
另一边露娜二人快步到了巴别塔附近,越是靠近塔的本身阴暗的潮湿味道愈加浓厚,这种潮湿的环境对于水系来说十分的有力,或许是附近的魔物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魔力,这一路竟无怪骚扰。
可塔中源源不断散发的危险气息糊住露娜的嘴巴,这一路上也是安静不少。令二人没想到的是,巴别塔的大门半掩着,却不听不到任何的声响,真的是寂静到发慌,这座门仿佛有了生命正引诱他们进入。
迪伦见状掏出魔杖,露娜见状默契点头示意,同样拿出贴身武器。迪伦将露娜护在背后,手指轻碰塔门,触到的一霎那他的指尖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塔门感应到了久违的魔力,门框逐渐吱呀作响。
蓝光源源不断从迪伦指尖涌出,似是一股涓涓细流扑在塔门上,浅淡的蓝色铺满整扇塔门随后透明消失不见。
“迪,迪伦这怎么回事?”露娜被这古怪的门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迪伦手臂,迪伦见状立即收起手指,这短暂的体验使他没感受到任何的不适,甚至力量也没有消逝的实感。
迪伦挣脱塔门后,他的脑子刹那闪过嗡声,声响犹如万剑穿心。塔门像是吃到脏东西被卡住喉咙一样,两扇大门猝不及防打开,周围的无声无息被巨大的开门声硬生生打断。
大门敞开的霎那,无数只附着火焰的蝙蝠挤出门缝朝迪伦袭来,密密麻麻的红色火焰团团包围住他们的身周。蝙蝠数量过于庞大,它们紧紧包围聚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它们井然有序任凭如何寻找,也找不到一处可逃跑的位置。
露娜在他的身后升起暂时的防罩,灰色杂质的防罩让露娜倍感吃力,影系本就不善防御,勉强的防御只能抵过几回火蝙蝠的攻击罢了。
露娜咬着牙侧身看向迪伦,她清/他的额头流下了冷汗,显得痛苦万分。一定是刚才的门给他做了什么手脚!露娜张开双臂,将防罩扩大一倍,在迪伦未能冷静前,她一定要成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墙!
刚才的刺痛彻底扰乱了迪伦应战的思路,慌乱如麻的他试图镇定,露娜的沉默不语让他很不习惯。
迪伦不必侧身就能看见露娜的防御墙。防御墙正不断的受到攻击,而露娜却咬着牙默不作声,蝙蝠剧烈的攻击在一步一步攻破这面逐渐微弱的防御墙。
迪伦你要冷静! 迪伦观察着火焰的周围。脑海中他寻求到雷斯罗拉老师的一句话:
“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他挥起魔杖,面前出现半人高的水珠,水珠在魔力的加持下不断发硬拉伸,化成十几道冰棱不断攻击身前的火墙。冰棱刺向其中,破开一道出口,几个巴掌大的漏洞被其余蝙蝠迅速填满。
它们清晰明白自己的攻击对象究竟是谁,几撮蝙蝠朝向迪伦方向进行攻击,而身后的火墙愈发稀薄。
露娜坚持不住了,防御墙终于撑不住的碎了。不过她察觉到面前的蝙蝠不再攻击到她,这下该她进攻了!
破碎后的能量正如水归大海不断膨大,迪伦的数道水棱夹带着露娜的万发黑刀炸开蝙蝠群。其中走水的火蝙蝠瞬间没了脾气,纷纷四散而飞,火墙原地自破。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啊!露娜心想,见那群蝙蝠飞走后,绷紧的神经立即放松下来,“呼~刚刚我还以为咱们俩要死定了!”
迪伦的心态却跟露娜截然相反,巴别塔下仅仅一个入口便是如此威力,那要是遇到头顶的那只巨大炽火蝙蝠,后果不堪设想,恐怕他跟露娜的性命都...
“露娜我们走!”
迪伦不敢往深处想,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拉拉扯扯,直接拉起露娜的手向后走。这突如其来的勾手使得露娜摸不到头脑,明明是这个家伙在上课时冲着雷斯罗拉老师发下壮志豪言,什么拿不到材料誓不回去什么的,这个人的脑回路真不是普通人能跟上的。
可惜,此刻没有回头路。
敞开的塔门内喷涌出正在翻腾的火海,转瞬即逝间迪伦不假思索推开露娜,迪伦迅速调整站位凭靠直觉升起水帘,湛蓝的流水遮挡全身。面前的凶猛火流比起火更像是泼天洪水,跌跌撞撞冲出塔门直贯丛林。
露娜没有站稳,踉踉跄跄跌坐树丛中。待她反应过来,却清晰的看到那道火流燎过的不远处,那抹蓝色的瀑流全然被这片红色彻底淹没,没了痕迹。
“迪伦,迪伦!”露娜眉头一紧,急忙叫喊。火焰窜过的树丛被烧的直接没了形状,周边不断散发着烧灼的臭味。她顾不得面前的滚滚浓烟不断向前,拨开烟雾试图寻找迪伦的身影。
呼哧..呼哧..
塔内再次传出异响,两股烈风在塔门中钻出,烟雾顷刻被吹的一干二净。露娜立即上前查看,散尽后的面前却空空如也,连根毛都没找到的只有这一滩堆成小丘的渣渣,难不成迪伦被烤焦的只剩下渣渣!
呼哧..呼哧..
露娜将所有的渣渣捧在手心,手中碰着渣渣还没捂热乎呢,再次涌动的强风将她手心中的全部的渣渣吹得一渣不染,一颗灰尘都没留。
“啊啊啊!迪伦!”
伴随着飓风的响动,炽火蝙蝠再一次发动了攻击。将迪伦化为灰烬的火再一次翻江倒海而来。影系再怎么强大,对抗如此铺天盖地的烈焰也是无处下手,迪伦的水幕都被这样的火焰冲刷殆尽。
自己真的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吗?
露娜缓缓闭目,双手握紧在胸前,她掌心中黑色物体散发着幽暗的亮光不断输送向双臂,这股能量浮动起露娜耳间的发丝。
露娜从小便听妈妈讲,妈妈又从姥姥那里知道,因为晔大人留下了黑刃,往后的影系依靠黑刃以攻为守,历代伏击再也见不到更为强烈的光。可没有火种的日子,神女信使代人与天地沟通,世间女神聆听她们召唤才降于世,而后信使一族不再被人知晓,而百年前的魔王战争中,信使神女才真正浮出水面。
可是同女神沟通,太难为人了吧。露娜心中努力回想,只有坚定的信念才能发挥出信使一族的真正实力!黑压压的脑中,皎洁月光映照而泻落在学院内晔勇者雕像之上,雕像眼睛中浮现着难以察觉的跃动。
晔大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露娜闭眼的时候火丛可不长眼,莽冲到眼前的那刻露娜身周的亮光被更为耀眼的白光遮掩。两人高的火焰被白色光芒下的巨剑砍裂,火焰抵挡不住如此攻势,顷刻间烟消云散。
露娜愣在原地,世界上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的,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召唤出的究竟是何方人士!
白光中逐渐走出人形,露娜细细打量身影姿态淡然,走的也是淡定从容,除了比她还矮半截没了任何毛病,露娜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脸,今天刚熟知的声音从中响起:“你没事吧?”
白光散去露娜吃了一惊,“哎哎哎是你?烤鱼很好吃的,呃?附近村民小男孩?”
露娜的视线向上移动,男孩双肩扛着一只比他大多少的人类,如此的视觉冲击显得有些滑稽,灰蒙蒙的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格外亮眼,露娜急忙凑近才看清他的外貌,果然是迪伦。虽然没有烧成渣渣,这么焦黑黑的乍看就像一块煤炭,果然是那阵浓烟的缘故吗?
“他有些烧伤昏了过去,一会带去上面治疗。”
男孩说着将迪伦平放在地上,迪伦左手拳头紧紧攥着,里面是一颗纯黑色曜石,透过指缝,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印着信使标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信使特有的闪身石。”男孩的行为超出了她的理解范令露娜的嘴就没有闭上过,这种闪身石只有家族的人才会知晓他怎么会?露娜刚要开口,高昂又刺耳的啸声淹没露娜的话语,那只蝙蝠怪物终于现身,炽火蝙蝠伴着庞大身躯钻出塔楼,腾空而起彻底遮住当空明月,两扇翅膀挥舞乍一看点燃了眼前星辰。
这是什么状况!不止是不是错觉这家伙比刚才进塔时还要大几分,就凭她跟这个陌生少年一起打这个怪物胜算简直微乎其微,眼看就是死路一条!露娜已经做好必死觉悟,如此弱势,本该抢先攻击的狡猾蝙蝠竟给了露娜攻击的空隙,并且悬停在空中不敢近身。她没有迪伦那样钻研战局的头脑,只能拼尽全部魔力让全身进入战斗状态。蝙蝠在空中不断徘徊,露娜不敢轻举妄动,最好的决策就是:
“小孩,你把迪伦带走,这里我先拖——”
露娜的帅气发言并没有说完,一道火焰迎风在她侧身穿过,火焰射向蝙蝠翅膀,炽火蝙蝠的翅膀本就附着烈焰 并且身形硕大,小小的火焰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只见那道火焰飞向蝙蝠身前,散成无数光点化为星屑炸于空中。
露娜全神贯注望向翅膀,在星屑燃尽之时蝙蝠的翅膀没有任何异常,殊不知在她视线转移的刹那,男孩朝蝙蝠的脑袋砍去,他手拿武器,那支大剑比他的人还要高出半截,剑锋灼上火焰,在没有月光的注视下半扇剑面熠熠生辉。这古怪的招式她从未见到过,她快速检索脑内的魔法属性火焰,,火属性魔法,火系!
只见男孩抓着长剑刺向蝙蝠头颅,蝙蝠翻身一挥试图将他驱散,男孩却乘着这股风向后翻越,大剑举上头顶,剑锋划过漂亮的弧线,对于巨型蝙蝠来讲这比苍蝇还要难缠,怎么甩也甩不掉。
露娜一股劲想要飞上去,无奈魔力消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在落地的前脚,她掏出黑刃投向蝙蝠。幸亏蝙蝠巨大,露娜哪怕是准心不稳,那么大的目标总该射中。附着着露娜的魔力笔直落入蝙蝠的肚子里,火蝙蝠的表面试图溶解这个外来之物,这把凝结着代代影系结晶的黑刃坚硬无比,任凭如何燃烧也是纹丝不动。
它似乎恐惧着这个刚硬的可怕武器,蝙蝠被黑刃折磨的苦苦挣扎全身乱颤。男孩借机落在蝙蝠翅尖之上,一路小跑靠近蝙蝠的头颅,凭着月光的照耀他清晰看见蝙蝠后脑一块尖锐的不明状物,若不是在阳光下根本不能轻易察觉。
这块尖刃对于男孩而言有着熟悉的味道,尖刃的手柄下无声无息飘着一撮随风飘扬的红色布料。男孩的魔力不需要过分集中就能轻易外泻,男孩单手持巨剑就已经不可思议,而在露娜的眼里那就是整簇耀眼的火,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种一样。 恐怕是蝙蝠或许是看透了这个人的魔力异常,才会做出这样怪异的反应。
他上前快步奔去,借着魔力同刚才腾空的法子再跃而起,撩过蝙蝠的脑门巨剑劈向其中,剑上火焰快速膨胀窜起,笼罩住蝙蝠的整个身体,使其无法动弹,火团不断燃烧伴着巨型蝙蝠的嘶吼逐步化为灰烬,终于露出了本该属于这个夜晚的皎洁。
巨大魔物消失后残留下灵力,男孩抓住两把黑刃在空中跳下,触碰到其中灵力:巴比塔门下怪物众多,斗篷人冲破塔门将其必杀,巨型蝙蝠追来,斗篷人绕其身后将那把红带黑刃硬挺挺,插入后脑直至昏厥,魔物尸体遍野,斗篷人身上留有血迹,走路有了摇摆不得不依靠树下喘息恢复,没想到背后有人在虎视眈眈——
事情结束后为了救治迪伦,一同去了中心城魔法学院。
这一路露娜从旁都在打量这个男孩,火系?阅读魔力?没见过的招式?他到底是谁?
一行人走进学院的大厅,穿过中央金碧璀璨的七勇士雕像,在勇者团长激战魔王的巨幅壁画的转角下进了医务室。男孩左瞧右瞧想看些新奇的东西,不过抱着迪伦视线被遮挡只好作罢。
“我刚刚给琳娜校长发了隔空书信,很快就会来救人。别看迪伦那个样子,他可是雷斯罗拉大臣的学生,雷斯罗拉大臣可不轻易教人的,这百年来迪伦可是独一份呢!”露娜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就将刚才的狐疑抛在脑后,一路上叽叽喳喳,直到男孩放下迪伦才闭上嘴巴。
不过一会,露娜忍不住的再次捏起羽毛朝上空放飞,羽毛便消失不见,“果然还是得给大臣发一下,虽然不太可能来就是了。。”
在等两个大人物的空隙,露娜又是止不住的好奇心,凑近那个男孩,偷声问到:“对了,你为什么出现那里,还会救了他?”
“我迷路了,不过有个声音告诉我,要去那里。”
“这个声音会是谁呢?”露娜摇晃椅子,脑子放空着搭了话茬。
男孩叹气道:“魔王。”
熟悉的字眼唤醒过来露娜回过神。“...谁?”
露娜傻眼的空隙,一人推门而来,露娜站起迎前 “琳娜校长好。”
灰蓝色的头发瞩目,开门后只要一个高瘦老头近前,缓声开口:“迪伦还没醒吗?”
“原来是大臣,迪伦在那边。”露娜想到什么,侧过身向大臣介绍 “对了对了,是这个男孩把他带回来的。”
男孩见他气势不凡,便跟着站起跟着露娜一同表示敬意,当他抬头时,大臣见到了那个他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脸。
“你是,冯团?!”
-剧情未完待续 文章END-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如标题一般这是掉落2.
走出戈壁后,地势在上升,越往高处走,就越能看见辽阔的平原向四方延伸出去。稀疏的绿色夹杂在大片大片的枯黄里,几株不同颜色的小花点缀着色彩,因为早春的缘故,它们开得稀稀拉拉,这边几株,十几米外又有几株,像是某种显眼的谜语。放眼望去,地平线的雪山绵延不绝,越往雪山绿意越浓,仿佛盛夏已至。
我转头看向那个光头和他带的几名晕眩者。我近半个月都和他们同行。晕眩者有时像瘸子一样左脚拖右脚,有时像穿花蝴蝶在光头身边跑来跑去。光头总之站在中间,随着晕眩者的行为变成赶尸人或者一朵鲜花。
我走在离他们五米的地方,不过分靠近也不远离。每日日落前,光头会招招手,给我今天的食物。他把食物放在我手上时的笑容似乎包含着某种温和的嘲笑。
当星辰转到天上,沉沉的黑暗落在我身上时 ,我会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试图与城市连接。自出生以来,没有离开过城市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被未知撕扯的恐惧。
我时常梦见那一排排的大厦,无声掠过的钢铁飞鸟以及每天重复的工作。还有精彩的网络生活,哇,那可是。
我舒展身体,确定今天也没法连接城市后舒服躺下。天上明星璀璨,初春的草毯干燥松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香。
离开了城市,我感到 放松与饥饿,弱小与自由。饥饿感是个很少见的词汇,它的确切意思我或许已经早就忘了,但是如果要现在的我形容,它就像倒入水中的白糖 ,不断扩散。无法连接城市网络,感到饥饿的我孱弱到让以前的自己难以想象。这种弱化是无所不在的,就像糖也会溶解得无处不在。自由更是虚假的东西,虚拟现实被很多人称为无限的自由,但或许是因为我还会下线,我只感觉到令人恐惧的虚假。那几个晕眩者就躺在我几米开外,他们是为什么而躺下的呢?他们在虚拟世界也在睡觉吗,又或者是身体残缺躺了一整年?他们做得奇怪举动无一不是虚拟世界的映射,而这映射也只有那个光头才能知道。
而那个光头,如果我还是之前的我的话,我会祈求,然后冲进去把他和那些晕眩者都杀掉。
只是几米距离,我只用几秒就能做到。
只要祈求,只要祈求......
隔天天亮,那个光头走出帐篷,摇了摇手上的黑色布袋,扔给了我。
布袋里装的是几天的肉和蔬菜,还有一颗熟悉的果实。
“这......”我抬头看向 他,这是城市中的制式口粮,他有我不奇怪,我奇怪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光头笑了笑,指了指他右手边的晕眩者。三只晕眩者趴在什么东西上,他们双手压着地面,腰部在上下摇动。被压住的东西似乎还有反应,他一有脱离的趋势,就会有一只晕眩者整个压上去舔动。
“哈哈哈。”光头笑得很欢快,“他们,在快活呢。”
我走上前去,被压住的是一只钢铁巨鸟。与将我带走的那只不同,这是更像是钢铁造物,颜色深黑。
三只晕眩者不知疲倦地进行毫无意义的上下运动。我甚至看不见他们的鼓包。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向那个光头男人。
光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说道:“当然不能这么简单地把它放回去。”
他缓缓走向黑色铁鸟,“要么是砸坏,要么......”
“是做得更高级一点。”
他的手握住铁鸟的颈部。晕眩者的力量居然能长时间地压制这只巨鸟,不可思议,我想。
光头的头皮下透出红光。虽然只是微弱的光芒,但我不会看错。巨鸟本就无法脱出晕眩者的控制,但它的动作却变得愈发卡顿。凌乱活动的铁翼切下眩晕者的皮肉,却没有任何作用。
它最终停止下来。
光头流着汗退出几步。三个晕眩者也站起来坐在一边,他们的衣服更加破烂,有一只倒霉的左肾还在流血,但想必他们此时非常幸福。
飞鸟重新开始活动,强风吹荡,它冲向高空,消失不见。
光头夸张地抬着头去追 飞鸟的轨迹,最后仰脸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养了你半个月,”他躺在地上,“不然你早就死了,你这城里的废物。”
“我现在要你去做件事,只一件,一切一笔勾销。”他食指指向天空,转动。
“不做,失败了。”
“你和他们一样。”
果实的汁液滚进我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阵阵快乐冲击着我的脑海。
三只晕眩者站起身来,另外三只晕眩者在我身后注视着我。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面临……面临什么呢,面临死亡?面临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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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降落于夏末夜晚的雷暴雨。
冒险者坐在床前,微弱的烛光堪堪照亮半个房间。而床上的女性半卧着,伴随着阵阵咳喘声,擦拭唇边血迹的手帕被反复染红,最终连盆中的清水也无法彻底清洗干净。
她是这乡间小镇上的医师。几周前冒险者接受委托,前来照顾独居且重病在身的医师。每日所做的无非采药、熬药、照顾病人、夜晚充当门卫守门等等琐碎的杂事。
偶有阴雨天的日子,加重的病情让医师格外难受。没有缓解的办法,而她也只是强忍着,甚至能反过来安慰满脸担忧的冒险者,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冒险者别无他法,只好握着医师发抖的手,无声地陪伴她。
委托上并没有注明持续时间,但医师没有提及,冒险者也不问,两人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他们都清楚这份委托的终止时限。
或许就是今晚了吧,冒险者凝视着窗外的雨瀑——暴雨无法给出回答,只是带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气势,冲刷着漆黑的夜幕。
“如果神爱他的子民,那他为何要让我经受这般苦难?”
沙哑的嗓音唤回了冒险者的思绪。
不知何时开始,女性的眼泪与无法传达的质问如同窗外的暴雨一般倾洒而下,即便雷鸣震耳,冒险者依旧能清晰地分辨出她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压抑在低语下的、宛如深海暗流的强烈情感。
而冒险者——隐瞒身份的神使,只是注视着这一切,并在医师猛烈咳嗽的时候替她拭去唇角的血迹。
“母亲离世的时候希望我以后坚强的活下去,所以我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父亲喘出最后一口气之前希望我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所以我努力学习,作为一名医者尽我所能地救助他人。我从未怀有恶意去伤害过任何人,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我要在每个阴雨天承受病痛的折磨,为什么我救助了无数患者却独独无法拯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神要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夺走我的父母,为什么神要在我身上降下病魔?”
闪电劈开房间里的昏暗,白光将医师本就糟糕的脸色映得更加青白,在摇曳烛光下晦暗不清的那双眼睛一瞬间被划亮,尖锐的痛苦胡乱突刺着,搅起浑浊的泪水。
是长久以来强压着的情感终于被势不可挡的病情撬开了吗,又或许是这个暴雨之夜和多年前惨剧发生的那个夜晚逐渐重合,勾起了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回忆,重病的女性如回光返照似的,爆发了出与病体不相符的力量,她哽咽着,紧紧抓握住冒险者的手腕,大睁着双眼望过来,好似在急切地寻求某个答案,“这到底是为何?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神……神抛弃了我么?”
最后的那句质问如片羽般落下,却激起了层层涟漪。医师单薄脆弱的身形落入冒险者的双眼——如果能再早些遇见她,是否能让她的人生不那么孤独,是否能分担压在她肩上的痛苦?这个假设在冒险者、不,神使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医师的手背上。
如此冰冷,神使想,如此冰冷,如此瘦弱,这双手的主人、这个灵魂正在经受苦难,不,她一直以来都在苦难中煎熬。然而就算身处苦难之中,她却仍能拯救无数被病痛折磨的灵魂。躯体虽羸弱不堪,但医者拥有一个强大的灵魂,甚至于——神使自惭形秽——她的灵魂甚至较自己这个年轻的神使要更为强大和坚韧。
而现在,这个高尚的灵魂徘徊在临终边缘,被迷茫和痛苦困扰着,眼看着就要被吞噬了,身为神的代行者,这份责任感不允许他对其坐视不管。
于是他握住医师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这双手,他有些急切地说着:“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做得足够优秀了。”
“神并未抛弃你,神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类。神创造了世界,创造了我们,因为神爱世人,所以神给予我们生命和自由思考的能力,还有足以掌控命运的意志。神从未偏袒或亏待过任何一方,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一直在人类自己手中。”
“你的人生并不只有痛苦,记得那些曾被你拯救的人们吗,我还记得你送那个孩子离开医馆时的表情,那时你脸上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就是你的选择,你没有放弃,你选择了坚持,所以……”
女性没有回应,她慢慢低头,一语不发。
“我明白,身为一个仅仅与你相识不过数周的冒险者,我并没有资格对你所经受过的一切评头论足,可是……”不擅言语的笨拙冒险者一时卡了壳,万千话语哽在喉间,无法流畅地倾吐。他抿着双唇,垂下眼帘,“……对不起,如果我能够、如果我……对不起……”
医师忽然抽回手,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窗外仍落着暴雨,屋内弥漫着沉默,以及一声短促的叹息。
她终于开了口,可那气息却是逐渐微弱:“……为什么要道歉?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我才是那个该道歉的,都快死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乱发脾气。对不起啊,向你提了那么多蛮不讲理的问题,你不用太过在意,只不过是临死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说来也是奇妙,发泄一气之后身上竟然都不怎么痛了,看来坏情绪的确不能长久压抑着。”她嗤嗤轻笑,有些欢快地絮叨着,可那眼神却是逐渐涣散。
反而被安慰了,冒险者无言地注视着她。就好像要将这个瘦小的身影牢牢刻进眼中似的,他长久地注视着。
“传说天使会亲自前去带走善人的灵魂,不知我这短暂一生的所作所为,够不够格称得上是个善良之人呢?”
“毫无疑问,你是善良之人,你拥有善良的灵魂。”
“呵……你倒是挺会夸人,那怎么还没有天使来……”
女性那气若游丝的尾音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白羽之中,洁白的羽毛在房间里飞舞,温暖而有力的臂膀和双翼拥住了那个瘦小的身影,拥住了那个即将消散的灵魂。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太晚了,让你独自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神使说。
“…………不……一点也不晚…怎么会晚呢……神啊……谢谢你…谢谢……”她说。
善良而高尚的灵魂啊,你将忘却此生所有的痛苦与悲伤,你将褪去此身所有的病症与伤痛,你将以最纯净的姿态进入往生,我将为你指引通往轮回的道路——愿你有一个幸福的来世。
暴雨停歇,乌云散去,破晓的第一束光照进房间。
她在一片纯白的光芒中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END
*意识流疼痛文学(物理意味)
*救救我我真的该写主线了
字数:3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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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尝过疼吗?
它是什么味道呢?
甜?
是骨骼折断刺进内脏、榨出血液、将肺、气管、食道内壁都染得鲜红而后淹没舌根、抵达无处可逃的舌尖、占据鼻腔和口腔的腥甜吗?
苦?
是因难以忍耐而挣扎至体内水分都耗干、喉咙干渴得无法言语,只剩泪腺挤压出少得可怜的液体再混着稀薄发臭的汗水攀上味蕾的苦涩吗?
酸?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各处肌肉再怎么用力也无法配合成相互咬合的齿轮、违背主人的意识逃跑、推拒、顺从...在内耗掉所有的气力之后、从骨缝间剖出的酸涩吗?
不知。不知。不知!
你被锁在箱中,像被剪掉翅膀的鸟、被打折骨头的箱女、被丢进桶中待死的鱼,飞不出、跑不掉、游不走。一切感知都混乱不堪,你判断不了时间、分不清身体是烫是冷,困在齿缝间的舌尖嚷着,被针具扎透的皮肤跳着,被锐器开了洞的手脚抽搐着,你无法支配这具躯壳,只有湿黏覆骨的疼痛如此真实。它舔咬你,像不知轻重的掠食者,它的唾液已在腐蚀你的意志,若它的两排尖齿用力,你立刻要尸骨不存。
你尝试自救,或者更直白,逃脱。
你查探了?
这是最优先的。你向来擅长观察环境。
你坐着,锻做的衣服贴在你身上,潮湿、沉重。你嗅到血,但到处都是潮湿,你脸上罩着暗红色的纱布,它的界限在你的脸颊边缘,但你不确定它到底是从你的下颚、喉结还是下唇缝起,疼痛阻挠你分清它在哪里缝合。你的手脚都被被锐痛固定、手掌自手背至手心被刺穿,掌心皮肉和金属已粘结在一起。如后者离去,前者势必被掏空,而已被挖去的肉块该死地还连着大脑,每一次蜷曲都让神经锐痛。你的皮肤依恋地向那锐器刺出的方向开绽,像要把它纳进体内、与这凶器生死不分离。你的两侧是挨着你肩膀的箱壁——你被装在一个狭窄的礼物盒里。没有过度包装,它完全按你身形贴身打造。你不能站、不能蹲、不能躺,只能坐在这里扮你的三七节人偶。
你思考了?
这是减轻疼痛的方式之一。
你没想过在游戏里也会这样疼。其他人缺胳膊断腿挖心都好像游戏角色掉了血,到你却是切肤之痛。
你推测这是某种刑罚。受刑人造了不可饶恕的恶。一个恶匪,在战争后烧杀劫掠,那他势必会被砍掉双手。一个盗用他人身份的杀人犯,那刮掉他的面皮蒙住他的脸、叫他再无法以本身面目示人也无可厚非。再或者一个逃离前线的士兵,那他的双脚被钉在地上算情有可原。甚至,一个出卖朋友的人,如果他学了犹大,那么有人报复他、缝起他唇舌也正常。
【可你也是罪人吗?】
你记得自己的双亲兄弟朋友你所就读的学校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因滑雪断过的肋骨你因车祸骨折的左手可这些真的是你吗?
如果你没犯过罪,为什么会受这种酷刑?
……
你咒骂了?
是啊,当然!
你听见箱子外有人于是扯开被缝起的嘴皮,吸饱津液的棉线来回拉扯你的血肉,你能察觉它如何细微地涨开,如钝刀剖肉。你含糊地用自己所知最恶毒的俚语咒骂。不仅咒骂不知名的加害者,也咒骂伊弥尔、前47个中奖者、没中过奖的参与者。你记起淋浴间的那张纸“我只是走错了一小步”,于是连那个只说了一句话的人也一起咒骂。他们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没人在乎、没人在乎!
……没人在乎。
你只在这个箱里‘活着’。
对于外界,你和你的痛苦 都 不 存 在。
你反抗了?
毋庸置疑!
你的身体就是你的武器。你用拳砸、用肘捅,你的大脑嗡鸣个不停,捣碎了所有身为人的礼仪和矜持,那些搅动你神经的疼痛刺激着你,让你不计后果地挣扎。即使肩骨折裂,你也继续倾斜身体撞击湿腻的箱壁。箱壁原本就这么湿腻吗?那兽类般的粗喘是你发出的吗?难以想象……你居然是这样凶残的家伙。如果吃下腐臭的血肉能帮你生出气力,你一定会像野兽那样匍匐在地大口吞食。后悔?反胃?那是做回人之后的事了。
……
但,人的意志终有极限。
你没自己想的那么坚韧。
你在痛苦中轮回。
盖脸的红绸、摇晃的箱子、被钉住的手脚、嘈杂的人声。
结束。
再来一次。
有几次你觉得自己在哭——也可能一直在哭?不好说,到处是血、到处都很潮湿。你可能喊了mummy?你不清楚,你记不住疼痛以外的任何东西。
有一次你彻底安静。最端庄的淑女也不会坐得比你更端正。但这温顺没有任何用处,你的嘴还是被结实的粗线缝着,手脚也还是在颠簸中阵阵锐痛。
有几次你觉得自己在自杀——也许是。那几次你没挣扎,被穿刺的手脚乖巧地待在原地。你用力用后脑勺撞击箱壁,造成持续的、带着麻意的钝痛,随着接二连三的轻微碎裂声,它分散到身体各处。你觉得它能有效止痛。
后半程你几乎停止寻找止痛方法外的所有事。可悲的是当那些方法生效,你终于获得片刻喘息,却又能听见理性在低语:不能这样下去,你必须有所作为。
……
哈,你根本做不到。
……
有什么在碰你,轻微如蜻蜓点水,比之无边无尽的锐痛像是幻觉。
你用在剧痛中学到的技巧转动眼球,看见鲜明的亮红色。
你分不清这是箱内还是外面。
那片红色晃动着。你想退后——也许它会盖住你的脸让你窒息——它凑到你眼前,仍旧是明亮的。你混沌的大脑终于察觉那是“具备形状的物体”。
它在运转,他在说话。
你看见了周一。他抓着你,眼睛下一片青黑,像被人打了两拳。
【我干的吗?】
你想问但开不了口。你的身体已记住张嘴就会疼痛。
周一在问:鸟哥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他检查你裸露在外的皮肤。你很难确定这有没有造成更多疼痛——你搞不清楚自己是不痛了还是已经习惯了。
周一看起来没事。他说他整晚都醒着,很确定你没被“刷新”。他追问你是不是梦到了什么、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可以摇头告诉他你没事,就像以往那样做个隐忍可靠的酷哥。
可你还是告诉他了:晃动的箱体、红布、被贯穿的手脚、绸衣。循环往复、永无止尽。
你说话很轻声,嘴唇几乎不动——不能动,否则带线的针又要刺穿这两块柔软的皮肉、拖拽出内里的软肉。像鱼钩对待妄想挣脱的鱼将它们穿在一起了。
你已经验证过了。
你抗拒看他是什么表情,就像抗拒剖明是出于什么心态说了这些。房间很宽敞,床铺非常柔软,但你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仿佛仍置身箱中。
周一猜测那是河神娶亲。
真令人吃惊,他们的神对待新娘就像待用以泄愤的仇敌。
周一说那可能不是神的要求,而是选中她的“人”的决定。
你说如果你有武器,一定今晚把他们都宰了……你确实有。
这样一来,你需要止痛药和一点格斗指导。
还有被疼痛消磨掉的勇气。
你吃了那颗能让人做十秒英雄的药。
因为你需要以能卧推3000kg的新记忆覆盖掉轮回中植入脑海的无力感。
你仰着脖子,欣然地、急迫地接受了菲尼克斯对你的帮助。
因为经过一个早晨,你还是没法区分自己是否仍处于疼痛中。
宵拐给了你另一份止痛药。他是个魁梧的中国前程序员(你之前以为他也是个道士),在健身卧推中获得过4kg的好成绩,和周一一样乐于助人。
说到这个,周一为了帮你推轮椅进行了敏捷方向的加点。
他看起来非常乐在其中,你猜一部分是因为轮椅竞速真的很有趣,另一部分是因为你还活着。
真倒霉,你刚埋了别人的尸体,自己却快变成另一具了。
第三份药物来自JimBeam。你不知道他谎报年龄和未成年饮酒的可能性哪个更高,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两个都不是大问题。
你记得在众人因伊弥尔刻意高昂的声线而沉浸于狂欢氛围、踊跃报名抽奖时,这个过于高大的高中生只是不赞同地抱着胳膊:“假装成免费的东西最有风险。我就当个对照组,看看幸运儿身上会发生什么。”
你就是那个幸运儿。
你说:你是对的,我后悔了。
你该在说话时耸肩以表示不在意,但你没有。
你就只是 看着前方的地面,平直地这么说。
实际你在说出口后就后悔了: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兑奖,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现在的情况远比你预设的糟糕情况更严重。
你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个以酒为名的玩家微微低下头:“您为大家试了错,很了不起。”他嘴角平直,目光坦然。这显然是一句出自真心的劝慰,他甚至主动给了你药物,“需要一些东西克服痛苦的话,请用这个。当然这不是滥好人行为,也不是免费的。”
……你有点想笑。
你没有高尚到舍己为人。
替人试错?
这只是一个轻信系统导致的错误。 如果谁愿意替你受过,你将欣然接受。
不过你接受了这份安慰。
你像急于向赞助商证明投资必有回报的融资人——深知濒临绝境,却可笑地坚称未来光明——告诉他说:可能这些噩梦除了试错以外还有别的用处。如果成功挣脱,也许我能看见更多东西。
你向他讨教了一些在类似情况下的逃脱和应对技巧。虽然你心知肚明:最大的问题在于是否有足够勇气施行。
你不知道折磨是否今晚还会继续。
你希望……你渴望止痛药够有效。
“我会还的。”你说,“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
作者:魇
免责mode:笑语
顾子午一手捏着两张电影票,一手攥着一支包装好的栀子花,戳在电影院门口。他的头戴式辅助智能设备中,个人管家正在播报约会对象的行程。
“柳宓小姐现正在负一层等电梯。“
“电梯已启动,预计两分钟后到达。”
“电梯已到达,祝顾先生好运!切记,顾先生您从小跟随哈尔-A型学习人类情感表达,拥有一定缺陷。微笑时要放松眉毛前端,否则笑容会看起来显得虚假。”
顾子午的手心有点潮,他看到了柳宓,一个线下的柳宓——一个跟他记忆中朝夕相处的熟悉的赛博形象不完全一样的女孩。她不够娇小,皮肤也不够白,身后更没有背着巨大的猫包。更别提那条养在猫包里的金鱼,还有被金鱼吐出的、不停在她头顶盘旋一圈后发出轻微爆裂声后消失的七彩泡泡。顾子午努力地把两个形象粘合在一起,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适应那个他各取所长的柳宓时,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您好,请问是顾子午先生吗?”女孩问,“我是柳宓。”
“您好,我是顾子午。”顾子午笨拙地鞠了一躬,然后把花递给了女孩,看着她接下后捧在手中。
“这个开始非常好,看得出对方是一位举止得体的女士。”个人管家的信息插入了,“本场电影已开始检票。现在,示意她跟着你,走入电影院。”
顾子午领着柳宓走入放映厅,灯光暗下,影片开始播放。个人管家不时给他提前播放信息:
“男主角会在十秒钟后做出伤害女主角的事,请小声谴责他的行为。”
“重要配角会在下个桥段被迫伤害男主角,请表现出适当的愤慨情绪。”
“一分钟后是本片重要泪点,请马上预备纸巾递给柳女士。”
“柳女士有看完片尾字幕表示对电影创作者尊重的习惯,请默默等待。”
顾子午和柳宓站在影院出口,个人管家建议他呼应刚刚电影里一处重要的剧情,请柳宓去吃一家墨西哥风味餐厅。柳宓沉默了一阵,点点头,顺从地跟着走了。
个人管家持续给出建议,持续提醒顾子午要把食物咽下后才能开口,不小心喷出食物残渣要道歉,话题要止步于比讨论电影更深一点点,不要吃得太多……顾子午一一照办,但他觉得自己开始感到厌烦。
“我其实……”柳宓说着,忽然打住了话头,她又沉默了,然后摇摇头,“算了,没事。谢谢你,这家菜的味道很独特。”
“我也觉得这个时候感受这样的味道很有趣。”顾子午按照个人管家给出的提示说道,“很高兴你也有同样的想法。”
两个人结了账,在商场里漫步。个人管家开始结合这里新推送的赛博虚拟形象为顾子午继续话题。柳宓似乎越来越沉默,顾子午开始想自己是不是闭嘴比较好,他想咨询个人管家,但又不能在柳宓面前露怯。此刻个人管家推荐他请柳宓喝点饮品,他想这也算是个好主意。
他们向饮品店走去,忽然像踩掉了闸门,四周全部是黑暗。“停电了?”顾子午听到了柳宓的低呼。
“什么?”顾子午说,他迷迷糊糊的,但不敢继续迈步了。有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有个温暖的东西靠在他身侧,
“我不怕黑,但我感觉你好像没见过停电。”顾子午听到柳宓说,“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们那边会限制用电量,所以经常会突然停电。”
“哦……”顾子午回应着,他用的这一代个人管家追求体积小放弃了传统电池,在周围没有接触充电时会在一小时内断电,而刚刚吃饭的地方没有接触充电设备,他又失去了在饮品店充电的机会。
人工管家已经自动停止了运行,顾子午一时无话可说。
“其实乡下的夜空也很好,星星非常亮,月亮也是。”柳宓说,“而且乡下的配套硬件不够发达,个人管家系统基本没法用……其实,我挺不习惯用那个东西的。”
“可是它们很好用。”顾子午说,“照着它们给出的建议做就好了。”
“它们很好用?”柳宓的声音有点怪异,“它们总叫我闭嘴,总叫我顺从,因为‘您好,按照这个做法,你就能成为受欢迎的女士’。”
顾子午笑出了声,柳宓学机器那个强调还真有点意思。
“很好笑是吧。”柳宓说,“主要是,我也不希望自己是个万人迷啊。”
“可是受欢迎毕竟是好事。”顾子午说,“就像我怕黑是坏事一样。”
“怕黑不是坏事,怕人像机器一样才不太好。”柳宓说,“我在这儿总是很怕,这儿的人笑起来都不自然……还好你不一样,你的笑容很真诚。”
“谢谢。”顾子午说,他有点心虚。“我是说,谢谢你不介意我怕黑。”
“有害怕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宓说。“你怕黑,我不怕。我怕人像机器,你不像,这很好……我害怕起来可能会犯癫痫,搞不好有生命危险……哎呀真的憋死我了,刚刚我的个人管家一直不让我说话,甚至一开始不让我和你握手!幸亏它现在没电了……”
在女孩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四周突然又亮了,就像混沌被劈开。顾子午长出一口气,他面临的困难——找不到话题,恐惧,统统得到了解决,个人管家会马上上线。想到这里,顾子午露出了他最真心的笑容。
然后他看到柳宓盯着他的脸,尖叫一声,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作者:喵哩
免责mode:随意
雨一直下着,从周一下到了周六,虽然不是一直瓢泼大雨,但最小的时候也有零星的水雾飘着。
天空阴沉沉的,洞穴里的人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太阳的时候是什么,因为就算不下雨,也会有厚厚的云层遮蔽着天空,他们看不到这个星球的三个月亮,也看不到停泊在二号月亮旁边的自己的母舰。
瓦克摆弄着手上的通讯器,这个星球的水中含有一种微粒状的镍合金,屏蔽着他们的信号。作为第一批降落者,他们没有坠毁在山坡上,存粹是驾驶员兰多的技术和运气一样好。
“明天我们可以试试请求救援,瓦克队长。”艾达盯着瓦克手里的通讯器,一边舔嘴唇,一边建议。
“会的,明天我们将继续往T3981号山的顶部移动,如果我们能够穿过云层,也许就可以突破这个星球上无处不在的屏蔽网。”瓦克用那张让人放心的脸,说着安抚人心的话。
“如果你渴了,可以先喝我的水,我的配额还有200ml。”他观察到了艾达的无意动作,体贴的建议道。
是的,虽然这个星球一直在下雨,空气湿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但是这里的水是无法直接饮用的。他们的水质检测器在各种样本中都检测出了寄生虫或者细菌,或者寄生虫加细菌。
目前整个队员的饮用水、食物都还是从先锋艇上搬下来的。数量有限,所有人都清楚三天内得不到补给或者救援,他们只有拥抱原生态的卡拉姆星球了。
想到这里艾达微微的颤了一下,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虽然他是队里最年轻的勘察员,但也是经历过三次完整探索任务的,绝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
“不用不用,我这个人一紧张就会舔嘴唇,不是渴了,我三个小时前刚喝过。”
“过滤膜的效率越来越低了。”兰多从洞外走了进来,手上提着像伞一样的东西,这是高分子过滤膜,可以过滤掉水体里大部分有问题的东西,上部像一个翻过来的伞,下面有支架,可以轻松的插入土地或者岩石,环绕着“伞柄”有细细的螺旋状的渗透管,在接近底部的位置有一个真空接口,可以接上队员们的储水袋。
现在这一袋只装了个七分满,前几天用半天的时间就能收集满满一袋。滤膜的性能正在下降,他们携带的替换装也已经用完。虽然先锋艇上还有备用的,但从这里回到谷底,所花费的时间最少要三天。
“辛苦你了。”瓦克对着兰多点了点头,他们的飞船在进入云层后突然失去了信号,发动机也跟着熄火了,要不是先锋号是一艘结实且长着适合滑翔翅膀的小飞船,他们可能直接就一头撞上山崖,粉身碎骨。
“我看到了很多生物,比前几天都多。”兰多靠着瓦克坐了下来,因为整个山洞里,只有一盏节能灯,而这个节能灯就在瓦克的面前。他们的电也不多了,替换电池变成了一次性用完就丢,在如此阴湿的星球,他们无法太阳能充电,也无法用古老的燃油发电机——假如这里有燃油的话。
“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们?”艾达双手环着膝盖,圆圆的脸搁在膝盖上,显得天真的蓝眼睛盯着节能灯,声音低的仿佛是自言自语。但山洞里另外两个人显然听到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没来找我们还好一点,假设莱姆指挥官继续派先锋艇下来,那只会让等待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兰多摇着头,“这种信号干扰显然是覆盖整个星球的。还记得我们之前投放的那些侦察无人机吗?全部都是进入云层后,失去联系的。”
“是啊,所以我们是敢死队。”瓦克苦笑了一下,“我们都需要那笔奖金,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会送到我们家里人手上的奖金。”
山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响起咔哒咔哒的金属声。兰多习惯性的掏出了他的复古香烟,叼在嘴上,手里玩耍着他珍藏的古董打火机。金色的盖子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帅气的擦开,露出里面漂亮的金属栅格,被手指磨得锃亮的滚轮顺滑的滚动,要是在平时,必然会点亮一个漂亮的橘红色火焰。然而在这颗星球上,虽然氧气的含量与地球相差不大,空气也基本安全,可以直接呼吸,但却无法点燃任何明火。
艾达甚至试过让一小块电池短路,引发火花,然而电池只是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就像一个哑火的鞭炮一样,很快没了动静。
“好想喝一杯热咖啡啊。”兰多在手里摆弄着打火机,“满满的加上威士忌,最好再来两块上等的牛排,吃完以后再来一整个肉桂苹果派。”
他的话引起了同伴不约而同的吞咽声,连续一个星期只能啃干粮吃冷水的日子太难受了,比在休眠舱休眠还难受,就连公共休息室的劣质咖啡现在都充满了诱惑。
“你就别谗我们了,越说越饿!”艾达气呼呼的推了兰多一下,没想到兰多正在走神,他手里的打火机一个没拿稳,直接飞了出去,翻滚着砸在了放着节能灯的石头上。
这块石头和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石头没什么区别,深青的底色上散布着密密麻麻的微孔,这些孔隙的内部闪烁着银色的星光。艾达根据经验判断这是一种富含镍的矿石,但考虑到镍在空气中会快速的氧化,而且本身也不是易燃物品,所以对它并未放在心上。
更何况在这个空气湿度大的几乎可以直接拧出水的地方,镍又怎么会燃烧呢?
然而打火机撞上了岩石,砸开了本就酥松有缝隙的一个角落,断口尚未来得及氧化的蜂窝状的新鲜镍矿石,接触到了打火机刮擦出的无法肉眼看到的火花。
爆燃发生了。
超乎所有人的预期,也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炽热的白色火团迅速的充满了整个山洞,从所有的孔隙喷射出去。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击破了更多的岩石,让更多的微孔镍暴露在新鲜的氧气中。这就像在甲烷的大海中丢下了一根燃烧棒,没有什么能够从这场席卷全球的爆燃中幸存,如果有的话,一定是深埋在很深很深的地下。
“报告长官,M318行星表面发生了不明原因的巨大能量波动。”
莱姆指挥官抬起厚重的眼皮,用隐藏在阴影中的灰色眼睛冷冷的瞥了报告的秘书一眼。
“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他转头,把目光投向那个刚刚从灰蓝色变成亮白色的星球。剧烈的爆炸正在影响整个星球的大气层,现在它乱成了一团,并且向四周喷射。飞船所停泊的位置已经不再安全,他必须立刻下命令撤离。
“先锋艇13号,应该没有机会返航了。”秘书低下头,小声的嘀咕着。
“救援任务取消,通知全船进入紧急撤离程序,这颗星球不适合开发。帮我给总部准备一份报告,申请三份抚恤金。”莱姆一口气下完命令后,立刻紧紧的闭上了嘴巴。他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为这份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中死去的手下而唏嘘,这样的悲剧他看的太多。
而在这浩瀚的宇宙中,未知的可怕的星球是无穷无尽的。探索它们,标记他们,就是他所在部门的职责。
“……然后带着收集的原材料回来,制作伤药、中药、万灵药,即可视作拥有挑战豸绿市道馆的资格。”
“以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就是,请问,我们是真的要挑战钛晶化后的那孩子吗……”七釉使劲眨巴眨巴眼,放下了道馆挑战的手册,将目光转向豸绿道馆馆主身后的那只漂浮在半空中的宝可梦——脱壳忍者,空壳宝可梦,虫与幽灵的属性……而这只宝可梦最特别的地方则在于它的特性“神奇守护”。
——钛晶电再加上气球……那样真的不是无敌的吗?
“不存在绝对无解的战术。”仿佛是早已习惯他人如此这般的疑问,景舟平静地答道。
脱壳忍者悬在他的背后,似乎因着这句话,那双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注视的眼睛,稍稍偏转了过来。
“……好、好的!”
“我们就一边找材料一边商量对策吧。”一旁的青古拍了拍七釉的肩膀,阿子和阿丑正趴在她肩上,嘻嘻哈哈地对着脱壳忍者抬起自己小小的前爪,像是在打招呼。
“嗯!”
来到中药馆的后门,七釉与青古一同循着小道进入到豸绿道馆后方的林区中——石铺的小径旁灌木丛生,越往深处去,沉静的绿便愈高、愈浓。
时不时有小小的宝可梦从林中蹿出,衔着小巧的树果,或是带着不安的表情,急急忙忙地奔着中药店内奔去。
七釉背着手观察了一路,似乎终于是看明白,悄悄拉了拉青古的袖子,“青古,中药店那边的后门……是不是景舟馆主留给宝可梦们的呀?”
青古循着七釉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到景舟和派拉斯特打开那扇虚掩的门,抱起一只受了伤正哭唧唧的贪心栗鼠。
“嗯,应该没错,刚刚路过店里的时候,就有不少野生宝可梦藏在角落偷看我们。”
“好可爱的店喔……”七釉满意地点头,“好!那我们就来收集材料吧!我记得需要的是橙樱桃莓利这五种树果和叫做疗草和除虫草的两种药草来着?”
“对。”
“树果我倒是认识,可是疗草和除虫草是什么呢……”
青古从洛托姆图鉴中翻出两种药草的图鉴,“疗草和除虫草都是生长在山岳和丛林地带的药草,没有研究草药的地区,大概会把它们当做普通植物。只是找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两种药草就先交给我吧。”
“好!那药草这边就拜托青古了——搜集树果方面就放心吧,我会超快地找到最棒的树果!”
“那就暂时分头行动吧,注意安全,走,我们出发。”
七釉比了个“V”的手势,青古点点头,冲她笑了笑,两人便各自钻进林区中,完成各自的任务。
“甘蔗,杨桃,出来帮帮忙~”
长身的君主蛇盘起绿蔓缠绕的身子,专注于冥想的奇鲁莉安恬静地睁开眸子。
“我现在需要找到橙橙果、樱子果、桃桃果、利木果和莓莓果……嗯,橙橙果、桃桃果和莓莓果比较常见,我心里大概有数,利木果和樱子果的区域,能帮忙打听一下吗,甘蔗?”
甘蔗矜持地点点头,四下一张望,便转身钻进一处草丛。
“嗯,在甘蔗回来之前,我们先去把其他三种摘回来吧。”
“奇鲁。”
“呼——”
七釉伸长双臂,在原地做了个长长的伸展运动,再将双腿拉开,踢踢运动鞋,简易地做了些热身,“好,出发!”
循着入林的石径,七釉带着杨桃一同步入林间——蕨类、矮灌木、果树、老树、青藤……林区内多种多样的植物融洽地汇聚、生长,构成了一副纵横分布,错落有致的雨林生态图,时不时便能看到些大大小小的足迹,或是依附与树上、石上的宝可梦们。
它们似乎已经对人类的造访见惯不惊,既不上前亲近,也不远远就避开,要么原地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要么就看一眼就继续干回手上的事,又或者,用好奇的目光盯着,直至他们的踪迹消失。
橙橙果、桃桃果、莓莓果都是些常见的树果,只要充足的水分和适宜的光照,便能十分自然地生长……但一路走来,那些本该十分常见的树果却几乎没见着几个。
七釉往周边光秃秃的树果树上扫了一圈,轻轻一笑,“果然是这样啊。”
树果树上都有着不少采摘过的痕迹,越是靠近小道上的枝梢,便显得越秃……虽然的确还残留有些树果花与较小颗的树果,但那均是些尚未长开的青涩果实,就这么潦草摘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的。
“越是有人经过的地方,树果被采摘的频率就越高,而越是被这样反复摘下果实,果树结果的速度就会越快,也越草率。”七釉轻轻地抚了抚果树的有些蔫吧的叶片,轻声叹息着,“……抱歉啊…”
“杨桃,我们往更深处走走吧。”
杨桃点点头,拨开小道旁的矮灌木,向林间更深的地方走去。
在树根下伪装蘑菇的派拉斯睁开眼睛,几双脚爪将树叶踏地嘶嘶响;烈雀站在树梢上梳理羽毛,偶尔对着顶上的日光伸展翅膀;奇拉奇诺成群结队地在空林地上奔跑,时不时用洁净的尾巴清扫落到小花圃上的叶片……
藤蔓与树冠在雨林的头上织出一张巨大的绿网,原本明烈的日光穿透网兜、落到地面上,洒落成一地碧色的碎玉,温和而慵懒。
“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了。”
七釉停下脚步,耳畔有着隐隐约约的宝可梦穿行树林的脚步声,以及虫宝可梦的嗡鸣与振翅声。
——授粉、播种,天生无法远走的植物,会借助宝可梦的力量进行交配、播种。
“橙橙果偏酸偏涩,是较喜阴的树果,在这里;桃桃果味甜多汁,喜欢温差大,近水源的地方,有了!杨桃,麻烦用神通力把它们摘过来;莓莓果坚硬而苦涩,经常被遮在又长又卷的叶子下面,不太容易被发现……好,这样三种就集齐了!”
“奇~鲁!”杨桃眉眼弯弯地点头,看着七釉将树果一颗颗置入储存用的罐子中,似乎很开心。
“嗯,杨桃也发现了吧,这部分的树果就长得格外好呢!又大又饱满,色泽也很漂亮……真不愧是雨林生态啊,是大自然的宝库……”
带着搜集好的树果回到与甘蔗分开的地方,远远地便看见君主蛇高大的身影,以及盘在他怀中的一打利木果。
“咦……甘蔗,已经摘到了吗,速度好快!”
甘蔗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一边—— 一旁,有几只走路草正缩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怯生生地望着甘蔗的方向。
“是你们送来的吗?那就代替甘蔗谢谢你们了~帮大忙啦!”七釉蹲下身,笑着和走路草们摆摆手,摸出几枚桃桃果,“给。”
走路草小小的嘴张成“o”型,它们贴近彼此,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一同露出笑脸来,一棵衔着一枚,咬起桃桃果,便开开心心地往林子深处奔去。
甘蔗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七釉对着走路草们的背影挥着手,压下头,露出些微不可察的笑容来。
“接下来,还差樱子果呢。”
将利木果也收入树果罐中,七釉看了看甘蔗,对方似乎没有指路的意思,倒也毫不意外。
“嘛,只要交给山竹那家伙就能完美解决……确实是这样。”七釉有些好笑地摸了摸甘蔗的的脑袋,贤明的草王并不否认,那双澄澈的红眼平静的流露出一种“正是如此”的意味。
“和她抢食物会惹她不爽啦。”七釉吐吐舌头,“嗯,不过我也习惯给她找樱子果了,头绪还是有的——甘蔗就捎我一程吧。”
抱住甘蔗的脖子,七釉轻巧巧跨到了他的身上,“樱子果是烈性的辣味树果,果实小巧,果树能开出那种特别娇小惹人怜爱的花朵——”
七釉和身边的杨桃解释着樱子果的特点,甘蔗看了一眼捱在身上的少女,似乎是有些无奈,但仍旧包容似的支起身体,带着她和杨桃往草坡上滑下去。
碧绿的草叶随着掠过的重量低俯下长而柔软的身躯,在君主蛇的驾驭下,仿佛一道绿绒绒的青草滑梯,柔顺地将一人两宝顺至坡底。
树海之中荫蔽过盛,而樱子果更喜欢阳光能够直射到的地方。
“找到了。”
柔软娇小的花朵,以及那些红彤彤地点缀在绿叶中的娇小果实,垂垂地缀满枝头,红艳艳地灼着每双看到它们的眼睛。
“杨桃,采摘也拜托你了。”
杨桃点点头,敏锐的感知力往树上一扫,便锁定了几枚红润饱满的樱子果,带过的叶茎身上浮起一层莹莹的蓝光,随即便被轻柔地掐断,顺利地从树上摘下,送入树果保存罐中。
“干得好,辛苦你们了!1、2、3……5!ok!都收集完了,那我们就回去和青古她汇合吧。”
当七釉背着背包,好不容易找到上坡的阶梯从坡底一路爬到路面上时,很快便在不远处看到了青古的身影。
洛托姆手机漂浮在她的身边,而她似乎正对着手机上的画面给辰叔讲着些什么。
“青古——我回来了——”远远地喊了一声,七釉小跑着凑上去,“你那边怎么样?疗草呢?除虫草呢?它们是什么样的呀?”
“都顺利采到了。”青古将布袋中装的几株草药展示给七釉看,随后又顿了顿,伸出手拂了拂七釉的刘海与辫子,“…你都跑哪去了,头发上都是草叶喔。”
“啊。”
七釉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被青古摘下来的叶片,立刻像抖水的来电汪般开始甩头,一片片草叶也跟着动作哗哗往下掉。
“嗯……现在应该没有了?”
“……没有了。”青古看着面前的少女头发乱了又没完全乱,但一双蓝眼亮晶晶的都是期待,不禁含了点笑,大大方方地将疗草与除虫草递给了她。
——对于第一次见到的有实用效果的植物的礼仪!当然是……!
七釉分别摘下些许疗草的叶尖与根茎,还有除虫草的叶子与紫花瓣部分,用清水冲冲,之后便塞进嘴里嚼吧嚼吧,挨个品尝。
“唔姆唔姆……原来如此……”
“好吃?”
“不好吃啦。”
口中都是除虫草残留下的苦味,七釉懊恼地吐了吐舌头,但很快又展颜,“但是,在口中的感觉很有趣!叁垣的中药好神奇!”
“确实很有特色。”青古回想了些家里人忙碌的样子和始终飘着药草味儿的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起来,钛晶化气球脱壳忍者,我好像也有主意了。”
“真的?!”
看着青古微笑着将手机洛托姆调转向七釉的方向,七釉立刻接过手机,认认真真地阅读起来。
“神奇守护、钛晶化以及气球的组合让直接攻击的方式和浸水之类改变属性的招式都行不通了,但是冰雹或者沙暴的间接伤害还是可以攻击到脱壳忍者的……或者,直接替换掉它的神奇守护。”
“你的意思是……”
“烦恼种子。”
“嗯嗯!我完全明白了!”七釉竖起大拇指,一副接收到了信号的样子。
“不愧是你。”青古单手叉腰微笑着,高挑的身姿很有些飒气,“我会让辰叔好好辅助甘蔗的,你就随心所欲地上吧。”
“好!”七釉晃晃脑袋,似乎已经开始期待起了道馆战,“那就让我们迅速搞定中药的制作!然后获得挑战的资格吧!”
“啪!”
两位少女相互击掌,阳光之下,多少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
带着收集完的材料来到景舟眼前,将树果与药草在地上铺开,按着指导手册上的操作示意图,一步一步处理采集到的材料。
去皮、烘烤、捣烂、过滤、研磨、烘干……
植物的汁液还残留在指尖,一步接一步,眼前的树果已经变成了或是粉末,或是药剂的状态。
——第一次制药……成功了?
七釉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稍稍瞪大了眼睛。
甘蔗凑近嗅了嗅万灵药的味道,赞许地点了点头,蓝莓放弃追逐戴着花的壶壶,从景舟的柜台上咕蛹着挪下来,湿滑的嘴舔去了指尖的黏腻感;子丑寅卯跟在脱壳忍者的后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玩什么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辰叔悠悠地飘在它们前面,当个不敬职也不尽责的老鹰。
景舟蹲下身,拿起万灵药对着涂了毒的纸片喷了喷;派拉斯特也慢悠悠地走上前,钳状的前爪沾了些粉末尝了尝。
“通过。”
随着紫色的剧毒在喷剂的刺激下被瓦解成透明的白色泡沫,派拉斯特点了点头,景舟淡淡地宣布了中药制作的成果。
“好耶!”
“那么,接下来的道馆挑战,就请多指教了,景舟先生。”
“嗯。”景舟掏出了精灵球,身旁一直空洞地发呆的脱壳忍者,也好像终于回神似的浮正了,无神的双目微微调转,似乎终于锁定了些什么。
——真正的道馆王牌挑战,就要开始了……!
……
“嘿嘿嘿……”
举着虫系道馆的豸绿徽章,对着星星高悬的夜空,七釉躺在露营地的帐篷上痴痴笑了一阵。
“怎么了?”
青古摘下一边耳机,似乎被她的笑声带起了些好奇。
“我还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双打挑战道馆的,还得到徽章了!”
“嗯,我也会好好珍藏的。”
青古理解了那份意思,也露出笑容来。
“青古在听什么呀?”
七釉翻了个身,凑到青古身边,顺她的耳机听歌。
“我喜欢的歌。”
“也让我听听~♪”
“好。”
青古自然而然地捋了捋耳机线,好让两人都戴得舒服些。
静悄悄地露营夜,除了多龙梅西亚们偶尔地嬉闹声,以及帐篷外些许的虫鸣和乐声,舒缓柔和的乐曲渐渐地抚平了躁动欢快的心情……
眼帘逐渐低垂,七釉悄悄地打了个呵欠。
青古熄灭了洛托姆平板的荧光,甘蔗用长尾抹下了帐篷口的挂帘。
夜渐深,人入眠,而森林,今夜悄悄。
猫头夜鹰的长啼随着夜晚的消逝而逐渐远去,七夕青鸟的歌声逐渐盘旋上树冠云间。
“唔唔唔————”
生物钟一到,七釉条件反射似的从被子中磨蹭起来。
顶着一头稻草般的乱发,慢悠悠地爬出帐篷,便看到青古已经洗漱完毕,整装待发的样子。
“早……~”
“早。”
七釉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啪”地一下瘫到了地上,像是个软体动物般地开始伸展身体。
“嘿咻!复活!”
作为小组旅行的伙伴,青古倒是早就习惯七釉一边懒散一边又蹦蹦跳跳的模样了,与守夜的甘蔗和辰叔打了个招呼,便简单地开始吃起早饭。
七釉穿好自己的运动鞋,小跑到河边洗漱,再叼着发绳梳理头发、扎辫子。
清晨的林间,空气中带着股湿润的泥土与青草的味道。
夜晚的空气湿而凉,晨间的味道则更多了些许暖融融的意味,让人很有些懒洋洋的惬意。
抹了些防晒的青草霜,将长裙置换成方便奔走的运动装,再别上爬上用的登山杖,戴上遮阳的帽子,雨林探险的装备这边算完成了。
“今天有什么打算?”
“总之,先找吃午饭的地方!”
“噗……”
才看着七釉吃完早饭的青古,听着这随心所欲的计划,没忍住笑了一声。
“嗯……甘蔗估计想要自由行动,山竹的话,这家伙眼界很高,因为放出来她就会自己去找中意的地方吃东西,所以……等到午饭的时间才把她放出来不太行,总之,我要先跟着她,看看她这次打算去哪儿才行呢。”似乎意识到自己吃了又吃的打算怪不对劲的,七釉吐吐舌头,马虎地解释了一番。
“好,那我也跟你们去吧。”子丑寅卯闻言,像是早有准备般,嗖一下飞到青古的身后,从大到小排起了队,摇头晃脑地扶着,还支楞起一只小爪子,做出了类似敬礼的举动。
“嘿嘿!你们开心就好!那旅途上再次请多指教啦!”七釉也对着那四只小多龙做出了类似敬礼的pose。
离开了经常被人造访的豸绿道馆周边的雨林区,在秦宿老师的推荐下来到了更为广阔的,位于豸绿市郊区位置的徒步雨林自然公园处……
广袤无垠的绿色,高耸入云的植物,复杂崇古的生态,粗犷狂野的植物气息……
在夜晚时分还看得不甚分明,当太阳的光芒照进这片生命悠长的林间,那茂盛的生命力便迎面扑了过来。
哪怕修筑了灰色的水泥路,也依然人迹罕见,仅有些落叶与宝可梦的足迹和树果的残骸,证明着这里还有些寥寥的生命造访过。
七釉抱着蓝莓,左顾右盼地张望着,时不时蹲下来,戳戳那朵野花,摸摸地上的土壤,又或者去和路旁的花蓓蓓与花叶蒂们打招呼;青古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看着子丑寅卯,偶尔会招呼洛托姆手机对周围的景色拍些照片。
最前面的山竹慢悠悠地走着,头上那对高耸的毒角偶有缓慢地摆动,似乎因为这里的生态氛围很是轻松,也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
穿过丛林,手拉着手跃过爬满木耳与青苔的倒木,踩过落叶满地的密林,蹑手蹑脚地穿过大针蜂的栖息地,终于到了密林的一处尽头——稍稍开阔的空间,露出林间的一处澄澈的湖泊。
湿润的湖水气息,还有低头饮水的四季鹿与芽吹鹿。
“哦……”
山竹逐渐靠近湖边,一路散步,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是不错。
七釉正准备跟上去,余光中似乎瞥见了一抹不太属于自然的颜色——一位金发的少年露出稍有些凝重的表情,他用手臂护着怀中的伊布,另一只手上则摸出了精灵球,似乎随时会准备叫出宝可梦的样子。
“诶……!”
七釉立刻明白过来,这附近的一干宝可梦中,倒也只有山竹才会这样引起他人的警惕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七釉就从脚下的地方蹿了过去,蹦到那位少年的面前,双手交叉,努力地比出一个“X”型,“不行不行……!请不要对那孩子动粗…!”
“呃?”
双方打了个照面,倒是有些把那少年吓了一跳,但两个人立刻觉得分外眼熟,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你是那个……”
“是你…!天堂鸟和小墨镜!”
“……咳,我叫尤瑞亚,这孩子是希欧。”
“布~伊!”
“啊,不好意思——我是七釉!”七釉立刻将蓝莓高举过头顶,仿佛是要举手投降般,表示自己的诚心诚意,“我手上的是蓝莓,还有还有,那边的那只蜈蚣王是山竹,是我的伙伴!不过她脾气不太好,打扰她可能会有点麻烦,所以刚刚就忍不住冲过来了……!抱歉!”
“唔…没事。”
青古拂开芭蕉叶的遮挡,走到七釉的身边,“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稍微有点误会,不过也算碰上熟人了,这是青古和子丑寅卯,这是尤瑞亚和超可爱的希欧!”七釉放下高高举起的蓝莓,向着有些疑惑的青古潦草地解释着。
尤瑞亚和青古都各自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倒是子丑寅卯嘻嘻哈哈的飘了过去,围着希欧欢快地转圈圈,希欧也探出前爪,好奇地和它们碰碰,长而绒的尾巴垂在尤瑞亚的小腹前,开心地晃来晃去。
随着山竹停下往前的步伐,午餐的地点自然而然地也定在了这湖泊的附近。
尤瑞亚原本在犹豫要不要和这两位训练家拉开距离,但是在七釉的邀请下,又看了看正从自己包里拖点心出来要分给蓝莓的希欧,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宠溺地妥协了家中最为自由自在的孩子。
在倒木上铺上一次性塑料袋,再拉开简易地折叠方桌,将树果与面包切片,抹上新鲜制成的果酱,再夹上火腿与生菜……三明治、沙拉、小饼干,以及冲泡的热可可。
雨林间的午餐,不生火便难以做得丰盛,但应对难走的林间道路与略有些炎热的午间天气,热量与水分的补充也是不可懈怠的事情。
希欧、蓝莓、子丑寅卯围了一圈,一群小朋友嘎吱嘎吱啃着从训练家那边薅来的零食,那画面,俨然像一幅低年级小朋友的郊游,主打一个互相交换零食。
七釉看了看不远处,抬头啃食着树上樱子果的山竹,似乎吃得很悠哉的样子,也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身旁的青古用手肘戳了戳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洛托姆手机分享给七釉看。
“嗯?”
是某位Pns主的画面,上面的人名与宝可梦只能说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透过画面一隅能看到些许浅金色的发丝,画面正中戴着墨镜专心致志拨弄着什么的伊布一眼便能认出是希欧,一位协调训练家兼新人模特,是Pns上小有名气的生活博主。
七釉用力地眨巴眨巴眼,视线扫过屏幕时,似乎看到了有些眼熟的花卉的一角,于是便将屏幕往下划了划。
——日期标注着花灯节的那天,希欧、许许多多的花灯、以及一丛明黄色的天堂鸟,以及天堂鸟的花语。
七釉的视线柔和了些,悄悄在屏幕后边,冲着青古做了个“谢谢你!”的口型。
“说起来,叁垣的花灯节,尤瑞亚觉得好玩吗?”
“…嗯,灯谜还不错。”
“这样啊!我玩得很开心!也见到了很多人。”七釉用力点点头,“希望天堂鸟有把尤瑞亚心里的祝福带到呢。”
“……谢谢。”
“给,吃完了这里有纸巾哦……啊,你们几个,怎么身上弄得到处都是啦——”
七釉这边才把纸巾分给尤瑞亚一包,那边一回头,几只小朋友吃完零食,就地在倒木边上绕圈打滚,粘了一身零食碎屑和青草叶子,三人立刻起身,动手捉拿,抖开纸巾,一只一只给它们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揩干净。
几只宝可梦又是好笑又是痒痒,扭动着身体嘻嘻哈哈的乱蹭,不管是无奈还是欢喜,三位训练家也纷纷露出笑容来。
杨桃沉静地收拾用完餐后的残局——吃剩的树果核可以埋进土中作为种子,塑料袋和包装袋这些难以降解的垃圾就要自行打包,放到雨林区定点的垃圾回收处,或者自行带出园区。
这边才收拾好,七釉一回头,才发现山竹不知不觉地走了过来,正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蓝莓摆动着触角爬到山竹的身上,而山竹回身看了看满脸写着高兴的蓝莓,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转身,似乎要带人去什么地方。
“嗯…那我们跟上吧?”
青古和尤瑞亚都有些不置可否,但也在好奇心,又或是宝可梦的好奇心驱使下跟了上去。
七釉向前赶了两步,小跑着蹦到了山竹的身边,和她并肩向前——小小的举动收获了对方一个淡淡的侧眸,又很快把目光转回到前方的道路上。
“嘿嘿…♪”
沿着湖泊略有些松软的路向雨林中走去,时不时能见凑到岸边饮水的坐骑小羊和尾立群们;玛丽露丽和蚊香蝌蚪用尾巴拍水嬉戏,一不小心掉进湖里时,会有莲叶小童慢悠悠地游过去,将它们托起;悠悠地一阵风穿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也轻轻抚着发丝,拂过脖颈——在蓝莓的邀请下,希欧与子丑寅卯纷纷趴到山竹的身上,好奇地对着掠过去的藤蔓与树叶伸出自己的“手”……毒王对这些蹦到自己身上的调皮小家伙们倒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似乎略微放慢脚步,走得步伐也更稳健些了。
“咦……!”
一行人走到了湖畔对岸,穿过掩映的树丛,惊讶地发现了三架“树秋千”。
“这个是?”
“好像是这边的雨林体验项目,森林中的秋千。”青古翻了翻导览手册,“好像是凭运气发现的幸运项目。”
希欧与子丑寅卯都欢呼着从山竹身上蹦下来,各自占据一架秋千,而蓝莓还在慢悠悠地咕蛹时,山竹就已经把它送到了秋千的旁边。
“伊布伊!”
希欧蹦到秋千上,抬起爪爪向尤瑞亚招呼;阿子阿丑绕着秋千飞了一圈,又绕到青古身边开始推搡她,只有卯带着担忧的眼神看了看秋千与枝干的连接处,小心翼翼地用前爪戳了戳。
七釉走上前去拽了拽树藤,又抬头看了看树秋千挂着的树梢,“看起来有在定期维护,感觉坐两三个大人的重量也没问题呢,快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倒也没什么好推脱的理由——不如说,谁能拒绝一架停在雨林中的树秋千呢?
“杨桃,拜托用神通力推我们一下啦!”
将蓝莓放在腿上,七釉向杨桃挥手招呼。
杨桃点了点头。
像是拂过的风伸出了手,又或是被空气用力地撞了一下,自背后凭空生出一股柔和地推力,树秋千便不紧不慢地开始摆动。
双腿一探,一勾,秋千也会跟着荡得更高、更远……晃动的绿藤带着木板上的人与宝可梦,秋千掠过树丛中爬行的绿毛虫与刺尾虫的头顶,与挂在树枝上的结草儿擦肩而过,远望的视线瞥见美纳斯或暴鲤龙的身影在湖泊中心一闪而过,而继续往上,秋千荡着荡着,仿佛要与空中那些各色的彩粉蝶们去比肩。
风的柔和,指尖转瞬即逝的触感,宝可梦们兴奋的欢叫,以及……一些想要就这样荡上天空的跃跃欲试。
直到外套的领子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七釉才从飘飘然的想象中低下头。
“蓝莓?累了吗?”
蓝莓把脸朝着她,正努力用身体拱着人。
黏黏宝晃了晃触角,歪向一边——七釉慢下秋千的速度,这才看清周边似乎聚了不少围观的宝可梦。
小拉达、喇叭芽、小木灵、正电拍拍、负电拍拍、帕奇利兹、警戒鼠、晃晃斑……或是在草丛中,或是从树梢上,栖居在森林中宝可梦们看着荡秋千的人们,纷纷露出了好奇而羡慕的神色。
“……想让大家也一起玩,对吗?”
蓝莓上下晃了晃脑。
秋千缓缓停下摆动,令人舒适的风似乎暂时性地停歇了,但七釉的心情却变得更高扬了些许——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当蓝莓向她传递这份“无法坐视不理”的心情时,便觉得很开心。
“嘿嘿,我们让座了!”抱着蓝莓从停摆的树秋千上跃下,七釉对着那边围观的宝可梦们招手,“想玩的可以过来哦——,我可以推你们~”
青古与尤瑞亚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随着子丑寅卯的下车和希欧的跃下,欢闹的树秋千上换了一波笑声。
三人一同坐在草地上休息,荡秋千虽然舒服,但偶尔也会让人有些疲倦——坐在怀中的宝可梦们精力倒是更好些,大家一同与没搭上第一批秋千的“候车宝可梦”们玩闹在一起,哪边都没闲着,于是笑声又多了好多好多份。
正是惬意的下午时光,尤瑞亚也放出了其他的宝可梦,各种形态的伊布进化型让两个女孩子都瞪大了眼睛。
“好多伊布…好厉害。”
“可以摸摸看吗!他们都喜欢什么啊?”
看着被伊布们簇拥的尤瑞亚,七釉眨眼的频率不自觉地变快了。
“嗯……季冬和洛哈可能不太愿意。”
冰伊布走出了人群几步的距离,太阳伊布则提前缩到了尤瑞亚的身后,被训练家温和地揉了揉脑袋。
叶伊布似乎更不怕人些,对旁边陌生的训练家和宝可梦都很有兴趣,到处闻闻嗅嗅,还时不时要用脚爪拨弄两下。
“我可以摸摸你吗?”
七釉向着叶伊布伸出手,而后者似乎并不怎么反感七釉身上的味道,鼻尖凑近轻轻嗅了嗅,便欢快地接受了抚摸的邀请,从周身溢出的平和的青草香味很是令人放松;火伊布则被四只小多龙吸引了注意力,他努力腾跃着,对着又飞又转的小家伙们扑来扑去……而希欧很快也加入了这新游戏的行列,一大一小两只伊布,你一下我一下,交替着高低起伏、蹦来蹦去,画面倒也颇为和谐。
青古戴着耳机慢悠悠地享受音乐,小多龙们伏在她的腿上,似乎都玩累了;尤瑞亚与仙子伊布一同,给欢闹了一阵的伊布们梳理毛发;七釉靠着山竹的身体,看那边东倒西歪一群玩累了的野生宝可梦,还有寥寥几只仍挂在秋千上荡的。
“谢谢你啦。”摸摸山竹的身体,也拍拍身边的杨桃,“也辛苦杨桃照顾大家了。”
“奇。”
稍微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耳边传来草叶摩挲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去看,发现了一丛随风摇晃的狗尾巴草。
“……!有了!”
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折下两把狗尾巴草,将一株作为中心固定,另一株缠绕着编成身体,再留些边边角角修剪一下,就是触角……一株接着一株,将狗尾巴草缠出圆滚滚的身体,再将多余的柄剪掉,然后放到蓝莓的脑袋上。
蓝莓有些困惑,一对触角试图去碰那个绿绒绒的草串串。
“像不像你?”
把黏黏宝的草串放到蓝莓面前,蓝莓左看看,右看看,凑上去贴了贴——有些扎扎的,但很开心,便叼着草串串去找其他朋友。
希欧和多龙梅西亚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又一齐在蓝莓的带领下返了回来。
腿边一下多了好多宝可梦,七釉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都给你们做。”
左一圈,右一圈,子丑寅卯多了一个兄弟;上一绕,右一绕,希欧用鼻子碰了碰草串串,痒得打了个小喷嚏。
不知不觉,小客人好像变多了起来。
“是这样吗?”
青古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几根狗尾巴草坐了过来,尤瑞亚似乎也在一边看着,但注意到视线时,又立刻低下头,专心地给怀里的太阳伊布梳理毛发。
“嗯,这里要这样绕,然后再穿进去……”
将狗尾巴草冲着挨得最近的青绵鸟比了比,七釉开始了编草串的小教学
……
“…唔…好想…直接睡一觉——”
眼瞅着小客人们终于都捧着草串心满意足,七釉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躺倒在草地上。
天空中,一群毽子草裹着只天然雀,悠悠然地往前飞去。
七釉腾地从草地上坐起身。
“你们想去哪儿逛逛吗?”
时间还早,精力还好。
倘若旅行可以走得更远些,便还是想把休息留到静悄悄到夜晚去。
拄着探路杖,互相搭把手,踩着雨林中盘根交错的树根渡过林中穿行的水流。
青碧色的溪流中,溜溜糖球们悠哉游哉地在水面滑行;再往前去,发现一株巨大的倒木,粗壮的树身上爬满青苔与藤蔓,还有许许多多的蘑菇与银耳,当几位训练家正对着那些惹人怜爱的菌类拍照之际,睡得正香的藏饱栗鼠从树洞中露出了毛绒绒的大尾巴,跟着还有几枚树果咕噜噜地滚到地上……三人相视一笑,并没有发声打扰这只睡得香甜的宝可梦,只是轻轻举起手机洛托姆,无声地“咔嚓”;在小小的土丘下发现一个圆圆的坑洞,正当大家猜测会是什么宝可梦筑留下的痕迹时,一只睡眼朦胧的泪眼蜥缓缓爬了出来—— 甫一见光便发现家门口站着如此多人类,泪眼蜥想都没想,张嘴便是大哭起来……几人手忙脚乱又眼泪不止地试图哄哄隐身的泪眼蜥,却又因视线模糊不清而无计可施。
蓝莓蠕动着身体咕蛹着爬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它轻轻用身体压上泪眼蜥的脑袋,这才使对方慢慢镇静下来。
“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恶意的……”
一边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一边将身上的树果分给眼角挂泪的孩子,大家无奈地退开,与洞穴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呼……”
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口气,三人再抬头互望,开心的笑,释怀的笑,又或是无奈的笑了笑。
直到雨林中逐渐静谧,昼的荫绿染上微暖的夕色,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我的营地在那边。”
在岔路口,尤瑞亚抱着已经睡着的希欧,轻声解释。
“嗯嗯,那我们就在这边分开啦,你们路上要小心呀!”
“嗯,好。”
“提前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晚安~”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岔路的尽头,七釉眨巴眨巴眼,看着青古,倒退着在林间小路上走起来,“青古,我们晚上吃什么好呢?”
“回去看看营地的食材吧,我记得还有不少,或许可以煮火锅。”
“好耶~应该就在前面了!”
七釉一旋身,把怀里的蓝莓举高高,蹦蹦跳跳小跑了几步。
“…咦…哎呀呀,这可真是……”
青古跟着七釉的步伐,走上小坡,也跟她一起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盘着身子窝在营地前睡觉的君主蛇,他的周身堆着各种各样的树果,还乖巧地睡了一圈野生的宝可梦……也不知道在她们不在的时间,这边发生了什么故事。
但七釉似乎也习惯了这幅光景。
她凑过去,蹲下身,柔和地揉了揉甘蔗的脑袋。
“亲爱的草王大人,辛苦一天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甘蔗缓缓睁开那双宝石般的红眼,他盯了盯七釉笑眯眯地模样,而后昂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嘿嘿……♪”
今天,也是饱满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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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预感,战争快要结束了。
我出生在一个无神论者的国家直到12岁,怀疑论的种子早在我心底生根发芽,即使后来和父母一起定居在锡安,也只是为不信神的树苗修剪枝叶罢了。如果说出来不会被复国主义的同僚杀死的话,我就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我不属于这场战争。”
艾拉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张布满划痕的玻璃面罩下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只是耸耸肩,用电子合成音说道:“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老家结婚。”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和『鹦鹉螺号』机体连接在一起,几十条纤维管连着她空荡荡的下半身,血色的心脏在合金骨骼的间隙中有力地跳动着。
“啊……恭喜。”
我不怀疑艾拉的功勋战绩,但以她现在这副样子,想要结婚还是太困难了,细究下去,又可能出现一些令人尴尬的回答,我也只能敷衍了事。
“不问问我要和谁结婚吗?”
“和谁?”
“呵呵。”艾拉的头罩上闪过了一个字符组成的笑脸表情。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像她这样的机体驾驶员总是这样,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因为多数器官已被摘除,大脑也接入了各种各样的模拟程序,平日里总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也是我能放心和她说心里话的原因。
如今战事激烈,随行的护理师和士官长早在七天就被不明流弹削掉了半个脑袋,尸体还在『鹦鹉螺号』的后备仓里,我不敢想那些尸体被颠成什么样,我总害怕自己也会被关进去。
不过看艾拉的精神状态,如果我真的死了,大概率还是要被弃尸荒野。
滴滴答答,几滴浅白色的排异抑制剂滴在了地上,我在晃晃荡荡地驾驶舱里检查着供给管道的密封性。虽然护理师死了,但她留下的手册还指引着我如何维护驾驶员的生理状态,如今身兼机械师和护理师两职的我真应该多涨些军饷,只可惜没人知道。
“刘。”
“刘。”
电子合成音在驾驶舱内回响,呼唤着我的姓氏。
“怎么了?”我拿起一卷黑胶带,总算是找到了漏点。
“我做梦了,我还在军校学习。”
她的面罩上保持着笑脸表情,只是电子合成音透露不出一丝情绪。
“我在射击场,靶场的靶子画着各种形象,有成年的恐怖分子,也有妇人、小孩,我收到的指令,要射击,让子弹命中那些靶子。”
“长官。”她呓语着。“长官,她们有的还是孩子。”
“长官说,不。”
“她们只是木板。开枪、开枪。”
艾拉沉默下来了。
我从未想过她听从士官长的命令向平民开枪时想过什么,我只知道,她扣下扳机时从未有过犹豫。在驾驶舱内能得到的信息并不多,我只知道,外面再也没有人们的声音。
“你还好吗?”我忍不住问道,担心艾拉会因为ptsd将枪口对准驾驶舱,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我很好,刘。我在军校的成绩很好,长官对我另眼相待,家人也为我骄傲。”
“每个人都对我说,我在保卫自己的祖国、我的信仰,我应该为此骄傲。”
“但刘,你,从未否定或肯定过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现在的艾拉似乎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有些后悔过去七天里,因为寂寞而对她无节制的絮絮叨叨了。
“大概是……能带我回家的人吧……”我有些心虚地说着诚实的话,如我所言,没有她带着,我根本不可能回家。
“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工作,只是工作……我在综合航天公司上班,上着上着就到这了……”
“难道,你没有负罪感吗,因为你的帮助,我才能杀那么多人。”
我沉默下来了,这事,我还真没想过。
思维在大脑里活动着,一边思考,一边构筑成话语流露:“战争不是我发动的,我本身也不是想来这,这次回去我也不干了……”
话是边想边说的,处于过去七天肆无忌惮交谈的惯性,我忍不住问道:“你前脚还说自己为此骄傲,后脚就问我有没有负罪感……”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刘。”
“我梦见战争从未开始,我邻居家那位蓝眼睛的男孩结了婚。亚伯拉罕……他叫亚伯拉罕……”
我想起了我们的士官长,那双蓝色的眼睛如今已变得浑浊,关在了后备仓里和护理师享受滚筒洗衣机的体验。
“我是谁。刘。我是驾驶舱里残躯。还是梦里的新娘。”
“你是链接认知失调综合征的患者。”我安慰道:“等我们回营地,打几针抑制剂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我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没有专业护理师的帮助,我只能勉强维持艾拉的生理状态,如今这位驾驶员的精神状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恶化。
但现在距离营地只剩十公里了,只要再坚持五分钟。
“我梦见自己在做早餐,切下的火腿变成了婴儿的小臂。”
“我梦见自己在公园散步,摘下的花朵变成了女人的眼球。”
“我梦……”
还没等我有任何反应,驾驶舱内的所有灯光都暗了下去,『鹦鹉螺号』关机了,但前进的惯性不减,迅速倾倒,带着我扑向墙壁,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了过来。驾驶舱内已恢复正常,各种仪器指标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驾驶座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副头罩。种种现象表明,驾驶员艾拉已经脱离了机体。
可就她那副没手没脚的样子,没有其他人帮助,根本不可能离开驾驶座一步。
来不及多想,我带着满脸的鲜血打开了舱门。
面前是一个小村落,但只有两三户人家透着灯光。顺着软梯爬下,面前有两栋房子,其中一栋被『鹦鹉螺号』卸下的后备仓堵住了门,不是能进去的样子,我便走到了另一个栋房子面前,哪里的木墙油漆斑驳,门前花坛杂草丛生。
木门一推就开了,屋内的家具铺上了防尘布,但依旧脏得不行。我走进了厨房,拧开了水管,流出的液体带有绣色,等了好一会才变得清澈。我抹去了脸上的血垢,额头上的伤口痛的不行,过了好一会才缓了下来。
我抬起头,门口站了一个小小影子。没等我说话,那黑影就消失了,并非离开,而是像浮尘一样消散。
厨房的门口有好几条刻线,最低处的那一条刻线旁写着一个名字,还有一个数字。
艾拉,7。
我走出了房子,『鹦鹉螺号』停在那,它的面前还多了一辆警车,车头灯亮的不行。
“以斯拉·刘。”逆光里的黑影高大且威严,我只能看见对方的皮鞋擦得铮亮。“两天前,带着『鹦鹉螺号』逃离了前线,摧毁了三架拦截的督查机,是你没错。”
“是我吗?”我苦笑着说道:“我有能力驾驶『鹦鹉螺号』吗?”
“即使没有能力驾驶机体,驾驶员也是受你控制,听从你的命令的。有什么狡辩,到军事法庭再说吧。”
男人摸向腰间的配枪,缓步向我走来。我认命地举起了双手,满心的疲惫,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该如何证明自己无罪。
等待我的是什么?判刑?监狱?处决?
我只知道,我的战争结束了。
忽然,一声轮轴转动的响声传来,没等男人有所反应,树木般的铁指已经夹住了男人的大脑。“啪叽”一声,挣扎着的手脚垂了下来。
我沉默着,看着高大的『鹦鹉螺号』单膝跪在我的面前,驾驶舱打开,从中垂下的软梯随风飘摇。
我回到了驾驶舱,驾驶座上依旧空无一人。
“艾拉和亚伯拉罕到家了。”一个电子合成音从说道:“接下来,送你回家。”
『鹦鹉螺号』自顾自地运作起来。
“如果之后被抓到,我就说自己被精神错乱产生自我意识的驾驶系统绑架了。”
“那么,我会帮你作证。”『鹦鹉螺号』说道。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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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日,上午九点,某个公园的露天公用区中,一张六人座木桌座无虚席。
围坐在木桌旁的四男两女面色严峻,其中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生环视了桌友一圈,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诸君,”鸭舌帽男孩说,“现在危险已逼近我军最后的防线,今天将各位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商讨一下应对危机的对策。”
“总司令,开场白就免了,直接进入正题吧。”扎着辫子的女孩儿敲了敲桌面,视线扫过每个成员面前堆成小山的书本。
“你说得对,作战参谋。”
总司令男孩点了点头,拍了拍面前的书本。从他的指缝之间,可以清晰看到“习题册”几个字。
“后天我们就将突入敌营,但是目前军备却几乎没有筹备。”总司令男孩说:“算上今天,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做准备。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选择效率最高的方案实行。”
说完,男孩将视线转向被他称呼为“作战参谋”的少女。
“参谋,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辫子女孩摸了摸辫子的发尾。
“在讨论之前,我觉得得先汇报一下各成员的情况。”参谋少女说:“在没有掌握我军内部情况之前,任何意见都是天马行空。”
总司令男孩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向坐在他身侧的另一名男孩儿。
“那军医,从你开始汇报吧。”
“好的。”戴着眼镜的男孩推了推镜架:“我这边语数外基地物资空缺,生物仓库补充完毕,物理和化学机构只建成三分之一。”
“嗯,下一个,突击队队长。”
“是,长官。”突击队队长——扎着马尾的少女点了点头:“我这边物化生相关武器只够二分之一的士兵使用,语数外弹药库同样空虚。”
“下一个。”
“报告长官。”剃着平头的男孩煞有其事地敬了个礼:“侦查队这边已将敌方语文英语阵营侦查完毕,生物阵营刚派士兵潜入、尚未传回情报。”
“数学阵营、物理阵营和化学阵营情况如何?”
“关于这点......”侦察队队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方队员受到敌人精神武器攻击,在进入阵营前就全灭了。”
“原来如此。”总司令双手环胸,叹了口气:“局势堪忧啊。”
“但是迟早得克服这个困难啊。”作战参谋表情严肃:“先汇报完毕吧。下一个,后勤队情况如何?”
“这个嘛。”后勤队队长——一名看起来肉肉的男孩耸耸肩:“作为主食材的语数外基本充足,作为调味料的物化生资源也还算丰富。”
“喔喔!”众人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但是,食材和调味料都没有提供成分表,是否能食用,还有待商榷。”
后勤队队长的转折让大家心里一沉。但作战参谋的一句话,又让大家重燃希望。
“虽然不是全部,但我去其他连队调查时,获取了一批材料的生产详表。”作战参谋露出了笑容,她从面前的习题册小山中抽出了封皮上写着物理和化学的两本:“至少这两项资源我们可以安心使用。”
“不愧是作战参谋!就是靠谱!”突击队队长激动地鼓起了掌。
“过奖过奖。”参谋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的笑容还是暴露出她小小的得意。
“总司令这边情况怎么样?”军医数了数自己记录的内容,侧头看向鸭舌帽男孩。
鸭舌帽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一拳捶在了习题册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被国际势力妨碍了,导致没来得及处理队内事物!”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侦查队队长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后勤队队长,小声问道。
“总司令啥意思?”
“意思他出国玩嗨了一个字没写。”
“......”
“......”
在场众人默默将视线投向鸭舌帽男孩,最终发出了盛大的叹息。
“算了,总司令的事儿之后再追究。”军医推了推眼镜,将话题扯回正轨:“时间不等人,现在有别的事情该做吧?”
“是啊。”突击队队长点了点头,最先提出建议:“根据刚才情报,我建议采取‘分兵种逐个突破’的作战方式。”
“哦?”参谋兴致盎然地前倾身体:“详细说来听听,突击队长。”
“目前一共有六个板块需要突破,我们正好也有六个人。比起一人负责多板块,我认为每个人专精攻略一个板块效果最佳。”
“你说的有道理。”侦察队队长点了点头,但又话锋一转:“但是,语文和英语阵营的防备系统较为严苛,密码都是实时密码,同样的密码输两次势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到时候我们很可能就全军覆没。”
“这简单。”后勤队长喝了一口奶茶插言道:“同样的食材在不同人手中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只需把枯燥的粗加工部分统一完成,剩下的精加工部分交给各人就行了。”
“我支持后勤队长。”军医赞同地笑了笑:“那么问题就是怎么分工了。”
“关于这点,我有个提议。”参谋煞有其事地举起了手:“我建议如下分配:军医负责生物,后勤队长负责化学,突击队长负责物理,侦察队长负责数学,总司令负责语文和英语。”
总司令皱了皱眉。
“那你负责什么?”
“我?”参谋扬起头:“我负责检查和调整。突击队的报告总不能写得跟后勤队一样吧。”
很有道理。要是物资全都筹备成一致的,到时候可能被敌人一网打尽。
“那我为什么要负责语文和英语?”总司令有些抗拒地看了看那厚厚的册子,试图提出异议:“语文是变数最多的,不用我写也没关系吧?”
突击队长与侦察队长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总司令同志,你这思想有问题啊。”突击队长双手环胸,恨铁不成钢:“虽说兄弟们也没有万事俱备,但多少有筹备物资,可你呢?”
“就是就是。”侦察队长接上话茬:“在兄弟们和敌人搏斗的时候,你倒好,跑去资本主义的蜜罐里享受了!你再不趁机将功补过,我们可得查查你的成分了啊。”
“唔......”总司令男孩被说得无言以对。他再次看了看那厚厚的册子,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我服从命令听指挥。”
在确认其他人没有意见后,众人根据参谋的意见领取了对应的册子。
将最后一本册子分好后,大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工作量不小,但只要按部就班推进,应该能顺利完成任务。
然而。
“......咦?”
军医发出的声音吸引了部分同伴的注意力。几道目光看向声源,军医正露出讶异的表情,低头盯着面前摊开的习题册。
“怎么了,军医?”总司令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
当看清军医手上拿的东西时,他瞪大了眼。
“这、这是——!”
粉色的信封、爱心形的贴纸。
“是、是情书啊!!!”
“什么?!”
总司令的惊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场所有人瞬间将该做的事抛之脑后,争先恐后地探头看向军医所在的方向。
“什么情书,给谁的!”突击队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笑嘻嘻地凑到军医旁边。
“没有落款,不知道是给谁的。”军医推了推眼镜,翻看着手中的信封。他掂量了几下信封的重量,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
“但是,这一定有内容物!”军医神秘兮兮地举起信封。对着天顶的灯,确实能看到里面有一块厚重的黑影。
“呀!!!”参谋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声:“天啊,情书!”
“既然是在习题册里发现的,应该是送给习题册主人的吧?”端着奶茶的后勤队长不知何时绕到了军医身后,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越过军医的肩膀翻动习题册的页面。
视线落到封壳后的第一页。在印刷着“姓名”二字的地方,写着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人名。
几道目光齐刷刷射向了当事人。
“......怎么了?”当事人——正坐在原位一脸看好戏的侦察队队长,笑容逐渐凝固。
“还说怎么了~”早已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总司令绕到侦察队长身边,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小子,收到情书居然不告诉我们!”
“啊?”侦察队长瞪大了眼:“我没收到过啊?”
“可这是从你习题册里找到的诶。”军医推了推眼镜,将情书举起,好让侦察队长看得清楚。
“我真的没收到情书......”侦察队长疑惑地看向军医手里的情书。
那粉色的信封、那爱心形的贴纸,他真的一点印象都——
......不对,等等。
他确实没有收到过情书。
但是。
“我草!!!”
侦察队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冲向军医,伸手就要去抢夺对方手里的那枚信件。
可还不等他的手指碰到封皮,信封就被另一只手夺走。
“哎呀~还说没收到过~”拿着信封的人——突击队长——一边晃着手里的信封,一边坏笑着往后退:“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写的~”
“不、不准看!”
侦察队长急得快从地上窜起来。他满脸通红想要去抢那封情书,却被两双手架在了半路。
“侦察队长,知情不报可是重罪。”架住他左手的总司令坏笑着说道。
“趁现在。”架住他右手的后勤队长催促着突击队长打开信封。
“好嘞!”突击队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打开了信封。
“不行!不行不行!”
侦察队长的尖叫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但这并不能阻止那封藏在信封里的信被展露在光天化日下。
“谁写的?是谁写的?”
随着信纸展开,同为女孩儿的参谋好奇地凑到突击队长身边,探头看向信件。但当她看到信件抬头时,她张大了嘴。
“这、这是!!!”她一把抢过了信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等、等等!”之前还兴致盎然的突击队长一反常态,她尖叫着想要抢回信件,可灵活的参谋早已拉远了距离。
突击队长的异变让在场的众人嗅到了可疑的气息,直觉敏锐的总司令更加兴奋了。
“是谁写的,参谋!”
随着他大声的提问,参谋两眼发光,音调比之前又上升了一个层面。
“这封信......是写给突击队长的!”
“什么!!!”军医睁大眼,下意识看向满脸通红的侦察队长:“难道是侦察队长写的?”
“不,重点就在这里。”参谋的语调极为兴奋,她一边躲闪着扑向她的突击队长,一边将重大消息大声宣布:“是别的人写给突击队长的!”
军医瞪大了眼。
“别的人?”他惊讶地看向身边满脸通红的侦察队长:“别的人写给突击队长的信,为什么会在侦察队长这里?”
“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呗。”
在场面陷入沉默的瞬间,后勤队长丢下了一个惊雷。
“写给突击队长的情书......被侦察队长截胡了!”
“呀!!!”参谋兴奋的尖叫几乎传遍整个公园。而配合着她尖叫响起的,还有众位男孩的起哄声。
“好家伙,截胡是吧!”总司令嘿嘿笑着,与后勤队长一起,将侦察队长按在了椅子上。军医起身让出了一个新的空位,而参谋拽着突击队长,愣是将后者按在了这个位置上。
“各位,作战变更。”
看着并肩而坐、满脸通红的两名少年少女,剩下四名少年少女默契地围在了他们身边,堵住了他们逃跑的路。
“你们知道的......”总司令说道:“为了防止敌人渗透,队内恋爱必须上报审批!”
“什么恋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着试图狡辩的同伴,总司令摇了摇手指。
他咧开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老实交代你们的关系!”
中气十足的台词随着风扩散开来,纸张被吹动的声音夹杂在少年少女嬉笑声中,被风卷到了远处。
空白的习题册静静躺在木桌上,那时而扬起的纸页如同在自言自语:
这热情的火种,何时才能落在自己身上?
END
结束了多年内战的梅斯邦踏上了复兴的道路,首先兴建起来的则是竞技场。
梅斯邦邀请了世界各国,挑选出参与的斗士一同前来切磋,而规则很简单——败者淘汰,胜者与决赛和冠军更近一步。竞技场的冠军最终能获得梅斯邦工艺产出的附魔短剑——蜂刺。而最终的胜者究竟是谁,每位观众都拭目以待。
竞技场参战人员与起始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88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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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国家:梅斯邦与其他参与国家
事件说明:由梅斯邦发起的小型切磋活动,具体胜负在群内掷点决定。任何玩家都能够针对本场活动与切磋结果进行自由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