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木木
免责:随意
她迷路了。
自小在钢铁森林长大的人,一旦来到乡间田野,就像踏入杂草构成的迷宫,亦或是流入绿色的海洋。她环视一周,恍然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原点。
可时间不等人,太阳已沉入地面,徒留昏黄的余晖带来些许光亮,月亮已高悬天空,只待夜幕的装点完成。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远房亲戚在今日出殡,她是头一次参加乡间的葬礼。不过是途中稍有分神,回过头时,送葬队伍已不见踪影,徒留虫鸣在草间颂咏哀歌。
走了大半天,手机的电量只剩薄薄一层,与空白的信号相映成趣,而她调成的省电模式,现在看来,并无大用。
不知又踏出多少步,蓝黑色笼罩大地,远方由清晰可见逐渐变成模糊不清。口中干涩,脚腕酸痛,身体的疲惫让她顾不得环境,停住脚步,准备找个舒服的土丘坐下来歇歇。就在这时,远处终于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似乎拿着一把铁锹,在土地中挖着什么,手臂一前一后挥动,用得吃力。
得救了,她禁不住露出笑容,快步上前打算问路。跨出几步后,她看见了茂密野草下摆放的物件。
长条的形状,有起有伏,并不规则,似乎是······人?
这里的土葬不用棺材吗?
她下意识感到不对,停住脚步。
躺着的身体陡然发出一声呻吟,证明他不是尸体。
但一分钟后,他就是了。
只见那人闻声扭头,高扬起铁锹,向下重重地砸去。
哐,哐,哐,
一下,两下,三下······
深色飞溅而出,浸染两旁野草的青。
铁器击打人体的声音砸入大脑,冲击让眼前一黑,身体僵硬在原地。
声音突然停滞,那个人影又将头转了角度,面部正对着她。
看到这一切的自己会被杀。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恐惧的本能让身体做出超乎寻常的快速反应,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身,逃跑。
沙沙沙沙,起初,奏响的是她的节奏,可一阵后,加入了另一个音符,田野中踩踏草丛的声响变大,融合。她不敢回头,喘息,心跳,风的呼啸,紧追的脚步,交织着,带着巨大的压迫力席卷而来。
风倒灌入嗓,像细碎的刀片划过咽喉,血腥气漫入口腔,每一次吞咽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喉间的干涩与疼痛。
她狂奔着,看不清脚下的路,一脚踏空,随之便是身体向前扑倒,狠狠地摔入土坑。
肾上腺激素曾让她短暂地忘记了身体的酸痛,可毕竟是一时的,运动惯性一被打断,疲倦便再次侵袭她的身体。土坑中的躯体沉重不堪,双手支在身体两侧,向上用力,却再次跌落。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她急忙转过身,天空中连月亮也没有,只见一黑影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体微微起伏似乎在平息奔跑后的气息。
血腥气混杂泥土潮湿的腥气萦绕在鼻腔,血液从他的下颌角滴落,他用手臂在脸上擦拭,却将液体抹得满脸都是。
每一滴血,都昭示着死者的生命。
“我不会杀你。”黑影说话了,是一个沙哑,仿佛被小刀剌过的声音。她听不出情绪,却觉得比任何冤魂的声音还要骇人。
那人向她伸出手,嘴巴开合,似乎还在说什么,灌入耳中的,却是诡异的“呃,呃,呃”声,像有什么在无形中扼住他的咽喉。
他顿住了,停在原地,她从那难辨的音调中仔细听出一个字——“命”。
命?她便不信命。
那人紧握着铁锹,缓缓地向后退撤退,半躬着身体,似乎随时都能朝她扑过来。
他会离开吗?他还会杀我吗?如果不杀我,又为什么要追上来?
铁锹在泥土地上拖出极长的痕迹,她的身体肌肉紧绷,浑身的毛孔张开,汗水沿着毛孔沁出,渗透衣衫,浸润皮肤,寒冷刺骨,她抖了一下。
那人举着铁锹,猛地朝她冲来,短暂的平静瞬间荡然无存。
猛烈的危机感刺入大脑,她下意识向旁一避,堪堪躲开一击,再次跌落于地。石块划开脸颊,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向下低落。
铁锹插入泥土中,那人握着木柄,使劲向上拔。
生死存亡之际,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生的本能让她化为野兽,她极快地爬起,抓起棱角尖锐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人后脑勺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深色的液体从他身下漫开,他挣扎几下,不动了。
四周静谧而黑暗,像世界闭上了眼。她跌落的土坑周围,是一个又一个凸起的图包,前面插着木板——这是一片坟地。
铁锹,土坑,黑夜,一切似乎在冥冥中已准备多时,在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埋尸地点。她不熟练地使用这陌生的工具,将土坑挖的更深。
那黑影呻吟一声,她高举手中的铁器,向下砸去,扼杀那人最后一线生机。一切已无法回头,她像是预感到什么,头向身旁偏了偏,随之看到一个正对她的身影。
那人转身就跑,恐惧瞬间驱使她追上,她看着那人跑过熟悉的道路,便急忙抄直线追赶,最终,看着那人跌入土坑。
好像有哪里不对。
喘息中,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土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每个土堆的形状,每一个安插的木板,竟像复制粘贴般没有差别。
夜的寒意沁入身体。
这是她的荒冢。
翁德雷依靠着帕斯玛街区那被熏得昏黄油腻的砖墙,开始卷着他刚换来的烟草。在血族血液需求量只增不减的情形下,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捱了。普通货币变得不再值钱,就连一口烟都要几个利德才能买到。也正因如此,越来越多的猎人才更喜欢直接以物易物。但这样却令某些市场更加混乱了。
也不知是恰逢天公不作美,抑或命运认为他活得还是太舒坦了。几滴雨点应着雷声落下,掐灭了他才点着的烟头。翁德雷条件反射对着头上灰蒙蒙的天空骂了一声,便像条野狗似的灰溜溜找地方躲雨去了。实际上早在前几日,他还有个足以歇脚的避风港。罗纳尔夫人虽算不上是个多么可爱的人儿,但她对情人也足够慷慨,这点对翁德雷这种投机的过街老鼠而言已经足够了。
但这个女人在几天前刚对他下了逐客令。情人扇在脸上的大门并未在翁德雷心底里掀起多少涟漪,他估摸着也该是时候了,这段关系已经比他想象中维持得要久,但反而是她说过的一句话就像一个警铃般敲击着神经。
“那些追着你屁股咬的跳蚤们,可又上我这儿来闹腾了。” 那个女人当时冷笑着在他耳边说道。他呢,则像一条真的被虫子叮咬的狗般在床上打了个激灵。
这说明如果近期他再不动身前去找点儿活干,还了老亨利的债,纵使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估计也难逃下半辈子得像条无足的蚯蚓一样在地上爬了。普通残疾人在帕斯玛街区里鲜少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最后大多来不及等到教会每月的巡逻及救济,会在湿漉漉的暗巷内缓慢糜烂,最后于鼠辈与蛆虫的腹中永远睡去。
相比这种漫长又折磨人的死亡,他宁可去找一头失去理智的嗜血血族碰碰运气。虽然他也曾听说过有倒霉鬼在被血族开肠破肚后仍活了稍许时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吃,但那都是非常小概率的事情。血族的大部分攻击于人类而言还是致命的,对急于寻个痛快短见或是求挣快钱的人而言,工会猎人是个不错的职业。
但不恰巧的是,死神这回仍在跟他调情,没有直接拥他入怀。它吻过了翁德雷的肩头,正如他吻着情人的肩头时那样轻柔和暧昧,但留下的吻痕却过于热烈了。那道由三根利爪留下的创口像是要触及到骨髓深处般,现在仍折磨得他火烧火燎的。可他没死成,那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待这一场叫人怄气的阵雨过后,他便启程赶往老亨利那儿去了。要是事情进行得顺利,说不定他在害上破伤风死掉前还能喝上一口麦芽酒。
在经过路上的集市区时,翁德雷再次遇见了罗纳尔夫人。那个女人当时还牵着另一个年轻人,俩人在叫卖的小贩面前驻足停留。翁德雷并不记恨于罗纳尔夫人之前向老亨利一伙人供出了自己的行踪,甚至有点理解她。换作是他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至于那年轻人,他没去瞧仔细。但对方系着一条显眼的粉色领巾,在这灰暗的街区里显得格外醒目。他一言不发地经过两人身旁,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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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命运还有着它自己的安排。当翁德雷与诺克夏·梅奈在数月后的一次回城的路上寒暄时,他才逐渐想起对方来。说来也奇怪,罗纳尔夫人的面容早已被几瓶烈酒洗刷得一干二净,但翁德雷却还记得诺克夏,尽管他那条领巾现在已近乎成了碎片,只剩零星的碎布条还颤颤悠悠挂在他的脖子上,布料及周边还沾着些许血污,已经开始变成了棕褐色。
“我说怪不得看你也很眼熟。” 诺克夏在得知对方那恍然大悟的表情的答案后,好像也想起了什么。
“那看来我们还挺投缘的。” 翁德雷边走着,边擦掉自己手上的绿色液体。出于好奇的驱使,翁德雷每次都会蹲下身朝着诺克夏身旁这只既像猫又像狗的古怪生物伸出友好的“橄榄枝”,想逗一逗它。而后者也十分“赏脸”地用它那奇大无比的舌头舔了他一手的口水。
“你平时都给它吃了什么,苦艾酒吗?” 翁德雷无奈地看着那些绿色的唾液跟身前的衣物上干涸的血迹交融在一起,调出了一种诡异的颜色,便朝身旁的伙伴打趣道。他顺手把兜里剩余的烟卷掏出来朝诺克夏递了递。虽然这烟卷在一番劳顿后,形状被挤压得有些许凄凉了,但它仍是一枚烟卷。
“绿豆。” 诺克夏摇了摇头,没接过对方的烟卷。他看着翁德雷顺势把烟卷往嘴里送,用火柴剐蹭衣服上的皮革,点燃了剩下的烟草。他想了想便又补充了一句,“遇上制冰的小贩时,它便可以加餐。”。
“这小家伙可真会吃。话又说回来,我以为你去给那些睡火柴盒的老不死当护卫去了。你以往可很少来狩猎区找嗜血血族,今天吹的什么风儿,嗯?”
“跟你差不多呗,被踢出来后做了一阵子流浪狗。得偶尔炒更赚点外快。” 诺克夏淡然道,随后便反问翁德雷道,“你呢,又惹麻烦了?”
“哦?这回倒不是。是工会正常下发的委托。” 翁德雷看着诺克夏向自己投来一个略带怀疑的眼神,便摊开脏兮兮的一对双手无奈笑道,“拜托,我也有老实当差的时候。”。
诺克夏不再与他争辩,安安静静走着自己的路。老实说,他对这位总是会将自身置于险境的生死之交有着许多不解。他倒不会轻易用鲁莽或愚者等字眼来形容翁德雷。这么做也并非出于对方有恩于他,或是对至交的袒护之情,这仅仅是因为诺克夏向来不擅对未曾了解的人和事物轻易下定义罢了。事实上,去不去了解,也对诺克夏本身无关要紧。
“回到城里后,你有什么打算?” 翁德雷吐出了几个烟圈。诺克夏看着这些灰色的圆环像幽浮般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随即便消散无踪,短暂得如同它们根本不曾存在过在这世上。
“钱也赚够了。随便去玩儿玩儿吧,哪里都行。” 看着那些烟圈,诺克夏喃喃着给出了一个及时行乐的提议。
俩人便循着这小路一起走远了。
洛基狼狈的穿梭在小巷子中,企图甩掉身后的追杀者,但是因为慌乱与年纪太小带来的经验不足,他没有去注意那些飞舞在各处的蝙蝠,在这个有着众多吸血鬼参加的舞会附近,出现蝙蝠实在是太过正常。
“呼,呼……”
洛基停在一处喘着气,想要恢复些体力,他已经跑了太久,完全不理解追着他的吸血鬼为什么不觉得累。不出所料的,血液凝聚的刀刃朝着他身上砍了过来,洛基没完全躲开,手臂上填了新的伤口,虽然因为强大的恢复力,伤口很快愈合了,但通过洛基身上那严重破损的衣服,不难看出他挨了多少刀。
“该死的!那个家伙在玩我吧!”洛基愤愤然的骂了一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吸血鬼有好几次能够杀掉他的机会,但是他没有,反而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样,不杀他,只是不断的在他的身上增加新的伤口。
“死胡同……”洛基的体力透支严重,实在是没有力气去翻越围墙,他索性抽出武器面向巷子口,等追杀他的吸血鬼过来,至少要问清楚他为什么一直追杀自己,死也要死个明白。虽然自己嘲笑了那个吸血鬼比自己矮的身高,但怎么想,这么点冲突还不至于让对方冒着被教会追杀的风险来杀了自己。
一到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依旧戴着舞会上的面具,蝙蝠们围绕着他飞舞。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么玩弄我有意思吗!”洛基举剑指向吸血鬼。
“杀你?不,我不会杀了你的,那么多人都知道我跟你有冲突,除非我一直躲在菲尼克斯堡不出来,否则那些跟你一样的背叛者迟早会找到我,虽然我可以轻松虐杀你这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家伙,但这不代表背叛者中没有强者,我还没自大到认为没有人能奈何我的地步。”
艾维斯抽出那把装饰用的剑,摆出战斗架势。
“虽然不能杀了你,但是打一顿还是可以的,毕竟我们跟背叛者的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洛基沉默,随后他一脸崩溃:“你们这群老不死的仇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背叛过你们!”
“我知道。”艾维斯一句话堵住了洛基:“毕竟你的年纪太小了。”
“那你!”
“呵。”
同样是参加舞会使用的装饰剑,只是一个体力充沛,一个体力透支,最终,洛基手中的剑被打飞。洛基认命般靠坐着,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维奥拉那孩子还没成年,而你想对她做那种事,这就是我追杀你的理由。”
“哈?居然为了一个血仆……”一发血刃划过洛基的脸颊,带出血线的同时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维奥拉不是血仆,她是我的孩子。她成年后想干什么我不会管,但是现在,你不能对她出手。”
“哈哈,那还真是抱歉,我邀请她跳舞只是出于对美丽女士的欣赏,没有什么龌龊想法。”
“包括在跳舞途中触摸臀部吗?”
“嗯……”
“不过你的赞美我会转告她的,这是令女孩子高兴的话语。那么,再会了,希望下次能有个愉快的相遇方式。”
# Vol.208 「青绿」《生还者》
作者:昂昂
评论:笑语
最早期的记忆停留在青砖乌瓦上。蒋婉捏着手里的车票,巴掌大的纸片在她手里因受力而显出褶皱卷边,油墨印刷的达到地也被她的汗渍模糊。蒋婉垂着目,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离开后,她不曾再踏上这片土地,此刻的惶然只有她知道,跳动的心脏揣揣却并非近乡情怯。若是可以,她想起自己当初逃离的决绝,她当然是不会回来的。
这次催她回来的电话来自奶奶的手机。
蒋婉是不会接姨妈、姨夫的来电的,以至于她甚至背熟了与姨妈相熟的邻居家那些人的手机号。奶奶的手机是她寄回去的,一是不想让奶奶总是去镇子最前头的零售店去打——小村的座机少,那个总是咬着烟屁股哪怕是剩余一厘米都要吸吮嚼透的眯眼男人抠抠搜搜总是要掐着秒多收钱,奶奶不知道,总是缓慢着动作从怀里掏出青绿相间的小布兜颤着手拿钱给他,蒋婉在这边听着奶奶说不急,再和妹妮说几句,奶奶还有钱以及那男人细数着夸大其词的价格,她恨得牙痒痒。二是虽然奶奶会刻意避开姨夫、姨妈,但偶然也会被其发现夺过电话絮叨说些都会背的垃圾话。蒋婉将声线提高要他们把话筒给奶奶没有一次成功过,只得愤愤挂断,给自己清闲也给奶奶省点钱,她知道以那两人的性格这钱不仅不会出还会顺手在小卖铺拿点东西然后记在奶奶的帐上。
深怕买的太好他们把奶奶的手机拿走,所以她送个奶奶的是最基础的手机,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姨夫姨妈使用的第一代。奶奶在这个时代不懂的很多,她将电话卡都买好插入其中了,虽然长途贵些,但也省的奶奶自己去办理和交钱。
她出走的时候,夹带着梦境夹隙里反复被南方小镇的雨淋湿又被潮热捂干的希望、奶奶亲手缝补的旧衣裳以及未满九年的义务知识。
蒋婉辗转过很多地方,她第一次的逃离去了北方。原本想着远离南方的雨、南方的湿、南方从一而终的石板绿瓦稍稍腐朽就生霉斑的万物,而北方的水土也不养人,她在十几人杂居的方块屋里口舌干燥,眉头皱得起伏,吃不下一口含着风沙的干涸面团。挨不过几个月她只得往更南的方向去,那时她的口袋里只有够一张车票的钱。
走到远方时,才发觉自己的狭小。原来不是所有南方都有下不完的雨。旧时的地方,白墙都泡得起皮鼓脬,淅沥的雨顺着旧痕一遍遍刷上淡墨色。蒋婉从小就想着为何透明的雨落在这家的墙上却能留下颜色。除了宣纸上游走的浮墨,剩下的便是绿。
幽生青苔。
墙面、房瓦、桌角、永远在滴水的龙头,连妈妈留给她的项坠都带着锈迹的绿。
春天下小雨,大人们说是烟雨下江南,春分时节好播种,而蒋婉只能蹲坐在小板凳上在门槛搇烂的木门旁一坐就是一天。这一条穿着各家各户的石板路铺的不算平整,刚好够性情喜玩闹的孩子蹦蹦跳跳,中旁的缝隙泥土湿软,一个春天的雨后就要冒出绿芽,郁郁葱葱一直茂盛到夏季。夏季更是充沛的雨的季节。暴雨能把风摇晃得更加剧烈,瓦砖有时都要跳跃,串珠一般的水珠打在地上丝毫不比雷声音量要小,疼痛程度就更别说了。听奶奶说,她的父母就是在这样大雨的夏日里离自己远去。暴雨、泥泞、打滑、车祸。长大后的蒋婉自然明白是怎样的故事,只是小时候的自己只想着父母离开那天的雨打在他们身上会不会痛,会比失去他们的自己还痛吗?
秋季也有雨。落叶萧落,植物的绿被留在湿透的各处仍张牙舞爪宣扬着雨的本领。
冬季万物都索然,那只万年漏水的水龙头终于不再作响。它挂着差不多蒋婉小指长度的冰溜,出水的口出残留的绿色让蒋婉因好奇而探索冰溜时发现整块透明的冰透着无声息的绿,难看的要死。所以蒋婉的探索结果毫不客气给出的是:有青苔碰到了,不能吃。
好在今天没下雨。
蒋婉特意看了到达地的天气预报,记忆里少有的无雨的日子。
列车运行着,带走窗外肆意生长的植被景象,蒋婉看着,无力感越发严重。这像是把纯粹的生命力,茂盛的绿从她的世界抽走,她马上就要回到那个只有青砖绿苔的旧屋檐下苟延残喘寄人篱下地喘息。
但她必须要去。
她怕今天是夏季的又一次暴雨。
作者:落水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你好,女士,请让一让,我需要稍微进去一点,好的,足够了,谢谢。
我来自北方,不是那么远的北方,但相对这里来说要稍微偏北一点。
是的,我们出身的地方确实不算特别重要,但你现在知道我来自北方了,下次如果你再遇到我,至少可以记住,啊,这是那个喜欢喋喋不休的北方佬,不是吗?
记住喋喋不休也是可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住我了,哪怕只是我的一部分。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彼此,你也许可以记住我的很多方面,我也会记住你的,我记忆很好,况且,你的很多地方都令人映象深刻。
不,我不是在讽刺你,我确实认为你很特别,我知道我看上去可能不太着调,但我没有必要和你装腔作势,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地方。
那我跟你说说我以前记住的人吧,一部分还是有点意思的,放心,我至少不会讲出比现在还要无聊的故事。
刚刚那是玩笑,可以笑的哦。
总之,我之前遇到过一个人,她特别胆小,很怕跟别人交流,也不敢出门,如果非要出门的话,就连打开房门也要犹豫很久。
不是哦,我没有在说她的坏话,重点是,虽然她是一个这么胆小,这么害怕他人的女孩,但她的家里却永远都会摆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箱,里面都是用来换洗的衣物和出游时会用到的物品。
每过几天,她还会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确认一遍,有时还会调换一些新的东西进去,衣服也会根据季节和流行来换上最合适的款式。
一边把它们规整地放进箱子里,一边幻想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真的去体验一次的旅行,你能想象她当时的表情吗?
不,我真的没有在说她的坏话,会这么以为是因为你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了吧?没有吗?那好吧。
她在笑哦,不是那种很张扬的笑,但也是几乎在其他时间见不到的表情,她的幻想让她快乐,让她能够短暂地脱离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所以我觉得没关系的,走不出去也好,至少她还有一个可以容纳她的想象的箱子。
如果能克服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但有些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不是吗?
结局也确实不算很好,虽然很遗憾,但有些困难确实是没办法通过想象来解决的。
但那也是一种勇气不是吗?我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我更愿意这样去想,她最终还是努力地迈出了自己选择的一步。
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好了,但对她……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好呢?是因为同情她,还是担心自己也可能会有一天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抱歉,咱们聊这个可能有些扯远了,不过我认为是这样的,如果知道她坚持下去了,我们真的为此开心的时候,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实例告诉我们,坚持下去会有结果,对她安心的同时,也对我们自己的未来安心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不是吗?
所以真正难受的也不只是一条生命的逝去,她毕竟和我们没有那么直接的联系,几分钟以前你甚至不认识这个女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没能撑住,换作相似的情景,我们也未必可以,这种担忧和彷徨会让我们更加不适,于是有了感同身受的错觉。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好吧,确实有些扯远了,我就继续说下一位吧。
嗯?不愿意听更多了吗?我这里还有喜欢旅行的少年,有收集癖的大叔,还有不卖座的作家,都没兴趣吗?
是的,都是我,我就是辗转在这些人之间的手提箱,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反复利用是美德,也是我曾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
不好意思,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那你有什么想分享的故事吗?你知道,我也不是只喜欢一直说的,正因为我擅长观察和聆听,才能跟你分享各种故事不是吗?
别这样,内裤也可以有很多故事,我想你应该会有映像深刻的时候的。
记忆不重要吗?为什么?
是的,我们毕竟来到了这里。
但我不这么认为,是的,我们记住的一切都会随着我们的消失而消失,但我们感受过的这些事,是切实地发生过的,不是吗?
构成我们的一切在未来还会构成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或许不会继承我们的记忆,但就像那些不同的人一样,他们会因为同一个我,同一个手提箱而发生跨越时空的交集。
总有一天,你和我还会再一次在别的地方,以别的形式相遇,对吗?
不,同一条内裤也会有不同的人穿的,这世界充满了可能性,不考虑他们的话,至少你和我是很合衬的,一条内裤放在手提箱里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兴许,过去装在我身体里的那些衣物里也有你的一部分,只是你不记得,我也不记得。
但这个世界还记得。
他们来了。
好的,内裤女士,再会。
希望下次,我们能在一个更好的场景里相遇。
作者:江橼
免责:笑语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准时收看我的直播。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说完开场白,我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开始了今天的打工。
“让我看看,今天哪些幸运的小伙伴能够白嫖今天的三卦。”
[新人,不懂就问,这是干什么的?]
[“铁口直断”四个字都看不懂吗?算命的啊。]
[宣扬封建迷信?一把子关注了。]
“咳咳,这位朋友,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封建迷信,这是科学。”老祖宗传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并不是完全胡诌乱扯的,除去那些不太好解释的,绝大部分都是科学层面说得通的。
“既然这样,那不如今天第一卦就你了。”
所谓的,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反正每天在我直播间算卦翻车的不在少数,让这个新人提前见识一下社会险恶也不是什么坏事。
很快,新人就被粉丝科普结束,私信发给了我一张照片。
[那帮我看看相亲对象如何吧。]
照片是近期的半身生活照,照片里另一个人已经被裁掉了,剩下今晚卦象的主角穿着浅蓝色正装衬衣,表情似笑非笑。
“嗯,我相信你是新人了,老粉都知道,看到这个面相的赶紧跑。”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怎么说?]
“鹰钩鼻,覆舟唇,狱纹初现,三白眼……”我大概数了一下这人面相的问题,越说越震惊,“我更好奇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要给你介绍这样的相亲对象了!”
都不用我多费口舌,老粉就在评论区把这面相给新人解读完了。
[简单来说,就是家暴,狠厉,唯我独尊还有牢狱之灾……妈呀,看得我都害怕了……]
[不应该吧??]新人蒙圈了,大概觉得我们在胡扯。[他是交警,人挺好的能说会道也很体贴,怎么会是你们说的……]
我也不打算跟新人多解释,反正一切用事实说话吧。
我冲桌子对面的助理使了了个眼色,随后拿起铜钱掷六次,开始了今日第一卦。
“此人生在小山村,哦,现在应该是模范村了,发展不错;头上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不过姐姐与他亲缘淡泊,许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随手掂着铜钱,一边端详那人照片,一边在脑子里对应卦象。
“七岁弄死了村里鳏夫的狗,十一岁吃了邻居的鹅,十四岁酒后开哥哥的车撞死了邻村一对夫妻……至今,也没找到尸骨。”
话音未落,评论区清一色的问号。
[离谱,就离谱。]
[离大谱!]
[这玩意是怎么进体制的??]
“别急,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笑容渐冷,语气也越发咬牙切齿,“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什么吗?那里一开始是小山村,没有户口,人员混乱的犄角旮旯。”
“第二年要考学了,他去改了名字,重补档案,光明正大洗白自己。”
我一看新人发的那一串省略号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觉得我就是在胡扯,说个离谱的故事哗众取宠。
那就给她来个重磅的。
“此人跟水犯冲,如果不信我刚才说的,可以去他老家的水库看看,东南方向深挖一下会有意外收获。”
说完了过去,那就再来谈谈未来,按照直播习惯,接下来就应该讲讲主角最近的运势了。
“牢狱之灾已悬在头顶,凶狠之中还透着血色,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最近又收了条命。”
就在我正说着的时候,评论区忽然有个老粉发出来一条长评。
[朋友,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叫张褚?在临颉第二交警大队,出身于皖南村。]
[对,是他。你怎么知道?]
[刚刚临颉交警wb发通告了……]
大半网友冲着信息源蜂拥而去,把那份处罚公告的每个字都扒开来研读分析。
[……死者位于驾驶员视野盲区,经抢救无效死亡,开车把人撞死的交警只是革职??]
[毕竟人家是无意的……]
[视野盲区嘛。]
[开过车的都懂,真没救。]
“谁说是意外的?”通过自己的渠道获知更多详情后,我又切回了直播间,“我们这行讲究因果报应,老话不是常说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或许会应在你自己身上,或许会应在你亲人身上,或许会应在你子嗣身上。”
“总要有个还债的。”
“但我可从没听过,受害者死了,他们的孩子也要被施暴者杀死的报应。”
我再次放大那人照片,圈出他头上那两道纹,“牢狱之灾都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只革职。估计再等一会儿,他以前干的那些好事就都爆出来了。”
直到这会儿,白嫖了一卦的新人已经没声音了,不知道是跑去吃瓜了还是跟介绍相亲对象的人打架去了。
我也没再关注这件事,愉快地完成今日直播任务,功德圆满下线睡觉。
等第二天起床,点开手机,那一瞬私信爆炸手机都卡得不没反应了。
[大师!你是真的神仙下凡啊,都说中了!]
我一看,乐了,这不是昨天那个新人嘛。
[皖南村水库清淤,昨晚上把水放干了,今儿早上就挖出来两具白骨!]
新人是真的要跪了,二十年前的事儿都能给算出来,这可真是活神仙啊。
我咧嘴笑了一下,没在意这些老旧事故,转而问起对方那个好心的介绍人。
[介绍人是他姐姐。]
“姐姐?”我琢磨着,他姐姐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你写个字给我。”
[写字?写什么?]新人被我问蒙了,也没拒绝。
“随便什么都行。”
于是她写了一个“恶”。
恶字,多音,亚在心上多隐忍,恶贯满盈又深恶痛绝……
果然,报应啊。
按顺序应该是序章部分的第三篇,鉴于最近卡文有些厉害,先把最先起笔的本篇上传一下。
————————————
为何落泪?
因这月相轮回,
因我再不是我。
————————————
“……尽管哀泣吧……那陷于迷雾的狄忒勒斯啊…”
有人在哀歌。
“……便叫他携着碎月残星,飞往那永恒光明之地……”
在这欢腾之中,旁若无人,放声颂唱。
“随后如那亘古恒常……初日擢升,从它自身的血中,骄盛如是——哀叹吧!”
金纱的长裙光华闪烁,澄黄仿佛黎明透亮的曙光。
“……哀叹我身已死,再无缘见那金红耀阳……”
红铜的面具垂下珠链,湛蓝宛如恸哭命运的泪滴。
悲歌渐止,仅剩下悠长哼唱……歌者收敛了碎光的裙摆,自顾自地鞠躬谢幕,步伐轻巧地下至广场一角。
众人注目,无人问津……他的行为确实古怪,他当然知道。
不过是对那同血肉骨骼如影随形的疼痛与欲求稍作抒发,权当慰藉罢了。
歌者在笑,对这月亮,对那白百合,对这欢欣踊跃的一切生灵报以最为诚挚热烈的笑。星光倒映在他淡白的眼眸中,欢欣鼓舞。
伊莱法缇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他都知道。
“星辰已经昭示了您的到来……”
他侧过脸,猩红的眼瞳许是充满着兴味的……
那位金发的猎人似是被他的嗓音所惊,透过面具依旧显露出几分讶然。
伊莱将指节抵上唇面,示意对方不必多言 。他微笑着伸出手臂作邀请态势,吟唱再起。
“——放出猎犬吧!”
他们的身高几乎一致,然而伊莱法缇却占了鞋跟的便宜,不过几厘米的差距被他自然地演绎出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疯狗也不甘示弱,上前半步握住他的右手,如同灵缇在林间追猎般迈开步子,于余音未落之际便抢下节奏的主导权。
歌声因这猝不及防的拉扯停顿了半秒,伊莱法缇不得不跟上两步侧过身子,待调整好气息再度开口。
“钟声彻响……”
他从不是什么歌剧演员,就好像疯狗不是一位专业舞者那样。伊莱法缇的唱法更像是那些游吟者……节奏分明,就如他们干脆利落的舞步;词句与落点亦是随性而为。
“……此夜巡猎,已在途中——”
疯狗又迈出一步,皮鞋的厚重质感恰巧落在伊莱法缇中意的前方,使他不得不多跨过些距离。伊莱便顺势压下躯干靠向对方,伸手揽住了舞伴的腰身。
“今夜,宴请圣主……”
二者的面颊因此贴得极近,伊莱抬起头,唇边依旧漾着一抹静谧安逸的微笑,冰冷如月的气息随着他的哼唱送到疯狗的耳畔——转瞬即离。
他的动作极快,在疯狗反击之前便揽着对方腰身将人抱起,侧踏后仰带他旋过半周。那雪色的眼瞳半阖着,如醉如痴。
在猎人落地的刹那,仿佛早有预料——伊莱侧身后撤,又垫步向前再度贴上身位。
歌声骤止
来自猎人的沉重脚步落下停顿前的结末重音,二者相视,却并非默契。双方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肌肉,无形间的角力在这一轮暂且持平。
“这么想赢?”
一拍的时间,说短,却也长到足以令某些人感到愉悦——伊莱法缇突然轻笑了一声侧过脸去,顺着猎人的力气退后半步。
“……钟声彻响——”
高跟礼靴踏过几个形似月弧的鼓点,又循着二者交握的手臂再度贴近,暗蓝薄纱仿佛蘸取星河,于群星被掩的满月之夜画下骄矜光弧。
这一次,他温和地将手搭上了疯狗的肩膀,将主导地位交还于对方……貌似如此。轻柔哼唱自他喉间再度流露,掩盖不住其中的愉悦欢欣。
“今夜……我们喰食圣主……”
殷红眼眸于月轮的掩盖之下眨动着,苍白眼眸于月弧的庇护之下静待着……
也许这就是颂歌的结末了……伊莱法缇不再开口,只是默数着节拍与舞伴角力。他时常使诈,并乐在其中,仿佛一只与猎犬博弈的红狐——斗争着,追逐着,直至阴影将他们笼罩。
月落,血溅。
火光迸裂,残月的假面下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肉体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伊莱法缇后撤两步垂下发麻的左臂,扯断金纱任由那团造价不菲的布料落进灰土。
折断的椅子腿在他手里转过半圈,就像一把名贵考究的仪剑那样被他握在手里。
下一秒,沉闷的鼓点再度响起,先前的舞伴已成了此刻的劲敌。
疯狗的重拳又一次落上伊莱法缇的手臂,令他不得不后撤卸力。金发的猎人没有给他调整状态的机会,接二连三地追击试图打散他本就不稳的架势。
伊莱却在这时骤然发力迎上前去,他剑锋偏转挡开拳头,侧身仿佛投怀送抱般屈肘猛击;他不再歌唱,也不再言语,却依旧笑着——以某种愉悦与某种苦痛混杂而成的疯狂意味。
瞬息之间,血液淌落。
来自疯狗的追击率先在他肩上炸裂,玻璃飞溅,划出数道齐整而深刻的伤痕。
然而伊莱那猩红的眼中无有动摇,连带着他的动作也是如此——
金发的猎人的身形因那一击稍有撼动,战意却越发高昂,被架开的拳头反握住伊莱手中的武器,破裂的酒瓶深深刺入对手的颈窝,胜负已定……
真的吗?
伊莱法缇反手握住木料,用力刺下,其落点正是猎人的头颅。疯狗自然不可能令他得手,正相持之际,某一方却突然松劲……
满月垂于天际,群星投下恩泽,冷冽光晕倦怠地散落在他们头顶。尖锐的玻璃划过伤口,带起一片冷凝的血花。
疯狗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但如星辰般闪烁的伊莱法缇更快他一步。
在猎人失衡的刹那,伊莱法缇咬上了他的侧颈……也许那称不上噬咬,没有血,也没有疼痛,只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寒意。
“好吧……您赢了。”
又一次,理智与本能相争。
面具下那睁开的双眼一只淡白,一只血红,它们不约而同地垂落下湛蓝的泪滴。
伊莱法缇面对着疯狗,深深鞠躬宛如谢幕,又在猎人愣神之际转身离去。
“下次,等我拿上武器再好好打过。”
————————————
那残缺的终会满盈,
那逝去的呢?
它会吗?
他是吗?
飞蛾振翅……
最终一切脚步,一切音符都在天穹之上,抑或是大地之下
——如是嗡鸣。
月亮也要为这悲哀淌下泪来。
各位秘宝猎人,舞台3已公布。具体请移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5025/
感谢玩家【本不是喵】的一章言弹整理!
地图/死者档案:
非日常: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3435/manga/#manga1
地图: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1742/manga/
巡逻鲨鱼放置室:
【巡逻鲨鱼排班表】by 才波 朝阳、彩泽 弦乐
每个鲨鱼每隔20分钟交接一次(需要进行充电)
每一只鲨鱼充电15分钟,巡航20分钟,充电完毕的鲨鱼会在一旁进行5分钟的睡眠待机,睡眠时间结束则会再次开启巡航。
【巡逻鲨鱼使用说明书】by 才波 朝阳、彩泽 弦乐
巡逻鲨鱼是鲨ki社畅销的产品。仿真的外观,冰冷坚硬的内心。只会执行程序的死脑筋和从不插队补充能量的好品质,以及配备咬合力超强的上下颚,则是本产品的最大卖点。这么完美的巡逻保安鲨鱼产品在这里可找不到第二个!顺便一提娇小可人的嘴是鲨ki社长别出心裁的设计!
【近几天的巡逻鲨鱼巡航显示器】by 才波 朝阳、彩泽 弦乐
鲨鱼巡航的记录会被保存在时刻表上
第一天的巡航时间记录
00:00-00:20 01:00-01:20 23:00-23:20
00:20-00:40 01:20-01:40 ~~ 23:20-23:40
00:40-01:00 01:40-02:00 23:40-00:00
案发当天凌晨的排班表:
00:00-00:20 01:00-01:20 (无显示)
00:20-00:40 01:20-01:40 (无显示)
00:40-01:15 (无显示) (无显示)
【鲨鱼充电装置】by 羽海野 奥罗
装置在距离出水口非常近的地方,很明显是巡逻鲨鱼用来进行充电的地方。只要想象成自动扫地机器人充电的地方就很好理解了。充电完毕的巡逻鲨鱼会从这里出发巡逻。每次充电的时候只能容纳一只巡逻鲨鱼。
【废弃的充电装置】by 羽海野 奥罗
干净的和对面充电装置一样。
【备用鲨鱼待机位】by 羽海野 奥罗
放置了许多备用机械鲨鱼的地方,每一只的背鳍上都写着数字。分别是一号备用,二号备用,三号备用,并没有被启动过的痕迹。
巡逻鲨鱼附近:
【三号巡逻鲨鱼】by 须弥山 尸罗、伊佐木 欣弥、飞鸟井 白哉
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巡逻鲨鱼,发现的时候嘴部呈张开状,看起来是因为电源耗尽,将死者的头部拿出来时,可以发现机械鲨鱼嘴里有着类似充电接口的装置。
【三号巡逻鲨鱼身上的痕迹】by 伊佐木 欣弥、飞鸟井 白哉
表皮上的有一个很浅的孔。
【三号巡逻鲨鱼嘴部】by 须弥山 尸罗、三千院露利
发现的时候嘴里含着死者的头部,尖牙上有着肉屑和鲜血的残留。
【三号巡逻鲨鱼充电口】by 三千院露利
位于上颚,已被肉屑堵塞。
【一号和二号巡逻鲨鱼】by 须弥山 尸罗、狮子原 清隆
由于被三号堵住充电口而挡在外面的两只巡逻鲨鱼,均电源消耗完毕并丧失了行动能力,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嘴部有着和三号一样的充电装置,发现时嘴部紧闭,稍微用一点力就可以打开。
海滩:
【尸体情报】by 黑田 梦、師走 坂鳥
死亡原因为颈部断裂,失血过多。衣服已经被海水浸湿,身体和衣服完整,并没有挣扎的痕迹,皮肤有些泡出褶皱来。
死者档案上写的时间为清晨,尸体颈部血肉模糊。 除了颈部,身体上没有其他伤口。
虽然有一些血肉模糊,但脖子断面的血管呈现的样子,确实是被锋利的东西一下子切断的。
检查胃部残留着一些面食,肠道的情况是食物刚进入食道。死亡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
胃部没有其他明显残留同时也没有积水。
【海滩上的模糊讯息】by 秋田 阿卜杜拉
在刚到海滩上的时候,第一眼看到沙滩上有字“xxxxx”,只能依稀辨认出笔划看不太清楚了。
【残留的灰烬】by秋田 阿卜杜拉
在燃烧殆尽的灰烬里用手去触碰,似乎有一根未烧尽的线头
【捕鱼装置】by秋田 阿卜杜拉
位于巡逻鲨鱼放置室最近的装置里的鱼叉少了四根,其他的装置鱼叉数量正常。
【建筑物上残留的痕迹】by秋田 阿卜杜拉
有一些细小的荆棘被折断了,落在了地上,朝上面看,有一些残留的线挂在那里。
其他(塔内):
【厨房记录】 by 黑田 梦
八千代 绢色
花山院 香绪里
黑田梦
山鹿 伊织
三千院 露利
湖湖
叶山 根子天
羽海野 奥罗
黑田梦
【犬伏伸司】个人房间的言弹及额外信息 by 新谷 蓝市
【一份报纸】:知名探险队雪山遇难,十九人丧生,超高校级的探险家,是否名不副实。
全篇内容均在批判这位探险家所做出的抉择害死了一个团队
【犬伏伸司的日记】:
1. x月x日x年 考试日
考试,虽说是疗养院的常规目的
但自身并不是为此而进入的疗养院。
必定无法通过的考试……不过院长会在意这个吗?
完全不了解治疗师,火鸟同学能通过吗,她已经完全是个合格的治疗师了吧?
。
黑板上的字改变了,变成了超常规的离奇的内容。
还冒出一个玩偶鲨鱼,说什么自相残杀,意义不明。但以这个鲨鱼的灵活性看来,制作者应该很不了得,为何会绑架一群人做这种无聊游戏。
教室确实是考试场地,但其他房间却不是。
建筑物没有出口,周围的房间看上去也是普通的建筑。
这样的大工程,有官方参与的可能性吗……?
八千代的茶会……或许能安抚大家的心情
。
有自动贩卖机,至少基本的饮食在这几日内能够保障。
虽然这么想有些糟糕,但专程绑架一群人过来,大概率不是为了让人饿死。
2.x月x日x年
大脑有些混乱
想比起前一日的鲨鱼玩偶,今天的内容着实有些夸张。
海天逆转……
怎么想都不是现实能存在的场景!物理上都不会允许,总不会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吧。
这里的生活设施很齐备,看来需要长期生活。
……
又是杀人游戏
(一行小字)鲨鱼玩偶有了制衡玩家的手段,看来游戏的进行是必然了。
作为被“外星人”观赏的“斗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境地吗?
(一行小字)无论是外星人还是虚拟空间或是梦境,这超现实场景……常理来看无法逃离吧?
破坏鲨鱼玩偶的手下也许是个办法。
【温泉混浴】by 叶山 根子天
在温泉有过洗浴痕迹,但没发现衣物,厕所无异常。
追加询问鲨ki清洗频率和清洁剂用量的答复:厕所一天一次,浴室三天一次,清洗剂鲨ki说它每天都有在用,消耗状态是鲨ki一早就在用,用量无法分辨
【死者包内物品】by 火鸟 歌桂
小型氧气瓶,应急食物(含自热袋),水瓶带水200ml,防滑手套,安全带*1,锁扣*4,绳子少许(有被切割过的痕迹),滑轮*2,纸笔,液体创可贴。
【绳子长短】by 火鸟 歌桂
绳子比之前短了许多。
突发事件相关言弹
【突发事件-预备计划】 by 须弥山 尸罗
预备计划附近的沙滩上放置着大块生肉·、金枪鱼等
【海滩上的讯息】by 安乐城 他祭【陈述3】
在你们来到海滩上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字“如果能够成功,我希望你们逃出去”
作品链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360/
亲爱的布莱恩:
有段时间没见了,你还好吗?新工作如何?希尔达说你走的很匆忙,真遗憾我们没能当面道别。
不知道我们的交流会还能否有机会继续,要知道,我真的怀念那段时光,虽然你的故事都有那么点儿可怕,但我从不否认它们很吸引我。
虽然交流会不再举办,我和希尔达也还在继续写故事。我把它们附在信里,希望你能读一读,至少给我些感想吧!
人鱼节结束以后,我决定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习里面。我的力量还太过弱小,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因此,我要到更高的地方去。我想学到更多的东西,关于人鱼,关于这个世界,我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也许继续向前走,某一天,答案就会浮现在我的脑子里了。我准备申请一所女子学院,据说他们的入学测验难度很高,真希望我能通过!
你也许会关心珀儿。她很好,甚至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但每当我问起她,是否想要回到大海,她仍然无法给我答案。我可爱的小人鱼,一想到五年后她就不再属于我,我就替她担心。她的下一任主人,会是一个米切尔先生那样的混蛋吗?说到米切尔先生,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刊登在上周的晚报里,真是让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不仅如此,他还要缴纳罚款,作为虐待人鱼的惩罚。我也不再和希洛约会了,虽然我相信他不知道米切尔先生的诡计,可不管是我,还是他,都觉得我们需要分开冷静一段时间。
事实上,我仍然认可希洛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前提是他的父亲不是这样的混蛋。也许我应该把这件事加入我的小说,写一个富家千金被欺骗的故事,我现在意识到,有些事情只有亲自体验过,下笔时才更加真实可信。
好了,关于我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我也想知道你的近况,所以请早点给我回信吧!
你的 克里斯蒂娜
布莱恩: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也没有给希尔达回信,她很担心你,差一点儿就要去找你了。是工作很忙碌,没办法抽空写信,还是新的生活让你忘记了我们这些老朋友?我无意责怪你,只希望得知你平安无事的消息,否则我认为希尔达很快就要动身出发了。
请早点给我们来信吧。
克里斯蒂娜
布莱恩:
也许你打定主意不回复我们了,好吧!我来信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春天,我就要去女子学院读书了。要离开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我有点紧张,希望到时不要出现什么太棘手的情况。
父亲说会替我好好照顾珀儿,我相信他一定会的,以后我无法经常陪在她身边,希望她不会感到寂寞。
布莱恩,你现在一切都好吗?希尔达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希望在她真正动身之前,你的回信能够先一步来到我们身边。
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
抱歉,一切都好,也许吧!
请不要再寄信到这个地址了,也不要寄信到新的地址,因为我很快会离开这里。
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把最近经历的事情告诉你,也不确定那些似有似无的证据是否是我的一种被害妄想。最近我对一件事情深有体会:过剩的想象力只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知道的太多,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此我只打算提醒你一点:小心人鱼。
祝好。
布莱恩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克里斯蒂娜启程的日子也日益临近了。她无缘今年的人鱼节,因为在那之前,她就要离开人鱼之都,前往遥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克里斯蒂娜紧张不安,却又对此充满了期待。
“你最近有收到布莱恩的信吗?”
“偶尔有一封。他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了。”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你知道他们关系一直都不好,哦,他还说,因为这里是‘人鱼之都’……我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
希尔达和克里斯蒂娜坐在人鱼的房间里,身旁的鱼缸中并没有人鱼,珀儿通过水道游到院子里的泳池去了,只给人类们留下一缸清澈透明的水。
“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小心人鱼。”
“我也不明白,珀儿明明是如此无害的生物。我猜测,布莱恩是被人鱼伤害了,可他却又不肯说出细节。”希尔达摇了摇头。
“也许他是为了我们着想。”
“我想也是。”
“真不敢相信,我们的交流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会想念你的,克里斯蒂娜。”希尔达不舍地拉过克里斯蒂娜的手。
“我保证会给你写信的,至少我不会像布莱恩那个混蛋一样让你担心。”克里斯蒂娜笑着说。
她与希尔达道别,保证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在送希尔达离开后,又去赴下一个约。希洛邀请她共进晚餐,这是他们时隔许久的再度约会,也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许久未见,希洛仍然是从前的样子,风度翩翩,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绅士地为克里斯蒂娜拉开椅子,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寒暄了几句。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子,他们享用了一会儿美食,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没想过,你会下决心去读女子学院。”
“因为我有想做的事,所以非得去学习更多东西不可。”
“你要去学习如何写作吗?”
“除了写作,我还想学习更多东西。”
“那之后呢?你还会回来吗?”
“嗯……我想我会的,因为我想要为人鱼做点什么。也许我不会立刻回来,但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人鱼之都来的。”
希洛点了点头,似乎是放下心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正色道:“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他受到了惩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会因此迁怒于你,我们的事,和我们的父辈没有关系。虽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婚约,但没有见面的这段日子,我也对你的事念念不忘。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等你回来?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成为我的妻子,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克里斯蒂娜看着希洛真诚的眼神,心中微动。
“那你所认为的幸福的生活,是怎样的?”
希洛微微抬起头,为她描述起一个又一个场景:“我们会搬到一起住,和你的人鱼一起。我会为你和人鱼准备一个房间,就像你在家里那样。我会赚到不菲的薪水,你也可以继续在家中写你的小说,或者参加太太们的茶会,做些轻松的事打发时间。我们会有孩子,两个,或者更多,周末的时候,我们带着孩子们去野营,看他们在草地上欢笑,他们一天天长大,我们也一天天变老,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就这样?”
“这对你来说,不够好吗?”希洛诚恳地发问。
“也许这是很多人梦想里的生活,但不是我的。”克里斯蒂娜摇摇头。
希洛面露失落:“可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我能问问,你理想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吗?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也会为你实现。”
克里斯蒂娜微笑着站起身来:“我理想的生活,不需要别人来为我实现。至于它是什么,我还不太清楚,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像一条人鱼一样生活。”
“我没有那么说……”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克里斯蒂娜掏出钞票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份。抱歉啦希洛,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说完,她便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餐厅。
“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可以给其他人写信,可是却没办法和你联络。”
克里斯蒂娜坐在缸边,抚摸着珀儿的头发。珀儿温顺地任由她抚摸,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觉得父亲不喜欢你,可他既然答应了我要好好照顾你,就肯定会做到。杰弗里也答应我说常来看你,他会带着他的孩子一起来的,我想你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至于布雷迪,希望他永远别进这个房间。”克里斯蒂娜愤愤不平地说。
“如果你被谁欺负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珀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我想为人鱼做点事,不仅仅是为你,也为你的更多同胞。我希望它们都不再遭受虐待,也不再被强迫去参加残酷的比赛,可是我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去学习更多的东西,期待着这些知识能在某天发挥作用。也许等我能够做到这些事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可是,那一定不是没有意义的。父亲说,人鱼会为自己找到出路,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到人鱼的出路到底在哪里。珀儿,你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吗?你会想回到大海吗?”
珀儿不回答,只是似懂非懂地看着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笑了笑,这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好吧,再见了,小人鱼。我会想你的。”
她本想吻一下珀儿的脸颊,又想起父亲的嘱托,只是伸手拥抱了珀儿。在她将头靠在珀儿肩膀上时,却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谢谢”和“再见”。
“哈哈,也许我听错了,但如果你已经学会了讲话,那该有多好啊!”克里斯蒂娜亲昵地蹭了蹭珀儿的脸颊,松开了手臂,“再见了,珀儿,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依依不舍地走出了人鱼的房间,却很快遇上迎面走来的布雷迪。
“你来做什么?”克里斯蒂娜警惕地问。
布雷迪的语气很不耐烦:“我只是恰好走到这里,你不会以为我还想进那个人鱼的破房间吧?”
“你最好不是。别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随便进出这里,更不要想着对珀儿做什么坏事。”
布雷迪对妹妹怒目而视:“你还把我当做哥哥看待吗?都过了那么久了,你还在对那点小事耿耿于怀?我本来觉得你要走的话,应当对你和善一点,现在想来,完全没那个必要。”
“是啊,没有那个必要,”克里斯蒂娜冷笑,“看来,我也没有必要和你说再见了。我要去读书了,希望我再回来的时候,能够真的看到你的玩具公司,而不是那些卖不出去的小零件。”
她转身,朝着与布雷迪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后响起布雷迪愤怒的声音:“反正,你也还是会回到这个家里来,然后随便嫁给哪个没用的男人!就算读了再多的书,也没有任何用处!”
克里斯蒂娜把烦人的声音甩在脑后,走向父亲的办公室。费尔南迪仿佛等待了很久一般,默默地示意她坐下。
没有太多的话语,她只是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而父亲只是回答:“好,祝你一切都顺利。”
所有的告别已经说完,为了明天启程,克里斯蒂娜早早入睡,却在深夜醒来。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家里,她难掩兴奋和激动,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再度进入梦乡。
她索性下了床,走出房门,从她十二岁那年以来,已经再也没有这样的夜游。她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人鱼的房间门口。
令她诧异的是,人鱼的房间虚掩着,蓝色的光像水一般从门缝中流出。她明明记得自己锁上了门……克里斯蒂娜凑近门缝,悄悄打量门里的光景,眼前的景象让她忘记了呼吸,脚下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摇曳着的,海蓝色的光,摇曳着的,海蓝色的水。
男人跪在水池边,抚摸着人鱼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脸颊。他的嘴唇凑上她的嘴唇。
恍惚间,克里斯蒂娜似乎回到很多年前的蓝色夜晚,相同的舞台再度上演了相同的剧目,但演员却不再是同一人。
她的哥哥布雷迪,正在深情地,忘情地,亲吻着一尾美丽的人鱼。
正如他们的父亲当初做过的那样。
“小千,这是今天的份,别忘了分给你的队友们哦。”
一个保鲜盒出现在了小林千景的面前,还没来得及打理的辫子很自然地被身后的人拉起、拆散。
漱口的茶水呛进了气管,小林千景拍着胸口咳嗽着,“……咳,谢谢……可以放到今晚吗?最早可能也要下午才会见得到小队成员他们。”
“嗯……”随着对方的思考,头发被拉扯着卷了好几圈,千景只能仰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保持上半身不动,将书包拉了过来,比划着该怎么安置这个保鲜盒,“今天做的是烘烤制品,应该没问题,不过如果要放比较久,吃之前最好加热一下,让它恢复蓬松,不然口感可能就不够好了……你们那边应该有地方可以加热的吧!”
发觉书包无法装下这个保鲜盒,小林千景将其放进了装便当的袋子里,而身后的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放弃捣鼓他的头发。
千景得到了暂时的自由,站起身想把头发绑起来,就看到了还围着围裙的姐姐有些不服气地叉着腰,仰头对着楼上喊道,“小玛丽?有空过来帮个忙吗?”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逐渐清晰的“来啦!”向餐厅逼近,一个穿着鲜艳张扬的女孩带着她一手的工具冲到了餐桌前,与外表不同,清淡的茉莉花香缓缓地飘入了千景的鼻腔,“姐姐今天想给小千弄什么样的发型?来!小千,快快坐好!”
“百濑姐,万理江,真的不用麻烦了……”已然放弃纠正妹妹对自己的称呼,千景在姐妹两那仿佛可以刺穿自己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做回了椅子上,放弃挣扎,“那么,辛苦你们了……”
“哼哼!放心吧,你妹妹我出手绝对又快又好!”肩膀遭受了来自万理江的重击,千景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了下来,开始擦拭。
“今天他算是和队友第一次正式见面,我已经多做了甜点希望能帮他和队友们打好关系,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千看起来更好相处一些……”
“小百濑真不愧是好姐姐——我想想啊……”
身后的两人嘀嘀咕咕,对着头发上下其手。
千景自认为并不是什么不好相处的人,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在家人面前太好说话,从而显得自己对外人没那么友好,但是姐姐这样为自己着想也不好开口反驳,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擦完了眼镜,千景决定放空大脑休息一下,结果就看到了收拾好碗筷的父亲正笑着看着他们。千景向其投向了求救的眼神,但父亲只是点了点头,与准备出门的母亲做了个道别后,就直接走进了房间。
「算了,随她们去吧……」这样想着,小林千景决定闭目养神。
“……锵锵!弄好啦!看看怎么样吧!”
被万理江摇晃着上身,小林千景的思绪终于从远处飘了回来,眼前一边是端着镜子期待反应的百濑,一边是玩着发夹等待评价的万理江。
千景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编成麻花辫的后发,辫子被打理地很精细,披在身前,没有毛毛躁躁的地方,就像动画漫画里插旗的温柔角色……但发尾的马卡龙发夹却格外显眼。
「绝对是万理江的主意吧。」千景这么想着,打算出门之后就把它卸下来,不过嘴上依旧对妹妹表达了感谢。
“万理江真的很擅长这些……”
“那是当然!哼哼~”万理江显然很受用,开心地晃着梳子转起了圈,一旁的姐姐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拿起千景的包,递了过来。
“那么小千,今天的学习和训练这都要加油哦!”
“我会的。”小林千景用微笑回应了姐姐的叮嘱,正准备出门,结果看到了打算偷偷溜走的万理江。
“万理江?也该准备去上学了哦。”
被逮住的万理江扭过头,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不用你管!”的表情,一蹦一跳地往房间跑去,“打扮好就走——”
“呼呼……我会督促的,小千就放心吧。”百濑姐姐笑了,轻轻拍着千景的肩膀,把他往门外推去,“一路顺风。”
“嗯,我出发了。”
太阳透过还未散开的稀薄云彩,吝啬地散出光线。千景没有撑伞,就这么走在落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看来,今天会有个好天气……」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男人在躲雨的屋檐下遇到了一位少女。
细讲起来,是他单方面地为了避雨冲到屋檐下,又擅自对少女投入了过分的关注——无论是与娇小身躯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硕大手提箱,还是对方过分挺拔的站姿、微微下垂的杏眼,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逼着人把视线投过去似的。
少女大约二十岁出头,穿着深蓝色的长裙,戴着与身上裙子同色系的宽檐帽,一把黑色的折叠伞放在一旁的地上,裙摆上还沾着不少溅上的水迹泥点,不过手里的手提箱倒是一尘不染。
也许是男人的视线太过有存在感——这是难免的,毕竟这个屋檐下只有他们两人,而女性总是会对视线格外敏感一些。
“您有什么事吗?”透过口罩传出来的声音温柔中带一点沉闷,略显沙哑。
“啊抱歉,”男人立刻道歉,“我只是在想,这个手提箱对你来说,是否有点太大了,一个人出来,拿着它很不方便吧。”
“多谢关心,不方便的话是有一点,不过,不把它带在身边的话,我会不安心。”少女的眉眼不像方才一样戒备,“具体来说就是,这里面装着我的人生。”
“人生?”男人被这个像小说里中二病一样的说法勾起了好奇心,挪到了少女旁边。
“是的,这位……”
“我姓安。”
“安先生,你有想过吗,你的人生是由什么组成的?”
对于刚认识的两个人,这种话题该说是太轻率还是太沉重呢?
这样想着,男人清了清嗓子:“突然被这么问的话,我一时也……呃,大概是记忆和身份吧,还有对未来的规划期待之类的?”
尽管问出了这个问题,少女却看起来对答案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地讲下去:“我啊,曾经被人偷走了人生。”
“很多人找朋友的时候,跟自己有共同点都是必要的加分项,而我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遇到了一个跟自己共同点很多的人。”少女像是回忆起了过去,摩挲着手提箱的把手,“她叫刘琦,王字旁一个奇怪的奇,我叫刘琪,沙琪玛的那个琪,我们名字发音一样,长得又有几分相像,刚上中学的时候,老师同学都经常叫错。”
“渐渐熟悉起来了,我的朋友很多,性格也比较外向,她呢,比较孤僻,只说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各种意义上的没人要。她从不提起家里的事情,也没有以前的朋友。我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跟疯了似的喜欢她,把她带到家里,跟她形影不离,送她好多礼物,现在想来,我喜欢她什么呢?”思考的时间没有很长,像是自问自答一样,她很快得出结论。
“可能就是喜欢她有点像我吧。”
无端的,男人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些温柔之外的情绪一触即碎。他仔细摸索着里面的情感变化,应和道:“人对跟自己相似的人总是更有好感的,我猜这就是同性相吸吧。不过之后很快还是会想有些区别。”
“安先生果然是很敏锐的人。其实,如果仔细分辨的话,我们原本并没有那么像,她五官不像我这么狭长,个子比我矮半个头。但是渐渐的,先是老师会弄错,后来朋友们也会对着她喊我的外号,一开始我觉得怪有趣的,还会跟她偷偷换了座位打赌对方的同桌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后来……后来,她甚至剪了跟我一样的头发,穿厚底鞋,背着我送她的同款书包,再加上当时学校管得严,要求所有人都穿校服,有的时候,连我也会觉得分不清。”
少女握着手提箱的手紧了紧,面色不虞。
这已经超出对好朋友的模仿范畴了,哪怕是从局外人的角度,也感受到了明显的不适。男人不认同的眼神有些明显,倒让少女的脸色更缓和了:“开始奇怪了是不是?我也是这么感觉的。我想要的是朋友,不是另一个自己。我开始换新潮的发型,带手表或者发箍之类的小玩意儿”
“有人开玩笑说,‘双胞胎里的一个抛弃了另一个。’安先生,你心里一定也在说我幼稚吧。”
“啊,没有没有,”男人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子,局促地回答道,“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我其实也在心里责怪过自己,毕竟互相扮演的游戏是我提出的,又是我先单方面没有通知她终止了这个游戏,就好像,体育课跑步,大家约好了一起,我跑着跑着却独自加速把她一个人丢下了……”在男人来得及开口安慰之前,她语调一转,“然而,问题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同学的确能分清我们的外表了,但她的神情、语气、甚至是笔迹,都越来越像我。老师会偶尔把她的作业本当成是我的,同学会学我们俩说话,像是在照镜子一样……”说到这里,少女停顿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后来,我开始弄不清他们说的事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了。周日的早上我会被电话吵醒,他们说我答应了要去野餐,然而我自己根本毫无印象;会有同学夸我唱歌好听让我唱两句,可是说出的曲目我根本没有听过;我开始写日记,日记上却总是出现我不记得的事情。我生气地质问他们,会被他们一脸莫名其妙地指责小题大做,我反复确认细节,会被他们不耐烦地拒绝。我弄不清他们说我做的事是我真做的还是小琦做的,还是听小琦说是我做的,亦或根本是跟我开玩笑的……”少女瞪大眼睛,细密的汗爬满了额头,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起来,闷在口罩里回荡出沉重的声响,男人踌躇地抬起手,又放弃了,从口袋里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少女低声道谢,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狠狠闭了闭眼:“刘琪病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很长一段时间,我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回味当天发生了什么,每个细节,每一分,每一秒能不能衔接起来……生怕自己又遗忘了什么。但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甚至有的时候,被提醒了之后,我会惊恐地发现,自己真的有模糊的记忆答应过,只是当时忘记了……”
男人讪讪收回手里的纸巾,摆正了自己作为一个听众的姿态,这个故事已经远超少女的青春期烦恼这种小事,他语气有些不平:“你觉得这是刘琦在报复你吗?”
“嗯……有一天晚上,我依旧睡不着,我躺在床上,又回忆起了那个跑步的比喻,非要说的话,当时我的恐惧就像是,在加速向前跑的路上,自责让我扭头看小琦跑到哪儿了,结果发现,她正趴在我的背上……我觉得这是她的警告,或者惩罚。因为我逃开了,我丢下了她,她不能允许我背叛这段感情……
“我认输了,我去找她道歉,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少女肩膀猛烈地抖了一下。
“你永远别想丢下她……之类的?”男人揣摩着之前的事情,猜测到。
“不,她说,我昨天来找她道过歉了,她已经回答了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还笑着问我,怎么今天又来了……那种笑容,跟我有八成像,我一瞬间真的有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少女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呻吟,“更,更可怕的是,我回去翻日记本,真的看到了关于昨天道歉的记录……”
男人皱了皱眉:“我记得你说过,她的字迹跟你的越来越像……”
“可我的日记本放在家里,她又是从哪里得到,偷写,然后又怎么放回去的呢……”少女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从那些恐怖的记忆里抽离出来,“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的。初二的那个夏天,我转学了。”
“不管是她的报复也好,还是同学们约好了对我的整蛊,都不重要了。”
在渐渐变小的雨声中,两个人一齐叹了口气,然后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回忆起那些事,还是,呃,有些不适,让安先生见笑了。”
“人们对于小孩子的恶意能有多大,一向是缺乏概念的,但如果实际体验,校园暴力和各种越界的玩笑都到了让人细思极恐的地步,你经历的应该被归为情绪上的校园暴力了……”男人看了看外面连绵不断的雨线,感觉一时半会雨也不会停,于是继续问了下去,“转学之后,事情应该好起来了吧?”
“嗯……”少女爽快地点点头,“尽管还要吃一些药,也会偶尔忘记一些事,但整体都在好起来,在新同学眼里,我应该只是个少言寡语的普通人,没有捉弄的价值,事情少了,我也慢慢地好了起来,我读很多书,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学习,健忘的毛病也在改善,整体来说,的确是好了很多。”
“那你之前说……”男人欲言又止,目光再一次落在手提箱上。
“因为,事情还没有结束啊。”
“我平淡地度过了中学,努力地忘记过去认识的所有人,考上了外地一所还算不错的学校,在一切都在向着好起来发展的时候,我发现……”
“她也跟我上了同一所学校。”
男人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已经进行了一波怒涛展开。
“不,什么都没发生。”传入耳中的声音略显沉闷沙哑,“是的,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们已经与当初的样子大相径庭。她自信、快乐、被朋友们前呼后拥,而我,孤僻地一个人上课下课,没有朋友,也不提起自己的事情……”
“跟开始很像是不是?只是我们的位置,完全对调了。”
“这就是偷走人生的意思吗?”
“不止如此,坦白来说,这种落差虽然难以接受,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能够平静地生活已经足够了。
“只不过,事与愿违这个词,大概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跟我关系一般的同学更加对我敬而远之,无时无刻不在出现的窃窃私语和眼神让我感到不安,直觉告诉我某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但我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那种压抑、低沉的氛围,我想要上去询问,但回忆起之前同学的指责我大惊小怪的样子,又不敢去问,感觉自己好像又病了……
“不过这次的解密来的很快,同宿舍的另一个姑娘悄悄告诉我,同学里不知为何流传着我去援交的消息,还时间地点有模有样的……对象包括了许多人,甚至有带我的老师和辅导员……而那个时候,我想要解释,澄清,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颇为震惊地看着她:“难道她为了……可……”
“很震惊吧?我也是。她真的为了报复我做到如此地步吗?老师因为传言对我不假辞色,辅导员专程与我谈心,话里话外都是不信任,甚至还给我看了面部打码的色情照片,言说已经在校内论坛上传开了,删都删不干净。就是这样,我的过去是失败的,我的未来也没有任何希望,我的记忆充满了大段的空白和不确定,这样的情况下,说我的人生被人偷走了,不为过吧……”
“是不为过,可是……”
可是你该如何把偷走的人生拿回来,更具体的,如何把它装在这个手提箱里呢?
“至于说为什么讲这里面装着我的人生,”少女双臂用力,将手提箱抱在怀里,温温柔柔笑了笑,“因为,我终于下定决心杀死刘琦,这里面装的就是要处理的最后一部分尸体。”
“开玩笑的。”在男人惊恐不定的注视下,她俏皮地歪了歪头,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把这些年所有的日记,和论坛上流传的图片,送去做笔迹鉴定和PS鉴定了,哪一部分是被篡改的,哪一部分是恶意诬陷,法律总会给我一个答案。这样,能够让我的过去变得有迹可循,不再真假难辨,也让我的未来,有一些希望,说是装着人生不为过吧?”
“那当然,能够想到用法律的武器解决这一切,你很理智。”男人擦了擦汗,但仍旧觉得,那一瞬间,少女身上爆发出来的恨意,仿佛预演过千百次一般让人心惊。
渐渐变小的雨声终于归于寂静,少女也拿起了伞:“谢谢您愿意听我讲这些,对着陌生人反而没有那么多顾忌,说出来也的确开心多了。再见,安先生。”
“如果能帮到你就好了,毕竟躲雨的时候,能有机会跟人聊聊天,还挺好的。”男人冲她挥了挥手,阴云散开,阳光悄悄探了头出来,男人缓缓舒了口气,不知道是口罩让自己感到憋闷,还是刚刚的故事让自己心头郁结。
但总之,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他不确定地想着。
虽然,他连自己遇到的,到底是谁,都不能确定。
空调坏了。
这件事是那须野小队的攻击手松谷水木率先发现的。虽然战斗时基本没有什么用处、以至于很多人都不记得,但他的的确确拥有着名为“温度感知强化”的副作用。
“怎么突然升温了……”休息室里,松谷皱了皱眉头,停止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口啜茶,把正捧着的保温杯放回了茶几上。
“停电了吗?不对,显示器还亮着。那可能是空调故障。”那须野祈爱闻言从桌上一堆训练资料里抬起头,开始从浩如烟海的纸张里刨空调遥控器。这可是个大工程,训练计划、队伍资料、地图详略、模拟方案等一大堆资料层层叠叠地码在一块儿,危楼高百尺,牵一发动全身,简直被她翻出了摇摇欲坠的势头。高幡久己从终端里一抬眼就看见这场面,赶紧起身帮忙扶着资料,俩人一块忙活起来。
操作员三枝真夜转头瞧了瞧窗外,阳光大好:“虽然现在还没什么感觉,但松谷都说温度变化了,那应该没错。”
边境基地的墙体隔热做得很好,哪怕室外正是艳阳天,室内的温度也暂时还没有非常明显的变化。但在这方面松谷一般都非常靠谱,所以三枝未雨绸缪地把外套脱了下来,以应对待会儿的升温。
那须野和高幡两人翻找半天,终于在叠在一块的«兵道镜»和«五轮书»(为什么休息室里有这两本书啊)底下找到了险些被压扁的空调遥控器。按一按开关,遥控器正常工作,但空调毫无反应。完蛋。
休息室空调完蛋后的第十五分钟,夜海百慕脑袋上搭着毛巾,大汗淋漓地推门而入。他身上还带着训练室空调的凉气,止不住的汗珠顺着脖颈的肌肉曲线一路滚落到衬衫里。一看就是刚和谁痛痛快快地打过一场,眼睛里兴致昂扬的战意还没消退,金瞳熠熠,仿若流火。生龙活虎的攻击手拽下毛巾抹抹脸,有点嫌热,于是随手从书堆里拽了个本子扇风,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进沙发。
大力扇了两下风,他感觉屋里气氛好像不太对,一抬头看见沙发上松谷水木的死鱼眼,不明所以:“?”
松·有气无力·奄奄一息·谷:“你是属大火炉的吗,像个人造热源,坐远点,我要热死了……”
“啊,好——怎么回事,空调坏了?”夜海下意识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回头看看安静如鸡的空调,又望向旁边倚着桌子的高幡,得到微微点头代表肯定的答案后大声哀鸣。“完了完了,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休息室一共就这么大,外面更热还不能开窗,这种天气不可以没有空调啊啊啊——”
“我要回店里,让我回店里,店里有空调…啊救命啊为什么回去也要顶着烈日,这热浪根本没法出门…”
那须野祈爱刚想开口笑着安慰一下鬼哭狼嚎二人组,一抬眼发现松谷已经着手开始扯他脖子上的夏季薄丝巾,不由得怔了一下:这是真热到一定地步了。围巾作为松谷水木的本体,春夏秋冬款式常新但不可不戴,就连感受不到温度的触力能体都设计着围巾元素,只有真的受不了了才会主动拆下来。今年夏天确实是热得离谱了,松谷作为温度感知的副作用者比常人还要辛苦得多。欸,等下,刚才想到什么来着,触力能体感受不到温度…对啊!
“我们去训练室加训吧!夜海刚回来,说明那里的空调是好的,而且导入进场景之后感受不到温度哦!”队长晃晃因为暑热扎起来的粉色长发,兴致勃勃地提出倡议。哪怕训练非常辛苦,但没有什么艰难险阻的攻击力比得上没有空调的夏天!一呼百应,大家纷纷涌出休息室冲向空调。
…
……
啊,怎么回想起前几天的事情了。不过触力能体感受不到温度确实是好事,要不然在这雷暴雨夜里作战的话,还得花费时间精力考虑保暖的情况。如果这是现实场景的话一定会很快失温吧…松谷水木紧了紧身上的蓑衣虫,轻巧地踩上薄薄一片蚱蜢翻过临近的建筑,在漆黑雨夜里向地图中左侧迅速奔袭。
“这里是松谷。队长怎么样,青仪那边有追击吗?三枝,这次指挥归我,辛苦你把地图信息实时同步给我的终端。夜海继续最大速度突围和队长会合,然后一起往东面去。久己和我机动,闪电时注意隐藏自己,最大功率搜索视野内穿蓑衣虫的其他人。
“本次战术不变,依然是游击为主,注意古池的狙击,防范背后所有的高楼。过小巷时注意脚下,完毕。随时更新。”
信息流随着三枝的导入在眼前仅自己可见的终端上蓦然铺开,像是展开一条璀璨的银河。他被地图上过亮的标记晃了一下眼,皱着眉把终端的亮度调节至半透明,这样能够在兼顾地图动态的同时注意自己这边的变动。好,中下部没穿蓑衣虫的两位青仪队成员在接近,青仪刚才没有揪着队长直接发起强攻,他们队应该是要会合后再组织攻势;小林队的队长是相当优秀的辅助型控场角色,在团战中能够发挥成倍的作用,他们的战法优先选择配合的可能性也极高。那么就是,三队应该都会采取会合的办法…格外适合游击的事态呢。
那么,我去做什么呢…松谷继续奔跑的同时开始盘算。去找一找另一位狙击手吧。高点是所有远程都需要率先占领的地方,而放眼四顾,整张地图中最高大的那座建筑正矗立在辐射四周街道的正中央。那里是最高点,而且能同时支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我要是狙击手的话也会第一反应选择那里。但地理位置优越也就意味着大家都会盯住那里,众目睽睽...所以古池会不会在那座最高的大楼上呢?
攻击手拽拽围巾,再次踏上蚱蜢。黑暗中灰扑扑的蓑衣虫斗篷飞扬,他抄直线冲向地图正中央的高楼。
#2036
1
“……那么,关于接下来这轮排位赛的情况就是这些,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提,没有的话就可以离开了,各位要好好准备哦。”
得到了排位赛分配,小林千景端着平板,踏上了返回小队作战休息室的路。这次交战的对手是B1的青仪队和B3的那须野队,两队都很强势,各有各的特点,其中青仪队中还有两位是从A级退下来的队员,虽然小林队现在能身居B6,但和B级前三的队伍排上难免还是有些压力。
「混进了上位的比赛……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
斟酌着该如何和队友们沟通这件事,小林滑动着平板,青仪队和那须野队的成员名单映入眼帘。身为对手的两队都是满编,有四位战斗员,且各有一个狙击手,而现在的小林队只有三人,且没有狙击手,在这一方面已是漏洞,只得庆幸这次拥有了地图选择权,还能有周旋补救的余地。
“小林同学?”
突然被人叫住,小林停下步伐准备环顾四周寻找叫自己的人,却一抬头就看到了身前近距离的,正疑惑回头的那须野队队长,那须野祈爱。
“啊那须野前辈,不好意思刚才在想排位的事,请问……?”
“这个啊,没什么。”那须野转过身,摇了摇头,“倒是小林同学,走路的时候还是不要太专注于思考比较好哦?”
听那须野这么一说,再注意到两者之间那几乎要撞上的距离,小林恍然大悟连忙后退,“不好意思……应该没撞到你吧。”
“没有没有,还差一些。”那须野笑着比画了一下那几个手指的距离,随后指了指小林手上的平板,“这么快就开始思考怎么对付我们了?”
“毕竟对手是你们和青仪队,如果不赶紧准备的话,有点对不起这个难得的机会。”小林放下了端着的平板。
“能被这样认真对待我也很高兴哦?不过对上你们两队,我们也不会轻松的,不用这么紧张。”
「这算是被前辈安慰了吧……? 」小林这么想着,对那须野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前辈,我们会努力让你们不觉得这场比赛无聊的。”
“是嘛……这边也是,那各自加油哦。”那须野摆了摆手,笑着回答道,“我就先走了啦,小心别撞上什么了。”
有些抱歉地点头回应着,小林目送那须野祈爱的离开,这才松了口气。正打算重新端起平板准备继续确认信息,脑海里却闪过刚才差点撞伤人的场面,小林歪了歪嘴角,默默放下了拿着平板的手。
「算了,还是先赶紧回去吧。」
祈祷着不要再发生刚才那种尴尬的事,小林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2
现在是大家一起做作业的时间。
就算成为了边境的一员,小林队的大家也依旧是学生的身份。因为队长曾经强调过“最好不要耽误学业”,大家也基本都是好好读书的孩子,所以对此进行了协商,得出了——下课后来作战会议室做作业,提前一周安排好未来一周的每日训练任务,在学业和训练任务都完成的情况下如有余地再考虑加练——这样的结论和约定。
考虑到接下来这一周要准备排位赛,这周的每日训练时间增加了,但学校的作业还是那样,所以大家都在抓紧时间。“我们作战会议室学习气息还挺浓的。”大竹前辈曾经这么说过,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奋笔疾书之余,樱井麻友注意到了因为收到通知而有些遗憾地停下作业进程的小林队长,正缓缓起身准备离开。队长似乎注意到了麻友的视线,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支部会议室的方位,看样子是收到了排位赛的通知。于是麻友也跟着点头,随后就将视线重新挪回了桌面,只听到了很轻的、门被开关的声音。
大竹前辈和北原君似乎没有察觉队长的动向,毕竟一个正生无可恋地看教材,而另一个正面目扭曲地做数学。麻友的思路已经被打断,就顺理成章地转为思考排位赛的事宜,“这次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能维持现在的排位已经不容易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位上升,或者,和更厉害的小队交手?”
麻友在脑海中充满干劲地挥了挥拳头,惋惜了一下自己没办法下场揍人,便晃着脑袋把思考内容从排位赛中拔出来,毕竟桌面上还有造型精美的甜品盒——来自队长的“百濑姐说可以给我们作为写完作业的奖励”。
“好!为了可爱的甜点!”麻友重新拿起了笔,开始了她与作业的搏斗。
好在作业本来就没有剩下多少,樱井麻友顺利地解决了最后一道题,便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甜品盒。今天的奖励是拥有各种动物造型的牛奶布丁,麻友轻手轻脚地取出了被独立包装的猫咪形态的布丁,眼神紧紧锁定着它,似乎不肯放过布丁每一次细微的晃动。在看着“猫咪”微微弹动直至在桌面的托盘里稳定后,麻友满意地端详着摆在自己眼前布丁,缓缓掏出手机,进行例行拍照。
“那么,我开动了!”为了不打扰还在醉生梦死的大竹和北原,麻友只能在心中念叨着,放下手机双手合十,这才拿起配好的勺开始享用。
很不巧的,作战会议室的门在此刻打开了。
樱井麻友看到归来的队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为排位赛信息公开而激动还是改为悠闲时光破灭而难过。小林比了个手势示意麻友可以继续吃,但因排位赛而起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并不是一个享用甜品的好状态,于是麻友还是将勺子放下了。
“大竹前辈?北原同学?”麻友坐在桌前,看着小林把北原和大竹的魂从作业里招了回来,两人都是一个激灵,然后纷纷坐正。
“啊队长!”
“是排位赛信息嘛!”
“嗯,现在就先暂停手中的作业,开个会吧。”在小林坐回位置上的时候,麻友感受到了大竹和北原对于她已经做完作业开始享用甜品的羡慕眼神,麻友眨巴眨巴眼睛,转动眼球避开与两人对上视线,决定向小林提问来转移他们的注意。
“那么队长,这次的分组情况如何?”
3.
从进入小队作战会议室到最会位置上,小林千景目睹了一场眼神的追逃。本想让麻友同学继续享用她的布丁,但看起来现在的她没有这个心思,于是小林决定接下麻友的话,毕竟正好也要和大家说排位赛的事,“B1青仪队,B3那须野队,地图选择权在我们。”
“B1和B3……?”这是震惊的北原,还未放下的笔在指尖摇摇欲坠。
“呀!遭遇强敌!”这是激动的大竹,手上的教材被卷成筒状,按耐不住地挥舞着。
“……我现在就去找资料!”这是突然紧张的麻友,“嗖”地一下站了起来,作势要走向电脑。
小林点头,将平板上对手们的基础资料导出方便大家一起看,随后对着已经移步到电脑前的麻友交代:“把他们以前的比赛资料整理出来之前,能麻烦麻友同学先把几个可选地图的资料调出来吗?趁着现在分析对手的基础特性,也顺便把地图考虑一下吧,早点决定好也方便背图……我这边还存着一些其他队的比赛资料,等会儿把青仪队和那须野队的发给你。”
“没问题!”
看着麻友迅速回应、认真工作的模样,小林让北原和大竹先好好确认对手的基本信息,接了一杯茶水,与布丁一同端到了麻友身旁空着的电脑桌面上。
“队长队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大竹突然举手,在得到了小林的示意后,她一脸严肃地开口,“我们是不是三队中,唯一一个没有狙击手且不是满编的……来着?”
随着话语的进行,大竹像一根草一样蔫了下来,“啊那这,我们怎么办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青仪队和那须野队都有狙击手在,我们在和他们交手的时候就不得不腾出心思来注意和防御狙击手的射击。”听着一旁大竹的嚷嚷,北原认真思考着说道。
“所以这次选图,我想尽量往不给狙击优势、影响视野的方向来,你们觉得如何?”小林喝了口茶水,而身后电脑前的麻友举起了一只手回应道,“地图的平面图和3D模型资料已经导入并投屏了,你们可以看大屏幕,需要切换的话直接用平板控制就好了。”
大竹和北原点着头,转身一起看向了墙面上的屏幕。
安装在墙面上的屏幕清晰地显示了这次的三张可选地图。这次提供的都是城市地图,从平面图只能看出建筑密集程度和主干道的走势,小林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屏幕旁,开始切换平面和3D来确认地图具体情况,一旁的大竹和北原继续在平板上翻阅着信息,大家都没有说话,而麻友敲击解盘和拖拽鼠标的声音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现场唯一的背景音。
“都看得差不多了吧?”一段沉寂之后,小林开口了。
看到大竹那有些恍惚的眼神,小林明白自己和麻友终究是逃不掉给大竹口头讲解的命运,但好在接下来的内容目前还不是文字资料。
“那这边就稍微说明一下……这次可选的三张图都是城市地图,地势都较为平坦,不用担心因地势而产生的、不可避免的狙击手优势区,但城市地图就会出现高楼。”
随着小林的示意,麻友调整屏幕,将三张地图的旋转立体模型整合在同一画面。
“这张是高楼集中在东侧,建筑分布零散,对于狙击来说,一是高楼提供了高地,二是空地提供了视野,也不利于我们借助建筑隐藏身形,所以这次就不考虑这张图,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小林顿了顿,等待着队友们的反应,一旁的麻友则是在看到大竹和北原双双点头后,迅速地将屏幕中的这张地图删去。
“那么我们的选择就变成了二选一,一张是旧居民区与新建设地带杂糅的城市地图,一张是比较标准的新城市开发区。
“我们的对手机动性都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筑普遍较高、道路又较为横平竖直的第二张图,在我们需要追击或者逃脱的时候,就大大失去了通过绕道来提高成功率的可能;而在第二张图中,虽然说是旧居民区和新建设地带杂糅,但仔细观察后可以发现,旧居民区主要分布在南部和东部,这里的建筑分布就比较散乱且基本不超过三层,道路混乱度高,也有很多小路,所以如果在这个地方发生刚才我所提到的行为,成功率就会有多提高。”
说着,小林触碰屏幕,将地图放大来更好地展示旧居民区的情况。
“那队长,这张图的新建设地带应该也是像第二张图那样的,建筑较高且道路较直的吧,那在这些区域岂不是……”
面对北原的提问,小林无奈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这张图的新建设地带的除了有高层办公楼,住房也是新式小区的高层建筑,而且是建造完成的,没有工地遗留,道路也明显是有做了很好的规划,基本是大直道。”
“不过和第二张图比起来,这张图起码还有旧居民区让我们来缓解劣势,如果像第二张图那么规整,也不好办呀……”大竹嘟囔着。
“这时就要做一些取舍了……中高楼遍地道路规整的新城区和留有混乱的杂糅地图。”
“啊我插一句,”在小林说完一句话后,电脑后传来了麻友的声音,“杂糅图的中部除了高楼还有空旷地带,又毗邻旧居民区,如果在中部交界发生冲突,中部高楼绝对的高度和视野优势,这让靠近中部建筑群的南部和东部的旧居民区反而更加危险……”
“正如麻友同学所说,同时,在这张图的西南角也有一块明显的空旷地带,风险还是很大的。”小林微微点头,调整起了屏幕,又恢复成了同时显示两张地图的画面,“但我们必须做出选择……那么先说说我的看法吧,我主要是想要寻找能弥补我方劣势的地图,我们的劣势在哪里呢?首先就是我们人数少且没有狙击手,其次就是他们的机动性都比较高。第一张图在新建设地带和旧居民区的交界处有明显的高度断层,对于避免狙击来说是一个不利的因素;第二张图并没有明显的高度断层区,普遍楼层都不低,某种意义上反而令人安心。
“但是第二张图作为新城区,这里的楼层高度,再加上此类建筑之间基本没有围墙等阻拦,就算不用太担心狙击,我们在这里与对方交战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掩体,而横平竖直的道路其实对狙击来说也是一个优势,这也会更方便他们在交战中推测我们大致走向从而让狙击蹲守;而第一张图的高度断层主要在中部的南侧和东侧,西北部与第二张图类似,但东南部的旧居民区由于没有很好的规划而道路混乱度较高,在与中部保持距离后,两三层高度和非规整布局的配合下,对于我们躲避狙击和移动是有利的,除非我们被击飞至空中。
“所以我比较倾向于第一张图,这张图起码还有我们能拿来弥补劣势的地区……”说得有点口干,小林停了下来,给自己接了一杯茶水,边喝边看着队友们。
“……说的也是,毕竟我们也没有装蚱蜢,中高层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很方便。”北原思考了一会儿,表示了赞同。
一旁的大竹眨巴着眼睛,遂即突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懂了!那我们要不要试试黑夜图,这样能更好的阻碍狙击和其他人的视野!”
“黑夜……确实有理。不过这样的话,大竹你们要好好背图啊!不然到自己都晕头转向了,我还得给你们提醒前方怎么走,反而增加了工作量……”
在听到麻友这么说后,大竹像是踩到了自制陷阱的猎人,一时沉默,嘟起了嘴,“知道啦……我会好好背的,你说是吧北原。”
北原正在下载地图资料,被大竹这么一招呼没反应过来,就点着头说着“嗯我会好好背的”,大竹看着这样的北原,乐了。
“……那就先定这张图,黑夜,还有什么别的吗?”麻友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了喝茶看戏正开心的小林,“如果是黑夜的话,还能增加一些什么来提高我们的优势呢?”
“这个……我有一个大概的设想,但还没有确定,晚些时候得麻烦你帮我开一下类似的模拟场地,我去试试。”小林放下茶杯,思索着。
“什么什么,会有新战术吗?”大竹立刻来凑热闹。
小林笑了笑,又给自己接了杯茶,“说不定会有吧。那现在地图也暂时有了定论,今天的会议也可以先结束了吧。今天的训练内容先不变,按照之前定的日常来,作业……也还没做完吧。”
北原听话地收好了平板准备继续做作业,麻友也逐渐收拾收拾去享用布丁,大竹虽然也表示赞同,但还是不忘嘴贫,“是哦,作业还没做完,可是已经有人做完开始享受了,大学生好羡慕……”
当然,这样的表现收获了麻友亲切的手刀。
晚上十二点,小林收拾好了明天要带的课本,躺在了床上,他并没有闭眼,毕竟脑海中大量的信息还需要整理。
在今天的日常训练结束后,自己拜托麻友开了一个和拟定地图环境一致的模拟房间,在那样的视野环境下,在旧居民区的小路里,确实可以做到用护城盾封路且短时间内不被察觉。这样的尝试能获得成功也许是个好事,说不定能达到一些出其不意的效果,但这就要麻烦麻友同学及时同步地图信息了,虽然以前也有过蜘蛛网的信息同步……明天得和麻友谈谈这件事。
小林侧过身子,借助月光,看向了贴在小黑板上的几份信息整理,回顾着已知的青仪队和那须野队在排位赛曾用过的触发配置。
蓑衣虫已经快成了人均配备,蚱蜢、护城盾、蜘蛛……这些触发配置让那些自身实力本就强劲的对手更加地难对付,再考虑到还有可能会出场的变色龙……小林看了眼窗户,月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中渗进了房间。
「得给他们做一个针对训练啊……」
4.
今天的课程和社团活动都结束了。
北原夏背着装有作业的书包来到小队作战休息室,刚打开门就听到了麻友桑和小林队长的谈话声,似乎是关于青仪队和那须野队的作战风格。
正打算抬头打个招呼,却发现桌前只有麻友一人。
“麻友桑下午好……队长呢?”
麻友指了指身前的平板,“队长他还在学校,今天估计会迟点来,就先用视频通话交流了。”
屏幕中是穿着校服的队长,背景看起来应该是一间机房。北原对着平板挥了挥手,“队长好哦。”
“北原君,抱歉我得迟点到了。”屏幕中的小林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听声音应该是在敲键盘,“你先去做作业吧,我这边把信息整理好再拜托麻友同学打印好发给你们。”
“好的,队长辛苦啦……”来到自己常坐的位子上,北原熟练地取出作业,今天的数学已经在学校解决了,看来能轻松不少。
一旁谈话的麻友则是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为了防止打扰到这边做作业的自己。
「真是贴心啊……」北原这样想着,顺便畅想了一下几天的点心,这才写起了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声似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打印机的嗡鸣和整理装订的声音。北原抬起头,看到麻友正守在打印机前,装订了几份文件。
似乎是注意到了北原的视线,麻友抽出一份,示意北原来拿,“这是队长和我整理的,关于青仪队和那须野队曾经在排位赛中的触发器配置以及使用表现,后面几页是对青仪那须野两队作战风格的推测和归纳,你可以先看看。”
北原点了点头,停下笔,起身取回这份有些份量的文件。
“感觉像是对了份阅读作业呢。”这么说着,北原回到座位上取出了记号笔,「大竹姐估计要看得够呛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知道大竹姐能不能好好看下去……”麻友一手叉腰,一手揉着太阳穴,“北原君在这方面还是很省心呢!”
“不过大竹姐这样也不是一两天了……麻友桑和队长都辛苦了。”
文件非常贴心地配上了目录,每一部分也都有做好标题和分点,甚至已经有了重点的标注,北原拿着记号笔在这些重点中挑挑拣拣。
麻友抱着一踏的文件回到了桌边,正要说些什么,门被迅速地打开了,“我来啦!”
“大竹姐……”麻友似乎是被吓到了,但她很快就整理好表情,露出了微妙的笑容,缓缓递上了信息整理文件,“来,这是队长和我细心整理的文件噢,大竹姐,好好看。”
一手拍开门的大竹就像被铅弹击中了手脚,一时动弹不得,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扭曲,“……文件?”
“是的呢!加油吧大竹姐!”麻友掰开大竹的手,将文件塞了进去,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给我们减少点工作量嘛!”
「看来麻友桑的巴掌有很好的解除控制的效果。」看着灰溜溜来到座位前的大竹,北原这么想着,在麻友的视线死角给大竹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麻友拉开了大竹身边的椅子,摊开作业,做出了要和大竹耗上的架势。旁边的大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始翻阅这份有些厚度的文件。
「大竹姐说不定会很适合用来做漫画中夸张表情的模特……」当然,这话没有说出口,北原一边欣赏着大竹的变脸技术,一边继续阅读起手头这份文件。
“队长!你终于来了——”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再次响起的开门声,大竹那真切地呐喊立刻就这么盖掉了所有的其他声音。
门口的队长还背着包,似乎是没想到会受到大竹这么热切地欢迎,嘴巴微张着,一时梗塞。
“嗯,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你们应该已经都看到了麻友给你们的文件,那么接下来我们就继续讨论……”
5.
虽然被小林队长的到来解救了,但今天开会的主题是对青仪队和那须野队的分析。
虽然这是很令人在意的事情,但是严肃认真的讨论配上这份沉甸甸的文件……
「我果然不适合阅读啊……」走神的大竹朝加这么确信着,开始畅想自己和青仪队那须野队交手的画面。
正当脑海中打得难舍难分,头顶的一阵疼痛击破了这精彩的画面。
大竹眨了眨眼,看到了面带和善微笑、举着手刀的麻友,以及麻友身后投出祝福眼神的北原酱和淡定喝茶的队长。
“……不好意思,”自己这样虽然已经是常态,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大竹露出了“哎呀,不小心”的表情,随机立刻真诚起身鞠躬,“对不起!之后还是麻烦你们给我补个课了!真的晕字!”
“我知道,队长之后特地有安排这一项……但你好歹不要露出这么呆滞的表情呀!”
“我知道了……话说刚才讲到哪了?”麻友的话说的在理,大竹只得想办法尽快把话题转回去。
“讲到是否要对地图的天气环境进行增改。”队长非常贴心地提醒道。
“这个啊……”小脑筋飞速转动着,大竹突然回忆起了自己昨天就想到的奇妙内容,一拍手,回答道,“对了我昨晚想了一下啊,就有了个想法,要不我们搞成台风天吧!风啊雨啊的,会不会更有氛围更有效果?”
“你确定吗?”麻友站在大竹身后,刚放下的手刀缓缓抬起,“台风天,几级?虽然确实能影响其他队伍,但你别忘了我们也是在场上的啊!”
大竹仰头看向身后的麻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啊呀……那,那我们退而求其次?”
“……也不是不能考虑。”
“队长……?”虽然被麻友戳了戳大竹的眉心,但似乎是得到了队长的肯定,大竹一脸期待地歪头看向了在屏幕前踱步的队长。
“不用台风那么严重,但暴风雨确实是一个挺好的想法,对于没有准备的人来说,这种情况下进行移动也必须谨慎一些,但我们毕竟是选图方,可以先开始练练,尽量减少影响。”
“好哦!”大竹开心地在麻友眼前比了个V字手势,顺手就用用空闲的手拍了拍一旁的北原,“再加点什么?诶痛!”
翘起的头发被麻友拽住,刺痛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原本开心的表情皱成一团。大竹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自己得瑟的手。
“那……”被自己随口问到的北原居然在好好思考着,“既然是暴风雨,那要不再来点打雷闪电?啊我随便说说的。”
“感觉也挺合理?打雷闪电的时机是随机的,说不能对其他人造成一些影响……”
“麻友酱……”看着麻友赞同了北原,大竹想了想,故意露出了非常做作的委屈表情。
“但也要注意让我们这边习惯一下打雷闪电呢。”队长看起来并没有反驳的打算,看来这也不是一个坏想法,
“说的就是你,竹没两个丿。要是因为打雷闪电空枪了,我不会饶了你啊!”麻友轻轻弹了一下自己的的委屈脸。也罢,大竹配合地变成了认真脸,郑重地点点头。
“没有问题,绝对不会空枪……啊不对,不会多于三枪… 嗯五枪!”
看着麻友渐渐眯起了眼睛,大竹感觉自己小命不保,但好在,队长温和的声音响起了。
“麻友同学,麻烦你给他们开一下模拟场景,大竹前辈和北原君从今天起就要开始习惯这样的环境了。”队长对麻友这么说着,麻友放过了大竹,只留下了一次恶狠狠的眼刀。
大竹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毕竟实战训练可比文字舒服多了。而队长又看向了大竹和北原,继续说道,“你们两可以先1v1熟悉一会儿,晚点会有一些小特训。”
“好哦。”这是三人难得的齐声回答。
6.
看着大竹拉着北原兴高采烈地跑去训练场,小林千景从微波炉里取出了热好的芝士吐司——百濑姐今天准备的点心,配好了叉子和奶茶放在正用电脑进行场景调试的麻友手边。
“这次麻烦你的内容估计有点多,提前辛苦了。”
似乎是闻到了香味,麻友吸了吸鼻子,空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还有,感谢百濑姐的投喂,真的好香哦!”
百濑姐做的点心似乎一直很符合麻友的胃口,这也可能和刚组队时大家就被投喂了百濑姐的点心有关。
“百濑姐如果听到你的食评一定会很高兴的。”留下这句话,小林回到了桌前收拾起了大竹北原还没来得及放好的文件和作业。
「通过这次排位赛对手这么强,说不定能逼出大竹和北原之间一些新的配合方式,然后我也能更好地辅助大家……」这么想着,小林打开了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对手资料,翻阅了起来,「除了训练,也只能祈祷到时候能尽可能顺利一些吧,毕竟这可是难得的上位战斗,新战术……希望能不让青仪队和那须野队感到无聊呢。」
“您别那么小气嘛!”约拿先是提高声音,接着又讨好般地将语气放缓,他坐在桌子前,两个胳膊肘都搁在桌上,从黄铜钟摆和装着奇怪标本的瓶瓶罐罐间探出头来,尽量小声地问道:“……您看,我可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的吧?您是工会的医生,您的职责就是关心每一个工会猎人,是吧?那么您就帮帮我,我实在叫折磨得不行,家里那婆娘总阴阳怪气地嘲笑我——”他又凑近了一些,那些瓶瓶罐罐上人类面孔的倒影全都变了形,使得猎人约拿的头颅眼球凸出,像大大小小的肉色青蛙,“您就给我点能一展雄风的药嘛!”
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医生端坐在那方拿来充当问诊台的破桌子后面,绿眼睛合乎礼节却毫无关切意思地落在他鼻梁上,温声柔语回答:“您对您的妻子不忠诚,因此这种药是没有的,很遗憾,很遗憾,亲爱的猎人,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接着他又亲切补充道,“不如我替您割了那胯下的摆设,从根源上免除痛苦如何?”
猎人约拿噎了一下,正待继续说些好话时,诊室的门帘被呼啦一下掀开,红头发的洛多维科·里奇和肤色较深的帕拉提·兰斯·沃兹华斯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个年轻人闯进来。还没等医生说话,他两就像马戏团里扛着梯子的熊那样,摇摇摆摆,轻车熟路地越过门口等候座椅上的两个人及四条腿,合伙把手里那可怜年轻人怦一下丢在了诊室的床上,行为之粗暴使得老铁架子床都嘎吱乱晃。而那年轻人自进门才刚哀嚎了一声腿疼,脑袋就让毛手毛脚的同僚这么呼啦一扔给磕在了硬床板上,响声之清脆活像个椰子砸在石头上,好悬没晕过去。
干完这活后,沃兹华斯苍蝇一样兴高采烈地搓了搓手,让他直发痒的干涸血污簌簌往地上掉。他环顾一圈想为自己找个座位,却发现门口等候长凳上大马金刀地坐着只切利城进口火药桶,这会儿正挂着一脑袋血瞪着他。于是独眼的沃兹华斯满脸堆笑,一声没吭,鬼撵了似得越过四条腿逃出去,扛梯子组合就这样只剩下一个洛多维科还在原地瞅着椰子脑袋。猎人约拿觉得这场面更有意思,暂时把药剂的事抛在脑后,拧过脖子刚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躺在床上,那边等候长凳上的火药桶就轰隆炸开一声响:“——里奇!你没长眼睛是吗?敢插老子队!”
洛多维科倒不畏惧他,抬起头来嬉皮笑脸地怼道:“怎么啦?这可是一楼,小斑鸠又不在这儿待着,没地下室那么多规矩,你装什么正经人哇,谁急谁先看呗?帕弗这腿闹不好得锯掉,不比你脑袋上的擦伤紧急?”他说着拿下巴指指床上那人,对方脸上狼狈得很,又是血污又是泥土,确实像颗在土里滚的椰子,只有一双眼睛很亮且警觉,每眨一下都显得格外突出。不过观其身量只有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脸皮大概是有点薄,听了洛多维科和旁人的话就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去排队,腿却不利索,难以着力,因此在床上蹭了半天也没什么用。猎人约拿留神看了眼,发现对方右腿上确实插了个东西,半截杆子已经折了,和肉没在一起,很难判断是什么玩意。不过伤口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又有异物堵着,倒没流多少血,因此只显得狼狈,并未让人觉得伤情紧急。他正打算说两句公道话好挽回一下自己在医生面前的糟糕形象,一只腕部血管有疙疙瘩瘩瘤状凸起的手伸出来按在人高马大的火药桶肩膀上,没太用力,火药桶却老实巴交地缩了缩,露出身后鬓发斑白,胳膊上着夹板的老猎人来,这老猎人一团和气地笑道:“……杜克,别乱发脾气,让我和里奇聊聊。”
洛多维科·里奇听声音就认出了说话人,脸上笑容变淡,态度立刻端正许多,甚至斜叉着的那条腿都站直了,接口回答道:“我刚刚没看见您,不知道您也在这呢,弗拉索夫大爷。”他从椰子脑袋帕弗那儿两步挪开,转到说话人的正面去,略一低头:“您是讲道理的人,我全听您吩咐。”
事情到这地步原本就该完美解决了,可这会又有个不速之客闯进来——阿比西奥右手搂着个姑娘,左手拎着大半瓶子龙舌兰,满身酒气,和怀里那姑娘亲着嘴就转进来,好悬没一头撞到洛多维科。姑娘那亮闪闪缎面裙摆刮出来的风全扑到洛多维科腿上,让年轻人打了个激灵,忙挪远了点。看他们的移动路线,这难分难舍的两人本打算直接倒在等候长凳上,却因长凳上坐满了人而生生刹住势头。满头红发从鬓角处染上灰白,胡须像流浪老狗的背毛那样硬挺凌乱的老猎人阿比西奥单手把怀里的姑娘一扯就止住了对方往后倒的动作,身高腿长的丰满女性在他手心里像绢布做的娃娃一样轻巧。
杜克被这贴在眼前慷慨放送的浪荡场面骇地差点弹起来给阿比西奥下巴一拳,幸亏弗拉索夫搁在他肩膀上那只手还没放下去,火药桶屁股刚一离开凳子面,那只手就强行把他摁了回去。红头发老猎人转而把手放在姑娘屁股上摩挲着,拿醉眼荡秋千似得挨个瞅过在场的人,他老当益壮,喝酒喝的晕头转向,胯下的东西却精神不减,鼓鼓囊囊堆在那里,伤风败俗,有碍观瞻。那惊人的高大身躯站在原地轻微地左右摇摆,简直像坐落在海边,顶上涂着红漆的老钟塔,结构层岌岌可危,稍遇到点震动就会整个儿倒掉。
这老猎人在工会内部名声不好,虽还不到人人喊打的程度,但也是树敌甚多,可偏偏这人没什么自觉,向来高调行事,从不知收敛。弗拉索夫不喜欢他,但仍然略微向前探身,心平气和地招呼道:“阿比西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红头发老猎人晃晃悠悠定睛看了看他,居然记得先问候了一句:“弗拉索夫,你来拆板子啊?”接着才一指帕弗躺着的那张铁架子床,咧嘴回道:“看看!这小崽子,我当儿子一样疼呢!今天干活时腿被捕猎吸血鬼的武器给搅合咯,听说洛多维科和帕拉提把他弄到这儿来了?我过来看看。”
躺在床上的帕弗原本没吭声,听到阿比西奥竟是专程来看望自己,那泥泞里亮闪闪的眼睛瞬间迸出希望来,他放开嗓子嚷了一声:“——阿比西奥,我腿疼!剧疼!”引得洛多维科·里奇饶有兴致地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泥泞的椰子脑袋越来越像颗狗头。这小猎人自从阿比西奥进来后,眼珠子就直跟着酒气熏天的老猎人转悠,瞅着阿比西奥和妓女搂搂抱抱地挪近,简直连小狗尾巴都要竖起来。红头发老猎人顺势往伤者躺着的病床床头一歪,用手将捆缚病人用的皮带扒拉到一边,胳臂搭在交错的小钢柱上,把身体重心全压了过去,从正上方瞅着仰躺在床上的小猎人。那简陋的铁架子与其说是张床,不如说是个老旧镂空的框架,原本应该挂着白色床帏的地方只剩下空空的铁环,虽说还算是结实,但叫他一米九多的身躯一靠便吱嘎作响,两三个铁环颤巍巍往钢管另一头小幅度滑动。老猎人倒对这张床的质量很有信心,灌了口酒,笑容满面地冲着帕弗叨咕:“别慌,这庸医手艺不错,一会儿只要没把锯子给掏出来,就保你的腿没啥大事。”
老猎人阿比西奥说完这话,抬头冲坐在约拿对面的医生抛了个飞眼,他面相端正,五官轮廓优秀,上了年纪后脸上皱纹连着髭须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于是在十分的讨人嫌行为上平添了两分可爱,让人很难在听了好话后仍对他抱着全然恶意。斯塔夫罗金医生却在坐诊的这么些年里看了太多次阿比西奥的把戏,竟产生了免疫性,对老猎人的医闹行为望其项即知其背,十分明白阿比西奥滚刀肉的脾性,因此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只是平实合礼地请他不要在诊室喝酒。老猎人却像条满脑袋坏水的杂毛流浪狗,认为不反对就是默认,默认就是允许,若是有人拦着它不让从前门进,它就绕道由后门走,越是不让吃的偏想尝尝,给它的它倒觉得缺斤少两,总之医生说了不算,凡事就得自己高兴。于是他挥了把手里的龙舌兰酒瓶子,慢条斯理地回道:“这可不是我喝的,您看看!这可是我特地给帕弗带来的——孩子多可怜哪,就应该喝得酩酊大醉睡过去,这不就能把什么腿疼都给忘了嘛。”说完还邀功请赏地冲医生眨巴眼睛,“大伙儿可都看见了啊,瞧我多为你操心哇,这不还想着法子给你省麻药嘛。”接着不给医生哪怕动一下眉毛的机会,他又紧跟着把脸转向床上的伤患,脑袋低垂下去,脖颈后边凸起的疙瘩像流浪狗的脊梁骨,试探一波底线接着翻肚皮的技术炉火纯青,猎人约拿坐的不近,耳朵还是清楚听见红头发老爷子就这么冲着小猎人大声指教:“除了喝酒又能怎么办呢?咱爷俩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嘿,干这一行的哪还能有别的指望哇?”
“喝啊!小子!喝啊!”
接着便抬手一拍姑娘屁股,像磨坊主催促母驴似得,那女人就着他的手灌了口酒,笑吟吟地扒拉着床架俯身就要去亲口喂椰子脑袋,骇得少年人直往后缩,动作激烈拖着了伤腿,登时嗷一嗓子喊出来,额头出了细密一层冷汗,脸色又红又白,看上去非常可怜。
斯塔夫罗金医生被患者这一嗓子喊触动神经,唇线往下压了些许,从问诊台后面站起来时竟看上去有点生气。阿比西奥打着滚折腾了半天他都只当作没看见,效果反倒不如帕弗凄凄惨惨喊一声疼。他身材高挑,站起来后令猎人约拿感到些许压迫,好在医生很快挪开,移动到铁架子病床前。现在那儿可谓是前后都竖着墙一样密不透风。小猎人帕弗蜷缩在硬床板上,前有狼后有虎,十足可怜。
“阿比西奥。”诊室的主人粗略看了眼病人,随后发话道,“要睡女人就出去,这里的床只给断手断脚的人躺,你要是实在想躺,我倒是可以临时帮你锯点东西下来。”
“嘿,你当我是来捣乱的吗?多让人伤心呐!”老猎人一动不动,甚至故意用胯下的一大包东西蹭了蹭床柱子,就怼在帕弗脑袋上面,“我可是来探望病人的,我还带了礼物呢?正大光明!”
于是医生的眼珠滑动一下,落到他怀里的姑娘身上,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啊,亲爱的老猎人,你来探病,那么这位女士呢?”妓女被红头发老猎人在腰上拍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依偎在老猎人胸口,顺着阿比西奥编造的理由接着往下胡扯,娇滴滴的长睫毛冲医生掀掀,业务娴熟无可指摘:“——医生,我也来看病呢。”老猎人对此大加赞赏,在女人细白的脖颈上落下一吻:“看看,人家也来看病呢。多优秀啊还相信医学,这不得夸一声女中豪杰是不是?怎么啦宝贝儿,快告诉医生你哪儿疼啊?”妓女扶着床头横向遮拦的杆子,从床架底下钻出上半身,把腰搁在床头横档上,另一手扯了下领口,一对雪白漂亮的圆润胸脯立刻从闪亮的缎子间跳出来,这女人就保持这种姿势笑吟吟道:“医生,我心口疼。”
猎人约拿见了这场面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只是理智上觉得应该在老猎人弗拉索夫面前保持一点可靠形象而强自镇定,但他生理上仍然没忍住对女中豪杰的大胆行径吹出声欣赏的口哨,恨不得把眼球丢出去贴在别人胸脯顶上,因此形象最终只是进行了一个寂寞的无效维护。
阿比西奥对他怀里的小美人顿时充满欣赏之情,赞叹之意溢于言表:“多可怜哪这娇滴滴的美人,这不得让医生好好给看看?那就这么着吧,我俩先插个队啊。”
火药桶杜克原本就和阿比西奥有私怨,看见他那满脑袋红头发就脑壳突突乱跳,全靠弗拉索夫摁着他,听到这话后可实在是一点也忍不住了,甩开弗拉索夫那只生着血管瘤的手就要站起来揍这放荡老猎人:“——阿比西奥,你他妈讲不讲道理!”他嗓门大,说话像炸雷,这一下把外面工会大厅里的猎人也吸引住了,嘈杂噪声骤小,有人探头进来看好戏,还要假模假式地问一句:“出什么事啦,医生,您需要帮忙吗?”杜克站在那,原本要伸手去抓阿比西奥,可老猎人弗拉索夫伸手拦在他腰间,若是他直接冲出去,对方准得被他带倒摔在地上,杜克遂不敢动弹。弗拉索夫眼神示意杜克留神看热闹的其他猎人,想提醒他不要当众和阿比西奥起冲突,这浪荡猎人虽然名声差劲,但论实力可是极不好惹的家伙,杜克莽撞地顶上去反倒会被教训,还是不要冲动,免得便宜其他人。
医生倒是早已习惯此类冲突,从帕弗腿上收回手来对看热闹的猎人说道:“没什么事。”接着他将脸转向杜克,温声柔语道:“您头被砸破了?坐下,我先为您处理。”
可年轻气盛的猎人梗着脖子,大血管凸出来,腮帮绷的死紧,后槽牙咬的嘎吱响,倔牛一样拧着性子不愿意低头,也不接医生的话,只是瞪着阿比西奥嬉皮笑脸的脑袋,听不进其他人说话,只想亲手把老猎人头颅拧下来。弗拉索夫只得也跟着站起来,和气地对斯塔夫罗金医生说道:“噢,那还是帕弗的腿比较紧急,让他先看吧,我们晚点再来。”接着单独向阿比西奥点了点头,费劲拿一只手将杜克生拉硬拽着拖走了。
探头进来的猎人又瞄了几眼屋里,只有洛多维科·里奇这么个乐子人冲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约拿眼睛黏在妓女身上,帕弗胆战心惊地盯着医生扯过皮革束缚带在他四肢上逐一固定,阿比西奥在饮酒,每个人都好像很有事做。弗拉索夫和杜克拉拉扯扯地路过他,上着夹板的老猎人不太高兴地瞄了眼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但一个字也没多说。见委实再没什么新鲜可看,他便跟着缩回了脑袋。
医生将束缚具依次固定在挂钩上,帕弗四肢便被拉伸开,像上了解剖台的小狗,把内脏最集中的柔软腹部暴露出来,小病人显然就是因为这理由才不想看医生,奈何让两个路过的热心同僚给发现了,一人搬胳膊一人架腿,容不得他选择就给他整个人丢上了刑台。这会儿帕弗满心害怕,胳膊也哆嗦,腿也哆嗦,皮带撞着铁环嘎嘎作响,刚还因为阿比西奥到来而欢腾的小狗尾巴瑟缩在两腿间,医生回头去拣选合适的工具,那背影动一下他就跟着一激灵。阿比西奥见状又不满意起来,明摆着要替手底下这孩子壮壮胆,什么庸医害人不浅,既不敬老也不爱幼,收费昂贵态度屌差云云,涛涛不绝于耳。医生对他的插科打诨早好几年就已经耳朵起了茧子,听了阿比西奥越说越起劲的胡言乱语后反手竟然抄起了锯子,在帕弗腿上比划了一下,吓得小狗脑袋变回了椰子脑袋,连带着面孔上那对闪亮的眼睛都啪一声熄灭了光彩,汪汪直叫,一个劲央求阿比西奥替自己向医生说两句好话,让他别锯了自己的腿。老猎人咂巴咂巴嘴唇,不太当回事,但还是宽慰帕弗道:“嘿,他吓唬你玩呢你也信,傻孩子真好欺负,这不就让庸医抓着你的把柄啦,一会儿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你翻倍收费你信不信?也就是我才好心在这儿帮你盯着咯!”
洛多维科原本正跟个红毛松鼠似得窸窸窣窣在玻璃立柜边上翻找药瓶子,听了老猎人这翻倍离谱的振振有词登时噗嗤一声乐出来,被医生扭头刮了一眼支棱着的小耳朵,看上去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这年轻人马上举起双手说:“——我没啥大事,就是手臂上划拉了两口子,再不处理就得好了!几位有大伤大患的先忙着,我自己上个药就行。”说罢他就放下双手,溜达到另一个斗柜跟前,自己轻车熟路地在里面淘换起来。猎人约拿坐在原地尚未挪窝,眼睛还盯着阿比西奥怀里妓女那摇摇晃晃的雪白胸脯,听了洛多维科的话猛地回神,嘴上问道:“洛多维科!帮我找找柜子里有药没有啊!”
洛多维科·里奇明知故问:“您要什么药哇?我可不敢替医生乱开处方。”
约拿知道他拿自己取乐,也不太介意,费劲把目光收回来冲他笑笑:“你还能不知道?别拿我寻开心啦,小道消息你可是一清二楚。医生是工会的医生,平等地关心每个猎人,怎么真的忍心看我为难呢?你说是不是。”
医生没回答,只是哐啷一下把手里的锯子丢进床尾收纳用的空铁皮桶里,动作之粗暴看的帕弗直打哆嗦,仿佛他扔的是自己的大腿骨。接着他言简意赅下了指令,请阿比西奥怀里的妓女立刻离开诊室,毫无怜香惜玉的绅士情怀,话语里甚至也没什么不满的感情,反而令人觉得不可不执行。妓女更擅长察言观色,立刻收敛了笑容,上下打量起医生来,阿比西奥却还在唧唧歪歪,指责医生道:“怎么连这样的大美人都要赶出去!有没有点儿男人的基本素养啊?哟喂我说庸医,你该不会真的硬不起来吧?都说性无能的人比较暴力,像你这样成天只知道拿锯子锯人的家伙问题大了去了!”老猎人看上去痛心地十分认真,“你呀你,每天这么死气沉沉就是因为下面那玩意儿不干活,知道吗?”洛多维科·里奇没想到留下来还能见识到这种精彩纷呈的发言,听得连装样子找药都忘了,傻站在斗柜前面,攥着一只养了蚂蝗的玻璃瓶,恨不得把耳朵支棱成兔子,阿比西奥震撼人心的发言却还在继续,“你看看,为了治你这毛病我多操心啊?吃饭睡觉都不香了,你还不知道感恩?赶紧叫声阿比西奥医生来听听?”
医生听了这话终于抬起眼皮瞄了瞄阿比西奥,挤出个温柔似水的笑容来,只可惜皮在笑而肉没动,一双绿眼睛依旧暗沉无光,否则倒还算得上有几分重彩油画的意思:“——亲爱的阿比西奥,我最最亲爱的老猎人,请您把欠的医药费补上,然后马上和您的娇柔美人一起滚出去。”
阿比西奥闻言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放开怀里那漂亮姑娘,冲对方摆摆手:“听到没有,我们好医生叫你滚出去。这是哪儿啊?这是医生给人看病的地方,你在这待着干嘛,能有你什么事,惹得医生不高兴,还不快出去?”妓女脸上笑容彻底消失,本想一巴掌扇在老猎人脸上,但畏惧于对方腰间挎着的枪斧和那高大个头,又想起对方能够单手把自己拎起来四处转悠,最终只是翻了个不痛不痒的白眼,拧身昂着头离开。约拿见状登时站起来叫唤道:“——洛多维科,你找到药没有啊?”
洛多维科方才继续在斗柜里翻腾了一下,从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间翻出来一瓶没贴标签的东西,直接越过桌子丢进约拿怀里,这急色猎人抬腿就要去追那亮眼的缎面裙摆。谁料才迈了一步,阿比西奥反而呵斥道:“看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你还白拿我们好医生药不成?要给钱的知不知道!”
约拿遭了指责却不生气,咧嘴一笑便丢了钱到问诊台桌面上,他便得以顺利经过阿比西奥身边,这老头子还冲着他乐:“哟,好小伙子品味不错,下次跟我出去狩猎怎么样?”猎人听了这话笑容却淡下去,瞟了眼还躺在床上听天由命的帕弗,连连摇头:“那我可消受不起,不过上帕斯卡街区狩猎姑娘时您倒可以带着我,老爷子您品味好着呢,我信您。”这时他已到了门帘边上,身体一矮就掀开门帘钻了出去,追他这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雪肤心上人去了。
阿比西奥注意观察了医生几秒钟,见对方只低着头利落清理帕弗腿上受伤处的布料和血污,似乎已经没兴趣跟他纠缠上一个话题。这才整个人放松地歇下来,从床头晃悠悠地走到刚刚弗拉索夫和杜克坐着的地方,两腿一伸就整个人歪在等候长凳上,大摇大摆地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由于身量太高,长凳几乎躺不下这么个人,但他还是奇迹般地把自己安置好了,惬意地撑着脑袋絮叨:“杜克这臭小子人还是这么轴,当年他还在我手底下干活儿的时候就不听人劝,那脑袋瓜子跟个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老子说了不让他往前冲,还非要往前冲,你看他那左边眼珠子就这么丢的!量他也成不了大事,我撂下他就走啦!嘿,现在跟着弗拉索夫干活儿啦?要我说,也就这没脾气的老窝囊能忍受他。”
洛多维科忍不住好奇问道:“您也领杜克干过活儿啊?”
阿比西奥冲他啪嗒一眨眼,怡然自得:“你还跟着你那老爷子的时候我带过他,脑瓜不行,尽知道莽!不过我看你小子鬼主意倒是多,怎么样啊洛多维科,要不要跟我一起干一笔。”
洛多维科还没回答,那边帕弗突然就嚷嚷了一声,没头没尾地反而把医生吓了一跳,原本打算下刀的手硬生生刹住,绿眼睛转到患者面上来回扫着。小猎人嗫嚅着嘴唇,喊过一嗓子后被医生一盯又成了个怂包,他读不出医生的情绪,时常觉得对方像个精致的假人,认为对方治病时也不是真的关心病人,又不巧见过医生如何把猎物大卸八块,因此实在对这医生怕得要命。刚刚听了阿比西奥夸奖洛多维科便感觉嫉妒,脑子还没想明白就先嚷了出来,这时才意识到洛多维科几乎是医生看着长大的,他这话要是惹了医生,事情似乎更加麻烦。小猎人又害怕又着急,慌得一个劲拿眼睛往老猎人那瞟。阿比西奥一躺下就把大半瓶龙舌兰喝的见了底,这会儿醉眼蒙眬,却依然奇妙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给手下人找回面子,顿时劲头十足地冲着医生喊道:“哟庸医你下手可得轻着点,这可是我当儿子一样疼的宝贝蛋儿,当年他哥哥跟着我的时候,那可真算是个好苗子,这么多年就他哥哥哈弗最聪明,那股子劲儿啊——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你要干什么,最好的猎狗都比不上!好小子……好小子……可惜啪一下就折了,该死的吸血鬼把在场的人全给撕成碎片……只有老子成功跑啦,在外面转了大半夜,天亮了回头去想给他收尸,在地上七零八碎的肉块里翻了半天,但是那小子连根毛都没让我找着……”
他没说完,因帕弗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什么?阿比西奥,你告诉我哥哥是你亲手收的尸啊!”
阿比西奥猛地顿住,酒意朦胧的脑子里突然有一根冰锥插了进来,冻得他一下子醒了八分,整个人从躺着的状态弹坐起来。他想解释,但是巧舌灌了铅,被酒精蚀毒得一动也不能动。危险的沉默顺着钟摆晃动开始蔓延,秒针每走一格都在大肆嘲讽老猎人阴沟里翻车的窘迫。
帕弗到底遗传了他哥哥的脑子,并非是个不可救药的傻东西,他马上把眼神转向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先是号称八卦小王子的洛多维科·里奇,结果毫不意外发现对方一脸茫然。不要紧,洛多维科过于年轻,虽然比他大上一茬,但究竟和阿比西奥的过去没什么交集。老猎人虽满口胡言乱语,可到底本性狡猾,不会让随便什么人抓到把柄。接着他又把目光落回到医生身上,他和阿比西奥是十年的老相识,帕弗直觉里认为对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刚把嘴张了条缝,医生抬手就把根裹着厚厚棉布的树枝塞进了他嘴里,紧跟着便是一刀戳进皮肉。他确实技艺高超,腿上那异物原本是个枪头,倒钩上挂着一圈血肉,医生只是在周边摸索了一番便精准地给全数切掉,快地帕弗都没反应过来,而多余的皮肉一点也没碰着。问题出在对方一声招呼也没打,不使用麻药就直接下刀子生剜,令帕弗疼的整张脸扭做一团,脑子里电光石火间成型的那些推理一下子就全散了。只有疼,钻心蚀骨的疼,满头满脑前胸后背顿时全在往外冒冷汗,呼啦啦浸透了衣服。那短树枝原本防止他咬断自己的舌头,同时不巧也堵住了发声的渠道,便让帕弗只能呜呜乱叫,眼泪和着剧痛一起决堤般地往喉咙里倒灌。
即使没法出什么过激惨叫,帕弗四肢被束缚的情况下剧烈挣动还是使铁架子床哐啷啷响得骇人,诊室没有锁门,只一个门帘隔开大厅,自然是没有什么太好的隔音效果,猎人们因职业特殊性,对异常动静非常敏感,诊室外面慢慢地鸦雀无声。更多人探头进来观察情况,一眼就瞅见斯塔夫罗金医生把带着肉沫的那半截枪头丢进床头的木桶里,木桶本身够沉,当下稳得很,倒是没什么晃荡,只是发出咚一声闷响。医生背对众人,沉默着清理帕弗血淋淋的大腿,他们便看向洛多维科,见他背着手站在斗柜跟前,这时眼睛咕噜乱转,但一声也没吭,于是判断大概是医生心情不太好,随后阿比西奥又跳起来护崽,嚷嚷斯塔夫罗金纯粹是个狠心庸医,不麻醉便敢下刀子,生剜患者全为了自己高兴。
“——不给钱了!”老猎人中气十足地总结,叉着腰态度理直气壮。医生这才有点反应,毫不客气地回怼道:“臭老狗,你欠我的诊费一两次麻醉药可填补不上,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受伤,否则下次你躺在这儿,也是生剜。”
阿比西奥极不服气,反过来质疑:“上上次的钱不是才给了嘛!这次怎么能生挖枪头呢?!给孩子打晕再挖能花你多少力气!我呸!黑心庸医!”
洛多维科·里奇这时完全恢复过来,笑嘻嘻地帮腔道:“哎——我说老爷子,这可是您的不对啦?干嘛找我们好医生麻烦哇,不是您自己说过的嘛,欠钱也不能欠医生的哇。”
猎人们恍然大悟,噢,原来是阿比西奥又在医生底线上大鹏展翅,那没事了,这些个脑袋纷纷缩回去,唯恐自己被迁怒,下次躺在床上时也被连坐摁着无麻手术。阿比西奥见糊弄不过去,顿时喜笑颜开地伸胳膊勾搭住医生肩膀,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对方拎起来箍在怀里摇晃:“瞧洛多维科说的,好像我占您便宜似的——我是那种人嘛!好医生,诊费您找帕弗要去,我就是来探病的,您看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了,您怎么还问我要钱呢,多奇怪呐!亲爱的好医生,您跟我喝一杯酒,咱就把这事翻篇了。”
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医生扒开阿比西奥揽在自己肩上的手,并不搭理他,只是向他的患者俯下身去,飞快地包扎伤口。洛多维科·里奇在旁边瞅着,手臂上划拉的那两口子果然已经快没了,这年轻猎人纯粹是找藉口混在诊室里看了一出好戏,这会儿心满意足,积极主动过来帮忙,手里拎着个嗅盐瓶子兴致勃勃地问道:“医生!现在要给帕弗弄醒吗?”
医生瞅了一眼这看戏看得兴奋不已,满脸红光的青年,眼神里只有一种长期习惯于此类混乱场面导致的超脱平静,凭良心阻止了洛多维科叫醒帕弗的想法:“不用,等他醒了再喝点鸦片酒。”
阿比西奥立刻提出抗议:“你还有鸦片酒呢?干吗不给我啊?我替你喂他。”
“那就全让你给喝了。”医生这会儿面前没有三四个猎人来回吵吵,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缎面裙子姑娘抛媚眼,情绪直线稳定,说话语气都逐渐变得温柔可亲,“您的弗拉索夫还要回来拆夹板,杜克像他养的狗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建议您现在转身出去溜达更好,否则今晚就得享受无麻手术服务。”阿比西奥冲他眨眨眼睛,这会儿解读能力倒是超凡脱俗,眼珠子骨碌一转就飞了个吻出去:“哦,你怕那杜克找我寻仇?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好医生!以后我保证少叫你几句庸医。”
他那飞吻飘出去砸在绿眼睛医生不解风情的铁脑瓜上,立时烟消云散,还得了一句夹枪带棒的讽刺:“是啊,亲爱的老猎人,您在这儿总惹得我担惊受怕,尤其打起来会特别妨碍我做生意。”阿比西奥倒也不介意,向来只听自己爱听的部份,于是显得挺快活,这就站起来扯一扯衣领走出去,一边在大厅里溜达,一边拿鼻腔哼唱着拦路打劫的强盗歌谣,兴致上来便作势冲路过的矮个子小猎人虚虚一咬,把对方吓得拔腿就跑。他那荒唐歌声还未消失,医生就转向洛多维科·里奇:“我这里没有壮阳药物,您把什么东西给了猎人约拿?”
洛多维科正拿手指提留着帕弗的头发丝搓着玩,听了这话便欢快地回答:“那当然是泻药哇!”
他仗着与医生相熟多年,受其宠爱,因此回答起来清脆有力,十分自信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果然猜的不错,医生只是过问一句,对约拿的艳遇会不会被毁一点追究的兴趣也没有,紧跟着就嘱咐洛多维科去帮自己跑腿,要他去老地方找个夜莺猎人过来。洛多维科·里奇出门后时钟还没走上半圈,弗拉索夫就被杜克催着来了。杜克那脑袋其实只是叫砖石砸破,委实不是什么大问题,皮肉伤而已,清洗后包扎便好。从医生清理伤口直到将绷带缠好并剪断的整个过程里,杜克一直盯着病床上的帕弗看,剪刀咔嚓绞了最后一截,杜克憋了一路,这时唐突蹦出一句话来:“您还是不要与阿比西奥走得太近,医生,他看上去仗义有趣,胸膛里装的全是石头,会在狩猎中利用你,抛弃你。你与他走的近,就会变成他的垫脚石,情况失控时保命的手段,最后跟这小子的哥哥一样丢了命。”
医生扶着年轻猎人下巴将他的脑袋从帕弗那方向转过来,力道不重,却让杜克觉得不能违逆。接着又用手指托着轻轻把他的下巴抬起来,每个指尖都像结了霜的蜘蛛腿一样冷。杜克像牲畜一般受着医生查验,本能认为若是回避对方的注视便是一种怯懦,于是他拧着脖子直视斯塔夫罗金医生的面孔,进而顺利望进对方双眼。这是少见的,医生的眼神总是合乎礼节又漠然地落在他人鼻梁中心,甚少叫人直视。于是杜克第一次从那双幽暗无光的绿色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像透过翠色深潭反射出画面。他那捆着绷带的脸被既懊恼又惋惜的遗恨情绪一圈圈拧紧,像头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厨师砍断脖子的公牛。当杜克意识到这点后,医生眸子里倒映出来的复杂面容上立刻揉进些被震慑与惊诧的情绪,使猎人不敢再看,最终还是怯懦地移开目光。
“好了,好了,您的问题已经解决。”医生仿佛对他的情绪无所察觉,亦对警告置若罔闻,只用标志性的温哑嗓音宣布治疗结束,杜克的好意提醒像往潭水里丢了一枚硬币,层叠波纹平息后就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反而是弗拉索夫和气地回应他:“你搞错了,小子。你受伤是因为把阿比西奥当做父亲看待,你信任他,因此才会上当——医生与你不同,并不信任阿比西奥,你的经验与他并无作用。”
“阿比西奥既没家人,也没朋友,他是刀口舔血滚过来的那一辈老人,旧相识不是死于狩猎,就是死于采血导致的各种后遗症,现在过一天是一天罢了,你和他这样的人谈高尚精神未尝不是种傲慢,要是看不过眼,离他远些就好。”杜克耳朵里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有几份道理,脸上的表情却只显露出不服气,引得弗拉索夫笑骂一声,正想继续教训他,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医生却抬手拍了拍杜克没受伤的那半边脑袋,手掌抚在对方短而粗硬的头发上,像安抚躁狂的公牛。这不明不白的抚摸令杜克整个人愣在当场,连抬杠都一时给忘了,他连忙又抬起眼睛去瞅医生,疑心只消那么一会儿对视,自己所有的拧巴情绪在医生眼里就被拆了个干净,犹如赤身裸体大笑大闹。可医生似乎只是随手摸摸,像牧人摸一把路过的牲畜,这时已经放了手去和弗拉索夫交谈,并且也不再看他:“您说话的口吻像名教师,过去是否从事这类工作?”
手腕生着血管瘤的老猎人原本正活动刚拆夹板的胳膊,听了这话便和气地冲医生笑笑:“您猜的对,十五年前我当过几天老师,不过赶上了疫病大流行,学生一届也没带出来就转而干了这行当。倒是不巧,染上了爱教育人的毛病,这么多年了也没拗过来。要是我刚刚的话冒犯了您,还请您原谅我。”他确实受过教育,这么说完后礼仪完备地顺手抬了抬帽檐以示歉意,医生本也不在乎,便略略点头回礼,嘱咐道:“胳膊有其他问题再来工会一楼找我,倘若我不在一楼的诊室,那便是在地下室。”
这当下天色已完全昏暗,弗拉索夫与杜克两位离开后,诊室里便只剩医生与躺在床上昏睡的帕弗。工会大厅到了夜晚便人群寥落,大部分人都出门开工去了,只少部分人留在厅里交谈,饮酒,研究交易板上的内容。收拾残局的夜莺猎人就快来了,斯塔夫罗金医生看了眼老座钟,上紧发条,接着打开玻璃柜,从里面挑出一瓶子鸦片红酒,斟出一杯来放回去,空着的那只手顺便抄起一方瓶子白兰地。他端着镇痛用的红酒悄无声息飘到病床边,由于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就伸腿踢了一脚铁制床腿:“别装睡,起来把这杯喝了。”
帕弗咕噜一下睁开眼睛,先瞟了一眼医生,对方的面孔在昏暗诊室里逐渐模糊,盯得久了甚至爬出黑斑来,还是那么令他不自在,不过现在可没有阿比西奥为他撑腰,于是小猎人坐起来老实巴交喝了那杯镇痛药酒,动作中明明扯到了腿上的伤口,却没有像白天那样大呼小叫,看来并非无法忍受痛苦的脆弱之人。
医生忙了一天,这会儿多一个字也懒得说,帕弗等着医生就白天的事对他兴师问罪,他还记挂着阿比西奥欠了医生钱,心里也并非不愿意为其承担债务。他是尊敬和深爱这老猎人的,对方的花言巧语总是令他深信不疑,即使有时察觉事情不太对劲,也不愿意深究。可苦恼的是对方却总拿他当个毛头小子,一只软骨头的狗崽,除了听命做事便只会摇着尾巴打转。高兴了就摸两下,不高兴就一脚踹开去,从不与他谈论心里话,只是夸耀自己的光辉事迹。
阿比西奥对他糊弄了事,哪里知道帕弗成长过程中抽开的不止个子——狗崽转圈,摇尾,讨他欢心,心里却主意套着主意,决心摞着决心,只觉得自己抱着世上最伟大的感情,像勇者一样将其投射到老猎人身上。
但帕弗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医生走来走去,有条不紊地点亮灯芯,挂好玻璃灯罩,擦去地面和桌上的血渍,依次为各种器械消毒,最后从角落里翻出拐杖靠在他床头,跪下来检查他腿上的绷带,确认他的病人按照既定程序被治疗,并且也会按照既定程序康复。这红头发医生将身躯矮下去后倒是不再可怕,也许是少了身高这么个令人感到压迫的理由,令帕弗又增长勇气,想继续打听白天那关于兄长哈弗的话题。但医生做完了手头上的事,只拿绿眼睛凉冰冰地在他脸上滚了一圈,没漏出什么特殊情绪来,却压住了帕弗的话头,也许是暖色灯光较为暧昧,小猎人竟幻觉般倒错地认为对方几乎温言软语地说话:“你在这躺一晚上,阿比西奥欠我的诊费,既然他不愿意付,就由你来出。你要是拿不出现钱,就替我干两周活,自己打算。”
随后他接过帕弗喝干的酒杯,把它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就在这当儿,一楼诊室的后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一名腰间挂着熏香提灯的猎人探身进来,吓了小猎人一跳。他身后敞开的门外停一辆载着棺材的破板车,由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马拖着。牲畜发灰的眼睛呆望着后门处刚点燃不久的玻璃灯罩,拿尾巴左右驱赶恼人蝇虫。医生背过身对着帕弗,用空着的右手和来者简单握了握,言简意赅道:“晚上好,艾德蒙阁下。没有家人朋友,照老规矩办,钱放在胸口了。”那猎人松开手便略一抬帽檐,眼角全是笑纹,看来惯于做出此类表情。等他利落地走进屋子里,行走时带动气流,一股子奇怪熏香溢散,弄得帕弗鼻腔发痒,只想打喷嚏,又觉得不太礼貌,因此只好强行憋着。令他不舒服的不止是这些气味,提灯猎人背后所代表的不详寓意也让小猎人胃里酸液翻涌。他本就觉得斯塔夫罗金医生像个没感情的怪物,白天遭了一番粗暴对待,晚上又看见医生与这些颂唱死亡歌谣的夜莺熟稔,到底忍不住猜测自己会被打包论斤卖出去。在他的小狗脑袋转动明白之前,先摸了几把自己的胸口,确认上面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放,于是略微安心,觉得这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所谈及的可怜人不是自己,最终,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拧过好奇心,哆嗦着问道:“医生,您什么时候和‘夜莺’也有生意往来啦?!”
医生整个人却停顿住,这流畅的精致手工艺品卡了壳,像既定的轨道上横亘了异物,诊室里一时只有破钟摆咔嗒响着,随后一切又冰消雪解,他寡淡地回答小猎人:“亲爱的,并非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有幸能被治愈,难道尸体和你们身上掉的那些肉都得我自己吃了?”
艾德蒙乐了,探头来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傻瓜宝贝蛋能让医生说出这种话,他那兀鹫般凉冰冰且不怀好意的眼神令小猎人喉头发紧,觉得自己的所有胳膊腿儿正在对方心里待价而沽。
帕弗虽脑袋里全是疑问,但身体还有对危险的感应能力,因此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您别吓唬他。”斯塔夫罗金医生抱着最后一丁点保护病人的职业道德开口道,“这孩子付不起诊费就得替我干活,您说不定这两周都得和他打照面,还是友好点吧,夜莺。”
那夜莺笑道:“怎么可能有人付不起您的诊费呢?您对待工会猎人们已经足够好说话啦。”接着他又脱帽,慢悠悠揶揄道,“不过这是您的请求,医生,考虑到这点——我们总是乐意为好客户分忧。”语毕,他便闪身钻进屏风后面,帕弗听见通往地下室的活动板门被拉起,那夜莺轻车熟路地顺着梯子爬下去,不一会儿,下头传来重物被拖拽的啪沙声,以及裹尸布窸窣的响动。夜莺哼唱起歌谣,声音隐隐约约从地下室那狭小洞口里冒出来,用不了一会儿,涂抹尸体用的香膏那特殊气味强烈地挥发出来,和艾德蒙腰上的提灯熏香混合在一起,变得愈发刺鼻。地下室的倒霉蛋应当是昨夜或者今晨才断了气,在冰冷的地下待了不多久,还很新鲜,没发出腐臭,室内只充满着这种不吉利的芬芳。
帕弗虽然已经猎杀了几次吸血鬼,但那些怪物死后都会化作灰烬,他鲜少真正接触尸体,习惯了血腥气,却没习惯防腐的香膏,这些算得上芬芳的气味令他心理上难受得要命。他一扭头想跟屋子里唯一的活物说几句话,竟看见医生拎着一方瓶子白兰地打算离开,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和夜莺猎人单独留在一起,便伸着脖子问道:“这么晚了,您上哪儿去啊?!”
医生却并不搭理他,只一语不发地出了门。
他穿过猎人工会厅堂,幽灵一样流淌过稀落的人类影子,沿着被马车轮胎碾压到坑洼不平的砖路往前走。先左转进了小巷,两个孩子赤着脚踢几只小羊蹄子,在一起玩跳房子游戏。他一语不发地越过他们,再往左转,是几个穿脏裙子的女人倚着门框削一筐土豆,互相讲荤段子,数落她们的男人,时不时哄堂大笑。他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接着穿过新的巷子,越过木板隔断的水沟和破席子遮挡的门户,路过黎黑苦力,脂粉流莺和破烂乞丐,在杳无人烟处登上一座已废弃数十年的城中哨塔。
阿比西奥半拉身子跨在坍塌的石质哨塔护栏上,看着晃晃悠悠,岌岌可危,马上就会掉下去,不过他倒是出人意料地像卧在垃圾堆上的狗王那样怡然自得,还在那荒腔走板地唱着歌。
“——呼呜别回头!
呼呜野兽在狂吼!
呼呜躲过之后——
别在原地逗留!”
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走上前去,拍掉肩膀蹭着的蜘蛛网,看见老猎人手里握着穷苦人家私酿的烈酒瓶子,脚下横七竖八丢了一地的酒瓶,有新有旧,但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的。
他沉默地将手上那方瓶子白兰地打开,将其塞进阿比西奥手里,这老猎人醉眼蒙眬地扭过头来,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人,只伸手一捞就把自己挂在了医生肩膀上,没骨头的醉鬼硬把对方坠地弯下腰来,最后只能顺势坐在他身边还未坍塌干净的护栏上。
老猎人兴致高昂地接着唱道:
“——假如你落入他手中
就把你榨成灯油!
在提灯里燃烧没有尽头——”
他举起白兰地酒瓶猛灌一口,接着一皱眉:“庸医!舍不得给大爷我喝鸦片酒!”
医生平平淡淡地回答:“爱喝不喝。”
他任由老猎人胡闹,只转脸往哨塔正对的城内方向看。纳塔城曾经繁华,夜晚时城中剧院,流动马戏团和妓院的灯火一起点亮,彻夜不息,胜过星星。而今剩城中某一片区块依然张灯结彩,大量建筑物中只有衰败光点摇动。点着红灯的是暗娼,点着白灯的是人家,那些在塔楼和肋拱之间游移的蓝色灯火却不只是生人的痕迹,亦可以是吊挂死者身上逸散出磷光。
纳塔城瑟缩了,凋零了,变成千疮百孔的核桃仁,空有精巧的尖顶石质建筑和木头雕花,厚重大门不是丢了就是腐朽,高耸厅堂内放满染病者使用的床铺,一张接着一张,挤挤挨挨,像城市患了荀麻疹——剧烈地发病,最后全部变成烂肉。
流脓,淌疮,蛀成空壳。
阿比西奥不唱了,呆呆地握着酒瓶子。烈风呼啸,吹得他鬓发来回倒卧,浸透了寒意的狂风刮过两个人,连连倒灌入哨塔,每个破烂洞口都尖锐地响。接着好似一场重复发作的疯病,某种间歇性精神失常症状,这老猎人醉到了尽头,开始讲述郁结在胸口最深处的句子,像把陈年老痰咳喘出来,每个字都是秘密,因此布满有毒物质:“——该死的吸血鬼,老子真当哈弗是儿子,等到了天亮回头去想给他收收尸,结果在地上七零八碎的肉块里翻了半天,那小子连根毛都没让我找着……他妈的,我告诉你,他就是被活生生剁成三百来块老子都认得——这都找不着……庸医,哈弗那小子怕是变成吸血鬼啦!”
阿比西奥混沌地说道,接着响亮地吸鼻子:“哈弗帕弗兄弟俩个顶个的全是蠢驴!哥哥是他妈的一根筋,弟弟也是他妈的一根筋!脑袋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不该灵光的时候见他娘的鬼好使!”
接着他把酒瓶口子往医生脸上一怼,移转过来的目光也挂着剧毒,只叫医生也喝,若是对方不顺从,他便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辛辣狠戾,嘴里还骂道:“他妈的,老子砧板上滚了几十年下来,半拉朋友没捞着,最后只能冲你个鳏夫发牢骚。你他妈的明明是个半路出家的医生,命怎么反倒硬的跟块石头一样!”
“哈弗死了,伊利娜死了,马尔坎和姆拉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他接着说出许多名字,许多种死法,恶毒便徘徊在他嗓子眼里,从喉咙口能看到嫉妒的眼睛和滴涎水的牙,这些名字变成恶灵,黏着在老猎人肺叶之间,只有巨量酒精和一个沉默的药引子才能使主人将其咳出,和着血与眼泪腐蚀喉管。
医生被他强灌了一口酒,绿眼睛仍合规矩且尊重地落在阿比西奥鼻梁上,目之所见处堆满恼怒造成的褶皱。老猎人眼睛里为他的‘儿女们’含着泪水,愤怒亦沸腾其中,眼睛在黑夜里像两颗燃烧的融化铁球,要把医生脸上活生生灼个窟窿出来。但受着这怒火洗礼的医生却像壁炉里冷掉的残渣,熔铁倒进去也只是落在黑暗的洞里,无法点燃这一堆绝对安全的死灰。
绿眼睛医生伸手将这颗着火的头颅按在自己腹中,每根手指都像结霜的蛛腿,安抚言语犹如在梦境间游荡。
又是尖锐的狂风,又是嘲讽地吹哨,夜幕里的纳塔城内有人开了枪,冷火就在巷道里一闪,像纸烟火花被掐灭在手心里。
这一切都只是在黑夜里发生的情景,到了第二天,冷火,枪弹,泪水,愤怒的火花和剧毒咳喘又全都消弭。
哨塔只是废弃的哨塔,狂风也只是普通的狂风。
今日的纳塔城也没有新鲜事情。
照在奈杰尔·戈林身上的光渐渐被遮挡,黑暗爬上他的身躯、脸庞,最后在关门声中他被这间地下室吞入腹中。这像是一个黑暗和寂静织成的茧,他想起他的叔叔曾和他说过茧是毛虫的坟墓,现在他已逝的亲人躺在密封的棺椁中被埋藏在六尺之下。他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像是躺进了另一个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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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铲沙土被抛上墓坑将漆黑的棺木彻底埋进墓穴,人们站在墓碑前与文森特·戈林做最后的道别。今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密布的乌云,万里晴空微风拂面,洛基·奥尼斯特不知道该说这个好天气是天公作美还是不合时宜。生活不是小说或者戏剧,没有什么悲痛万分的场景就会下雨的定律,至少他的衣服不会因为需要抬棺不能撑伞而被打湿,还不错。
过去的一年里他频繁出入医院照看文森特,不只是作为他的学生,也是受人所托。文森特临死前的话语如同方才压在他肩上棺木的重量挥之不去。
保守这个秘密,奥尼斯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这位文学院的名誉教授年龄不到半百却已油尽灯枯,他的肺像漏气的鼓风箱一样徒劳地工作,无法凝固的血不停地从他全身细小的伤口流出,他的口鼻被血液堵塞但洛基仍清晰地听到了他最后的遗言,和我一样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中去!
文森特·戈林最终不是死于失血过多,血液从破裂的毛细血管涌进肺泡使得他的肺被血填满,他是被自己的血溺死的。
人群渐渐散了,最后站在墓碑前的只剩下洛基和另一个男人,或许是因为眼镜也挡不住的黑眼圈,他看起来比洛基年长些许,稍长的黑发被整齐地扎起但仍有些许发丝落在他的额前,忽的他黑色的双眸注意到身旁的年轻男子,“哦,你好。”他先同洛基打了招呼,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你好。”洛基回应道。
“我看见你给他抬棺,”男人说,“你是他……”
“学生,”洛基微笑着回答他,“你呢?也是他的学生吗?”
“不算是,我只是听过他几节课,但是收获颇多。没有人像他对浪漫主义文学有那么独到的见解。”
“是的,但是他本人可现实多了。”
“当然,认清现实才能构筑浪漫,看来我们对这位教授的想法差不多,”他朝着洛基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伯特伦·莱尔德。”
“洛基·奥尼斯特。”他们的手握住后简单摇晃几下便松开。
伯特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铁盒,他用拇指顶开铁盒,里面装着几根香烟,“你不介意吧?”
“你随意。”洛基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接着把手伸进口袋来回摸索却一无所获。洛基只能从自己的外套内兜里拿出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擦亮用另一手掩着伸过去,“谢谢。”伯特伦让烟凑近火苗直到被火焰包裹的一端变黑燃烧,洛基甩了甩手让火焰熄灭,伯特伦则用力吸上一口接着呼出,尼古丁似乎很快振奋了他的神经,他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瞧我,只记得寒暄。其实教授还不算年老,可以冒昧问一下他出了什么事吗?”
“一种血液病,他的血液无法凝固,无缘无故地就开始流血,最后他的肺里全是血,他没办法呼吸……”洛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伯特伦点了点头。
“那应该是一种……遗传病,最近几年才有初步研究,患者的血不能正常凝固,无法治愈,严重的话就会自发性的出血。说起来他的侄子也有一样的病症,当时我应该提醒他的。”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懊悔。
洛基没有立刻接上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侄子?”
“你不知道?你是他的学生,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侄子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不过今天我好像没看见他。”
“……我没听说过,那是戈林教授的私生活,学业和那是两码事。”
“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带着那个男孩来看病我也不会想到是他带着那个孩子生活而不是那孩子的父母。”
“所以那孩子也——”
“对,那个孩子也有相似的症状,他的膝盖因为磕碰产生了擦伤但是一直没办法止血,他后来转到了内科科室,听说他顺利出院了。”
“你知道的很详细呢,你是医生吗?”
“嗯哼,我才刚毕业不久,现在还在见习中。不过我攻读的是外科,对于这个病我也只是看过相关论文了解一点基本原理。当时我的老师接诊了那个孩子,我才认识了戈林教授,”他扯着链子从口袋里拽出怀表,上面的指针停在十上,他将怀表揣回兜里,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火星,“我等下还要赶回医院,和你谈话非常愉快,奥尼斯特。”
“我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莱尔德医生,”洛基朝着他摆了摆手,“再见。”
等到这里只剩下洛基一人他才离开这里。他路过一座座墓碑,沿着小路走到墓园的尽头,马车夫们坐在马车上等着吊唁的人出来给他们赏活,洛基满足了他们其中一人,他告诉那人地址,登上马车等待这辆车将他载到戈林家。
文森特·戈林的侄子,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他们至死都要保守的秘密,怪不得文森特宁愿让他就这么活下去,终生无法治愈的遗传病和永恒不死的生命,用一点光明作为代价进行选择,这就是他为他的侄子做出的选择并且也要他的学生也一同保护这个秘密。
洛基不后悔被卷进来也不责怪文森特,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选。
但是当事人却似乎并不这么想,洛基靠在车窗旁,外面的街景从他黑色琉璃般的眼睛中一一闪过。两年了,奈杰尔仍然对自己的血族身份耿耿于怀。他记得当他看向夜空中的弦月时的遗憾目光,如果他知道文森特也是死于和自己一样的遗传病他会改变想法吗?他又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的目的地已经人去楼空,大门被粗暴地破开,文稿和翻译稿散落一地,奈杰尔·戈林已经不在文森特·戈林的房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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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丽诗·阿忒利亚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奈杰尔正躺在地上,她站在不远处等他醒来,。她刚一得到奈杰尔住在文森特·戈林家的消息便赶了过去,恰好文森特不在家,她才能带他回来。
等他醒来她该和他说什么?她其实不介意他是不是血族?还是她只想保护他这都是为了他?或许第二个说法比较好,她知道奈杰尔是个无法拒绝他人善意的容易心软的人,而且他自己也没有自保能力,听说文森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没了文森特还有谁能保护他?
就在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奈杰尔已经睁开眼睛,他呻吟一声撑起身体坐起来,抬手揉着后脑,那里之前刚被英格丽诗重击过,她移开目光,但是奈杰尔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英……格丽?”震惊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等英格丽诗来扶他便已经稳住身形,“你为什么……等等,”他看起来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直到将这对于他来说尚且陌生的环境全部映入眼中他似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哪?”
“这是我家。”英格丽诗深吸一口气,“尼尔,为什么这些年没来找我?”结果比起解释她还是更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英格丽诗点点头,那双绿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是紧紧握住左手臂的右手暴露了他强装镇定的现状。他不想在气势上输给自己,为什么?只要解释清楚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了不是吗?
“怎么知道的,凯蒂和你说的吗?”
“你总是这么聪明,那你为什么就想不到你消失以后我会怎么想!”她连忙捂住嘴,忽然拔高的音量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她已经没有那个余裕去安慰奈杰尔了,这个男人总是在不必要的地方这么敏锐!她深吸一口气却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像是低吼的声音,“说话。”
“那你告诉我你对我现在的想法还和以前我是人类的时候一样吗?”奈杰尔放下手臂,“你现在把我绑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绑架!我是在保护你!那些猎人疯了一样的找血族卖钱无所谓他们喝没喝过人血,尼尔,求你……”英格丽诗的语气逐渐带上哀求。
“保护我?你要怎么做?”
“你可以藏在这所房子里,尼尔,这里很安全,你不喝人血的,对吧?这里离郊区很近,我可以给你买一些附近牧场里的牲畜的血,你在这里可以过得很好!”
奈杰尔张开嘴想说什么,但马上他又闭上嘴,他移开目光看向一旁,“所以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要监禁我?”
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伤害她他又能得到什么?天啊,他们只是分开了一两年英格丽诗却觉得眼前的儿时玩伴变得无比陌生,那副熟悉的皮囊里面装的究竟是谁的灵魂?“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难道说的还不够明白吗,离开这里难道你还有那个力气自保吗?”
求你了,别再说了,只要像以前那样服个软我们都会有思考的时间。英格丽诗在心里乞求,谈话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本来也不想这样,她想像以前那样两个人平静亲密地相互倾诉安慰,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终于,奈杰尔开口了,却只是让她的理智进一步走向崩塌。
“那就是监禁!”他大声说道,“我猜猜看,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我说‘你以后就呆在这个地下室里吧没人发现你非常安全’是这么回事吧!英格丽,文森特帮我保密不是为了让我过这种生活的……”
“好吧!我跟你真是无话可说!你就先呆在这里等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说完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梯子打算离开这里但是马上她的手被拉住,从皮肤上传来的冰冷的体温让她下意识地甩开了那只手,而奈杰尔则错愕地望着她。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奈杰尔的脸上只剩下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至少今天晚上让我去看看文森特的墓好吗,他今天下葬,我连棺都不能去抬,至少要去看看他吧?”
“我会替你去看的。”不行,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必须在耗尽理智自己彻底变成被乱七八糟的感情驱使的怪物前离开这里。
“英格丽诗!”
“你就呆在这儿哪也别去!”她忽然从腰间拔出手枪,黑色的枪口对准他,她咬着牙说道,“不要逼我动手。”
但是奈杰尔没有如她所愿在这柄可怕的凶器前有所让步,他径直走上前握住手枪的枪管,“那你动手吧。”
他的冷静让英格丽诗感到退却,她想收回手枪但是奈杰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枪管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她竟然无法拽动分毫,“我和你说过,放手!!”
究竟是她自己扣动了扳机还是枪械走火这种真相已经无从知晓,当枪声还在地下室里回荡时奈杰尔已经倒在地上,他染血的手抓着英格丽诗的衣服而英格丽诗毫无察觉,她带着那血迹挣脱奈杰尔,“这……这不是银子弹,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她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奈杰尔听还是给她自己。当她回到一楼,她缓缓关上地下室的活板门,奈杰尔的身体被门一点点遮盖,在关门声中他的身影彻底在英格丽诗的视野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