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特
mode:随意
我和我的父亲分开了,我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子里,我知道他正在找我,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房间外面有陌生男性的声音,我听得出他十分紧张,说话的口音像是爱尔兰人一样,我只知道这种类似的口音是我跟着父亲在一次谈生意的时候听过,唯一一次他带我去的时候听过。
门外的男人沙哑地问着同伴:“你确定这样做没问题吗?”
“没关系!不会被他发现的!”
“可是他十分敏锐,他一定会发现是我们带走了……”
“闭嘴!”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粗暴打断了同伴的话,“这绝对是他除了那两把该死的枪以外唯一的弱点!”
我是父亲的软肋,这是我从到家里的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因为我发现父亲除了面对我以外很少笑过。
父亲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他对属下很凶,骂过也打过他们,明明不苟言笑,但是每次我在宅子里闲逛时都能听见父亲的下属在说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和他一起工作的阿姨会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一些令他生气的事情,但是父亲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另一个自称爷爷的人会让我坐在他肩膀上,也会夸我很乖很听话,然后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
父亲的老板也觉得我很乖,还对父亲说过:“欧尼斯特,你变得温柔了。”
孩子是不允许进入主宅的,因为大人都知道,孩子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把工作说出去。
但是大小姐喜欢我,所以我被邀请去主宅住过很多个晚上,父亲他们在开会的时候我就会陪着大小姐玩,偶尔还会被大小姐抱着睡觉。
我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很喜欢坐在父亲的腿上,很喜欢父亲粗糙的手轻轻摸着我的下巴,在父亲身边我可以安心地睡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父亲都会保护我。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偷溜出花园的我被套上了袋子,蒙住眼睛的我不知道被抓到哪里去了,再睁眼就是漆黑的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房子。
我在袋子里尝试大喊大叫,希望父亲能够听到,但是换来的是门外的人暴力踢门,房子被震得哐哐响,真的……太可怕了……
“操!吵死了!怎么能让这小东西闭嘴!”
“杀了?”
“你他妈有病吧,这东西死了之后我们拿什么谈条件!”
“该死的,那你去把这婊子打一顿啊!死不了就行了!”
他们破口大骂,门外是可怕的脚步声,随时可能冲进来打我。这时候我真的很想念父亲,我突然发现他骂下属真的不是这样的,他只会很严肃很凶得说出下属们工作做得不好的地方,从来不会用这些我在小巷子里听过的可怕的语气词。
“砰!”
好痛!
坚硬的东西打在了我的腰上,我熟悉这个东西,父亲贴身会带着的枪也是这种感觉,有次我贪玩弄掉了桌上的枪,砸在我身上非常疼,父亲抱了我很久很久。
身体像是被打碎了一样毫无力气,之后开始发冷,钻心的疼让我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我的鼻子和嘴巴湿了,鼻腔和口腔里满是铁锈的味道,我明白,这是血,被父亲捡回家之前我就体验过。
“老天!你下手太重了吧!”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操,白痴联系上那个意大利的混蛋了没?”
“传信的人已经到帕拉帝佐家了,我要那个混蛋一个人来。”门外的某个男人咬牙切齿又神经兮兮,“他一个人我们俩可以搞定对吧?”
“哈哈,我们可是两个人啊,希望在这玩意死之前他能来收尸。”
门又被踹了几脚。
我会死吗?可能是被父亲带回家之后过得太幸福了,有干净的家,有新鲜的吃的,有人爱着我,不需要再去餐店后门抢倒掉了的吃的,不需要打架才能找到一个干净的纸箱睡觉……
父亲……这里好黑啊……我想回到我们的家里,我想抱着你给我准备的蓝色的抱枕看着你工作……我想回家……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了,每一次呼吸都夹着血的声音,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来,可能我需要先睡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尼斯特一脚踹开了废旧仓库的门,自从前两周他抓了爱尔兰那边一个小混混头目之后经常发现有半吊子的家伙在跟踪他,因为能力实在是太差劲了也没察觉到攻击意图所以商量之后决定钓几天,没想到准正备和比尔收网的时候卡露露会被他们抓走。
他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和BOSS汇报工作,就被下属递上了威胁的信件,用他的卡露露把他约到废弃仓库来要求交换那个有些情报可以利用的小头目。
有那么一瞬间欧尼斯特想要是把卡露露关在家里就好了……
几声枪响像是发泄一样击穿了生锈的铁皮,欧尼斯特踏着灰尘走进了仓库。
“滚出来。”冰冷刺骨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
一层楼高的货架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拿枪指着欧尼斯特,一个拿枪指着脚边的手提箱。
“把我们大哥放出来,不然你的小东西就会死在这里。”
枪与枪对峙,欧尼斯特目光平静地指着对方说:“把卡露露还给我。”
“没想到帕拉帝佐家冷酷的牧羊人居然养着漂亮的小猫咪,这你这宝贵的小猫咪能不能抵我们大哥的命?”
“把她送下来。”
“妈的,我说了!把大哥还给我们!”暴脾气的男人踹了一脚手提箱,把卡露露在的黑房子震得翻了过去。
欧尼斯特平静的几乎冷漠,然后他开枪了。
和他枪声一起响起的是仓库铁皮顶被打穿的声音,他的几个下属从他开枪留过记号的地方踢穿,从空中跳到货架上。
躲避子弹的男人没想到身后也会出现,并不宽阔的货架让他没地方跑最后被黑犬反剪双手跪在了架子上。
黑犬小队的成员抓着男人的头发往铁架上猛砸了几下之后看着上来的欧尼斯特问:“头,他们怎么解决?”
牧羊人没有理自己的下属,他轻轻走到手提箱边,箱子缝隙的深红色让他没有了踹开仓库铁门的利落,犹豫了一会才打开锁扣。
布袋已经被染黑,里面的小生命安安静静躺着,在属下面前永远像是钢铁一样的欧尼斯特温柔地打开袋子,把卡露露抱了出来,漂亮白猫的身上是斑驳的红,它的口鼻还在渗着血。
“我带你回家。”声音轻柔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仓库里响起了三声枪响,黑犬互相看了看对方耸了耸肩,他们的队长已经用行动回答怎么解决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用枪把黑房子打出了一个洞,光透过这个洞让我看到了父亲来接我,我又回到了家里,我睡在他的腿上看着他擦着枪,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低头对我笑。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
作者:冬一
mode:随意
或许我们都是生活的余辜。
《父亲》
这晚的风是这样吹的,跟那晚的不一样。
左边的树向右摇头晃脑,右边的树朝左伸着胳膊抖着腿。我在它们中间凌乱了好一会,拦住左边的头发,右侧的又飞起来了。好不容易制止住两边的头发,本来迎面的风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背风,我一只手根本不够忙活。
好在快到了。
我看了眼身边的郑华,他的薄夹克被吹得像厚棉服。他的手依旧温热,我的手冰,他牵着我的手也许是我拽着他的手,往饭店里面走。
今晚是他的初中同学聚会,里面坐着有我的老师,有局里的领导,有企业家,当然也有他这样的小职工。
而我是他的女儿。
快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他先把我的手松了,拍了拍夹克上的褶皱,说:“走,进去吧。”
我应了声,还是等着他整理好衣服,带着我进去。
他低头收拾完,才发现我还在他身边,说了句“这有什么好怕的”就大步地往前走,到了第二个门前,拐了个弯进去了。还好我没有先走,他停在一号房边上,他不说谁能知道聚会是在二号房。
我听到前方爆发出热闹的声响,在退缩地犹豫之间,还是走了进去。
“谁啊在门口?”
“老董,不会是你吧?你什么时候找了个新小妹来?”
他们说着方言口音极重,我听不太懂,只是看见郑华瞪了后者一眼。
“说什么呢,这是我女儿。”
“哦!是郑华的女儿,我就说嘛,怎么这么漂亮!”
夸我漂亮的话开始多了,夸得最认真的是那位老板,可即便看起来真诚,我看出来是假。更何况郑华说过很多次,我丑得他都不想相认。但在这个时刻,郑华的嘴角咧到耳根,像是真的很开心,甚至满意地点了点头。
奇怪。他开心什么呢,像是因为别人夸我而开心,又不像是因为我而开心。
我为了他,乖巧地挨个打过招呼,才落了坐。在场的只有我一个小辈,他们聊得粗矿而奔放,我多数也无法听懂。偶尔他们为了照顾我,就会跟我聊我的母亲。
“你妈妈现在在哪上班?”
叔叔的普通话拙劣,明明是南方口音却像夹杂着大漠的尘土,是一嘴的烟味。我愣了下,正要回答说妈妈现在在工厂做工,郑华先替我说:“嗐,她能做什么,就在家里做家务了。”
叔叔怀疑地看了眼我爸,看向我,我点点头。
“奇怪,我前段时间不是听说她在上班吗?”
“她去上班也赚不到什么钱,”郑华摆摆手,“倒不如在家算了。”
叔叔不好接话,笑笑说:“确实,现在工作不好做。”
“哎呀,不是工作的问题,她就那个水平。你要像我们读过书的,那也不难找工作。”
正好有新菜端上来,郑华停住了话头,先给我夹了一口菜,“来,吃吧,多吃点。”
叔叔笑说:“你看你爸爸多疼你。”
我只是点头。
“很安静啊。”
“是,她不爱讲话。”郑华说,“身体也不好,前段时间很晚了,还去医院看病。”
是了,就是那个晚上。
我一路都在想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的风不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它只集中在那一个拐角。迎着面,很凛冽。
我发烧到三十九度,可能是肠胃炎引起的,一整天一直在呕吐。
为了等有一个人能回家带我去医院,我等到了晚上六点。冬天四点半夕阳就预备收尾了,六点天几乎已经大黑。我蹲在家门口一看见郑华我就哭了,我说我一整天给他给妈妈打了多少个电话,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前回来。我说我现在好疼,先带我去医院吧。我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我一直在吐。
我说了很多话,在那一个晚上。
郑华听完后说:“你妈妈呢?”
饭局上他们又聊到另一个话题,好像是投资理财什么的,郑华没研究过插不上话,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就理理衣服,不太吃饭,只偶尔站起来给我夹两筷子菜。
他每站起来一次就会有目光看向我和他,郑华像没看到,只是一味地照顾我。
“郑华,你会这么疼你女儿啊?跟个宝贝一样,我看得都羡慕死了。”
我低头继续吃饭,这种话无关我的回答。
郑华乐呵呵地接话:“你这说什么,我的女儿我不疼谁疼?”
今晚只要有关我的话题,郑华一直在笑。只是那个晚上我捂着饿了一天、一吃就吐犯疼的胃,等到了七点,母亲下班。
郑华说:“饿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快去煮饭!”
他冷着脸,我连对母亲复述我怎么疼的力气都没有。
我蹲在家门口,院里拴着陪我长大的小狗,蹲在我的对面一直担忧地看向我,我也看向它,觉得这狗好像把我当成了它的孩子。可是它只是一直小狗,什么都做不了。
郑华在周围晃悠,他一直在等晚饭,于是从厨房晃悠出来看到大门口的我,再晃悠进厨房看我妈做得怎么样了。多转了几回合之后,他抱着胳膊,对我说:“你到底疼不疼?疼的话怎么连自己去医院都不会?”顿了下,他见我没说话,又说:“不会给我说中了在演戏,连话都不敢接,小小年纪拿生病骗人。”
他说完就走了,我回头看他,看见他走之前眼里垂落的嘲讽。心比肚子更痛一点,我咬咬牙,我蹲在了厨房门口。
……
郑华加了块糖醋鱼到我碗里。
那晚母亲也煮了糖醋鱼,糖醋鱼煮起来久,要先炸鱼、调酱汁、再倒汁勾芡。完了再炒菜,买的是空心菜需要择菜,因为回来晚了,临时改成了炒包菜,母亲胃不好要炒得久一点,还要加水,炖得软烂。
郑华估计看见我就烦,又开始重复他之前的观点:“你是不是不想写作业,在这里故意这样子?”
我猜我的嘴唇都发白了,但是厨房门口的灯光不好,该是都隐在黑暗里了。
“我没有,是真的很疼。”
“那你自己不会去医院?”
“我没钱。”
“没钱有什么关系,你去了难道他还会不给你看病?”
我心说当然不会。就算去那种小诊所,先假装有钱让医生给我看完病,然后跟医生说我没钱的这种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我到底还是想象了一下,我先想到了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可能会遇见我的同学或者亲戚,他们有可能对我伸出援手。然后我开始想象我从家里出发,到这就想不下去了,太远了这一路,我连站起来都不愿意。
郑华还在说:“多大的人了,连医院都不会自己去。”
……
“那现在小妹妹身体好了吗?”一开始跟我搭话的叔叔问。
其实只是一场急性肠胃炎,开了药打个针,几天就好了,不过昨天我还在吃药。
当时母亲做完饭出来,看见我蹲在地上才发现我的异样,连忙就带我去了医院。其实她第一眼是看到生气的郑华,我知道。
我那会也很生气,母亲第一反应肯定是我们吵架了。我跟郑华的思路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我没钱去医院,他固执地骂我不肯一个人去医院。但我确实没办法说出我并不缺人陪的话,我很缺。
母亲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穿太少了,”又捏一捏我的手,被吓了一跳,“发烧了?手怎么这么烫?”
她骂郑华:“你这都没发现?”
郑华摆摆手:“那你快带她去看吧,生病发烧也不知道自己去医院。”
我被她掺着站起来,我们家只有电动车,母亲第一次跟我说:“你抱住我,抱得紧一点。”
她没带我去找医生,敲了一个诊所的门,跟我说是她朋友,看我这个年龄段的病看得特别好。那个点诊所早就歇业,但还好诊所就是医生家,门后有人住着。
对方也是有点不耐烦的,或许是母亲在门口狂敲门,吵得他们有些不舒服。
“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母亲的声音都带着点哭腔:“我小孩生病了,发烧得很厉害,帮我们看看吧。”
不像朋友,像求人。
“差不多都好了吧?”郑华回答,瞥了我一眼,“早就好了,就是感冒发烧,小孩子一下就好了。”
“嗯,好了,谢谢叔叔。”
“小妹妹好有礼貌。”
郑华借着这个当口问我:“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以前的老师打招呼?”
“有。”
“他有没有说什么?”
这个问题让人无从回答,老师也问我好了算是说什么了吗?
“什么叫说什么?”
“有没有说你大变样?问问你现在学习什么的咯。”
我摇摇头。我去年才从老师那毕业,也不能变成什么样。
郑华开玩笑地说:“也不关心你一下。”
隔壁叔叔听完也笑了说:“这我可得告状啊,郑华你这叫什么,完美父亲说的是不是就是你,把你女儿当掌上明珠来宠。”
郑华温和地笑起来,倒真的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完美父亲:“女儿都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这晚回家的时候风更大了,冬夜深重。郑华忙着跟老同学聊天,没牵我的手,我手插在兜里一直暖不起来。
我为了不尴尬吃得有点多,可能是天冷的原因,感觉胃在肚子里动得不舒服。
走了没多久,郑华和老同学告了别,母亲从后面开车追上来。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郑华说:“那不然我们还能在哪里?”
“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怎么都没接?”母亲看了我一眼,“上车,害我还出来找你们找半天。”
郑华有点酸溜溜的:“你们俩坐车回家,我一个人还得在这里慢慢走。”
母亲没接话,把手伸到后面握了握我的手。
嘟囔,“也不懂多穿两件。”
回去后母亲和他大吵一架,我生病发烧那天没骂出来的架,却在我被郑华带去吃饭的时候爆发。
“女儿生病刚好,你就带她去你同学聚会。我胃不好你从来没关心过我就算了,她是你女儿,你这么多天过问也没过问过一次!”
其实我听过他们很多次争执,但那大多是压抑的、背对着我的,在深夜里以为我熟睡,却把我吵醒了的架。
这次不一样,有猛兽把蒙在他们俩身上的薄纱撕开,他们不再纠缠,却因为才看清彼此又不得不为曾经的自己咒骂。
那天母亲说郑华窝囊,这天母亲说郑华死要面子。
好像不止这么简单。
“小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娇弱,感冒两下子不就好了,吃药都吃了好几天了还能不好?去吃个饭有什么不能吃?”
“跟你说了几百遍,你女儿肠胃炎,饮食很重要!”
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清楚郑华是否爱我,比如他连带我去医院这个责任都不肯承担,买药钱两百块他都没拿出来。可有时候他又会在高朋满座中做出让所有小孩羡慕的举动,会跟我说要买什么玩具就买,想吃的冰糖葫芦突然从一块钱涨到六块钱了,他也说我给你买,哪怕买完回家说了一整天的贵死了。
但我会觉得他好像有在努力要多爱我一点。比如我被母亲用家法虐得上跳下窜,他那天冷眼旁观了,下一次就会在母亲生气之前提前跑来告诉我抱着我躲起来,或者在母亲批评完我之后特地来我房间安慰我。比如他在餐桌上说我丑得不像他女儿,第二天就会在下班后给我带回漂亮的饰品和裙子,夸我像个公主。
就像他好像很富有,会在饭桌上说母亲挣不了多少钱,会给自己买上一两千的外套。可他也好像很贫穷,穷得我们家不得不靠母亲去工厂做苦力活补贴家用。母亲说,郑华赚得还不如她多。
我出门,蹲在门口,和我家大黄狗四目相对。
之后我终于想明白,我是他和这个世界假装的一场浪漫邂逅,不是真浪漫甚至也不能算是邂逅,却是真在假装。他们情投意合时,我是他们之间彼此共有的礼物;而当他们相看两厌了,我就是痛苦的具象化。
不过好在他依旧把我划分为他的,他的礼物,他的痛苦。于是他扮演,一个看似合格的父亲。
被生活绑架的人会做出怎样的呼救呢?
我旁观着他的两难,只能做出简单的目送。
3007字。可能有和其他玩家劇情衝突的部分,煩請作平行世界處理。
——
時至深夜,空氣中早秋的涼意已經浸透在風中。而在大多數人正沉于夢鄉的此刻,事件也正在某處悄然醞釀。
這裡是斯特恩比爾特市,英雄之城。與英雄相對的,那麼就是反派了吧?從今年年初開始,幾乎每個季度都會出現那麼一兩起怪離奇的案件,因為始作俑者比較獨具個性,很難判斷他們是否出自有組織的預謀。總之,比起前兩次的興師動眾,這回的罪犯反而像是隱形了一般,甚至不能確定到底算不算襲擊。
直到最初的傷者出現之前,他們還都是這麼想的。
“這麼低調是為了展示什麼訴求嗎?”一名不耐煩的Hero說道。幾分鐘後,他中了攻擊,被同伴扶著帶出了大樓。Hero TV大廈的安保系統似乎被整個駭入,將英雄們視為了入侵者。如果不是主持人芭芭拉小姐的小意外,或許要到早上上班的時候才能發現吧。
手環響起呼叫的時候,多諾文首先對自己今天熬夜還沒睡感到一絲後悔。
“發生什麼事?”
“老家被盜了,”電話另一頭傳來聲音。
“哦,有什麼需要搶救出來的貴重物品嗎?”多諾文腦中浮現出那個美術館失火先救哪幅畫的問題,他的建議是先救火。
“我們的名譽,KE寶貝。”一個明事理的同事接話道,“如果天亮之後,老百姓們發現英雄大本營被佔領,我們的公信力就拿去掃地了。”
“確定是人為襲擊嗎?如果只是機器故障呢?”多諾文邊穿衣服邊問。
“不太可能。不過畢竟還沒進去,也不好說罪犯是不是還留在樓內。總之我們的任務是進到總控室,奪回控制權就好了。當然,要設法躲過監控和紅外機槍的自動掃射,可能系統要暫時關閉休整一下才對。”
“關閉期間要我們自己做好大樓防衛工作咯?”這聽起來像跟電力或者網絡有關的NEXT能力所致,多諾文做著初步判斷。
“是啊。而且還有一個問題。”
“如果罪犯還留在樓內,那麼意味著安保權限並非拒絕所有人。”
“對,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還在對特定的人開放。”
原來如此,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當整座城市醒來,打開電視卻看到一群逃犯在演播廳,確實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多諾文揉著太陽穴,思考公司的運輸車這個點是否還能用。電話很快被接起,沒過多久,他已經套上他的英雄服,帶著吃飯傢伙出現在現場附近。
“今天有些興致不高啊,英雄。”運輸車司机說道,不過他自己也馬上打了個哈欠。
“請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的!雖然很想這麼說啦。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我只是覺得沒有具體的人與之對戰、也沒有具體的人需要拯救,而是把直播權、被信任的可能性這種無形又複雜的東西擺在那裡,我的腦袋有點搞不懂。”
“是啊,之前涉及到藝術品被竊的案件,你也是像這樣興致缺缺呢。雖然作為英雄還是要努力工作就是了。”司机笑道,“總之加油啊!”
“你覺得敵方人多麼?不然的話,我們分組進入樓內,打通一條最快捷的通道,直到確實地把人送到總控室吧。”試圖製訂計劃的英雄說道。最先到達的人中,有的英雄已經進入了樓內。沒想到凌晨還有這麼多人,不知怎的多諾文有些直覺上的抗拒。像這樣疑點重重的事件必有詭計,至少在牽涉一定數量的英雄精力上他們得逞了。
而在他猶疑之際,像是為了回應這份抗拒一般,手環的呼叫再度響起。芭芭拉小姐正在視線可及的不遠處發起聯絡。
“剛剛接到警方通報,出城公路上有一輛可疑六軸貨車,沿路安檢口均有被NEXT破壞痕跡。因司机拒不停車,現以懷疑走私和交通肇事為由將其勸返,需要我們這邊派一些人手過去。”
多諾文瞪大雙眼。
“車內有人質。”
“讓我去,我要去那邊。”沒有一絲猶豫,他搶答道。
乘著運輸車火急火燎地追到附近期間,多諾文一直在思考。如果兩邊的案件是有目的、有預謀地結合在一起的話,是什麼運輸內容值得罪犯不惜對整棟大樓進行如此大規模的攻擊呢?無論如何,只有進入貨車內部才能得到答案了。他叫司机把車停到安全的地方,開始思考一個人的作戰方案。由於走了另外一條路,他現在在目標行進較為前方一些的位置上,既然原則上並不能將普通人普通人捲入,那麼自然只能由他們這些英雄來想辦法。
多諾文的NEXT的能力是賦予物體動能,實行起來有諸多限制。為了避免對柔軟的人體造成損害,給自己整個人進行加速是做不到的,好在他還可以借用一些道具。
也就是說,只要站得夠直、身體平衡也保持好的話,給鞋子一個運動狀態不就能完成移動了嘛!
得益於特殊的材料,多諾文的戰鬥服和配件都有著足夠穩固的性質,這也是他所在公司研發部的力作。隨著淺藍色的熒光,多諾文發動了能力。他先是升到半空中俯瞰了現場情況,隨後鎖定了目標貨車和附近的一處工地。多諾文選在這裡下車不是沒有理由,這裡是出城道路上的一截環路,為了接入城外,需要在橋上垂直轉個兩三圈。雖然這座城市本來就有立體分層的構造,這還曾經讓初來乍到的多諾文很疑惑:目標這麼明顯的承重柱是專門給人打的麼?不過時間一久,他也就習慣了這種構造。看清楚貨車的距離後,諾文脫離了懸浮狀態,飛向剛剛被鎖定的工地,以將其納入自身的能力發動場域之內。這可是一項大工程,雖然同時也是他的笨腦袋在當下情況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既然直接在高速路上停下行駛的車輛很危險,那麼只要追加負重,讓它一點一點逐漸減速到停下來為止就行了吧?他這樣想著,一邊使用能力把工地上的重物往車頭和貨廂的頂上挪移。由於車子在環路上行駛,距離他較近的機會有好幾次。做到中途,他想起自己忘記考慮車子本身承重的問題,要是車廂被壓塌了,裡面的人質怎麼辦?於是他對車輪打了几發硬幣,但願輪胎漏氣也可以給車子減速。
等到貨車慢得差不多了,多諾文邊吹著口哨飛向了駕駛室。當然,從司机的視角來看,就是突然空降了一個人扒在車窗外的恐怖故事了。
“呀吼!我是職業英雄「動能定理」。沒聽過也沒關係,警察讓我來喊你停車喔!”
“什麼鬼!”司机發出被驚嚇的咒罵,同時本能地踩了剎車。這讓多諾文有一點受傷。
“哪來的怪人!為什麼叫我停車?”
“有跡象表明你的同夥幹翻了沿途的安檢口,監控也都被破壞掉了。你一點都沒察覺麼?”
“在說什麼東西。我很正常在運貨啊!”
“那你說說,你運的是什麼?這樣說來,你的車廂裡還有人類,你也知道咯?”
司机顯然吃了一驚,但也沒有辯解什麼,只是讓多諾文可以去貨廂內查看。為了防止他偷偷再把車子發動起來,多諾文讓司机帶上手電,也跟他一起下車。
如果司机所言非虛,那麼他未必是知情的人質。既然如此,車廂內像是在偷渡的所謂人質們,或許才是問題所在?在看到他們都沒有被捆綁的跡象後,他更加肯定了這一猜測。該不會在體內藏著毒品吧。對於這套東西,他倒是有著和文化水平不符的輕車熟路。反正其他英雄很快也會趕到,他可不想放跑任何一個有嫌疑的傢伙。
在昏暗的車廂裡,幾個人看到門被打開,都是一副迷茫的樣子。他們中有人認識多諾文的英雄身份,主動交代起自己原本在家中睡得好好的,不知怎的醒來就到了這裡。現在這情況,多諾文感覺自己反倒像是現場最具威脅的歹徒了;如果貨廂裡是一車尸體,而這兒是推理小說的話,他肯定第一個被判斷為連環殺人的真兇。他來回地觀察著這些人,似乎這樣就能夠在他們臉上找到犯罪的證據。當然,這對於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來說是徒勞的。
不過,倒也是有個因為散發出異常的親和力,而過分顯眼的女人。
幾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多諾文對女性有著輕微的畏懼。在覆蓋住半張臉的護目鏡下、在這套象征身份的服裝背後,他盡力表現得自然輕鬆。英雄對民眾進行問話又能怎樣呢?他可是抱著充分的準備,要根據接下來的一切情報判斷對方是敵是友。
“抱歉,我多嘴問一句,小姐你是亞裔嗎?”
紫色頭髮的女性點點頭。
“我只是……有點不好開口,”多諾文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你的眼睛長得挺怪的。”
TBC.
佩森特沿着小巷子奔跑,他满心兴奋雀跃,甚至一把脱下肮脏的外套挥舞起来,难掩亢奋。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两旁水沟散发出臭气,歪斜扭曲的木制门廊油漆剥落,廊下悬挂的干枯香草被他挥舞的外套拍打的刷啦作响——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他终于——终于抓到了西耶拉·林奇的把柄。
那头惹人讨厌的母牛,总是在他试图和养育堂的孩子们套近乎时冷不丁出现,把那张丑陋畸形的脸藏在面罩后面,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像个蹲据在立柱阴影里的石像鬼。对女性来说过于高大的身躯使她有时略微驼背,呼吸时面罩起伏,像苍白色的鱼膘鼓胀收缩。当佩森特第一次撞见她时,甚至惊骇地后退了一步。教会的爱摩尔修女见状安抚他道:“别怕,那是负责在养育堂照顾孩子们的西耶拉·林奇修女,是我的姐妹。”
爱摩尔修女口头上虽这么说着,佩森特却能明显察觉出这位和蔼虔诚的老修女不怎么喜欢西耶拉·林奇。于是佩森特在修女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走神去多看了几眼,发现养育堂最调皮的男孩儿们特地跑去林奇面前转悠,扯着嗓子喊她母牛,大块头,似乎拿她当作一项娱乐活动。那些变声期男孩的嗓子嘶哑难听,和胡闹的傻鹅没太大区别。但高大的修女在这挑衅中沉着地按兵不动,好像块铁石铸成的塑像。
“——您要是想加入教会猎人的队伍,得让西比迪亚阁下认可您,佩森特先生。”修女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冒出这么一句话。佩森特的注意力从林奇身上猛地叫西比迪亚这个名字给拽了回去,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十分失望地问道:“依您看,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嬷嬷,我决心承担责任,忍受苦难。可我在教会猎人中并没有担保人,籍籍无名的残月血族恐怕很难让西比迪亚阁下点头啊。”
爱摩尔修女同情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嗯,您别难过,我与熟悉的教会猎人谈过这件事——我向他强调了您的虔诚和恭顺。他考虑后告诉我,如果您能够为教会做出些贡献来,他可以考虑做你的担保人向西比迪亚阁下引荐。”
佩森特眼睛亮了亮,刚要说什么,修女就提前打断了他:“——不,阁下,捐款可不能算作数,教会猎人需要战斗力或者侦察能力,您得想办法从这两个方面入手。”老修女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的朋友因此通过我向您发放了一份委托,近期在黑市上,有一些号称教会保育堂出产的孩童血液在流通,请您帮忙确认是什么人在倒卖血液……追捕和诛杀由教会猎人负责,您只要传递消息。”
佩森特答应下来,修女满意且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她是个诚实的老太太,不擅长撒谎,因此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往西耶拉·林奇的方向瞟了一眼。佩森特吸血鬼的视觉要比修女更加敏锐,即使爱摩尔修女这种下意识动作十分隐蔽,还是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他把目光转到林奇修女那儿去,看着对方被男孩们纠缠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其中领头男孩的胳膊,像拎小公鸡一样单手就把那孩子提了起来,接着迈开步子,一路捏着这个尖叫乱蹦的男孩回到室内,男孩的伙伴们就只能像一群呱噪的呆头鹅那样胡乱嚷着跟过去,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保育堂嵌了铁皮的木头大门里。
当有某个明确目标时,调查行为就成了枯燥的等待,佩森特盯梢了没几天,西耶拉·林奇修女就露出了把柄。对方于今日午夜从后门溜出保育堂,甚至连那身女仆制服都没有换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前往了地下交易临时集会场。细想来这行为简直明目张胆到无所顾忌,反倒像个引佩森特上钩的圈套。可佩森特被面前的饵食迷住了,当时竟未曾多想,老老实实地咬了钩。
他确认林奇进入地下交易用的破公寓后,就掉头去教会通风报信,就算没抓到林奇倒卖血液的直接罪证,保育堂的修女进入此类场所也足够她被好好惩罚一通。佩森特毫发无伤,轻松就能赚到声誉。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刚跑出第一个巷子,背后就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玛丽珍鞋在这种破烂石子路上可不算好走,硬质鞋底在地上磕得很响,即使如此,追逐者和佩森特之间的距离却明显在缩短。天空明月高悬,悬挂在建筑物露台上的衣物和破抹布由于小巷通风不畅,长年累月不见阳光而散发出刺鼻霉味,在脚步声几乎要追到巷子口时,佩森特向右侧一趔,闪身进了两栋建筑之间的夹缝。脚步声未停,越来越快,一路极速接近,狭长的影子已在路面上冒出个尖儿。佩森特把自己挤在又短又窄的死路里,第三栋建筑的外墙堵在正前方,墙根下胡乱丢着个用沉重铁格栅封住的废弃雨水井,悄无声息把它挪开并不可能。但残月血族仍然镇定自若,向雨水井的方向轻轻跃起——紧接着,他的身体在月光下雾化了,变成一团淡红色的水雾,钻进了栅栏糊满灰尘泥渍的洞口。
那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巷子口,西耶拉·林奇拎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砍刀往夹缝间张望,明亮月光下只有毛发凌乱的沟鼠在砖块上来回跑动,雨水口陈年污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佩森特在潮热污水和湿滑赘生物间像团血雾热气一样顺着下水道飘忽。他很熟悉这座自己生活的城市,刚被转变为残月血族时曾用这种方式数次逃脱过敌人的追踪。也同样是在下水道里,因饥饿而几乎癫狂的佩森特咬死了一些流浪汉,狂饮他们的鲜血后把尸体抛进污水里,那些尸体便被大老鼠一拥而上啃噬,用不了几天就变成白骨。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无法忘记人血的可口。黑市流通的血液昂贵,并不是下水道的住户所能负担的,而作为品尝过真正血液的残月血族,他时刻受着猎人们的威胁,并恐惧着教会猎人的诛杀。
但只要他能够成为教会猎人,他就能够享受教会提供的鲜血,以正当方式获取圣职者们的奉献。尤其是那些保育堂的孩子们,皮肤娇嫩,眼睛明亮,每根青色血管里都流淌着蜜糖。与这些报偿比起来,定期受到圣痕灼烧又算得上什么苦呢?但凡尝过鲜血,但凡吞咽过哪怕一口,都再也无法将那种绝世美味从记忆中移除。
佩森特完全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确信自己已经甩掉西耶拉·林奇,便重新凝固了身体,一边幻想起加入教会猎人的美好生活,一边吞咽口水,心不在焉地沿着狭窄砖路往前走。越过翻腾的污水后就是城郊的排水口,直通排放废水的河道,追踪者怎么也不能料到他竟已逃至城外。
至于那位丑陋的修女,佩森特不无厌恶地想:比起牧羊犬,更像是混在羊群里的饿狼、蹲据在养育堂深处的米诺陶诺斯。啊,对,这就说的通了,她的确把孩子们当做羔羊看待,但不是出于怜爱,而是因为半人半牛的怪物需要喂养孩子,把他们养肥,好吃孩子们的脑髓。
佩森特思及此处,竟觉得自己对那位修女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同理心。前方已经能听到污水一股脑奔涌进河道的声音,破损的铸铁格栅外头就是郊外那条黑沉大河。漂浮着老鼠尸体,垃圾,粪便和各种泡沫。
这当儿,污水哗啦中模糊地夹进些歌声。
“——四月天气和暖晴朗
积雪融化迎春光——”
佩森特诧异地听着这歌声,琢磨着是什么样的神经病半夜三更在臭水沟附近郊游。当他正猜测是哪个脑子搭错了弦的血族出来乱逛时。下水道里的大老鼠们突然一阵躁动,沿着检修路一通横冲直撞,有两只直接翻进了污水里,立刻就叫水流卷走,抛出下水道,摔进河道里。佩森特连忙迅速抬腿避让,不希望被老鼠弄脏靴子,衣服还可以换,靴子可只有这么一双,一会儿还得去见教会的人,得保持体面。然而就在他脚步一滞的功夫,面前黑暗中唐突显现出一团黑影轮廓。出于多年逃窜练就的自保本能,他在那一瞬间便试图雾化自己,但是依然慢了一步,没有赶上。被一柄锈迹斑斑的砍刀挟着恶臭腥风直接砸中脑门,顿时眼前发黑,差点跪倒在地。刚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叫这一棍就给敲散了,佩森特脑壳嗡嗡作响,额头鲜血直流。
紧接着——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那柄大砍刀又落下来!一刀就削掉佩森特已部分雾化的左臂,刀背直接砸在了佩森特胸骨上,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整个胸腔痛作一团。部分肺泡就这么生生给敲碎了,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但好在吸血鬼并不存在呼吸的困扰,他没有因此叫自己的血给呛死,只是晕头转向地摔在下水道生满滑腻苔藓和黏稠挂壁物的墙上,头晕眼花里让血浸透了胸前的衣料。
玛丽珍鞋的声音从斜方转进正前方,对女人来说过于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遮住下水道里的微光,但佩森特吸血鬼的视觉还是忠实地反映出一切——先是一只扁平、厚实、沉重的金属铁块闯进他的视界——那便是西耶拉·林奇在城内追逐他时手中所提着的砍刀。
佩森特舌头颤抖地像一块机器里的磁片,他先是凄然地向西耶拉·林奇求饶,接着尝试说服对方放过自己,最后他发现一切都不顶用,于是歇斯底里地咒骂起对方,几乎是尖叫般嚷着救命,希望这边的动静能够引起深夜郊游者的注意。
那女人只是像逗猫一样轻笑着,问道:“真有趣,可是你先开始追逐的我啊!”紧接着她高高抬起握着砍刀的那只胳膊,预备剁掉佩森特的脑袋。这手臂慢悠悠起落的幅度让佩森特引以为傲的吸血鬼视觉看的一清二楚。但就是这样清晰的动作,让残月血族脊椎骨上冒起一阵阵凉气。他的大脑被恐惧感绞住,虽没有呼吸这类需求,生理上却久违地感到了窒息。
歌声戛然而止。
佩森特的身体在恐慌灌注进四肢百骸前反而爆发出力量来,像垂死挣扎的蚂蚱那样把自己弹射了出去。并且精准操纵着自己的肉体,在撞进西耶拉·林奇怀中之前完成雾化,像一缕烟雾那样掠过了对方的阻挡,又在女人背后凝合成躯体。雾化消耗血液,使佩森特本就被砍了个大口子的左臂处又丢失了一部分组织,肩骨与一部分肌肉组织直接暴露在外。
拼死一搏是明智的选择,林奇第一次见到他的小把戏,并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接下来他犯了个战略错误——佩森特拔腿就跑,往着歌声停止的方向冲去。他在心里已下了决定,那位心血来潮的郊游者距离此处应该不远,不管他想不想惹上这麻烦事,他都要一路狂呼救命冲向那歌者。背后这女人还大剌剌穿着教会女仆的制服,他料定林奇不敢让人看见。
佩森特挥动独臂,奋力沿着下水道壁安装的钢爬梯爬上去,这边一攀着路面下水道口的边沿,那边就接着把自己抛起来,用肩背撞开下水道栅栏口——由于大量失血,他已暂时没有力气再雾化。
“——救命!帮帮我!”
像被鬼在后面撵着一样,佩森特竭力发出一声呼救,满口血沫喷溅出来糊了一下巴。
紧接着,佩森特血肉模糊的肩膀就被人一把抓住了,那歌者之前居然真循着叫喊声赶来,借着佩森特撞翻栅栏口的那股劲,直接将他从下水道里拽了出来。西耶拉·林奇紧随其后爬上来,佩森特听到那粗哑嘶唳的嗓音在后面响起来:“——您跑什么呢?别闹了,佩森特兄弟,您受伤了,还是与我回教会吧。”
“教会医生会为你诊治,把你的胳膊缝缝好,一切都会像新的一样。”
女人衣料窸窣,玛丽珍鞋落地,叫月光拉长了的影子投过佩森特头顶。大砍刀随着她的动作刃尖朝下被拖曳在地上,刮着铺地的石板砖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但佩森特完全不理睬她,只拿充血的眼睛盯向面前的歌者——平顶礼帽底下探出个骨肉剥离的盲鸟头颅,苍白色喙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子。那破烂斗篷下固然身高可观,却并不强壮,脚边搁着一只药箱,想必是刚把药箱丢下来抓住他的肩膀。看衣着打扮,这是一名行诊的医生,显然武力上不是林奇的对手。但对方面对这一派诡异的血腥场面却浑然不觉得疑惑,只是赞同道:“您说的没错,这位先生确实需要治疗。”
他的嗓音沙哑且温柔,用拇指揩掉佩森特下颌上的血沫时,对自己的皮革手套和残月血族暴露在外的犬齿都毫不在乎,只是慢吞吞地念叨着:“——别怕,我会治疗你。”
佩森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个城郊僻静,附近有住户的地方前几个月刚闹过疫病,人全部烂光了, 只剩下个形销骨立的小老头门房还有出气,躺在一块门板上等着被老鼠啃光。西耶拉·林奇在此无所顾忌——她干嘛放弃追杀自己呢?她只要连这位医生一并杀掉,就没人再知道她的秘密。
玛丽珍鞋鞋跟的声音再响起来,佩森特额头上又是血又是汗,大脑高速运转,想着如何拿这位医生当个垫脚石,让他的肉体挡一挡林奇的刀子,好让自己趁着空隙逃走。那医生似乎看了一眼林奇,佩森特听到他自言自语道:“您被那刀子砍了吗?这可不行,这可不行,那刀上全是铁锈,您的血液会腐坏,您会发烧,随后您就会死的。”林奇觉得有趣一般从喉咙里发出揶揄低笑:“噢,是啊,医生。佩森特兄弟生了重病,就快死掉了。您最好现在把他交给我,或者……”
她把那砍刀玩笑般在手心里掂了一下,预演着该如何同时剁掉医生和佩森特的脑袋。
佩森特强忍肢体的阵痛绷起后背,杀意造成如芒在背的尖利刺痛感,但让他能够大致预测到林奇动手的时机。这残月血族在默念着秒数,要抓住时机再来玩一遍他的拿手好戏——被砍掉脑袋的只会有一个人,而他会巧妙脱身。
那医生转身了——他咔哒一下打开了脚边的医药箱——就像得着了发令枪信号,佩森特与林奇同时动起来。佩森特把自己弹射出去,刚把面门雾化,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寒和着圣水的臭气扑过来,剧痛从佩森特脊背冲到头发尖,使残月血族眼前一时铺开大片大片的黑斑。这当口,他吸血鬼的视觉还断断续续地向大脑传递着图像碎片,但已被迟滞,斑斓且扭曲的噪点覆盖。装满液体的深色玻璃瓶,止血钳,绷带和大小刀具中间挤着一柄折起来的锯子,苍白色的柄看上去像个被打断了的大腿骨,横躺在箱子正中。医生皮革手套上捆扎的医用绷带浸透了鲜血,握着那只锯子的柄,刃部则深深楔进佩森特腹部,准确切断了他对下肢的控制,同时锤散了他的雾化。
但残月血族连声惨叫都没能出口,林奇的砍刀就从后面砸了下来,由侧肩劈进去,横着折断了佩森特的颈椎骨。遗憾的是,吸血鬼顽强的生命力使佩森特此时尚有意识,他眼看着锯子夹着脏器碎屑被拔了出来,大量鲜血喷溅到鸟嘴医生身上,西耶拉·林奇在身后畅快地放声大笑,那医生在这恶鬼般的笑声中欣慰地说道:“您马上就要痊愈了。”
接着,他像是郊游般高高兴兴地唱道:“——一切烦恼全忘记!胸中心儿在跳荡!”
“——只有天空,只有清风,”
砍骨剁肉的牙酸可怖声响中,佩森特失去了视觉。
“——只有欢乐在前方!”
肢体被抛入污水井化作灰烬,佩森特失去了意识。
森林幽寂冰冷,夜莺走着找着,白玫瑰树...不是这个,下一个呢,黄玫瑰树,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只是一味盲目地寻找着那艳丽的红色,全完全没有余地去思考为什么那青年需要的必须是一朵红玫瑰,而红玫瑰对人类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不过这是久居森林一味憧憬人间美好爱情的她无法知晓的。“嘶......”似乎是疲劳是她行动有些摇晃,手臂不小心被“什么”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溢出,落在月光的照耀下,形成一抹艳红阴影,她顺着伤口望去,是蔷薇科披上的棘刺,这可能就是红玫瑰树,她激动得再玫瑰丛中寻找的,身上不免因她的不小心又划出几道口子,“没有...怎么会这样。”终究是无法在寒冬中寻出一朵红玫瑰,她有些落败地跪坐在荆棘丛中。
可能是被她的鲜血所刺激,玫瑰丛窸窸窣窣,奄奄一息传出声来“夜莺啊,森林中歌声最为优美的生灵,寒冬封住了我的血管,霜雪摧残了我的花蕾,已经无法开出红玫瑰来了,但是若你愿意整夜歌唱,用鲜血滋润树根,下一个黎明,红玫瑰应该会为你盛开。”字眼里透露出的巨大代价,夜莺回想起青年爱而不得的模样,竟没有犹豫“那便让我未时间最美好的事物献上我的歌喉,红玫瑰树啊,您的红玫瑰请为那橡树下的青年盛放。”暗冷幽静的森林,夜莺为黎明奏出的歌曲回响,鲜血从伤口涌出,越来越快,越来越多,那荆棘仿佛在渴求着滋润,一股脑地向她涌去,毫不留情地扎入她本就薄嫩的皮肤中,随着黎明的到来,夜莺最后一丝歌声和最后一滴血液也被吸取殆尽,一条带刺藤蔓缓缓穿进橡树林,在熟睡的青年身边悄然绽放出一朵艳红的玫瑰,就如夜莺体内曾沸腾的血液一般。
青年迷迷糊糊的神经在目睹到眼前的红玫瑰时便瞬间绷紧,他欢喜地将其摘下,快步奔出橡树林,为了向他心上人的贵族小姐提出共舞邀约,却没有半点对突然出现的玫瑰的疑惑与思考。
“嗯?一朵玫瑰而已,恕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那贵族小姐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转身却如变了个人似的,纤手轻放到一身着华服的贵族男子手中,娇笑着跟随其离去,显然邀约者另有其人。
只留青年一人愣愣地目睹两人远去,牙关被咬得嘎吱作响,但不足以发泄青年心中的愤恨,只见他狠狠将那朵红玫瑰摔至地上,也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转身离开时也没见到那玫瑰在车轮下被碾压得如泥土一般的溃烂模样。
●尤尔娅·马尔蒂的家人
她已经不做修女很久了,只是还穿着那件修改的修女服饰。因为打扮,她在人群中也算醒目,安静地越过熙熙攘攘的礼拜者,向着第三礼拜堂走去。
她并不是来祈祷,所以目的明确。圣伯拉大教堂第三礼拜堂来人会比第一二少上许多,因为这里并无神或天使,倒像是一个小型的墓地:圣女的尸骨埋于此处,装饰着的肖像画昭告她们曾经的模样。
尤尔娅·马尔蒂每次过来,都会从最后一张慢慢看到第一张,她会在那张红发的少女面前停留许久,平时惯于隐藏自我的性情在这一刻变回了曾经那个有些肆意妄为的小修女,轻轻细语起自己最近的经历。
她最近遇到了一个残月血族、新来的圣女姑娘们非常可爱、猎人工会有许多有趣的人……尤尔娅并不会提及那些血腥的苦痛,只是叙述最近过得美好。最后笑了笑,轻轻拍拍手。
“米娜,听说米路又折了阿尔文先生的花,等到时候他被罚了,我一定讲给你听。”
“柯娅姐姐,你在说什么?”
她知道对方来了,常年的训练与工作让尤尔娅可以辨别出那个脚步声来源于自己与米娜的弟弟,不过她还是带些刻意地把话语说了出来。一扭头,果然看到对方可怜巴巴的眼神,依旧维持曾经少年外表的教会猎人米路控诉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尤尔娅被他逗笑了,伸出手去拉他的手,对方也非常配合地挽住她。有些时候,尤尔娅现在看起来更像是米娜:“也不是我让你折花的呀。再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次数也太多了……阿尔文先生生气了,我可管不了哦。”
他们一起走完接下来的“路途”,大多时候是米路说起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在提及新的圣印好疼时,尤尔娅摸了摸他的头,不知该如何感叹。于是她只是鼓励安抚了对方,这被岁月留下来的孩子。他们三个人从那之后,一个永远停在了十八岁,一个从岁月与死亡中逃脱,只有尤尔娅·马尔蒂回过头,在生命的道路中前行。
“柯娅姐姐,你今天要在教会吃饭吗?”
“嗯……也许会?尤裡卡先生说我今天可以放会假、要一起吗?”
“嗯嗯!”
他们在终点折返,尤尔娅·马尔蒂还有其他计划,并拜托米路帮忙:“我得去看看父亲,米路能帮我把东西送给大家吗?”
她另提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送给教会的人的礼物:“这个是给阿尔文先生的花种、这个是给玛歌修女的布料、这个是送给珍珠的发饰……提亚娜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条项链?啊当然,这是给小米路的哦。”
尤尔娅以前也经常会带礼物回来,因为米娜无法离开教会、米路也甘愿守在她身边,所以一般都是尤尔娅出去,带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零食衣服之类的东西。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递给米路的并不是什么玩具,而是一把闪烁寒光的短剑。
“这个是我之前任务拿到的,用起来还不错……你又把武器弄坏了吧?”
“咦,姐姐怎么知道的?”
“秘密。好了,快去吧。”她轻轻拍拍米路的肩膀。
如果要说毫无改变,那她的养父绝对是其中之一。甚至她回到那个生活二十年的房间、敲开养父那间房时,对方还倒在床上“熬日”——看某本恋爱小说。即使看到了久未蒙面的女儿,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回来了啊,要吃饭找西比——”
箱子砸在他的脑袋上,力气足以让成年血族翻滚半天,尤尔娅·马尔蒂叹气:“西比迪亚先生真该把你开除了。”
她亲爱的养父发出一阵哀嚎,最后哭哭啼啼爬了起来,颇有些敷衍地拥抱女儿。磕磕绊绊进行问候:“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尤尔娅因为殴打养父而愉快地回答。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可聊的,她的养父对自己的女儿堪称一百个放心,在她十八岁时就把她扔出去狩猎血族,既然现在她看起来没有缺胳膊断腿,那说明过得还算不错。
“事先声明,我真的不能陪你吃饭,我书还没读完……”“米路已经很我约好了。”
“啊,那小子,”他眨眨眼,“那我可以回去看书了吗?……好吧好吧,心爱的女儿难得回来一趟……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他一边抱怨着尤尔娅越发凶残,一边握住女儿的手。
“正好已经晚上了,我们去散散步?今天晚上要回家住吗,房间还给你留着。”
“好啊。”
“还有,外头生活也不容易。要是累了就回家吧。”
尤尔娅·马尔蒂顿了顿,笑着回应:“我会的,父亲。”
●尤尔娅·马尔蒂的相识
交朋友是个技术活。
尤尔娅·马尔蒂一定算是人缘好的那一类人,她性格温柔、谈吐优雅,微笑聆听告解时让你感觉亲切,所以愿意与她接触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份亲切温柔放在雇佣关系时,就又显得有些令人怀疑了。
并不是指这份温柔性情的真实性,但尤裡卡需要的是一个实力强大的猎人作为他的保镖协助他出行,而不是聆听忏悔的修女。
“呃,所以说,这位小姐……你怎么称呼?”
“我是尤尔娅·马尔蒂。”
曾是贵族的残月血族倒也不会把不满意明晃晃写在脸上,但从他懒洋洋提不起劲的表情来看,显然是有些兴致缺缺。
尤裡卡倒也不是以貌取人,只是白发的姑娘比他看起来矮了最起码一个头,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百合,还有那身明显改制教会的衣服……他是出了一笔钱给猎人工会,叫他们派一名靠谱的猎人过来协助保护他,而这……也太“靠谱”了些吧?
不过这次委托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尤裡卡与许多残月血族一样,并非自愿变成现今的模样,他生了病、实在没有生路可寻。但人类并不都能接受自己变化另一个种族,尤裡卡也不例外,为此他开始研究血族与人类的血液,想着或许什么时候就能变回原样——漫长生命并不叫他喜悦,无尽的未来反而是枷锁。
不过试验样本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反正猎人也需要血族血液,那顺便分他一点也没关系吧?当然,尤裡卡知道这样的话其实他在家里等着就好,不过他实在有些好奇……那些传闻中才存在的猎人的狩猎是什么样子?
他小时候也读过许多类似的书籍,那些文字描绘的战斗实在叫人热血沸腾,是一种冒险又是拼上性命的厮杀、所以初初看到尤尔娅时,他确实有些失望,总有种被欺诈的感觉。
除此之外,尤尔娅·马尔蒂确实是个擅长讲述的人,她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行走,轻声细语向尤裡卡介绍他们将要狩猎的那位嗜血血族的丰功伟业:“屠杀了大半个村落”、“掳走了许多女性”之类。这些饱食鲜血的血族总是会出一些毫无理智的野兽。
除此之外,她还不失风度问起尤裡卡的研究,时不时附和。
在夜色中那双金色的眼睛相当漂亮,偶尔伸出手提醒尤裡卡不要叫树枝勾住衣衫。星月灿烂照亮小路,如果抛却他们的目的地,这甚至像是一场夜晚的散步了。
“所以你那个箱子是什么?”尤裡卡好奇问道。
“啊……这个吗。”尤尔娅眨眨眼,在刚要回复的时候,她突兀仿佛旋风般冲了出去。
“等下?”
尤裡卡先是一愣,在夜间无比优越的视力就窥见有什么一闪而过,血腥味充斥鼻腔的瞬间、他明白过来也许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猎物”的地盘。
人血的气味浓烈得他不怎么舒服,尤裡卡也食用过人血,但更多时候、他还是靠动物血为生。这浓郁过头的气味会让他饿,而人的灵魂又会叫他反感。
猎人小姐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行走,又快得叫人惊叹,她已经把手中的箱子丢在了一边,尤裡卡终于知道那其实是一把折叠的长镰,伸展开后闪烁寒光,好像轻巧得仿佛树叶,被拦腰斩断的矮树则表示也不尽然。
能接下这个任务,尤尔娅·马尔蒂显然不像外表那般纤细,甚至是温柔。金属交接的声响清脆响彻黑夜,对方却在她的压制下步步后退,当敌人高高被击飞出去时,那力气看得尤裡卡有点牙疼。
最后她是拖着对方的脚回来的,姑娘单手扛着那把镰刀,轻声细语地问:“尤裡卡先生,你需要哪里的血?我现在帮你开口。”
“啊?呃……都取个样吧……”
“好的。”
她是个鬼的修女,吸血鬼遇到她绝对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尤裡卡推翻了之前的想法,觉得猎人工会真是卧虎藏龙啊。
也许是第一次合作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尤裡卡没打算再换别的猎人委托。用他的说法就是:尤尔娅·马尔蒂本身就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比如说她到底怎么提着那个很沉的镰刀跑步的?
除此之外,尤裡卡必须承认……或许,她真的很靠谱。
“啊,对不起。”
靠谱个鬼。
长期委托后,尤裡卡开始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尤尔娅·马尔蒂固然是个好的猎人,但她绝对不是个好的被雇佣者!
“……马尔蒂小姐,你刚刚哪里去了?”
“哎呀,你不是说让我随便逛逛吗?我就去买东西了,怎么,您已经忙完了吗?”
微笑的猎人还是如初遇那般优雅温柔,但尤裡卡找了她将近十五分钟,实在是不吃她这套。
“我不是说十分钟后回来吗?”
“呀,是这样吗?对不起,我可能忘记了。”
看似温柔守礼的外表下,尤尔娅·马尔蒂实在是个随性的人。甚至于她能把雇主丢在一边自己出去逛好久,直到尤裡卡急急忙忙在店里逮到她。
不仅如此,她看起来还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往尤裡卡手中放下一条表链:“我看您的怀表链子有点旧了,正好夜市开着,所以去买了条新的。这个颜色您喜不喜欢?”
“啊,谢谢你,”尤裡卡被一打岔,突然有些忘记兴师问罪了,“不对、你……”“没关系,所以说,接下来您要做什么呢?”
算了。
尤裡卡想要叹气,作为贵族,就算他自己没注意,那些守时、讲究的习惯也早就刻进骨子里,尤尔娅每次却都会露出“知道错了但是不改”的表情,有时候还会觉得他麻烦。把他弄得颇为无语。
他甚至都有想过要不干脆换个猎人,不过最后他也只是说:“……那先去一趟城外。”
“好的,我知道了。”对方回以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尤尔娅·马尔蒂的曾经
乱世的人命不亚于草芥。且不提那些正常生活的平民百姓,就连一些还未仔细看过世界的婴童都随时可能因为疫病或血族而死,被丢弃在荒野、叫秃鹰啄食。
所以尤尔娅·马尔蒂从没有觉得自己多么不幸过。她是生活在教会中的孤女,据养父说她刚刚出生几个月、父母就死于了血族手中,作为教会猎人的他赶到时,只有她奄奄一息。虽然养父对孩子没什么兴趣,但或许是突发奇想,他把这个孩子带了回来,当做自己女儿养大。
她的养父总是突发奇想。身为血族,他对于杀人放火没什么兴趣,但漫长的寿命将他构造成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甚至从尤尔娅·马尔蒂有记忆起,她跟养父的立场就似乎对调,一直是她照顾这个不省心的家人,到处帮他道歉。
比如说他甚至突发奇想,跑去骚扰年轻的圣女姑娘们,结果倒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借口不舒服躺在床上不肯执行任务。尤尔娅拿他完全没有办法,用脚踹他几下无果之后,叹着气去找西比迪亚说明情况又再三道歉,然后又拿着花找那个被他扯了辫子的圣女姑娘。
阿尔文·伊诺克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眼见这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姑娘愁眉苦脸过来问他可不可以剪一束花给她,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他挑挑选选,为尤尔娅剪下一束开得很好的马鞭草。
花很漂亮,更漂亮的是这个被叫做米娜的圣女姑娘。圣女不会说话,这是尤尔娅从小就知道的事,所以她很耐心看着米娜在石板上写字,告诉她自己没有介意,微笑时带着温柔纤细的体贴。
她甚至问起了“犯罪人员”现在是否安好,尤尔娅沉默了片刻,立刻回答对方生龙活虎能生撕虎豹。
她们就这么认识了,带着点巧合与意外,不过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处得很好,尤尔娅得知米娜也是父母双亡,不过有一个弟弟,跟着她一起进入教会受到照顾。那是个红头发的小孩子,总是叫着姐姐扑进米娜的怀里,然后抬起小脸看看一边的尤尔娅,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仔细想想,或许是米路与养父一起培养出她现在的性格,前者是她好友的弟弟,总是追着她们俩叫姐姐;后者……尤尔娅记忆最深的就是她这实在不靠谱的养父说过一条惊世骇俗的理论:“哎呀,小孩子这种东西,扔在地上就会自己长大的,不用管。”
非要说,那真的多亏他,尤尔娅才能如此自力更生。
也是因为养父,尤尔娅并没有经受太多关于信仰的教育,她从小跟着教会学习礼仪,年纪大些就穿着修女服工作,却也只是觉得贵族的礼仪实在麻烦而已。她对神最大的印象来源于圣女,那些不会说话却微笑的女孩儿们,那些与她命运相似却比她更不幸的祭品们。
养父在很久后才反应过来她跟圣女交上了朋友,对此一向不靠谱的血族却流露出了一些为难:“啊……你跟圣女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小孩子嘛……不过呢,柯娅,你想不想变强啊?”
这话委实没头没尾,尤尔娅也算习惯他的莫名,闻言也只是笑着回答:“如果你是指我能变强打你一顿的话?”
她真的被养父提去训练,变得忙碌起来。忙碌也就意味着她跟米娜见面变少,不过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她与米娜的时间就仿佛沙漏所剩无几,还带着点喜悦地告诉她的朋友:“等我变强了,我就能保护你了。”
米娜为她贴上纱布,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略带喜悦与悲伤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她们十三岁。
尤尔娅·马尔蒂生于不幸,从身世到自身似乎都带着异样的光彩。她在战斗方面无疑是惊人的,近乎恐怖的天赋在严苛的训练中展现,她很强,甚至很多年后也有人叫她嗜血怪物之类的蔑词。这带来的好处也是坏处是她对死亡的印象很淡薄,面对米娜的死亡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教会的圣女是蜉蝣,十八岁时死于献祭,将一切奉献于神。米娜也不例外。
她死的时候,尤尔娅·马尔蒂站在养父的身后,凝视远处教堂外跪伏的平民,耳边听不见却清晰血液滴落的声响,那是她的好友人头落地的哀鸣。
尤尔娅那个时候也十八岁,她们同龄。尤尔娅·马尔蒂出身不幸,人生对另一些少女却更残忍,给了米娜一条近乎绝望的路途。这件事在尤尔娅年纪渐长后慢慢知晓,所以她并没有掉眼泪,或者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情,金色的眼睛轻轻眨动,目光落在明暖的阳光拉长人民黑色的影上。
后来,她继续依照之前的流程生活。在长大后,朋友在她的生活中占幅越发得小,所以她可以轻松接受朋友已死的生活。因为她实在优秀,养父也曾邀请她喝下良药变成残月血族、作为教会猎人生活,不过尤尔娅没有那种想法,自己收拾行李脱离了教会。
她倒是做了一个猎人,穿着曾经的修女服,不过现在已经改制得面目全非。教会的二十年生活没能让她变成一个表里如一的淑女,年轻的姑娘教养良好、温柔谈吐,打人却像当年追着养父时一样凶悍。她没能保护米娜,倒是保护了不少其他人,收钱的那种。
猎人的生活不定,但有一天她是绝对不会接下任何委托工作的,在那一天她会独自出门,带着一束马鞭草去往教堂。
米娜死去了,但她的弟弟却因她活了下来。双重含义:作为孤儿因为姐姐被接纳,染上疫病时又因为米娜的祈求得到良药转化。最后变成教会猎人站在教堂门口,还像以前那样冲她微笑。
不过米路现在扑进的怀抱是尤尔娅,换得对方的轻轻摸头与一块糖果后,两个曾经的共犯一起将鲜花放在圣母像的脚边,却凝视十八岁羔羊的幻影。
尤尔娅无法接受米娜会死,更无法接受她年仅十八岁的事实。在献祭的前一年,她曾与米路一起谋划米娜的逃跑,但结果一目了然:一个猎人,一个教会猎人,失去了朋友的、失去了姐姐。
“最近累不累?烙印?会不会很疼……好,摸一摸就不疼了。你呢,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好吗?”
二十六岁的猎人轻声问询着被停滞时间的“弟弟”,又去看了看养父与阿尔文等人。她无法接受圣女献祭的制度,因此选择离开了教会,但一定要说,尤尔娅·马尔蒂没有理由恨教会分毫,这里依旧是她的家人与姐妹,只是她无法再接受目睹另一个圣女献祭了。
然后,她轻轻贴近米路的脸,给他一个拥抱,拒绝了留下来吃饭的提议。她明天还有委托。
猎人不是个安生职业,偶尔也颇忙碌。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使她或许明天就会死,又或许能活很多年。但尤尔娅·马尔蒂的死亡由她自己选择,她可以死在一个很好的白天,也可以死在阴暗的地沟,但一定要选,她更加喜欢能够看见一丛鲜花,开在自己的坟墓上。
她在离开前这么对米路开口:“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十八岁的尤尔娅面对米娜的死亡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二十六岁的尤尔娅对米娜的死亡也不曾哭泣。她只是凝视不知不觉比她高出许多的亲爱的弟弟,凝视背后与他相似的幻影,诚恳地说出自己的遗憾与曾经无数个夜晚祈求的愿望。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亲爱的朋友。
纵使杀了那少年又如何,少女依旧不会记住这个对她抱有强烈执意的王子。她如“往常”一般向王子讲述着自己精心编制的故事,似乎是一个伟大的勇士打败恶龙拯救了大家最后和心爱的女孩幸福地生活下去的故事,类似题材的似乎之前也听过了,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几天前?已经记不清楚了,本来与她共度的时光对自己来说应该是最轻松愉悦的,是因为在她家门前刺杀了那个少年让痛苦的回忆涌出了吗?王子只觉得一股苦涩哽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是一种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心细的她自然注意到了眼前王子的异常,有些局促地攥了攥裙角,淡红的双眸掩饰不住担忧,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抱歉...是故事太老套了吗,我给您换一个吧!”可能是为了掩饰慌张,她稍微侧过身绞尽脑汁思考着,哪怕能让眼前的恩人露出一丝笑容也行,可能是过于投入以至于她并没有到某人的动作。“丝,丝”,布料摩擦声在身下响起,她此刻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子双手正轻柔地环住自己的腰两侧,他的脑袋在小腹处带着一丝贪恋亲昵地蹭着,以一种近乎于飞蛾扑火也要留住这昙花一现的执着,太突然,少女只能愣愣地看着怀里的人,双手无处安放,直到那人开口打破了僵持“只要做了好事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吗?”腹部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不免弄得少女有些痒痒,她一边思考着答案一边想拉开些距离,不料那人将自己环得更紧了,只能认命,缓缓答道:“虽然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但我认为大家做自己开心的事就好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幸福的,不用去刻意做好事的。”那人没有回答,少女顿了顿,补充到:“可能我刚才讲的故事是有些老套了,但其实我是希望您像故事里的勇士一样幸福,因为您帮了我。”
“不幸福。” “...?”
“我以为这是我想要的,这样国民们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我自认为做了一件好事,但我没有得到任何好的回馈,我只是...”声音带了些哽咽,他没有再说下去,或者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她永远不会记住他,永远不会回应自己心中的感情。少女只觉得有什么湿湿的液体透过布料与自己的肌肤相触,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的人,她不知道,因为她不了解这个人,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细软的短发。
过去了多久呢,他离开怀抱之前贪婪地吸取着少女身上淡淡的牧草清香,只是依旧无法冲淡早晨停留在鼻腔中的血腥味,缓缓站起身,眼角似乎还微微红着,“天色不早了,祝你度过一个不错的夜晚。”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狼狈地行了礼,便往门外走去,“希望下次能更了解您一些。”他转头看到的是少女温和带着包容的笑脸,他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似乎是想永远记住这副景象,随后在少女发出疑问之前转身离开了小屋。
“他呀?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您看桌上的鲜花,他每次都会把当天花朵中最新鲜漂亮的那一束送给我。”她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摆弄着瓶中的花朵,有些无奈地叹道:“明明还要靠卖花维持生计,真是拿他没办法。”
新一轮的黎明,王子在前往牧场的路途中回想起的便是“昨日”他向少女问起那卖花少年时她表现出的模样。几乎是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因激烈的碰撞咯吱作响,心中升腾起的妒意让平日这位沉稳高傲的君主散发出阵阵骇人的戾气。
凭什么?那草民不过只是空有能陪伴她童年的好运罢了,而自己陪她度过的日夜数不胜数,甚至到了想拼命记忆都无法再记住她第一天向自己讲述的故事的地步......今天的她也和初次见面的她一样,甚至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在体内乱窜的恨意和怒火甚至让他呼吸急促起来,但也不愿让她察觉到自己此时异常的模样,只得驻足在离少女家门不远处平复气息,当他再次抬起头,却看到了心中那股疯狂恨意的源头。
卖花的少年有些雀跃地摘下白兜帽,蓝色的长发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着,少年正在花篮里挑选着什么,眼神中似乎是因为即将见到的那人,流露出些许稚嫩的期待,一切是那么的平静美好。
王子先前的隐忍与克制仿佛没发生过似的烟消云散,他只快步向少年走去,左手优雅地轻捻起披风,而右手在少年的视线死角缓慢地抽出着什么,少年哪怕再迟钝也能注意到这个向自己走近的人对自己抱有的莫名其妙的强烈敌意,只是在他开口之前,那突然刺入胸口的冰冷可怖感触已经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因痛苦而瞪大的双眸不解地往向眼前的人,触及到的却是比胸中的剑更为寒冷的金瞳,和那瞳孔深处孕藏着的深深恶意。
下一秒少年却再也看不到眼前那人了,只见王子右手猛地将剑抽回,左手却事先料到一般拉起披风,挡住了少年胸口喷洒出的鲜血,少年就这么失力倒下,而刺杀他的凶手,倍受国民爱戴的王子,竟不同寻常的冷静,轻车熟路地扯下披风裹住尸体,就这样将少年运到了少女家宅后的死角,“这个时候应当庆幸生在王家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低语,随后像没事人一般检查了身上的血迹,很完美的未沾半滴。甚至走前顺走了少年花篮里未被鲜血染红的花束,就这样慢悠悠地向少女家走去。
“三歌三圖”
雲中腔中有被合稱為“三歌三圖”的一組小型劇目,其中三圖又分為“大三圖”和“小三圖”,所以一共是九齣戲,皆為單本劇目。其中“三歌”為《禾下歌》、《海青歌》、《鬻海歌》,“大三圖”為《甘霖圖》、《江山圖》、《上河圖》,“小三圖”為《蓮鶴圖》、《月宮圖》、《春鳶圖》。
“三歌”中的《禾下歌》唱的是神農顯靈的故事,說雲中遭逢大旱,數年無雨,糧食草藥全都枯死,百姓無以存活,去神農廟前祈禱。神農受感顯靈,化身□□□來到人間,鞭沙成土,並指引人們尋找到雲中大穗(即雲中苦稞),這種苦稞十分耐旱,使雲中百姓終得活命,□□□最後在大穗之下坐化而去。《禾下歌》是軍腔現存演出劇目中唯一一齣於軍事無關的神仙劇目,學界一般認為這是軍腔傳入民間初期,為適應民間觀眾而創作出的劇目,在故事內容和演出風格上與軍腔主流劇目有較大的不同。這齣戲鄉音中唱得更多,故事和唱詞相差不多,區別主要在聲腔和曲調上。
*□□□是雲中歷史記載中,發現並培育了苦稞的人,被後世奉為農神之一加以祭祀,雲中種植苦稞的地方一般都有祭祀他的廟宇。祭祀他的廟宇被稱為“大穗廟”,祖廳在雲中穗源大穗山。
《海青歌》唱的是唐代雷海青封神的故事,是戲神雷海青的顯聖戲之一。戲中說的是唐時莆田有雷海青,擅音樂,少時因樂藝高超,受賜一龍頭琵琶,是夜於夢中拾得一受傷幼獸(囚牛),後時時與之夢中相會,直至幼獸長大傷愈離去,再不復夢。安史之亂,雷海青等一眾樂工為叛軍所擒,安祿山要海青為其奏樂,海青不從,反以琵琶砸其面,安怒欲殺之,臨刑時天光大作,雲間突現天兵之影,為首者宣天意,招雷海青入天宮為戲神,此時海青之琴化身一龍首牛身之神獸,馱海青升天而去,是為今田公元帥。軍腔中的雷海青祗有正大將可應工,由於雷海青是雲中梨園崇拜的戲神之一,因此這齣戲並不能隨便上演,而是作為祭祀田公元帥的神戲演出。古時候對祭典中飾演雷海青的演員有很高的要求,除了本身的技藝,還必須是當時梨園德高望重的演員,在演出前更需要進行齋戒沐浴等一系列儀式,有資格飾演雷海青的演員在日常也會受到更多的尊敬。進入現代社會後,其中一些規矩近乎消亡,但雲中梨園對飾演雷海青的演員依舊普遍會有相對更高的道德要求。
*雲中腔中所說的顯聖戲,是特指雲中梨園行所崇拜的幾位神仙相關的劇目,如雷海青、觀世音菩薩為主角的所有劇目,以及關羽、岳飛以神仙身份顯聖的一些劇目,並不是一般意義上所說的任意神仙“顯聖”之戲。雲中顯聖戲大部分是作為祭祀用的劇目來演出,但祭祀用的劇目不一定就會被歸入顯聖戲,例如前面提到的《禾下歌》,雖然常被作為祭祀□□□時的演出劇目,但並不屬於顯聖戲,也不被歸入神仙戲中。
《鬻海歌》唱的是宋柳永事,劇中淡化了歷代柳永傳說中有關風月的內容,更突出其為作為地方官體恤百姓的一面,劇中柳永為正生應工,是已知古典戲劇中與柳永相關的故事裡唯一使用了柳詩《鬻海歌》的劇目。故事說柳永中舉後被派往浙江為官,途中先經過杭州,見識了杭州城的繁華景象,作《望海潮》一首詠之。柳永詞名在外,因此一路上受到百姓的許多歡迎,有些耽擱,終於到達他任職的定海縣後,便立刻下到民間體察民情,這才來到曉峰鹽場。柳永在鹽場看到年逾古稀的老人也在勞作,於是上前詢問,以二人對問對答的形式演出鹽場的日常勞作,帶出柳永的《鬻海歌》一段。該劇中為《鬻海歌》所度之曲,據《雲中觀戲筆記》所載,應是采自河岸漁夫拉網、縴夫拉縴時的勞動號子而來。《筆記》中還記錄,曾經有一台名為《憫亭》的戲,演的就是當時鹽民所受到的壓迫和剝削,《鬻海歌》祗是其中的一折,可惜到《筆記》作者的時代,其它折都已失傳,祗有《鬻海歌》一折被他偶遇記下。然而到了現代,這齣《鬻海歌》也祗剩下戲本尚存了。
“大三圖”中的《甘霖圖》又稱《觀音佈雲降甘霖》,唱觀世音菩薩祈雨降霖的故事,是觀音顯聖戲《慈航普度》中的一齣,也是雲中顯聖戲中被演出次數最多的一齣。雲中地區氣候乾燥,晝夜溫差較大,糧食作物生長不易,因此曆朝歷代當地都會舉行盛大的祈雨儀式,觀音普雨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環節之一。與大將行的雷海青一樣,不是隨便哪個旦行演員都有資格飾演觀音,而與之不同的是,雷海青是梨園行才崇拜的行業神,一般不會出現在民間祭祀中,而觀世音菩薩則是被民間普遍信仰的神祇。除了作為雲中梨園(尤其是旦行)的崇拜對象外,觀世音菩薩還頻繁地出現在民間祭祀中,飾演觀世音菩薩的演員需要作為菩薩的“在世肉身”,深度參與民間祭神的遊行、儀式等等流程,除了作為演員的本職工作,他們同時也是民間宗教信仰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之一,自然也會受到更多的約束和要求。
《甘霖圖》劇目中的觀世音雖然是主角,但唱唸並不多,戲詞主要交給圍繞著觀世音的那些配角,最考驗觀世音演員的其實是其身體上的功夫。這齣戲講的是雲中大旱,餓殍遍野,觀世音雲遊到此,見此慘狀,就去向上天求雨。天帝說雲中國王對天不敬,因此懲罰雲中十年無雨,觀音力爭不得,於是下界以法力將自身功德化作人間甘霖,拯救了百姓,為雲中帶來十年豐收。天帝見狀,驚恐於觀世音菩薩的法力,從此再也不敢在觀世音菩薩護佑的地方降下旱災。戲中除了一開始觀音出場質問天帝,和最後天帝認輸,菩薩重新踏上雲遊之途外,中間整段至少一個多小時的觀音普雨部分,要求演員在蓮台上,以單腳腳尖點地,身體呈盤腿坐姿,一動不動堅持全場。如果是游神,則需要堅持更久,雖然相應地在游神時也會有其它保護措施和隱蔽的借力裝置,並這不意味著會更加簡單,因為游神的時間往往更長,大型游神甚至可能持續一整天,而菩薩是不可以換人的。以至於現代人幾乎無法理解和想象,演員到底要怎樣才有可能忍住三急,維持一個姿勢一整天。
歷史上曾有多人對此表示質疑,或是認為單腿支撐意義不明,因為菩薩像要麼站立要麼盤腿而坐,不會有這個動作;或是認為既然要保持一個動作不動,為何不使用塑像替代真人。但從雲中地區至今依舊保持了這個傳統習俗來看,反對改變的力量明顯更強,反對的意見也各種各樣,大多是與信仰虔誠之類相關,傳得神乎其神。而一名當代演員的說法則顯得更有現實意義:“如果照那麼改了,豈不是無論什麼人都能上去演,或者根本不需要人去演了麼!”不過現代社會,演員的收入變得多樣化,職業平等的社會本身也不需要他們再依靠扮演神佛來獲得現實中的尊重,或許改變現狀將會變得比過去更加容易。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雲中地區自古佛道同酬,佛教和道教結合很深,尤其在觀世音菩薩的身份和造像上體現最多。雲中地區的觀世音菩薩,既是菩薩也是慈航道人,因而出現了諸如“慈航普度道人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觀世音道人菩薩”之類混淆佛道兩教的稱號,而且被雲中民間和佛道界所廣泛接受。其造像也往往帶有佛道兩教藝術相結合的特點,並且這種形象在雲中腔舞台之上也有表現。雲中腔中的觀世音造型,並非一般常見的戲曲舞台行頭,而趨同於宗教造像藝術中的形象,並且鮮明地突出其“女面男身”的外形特點。
*雲中腔中觀世音菩薩的造型,大部分是半裸前胸的開襟瓔珞長袍。
*觀音顯聖戲現在在年節時的雲中鄉下地區依然能看到。
《江山圖》和《上河圖》唱的都是宋徽宗故事。《江山圖》主角為王希孟,劇中的王希孟乃天上神仙,見宋徽宗沉迷書畫玩樂不思治國,於是下凡作《千里江山圖》,欲點醒徽宗。奈何宋徽宗祗知其畫功了得,卻未曉其深意,神仙無奈離去,宋徽宗終成亡國之君。該劇中將王希孟的名字解釋為“夢兮往(亡)矣”,不知具體何意。《上河圖》在立意上與《江山圖》相同,祗是張擇端並非神仙,而是一位雲遊道士,見底層疾苦被繁華表象所掩,於是作《清明上河圖》獻上。可惜宋徽宗祗見其繁華,不見其疾苦,張擇端無奈,祗能眼見徽宗誤國,百姓遭難。這兩齣戲結構基本相同,區別祗在於唱詞,一個唱江山社稷,一個唱民間疾苦。
“小三圖”均為鄉音中的歌舞小戲,沒有什麼故事劇情,是純粹以美觀、悅耳為目的演出的劇目。其中《蓮鶴圖》為生旦小戲,生扮鶴童子舞,旦扮蓮仙擊鼓,亦可以雙小生或雙小旦應工。《月宮圖》為嫦娥與月兔遊月宮事,閨門旦扮嫦娥,花旦或僮扮月兔,值得一提的是閨門旦的唱腔融入了昆腔的曲調,因此這可能是清中晚期或更晚以後出現或定型的劇目。《春鳶圖》唱的是一對青梅竹馬遊戲放鳶的故事,雙小旦或雙僮行皆可演,唱腔活潑明媚,是非常典型的雲中歌小戲。
*名為《蓮鶴圖》的另有一齣生旦(或雙旦)武醜的打戲,與這裡所說的《蓮鶴圖》不同,由賀喜官所創演並帶入雲中腔,因雲中腔中已有同名劇目,因此改名為《蓮鶴降魔》。該戲本原本現藏於雲中戲曲曲藝與民間藝術博物館。
《花都騎行》
《花都騎行》是雲中腔中論體量則當之無愧排名第一的連台大戲,唱的是三位書生在神華國遊歷的故事,由三百六十齣折子戲組成,故有“元日一唱至除夕”之說。關於此戲由來,清代的《雲中觀戲筆記》有這樣一段記載:
世有奇書名《雲中繁夜錄》,輯錄各朝怪詭故實,其一則曰《雲山夢戲圖》,敘一書生於城外閒遊,為避急雨誤入仙界,與二仙娥媾合,後卒於夢中之事。有前輩據此而作傳奇曰《夢遺亭記》,惜已不傳。又有好事者依此本敘新事,言前朝有三友,皆有大才,一者通典籍,一者熟兵法,一者善辭賦,三人結拜赴考,卻遇貪官弄權,有才者名落孫山,不學無術者榜上有名,三人氣悶之下,一同至郊外閒遊散心。路中遭遇大雨,遇一老者邀於茅屋躲避,暢談一番,方知老者乃是菊翁,其有一女名桂仙,二人自神華國來,久居人間,如今菊翁老邁,欲回鄉安享天年,遂邀三人同往。三人想既然如今世道不公,不如往天外開一番奇遇,於是一行五人,遂成連台大戲曰《花都騎行》,共三百六十折。
雖然是以許多相對獨立的小故事為主組成的系列劇,但其中也有一些大型折子,尤其是《戰北風》、《退風神》和《闘百花》三齣,是《花都騎行》中最受歡迎的大戲。其中《戰北風》乃長靠武戲,演的是風神風夷欲侵神華國,遣北風將軍率霜兵雪馬而來,□以奇謀佈陣盡滅其黨羽,又有梅仙女將,戰北風於城下,大勝之,北風懼其威,退回風神國中,後二人同拜左右大將軍,結同心之好。□為副將或武生應工,梅仙為武旦,若以正大將應工□,則梅仙需以花將應。《退風神》唱的是風神不甘退兵,仍以大軍壓境,欲強逼神華國主與之和親,國主少女繼位,不知如何是好,相國以風神之劣跡斑斑,認為風神和親是為吞併神華國,屆時北風席捲,神華國必定遍地殘英,以此勸王不可示弱。□有膽識韜略,自請代王和談,字字珠璣,針針見血,另有□整兵列陣於前,風神陰謀難逞,簽下戰敗書後,悻悻而退。相國感佩其才,向國主舉薦,同拜為相。這兩齣戲經常連演。
《闘百花》唱的是神華國百花大會,眾花仙各逞其才,而□獨步其間,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詞歌賦,無所不能。國主特愛其才,又憐其貌美,親自與他比試文采辭藻,曲樂歌舞,竟不相上下,於是贅為王夫,恩愛非常。是一齣唱腔、舞蹈都十分豐富精彩的喜慶之戲,因此常在佳節上演。
《花都騎行》雖然是雲中腔劇目,並且以鄉音為主,但其實除了軍腔外,其中也包括了一些昆腔、皮黃等折子,可以說是一台文武昆亂不擋的大戲。而且因為是以一個個小故事組成的遊記體劇目,因此可以任意續寫新的折子納入其中,這也是為什麼直到《雲中觀戲筆記》記載時,它已經有了至少三百六十折的龐大體量,如果加上在民間陸續發現的同背景的小戲,以及後來新創作的折子,《花都騎行》的體量其實早已經超過了四百齣。
除了其中那些大型劇目,大多數《花都騎行》的小折子經常是作為大型演出中的調劑上場的,比如賀家班演出全場全本《紅鸞記》時,會從《花都騎行》中選取適合的小折子來分割上下半場,給演員更換行頭和中途休息騰出時間。
《女兒紅》
《女兒紅》為軍腔傳統劇目,全名《宋二帝賣身入金國,汴京河撒遍女兒紅》,唱的是北宋末年徽欽二帝賣國典民之事,據傳乃明朝末年一書生所作。戲中有一闋《汴京女兒賦》,唱遍徽欽入金時汴京女子之慘況,古戲本文獻中註為兩宋間無名氏之作,然此賦此前未見有載,許為後人假託。
這齣戲是軍腔中少有的,不以軍營中人,而以平民百姓為主角的劇目之一,被譽為雲中軍腔之“太淒聲”,是一齣至悲至慘之戲。據《雲中繁夜錄》記載,當時有一大戶,曾於其愛女文定之日設宴,請來戲班助興。班首奉上戲單請主人點戲,其主平時甚少聽戲,見戲折上有一齣《女兒紅》,以為唱女子出嫁喜事,遂點之,結果滿堂慟哭一片,女兒哭死當場,喜事成了白事。
包括《女兒紅》一劇在內,軍腔劇目中的徽欽二宗皆為丑腳應工,而且幾乎是完全負面的角色,歷史上雖然否定宋徽宗的政治能力,但都認同其在中國藝術史中的突出貢獻,而軍腔劇目中對此則完全持否定、貶斥的態度,十分堅定地表明其對君王沉迷藝術是亡國之兆的態度。另外,此戲中飾金國國主與諸兵丁的演員皆覆假面,《雲中繁夜錄》對此亦有記載,言說是前朝(明朝)末年,此戲初演之時,尚無此規矩,未曾想戲未唱罷,便引得觀者盛怒,以為台上伶人乃是金寇,險要將其打死,故此後再有唱此戲扮金人者,皆以假面示人。
入清後此戲連同軍腔皆被禁,僅存戲本暗藏民間。世有膽大者,將戲本改動數處,隱去宋金戰事,作盜賊戲,成為鄉音的傳統劇目《寶樹林》,故此戲之演法、曲調至今猶存。到清末軍腔重新登上歷史舞台,原本《女兒紅》再次上演,也唱出了雲中梨園反抗外族欺辱的第一聲怒吼。
*《寶樹林》一劇中,將宋國隱喻為寶樹園(寶木為宋),金國隱喻為斧頭山(取金克木)。故事說王員外坐擁寶樹園,內中珍寶無數,美女如雲,有賊斧頭山聚匪稱王,下山劫掠,不但搶走了寶樹園中的珍寶,還將王員外家的女眷俱都掠走,悲慘之極。不過也因為故事背景不同,《寶樹林》的結局不像《女兒紅》那樣以淒涼悲愴收場,而是斧頭山賊匪被官軍剿滅,並且在江湖義士的幫助下,王員外倖存的小女兒得以逃出生天,父女重聚天倫。王員外為了感謝義士,就將小女兒許配給他,義士也被官軍大將收為義子,故事以一個相對圓滿的結局收場。
雲中腔近千年的歷史,流傳下許多優秀的傳統劇目,尤其以軍事和歷史大戲最為人稱道。其中即有雲中腔獨有的劇目,也有從其它劇種移植而來的劇目。而雲中腔作為雲中地區多種聲腔合流之後的產物,也顯示出一種特色,即同一劇目,因使用不同的聲腔系統而出現了多種演法。
本章擬從雲中戲迷最喜愛的劇目中選取幾齣作簡單的介紹。
《紅鸞記》
《紅鸞記》是一齣連台大戲,講述江南名妓紅鸞渴望脫離煙花火坑,卻被假裝斯文深情的浪蕩子王世諧所騙,殉情而死後魂魄又被地府驅趕,孤魂在世間遊蕩時遇到了雲遊的桃花道人,道人讓紅鸞的魂魄附身於新喪的公主身上復活,假稱治好了公主的病。皇帝於是公開為公主擇婿,凡有文采者皆可來試,紅鸞見其中一人神似王生便選他做了駙馬,欲加以試探,最後發現他果然便是王生,先前一切誓言不過是為了騙取她的錢財和美色,一怒之下化身吐火的鸞鳥,將王生捉拿斬殺。
這齣戲的原戲本乃是晚清北京地區一不知名文人所撰的《風流子三拜紅鸞星》,分為上部昆本和下部皮黃本,據說昆本是為當時的昆腔名伶莫言琴所作,皮黃本則是為賀家班的賀喜官所作,但是目前北京地區沒有發現有關其上演的文獻記載。按《燕京優伶譜》及書中批註所載,莫言琴因戀慕官家之女被打入大牢,不得救,於獄中上吊自盡時年僅十七歲。可能是因此,導致這個劇本最終沒能上演,因為專為某個演員而創作的劇本,很難直接給其他演員使用。後來這套戲本隨著賀家班來到雲中,由隨賀家班而來的劇作家王圭(有一種說法認為《風流子三拜紅鸞星》原本便是其手筆)將全本精簡,刪去了一些角色,劇中第一主角由風流子改為紅鸞一角貫穿全劇,並改編為雲中腔本,成為晚清以來雲中腔最重要的劇目之一。
雲中腔的《紅鸞記》,在保留原本中大量唱段,以雲中腔的方言、聲腔、音樂板式重新寫就之外,也增加了更多雲中觀眾熱衷的武戲、火彩特技類的表演,並且能夠做到不喧賓奪主、恰到好處,是王圭作為著名劇作家、導演等多方面創作能力的展現。劇中的女主角紅鸞,不但有大量不同聲腔曲調的唱段,還有繁複的做功、武藝以及舞火絕技的展現,需要演員能夠橫跨副旦、正旦、武旦(即所謂旦全行),因此不但考驗演員的各種能力,也更考驗演員的個人身體素質。民國時曾經有一名演員向賀長生學習紅鸞一角,學有所成,成為當時一個紅角兒。後來其自恃身體好,要求一人演全場全本《紅鸞記》,結果越演越氣力不足,最後竟在斬殺王生前猝死舞台,在當時的雲中梨園引起震動,“紅鸞”一角也因此被雲中梨園稱作“旦角兒的鬼門關”。教授此演員唱戲的賀長生表示從此不許任何演員獨演全場全本《紅鸞記》。到目前為止,能夠一人全場全本演出《紅鸞記》紅鸞一角的,祗有首演演員賀喜官,其遺徒賀長生,以及賀長生唯一弟子(也可算遺徒)賀雪晴,可說是三代單傳了。
*《紅鸞記》現在仍是賀家班的獨門劇目,雖然賀長生學生眾多,但沒有一人能夠演出全場全本,現在唯一能演出全本的祗有賀長生唯一的入室弟子,也是賀家班現在的小班主賀雪晴。賀家班每年的三天開箱大戲,全本《紅鸞記》都是壓軸劇目。
*當說一個演員能唱全場全本《紅鸞記》時,皆特指紅鸞一角,因為祗有這個角色是從頭到尾,每一齣都出場,且有重要戲份的。
《貞德記》
《貞德記》是晚清劇作家王圭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根據法國愛國女英雄•聖女貞德的事跡改編而成。劇中用大量唱詞和劇情表達保家衛國、抗擊外虜的愛國情懷,宣揚解放婦女、婦女參與社會的理想,是直接表現晚清動蕩局勢下王圭政治與社會態度的一部作品,也是晚清民國時期,雲中地區新思想革命浪潮中起到十分重要作用的文藝作品之一。
《貞德記》劇情講述英國入侵法國,法國國王懦弱無能,面對英國侵略者步步退讓,不敢應戰,祗欲割地求和,致使法國北部大片土地被英軍佔領。奧恩良(即奧爾良)少女貞德自幼喜讀兵書,修行武藝,這日見友人被幾個英卒欺辱,一怒之下殺了那幾個英卒。因恐英軍前來報復,於是一些鄉親們聚集起來,在熟讀兵法的貞德的帶領下,將佔據村子的英軍軍營剿滅,自立一方。貞德打敗佔領軍的消息傳開來,周圍不少村鎮都前來投靠。年輕的王儲查理欲率軍擊退英軍,奈何朝臣不和,軍心渙散,反而被英軍圍困城中。在母親的提點之下,貞德下定決心,組織義軍,舉起勤王除賊的義旗前去營救王儲,大敗圍城的英軍。王儲查理大喜,接見貞德,並將自己的軍隊全部交由她統領。
在貞德的率領下,法軍一路擊敗英軍,收復了蘭斯地區,使王儲查理能夠正式繼位為國王查理七世。法國公爵迪努瓦忌恨貞德的功績,與英王暗通款曲,在一次撤退時,貞德率親兵殿後,迪努瓦回到城中便立刻關上城門,致使孤立無援的貞德被英軍俘虜。被俘的貞德在獄中不卑不亢,使審判她的英國將軍和主教不但無法給她定罪,反而被她質問得啞口無言,氣急敗壞地想要將她活活燒死。行刑前夜,負責看守貞德的英國士兵被貞德說服,相信貞德是真正的神使,如果她遭到迫害一定會使自己遭受天譴,於是偷偷將她放走。貞德回到城中,揭露迪努瓦勾結英軍的真相,並將他斬殺,查理國王封貞德為大將軍,由貞德帶領全軍向英軍發起總攻,法軍大獲全勝,英軍大將軍被斬首示眾,故事以英國戰敗,撤軍求和為結局。
該劇劇情與法國歷史上貞德的真實事跡有較大的不同,推測可能是當初傳入國內的貞德事跡本身就很簡略,而且作者刻意淡化了原型人物的宗教身份,也刪除了聖女貞德最後被處以火刑而死的歷史結局。這齣戲一經首演便產生了巨大的轟動,並且很快就傳播到了雲中地區以外,被多個劇種所搬演,但也很快便被清政府以“有傷華洋友好”為由禁止演出。但自清政府倒台,到民國時國家尊嚴依舊被不斷踐踏,隨著民族意識更加廣泛和深刻的覺醒,《貞德記》再次掀起了演出熱潮,並且徹底完成了其故事的本土化。可以說,“貞德”這個劇中人物在其發展史中,從一個泰西彼岸的異國榜樣,逐漸成為了當時雲中人民心目中,帶領自己抗擊侵略者、守衛民族尊嚴的精神領袖之一。抗戰中雲中地區的女子游擊隊中,就有一支以“貞德”為名,據說她們還曾效仿岳母刺字,將《貞德記》舞台上的貞德形象紋在自己身上。
除了對社會革命的積極影響,《貞德記》對雲中腔發展最大的貢獻之一,除了作為經典劇目外,便是“救活”並大力發展了花將這個行當,尤其是幸運地趕上清政府取消女子登台的禁令,因此《貞德記》的首演主角□□□成為了自清政府頒布禁令以來,雲中第一位有文字記錄的登台女演員,也成為了現在雲中腔公認的花將行當之宗。
因為表演的是外國故事,因此《貞德記》在行頭、砌末上均有獨特的設計,在符合中國戲曲舞台審美理念的基礎上,融入了西洋的風格,比如法國國王的洋王冠和洋髯。《貞德記》在舞美上的革新,為雲中腔舞台演繹外族或外國故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參考範本。後來新創作或移植的外族外國故事,其行頭砌末的設計都遵循了《貞德記》的設計理念,即以雲中腔的舞台為基準,融入相應民族、國家的審美特點,如通過現當代文化交流,由朝鮮民族歌劇《春香傳》移植而來的同名劇目,由日本歌舞伎劇《京鹿子娘道成寺》移植而來的《道成寺》,由歐洲歌劇《茶花女》移植而來的同名劇目,等等。
*雲中腔所說的外族,是指除漢族和西雲族以外的其他民族。
深夜的橡树林,夜莺的低声啼鸣敲响了森林陷入沉睡的晚钟,可能这样幽静略显封闭的场景对烦恼的人来说不失为一个完美的宣泄场所,只见一个与夜景完全不融合的白色身影带着些许迷茫的步伐在最大的那颗橡树下徘徊着,直到他嘴里的喃喃自语打破了森林的沉寂“神啊,我该如何向那美丽的心上人传达心中的思念,我是如此爱慕着她,以至于深夜都无法入睡。”树上发出簌簌声响,可这是青年无法注意到的,那树上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只要有一只红玫瑰,我就可以向她发出共舞的邀请,可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玫瑰不会为我开放...”他有些颓废地轻抚着那棵巨大的橡树,从树上的视角来看,此刻皎洁的月光落到他淡黄的长发上,竟有股圣洁的美感,“我是如此渺小,若我变得像这棵橡树一样高大,是否也有使玫瑰盛开的力量了。”他还在自顾自说着,到最后尾音带了几丝哽咽,就这样在树下蹲坐着,多么无力又绝望的人,似乎哭诉完了最后一丝气力,他就这么靠着橡树陷入了沉睡。
有什么东西扑棱着翅膀轻轻降落到青年身旁,灰褐色憨态可掬的夜莺在月光下散发出淡紫色的荧光,在落地的一瞬间似乎披上了虚掩住月光的碎影,身着紫纱短裙的少女轻轻蹲下,就这样打量着眼前发出均匀呼吸声的青年。唔,相貌端正,眉眼间带着书香气息,再加上方才在树下深情的哭诉,这就是自己所追求的懂得爱情的人类吧,夜莺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顺了顺他因不正当睡姿落下的碎发,随即像是决定了什么,迈出步伐便往森林深处走去。
壮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计划就这样实现了。整个王国从天亮那一刻起举国上下便举办了盛大庆典,舞姬舞过王宫每一个角落,宴会酒肉飘香甚至溢出王宫。大臣们请来了王国最优美的歌姬为王子吟唱赞美诗,王子此时正被他至今未曾体验过的赞美与崇拜洗礼着,平日的不苟言笑此时嘴角也拉起一个不小的弧度,黑白发色的大臣瞥见这一幕,从一旁拾起酒杯走近,面上的笑容似乎也比平时柔和不少:“许久没见到您的笑容了,在这里真诚地祝福您,殿下。”正准备与王子碰杯,旁边突然横插进一个行进路线十分欢脱的酒杯,“叮”地一声与两人的酒杯相碰“在下也要为殿下献上发自内心的真诚祝贺!”来者顶着一头淡绿色秀发开心地喊着,不忽视其脸上的红晕的话,想必是有些醉了吧,“殿下觉得如何,这可是在下亲自为您挑选的歌姬!”他此时竟激动得有些像邀功的犬类了,王子视线移到歌姬身上,歌姬许是注意到了,脸微红有些拘谨地朝他行礼,大臣也是不虚此行请了个不错的人来,见王子还算满意,阴阳头的大臣轻声道:“那我等就不再叨扰殿下了。”从背后环住某只试图继续示好的绿毛犬往其他方向走去,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天就这样过去,黎明再次到来。“昨天”的事就像没有发生似的,庆典重举,所幸歌姬吟唱的诗歌与舞蹈有所变化,倒也不无聊,只是那欢脱的臣子唐突冒出碰杯的时候,“昨天”还稍微感到些许惊喜的情绪竟是再也体会不到了,另一位大臣似乎注意到了王子的这一情绪波动,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王子闻言重整神态,恢复到以往的威严,只是先前的笑容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事,好好享受庆典吧。”丢下这句话,可能是想转换心情,他走向了其他地方,今天也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黎明又一次到来,一切都如自己预料中一样到来,王子有些兴趣缺缺地被众星捧月着,这一次阴阳发色的大臣似乎是注意到了王子的异常,并没有如前两天一样上前敬酒,只是站在远处思索着,王子也在他前来敬酒之前离开了此地。只见王子走近歌姬,她当然注意到了这位大人物的到来,郑重上前行礼,可是这位君主的话语却是她理解不了的“你可还有其他没有吟唱过的诗歌?”是王子淡淡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见她一时因疑惑无法回答显得慌张起来,王子自知是问了奇怪的问题,只能无奈摆摆手“无事,是吾问错了,便继续吧。”语罢他似乎轻叹了口气离开了,而在歌姬唱出下一首赞美诗时,被赞美者已然离开此地。
地基自然是由大臣们商议决定,选取王国最中央的一块巨大的稳固基层,石块有的动用巨马拉动,有的则是圆木之上滚动而来,凝结剂的原料是贝壳灰石,加上王国至今最完美的混凝土配方,在大量工匠的劳作下,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塔已然屹立于这片富饶土地的中央。这一天,一国之君的他向全国子民宣告了伟大的计划,当他带着这琥珀石登上塔顶之时,就是这个国家繁荣永昌之时。
民众聚集于塔下,仰望着他们的君主,而身穿华贵严服的王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又一步往塔顶迈出步伐,“哒,哒,哒”沉重的靴底敲打着石块奏出盛典的倒计时,他的目光始终向着塔顶,这一刻仿佛是国民托着这位明君入天,是他倍受子民崇拜与追捧的象征。终于,王子的身影消失在云天中,凡人无法再目睹天神的存在。此刻王子身前便是那将要托举起琥珀石的黄金柱,他几乎是有些颤抖地将琥珀石从怀里取出,但他没有立刻把琥珀石放入,而是用他金色的双眸透过琥珀石环视着整个王国,从脚下的高塔到不远处的王宫,再到王国边境的城门,尽收眼底。王子的双眼发出似琥珀石一般红黄的炽热光芒,仿佛这停滞住时间的琥珀石已然宿于他的双眼之中,王子心满意足地将琥珀石与黄金柱完美契合住,大功告成了!于是他高呼着:“从明天起王国的时间将不再流逝!焚烧一切记录时间的物件吧!时间与繁荣将不再共存!”他拽下胸前的怀表,就这样狠狠踩碎在脚下。享受着塔底传来的阵阵欢呼,他放松地盘坐在一旁凝视着琥珀,从黎明再到夜晚,直到黎明再次到来,王国的时间便不再迈向第二天,待到太阳落山,王国的所有人便会回到那一天的开始,就如同被封印在琥珀石中的神秘古国。只是,功德圆满的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此刻那琥珀石并没有将他自己的身影映照其中,就如同他琥珀色的双瞳,即使野心勃勃的双目能尽收天下之物,终究还是无法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