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1、
我妈昨天就说要吃掉我了。
我很烦。
毕竟我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如果她要吃了我,这属实算是回收利用。
倒也不算太过分。
反观我自己。
如果作为食物,其实我并不算太可口。
体脂含量略高,吃起来也许有些许油腻。
她吃我时,我是建议香煎的。先用油猛炸,将多余的油脂逼出来,之后再用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之类的调料打碎,然后加酱油,蜂蜜之类的味道炖煮,只要煮的够久,或许也能将将成为一道还算可口的肉菜。
但如果在她吃掉我之前,我先死了呢。
我思考这种可能性时,又产生了一种疑惑。
或许,我可以活的相对久一些,不到死前最后一刻,绝不撒手。譬如,当猪在进入屠宰场之前,被挂上放血台之前,它们都是会蹬腿的。
猪都不想死,那我为什么又要提前死。
可去观猪,后者的苦恼也许比我少一些。
毕竟猪在死之前是不知道自己要死的,每天欢快地吃食,顺便睡得浑天暗地。农场主是不屑于同它耍心眼子的。它觉得农场主是个投食机器,它是个欢快不愁吃穿的……“自己”。
哦,猪,也许是不知道自己是猪的。
而我母亲要吃我的决心很明显。
她要吃我之前,将我喂养长大,喂食地很好。
将我养的白胖足够称斤之后,又想让我用其他方式给她换取利益。
但想来我也是不够本事的,否则,她也不会打消去让我用脑子的决定,转而又想吃我的肉。
她用刀丈量我脖子的时候,态度是虔诚的,眼角挤着眼泪,露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像是冬天的猎人在山里守猎时,抱紧他的羊毛毯子。
那羊毛毯是羊皮毛做的,当初猎人手起刀落的时候,对羊也是不够温柔,抱着羊皮毯子的时候却那么紧贴,那一瞬间,羊皮毯子成了他寒冷冬日里的唯一希望。
此刻,抢了,或者弄坏羊皮毯子,是会有一个猎人同你拼命的。
所以猎人爱羊皮毯子吗?
我曾妄图去采访羊皮毯子。后来才意识到,羊皮毯子已经不是羊了。
它不能咩咩叫,也不能蹬腿,它只能提供暖和。
而我从未阻止我母亲对我的进食。
前两年,她只吃我的脚。
脚这个东西,我平日也不常用,若是不出门,想必也是不会死的。
我母亲将我的脚卸下来的时候,还给它们做了一个马杀鸡,玫瑰精油大搓百来小时,搓得我皮肤泛白,如同泡水的馒头。
而后她将我的一部分腿烹制得酥香软糯,并让我尝了一口。
自小我是喜欢她做的菜的。往日不常吃,但那日吃着还是当年的味道,如此熟悉,练这些年她退步的厨艺都在那一刻回来了。我愿称之为菩萨保佑。
后来想想,那是我的腿,我的一部分,自然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又如何吃不惯。
只是剩下那些部分,我的母亲是如何吃的我便不知。是红焖,清蒸,切片过桥,还是称斤转手卖于他人,她未曾与我说。
我是没有腿的,无法出门察看。
但她定是会将我的腿好好处理的人,毕竟她自己都没准吃不够。
-
近来我的身体部分变得越来越小。
但我的母亲似乎并不满足于我的现状,她拎起半个我在空中晃悠,妄图挤出和我当年完整身体里一样多的血。
可事实证明,当液体的浓度不变时,体积变小,所含物质也会减少。
于是事情开始麻烦起来。
母亲开始急切地上蹿下跳,好像地上都是碎玻璃渣子,刺的她不跳动两下就会发疯。
我呆若木鸡开始怀念我的腿。
怀念有腿刺啦啦疼是个什么感觉,我现在的体积如同回到了婴儿时期,我适合被一个母亲抱在怀里,嗷嗷待哺吸取乳汁。
而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吃着我的血肉的模样,一如当年我吸取她的奶水——我们都在求存。
而我的母亲只是在收回她当初给我的东西罢了。
只可惜,她不该给我脑子。
脑子这个东西会动,一动就连带着不甘心和痛苦,愤怒与愤恨,咬牙切齿和恋恋不舍。
终于。
她揭开了大锅,锅里有热腾腾的蒸汽。
在它的中心放着一个精致的蒸笼,底下铺了几层被蒸得柔软的纱布,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襁褓。
她落泪,恋恋不舍又自我厌弃地将我放在锅的正中心。
此时我的千克数和我出生时一样——6点2克。
她盖上锅盖,使用最传统的清蒸做法。
我看着盖子上的盖子,就好像回到了曾经她的子宫。
我忘记我出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是如何。
隔着羊水和血液,还是来不及睁开就已落入她的怀抱。
而此时,我的香味开始散发。
身子下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将用蒸汽将我蒸煮得骨肉分离入口即化。
我的脂肪开始溶解,肌肉松散,水分即将充足,汁水将丰盈。
我将被分成几份,我将落入谁的口。
明日太阳何时初生,草长莺飞,四季轮转。
他们踏青,享受口腹之欲。
而我想轮回转生成一只羊,或一只猪。
浑浑噩噩生,浑浑噩噩死。
-
而现在。电磁炉一声“叮”响。
上菜。
-END-
作者:筑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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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城还有几十里时,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出现在天边。
那是云梳此行的目的地,一座粗而极高的石塔。当云梳站在巨大的塔基旁,更确信了这必然是神迹,只有神明才能造出这样高耸,却不会倒塌的塔。
这伟大的神迹还在向天空延伸,云梳在塔基下抬头,看到石壁光滑地延伸出去,缝隙之间填充以五颜六色的石灰浆,直至插入云中,在晚霞的映衬下,宛如神话故事中的如意金箍棒。
空塔至今仍在建设之中,而云梳同另外一百多名女人一起被选为空塔的建造者。
京城居民认出了她们乘坐的马车,一路上站满街道的人群,各式各样的礼物,将车厢赛得满满当当,并期待获得空塔的庇佑。
直到云梳沿着空塔内壁楼梯盘旋向上,再也无法看到地面黑压压的人群,欢呼声才逐渐消失。
这时已经是深夜,塔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仅容脑袋通过的窗孔,透过它们,云梳看到月亮安详地漂浮在稀薄的云海上,狭小的窗孔被月亮塞满,像一颗凝视的巨瞳。
第三天时,地面已经被云层所遮盖,空塔雄伟但空心的结构,如同一支巨大的风笛,被裹挟着流云的清风呜呜吹响,发出空灵而宏大的哨音。
空塔破开云海,仿佛她们乘坐的是一艘大船,正在云海中破浪前进。几只白鹤借着涡流在塔外盘旋,翅尖的翎羽像睫毛一样在空气中颤动,一个女孩儿把掰碎的干粮放在掌心,或许是细长的喙不方便啄食,或者是担心被伤害,白鹤没有理会这些高空中猝然出现的食物。
带领女人们攀塔的嬷嬷也累极了,坐在台阶上休息,据她说上一次有人上塔,还是十四年前,谈话间从脚底传来一阵轻微震动,嬷嬷起身催促,“开工了。”她说。
中空的塔井里,几根最粗大的缆绳弹动着,仿佛一把巨大的箜篌。在缆绳和配重块的牵引下,一块两层楼高四四方方的青色岩石,像炮膛里的炮弹一样上升,将她们甩在后边,除了建筑用的石块,还有一垛剁码放整齐的麻袋,原理很像我们现在的电梯。
不久,云梳闻到一股香气,越接近塔顶,香味越浓郁。几个时辰后,女人们终于接近了塔顶,由于还未封顶,她们终于在头顶见到了完整的天空,云在她们脚下,蓝得像透明澄澈的眼泪。
敞开的作业面散落着碎石条和脚架,十几口铁锅正在熬煮,大得足以装下几个成年人,一人高的长柄勺在锅中绞动,五颜六色的谷物散发出原始香气,顺着中空的塔井下沉。
几十名妇人围拢在铁锅旁,飞快吃下煮好的粮食,但并不吞咽,只是咀嚼后吐入身前的大桶里,很快就攒满一桶被人提走。
几名妇人抬起头,向云梳投来目光,但很快低下头去,其中一名女工站起身走到嬷嬷身边交谈,说话间,云梳看到她露出的牙齿像一匹老马。
“我们要做什么?”喂鹤的女孩惊恐万分,在此之前云梳已经知道她叫凤。
“每天装满两桶。”女工指着地上的空桶说道。
云梳终于知道空塔如此坚固的原因,只有女人的唾液,与食物混合后作为砂浆,才能充分固定石块,令整座空塔修建得如此之高。
奇怪的是,只有女人的口水才管用,曾经有人偷偷混入男性的口水,但建成的那部分很快坍塌,建造进度因此停滞了一段时期。
云梳和凤不愿意当咀嚼工,便被分配去搬运石块,但那是塔上男人唯一的工作,时常要合力举起自身三倍体重的东西,不久后只留下云梳坚持下来,成为了唯一的女搬运工。
咀嚼过的谷物砂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使用,否则就会失去凝固力,从早到晚,工地上咀嚼食物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男工的号子,咀嚼工们必须一刻不停地供应砂浆,以保证工程进度。
就连并不充当咀嚼工的云梳也掌握了相应技巧。每一口的食物不能太多,否则难以混合均匀,也不能太少,否则浪费时间,每隔半个时辰喝一次水,少量多次,保证唾液的充分分泌。
尽管沮丧,但女工们很快适应了塔上的生活,定期有更可口的食物经由吊轮送到塔顶,可以收信但不能回信,唯一难以忍受的是寂寞。
三个月后,一名新来的咀嚼工趁人不备,跳出了空塔,落地前她的身体已经在与塔的摩擦翻滚中被折断了四肢。
凤的自杀没有引起慌乱情绪,唯一被影响的是云梳,但也只是比之前更寂寞一些,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然而不久后,生活在空中之城的人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混乱当中。
首先是来自地面的信件停止了,几乎是一夜之间,送上来的粮食的质量和数量都在变差、减少,谷物中掺杂了比以往更多的麸皮,甚至是砂砾。
第一次,咀嚼的声音在白天停了下来,不止是砂浆,连食物也所剩无几。
好在空塔只剩下最后一块石头便能封顶,东拼西凑完成了封塔。
发生在地面的饥荒很快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当有人想起空塔是用谷物浇筑的,很快便有人用镐头从墙缝里抠出石块一般的砂浆,丢进锅里熬煮后,就成为稠厚、香甜的米粥。
发现这个事实的第二天,空塔在混乱中被挖倒,它的高度令它的倒塌过程显得十分漫长,倒塌的塔身将整个京城劈成了两半,路径上的房屋被石块深深压入地底,一夜之间,整座城市都飘满了炊烟,整座京城都浸泡在充足的谷物香气之中。
据说有人在充当砂浆的谷物中发现了少量人骨,有懂骨相的先生查验了这些尸骨,根据牙齿磨损的程度判断,骨头的主人都是年龄在八十岁以上的女性,唯一牙齿完好的年轻人,是个男人。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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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靠在围栏上,看着山底,想着自己身体破风,被树枝划出血痕,最后落在地面骨头戳出皮肤的样子。骨头先受到冲击断裂,然后断裂的骨头像柄小刀从皮肤的下面戳出来。
那时的自己脑浆估计都摔溅出来了。痛苦大概也只有一瞬吧。
骨头戳出皮肤是新想到的,得记录下来。早早想到。
早早松开护栏,贴近山壁,一步步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上,她没再靠近过一次围栏。
人类的大脑会刻意地去制造恐怖,以让人类远离恐怖。这话说得很笼统,具体地说就是,人站在高楼上就会想象从高楼上掉下去,站在高山上就会想象从高山上掉下去。栩栩如生的恐惧会让人止步。
“这不是有点奇怪吗?”早早问道,“人类的大脑不是能控制人的身体吗?”“那它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像是恐吓一样的手法来控制人体——甚至可以说它自己呢?”
“不是有个笑话吗?”一个微胖的男生笑着说道,“‘人最重要的器官是什么?’‘是大脑。’‘那是谁让你这么觉得的呢?’‘也是大脑’。”
“大脑是寄生生命吗?!”早早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
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与其说是大脑,不如说是自我意识吧。”一个看起来很博学的人提出了他的假说,“我们人类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有海量的神经元活动和激素在诞生、传递、消亡。说到底和计算机一样不过也是0和1的东西,大脑便把他们集合抽象出来,形成人的‘感觉’。”
“人体的传感器形成了感觉,大脑也根据感觉控制了部分神经与肌肉。从中还分层出各种功能,比如心脏跳动和四肢活动。能控制的和不能控制的,模模糊糊有层界限。”那人伸出手,平着划出一道线表示“界限”,“人类的意识就好像拿粉笔竖着在这条界限上划了一条粗线,可以控制、可以感知,然后失去感知。”
早早歪着头听着。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卖弄知识的嫌疑,笑了一声便换了话题。
“早早,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微胖的男生问道。
早早摇了摇手,“不了,我要回家去吃。”
她慢下脚步,很快便落下了一大段路。看着逐渐远去的友人,早早转弯走进了一条小路。
要慢。早早对着自己说。在她租来的小房间里,一盏台灯放在餐桌上,放出柔和的光芒。蚊虫受光吸引在空中飞舞,在早早的眼里留下残迹。
桌上放着她的晚餐,是蔬菜与肉类煮成的流质和一碗米饭。她把流质浇在饭上,用汤匙把饭送进嘴里。
但早在这之前,一切就开始了。
四肢都像中空的一样使不出力气。人们通称叫“筋”的地方传来的感觉就像时时有虫子爬过。胃里传来生涩又炽热的感觉,胃的表皮像块被风干的牛皮失去了柔软。食道里滚烫又干燥的气流从口腔里吐出,带出腥臭的痰与口水的味道。
早早低下头,想要尽可能吸进新的舒适的空气。
空气里带着蒸饭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肉汤的味道。
现在只需要等待。
流质盖着软乎乎的米饭被送入嘴中。面对软烂的食物,切齿似乎只负责打开口腔的职责,食物很快送到右边的磨牙处。磨牙上下运动,米饭很快被磨成米糜。流质被早就开始分泌的唾液扩散到整个口腔。唾液腺被肉汤里微微带的一点辣味刺激,更多的唾液被分泌了出来。即使在吞咽了嘴里的食物后,唾液依旧在口腔里带着一点点甜味。
安静的黑夜里,风穿过阳台的落地纱窗带来一丝凉意。台灯并不是古老的蜡烛,光温暖而稳定。早早将食物送进口腔,肌肉连携牙齿有规律地活动着。
牙齿又名骨余,虽然是钙化组织,但是也连着神经,经常有人因为牙齿痛得睡不着觉。米粒像一粒粒小小的玉石,落进钙质的巨石阵。
早早咀嚼着食物,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能传到。
敲击、撕磨、碾碎、溶解,咀嚼。咬肌在运动。食道中食物在滑落。
吃完一碗,四肢的无力感已经消失。胃里灼热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鼓胀感。早早趴在桌子上,不愿意动弹。嘴里仍然在分泌唾液。她需要把唾液吞进去,以免流到地上。小孩子们经常忘记吞咽。
早早也经常忘记。当全身的感觉都向大脑涌来的时候,人就要选择性地无视某些部分了。
那甚至不该称呼为痛苦。 那是数量之上的平庸,愉快和痛苦与大势的感觉比起来只不过是微尘。
早早张大嘴巴,竭力维持着呼吸。
Vol.207「猫」《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流浪》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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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动物警觉地打量四周,半个身子藏在草丛后面,摆出随时可以逃走的姿态。有那么一瞬间,孩子与它的眼神交汇,或许只是错觉,但就是那么一瞬间,孩子对眼前的猫猫生出了些许好感。尽管猫儿已经看向马路的另一边,似乎对人类的小男孩没有一点兴趣。
“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咪咪?小白?”孩子慢慢靠近,生怕那机敏地小家伙跑开,“你也无家可归了吗?”
猫咪没有回应,小家伙只是扬起脑袋,轻微地晃动着,打量着他。孩子也趁机观察起来,这是一只白猫,虽然沾染了尘土令它的皮毛欠缺了许多光泽,但仍能看出它曾经的魅力。它的瞳孔是蓝绿色的,很漂亮。孩子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它,只能真心实意地夸赞:“你真漂亮。”
猫咪发出一声细微的叫声权当回应,从那个人类幼崽身上收回目光,它盘坐下来,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马路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它不怕人,它不是野猫。孩子想到了在社区里,时常会看见跑来觅食的那几只猫,野性十足绝不会与人亲近。别去碰那些野猫,如果你不想自己的身上被划几道口子的话。妈妈经常说,要是得了狂犬病,有你好受的。
“你不会咬我吧?你会拿爪子抓我吗?你身上会有狂犬病毒吗?”猫咪身上传来了不满的咕噜声,“啊,抱歉。”
“对不起。你身上当然不会有病毒,你看起来那么干净漂亮,甚至不像是在外面生活过。”孩子拉了拉自己衣服的侧边,孩子的衣服还算整洁干净,直到十几分钟前,他还有家可回,“你是走丢了?还是被赶出来的?谁会把漂亮的你赶出家呢,是因为不听话吗?”
不听话就会被赶出去,孩子还记得母亲把他关在门外时怒气冲冲的话:这么喜欢呆在外面,你就一直呆在外面好了,一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疯玩!话还没说完,门就重重关上,发出“嘭”的一声。把孩子的一切话语都堵在外面。
“我成了流浪者,你是一只流浪猫,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一起生活呢。” 生活,在孩子简单的世界里,就是住哪里吃什么。孩子抬头看了看昏沉下来的天空,感觉鼻子有些酸楚,“说不定我们可以去住天桥底。” 书里经常说,天桥底下是流浪汉的聚集地,然而孩子连天桥在哪里都不清楚。
猫咪依旧盯着路口的方向,一动不动,只有耳朵转了转。
“对于吃什么,我倒是有点想法,毕竟我也是有所准备。”孩子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我有前几天买菜省下来的,嗯~五块钱。”
孩子把下巴搭在手上,假装琢磨了下:“应该能撑三餐吧。我有点饿了,你要跟我一起吗,我打算去买肉饼吃。不来?那就没你的份喽。”
猫咪目送孩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它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挪动身子转换姿势,继续认认真真的打量路经此地的行人们。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人都不放过,有的人很快就会失去猫咪的关注,对某些人猫咪则会直直的盯着,直到走近看清他们的面容为止。它表现出十足的专注,和倾听小孩的烦恼时相比是天壤之别。
随着一连串快速的步伐地响起,猫咪站起身子,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现,嚼着肉饼接近。
“太好了,你还没走呀。”孩子手忙脚乱地撕开肉饼,对着热气腾腾的肉馅“呼呼”了几下,用手指把比较大块的肉挑到地上,“给你给你。”
猫咪被突然落到地上的东西吓得退后了两步,先是在孩子和地上之间来回用目光探寻了几次,而后耸动鼻子怯生生地接近,在谨慎确定无害后,它才开始俯身享用起来。孩子则盯着猫咪继续啃他的肉饼,一人一猫很快用餐完毕。
吃过东西的猫咪看起来有活力多了,它拿身子蹭了蹭孩子,在他的两腿之间穿梭了几个来回,又抬头仔细打量小孩几眼,在确定没有更多的食物后,猫咪就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来,开始用舌头梳理皮毛。
孩子试探性地坐到猫咪身边,看起来猫儿已经完全接受了孩子的存在,当孩子伸出手抚摸猫咪时,它也只是轻轻地咕噜两声。
“你知道吗,咪咪,我不是贪玩才一整天不回家。我跑去火车站看火车,爸爸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父亲穿着正装在站台对他挥手告别时的身影,是孩子对父亲最近的记忆,那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情。父亲总是很忙,总是出差到各地,孩子总会跑去看火车,隔着铁丝网希望在那些快速闪过的人影中找出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尽管记忆里的父亲的样子早已模糊,但孩子相信只要看到自己就能回想起来。“说不定,说不定下一班火车上,爸爸就坐着那班火车回来了。只要我看到了,我肯定一眼能认出来。”
突然,猫咪竖起耳朵,从男孩的手边蹿了出去,向着不远处模糊的人影跑去。
“阿雅~阿雅~,对不起哦,把你看丢了。”那是三个长短不一的身影,其中的一个矮矮的冲过来抱起猫咪,开心地喊叫起来,“好乖好乖,阿雅知道我们会来找你对不对。”
“下次你可要看好它,不要再乱跑了。”
“好的~爸爸。”
……
“……原来叫‘阿雅’啊。”孩子仰起头,不知不觉天空已经暗沉下来,黑夜就快到了,“猫被带走了,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啊。”
孩子站起身,感受着又一天的失望情绪,考虑着现在家里的母亲是否已经消气。“肯定会被骂得很惨。”
“晨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惊讶的转头,惊喜和惊讶凝滞在他的脸上,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站着熟悉的身影,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面容,但声音和形体都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晨儿?”
孩子使劲抹了抹眼泪,冲上去重重地抱住父亲:“我在等你啊。”
“公司那边临时放了假,我都来不及给家里打电话就去赶最末班的火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啊!”
END
2022.6.30
写这篇的前半段和后半段,心境完全不一样,导致跑调严重。感觉在中间还缺了一段,但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了,可恶
杰弗里·韦伯紧紧握着那根撬棍,在房间角落缩成一团——不为别的,有个疯子正在这层楼挨家挨户地砸门。木头破开的声音无比刺耳,每一下都让杰弗里心惊肉跳。即使会这么做的理应是个人类而非怪物,他也打心底里认定来者不善。
从五楼跳下去并非明智之选,但杰弗里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以斐阿耳提斯的风暴之眼仍一动不动地高悬头顶。这里的夜晚可是长达三个地球日,倘若运气不佳,他可能要捱不过今晚。走廊的脚步声逐渐迫近、停在了他的门前;反锁的门把手发出被扭动的声音。短暂安静过后,伴随着一声恐怖的巨响,消防斧的利刃像分开一张纸一样击穿了房门。杰弗里惊恐得忘了喘气,同时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尖叫出声。而斧子还在一下下地重复着劈砍。突然,那人停下了动作,朝着已经破烂不堪的门板狠踢一脚,房门就这样直直地脱落、整面倒塌下来。
门外是一名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年轻女性。见到杰弗里,她先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待到光线足以看清楚这个一身探险装的小男孩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人性化的困惑。
“这旅馆真的有住人啊?”
“住什么人啊!”杰弗里没忍住大叫起来,“这里不是科罗斯游戏的内部吗?”
“哦!这么说你也是玩家,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带着消防斧的女人自顾自说了下去,“既然已经下到五楼,你应该也发现这栋楼并不正常了吧。多个人多份情报,为了顺利脱身,快点把知道的都交待出来吧。”
“这也太敷衍了吧!我刚刚差点被你吓死了!”
“嘁,我又不知道这儿还有别人。那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比起孤身一人,你也明白还是跟大姐姐一起行动比较好吧。”
“先报上名字。”
“我——”麻花辫刚要开口,走廊里传来了另一个打开门锁的声音。她立刻转身冲了出去。杰弗里怕这名好不容易才遇到的玩家离开视线,紧跟着也追了出去。麻花辫像是追着什么,一直跑到了楼梯口才停下。杰弗里小心地靠在墙边,从安全距离偷偷观察。
“怎么了?”他问。
“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我们是不是遭遇了同样的经历。先是有人拿着一把钥匙敲门,让你带他逃出旅馆大楼,对吧?”
“是的,”杰弗里点点头,“然后冲出一个……东西,夺走了那个NPC的钥匙。”
“我就是追着那个东西来五楼的,现在又把它跟丢了。如果你也是看到电梯显示的楼层才来的五楼,那它可能不是你要找的东西。我是看着它进电梯的。”
“为什么我们要找的不会是同一个东西?”
“因为它不需要两把钥匙。”麻花辫摇摇头。
“为什么?你知道它是什么吗?”杰弗里问。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它令我害怕。”
“我的名字是玛尔塔·多明戈。”玛尔塔解开两根辫子,再用其中一根头绳重新把头发绑好,“你呢,小弟?”
“杰弗里。我已经不小了!”
“好的杰弗里。这根头绳请你套在手腕上,作为我们组队的凭证。”
“那我要当队长。”杰弗里接过头绳,才发现玛尔塔刚好带着他走到了电梯前。金属轿厢正牢牢地卡在墙里,而铁门被外力撕成了合不拢的形状。
“这是你的那个干的么?怪不得电梯到五楼就不动了。”
杰弗里咽了咽口水。
“还是你当队长吧,玛尔塔。”
“我接下来会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如果猜想没错的话,‘它们’很有可能也会试图下到一楼开门。”玛尔塔很快便确定了行动方针,“你要继续在楼里逛逛还是跟我一起?”
“我跟你一起,一直待在地面上确实更有安全感。可是万一它们不下来呢?”
“哼哼哼,杰弗里小朋友是不是不经常住旅馆呀?一般的旅馆餐厨都在一楼,我们守着粮仓吃饱喝足,它们饿急了还不是照样要来。”
杰弗里本来想说自己不觉得它们像是一般的生物,但想到有好吃的何必计较这个,又把半句话咽回了肚里。
“对了,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哦,没什么攻击力,只会逃跑。你遇见就知道了。你呢?能撕开铁门的怪物应该很不一般吧。”
“我也没想到……可以长到那么大。”杰弗里小声嘟哝。
“什么?”
“它是一个绿色的巨怪,长着尖锐有力的爪子,还有恐怖的圆眼睛。但它的身体像是,像是……”杰弗里窘迫地绞着手,“一棵硕大无比的花椰菜。”
“花椰菜?”
“花椰菜。”
“谢谢你,非常宝贵的情报。”看得出玛尔塔在全力憋笑,“形象这么具体真是太好了。我敢说它的身体部分比我们想的要脆。”
“可你若要我靠近一棵花椰菜,我会觉得还是死了好!”我们的少年队员发出近乎悲愤的呼号。
“对了,你腰上这个能用吗?”玛尔塔指了指杰弗里的无线电对讲机。
“当然了,这是我的得意作!”
“借来使使吧,接下来我们要兵分两路了。”
她自来熟的样子让杰弗里心有不甘,但当下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我们不是刚到一楼吗?”
“为了确认它们没有先我们一步下来,然后藏在什么地方。如果搜到能用的东西就更好啦!我按从里往外的顺序查看房间内部,你先守在楼梯口,一旦有什么情况就呼我。”
“呼叫你你就会赶过来是么?”
“使命必达。”玛尔塔做出敬礼的手势。
“那好吧,就借你这一次。”杰弗里小心翼翼地取下对讲机中的一个递过去,“千万别弄坏了,我很宝贝的。”
“收到。”玛尔塔按下对讲键,顺便测试了一下功能,便朝走廊深处走去。
经过和另外的玩家这一番正常对话,杰弗里轻松多了。自从进入这个游戏,他遭遇了会杀人的花椰菜巨怪、破门而入的疯狂斧手,天知道下一个会是什么。玛尔塔说她的敌人没什么攻击力,却又不肯说出具体的模样,自己究竟能对付得了吗?这样想着,杰弗里坐在楼梯口,渐渐无聊得快要打起瞌睡来。
“你在干嘛呢?”玛尔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我没睡着!我没睡着。”杰弗里慌忙辩解,同时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撬棍,做出在和空气搏斗的样子。他抬头一看,却觉得玛尔塔的样子有些奇怪。
是自己刚才睡迷糊了吗?杰弗里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突然,他意识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不能在这个时候害怕!杰弗里挤出一个笑脸:“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不错,”玛尔塔答道,“没发生危险就是好事。”
“你确定?真的仔细检查过了吗?”杰弗里用半信半疑的语气问。
“千真万确,我——”话音未落,玛尔塔便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要想在今天完整地说句话真不容易啊!杰弗里想。当然,如果是本尊的话。
“哇,你的偷袭好暴力啊。”
“砍后背还暴力?如果不是为了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人家本来想斩首的呢。”在倒下的麻花辫背后出现的,是另一个玛尔塔·多明戈。“看来你智商很够用嘛,知道在正确的时机按下无线电。刮目相看哦!”
“原来拆一根辫子给我头绳是这个意思啊。那你一开始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玛尔塔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赝品,“虽然你应该也看不出来。”
“你真的有弱点吗?不过这家伙跟你……确实很不一样。说什么‘没发生危险就是好事’,我觉得你应该是……”杰弗里迟疑了一下,“会主动制造危险的人才对。”
“我真是谢谢你啊。对了,钥匙……”玛尔塔在赝品的身上搜寻一番,却什么都没摸着。“奇怪,钥匙如果没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呢?”
“你之前说它们可能会下到一楼开门。”杰弗里绞尽脑汁,试图搜寻一点线索。
“对,因为我害怕一个更为贫穷、软弱、胆怯而沉溺于痛苦的自己拿着我的钥匙跑出大门外,取代我在这个宇宙中生存。不知怎的,我觉得那很有可能发生。”
“你不喜欢的这个自己,她会跟别人合作吗?”
“当然,”玛尔塔沉思,“她甚至还会巫术呢。”
“巫术?那是什么不科学的……等等,难道包括跟花椰菜对话的巫术吗?”
“也不是没可能。”玛尔塔咬起指甲,仿佛遇到了目前为止最大的难题。“我本以为没有目的性的存在不足为惧,但倘若它被我自己利用的话……”
“你是说,两把钥匙现在都在那个怪物身上?”
“哈哈哈……如果我的恐惧里还有这份损人不利己的卑劣,那这事百分百肯定。”
杰弗里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如果说今夜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上溜走,那一定是无忧无虑的天真。
“现在怎么办?”他问。
“杰弗里,你有没有想过,花椰菜为什么要撕开电梯门?我是说,它究竟有多大?”
“噢……”杰弗里明白过来,“你是说,以它的大小,其实根本进不去这里任何一扇——门。”
二人一齐望向楼梯的方向。从刚才起就被他们对话所掩盖的窸窣声,在这一刹那戛然而止。
“噢,我想它也进不了冷库了。”玛尔塔苦笑着作出判断。
跑!这是任何人见到那个巨怪都会第一时间产生的本能反应。跟那双鱼一般浑浊的白眼睛对上视线,让玛尔塔惊到几乎忘记打量怪物的全身。它如同一个表面叠加了流动噩梦的三米高绿色黏土偶,作为B级片主角绝对叫座。几样稀松平常的蔬菜被放大到太空种子级别,肉瘤般从它的肢体关节处生长出来。哦,它还有一张几乎将身体横断成两截的大嘴,两把亮闪闪的钥匙正分别挂在两颗尖牙上。它的移动并不十分迅速,但要想甩掉也并非易事。玛尔塔看准一扇门,拽着杰弗里就冲了进去,跑到橱柜后面蹲下。
“我们完蛋了。”杰弗里几乎要落泪,“这里没路了,逃不掉的。”
“逃?”玛尔塔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昂扬的笑意,“你不觉得,死在厨房对蔬菜来说是个很好的归宿吗?”
杰弗里的表情由恐惧转为惊讶。“怎么做?”
“开动你的小脑筋啊。看看周围有什么能用的,都可以试试看。”玛尔塔顿了顿,“现在,我任命你为新队长。”
不得不说,这话给了杰弗里莫大的勇气。当花椰菜怪物终于闯进厨房时,迎接它的正是本世纪最大天才、冉冉升起的未来新星——杰弗里·韦伯博士(未完成版),以及他手中的厨房喷火枪。
“等下等下,我这还有个东西,小孩子用太危险了,干脆就一起上吧。”玛尔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理发定型喷雾,“之前搜别的房间顺来的,加把火。”
“我这个才更危险好吧!”杰弗里叫道,手上却丝毫没停。喷火枪和可燃喷雾在空中交汇出一道火龙似的烈焰,显然是比刀具更为有力的攻击。
燃料很快被耗尽,但火势已蔓延开来。杰弗里丢下武器,乘上通向二楼的厨房送菜小电梯,而玛尔塔早已恭候多时。二人盘算着能烧的差不多该烧完之后,便下楼去捡大门钥匙。
“你觉不觉得闻起来有点香?”玛尔塔小心地问。
“你是说……”
“仔细一想,烤熟了不就是普通的花椰菜吗,甚至有点想尝尝看。”
“呕……认真的吗!”杰弗里的脸厌恶地皱成一团。
“反正玩家在这个游戏里又不会死,之前遇到的人告诉我的。”
“啊?”杰弗里大惊,“怎么不早说,那我们刚才跑什么?”
“就算知道,不亲自死一次也很难相信,再说相信了也未必能摆脱本能吧?”
这个人可能在进入游戏后“杀”过“人”,杰弗里脑中浮现出念头。或许比起花椰菜,他现在更害怕玛尔塔。他默默地蹲下来,伸手抠下一小块烤花椰菜放进嘴里。烤熟的蔬菜有种焦脆的清香,味道确实比水煮要好上很多。如果还能从科罗斯中出去的话,他要跟妈妈提议以后的花椰菜至少都用烤的,当然,最好还是从餐桌上彻底消失。
如果能出去的话……
能够离开这个旅馆,至少自己已经实打实地迈出第一步。距离闪光点究竟还有多少距离呢?
“哎呀,天快亮了。已经过了这么久吗?”走出旅馆,玛尔塔望着地平线上的微光感叹道。
“玛尔塔,你之前说遇到过别的玩家,他们在这个游戏里,时间也会流逝吗?”
“不一定哦,就算过了二十年也有可能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毕竟有些人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前是谁了。”
“那……那些大人,他们也和你一样吗?如果成为大人,就能变得更厉害、更无所畏惧的话……”
“不会。”玛尔塔严肃起来,“年龄就只是年龄而已!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大人,并没有什么是注定成为、应该成为的大人。大人的世界什么都无法带给你,凭自己的心去离经叛道吧!”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有一瞬间,我怀疑过死掉的会不会才是真的玛尔塔,而你是她投射出的恐惧,”杰弗里低下头,“果然还是搞错了。”
“不,你没搞错,我就是披着人皮的妖怪。其实刚才旅馆里还有别的人,不过都被我杀了。”
“啊啊啊啊你不要吓我啊!!!”
“吓你怎么了?玩个桌游还有保镖全程陪护,这么好的游戏体验我应该收你钱。”玛尔塔故意露出模仿NPC的营业笑容,这让她的玩笑话真假难辨。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个商人。”
作者: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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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片雪花飘落时,老祖母让他去带回那个长着鹿角的孩子。
他们静默着,耳边只有雪花簌簌落在枝头的声音。老祖母倒在稻草堆上,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刺骨的寒风顺着破损木板的缝隙刺进这所破旧的庇护所,他们当中最年长的几个守护在她身边,用身体为她遮蔽寒风。
哪怕当他带回那个孩子时,她就会死去,尸体化作枯骨,回归到他们本该去的地方。老祖母并非他们所有人的祖母,她只是他们当中目前最年长的那位,据说她来到他们中间后已经过了一百二十五年,在那之前她已经有三十六岁。他才加入他们三年,满打满算他今年只有二十五岁,但是这里的资历只从他们到来的那天开始算,有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她来了十年,样子却依然停留在六岁。
今天之前他还是他们中最年轻的那一位。新生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归宿,他们被困在一种诅咒中,一个新加入的伙伴,换取最年长同胞的死亡,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第二天他下山去,穿过灰白色的树林,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走下山坡,越过结冰的溪流。走到半山腰时听到身后有鹿鸣,他回头,看见他们在山崖边上,对他挥手告别。鹿群的鸣叫在山间回荡,一如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个雪夜,溪流甚至还没有结冰,雪夜没有到自己的腰间,那个晚上只有树,鲜血,和回荡在树林间,还绕着他的鹿鸣。
他抬头,看见一位同胞,那是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位,高大,肌肉自皮肤下方隆起,那和在健身房练出的愚笨块头不同,每一块肌肉都对应着在林子里的一种生活方式。那位同胞曾经是位猎人,他摸着山里的每一根树枝长大,他的弓箭射穿过野狼的脖子,虽然按照同胞的话说,在自己加入他们之前数十年,他就再也没见过任何大型生物了。
同胞对他点头,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入树林。雪更大了,连视野也变得白茫茫一片,但是同胞似乎并不需要视野做引导,他记得小溪的走向,记得每一棵树的位置,熟悉每一块巨大的石头。几百年来山林从未改变,它们就在那里,就和他们一样,没人会永远在这里,但是总会有人在这里。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新人,还有他的女伴,一个金发的女郎,就在山下的溪水边,一个到最近的村落非常微妙的位置,僻静与迷失的交界线。现在他们已经越过了小溪,来到了迷失这一边。
啊,金色,三年前的雪夜,飘雪,灰白的树林,无边的黑暗,鲜血,还有一抹金色,金色的杂草,绕在他的手指间,被鲜血糊成一团。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听见鹿鸣,鹿会走出树林,将杂草连同血液舔舐得干干净净。
同胞催促他追上去,年轻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四处玩闹,然后在树林间迷路,这点上他和孩子们半斤八两。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学会和树林相处,他和其他的同胞不一样,他从不属于这里。
只要孩子们玩够了,他们就会接他回家。林子里没有大型动物,也没有小型动物,只有他们,因此很安全,非常安全。
他在溪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鹿的脑袋,鹿角只有一点点,像刚开出的嫩芽,萎缩的嘴唇挡不住挂着碎肉的利齿,也收不住不断滴落的涎水。鹿的脑袋下是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腹部和背部的皮肤几乎要贴到一起,脊柱和肋骨清晰可见。完美的观测对象。他想起来学校解剖室台上的尸体,他切开皮肤,取出内脏,骨头自肉中露出,艰涩地啃着他的指甲。
学校教给他的课程在那个雪夜护住了他的牙齿,他带着一口完整的牙加入了他们,虽然在那之后那口牙就被替换成了更锋利的兽齿,更强壮,更适合撕扯肉类,这对他大有帮助。
他已经不记得刀子是怎么用了。
男孩咬上身边女伴的喉咙时,他听见一声鹿鸣。那个三年来环绕在他梦中的声音,三年前他咬住玛利亚喉咙时,耳边也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鹿鸣,如同警笛,刺破了无际的雪夜。
那声音来自他体内,来自他的灵魂。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嗨,我是猫,确切点说是一只异国长毛猫。黄白色正八脸,有着标准的鼻孔和眼睛以及蓬松柔软细滑的长毛——这是我的铲屎官说的。从各种角度来说,我都长得挺不错,因此在我第一个家里,总是有漂亮的美眉和我做爱做的事情,而我年富力强,哪怕夜夜笙歌也乐此不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生的短鼻腔让我总是会喷嚏不停,两眼流泪,一天没有人擦就会变成大黑眼圈。
平静的生活在某一天戛然而止,我被塞进了包,从温暖的家来到了十分寒冷的外面。我曾经透过窗户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止一次想象过在那些绿树和草丛中穿越。我看过一些其他的猫,瘦削,警惕,和我大不一样,在夜晚和白天围在黑漆漆的箱子旁边寻找吃的。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和它们一起在名为垃圾堆的地方寻找人类的残羹剩饭果腹。
我打着喷嚏,不停的流着泪,在大量的垃圾中翻找。那些食物的气息有些十分熟悉,但缺少可吃的地方,即使如此也需要和其他的觅食者抢夺一番才能得到可怜的一点。
一开始仗着全身的毛发和在家里囤积的脂肪,我可以直接吓退竞争者,但是食物永远是不够的。不可避免的,我一天天虚弱了下来,长长的毛发结球打饼,难闻而且无法舔开。我看上去不再威风凛凛,更多的流浪者不会再被我的虚张声势吓到。
它们发现我凹陷的口鼻很难形成致命的撕咬,过长的爪毛甚至包裹了利爪,连基本的撕扯都很难造成伤害。一次一次的战斗,一次一次的受伤,我的毛发大块大块的脱落,裸露的皮肤上长出了黑色的斑点,红色褪去后是白色的银屑,总是痒的要命,而抓破它们则会红肿和疼痛很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正在变得暖和。
我所流浪的地方,是一个狭长的花园,对面有一栋栋低矮的房子,两层或者三层,我不知道其中哪一个是我原来的家,但是太阳升起又落下了十几次以后,我不再想回去了。沿着花园里侧靠墙的地方有一根十分粗的管子,就算是最寒冷的下雪天,那上面也隐约是暖和的。所有的流浪猫都会聚集在这里取暖,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把自己摊平,晒太阳。
在那个地方我认识了一只瘦削的三花猫,大部分是白色的,有着浅淡的黄色瞳孔,和我赤红色的大不一样,耳朵一只黄一只黑,十分清秀。说老实话,这里大多数的流浪猫都是那样的瞳色,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都有血缘关系。它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并且在这片有着不少后代,那些年轻的或者稍微年长点的猫看到它都会略带敬意的上前嗅一嗅,然后让到一边。
它告诉我春天到了,除了垃圾,我们还能找到其他的食物。我跟着它看了几次捕猎,昆虫是主要的食物,那些长着翅膀的鸟太难捕获,它已经有些年纪了,还是树丛中丰沛的昆虫是更好的选择。
湿润的土里会有长长的十分鲜美的肉虫,是我凹陷的嘴巴也很容易捕获的美味,除了土味特别大以外没有任何缺点。现在我的毛发几乎掉光了,没有秃的部分也只有很短很短的硬毛,越来越多的伤口堆积在我松弛下垂的皮肤上。我失去了垃圾堆那个稳定的食物来源,虫子是仅有的可以糊口的东西。
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热,而我和日益难闻的垃圾箱也越来越像。三花猫在某天突然消失了,它那时候瘦的厉害,牙疼的总是吃不下东西,一身白毛沾染了灰尘,自己却无法舔干净。它消失的毫无预兆,而我从其他猫的交谈中偷听到,这种情况它应该是死了,然后被当作垃圾清理走了。
于是我也感到了死亡,像这样一天天虚弱,直到求生的力气都被耗尽。我白天在阳光下行走,让温暖的光驱散身上的寒冷,这种时候我总是会走在花园小道的中央,让自己被晒到,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走不动了,我也要找一块最舒服最平整的石头,在烤的发烫的石头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风十分的温柔,带着花香。很多蝴蝶在花丛上飞舞,我停了下来,看能不能突袭抓到一两只。
“咪咪?”我听到了人类的声音,那种试探的招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呼唤了,我掉过头,看到了一个人类。她小心的看着我,远远的伸出一只手,缓缓的蹲下,继续叫我。
我确定四周没有第二只猫,而我也确定大部分人看到我现在的模样脸上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绝对不会是她脸上那样欣喜、期待和友善的样子。
某种原始的冲动让我毫不犹豫的奔向了她,在这么长久的流浪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人类对我伸出了手。她的手是温暖的,毫不犹豫的把我抱了起来,然后放进了一个框里。因为害怕我逃跑,她还用手一直放在我的脖子上,不停的安抚着我。
她走向了花园对面那些房子中的一间,把我展示给了她的家人。
“看呐,这是一只加菲,好可怜啊,这么瘦,这么脏。我上次看到它还是两个半月前,它当时在垃圾堆里,我手里又都是东西,没办法去抓它。”
“现在这年头,品种猫也有人丢吗?”年长的那个一边摇头,一边仔细打量着我。“它有猫藓,还有很多伤,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再次看到它,而且一喊它就奔着我过来了,说明它还是想要家的,和我们有缘啊。”
“有缘啊,那你自己捡回来就要自己养哦。”
“那当然,我一直觉得加菲好丑,这一只更是丑的惊天动地。”
噗嗤,我打了个喷嚏,黄色的粘液糊了一脸,于是我立刻伸出舌头把它们舔掉,不然干在脸上可太恶心了。
抱着我的人类,把我举远了点,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难道她们觉的舔鼻涕很恶心吗?那么舔屎呢?我忍不住摇了摇尾巴。
“好吧,我总算知道它为什么会被丢掉了。前几个月有很多人怕宠物感染新冠,直接把家里猫狗摔死,这只只是被遗弃,而且还在外面存活了这么久算是运气不错的了。”人类皱着眉头,把我塞进了一个刚刚拿出来的笼子里,然后去洗手。
那是个很小的笼子,只比我高了一点点,勉强够转个身。
“所以我先得给它洗个澡,上药,然后下单买个大笼子,它得在单独的房间隔离,直到身上的猫藓都好了,不然会传染给其他猫。”她甩着手上的水,一一安排着我日后的生活。
“先得给它取个名字,你看它这个臭脸,这个表情,像不像川普?”指着笼子里的我,笑眯眯的决定了我日后的名字。
“呐,就这么决定了,等我给你买个白色的笼子,然后上面贴个铭牌,叫白宫。”
于是现在的我,毛发恢复了光亮,重新丰沛了起来。肌肉和脂肪回到了皮肤之下,每天都有着营养均衡的饭菜,偶尔还有一种叫做猫条的湿乎乎的食物,那是我最喜欢的。因为那时候,我的新铲屎官会花上好几分钟,等我慢慢的慢慢的把那些肉泥舔完。
那不仅仅是吃饭,也是最好的交流时光。
最先握住他的手的是尤利安。
掺杂着深色的浅蓝色短发在水中随着看不见的流向飘起,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的手被握住,他们的体温无法温暖彼此但对方的快乐却仿佛通过相握的手传递给了他。
“来啊,”尤利安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水箱的这个孤独的角落,索菲亚正等在那里,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中她也伸出了手,“别再呆在那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笑容和温暖,尽管现在他已经见不到了。他抬起手握住苏西·马什的手将她送上马车,而后自己也登上这辆将要前往会馆的马车。
他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否也握住了索菲亚伸来的手。
——————
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他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他偏偏接下来还有一个同人鱼协会会长见面的日程。以前肖恩·马什同乌奈见面的缘由要么是人鱼租借要么是新一年的赞助金额,但是自从去年这家伙搞死了一条人鱼便干脆对邀请函视而不见,然而高昂的赞助费仍准时从马什公司汇进人鱼协会的账户。哼,还想着要以后再来租借人鱼?既然他今年不打算来那也就不能怪他和会长谈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了。
反正每年的赞助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也不会让他再租任何一条人鱼了,那样的话再花这些钱根本就是打水漂。到时候有什么事推到肖恩头上就行,看这位董事长是要承认出去沾花惹草还是承认要取消今年的赞助。
现任会长乌奈,他看见过他很多次,而以人类的身份同他谈话还是头一回。直到这个金发碧眼的人类青年同他露出他只在鱼缸里见过的礼貌微笑他才终于对这件事有了实感——他已经成为了名为苏西·马什的人类。
“欢迎您,夫人。”
“谢谢您百忙之中肯腾出时间,”苏西将手递给乌奈等对方行完这个吻手礼,“很抱歉我的丈夫此次不能前来,我是头一次独自过来,可以先为我介绍一些人鱼吗?”
“当然。请您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对单独展出的人鱼进行一些准备。”
他们现在站在长廊的起点,两边的水缸里没有多少人鱼,离开了人鱼玻璃墙后面的只是一潭连光都穿不透的死水,苏西点了点头,先跟着乌奈穿过被水缸包围的长廊前往通向二楼的阶梯。
一路上她既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也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年轻人鱼,他们有的自顾自的玩耍有的则靠近玻璃墙好奇地打量她,或许这种情况下是人类被观赏也说不定。从他们的头顶间或传来滚轮滚动的声音,应该是一些人鱼已经被运回了这里,一名员工过来和乌奈耳语几句而后离开。
“看来准备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剩下一两尾人鱼在外面的湖里,员工们正在寻找他们,或许我们可以先开始为您介绍已经回来的人鱼?”
“当然可以。”
他们一同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
他坐在会馆门口台阶的最下面,这里离湖比较近可以让他看到里面的人鱼,其实右侧的林荫小路里的长椅要舒服一点,但他宁愿嚼着没什么意思的糖豆坐在这里。他或许正在等待着什么,也可能在躲避什么,于是他像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只能不上不下地呆在这里。
不和苏西·马什一起进入会馆也正遂了那个女人的愿,他毕竟只是假借肖恩·马什的名字进来,不能真的顶替那个不着调的石油大亨,总是跟在苏西身边反倒容易露馅,上次就差点儿被那个和苏西熟悉的贵族小姐认出来。不过他倒是落下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的身份,倒也不赖,就是不知道这种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脑袋上还悬着巨额债务,还债终究还是要自己来的。
任重而道远啊。他看着远方的湖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与银光闪烁的湖面格格不入的一点金色晃入他的眼睛,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还是抱起纸袋走到湖边。
他缓缓蹲下去将纸袋放在身旁的地面上,他动作小心而缓慢,因为对方的眼中满是警惕,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离开。他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感觉到了什么,但这是个机会,他最后握住她的手的机会。
“索菲亚,”他轻声说道,人鱼的眼睛蓦然睁大,“是我。”他朝她伸出手。
索菲亚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时人鱼的体温却让他觉得陌生,原来他自己早已不是人鱼了,兰伯特·邓肯还是在人鱼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他用人类的礼仪同她打了招呼。
索菲亚先是一愣,而后眼泪争先恐后的从她的眼眶里涌出,人鱼的眼泪既不会变成珍珠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和人类一样苦涩罢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低下头肩膀颤抖发出低声的呜咽,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曾经尤利安就是这样抚过她的发丝。
尤利安……他死了,在前年的观赏赛,最后他也走了,只剩下索菲亚独自在永远也出不去的水箱徘徊。他得帮她。
“索菲亚,你想……离开这儿吗?”
她抬起头望向他,她的眼中充满了对被解放的渴望,她朝他伸出了手。
但是他已经从余光看到了正在走向这里的人,他只能快速从后腰抽出那把曾杀死这具身体的匕首塞进索菲亚的手里,他握住索菲亚的手,“去做你想做的!”在那男人靠近前索菲亚将匕首藏进衣服里翻身钻进水中,金色的尾巴在水面划过拍出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拿起纸袋站起身,正好浅棕色短发的男人走到他几步远的地方,“抱歉,先生,”他的目光在兰伯特手里的纸袋和水面打了个转,“我只是出于对人鱼的健康考虑,你刚才是在投喂人鱼吗?”
水面只有微风吹出的小小涟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索菲亚或许并不会杀死什么人吧,她永远也不会成为凶手,但至少她可以解放她自己。
“不可以吗?”他冲着那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
苏西的不安终于应验了,一条人鱼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坠入水池造成了小小的恐慌,用兰伯特·邓肯的匕首。她曾经看到过兰伯特如何把玩那把刀柄上刻有繁复花纹的小刀,知道它曾被用来做什么,但现在它居然出现在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您明明知道还帮我保密,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谢谢?”
“比起谢谢,你应该说点儿别的吧,”苏西将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解释解释?”
随着马车的移动阳光在他们之间变换着位置,兰伯特的目光少见的没有在说话时落在他的谈话对象上,街道上来往的人们和夕阳映入他的眼帘,“她叫索菲亚,她独自在那鱼缸里。”
“我知道。”
“她还是独自一人吗?”
“嗯,她被送回了协会,没人敢养她。”
“她最后说了什么吗?”
“……‘凶手’,”苏西也从兰伯特身上挪开了视线,“她说‘你们都是凶手’。”
“她说得对,就是这样,”兰伯特声音发紧,他放在腿上的手已然握紧,“我们都是凶手,她和尤利安一样,他们是被‘我们’杀死的。”
赤色的夕阳下桥上的马车缓缓驶过,它的两边是人鱼和人类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大海。
作者: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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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感觉充满了刻板印象……
零九年的冬天,雪来的比往常要晚。
已经十二月,天灰黄浑浊,一副将雪未雪的样子。
永年叫我下次送带雪给她看。
雪迟迟不下,我备好的三个罐子也迟迟派不上用场。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我蹲在阳台,从早上六点等到现在,快下午三点,雪迟迟未下。
不知道永年现在在做什么。
“你是北方的?”
永年说这句话的时候,额头正靠在在窗户上。屋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灯把她的脸变成了混乱的颜料盘。
“嗯。”
“哪儿?”
“陕西,汉中。”
她“哦”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她问:“你们那儿下雪吧?一定是下的。”
我点头,不知道她看清没有。
“我也是北方的。”
“哪儿?”
“哈尔滨。”
“我们那里下雪,每年冬天,下得又肥又厚,有我的小腿那么深。小的时候最喜欢堆雪人,把酥松的雪压实,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给它画上眼睛、鼻子、嘴巴,装上手,戴上帽子,围上围巾,给它取名字。办家家酒,我做新娘,它做新郎,在雪地里装模作样拜天地。它不会抱怨,不会生气,永远安静、沉默、面带笑容。直到天气变热,我眼看着它一点点融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永年低低地说着,我开始还细听,只是听着听着,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自恋大概是每个雄性的本能,她讲这些,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说,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并不常跟我讲私事,正因如此,难得听她提起小时候的事,我如坐针毡,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脸烧得慌。
我该说些什么?陕西也下雪,但我对并雪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情怀,只记得每次雪落在地上堆着,被人踩来踩去,白的变成黄的,最后化成黑乎乎一滩水。我没见过哈尔滨的雪,但想必最后也会变成一滩烂水。对于天真烂漫的女孩来说,没什么比见到自己赋予纯洁想象和深切情感的雪人撕下伪装露出狰狞面孔更恐怖的事。
太不合时宜了!
我该给她一个拥抱吗?又或者顺着聊她的故乡?该死的,我没去过哈尔滨!
她察觉到我的失神,起身打开灯,朝我翻了个白眼,紧接着麻利地把被子一掀,让我滚下床。
“我看你虽然阳痿,但你精神上还能勃起嘛。”
她掏出口红补妆,嘴巴翻飞几下,又用小指甲小心地刮去晕出去的地方,对着镜子左撇撇又撇撇,又凑过来问我:“还行吗?”
“真好看。”
我说的是实话。乌黑的眉毛,略方阔的下庭让人联想到电影里坚韧的女性,有一种承载一切、孕育一切的厚重气质。然而眼下凹陷的疲态与举手投足间挥之不去的死气又拼命拽着她下沉。她身上矛盾的特质相互搏击撕咬,永动机一般形成了美的全部动力。若她知道,一定会阴阳怪气地骂我变态。的确,我把自己的愉悦建立在她的痛苦上。真不是东西。
我指指她的额头:“这儿被蹭掉了,补一点儿吗?”
她又跑去镜子面前看,颇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算了,关灯一个样。白浪费我粉底液。”
她看了看时间,让我先走。
走之前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叫住我:“你下次如果来,就给我带点雪吧,我好久没见了。”
等我晃过神来我已经答应她了。
那时是夏末初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去找她。
十一月末,我因事回老家,坐在火车上,看原野从古旧的绿晃晃悠悠到新鲜的灰白色,玻璃窗蒙上厚厚的雾,才恍然永年似乎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像雪悄默声融化在地上。
我想起她让我带雪给她看。
从陕西带雪去南方,真是一个滑稽的行为。直到我去买玻璃瓶,付钱,拎着塑料袋回家,打开电视蹲守天气预报。我滑稽,我承认。
等雪的日子里,我想她。想到周围的一切都被切片,每一个平面都都有我们两个的影子,平面逐渐拉长、重叠成一条放射线,而原点是一个圆形的金属门把手,上面有无数浅浅的指纹。在那一天,那些指纹上多了我的。
包房里,屏风式的女人一字排开,工头先选,选完我们选。轮到我的时候,工头对着在场的人哇啦哇啦介绍,这是xx大学毕业,读过书的……工头搂着我的肩,指着剩下的几个的女人让我选。领头连忙说场下还有,看不上可以继续挑,我赶紧摇头,随手指了一个,是永年。
永年得到指令,整个人泼在我身上,兜也兜不住。工头一巴掌拍在我的腰上:“好好干。”
我只觉得臊得慌。后来永年提起这一段,她永远带着疲惫好像总也晴不了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她说,你知道吗,听他讲完,我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是个阳痿,看来性能力并不能通过学历提高,该阳痿还是得阳痿。
从ktv包房走暗道到小房间的一路,我跟躲洒水车一样狼狈,她往哪里靠,我往哪边躲。刷开门,进房间,她的手已经抓住我的下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好开口:“我……阳痿。”这两个词说得很低。
“你的意思是想玩儿特殊的?那个要加钱哦。”她很敬业地继续玩弄。那一瞬间我就好像太监被人掀开下体仔细端详把玩残缺的地方,羞耻与愤怒在那一刻爆发:“我说了阳痿!阳痿! 阳痿!”
她见我要出门急忙拉住我的手:“别,你出去我要被扣钱,还要被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跟那些工头不一样。”
生词恳切,眼角带泪,我见犹怜。我以为我吓到她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永年惯用的手段之一,语音语调或高或低,何时皱眉,何时笑,何时哭,何时讲些身世故事,她早就摸索出了经验与套路。但我知道有一点是真的,被客人退掉会扣钱,也会挨打。
“阳痿还来这里干嘛?被骗来的?” 她冷笑。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冷静下来提到这两个字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我见过阳痿的男人没有几百也有八十,你还排不上号。”
“这个症状很常见吗?”在此之前,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阳痿,它是我的原罪,是我从母胎里带来的乡愁。
那天我央求永年给我讲她见过的阳痿,我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之后几次,我有时候跟着工头来,有时候自己来。我找永年的行为大抵是一种雏鸟心态,她问我来干嘛,我说不干嘛,她便自顾自扯着被子睡觉去。次数多了,有时候她吃盒饭,也会问我吃不吃,她请我吃。“多亏了你,我能休息一会儿。”她的脸上有种微妙的扭曲。
大多数时候她在窄窄的床上补觉。永年的呼吸很轻,以至于某一瞬间我惊恐她就这么死掉。凑近了,感受她微弱的鼻息。我的动作很轻,但她睡眠实在太浅,往往没睡一会儿她就会惊醒,跟我四眼相对,场面一度尴尬。
她问我看什么,我说没什么。只有我知道我在用她的疮口满足自己的文学癖,我下贱。
小说里的性工作者永远精致美丽、言语犀利、情绪高昂,连疲惫的烟圈都是完美的圆形。她们是落魄的哲学家、诗人与艺术家,兼职男人的精神导师,是烙印在男人精神上的一朵朵红玫瑰。而永年身上是永远洗不去的疲态,她用瘦地能数肋骨的躯体迎接速食的客人,时间久了双方都营养不良。
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们写的根本不是妓女,是他们自己。而写这些的大多数和我一样是阳痿。
她翻了个身:“我累了,你别吵吵我。”“那可不,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是啊,刚刚那个他妈的跟猪一样。”
等雪下下来,已经是正月的时候。
等我带着三罐雪回南方时,已经二月末三月初。
等我再去找永年,才发现那里已经关门,换成了网吧。
我问老板,之前这里的KTV呢,老板说被人举报,一锅端了。我走到公安局门口,保安拦住我,问我干嘛,我说我自首。保安脸变了,手按在对讲机上。我接着说我嫖娼。保安让我滚。
带着的三罐雪已经化了,变成浑浊的水。我把它们倒在路上,写下阳具是世界的通行证,阴道是坟墓的墓志铭。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克莱斯勒又下雪了,小伊万依靠在窗边,屋子里烧着暖烘烘的炉火,爷爷坐在藤椅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伊万回过头看了眼十分钟前就是这个姿势的爷爷,“爷爷又在看我看不懂的书了。”他想。
克莱斯勒的雪一片片的,伊万最爱的就是下雪,这样他就可以去铲冰棱去做刨冰,也可以和隔壁的忒西万达一起去水塘边凿冰捉鱼。
下雪真的很快乐,他和爷爷每次都能靠雪挣到来年开春的钱。伊万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他们可以买一只火鸡,用自己保存了许久的果木好好熏一熏,可以吃上好几天!他守在窗边看着小路上来去匆匆的人们——太冷了。
这时,他看见小院门口外站着一个陌生人。大片的白雾从这个人口中冒出,剧烈的喘息,起伏明显的身体,高大的身材……伊万就打量着这个人。
忽然,伊万看见陌生人稍微侧了下头,转向了自己所在的这边,那个人……和自己对上了视线。伊万心头一震,他被吓到了,身后一个踉跄差点往后倒去,好在伊万手忙脚乱抓住了一旁的木柜稳住了身形,也不至于闹到看书的爷爷。
那个陌生人不见了,伊万忍住打开大门冲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借着还算干净的窗户他往外望去——只有几个黑色的脚印。
门被敲响了,是谁呢?伊万揉了揉发麻的小腿,有点一瘸一拐的架势往门边走,忒西万达吗?河边派人捞鱼的老爷们走了?每年下雪这些老爷们就去河边差遣人去捞鱼,也不吃,就是靠着自己一张利索的嘴哄骗着隔壁城里有名贵人的杂仆,吹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的肥鱼好给自己多挣个好价钱,那脸色比沾了满嘴油的老鼠还油腻,伊万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门边。
“……您好。”伊万被灌进来的风一吹,身体不由得绷得笔直:“请问……”
是刚刚那个不见的男人!伊万看着这个高大的人,右手不禁摩挲起了裤带,爷爷认识他吗?他是谁?不会是我刚刚看他了来找我吧?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充斥着伊万的小脑袋,但是这人半天不发话又让独属于这个年纪小孩的好奇心冒了出来。“爷爷——!有人找!”
老人从书本中抬起头,他往门口看了一下,也辨不清是谁,缓慢从摇椅上挪步了过来。待他终于看清那人是谁时,浑身一颤,连披着的破毛毯都掉落在地,老人小碎步迈着走近了门边,颇有些接待贵族老爷的殷勤在里面把男人迎了进来。
屋子对他来说矮了些,伊万看他进来的时候是弓着背的,爷爷把他安置在椅子上,亲力亲为地泡了杯伊万从未见过的东西。
外面下着雪,屋内的烛火在跳动,炉子里的的柴火在噼啪作响。
“您……这么多年了,依旧如初。”爷爷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在伊万听来却大为震惊。“依旧如初”是什么意思?爷爷见过这个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伊万按下心中的疑惑,想多听几句。
门再次被敲响了,屋内忽然安静下来。他们一致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爷爷对着伊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伊万也赶忙开了条小缝去看看是谁。
……是穿戴整齐手拿提桶和工具的忒万西达,这个欢乐的小伙啊,就在这么外面一会儿被吹得满脸通红,他兴奋地朝着伊万大喊:“今天雪下大了,捕鱼的老爷们先走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抓鱼了!走啊伊万!赶紧收拾收拾,拿上你的工具,咱们一起去!”
屋里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没待伊万向爷爷打个报告,老人就是不耐地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听他们说话,哪有抓鱼有趣啊!
安静下来了,克莱斯勒从未这么安静过。老人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年轻力壮耳聪目明,那时候的他连对桌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就好比现在一样,等等……呼吸声?
霎时间他明白了什么,他惊讶地看向男人,男人只是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八月了啊,这里。”
老人陪笑着点头称是:“这么多年了只有您才知道这雪下的日头,外面那群愚钝的……”说到这里,老人神情竟有些许愤怒!“那群东西知道什么!每一年都会来这里什么都不做就知道祸害这里的人,饱餐一顿后满意离去,比不得……”
男人听出了老人的未尽之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目光落向了某处。
那是一幅涂满诡异色彩的油画,落满了灰就和一堆旧物躺在一起,上面还挂着一块被虫啃噬得破烂不已的兽皮。他走到那幅画前弯下腰,毫不嫌弃地捡起它,拂去上面的灰尘。“你我很多年未见了——对于你们来说。我来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不过这雪到的比我早啊。”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瓶子,不带一点爱护地抛向老人怀中:“记得交给教廷,反正......我已经去过了,这场雪会停的。”
屋内忽作大风,炉里的火被吹得不停摇摆,甚至在缩小,烛火早就熄灭了,一片昏暗笼罩了屋内,老人被狂风带倒在地,睁不开眼。狂风就这么在屋内肆虐了一会儿,卷着那个男人不见了。留给老人的,只有手中散发着微光的瓶子、呼啸的风雪和一地的狼藉。
多年以后,面对这一切,辛纳·吉赛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报名参加冒险招募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克莱斯勒是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落,落后的芦苇、泥巴、石头、吱呀作响的木头,人人都想着走出去并且永远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他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收拾行囊,拾起家传的剑,向教廷求了保佑。他们要去哪?那时的辛纳不知道自己随着父亲到达的目的地,年幼的他只知道走了很远的路。翻过以前在院门前望不过的山,趟过了湍急的河,那河床——算不上河床,大块的石头挤在一块,队伍排成一条攀着石头过去,辛纳就趴在父亲的背上,听着父亲的喘息……
——和不幸者跌落的惨叫和其他人的唏嘘。
那天,也在下雪,队伍在过程中人数不断减少,但辛纳没有被丢出队伍,这完全是因为父亲逐渐成为了队伍的主力。或许那剑真的不只是一把劈柴刀,又或许教廷的保佑真的有用,但是在荒芜的平原上,只有他们,和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看上去荒废许久了,石头上的字还隐约可见,同行的人见了立刻小心地拓印下来,但是对于这也就没有太多了。
天空开始飘雪,不一会雪就大了起来,祭坛上落满了雪,而队伍里对月份的质疑越来越多。八月,如果是在山上也许还有可能,但是这里是平原。他们抬头看不见蓝色的天,只有满目的乌云,偶尔有亮光闪过,闷声阵阵。
忽然,一道火焰从天边闪过,趴在父亲背上的辛纳目睹了这一切。但是没有人在意这转瞬即逝的光芒,他们只在意晚上吃什么,接下来往哪走。辛纳从大人们的语焉不详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是一支没有目的地的队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也许只是晚上的随手一指第二天就此出发。
辛纳不敢说话,他只和父亲小声聊一聊自己看的传说和童话故事。
以至于后来不比旁人来得更加惊讶。
“Memoria, fugere ”¹
辛纳对于那记忆里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但脑袋不听使唤,就像抓不住水流一样,只能任其流淌。
只是他知道,某种奇幻生物的死亡,造就了这场大雪,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呢?辛纳好像回到了当年,随着年岁的增加,他好像离那东西越来越近。那几乎要灼伤人眼睛的庞大蒸汽,那遮天蔽日、还挂着血肉的翅膀,那尖锐但又腥臭的阴森利牙,那坚硬无比排布均匀的鳞片,那散发着诡异美丽的强大生物……以及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竖瞳。它几乎就要贴上了脸,那就像一个烙印刻在了辛纳的脑袋里。
但那会是什么呢?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那只是一具尸体,一具散发着巨大热汽的尸体。所有的一切在这蒸汽中消失散入云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其留在这片已经污秽不已的大地上。那洁白的雪好像要掩盖这一切,但是什么都不用掩盖,需要的仅仅是将人类在这里犯下的罪恶一一隐藏。他伸出舌头接住了一片雪花,卷入口中,竟从里咂摸出了铁锈的味道。
他从此惧怕起了雪。随着那升华,纳入云中的,是骨血。
……
……
辛纳从桌边站起来,他摸出自己的烟斗颤巍巍地给自己点了起来,先关上了门——他尽量避免着与雪的接触,回过身慢慢收拾起散落一地的书本。他想:“伊万那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晚饭还要他做土豆汤呢。”
注释:¹:拉丁文,大意为“记忆啊,飞去”
我梦到,一双人类的手。
它们抚摸过牵牛叶片上的阳光。皮肤略粗糙,指背上的纹路在有限的平面上散播开去,没有规律可循。
然后它们抚摸那植物的茎。上面的绒毛在手指面前和蔼地倒伏。它们因为那双手的动作做出反应,但是那双手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以我并不知道这双手属于谁。
不过我猜,它们不属于我。
可下一秒,一面镜子出现在眼前。那双手细致地整理好衬衫的褶皱,为礼服的马甲系好扣子——它们在第三枚扣子那里忙活了一会儿,因为对应的扣眼小了些。我能感觉到黑色贝扣顶住指肚,向指甲尖拱去。
它们向上,向上,整理好领子,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掌心之下,是吊坠那令人安心的形状。
它们整理好领子,再往上,再往上——是布满坚硬鳞片的脖子。
我眨眨眼,镜子中的倒影正紧低着头,用一侧青色的龙眼盯着我。
该死,就算在梦中也没有符合我身高的镜子。
梦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双爪划破了被子,露在外面。我赶紧将它们收回来,被窝里外的温差让人失去了起床的兴致。
可没有赖床多久,就听到熟悉的敲门暗号。我不禁叹了口气,起身下床。
挂在右角上的金色眼镜随着我的动作漂浮起来,开始播报今天的晨间广播。
“早上好,菲利亚镇的居民们,旅客们。现在是上午八点整。天气阴,适合开始新的旅行……”
主持人的音调使得眼镜高高低低地浮动。它今天似乎格外活泼。
我想慢悠悠地挪动到门口,这样就不必和热情的送奶工打招呼。但是异于常人的身高否决了我的想法。加上房间窄小,稍微挪动两步便到了门口。
第二串敲门声响起——我的手爪在握住门把前停住。非常别扭地低下头,用一只眼睛贴上猫眼。
还是那个满脸雀斑的孩子,只是眉头紧皱。她低头看了看腕表,抬手又准备敲第三次。
在那之前,我拉开了门。
“早安,砗磲先生。”
少年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她尖锐吸气后的调子很高。
“早上好,小姑娘。”
她用双手握住两只奶瓶,向上举起。
我伸出食指勾住挂在瓶口间的带子,将它们拎起来:“今天时间充裕……?”
“啊,不,我听说您要走了,是不是?”她眨着眼睛,“很多探寻者都走啦!”
“你们的消息很灵通。”我点点头,龙角的尖端在门梁上磕了几下。
“我想亲自来跟您道别,祝您好运!”她跑过来用力抱了一下我的右腿,然后又飞快地退开,“这一次一定行的,我相信您!”
不等我做任何反应,她就一溜烟跑掉了,同时还大喊着:“您的花草我会帮忙照顾的!”
“今年的夏天气温将再次突破记录!大家在旅行途中记得补充水分,一日三餐吃饱吃好——祝你们玩得愉快!”——晨间新闻这样结束。在广告切入之前,眼镜快速关掉了广播。
我转过身,凝望贴在对面窗户上的纸条——455048。
我又回想起那个梦境。
在梦境最开始的时候,我以巨龙那山岳般大小的形象矗立在黑暗中。
某一个方向忽然飘来风的气息。它鼓动起周边浓浓的黑幕。
我向风的方向滑翔而去。在黑白交界的地方降落。
远处,是明媚的白色光芒。我看不清它的尽头是什么,但那并不耀眼。
我跪倒在地,再次起身时,身上的甲片和鳞刺逐渐褪去。
再向前,再向前……穿过光……
我看到自己,有一双人类的手。
【企划书】: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1349/
【企划QA】(不定时更新)
链接: work/9211350
【人设纸/补充页/叛军阵营logo等素材合集的网盘】
链接:https://pan.baidu.com/s/1-UWJLjGPhp-6i2MViIz53w
提取码:ji2d
参加企划报名流程为:1.在e站上传人设纸 → 2. 将e站人设纸链接私信企划主以便审核,同时前往企划页面点击报名企划 → 3.人设通过后,将会表明通过企划报名及发放QQ群号 → 4.修改人设纸状态为关联至企划,并加入QQ群方便与其他玩家交流,完成!
若人设不通过,则会回复问题所在,修改后再重新发送人设纸链接即可。
人设审核将会在报名后24小时内处理,若24小时后依旧没回应,大概率为消息被吞,请多敲一次私信,敬请谅解。
QA问答,不定时更新
Q:我没看过原作电影,可以来参企吗?
A:当然可以,本企划仅借用《人类清除计划》系列电影/电视剧的世界观背景,与电影/电视剧内角色/剧情无直接关联,对杀戮日背景设定不熟悉的地方,可通过阅读企宣,或搜索百科了解。
Q:我没玩过一期/二期/三期企划,可以来参企吗?
A:当然没问题,本次企划时间线为三期(百鬼夜行)发生同年,即为一期两年后、二期一年后,但剧情上与一期/二期内容并无直接关联,与三期企划内容除去时间线上无重要关联,非常欢迎新玩家前来参加这次的杀戮日。
Q:我还可以沿用三期的角色来参四期吗?
A:没问题,美国日本两地举办杀戮日/社会实验计划的时间线上有落差,天栖市的实验不仅比美国杀戮日早一天,两地更有时区差异,详情时间线差距见企划书。
通俗点来说,在天栖社会实验后坐最快的直航从日本前往美国西海岸,绝对能赶上本届杀戮日,甚至还有时间睡觉和做准备。
Q:我虽然没有参与过前面三期,但我能设定自己的角色与先前的杀戮日有渊源、或者参加过以前的杀戮日吗?
A:没问题,请自由发挥。
Q:我可以开外省人/外国人吗?可以来自架空国家/地区吗?
A:可以,国籍不限,地区不限,任何人都欢迎前来萨雷里旅游,以何种方式逗留在萨雷里里也不限。架空地区/城市/小镇可以,但国籍还请贴合现实为主,真的有需要,可以填上【??】或者不明。
Q:我想本来是游民/叛军,但中途戴上了面具成为蒙面党/利用面具伪装身份,这样可以吗?
A:可以,蒙面党想中途摘面具,揭露本来的游民/叛军身份也可以,届时请在打卡剧情内自由创作,不过人设纸上和QQ群内群名片请继续保留填写原阵营。
Q:那外国人能在美国买枪吗?
A:可以,本企设定杀戮日的创立令美国持枪完全合法,但留意只有杀戮日当晚在街上开枪哒哒哒,才不会有任何犯罪构成,平日还是要遵守法律的。还有就是,来旅游的人即使买了,走时枪也带不上飞机。
Q:我开叛军只能带冷兵器吗?
A:叛军阵营的角色禁止在初始持有物中携带任何枪械,可以携带自制炸弹作为热武器,但威力同样限制在民用级别(土制炸弹、闪光弹、小威力手榴弹等),冷兵器携带没有任何限制。
Q:我可以设定有义肢这样的身体改造要素吗?
A:可以!只要义肢的造型和科技都不要过于超前/赛博朋克/可以有多阶段变形等科幻设定就可以,留意改造肢体一部分是没有问题的,但请稍微限制改造范围,尽量不要覆盖太大身体部位。
Q:杀戮日是全世界都有的吗?
A:目前企划内的设定是,杀戮日这一“节日”是美国仅有,并且日本首次尝试举办“杀戮日”,从三期时间线开始,除了美国和日本,其他国家不存在同一或类似的节日。
Q:想问一下当晚的医疗服务不开放是什么情况?
A:警察/消防/医护等公共救援服务的情况是:
1.不提供公共服务。
2.相关工作人员不会出外勤,属于职务上罢工状态。
3.警局/消防局/医院处于“大门关闭”状态。公共交通服务同理。
Q:这是第几届的杀戮日?
A:在美国,不是第一届,也不会是最后一届。
Q:那我可以开警察/医生等公共职业吗?
A:可以,除去十级官员或以上,以及全美范围内高知名度的名人职业不开放外,职业不限,但角色的职业在杀戮日当晚是没有任何特权的,同理,也没有任何责任和职务。另外,角色的阵营和职业之间并无绑定关系。
Q:萨雷里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A:位处美国加州西海岸的沿岸城市,城市发展发达,占地辽阔,从城市一段到另外一端的车程在两小时之内,更多详情介绍可见二宣中的地图简介。
Q:杀戮日当天的天气如何?
A:是日气候清爽宜人,白天干燥凉爽,晚上多云、不时突发阵雨。
Q:企划内的科技、年代、历史设定如何?
A:贴近当代现实。
Q:我对蒙面党这期的面具设定不是很了解。
A:本期蒙面党所使用的面具主题为【符号】——例如日常生活经常能看见的标识、标志、几何图形等,亦可任意组合,只要符合【符号】这定义的图案皆可,关于这点若有疑问可再详细询问企划组,或参考NPC【“情报屋”】作为范例。
Q:我的角色是叛军,那我必须追随NPC中的【米凯拉】吗?
A:不需要,NPC们没有是各自阵营的首领设定,他们最主要的作用是,提供各阵营的人设填写参考范例,俗称花瓶。
Q:请问叛军的纹样有什么限制吗?
A:叛军用于识别身份的纹样可以透过【臂章、胸针、纹身】等各种方式呈现身上,而NPC【米凯拉】所佩戴的叛军纹样为范例,玩家可在此之上魔改,或直接重新设计属于角色的纹样,唯纹样必须保留【盾牌】+【蛇杖】的元素。
Q:我对主线剧情、关键词、走位制和打卡的关联还不是很了解。
A:简单来说,就是所有玩家角色将会在每次打卡章节内被投放至特定区域,您的角色将会在该章内,在该区域自由活动。每个区域在该打卡章内将会有地标触发主线剧情,请玩家打卡时,以角色被投放的区域主线剧情,或每个区域共通的打卡关键词为主题,进行打卡创作。
流程为:每章将发布三个区域的各自主线+该章打卡关键词 → 玩家可自由选择心仪的区域主线参与其中,亦可无视主线剧情选择关键词作为打卡创作 → 如自行选择区域,需在企划书发布后23小时内,QQ私聊企划主报备所选择的区域 → 如果没有报备,则由企划主随机投放角色 → 最后,走位图则会在企划书发布24小时后公布。
Q:安排走位后,我必须要和区域内其他角色互动,才算打卡成功吗?
A:可以和同区域的角色互动,但不强制要求,打卡条件详见二宣企划流程&打卡一页。
Q:可以和朋友们投放到同一个区域,方便约互动吗?
A:可以,但报走位时还请不要替朋友报,自己的点自己报,以免出现统计时错误。
Q:特殊情报只有在二章和三章能拿到吗?
A:是的,二章开始后,打卡成功的玩家可以通过QQ私聊企划组成员,获取角色一章身处区域的对应特殊情报,三章也是同样处理。双开角色处于不同区域均打卡成功,便会同时获得两条情报。
情报可选择自由公开与否,自由使用与否,也非常欢迎加入角色该章打卡剧情中。
Q:想要和别人打架/谈恋爱!
A:非常欢迎!除非特殊情况,企划组不会干预玩家之间的互动,无论是约架/组队/谈一场考验人性的恋爱,都当然可以。
【高亮注意】:除非与对方中之人商量好,且需向企划组报备,否则严禁出现“单方面打死其他玩家的角色”的情况。
Q:我的主线打卡里没有其他玩家,那必须要和NPC们互动,才算打卡成功吗?
A:可以和NPC们互动,但不强制要求,关于打卡标准详见二宣。NPC们本质上也只是一位参与杀戮日的陌路人,并不会强制要求出现在玩家的剧情中,干预玩家们的发挥。
每个角色在自己的人生中都是主角,在不超出世界观和企划规则的设定下,请诸位玩家随意谱写出属于他们的故事。
Q:那么可以泡NPC/泡其他玩家的角色吗?
A:请随意,玩企追对象各凭本事。
Q:可以做色色的事吗?
A:QQ主群内禁止公屏开车。虽然本企含有血腥/恐怖要素,但G向话题请适度,还请体谅未必所有人均可接受猎奇向。如有需要公屏发R18/R18G向的创作,请使用闪照/拉长条/文字提前预警等方式提示其他玩家。
友情提示:企划不限制投稿分级内容,但投稿时欢迎打上预警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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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28/06/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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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10天一章主线的游玩,现有未能打卡成功/主动退企的角色名单如下:
死武专方(退学):
工匠——林聪聪、莫泰、桑柚、楚皞
武器——江望山、龙、乔娇、关
魔方(失踪):
魔女——叶那
如有错漏请群内私戳企划主。
那五页粗糙图的后续故事(并没有完结的那种)。
贝柳尝试着一种新奇而可怕的共鸣方式,甚至引来了……
(我是欢乐人对吧(对吧(?)
——
——
——
入学俩月有余,贝阔雪发现搭档的发呆次数日益增多。
此时她们刚从烧鹅店打包了一份鹅肉,回宿舍后又捣鼓了一会儿,这才开始继续对共鸣的研究。只是吧……贝阔雪看那剧集中的李方圆从子连山上一路追凶到下山,一旁本该欢呼不断的柳山白嘴边垂着哈喇子,作一副痴呆样。
与四周相互勉励较劲的各组同学不同,双月过去,贝阔雪与柳山白在灵魂共鸣这件大事上进展十分缓慢。
贝阔雪是个温柔心大的姑娘,她看上去不慌。
柳山白是个缺弦少筋的姑娘,她……看不出来慌不慌。
一斩老师还记得组队登记的那天,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一路上急急忙忙,手里捏着个柄,后面的刀片接着锁链叮铃哐啷地被拖行过来——
“老师!老师!柳同学这、这我接不上啊!”
大家的视线一齐往地上看去,就听先前还在墙头贴告示的武器背起板来:“链子刀是集砍刀、飞刀、流星锤、流星镖甚至暗器的优点于一体的武器……啊不过说来我也是头一次开锁链,同学吓到你了吗?”
贝阔雪手指一送,刀柄落地前连着刀身重新变回一个白色短发的女孩,正是柳山白。她看看贝阔雪又看看探头出来的老师,敲定了主意。
“对啦,我们是来组搭档的。”
有个性的工匠武器组合多贝柳一组不多,少一组不少。但相性这样“好”的,连她们自己都惊讶。毕竟一个是来死城玩到了最后期限,一个是压根忘记组队的家伙,甭说命运,只道是真就有那么巧。你少武器,我缺工匠,两人一拍手就这样成了。
而柳山白的链子,据说是要和默契的工匠合作才会开的。但她们刚刚见面的那次就成功了,这听上去未免有些过于离谱。但离谱人也有离谱人的苦恼。
柳山白难得头疼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浑水摸鱼的人遇见了比自己还浑水摸鱼的。偏生自家的搭档做饭好吃,关于她在武技上白纸一张的苦闷与焦虑竟然也能因此消减消减。她们时不时吃死武专食堂,腻了又去死城境内寻觅佳味,不像是搭档,倒像是来了两个老饕。等柳山白回过神来,她带到死城的内胆穿着着实有点紧,而柳家人寄来的信上还在询问为什么寄回去的照片上脸看着有点肿。
贝阔雪对搭档的家略知一二。
别的什么族兄族姐不重要,一听说柳家伙食极差,贝姑娘就直叹气,训练场上塞了多的绿豆糕给搭档,两人在同学们你打我飞来来往往间吃了一地碎渣。
一斩老师来查课的时候见过这两个懒蛋好几回,要上前去问,又看见柳山白安利着她爱看的那部剧,一边伸手摆弄搭档的手势,讲解得有理有据:“哎,马步得再下面点,李方圆就是这样的。贝啊,下盘不稳咱们实战都得摔……”
贝姑娘的声音清脆爽快:“知道知道,那咱们午饭吃什么?”
“烧牛肉?”
“昨天吃过了。”
“荠菜饺子?”
“加蘸酱的那种?之前我爹娘寄了两罐给我。”
这话头听上去不太对,但两人浑然不觉,直到玉爪站在她们身后,那打快拍子的脚实在是无法忽视为止。
就这样玩闹下去,你们还能保护谁呢?
身姿飒爽的武器老师说道。
爪,不能这么说呀。不过灵魂的共鸣只是这样,那不也有些过于儿戏了吗?
语气活泼的工匠老师说道。
姑娘们低下头——那之后山白就时常发呆了。
对于贝姑娘来说,察觉到这一点已然很不容易:那个陪着她胡吃海喝的小柳现在吃啥啥不香,这可不行。但她问了又问,小柳只回答在想还有什么能从神人狄李方圆的动作中抠搜点武技给贝姑娘依葫芦画瓢。
之前小柳趴桌上睡着,手边还有一叠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动作解析。贝阔雪知道,一阵心虚后没敢再问。她的父母虽说也是工匠与武器的组合,为了锻炼她才送入死武专。可她时常望着这死城的天,并不觉得这今日蓝色与明日蓝色有何不同。她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懒蛋,现在看见搭档的样子,整个人理亏到了地底。
好在解开这一尴尬局面的是终于研究出点东西的神人狄剧迷。
又一个早上,定电视早间剧场闹钟起床的柳山白摇醒贝阔雪,给她饥饿的肚子塞两个包子,然后拉着又去了训练场:“贝贝,听我说,我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共鸣方法了!”
“呼……啥?”
贝阔雪睡不醒,但她再次看见笑得如此灿烂的搭档,加上自己那些理亏的心绪,她点点头。
“工匠与武器的共鸣来源于灵魂的波长……我一直都忽略了,我要做的是辅助和支援……”柳山白的视线落入阴影里,青蓝而短促的波长闪现,她化形做一把砍刀,在贝阔雪看清神情前背自己的板。
“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
她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放出你的波长……贝,让我贴近你、让我辅佐你……”
如果训练让你痛苦和不愿,那么就由我为你代劳。
训练场上拂过一阵古怪的风。
万里高空之上,在风起之后,无云,也无鸟叫。空气中有一些违和的讯息,但这也只是其中一瞬,在两段颜色不同波长不同的灵魂相互接触后,发出“噼啪”一声响,就如那入水石头,只响那入水第一下。
——
死城清早的吃食摊子上,老板摊了张新的饼,把锅里新煮好的面挑起来。那客人还奇怪哩,老板心里道,什么味儿都不要,吃这素面,别不是还俗的和尚吃不惯烟火气吧!
那碗面端至“还俗和尚”面前,应其要求,上面是一丁点儿油水也瞧不见。
“您的面,”老板用那种热情客套的语气说着,想了想又提醒,“腻了可也就吃不出味儿——”
“不妨事儿。”那人一头中长发,刘海朝向两侧露出了蓝色的抹额。他盯着面碗,看细面沉入汤底。又过了一回儿,他开口道:“老板,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
话音刚落,客人将竹筷撇在碗上,兀得大笑起来。
“没听见自然是好的……可惜了,都是怪才,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叫上我呢——”
“唰!”“当!”“砰!”
训练场上,当最勤奋的学生自以为第一个抵达时,贝阔雪那疲惫而模糊的视线中,一面锃亮刀身弹射而出,当得起锁链声响,利刃稳稳当当劈进那桩子里。她一下子愣怔,毕竟这是她头一次精确地而附着力道的击中桩子。
她们成功了。她下意识要和搭档分享这份喜悦之情,但那头的柳山白没有说话,只是在变回人形的瞬间,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今天先请假吧,辛苦了。”
他最后死在宾馆的床上。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所以连下午四点钟的白葡萄酒也没喝,就抽走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带好帽子,离开了一楼的酒馆。
他开始进军,目的地是二楼他的房间。
木质楼梯很陡,他走得缓慢而扎实。每踩一步在上面都会发出吱呀一声。不知道是这小孩子故作深沉的叹息般的吱呀声还是过于高峭的台阶让他眩晕脱力,他不得不一手扶墙,一手摁住自己的德比帽。一个从楼上哒哒哒快步走下来的女服务生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她慌张地向他道歉,却正好看见他帽沿阴影下他苍白的脸色。她为他的苍白而担心,又动心于他的苍白。
但他放过了以往他绝对不会放过的机会,他继续缓慢艰难但不失风度地上楼梯。他甚至能感受到死神在他身后用镰刀柄悠闲地敲了敲木板——那声音听起来像高跟鞋跟落在楼梯上的声音——特别有闲情逸致地停下来看他爬楼。死神一定打扮得美丽动人,她会带一顶饰满羽毛花卉和鸟的大沿帽,像顶了一座玻璃温室里的花园。穿着白色长裙,裸露的大片白皙的胸脯捧着一串华丽的祖母绿项链。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下露出一只小巧的尖头皮鞋,鞋跟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木质楼梯。
他的心脏想像叶猴一样上窜下跳,但它没力气去实现,只是在血管的包围下孱弱地抽搐了两下。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震撼,他几乎要把它定义为“爱”了。
最后他终于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前,应该像个街头常见的毛呢外套油渍渍的醉汉,但被他掌握得更像一个小酌一杯香槟后的舞者。他握住把手时力气又消失了一分,就像被圆润的门把手吸走后经过门板和台阶传导到尘土飞扬的地上一样。他推开门后甚至都没有力气掩过门。他只来得及脱下外套就歪倒在床上。没去管它到底是落在椅子上还是掉在地上。他不能回头,甚至没力气去转动眼球,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最后了,他仰躺在床上无力地扯了扯领带,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没有摘帽子。
他死后四天才被人发现,因为他的住宿费到期了。那时他仰面躺在床上,那顶系着深咖啡色缎带的黑色毛呢德比帽被他的头发推到床的边缘,他衬衣领口开了两枚,黑色领带挂在脖子上。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出席了一场葬礼,喝了过多的白兰地后醉倒在客房里。前几次客房服务时有带着小帽的服务生端着柳橙汁和蜂蜜华夫饼来过,但他们最后还是走了,因为“老天啊,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躺在床上的第一刻,佩梅罗就带好了裹着黑纱的帽子。他开始向那边出发。他走了四天,在第四天清晨刚好到达。于是他在市场上打转了许久,他买了很多东西,所有小村镇里找不到的东西。他买好所有东西的时候正好时斯维顿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于是他租了一辆马车,拖着他弟弟的棺材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