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人生充满了选择。
就像夏墨在抢红包和不抢红包中选择了抢红包,结果抽出一个手气最佳。他相信今天是他的幸运日,于是悄悄摸摸地在楼道里开台,拉了几个熟人搓麻将。
但是他在白板和东风中,选择打掉了那个白板,随着黄昊宁一声“胡了”而来的,还有免灾科科长打开紧急通道大门时笑眯眯的脸。
比起员工上班摸鱼更让科长恼火的是,他明明把“三缺一带我”挂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夏墨开台的时候硬是没有给他发信息。怀着这份不满,科长直接给夏墨安排了三人份的工作,期限还是当天晚上。
随着“中发白,混一色大三元!支付宝微信还是现金?”的背景音,夏墨只感觉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倒春寒就在今年,直冻到他的心里去了。
心灰意冷之下,夏墨掏出今晚本来要去的音乐会门票,“啪”地拍在台桌上:“拿去!反正我也去不了了。”
说完就含泪去和工作搏斗。
黄昊宁拿着那两张门票,猜想夏墨本来是想要邀请谁,又开始想自己要邀请谁。虽然很想邀请女朋友一起约会,但是在女朋友面前听古典乐听到睡着的话,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日光灯高频闪烁着,骗得办公室的吊兰不舍昼夜地呼出氧气。盯着灯管放空了一会儿,四仰八叉地坐在休息室长椅上的黄昊宁干脆拿着门票遮住眼睛。
就邀请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好了,也许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这是在晒门票呢,放兜里被洗衣机洗了?”熟悉的男性声音传来。
“哟,鹦鹉哥!”黄昊宁把门票从眼睛上移开,背着光的是正在喝果汁的殷无。
“哟,阿黄。”殷无把喝空了的果汁盒丢进了垃圾桶里,面前突然被递上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晚上七点半,车站见!”
“这是什么?小提琴演奏会,国内顶尖小提琴演奏家与知名乐团合作……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爱好,我以为你只听摇滚的。”殷无接过了门票,念着上面夸大其词的宣传语。
“不,其实我只听情歌。”黄昊宁认真地纠正。
“谢谢你告诉我不太需要的情报。今天晚上这么突然,又不知道期间会发生什么。你不会觉得突然叫我听演奏会,我就能去吧……”殷无准备把门票还给他,却只看到他远远地挥了挥手,口型似乎在说不见不散。
所以殷无就当然地……去赴约了。
一路上他握着手机,如果地铁稍微晚点,就直接告诉黄昊宁天有不测风云,自己到不了场。出乎意料地,在晚上集合之前,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让他怀疑后面憋着要来一个大古怪事件。
要多古怪,就比如看到黄昊宁一身打扮,让自认为衣品黑洞的殷无都要发出“咦”的疑问。
材质上就能看出廉价的西装上,燃烧着的火焰在自顾自地煎烤着周围人的审美。内搭依然是圆领T恤而不是衬衫,看得出这个人在努力正式,却依旧休闲得过分,尤其是……
“你甚至还穿着你的水晶拖鞋,你距离在度假村里的婚礼司仪就差一串花圈。”殷无低着头看。
“哈哈哈,你的琴盒里一定能装下好几串。”黄昊宁指着殷无背着的大黑盒子笑道。
两人在滨江公园一路步行。
在周围人的眼里,他们两人半斤八两。但一人不在乎外人打探的眼光,另一人只对野兽的目光敏感。排队入场时,其他观众的指指点点完全改变不了两人的我行我素。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黄昊宁打头阵,穿过已经坐好的观众,观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又挤过了一个琴盒。
两人无视一路上的低声抗议,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位置很好,靠前排的正中。如果是明星演唱会的话,前排的位置一定更加贵,古典音乐的演奏会虽然没有那么重的偶像崇拜,这么好的位置也一定花了夏墨不少钱。
只坐了一会儿,顶部照明暗了下来,光线集中在了舞台的正中央,交响乐团在指挥下合奏了起来,和谐的优雅的音乐在室内回响。
好听,但是很无聊。
对于吃惯快餐艺术的黄昊宁来说,他很难集中注意去欣赏音符之间的共鸣。
一个想法突然闯进了黄昊宁脑子里,如果他加强自己的听力的话,交响乐听起来会是怎么样。当然,他的加强只有五分之一能命中想要的感官,但是为何不试一试呢。
他掏出牛角扳指,带上自己的左手,默念了一句咒语,集中注意在自己的耳朵上,然后闭上眼认真听着声音的变化。
周围的声音暗淡下去,只有小提琴的声音延绵流淌在耳畔。
黄昊宁正暗自庆祝自己的功法有长进,睁开眼睛却看到台上其他的乐手都停止了演奏,只有一个女小提琴手在拉着小提琴。
那小提琴手长相古典,挽起的发髻和整齐的小西装让她看起来非常高雅。只是演奏时的表情充满了痛苦,眼睛下的黑眼圈透过了粉底,让她有一种不健康的美丽。不知是否是她的演奏习惯,按着弦的左手时不时张开更换位置,仿佛小提琴有千均重。
这次加强的是视力。
“吱————”
在黄昊宁的强化快要结束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观众们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古典的小提琴手仿佛刚刚扛了一个水桶上楼一样,压抑不住疲惫的喘息。她的小提琴也随着她的眼泪,重重地砸在木纹的地板上。
观众们窃窃私语如同洪水般席卷而来。
“还好,没加强听力。”黄昊宁扭头对殷无说。
“那你加强了哪个感官?”
“视力。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刚刚小提琴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可惜强化结束得太早,没有看清。”
殷无站起了身,往外走去,周围的观众也稀稀拉拉地站起身。
“鹦鹉哥?”黄昊宁跟上。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不用加强感官,黄昊宁也看到了殷无脸上挂着好奇和探究的笑脸。
天使离开了。
他说着自己还有其他人要劝,急匆匆收拢翅膀要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问柯迪利尔借一把扫帚用。柯迪拒绝了他,本想用些花言巧语,又觉得这些会让泽菲洛斯皱眉头。最后他只摊手说:没事儿,我留在这里,本来也少人来,闲着不如扫扫地。
“这可是天使的羽毛啊,”修女往天使面前凑,“你走之后不会消失吗?”
“不会。”泽菲摇头道,“这已经被天使们诟病很久了。”
明明不该在人间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的——他低声说。
“那……我可以收起来做个小抱枕吗?”柯迪挤出一个可怜表情,“炫个娃娃也行。”
天使盯住他的脸,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让柯迪利尔目眩神迷的微笑:
“滚。”
柯迪利尔扫完羽毛,打扫干净和天使会面的现场,低头去看自己的高跟鞋尖:靴子是黑的,显得没有那么圣洁……比起方才来的泽菲洛斯来说。那人走进来的时候还假惺惺披着破斗篷,谁还看不见斗篷下面的一身白衣?
在这时代穿纯白的人可太少了——看,眼看门口又来一个一身黑的。佩刀佩枪完整,冽得像阵风。柯迪一眼就能看出他绝非来祷告的人,不过胸口挂着的十字架还是暴露他少许的身份:他大概是个猎魔人,没有正规编制的独行者。
紧接着那人快步过来,当着他的面在胸口划个十字。
“你好,修女。”他合一下双手,“今日……这里是否来过一些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来不及柯迪反应,面前那人已挑起眉毛,突如其来凑过来闻他的衣领。柯迪利尔骇得眼看跳起,大退一步:“你干什么!”
……本音出来了。
面前的人睁大眼睛:“你是不是……”
柯迪屏住呼吸:“我是不是……”
猎魔人神色认真,深呼吸一口,手已经按上刀柄:“……被附身了?”
“我没有!”
修女气得跺脚,又想起教堂的木地板年久失修,力气大了可能会把鞋跟跺进地里,只得生着闷气从裙子下面摸出神父资格证——这个过程让面前的人轻咳一声别过脸去。柯迪一阵无语,展开证贴到他脸前:看看看看,大写的名,一模一样的照片!
“所以你为什么是一副修女打扮?”猎魔人面上满是不可思议,“连声音都捏着,不累?”
“我乐意,”柯迪利尔差点把证捏折了,“从裙子下面掏枪不炫吗?”
“……”
猎魔人不说话了:不知为何,修女觉得他真的在思考这句话的真伪。但这并不耽误整一阵鸡飞狗跳过后,他连把泽菲洛斯这个天使来过这里的事告诉对方的心情都没了。
就算他是猎魔人……柯迪想起一些黑衣猎魔人的传说。猎魔人和神骑士本为同源,一起在神界训练多年;但在正式编制之前,倘若他们犯过什么忌,或是干脆丢弃或扭曲了信仰,一旦被发现,就会失去成为神骑士的资格。面前这人看着安定,实际上那两把刀上,不知缠着怎样的风暴——
柯迪又安慰自己:也不一定,也有一些不爱当神骑士的、接受神直接领导的受训者,年纪轻轻就出来当了些独狼猎魔人。这些人反而在三界声名赫赫,揭过多少悬赏,手上就有多少恶魔头颅。
“你最好小心一些。”猎魔人临走前打断他的思绪,警惕地向四下望望,“这里有恶魔的气息,很浓郁……对方恐怕是相当高位的东西。”
“真的假的?”
那人笑了笑,看一眼柯迪的装扮,道:“我不像你这么习惯于欺骗人。”
柯迪利尔曾经是个神父。
他披上神父外袍,人模狗样;听取众人疾苦,穷极无聊。神父难道是如此古板不可变通、又这般无趣不能逃脱的禁锢吗?无形的天使环落在他头顶,即便不能上达天听,柯迪利尔也被死死困缚于这座教堂,再不得翻身了。
于是他选择以自己的力量反抗:说真的,他的信仰真没有那么坚定。曾经别人念祝词时,他在打哈欠;别人感激涕零,他在厨房翻饼干;别人闭眼祈祷,他偷偷环视四周:一群盲信者,笨蛋,愚蠢……将自己的一切期待都寄托在另外的东西上——即便对方是神——
你们的手是只会双掌合十这一个动作吗?
后来他就变了。他学着喝酒,偷着抽烟,再到明目张胆喝酒抽烟耍枪用刀,最终他灵机一动,选一个上佳日子,卸下神父枷锁,套上修女长裙。类似的角色,却因为反串而心跳加速:裙子很漂亮,摸索武器也方便,不会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舒心了。声音一学,笑容一堆,所有人都对着神父叫修女,他看见无数祈祷者拜倒在长裙下:神啊,神啊,请救救我吧!
修女笑着将人送走,接受他们的感激,却反手将烟头掐灭在神像下的大理石上。
这被柯迪利尔视作他一生最大最深重的反抗。
“确实是无聊的教堂。”
“……”
柯迪利尔手里的蜡烛猝然闪烁起来,一阵阴风,灯火消弭。修女呼吸一紧:这里从傍晚开始就没再来一个人。如今夜幕落下,教堂空旷,从未听闻过的人声却从背后传来,带一点无所谓的笑意,却几乎准确地捉住他的心声……巧合?
他僵硬地转过身,神像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停留一人,在月色下白得几乎透明,手握长杖,一手托脸:你好啊。
柯迪利尔的笑容挂起来:是伪装。他看到对方笑时露出的尖牙。某个人形种族确实拥有这样的……美貌,是美貌,以及不刻意隐藏会显得很长的齿,方便他们咬穿人类的脖子。
吸血鬼坐在神张开的翼上。
“说个理由吧,”他同样张开翅膀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柯迪面前,“让我不吃掉你的理由。”
“吸血鬼大人,”修女耸了耸肩,确实他心里也没底,只能博一下,“我再怎么说也是修女,捕食神使……如果被发现,神界和魔界会乱成一锅的。”
“是好借口,但不是好理由。”吸血鬼还在笑,“乱成一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在人间——”
砰。
子弹从柯迪利尔的耳边擦过——也同样擦过了稍微歪头的吸血鬼,直直朝着神像打去。柯迪刚想大喊一句不妙,神像前冒出一只蝙蝠,恰好将子弹挡住。
“不客气。”吸血鬼笑吟吟看他,“打中你就有麻烦了吧?”
“这可不算打中。”
话音一摞,柯迪往门口望去:下午的猎魔人缓缓抽刀,一双直刀银亮;人一扫之前的认真拘谨,在深夜里笑得张狂,三两步冲过来,扬起一刀劈在吸血鬼横起的杖上。吸血鬼倒也没恼,只是杖子一挥,人又回去神像上坐,甚至有闲情逸致拍了拍手:漂亮。
“抱歉,下午没走,在教堂顶上蹲了半宿。那股气息,比起说是什么人来过了,不如说是踩了个点……”
猎魔人向柯迪点头致意,转头向神像上的人看去:“传送门就设在教堂里,阁下真是好兴致。”
吸血鬼一笑:“谢谢?”
不好对付……柯迪的笑容也敛去了。猎魔人打一下舌头,上前半步:“准备伤害修女,已经构成我可以处死你的理由。”
“可是我伤害未遂,倒是差点被你的圣水子弹打穿了。”吸血鬼摊手道,“算谁的?”
“……”
柯迪利尔眼看身边的猎魔人一阵动摇,一把抓住他的肩:“你醒醒啊?这顶多算扯平——”
“确实,”猎魔人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各退一步,你放过他,我放过你。”
“你不会觉得,你能杀死我吧?”
吸血鬼眨眨眼睛,好像听见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你的名字?”
猎魔人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斩瀑。”
柯迪利尔猛地转头:“……哈?”
“怎么了?”
“你怎么就告诉他了?”修女把猎魔人拉过来说小话,“那家伙好像是个相当高位的……从刚刚开始这十字架隔着衣服都烫得我胸口疼了!”
“……我的也一样。”
柯迪利尔眼看斩瀑握紧手里的刀柄:“正因为如此,如果他真想对我们动手……逃也逃不过。”
“嗯,嗯……东方的名字,真动听啊。”
可吸血鬼的声音响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不知何时又跳下来,拄着手杖站:“作为交换的筹码,不如唤我断河吧——”
柯迪利尔额头冒青筋:“这名字一听就是现起的!连意思都跟瀑兄……”
“……”
猎魔人也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似是做下什么决定,忽然抬起头来:
“那你也要跟我走吗?”
柯迪利尔满脸震惊:“你……”
吸血鬼倒是眉眼弯弯:“为什么?”
猎魔人抱起臂来:“教堂白天全是阳光。”
“我并不很怕太阳哦。”
“人很少。”
“我就一个吸血鬼而已。”
“这里也不适合你。”
“或许是有点无聊,但我还有修女——”他向柯迪利尔眨一下眼,“修女先生。可以一起听点人类乐子,我扮成神父也会很像的。”
斩瀑盯住他:“我可以当你的血包。”
“成交。”吸血鬼好像老早就在等这句话似的,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吧。”
柯迪利尔从头到尾没插上话。但这一刻恶德修女也生出些焦虑来:这移动血包,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具什么尸体。斩瀑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会死的。”他低声叹了。
斩瀑没应他,向他点了头,兀自往外走了。
倒是吸血鬼——真名未知,方才硬给自己按了个断河的名——跟在他身后,在与柯迪擦肩而过时,修女听见他轻轻地笑:
“怎么会,我对猎物一向很有耐心。”
蓝白发的吸血鬼往柯迪的背后望去,神情安定。修女身形一滞,转头看向身后,却忽然明白断河的用意。那是他走之前在向神像颔首,挑衅他,用一个目光羞辱他:神?别开玩笑了。神连自己的人类子民都保护不了,甚至要另一个人类子民来替他挡刀:
“但你不用怕,你还会见到他的,就像你还会再见我一样。”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柯迪身上,又紧随斩瀑落去远方,“再见。”
>>>
To神:
您睡了吗?我睡不着。
今天月亮甚好,星星也亮,适合饮酒作乐,风月同享。我呢?作为您的信徒,我现在正趁着月色将自己塞进修女服里——您放心,我身材不够猛男,即便塞进裙子,也不会显得像金刚芭比;再稍微涂画几笔,谁也不知道这座教堂的神父去了哪里。
这座小镇最近这么乱,教堂里又只配备修女神父各一人:修女还去休假了。如果有祷告者来问我神父的去向,我就说,他去听从您的旨意了,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的话,先同我倾诉吧。不会有人发现修女的外皮里是什么的,不会有人给您蒙羞。哈哈。您得信我。即便喝酒抽烟不干正事,所有祈祷者的话也有上传天听:因为他们他妈比我可要虔诚多了,说的话您听不见那都不叫神了。
那您问我为什么要当神父,又为什么要装修女?废话,因为魔法很炫,大裙子很好看。
您又问我为什么要替神行道?
因为,放过魔法之后从大裙子底下掏机关枪——又炫,又帅,又好看。
=
“一路顺风!”
祷告者离开了:在教堂门口时不忘住下脚步,回头向方才将他从神像前扶起的高个儿修女招招手。祷告者远去了,修女默数五秒,紧随其后狠狠伸个懒腰:好了好了。
“火机,就绪;烟,就绪;”修女往神像下的台子上一坐,高跟鞋搭膝盖,“座位,就绪——”
原形毕露。神像下飘起一股烟气儿,柯迪利尔正试图吐个烟圈,虽然失败了。方才来的那人是个老烟鬼,医生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他才想起一边咳嗽一边跑来神像前跪倒:神啊!给我一副强壮的身体,和再抽十年烟也不会坏的肺吧!
柯迪利尔眼看要翻白眼,忍住了。人总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还有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值得把大腿一抱。但是来得太晚,功利心又太强,柯迪利尔在这座偏远小镇上任一年,从神父当到修女,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虔诚者都没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礼拜,久而久之他连赞美诗都懒得给他们唱:
一唱还要捏着嗓子。这修女可不好演的啊。
没人来的时间,柯迪喜欢坐在神像下面放空。神像的影子会落在他身上,遮住头顶的天:这样神就看不见他的陋习和恶行,不会看见他把烟头随手掐在神像下的大理石台子上。可门口倒是站一个影子,柯迪眯眼去看。
“请进!”他从石台上跳下来,往门口迎去,“不必在门口踌躇,主会原谅你……”
“确实。”
门口的人进教堂来。一件宽大斗篷,兜帽扣着,可斗篷下的衣服肯定受神喜欢:是纯白的。比神父的袍子都亮一倍,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哥。柯迪心底叹气,面色倒还是笑的,一番说辞从善如流:“神父外出,如果需要祷告,我带您去神像那边……”
布料摩擦的声音。柯迪利尔的目光随着对方摘下兜帽的动作,顿在那人脸上。
实在是太好看的人。如果真要说神使,大概就是面前人的样子:阳光一照会灿烂得让柯迪自惭形秽的金发,一旦对视会清澈得让柯迪跪地大哭的眼。实际上他现在就有哭给那人看的冲动:信了神就不能谈婚论嫁,一辈子都要献给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老头儿,男人女人都一样。如果可以,他想当场改换信仰,就变成信面前这位……这位……
“这小镇子里还有这么漂亮的人?”
柯迪一句感慨溜出来,下一秒惊觉到自己僭越:“对不起,您……”
“114125号神使,”可那人打量他一眼,“我的记录表上显示你应该是个神父。”
“啊?我……”
“竟然搞错性别,”那人皱紧眉头,虚空一抓,变魔法似的攥出支羽毛笔,“神那边的人也不完全靠谱。”
“你听我说。”柯迪利尔抓住他。
美人的动作住了,似是因为被打断而有些不耐:“是听你说你是声音特别粗的修女,还是听你说你本来应该是声音特别细的神父?”
柯迪利尔背起手,把早就准备好的被拆穿说辞念出来:“……因为修女离祈祷者更近,神父会让人觉得有点距离。”
“……”
那人当着神像的面翻了个白眼。
“睁着眼说瞎话。”泽菲洛斯这样说道。
“所以,你是个……天使?”
柯迪一把捂住嘴,手下移的过程中把下巴摸低了:“真好看——呃不,真不相信。”
除非你把翅膀给我看看——他话还没说出来,面前的天使已经仿佛读到他的心思,一张脸板起来:
“区区……算了。”
天使不跟人类计较。柯迪利尔松了口气,看自称泽菲洛斯的天使踱步去小教堂门口,往外张望一番确定暂时无人前来祈祷,顺手将大门带上,插好门闩。柯迪享受被天使推到墙边的过程,那人动作强硬,看起来没想给柯迪利尔好果子吃……人的劣根性也好,骨子里粗俗的征服欲也好,早就被不知丢到哪里去的好奇卷土重来,他对面前的天使充满兴趣,让他能盯着天使看直了眼:
在玻璃花窗外看不见的地方,在阳光无法直射的避荫处,天使双手交叉在胸口,背后缓缓张开翅膀。斗篷被泽菲洛斯摘下来,真正的神的使者慢慢睁眼,一身纯白,连带着一阵气味都温软的风,和扫在柯迪利尔鼻尖的……
“那个,泽菲洛斯大人,”柯迪利尔往空中一抓,笑容要忍不住,“您的翅膀在掉毛。”
天使沉默片刻,把头转过去:“抱歉。麻烦你之后打扫卫生了。”
“不是这个问题……”
“翅膀当然会掉毛,即便好好养护也一样。就像人类会掉头发。”泽菲打断他。
柯迪利尔笑容玩味,他不知何时连声音都不装了,该怎么打趣怎么打趣:“愁的?”
“……”
泽菲洛斯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kpi表。柯迪嘴角抽搐,但表上的内容却让他惊诧:神界绩效考核表上显示,泽菲洛斯连续三年超额完成指标,每年吸引来的教众数不胜数;正因如此神对这位天使无比信任,不仅连年提升等级,还在今年被赋予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也尚且不清楚。”天使露出一瞬疑惑,又抬起头,颇为不满地盯着“修女”,“以及,你实在过于恶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神职人员,神的信仰收集越来越慢越来越难,指标全下放到我们身上,让我们顺道治治恶德神职……”
“怎么治?”柯迪叉起腰来。
泽菲洛斯一板一眼:“劝人向善。”
……救命。
天使之前碰到的人,可能压根不算恶,随随便便就被天使的几句话改变了——柯迪利尔才不会这么容易上钩,再怎么说他也……想被天使稍微,勾引那么一下子:
“那天使大人,”他往泽菲洛斯面前凑凑,摸过斗篷又把他过于姣好的面容遮遮,“您得演得像个人,还得好好留在我身边,看我戒了烟,再甩了酒,最后不对别的男人女人感兴趣只对你——”
“是对神。”泽菲洛斯打断他,“对神。我只是个传达者,就像人类喜欢的应该是电话那头的人,没必要喜欢电话一样。”
柯迪利尔。他叫了他的名字。
“你能对神宣誓忠诚吗?”他目光灼灼。
“……”
柯迪利尔沉吟片晌,嘴角勾起甜笑:“当然啦。”
修女抽烟,饮酒,泡男人女人,现在还学会在神的眼皮子底下、在真正的神使面前撒谎。他已经恶贯满盈,对天堂也不感冒,绝不是为了死后世界的快乐才在现世选择成为神职:那哪里比得上及时行乐,比如一转攻势,从今天开始,将自己的信仰变为泽菲洛斯。
“当然啦。”他面不改色地又重复了一遍。
【全文1048字】
首先非常感谢老菲mtl老李和敲击互动!!!顺便还抓了一位npc,但几乎都是对白互动所以不响应了……!!!
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尝试,写得相当我流晦涩很难读懂,当厕纸读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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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的由来】
帕戎·菲尼克斯还记得儿时偶遇黑猫的情形。
母亲拉着她稚嫩的小手,与杂货店老板娘谈笑风生。她澄澈的蓝色眼睛扫过货架上的几本图画书,扫过来来往往的路人,扫过街角的阴影处。
她凝视着黑暗,黑暗还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绿色双瞳。
她用力握住母亲的手,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引来妇人们的问话。三人的目光齐唰唰望去,绿瞳的持有者——一只通体黑色的猫跳下垃圾桶,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还神气地摇了摇尾巴。
没等她说些什么,她的母亲把她护在身后,老板娘抄起倚在墙边的扫帚挥舞:“去!去!”
黑猫轻巧地往旁边一跃,转身归于黑暗。
可黑猫明明很可爱,不是吗?在妇人们的唾骂声中,她腹诽道。
在她的故乡,黑猫是不祥之兆,是女巫的化身,也能是不幸本身。但她的中////国朋友说,这里的人视它们为好运、吉祥,并赋予了它们一个动听的名号——玄猫。
比起她的家乡,异乡的人们和她一样觉得黑猫很可爱,这令她感到欣慰。倘若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喂养黑猫,将它们收作宠物,甚至为死去的它们下葬。
比如她面前这位名叫高一文的中////国男性,正在埋葬他怀中的猫咪尸骸。
黑猫死了。
【黑猫之死】
黑猫因何而死?
“唔——或许是它不愿我看到它死去时的样子?”高一文把土铲进坑里填平。
……现在还有处于危险的黑猫吧。
祈祷完的小川真放下手:“应该是的,不过现在可是杀戮日……”
就算如此,也要找到它们并给予帮助!
“我建议不要这么做,太阳升起后随你喜欢。”高一文敲打着土把它拍实。
没关系,我能做到!
小川真站起身,神情中多了几分慌乱:“那,祝你平安归来……”
嗯,我会的!谢伊先生,请借给我枪!
“给,路上小心,注意陌生人。”谢伊从腰后抽出一把手枪。
【寻找黑猫】
她走在夜樱飘舞的街道,遇见了毛茸茸的企鹅先生。
请问您见过黑猫吗?
“不,我没有见过。”企鹅先生扶了扶眼镜。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铺,咖啡的香气萦绕着她和美丽的天鹅小姐。
请问您见过黑猫吗?
“没有。”天鹅小姐摇摇头,“在黑暗中寻找‘耀眼’的存在十分容易,只是那存在愈是耀眼,便愈是危险哪……”
她穿过人声鼎沸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腥气。原来是街角的蛋糕店太过热门,大家为了美味的蛋糕扭打在一起,更有甚者砸坏了店铺。看着大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吟,她禁不住叹息一声。
她扭头看向残垣断壁,禁不住瞪大眼睛——
金发碧眼的“黑猫”就在那里。
然而就在她揉揉眼睛的工夫,“黑猫”和那时一样融入无尽的黑暗中。横在地上的人们也像是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届时,她看见迎面走来的山雀小姐。
“您好,请问您见过■■吗?”
她微笑着交握双手,猩红的双瞳里涌着漩涡。
“请、请您就、就此放过他吧。”脸色苍白地回望在血泊中惨叫的村民,马伦叹息着说道。
“区区人类竟然也敢触碰我的衣角。”鼓起脸的魔女手环在胸前,再次撕下一条手臂。
扯起嘴角,马伦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个、非常抱歉,我刚才还……”
“不不不!马伦可不一样!”魔女急急转过身拉住侦探的手臂摇晃,摆出一副可爱的样子,“好啦——我知道啦——马伦不喜欢的话,那就这样吧——”
于是,犹如被扼住脖子般,村民的叫喊戛然而止,接着“咔嚓”一声,他便再也不存在于世。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只是不小心擦到……”
“人家这条可是难得的新衣服!”魔女再次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看起来就这么脏兮兮的手竟然还碰我的裙子,哼!”未曾察觉身后侦探表情一瞬的凝固,她嘟囔着:“那个人又没什么好玩,看起来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嘛……真是的,人类真难懂……”
“所以、他和我之间的区别,就是那个吗,好玩什么的。”垂下眼,马伦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呀——”理所当然般,魔女点点头,“马伦这么好玩,怎么可能和那些人一样嘛!”
“……啊、我知道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魔女腹部的刀柄搅得更深,马伦说道,“不知您是否知道,魔女也很好玩呢?”拔出匕首,冷漠地看着魔女跌倒在地,蹲下身,他用魔女裙摆处干净的布料将刀刃擦干净,挂着愉快的笑容,俯身凑近,“真可惜啊,明明是难得的新裙子,这下可洗不干净了——”
“你!”等待着身体的修复,想使用魔法却毫无反应,她慌张地挣扎,幼女柔弱的躯体显得那样无力,“你做了什么!”
马伦歪了歪头,“我吗?”起身拍拍灰尘,匕首在手间翻转,“不过是这个的功劳——抑制魔力主动输出的被诅咒物,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接着,他慢慢踱到摆放在不远处的柴堆旁,拿起砍刀回到魔女身侧,“来研究下魔女的修复功能,以及能承受的度是多少,如何。很好玩哦,您一定也会喜欢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不知怎样您才会消失。”砍刀移动到脖颈处,散发着寒气的利刃贴着脸颊,“那么,从哪里开始好呢。”在颈部停留,伴着呜呜的哭声又移到了臂膀,“果然还是和刚才那位相同的顺序吧。”
一条手臂。
魔女惨叫了起来。
孩童刺耳的尖叫无法带来任何怜悯。
“烦人。”
刀尖挤入口中搅动,划破嘴角,带出不知是唾液还是血液粘在刀上,又沾染到腰部。
一刀,两刀,三刀……抿着嘴眼中毫无情感,犹如剁肉般随意而又紧凑。
然后,悄无声息地,魔女消失了。
连带着血液或是碎肉,全部都消失了。
“真不愧是魔女——连收拾的步骤都节省了。”将干净的砍刀摆回原处,理齐衣服,帽子一弹,马伦撕开卷轴,徒留脖子折断的尸体于田间。
“那位芬格先生、还真厉害。”左手支住脑袋,盯着被勺子戳中而在汤上沉浮的面包,艾里奥特突然提起了委托人的名字。
放下尚未撕成小块的面包,阿贝尔看向对方:“芬格先生是一位慈善家,每年都向教会捐赠一大笔钱用于修缮贫民们的住所,布施食粮——这件事您应该比我清楚吧。”
“哦——真厉害——”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望向一脸严肃的前执法者,神父继续说道,“他竟然是一位值得维护的绅士?”
“要是这样的绅士受到了诅咒的纠缠,不应当为其尽一份力吗?”似是发觉对话已经终止,阿贝尔重新拿起了面包。
盯着面前的汤碗,艾里奥特嘟囔着:“我还以为你会站在受害的妻子这边呢。”
放下尚未吃完的面包,阿贝尔摆出一副停止进食的模样:“芬格夫人因病去世,为什么是受害人?”
"诶、外面是这样说的嘛——"终于舀起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被称为疯子却受到神宠爱的青年拉长了音,“明明本人就在旁边,甚至比那群孩子还要明显一些,对着他的情妇也会呲牙咧嘴的——”他顿了顿,“不过处理起来应该也不算困难——只要啪地一下,纠缠着芬格先生的怨气就全部能够消失了!”
“请等一下。”没有跟上节奏的前海军问道,“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斯威夫特家二儿子看向对方:“就是那些被卖给别人的孩子?他只是作为中间人,但是死去的孩子们依然找上了他。虽然在我亲爱的哥哥领地内大家最多作为仆从赚取生活所需,在这里被卖到奇怪地方的孩子还是很多的哦?不过不要紧,啪地一下她们就都能永远安息了。”
“怎么会……你知道的话为什么不——”
“我只是个好用的神父而已哦?”艾里奥特打断了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种事不应当交给你们吗,亲爱的骑士先生?”
“……我会的。”像是对谁在承诺一般,阿贝尔轻轻说道。接着他问:“您说的啪地一下解决是怎么做?”
“准备找到他的罪证来逮捕他,却还要帮他解除周边的怨气——明明这样他会比较快地受到报复。”
“这两件事无关。请告诉我您准备如何让那些孩子和芬格夫人安息。”
“安息?并没有哦——”疯子用奇怪的咏叹调说道,“只是让她们消——失了而已。啪地一下、啪地一下!反正人类最终都是会消失的——加快一些速度也没什么关系!”
“……并不是这样。”阿贝尔抬高了声音,“请告诉我如何让她们安息!不是消灭,而是真正地安息。”
“好麻烦——”艾里奥特撑着脸歪头看向他,“你真的要为了她们这么做吗?虽说毫无意义。”
“请告诉我。”正义的骑士郑重说道,“没有人应当受到那种对待。”
“哇!拉我一把!”艾里奥特在他身后说道。
沉默着向后伸出手,阿贝尔轻笑了一声。
当那只手放到自己的手心中时,他已发觉不对劲。
冰冷、干枯而僵硬的右手,必定不会是艾里奥特的。
刺骨的寒冷从与之接触的左手上传来,背后那未知之物也发出咔嚓声越来越近,腐臭与冰冷的气息将其包围,犹如被蛇盯上的兔子般无法动弹的他脑内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更用力握住了那只枯朽的右手。
“就这么不愿意放手吗?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兴趣啊。”共同探寻住宅的友人毫无紧迫感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时间似乎再次开始流动,阿贝尔用力吸了口气吐出,放松下来。
“很可惜,就算你再喜欢也不能留着哦。”真正的艾里奥特拿着喷雾走近,“这东西的手也没有这么好看吧?”
无法将自己为何会握住这只手的理由说出口的阿贝尔只能沉默着等待对方将酒精喷洒向自己的背后,在听到所谓的“清洁”声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突发,在已不存在的孤独世界中的一个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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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是一种负担,催人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抗在肩上。
抓住栏杆缓解眩晕感的艾里奥特想到。
窗内的小女孩充满希望地祈求着猎人,她所托付之人却只能依靠低头大口呼吸缓解呕吐的欲望。
父亲与母亲外出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即使不知何处传来的蠕动声掩盖了话语,还未曾成功拯救之人的请求却已刻入脑中。
“猎人先生,您能帮我找到妈妈吗?”
犹如诅咒般无法逃脱。
八音盒。
红宝石。
缎带。
红色的。
白色的。
红。
红色。
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血红红红红为什么红红红红红红红红血血血血血猪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救不了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和这孩子搭话,她就不会抱有希望。
艾里奥特抚上领口的红色蝴蝶结。
如果不抱希望,便不会因此离开安全的房间。
他将掌心附上脖颈。
都是你的错。
猎人扼住自己的喉咙。
屏住呼吸,施加压力。
蠕动声忽地增大,渐渐却也变得无法听见,眼部的疼痛也因血流的停止而减缓,唯一能感受到的,只剩鼻间的酸涩。
再也无力抓住栏杆,松开双手将头抵在墙壁上,艾里奥特发出啜泣般的吸气声。
“抱歉。”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到,“之后我得马上去教会,这件事等你的亨里克爷爷回来之后交给他来做比较好。”
“猎人先生,您不要紧吧?”那个孩子问道。
“什么事都没有哦。”猎人扯起嘴角看向紧闭的窗门,“只要你乖乖地呆在房间里,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剩下要做的就只有快点结束梦境。
还未见过真实的年轻猎人再次抚上蝴蝶结,走向墓园。
*注意:个人设定有。世界观解释权完全归隐秘企划所有。
“放开我,你们这群怪人!”穿着蓝色制服的外卖小哥在树林中格外显眼,比他的制服更加引人瞩目的是他因为无法挣扎而发出的大喊大叫。
“好了好了,安静一点。”被安排拖着这孤魂野鬼的黄昊宁感觉自己耳朵嗡嗡地叫,还好可以用追踪脚印的方法寻找大头年兽,现在自己是万万不愿意增强听力的。
“你上山做什么?”方寻干脆开始问话。
“我也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山上了,我没钱,大哥们,还有大姐。”
听到大姐两个字,本在一心往前走着的玄亥握紧了拳头,笑着回头说道:“你喊姐姐也好过大姐。”
“姐姐,姐姐,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放过我吧。”外卖小哥借坡下驴,求饶起来。
“你在山上醒来之前,最后记得的事是什么?”崔钰山循循善诱。
“我……唔……”外卖小哥一脸头痛欲裂的表情,然后想起了什么地回答道,“我在送外卖,然后被车撞了一下,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在山里了。”
此言一出,四人面面相觑,或是因为那些网文小说,或是因为真实的记录,大家心里有了一些答案。
魂魄离体。
“节哀顺变,朋友。”黄昊宁开口安慰,却怕他逃跑似地,把拉他的绳子往肩上拉了几分。
“怎么说地像是我死了似的,虽然被车撞到这么远确实有点离谱,哈哈哈哈哈哈……”外卖小哥笑着笑着,发现几人格外地严肃,就也笑不下去了,“喂,开玩笑的吧?”
“对不起,但是很可能是这样。”方寻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感就像是拍打了一团羽毛。
“奇怪的是,他和这大头年兽有什么关系……”崔钰山一边思考,一边掏出了那台手机,“这是你的手机吗?”
“啊!是的,原来掉在山里了吗?”外卖小哥从对自己的存在的怀疑中回过神来,“既然你们捡到我手机,说明我人和手机一起被撞飞了,我手机也没事,我也没事啊。”
崔钰山无视了外卖小哥编出来的理论,看着手机陷入了思考。
“大头年兽把这人手机衔了过来,没想到这鬼魂附在手机身上,于是跟着到了深山里?”方寻这么推理道。
“合理啊寻佬。”黄昊宁点了点头,看向崔钰山。
崔钰山不置可否,似乎另有一套推理。
将要走到山顶,玄亥停了脚步回头,示意背后的三人一鬼安静。
知道是快要追踪到了那怪物,三人放轻了脚步,黄昊宁更是伸手捂住了那外卖小哥的嘴巴。
日轮已经沉没在城市之海中,万家灯火毫无预警地一间一间点亮,像是因为被海水浸泡着,而反应迟钝的群星。
在白昼被黑暗取代的一刹那,那怪物抖着自己鲜红的兽毛踏暗而来,身上的戾气比昨日更甚。
被这气场镇住,不用黄捂着他嘴巴,外卖小哥也自觉安静了下来。
玄亥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了半米长的钢钉,死死地握在手上。崔钰山也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势,一只龙角缓缓地从额头上生长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都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那大头年兽看着城市出神,不知在寻找哪个方向,满目迷茫,垂头用前爪挠了挠耳朵。
就这一瞬间,玄崔二人腾地跳起,一人用爪,一人持钉,同时向怪物发难。
怪物左右受敌,躲闪不及,只能选择硬生生吃下了右手边崔钰山一爪,这才冲出两人包围。
见怪物冲到面前,黄方二人心下一惊,连忙隐着身形往后退了五步,却没注意到被拖着的那外卖小哥痛苦难受地咬着后槽牙。
玄亥俯身向前,抓着怪物的长毛,往左前腿就要一钉。怪物狠狠一甩,把玄往崔方向摔去,将两人攻势化解。玄崔二人反应极快,一人闪身,一人测滚,又重新摆好了攻击姿势。
见两人与怪物缠斗,黄方二人也是干着急,只叹两人战斗力远不及两位妖异前辈,只求不拖他们后腿。
随着玄亥一钉,崔钰山一爪,那大头年兽身上又多了两道伤痕。只是他们两人也讨不到好,身上也被拍了好几下。那黄昊宁看得紧张,却听见身边的外卖小哥轻喊了几声,没多想就伸手去捂他嘴巴。
“啊!”没想到叫出声的却是黄昊宁自己。
方寻侧过头去看,黄昊宁很快地收了声音,往后退了一个头,给他看发生了什么。只见那外卖小哥狠狠地咬在了黄昊宁左手上,多少带了点恨意似地咬穿了皮肉,鲜血让场景有些难看。
听到声音,玄崔二人下意识回头望,双双被怪物猛击拍飞,虽然又马上缠上,却没了刚刚的优势。
方寻扑过去想要扒开那外卖小哥嘴巴,却从他厚重的鼻息中看出,他也在极大的痛苦中。
怎么回事,又没有人打他,方寻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然后看了看年兽,又看了看这鬼魂,直觉捕捉到了一个可能性。
“对不起,得罪了。”方寻说着站起了身,伸脚就往外卖小哥的右腿上狠狠踩了上去。
不远处的大头年兽也有感应似地,右后腿一弯,失去了平衡,玄亥抓着这一破绽,往它左右后腿上各打了一钉,这才彻彻底底地夺了它的战斗力。
外卖小哥再忍不住,“啊”地大叫出声,黄昊宁才有机会把手抽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捂着往后退了两步。
玄亥打红了眼,全无少女的娇俏模样,更像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她翻身骑上大头年兽,又摸出一根钢钉,就要结果了它。
方寻却站了出来大喊:“别!别杀!”
玄亥这才清醒了回来,收了钢钉,却依然抓着它的颈毛不让它动弹。
崔钰山啐了一口血,站了起来往黄方二人藏身处走去,看了一眼外卖小哥,了然地说:“原来如此。”
方寻本来摸出了绷带在给黄昊宁简易包扎,两人双双抬头看向了崔钰山。
“这是魂,那是魄。”崔钰山指了指地上的外卖小哥,又指了指远处的大头年兽,“魂失了魄,丢了欲望,魄丢了魂,失了记忆。不只是魂魄离体,他们都魂魄分离了!”
说完,拎着外卖小哥的就往怪物那边走去。大头年兽哼哼地不服,一点人的样子也没有。
黄方二人包扎好,也跟着走了上前。
“你说这是这人的魄。”玄亥扯了一下大头年兽的长毛,“那我们怎么把他们合到一起。”
“只要能找到它欲望和记忆的重合点……”崔钰山正回答。
“视频……”黄昊宁张口说道,“他妈妈发给他的视频。”
“对啊!”也许是人类的心有灵犀,方寻也想到了一块,从没好气的崔钰山手上接过了外卖小哥的手机,打开那视频就放了起来。
“乖仔,你今年又回不了是吗?”一位母亲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
“没事没事,知道你在忙了,过年的时候外卖费奖金更多。”一个小孩的笑声从她面前窜了过去,她忍不住笑着多看了两眼,“你也该找对象啦,最好生个孩子给我带带,一定会像你小时候一样皮。”
“我最近还好,你爸爸也还好。”她对着屏幕外面喊了两声一个男人的名字,“唉他说你不回来,在生气呢。”
“也不知道谁喝你送的白酒喝得那么开心!”她对那方向又喊了一句,然后屏幕那边又传来含糊几声,“唉,不说了,我去准备做饭了。今年不回家也要记得给大家打个视频电话拜年噢,希望你……”
她思索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祝福起。
“一切都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
视频结束,那大头年兽安静下来,玄亥翻身下来,拔了钢钉。一会儿年兽和小哥变成点点荧光,升起,在星星点点的城市照明之中漂泊不定,在不知方向的风中浮萍般起舞。
突然,他们找到了核,那个一切的原点,生命的初始,一切欲望和记忆开始贴附在上面。他的走马灯开始堆积,从第一次哭泣,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看着花儿微笑到无数次开心和悲伤的回忆,一点点一点点复原。他的欲望开始膨胀,从喝水进食排泄,到眼花缭乱的商品,触不可及的爱情,一点点一点点空荡。
四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在为逝去默哀,又像是在见证宇宙的重组。尤其是身为人类的两人,感同身受地皱起了眉头。
那光点组成的光球终于平静了下来,就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忘带的行李,上下悬浮了一下,突然化为光束,直直地向城市中指去。
“不好!他要跑!”黄昊宁不明所以,只觉得不妙。
“不,不是。”崔钰山长呼了一口气,“他的身体还没死,现代医疗技术真是发达。”
“这是好事!”方寻笑了起来。
“那我们……怎么填事件报告啊……”玄亥想到一件头疼的事,“他要是苏醒了,只会把这一切当做梦的对吧!”
“濒死体验而已,不会有人信他说的啦……”方寻挠了挠脑袋,看着手上的手机,“那这手机……我们还得还给他?”
“还吧,也好找……”崔钰山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往新闻里输入关键字“南京”“外卖员”“事故”,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条新闻,“嗯,五天前,有一个外卖员因为订单快要超时闯了红灯,被车撞进了医院,似乎是成了植物人昏迷呢,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我们要找的人?”
“化的魇那一身莽劲,确实像是会闯红灯的人。”玄亥一脸完全理解了的表情。
崔钰山收了手机,却看到地上有什么反了一下光,弯下腰捡起来一看,是一台手机,屏保桌面是充满摇滚味道的插着翅膀的骷髅头。
方寻凑过头来看:“试试521314。”
崔钰山把手机解锁了。
方寻笑着回头说:“老表,你手机找到了!”
却不见黄昊宁身影。
只听见树丛中悉悉索索,三人没来得及紧张,黄昊宁提溜着一只锦鸡就冒出了头。
“嘿!你真长肥了一些!”黄昊宁大喜过望地对那锦鸡说。
方寻努力地偏过头,说服自己不要去读那锦鸡内心的求助。
“那这就是这次的故事了。”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故作神秘地推了推墨镜,享受地听着在上学路上驻足的小学生“哇——”开来。
“来来来,一人一块。”男人伸着手,小学生们纷纷把本来要给小卖部送去的钱,放在了他的手上。
“崔钰山好帅啊!”一个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说道,伸出了双手作势要抓人,“又聪明又能打,完全是故事里的英雄。”
“还是玄亥姐姐帅啊……”一个小女生又憧憬又害羞地拿着铅笔挥了两下。
“哇,学习委员也来听鬼故事啊,快跑快跑,不要被打小报告了!”小男孩浮夸的演技让说书人大脑一亮。
说书人飞快地给了小男孩头上一锤,说:“喜欢人家小女孩就好好说话。”
“什么!我才没有!”小男孩捂着头跑去了小卖部。
“那你们觉得方寻和黄昊宁怎么样啊……”说书人又向剩下的小孩问道。
“啊……好没用噢……”小孩们童言无忌地回答。
太好了,这可以好好地在那两人面前嘲笑一番了。
“铃铃铃”,说书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着屏幕上的方寻两个字,他不掩笑意地接了起来。
“找我唐逍什么事?噢,黄昊宁也跟你一起嘛。”名叫唐逍的说书人,对周围的孩子招了招手,“来来来,我再问一次,你们觉得方寻和黄昊宁怎么样啊——”
“好没用噢!”小孩喊完,嬉笑着跑开了。
听见电话那边两个人气急败坏地解释着什么,唐逍笑得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哈,什么,你们要什么?”
“什么叫要我的芦丁鸡,你说大聪明?不行。5000块给你,一口价,对,再说就6000。”
“别的芦丁鸡行,宰好的100,再说就250。我这可不是养鸡场啊?当然收你这么多钱。”原来这方寻还是没忍住,听了那锦鸡的求饶,想以肉鸡代野鸡。唐逍虽然完全没有开养鸡场的意思,倒是家中养了一只芦丁鸡名叫大聪明,看起来就肉质鲜美。只要他和真的养鸡场中间一牵线,十几二十块的奶茶钱就赚了出来。
“送谁家?噢,你们广东人都会煲汤是吧。老火母鸡汤……册那,说馋了,送过去了给我留一碗。”唐逍说着,翻起了养鸡场的联系方式。
下午,老火母鸡汤就新鲜出炉了。
方寻黄昊宁,崔钰山玄亥,连带着一个说书的唐逍,浩浩荡荡穿过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推开了一扇门。
“你们好?我认识你们吗?”那躺着的男子刚刚从植物人状态苏醒没多久,总觉得眼前的几人眼熟,但是说不上来,看到打头的那方寻,还觉得自己右腿隐隐作痛。
见那人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几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唐逍更是大咧咧地直接往椅子上一坐,看着方寻手上提着的巨大保温壶。
方寻把保温壶放在他床头柜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台手机,说道:“我们几个人在路上捡到了你的手机,正好看到你受伤的新闻,就来慰问一下。”
“就当是补吃年夜饭吧。”玄亥拎着几盒外卖盒,从门后挤了进来。
“嗯,正好我们一群人也没办法回家过年……就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亲戚聊聊天。”崔钰山优雅而温柔地说。
“你得庆幸自己躺在床上,不然我就……”黄昊宁则是捂着自己的左手,对躺在床上的病人恶狠狠地吐了个舌头,看得人不明所以。
“这可是好东西,广东人做的老火靓汤。”唐逍凑过来拍了拍保温壶,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玄亥拿着六个一次性水杯分给众人,黄昊宁转开保温壶,一股浓郁的鸡汤味道冲洗掉了干干净净的消毒水味,让整个房间温暖了起来。
也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突然给他关心,在崔钰山递给他满满一杯鸡汤的时候,他有些悲伤又有些感动地几乎落下泪来。
简介:情人节情报科办公室的贴贴,是画手的写文秘技bushi
CP:画虎x洪金盏(年下:isfp嗲精猫妖 x enfj纯情道士)
字数:601(预计阅读时间2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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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哥」
怀里的小猫睡醒伸了个懒腰,仰起头蹭了蹭老洪的下巴。
小猫在腿上不轻不重的乱蹭惹人心痒,洪金盏分出左手撸猫,怀里传来呼噜噜的声音。【好粘啊,即使是情侣也太粘人了一点】,老洪暗自想着,虽然很麻烦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只横冲直撞突入他平静日常的小猫。
【今天是情人节啊】,老洪一边整理情报一边走神,在此之前自己从未想象过未来恋人的模样,如今猫咪变成的对象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仿佛是恋爱之神跟这个母胎单身三十年的道士开了一个玩笑。
低下头却发现小猫并不像往常那样又开始了新一轮回笼觉,而是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带着渴望和撒娇。
「不可以,小虎听话」
不等小猫发话,老洪轻轻戳了戳它的额头果断拒绝,他的小虎目光灼灼,他总是不需要动用读心就能轻易明白他直露热烈的欲求。
「情人节欸,情人节都不可以嘛——」
小猫不懂事但是懂得为自己争取福利,毛茸茸的耳朵刮蹭过洪金盏的脖子,「今天结束我一定会听话的,就答应我一次嘛,好不好嘛洪哥~」。
【啊……真是不得便宜都卖乖的坏小孩】,洪金盏轻拍了一把小猫的屁股,无奈地默认与画虎作出情人节的约定。他一向习惯了当温和而严厉的前辈,与周围人的相处就像是太阳——和煦又难以接近,总是笑脸待人,总是分寸恰当。但是自己在面对画虎时,戒心和分寸感就被猫咪的肉垫和缠人的尾巴麻痹了,等到自己察觉过来时,已经习惯了这份贴身的体温。
谁能做到不顾此失彼,洪金盏小心躲避着烫人的激情,转而一头栽进了温水煮青蛙的陷阱,清醒又晕头转向。
「我就知道哥最好了!」
老洪身上一沉,兴奋的小猫咪突然变回了人形跨坐在他的身上快活地亲亲,温馨的气氛瞬间切入了暧昧的体重。
「……」
「……变回去!!」
翌日,午休时间。
黄昊宁和方寻忙完了一早上的工作,头晕晕眼花花,灵兽科人手不足,一个人被当做三个人用。那些文件资料的整理修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干脆站起身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刚坐下,就碰上了刚打好饭的崔钰山。
崔钰山向两人打了个招呼,转头对黄昊宁说:“那事件批下来了,估计很快就会给你派一个执行科的人过来。”
“谢谢崔哥,谢谢崔哥。”黄昊宁狗腿地帮崔钰山拉开长凳。
“既然你已经上报了,还拉我去送死做啥。”已经坐下的方寻用力勺起一口饭。
“这不是方哥你英俊潇洒,安全可靠,而且还有和灵兽交流的天赋。”
“那大头年兽看起来根本不打算交流。”
“这么说,你们两个又被打回来了?”崔钰山喝了一口茶,眼中带着点揶揄,看着他们两个。
“结果而言,我们把那个大头年兽赶跑了。”方寻一边回答一边往嘴里送了一棵青菜,“但是奇怪的是,萝老大从它身上摸下来一个手机。”
黄昊宁嘴里塞满粉丝,只是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拿出了那手机递给崔钰山看。
崔钰山放下茶杯,按开了那手机。那手机屏幕依然是年兽的节庆插画,右滑进入主界面,通知栏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弹窗。崔钰山耐心地一条一条划走,新闻的弹窗、视频网站推荐看新的电视剧、小说网站又有新的套餐……然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通知上。
黄昊宁方寻也凑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航班YM19号,已于30分钟前开放值机,旅途愉快”。平静而温馨的提醒,一下子将春节的喜悦和期待传递出来。只不过这提醒,已经是两三天前弹出的了,无论怎么计算,这大头年兽都没有赶上从南京出发的航班。
“怎么回事,年兽坐飞机?”黄昊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还有些可爱,但是又马上自己否定,“也不可能用年兽形态坐飞机……也许它已经可以变成人类了?”
“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它就不是年兽,他是别的妖怪——会变形的那种。”方寻这么说着,就开始回忆有什么灵兽有这样的特性。
“又或者就是人类。”
听崔钰山这么说,两个人转头看他,而他依然在摆弄那台手机。
崔钰山点开了绿色图标聊天软件,一个叫做我爱我家的聊天群热热闹闹正讨论着年夜饭,甚至有几条提醒,前后文似乎是问他到了哪儿是否赶得上年夜饭。
再有一个群名叫南京骑手群,稀稀拉拉有几个人说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家,向各位兄弟拜个早年。
“这骑手,不是他骑马骑摩托车的话,多半这‘年兽’干的是外送的活儿。年兽再不济,也是存在于人类信仰中的灵兽,怎么会落到靠送外卖维持生计的地步呢。”崔钰山如此分析了一番。
突然手机一声震动,一个视频电话请求突然出现。两人又凑过来,看见那视频下方写着“妈妈”两个字。还不等几人思考应不应该接起,那电话又挂断了。
一分钟后,一段视频发了过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女性坐在屏幕正中,不娴熟地摆弄着视频,发来了一段碎碎叨叨的关心。
听着听着,黄昊宁和方寻有些安静,崔钰山看出他们脸上稍显寂寞,忽然意识到这两人是随着年岁增长走向死亡的普通人类,他们的家人也是。一年一岁过去便不再来,过年没有回家,没有和家人朋友热热闹闹地互相拌嘴,或者对人类来说,终归有一点可惜。
顿时一股夏虫语冰笃于时的愧疚感涌了起来,崔钰山喝了一口水正准备转移话题,一只手将一纸通知拍在了餐桌上。
“哟,你们好,我叫玄亥,我被派来跟这次任务。”突然出现的女子一身粉色短打,从耳饰到眼睫毛都被时尚武装,手上的指甲油闪闪发亮。
“噢,说是已经安排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崔钰山得救了似地舒了一口气。
“是女孩啊……”黄昊宁眼神闪躲地偷偷打量,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怪物可能有些危险,你没……”
话音未落,感觉自己头上被拳头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那女生笑意盈盈地说:“如果我拿出武器,你就已经死啦。”
坐旁边的方寻噗地笑了一声,黄昊宁皱着眉头也敲了一下方寻的脑袋:“这下方哥也死了。”
方寻捂着脑袋一脸无辜。
又到了日落时分,四人在树林中艰难前行。
“我们昨天是在这边见到那怪物的。”黄昊宁拨开几根枯枝,枝上枯叶簌簌落下。
“既然我们是从城里往外找的,它只可能往城外跑了,这不也很奇怪吗。”崔钰山跨过一块腐土,优雅快要维持不住。
“嘿!”在远处的玄亥挥了挥手,“快些!我看到脚印了!”
中午还在怀疑人家女孩家家有没有能力的黄昊宁,现在只能唉声叹气加快了脚步。亏自己还自诩在自然中摸爬滚打长大的,却完全跟不上穿得漂漂亮亮的女孩。他不知道的是,玄亥是生于斯长于斯,实在如鱼得水。
方寻不急不忙地一边数着包里带的道具一边问道:“土新吗?”
一问四人都了然,土新,这怪物也就在不远处了。
“不算新,可能还有些距离。”玄亥摸着自己下巴低头,认真看了看。
“啊!!!”一男声唐突传来。
玄亥额头一跳,就要训斥这三大男人胆小,要是把怪物吓跑了怎么办。
还没张口,就看一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陌生男人摔坐在地上。
“你们,你们怎么这个点爬山啊,吓死人了。”男人定睛一看,这四个看起来也是正常人,才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们四个人……”玄亥离他最近,自然先接了话,却还没有想好借口。
“正要上山露营,拍日落。”崔钰山营业式微笑回应,又指了指方寻带的一大包道具。
“对,拍日落!”方寻接话,从包里拿出一张定身符就假装在确认事项清单,“按照时间规划,我们现在就应该到了山顶了,快点吧,来不及了。”
黄昊宁看着方寻眼角抽抽似的暗示,点了点头,开始演一个迫不及待的游客:“唉就说早点出门早点出门,这下怎么办,只能拍星星了。”
外卖小哥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小心点吧,晚上山里还是挺危险的,我就先走了。”
见那外卖小哥往他们来时的路下去,黄方玄三人想到不用向免灾科报备,长舒了一口气。
却听见崔钰山说:“等一下,你从山上下来的吗。”
外卖小哥停了脚步:“对,怎么了。”
崔钰山对其余三人使了个“拿下他”的眼色,三人一边露出疑惑的表情,一边还是顺从地围了上去。
“山上你有见到什么动物吗?奇怪的声音呢?”崔钰山一边问,一边从方寻手里顺过定身符。
“你们要干什……”外卖小哥意识到不对,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一纸定身符钉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方寻看向崔钰山。
“外卖小哥,在山里送外卖,没有看到我们想追的怪物,以及……”崔钰山一点一点提示,然后身体随着话锋一转,指着山上下来的路,“他可真轻,一个脚印都没有。”
三人看着只有兽类脚印的去路,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恐怖密室一日游
01
执行科,免灾科,灵兽科,情报科,后勤科各一人去玩恐怖密室。一开始大家各司其职,执行科的打头,免灾科的押后,灵兽科的逗猫,情报科的买票,后勤科的拎包,进去之后就全乱了。
海报是红色调的,正中间站着一个红盖头新娘,很显然主题是冥婚。密室的介绍是这样的:“你们一行人参与朋友的婚礼,怎料在喜宴上朋友和新娘双双失踪,你们也被困在此地……”
所以第一个房间中间有个大桌子,上面放着一大堆菜。
邓云青开始发功:“这个菜能不能吃啊,要不打包带走吧。”
于若鸿掏出他的照妖镜:“等会儿,我照照里面有没有妖怪。”
许天明忍无可忍:“这玩意一看就是塑料的!”
夏墨:“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昊宁上手摸:“诶这个桌子可以转耶。好像有机关耶。”
许天明:“好像有什么声音,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花板上缓缓打开一个暗格,在它打开到最大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灯熄灭了。
02
许天明:“啊啊啊啊啊啊!!!!”
黄昊宁:“啊啊啊啊啊别摸我已经有老婆了!!!!”
夏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
邓云青:“啊!什么东西?”
于若鸿:“这个照妖镜怎么什么都照不出来啊?”
邓云青:“哦这里有个开关,我按。”
灯亮了。
黄昊宁:“我去,你抱我干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女鬼呢!”
许天明:“我害怕!!!!啊啊啊啊啊啊!!!有个黑的东西掉下来了啊啊啊啊啊!!!”
夏墨:“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邓云青:“啊,没事,塑料人头。”
许天明:“人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墨:“人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黄昊宁:“可那是塑料的啊你们两个不要再喊啦!!!!”
03
勉强到了下一个房间之后大家开始解谜,站在桌子旁边的夏墨突然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众人紧张地问。
夏墨:“没事我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东西抓我的脚。”
黄昊宁:“这话从你嘴里讲出来没有一点可信度。”
于若鸿:“哪呢?让我照照!”
于若鸿把照妖镜对准书桌下面。
桌子下面有一个鬼新娘,看到照妖镜之后很有风度地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才开始满地乱爬。
许天明:“呜呜呜你不要过来啊我谜还没解完你先回去一会儿好不好啊……”
邓云青:“别过来!我拿着桃木剑呢!”
黄昊宁:“你拿着那个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于若鸿:“我抓到它了!不对,好像是真人。啊对不起对不起耽误您工作了。”
鬼:“先生您好请把贴在我头上的符拿下来好吗?”
鬼说要带于若鸿去冥婚,邓云青往前跨一步:“等会儿!要不让我去吧!”
在场知情人面面相觑,假冥婚搞成真冥婚,工作人员知道吗?要知道非吓死不可。
04
邓云青去冥婚,剩下的人接着解谜。
摇晃的大红喜烛(电子)和时不时响起的诡异音效让场景非常有气氛。
夏墨:“啊!”
许天明:“啊!”
黄昊宁:“啊!”
于若鸿:“什么什么?有鬼来了吗?”
黄昊宁:“有东西碰我!”
许天明:“是我!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自己!夏墨你叫什么!”
夏墨:“天花板太矮我撞头了!”
与此同时的邓云青:“当鬼很辛苦吧,干这个工资水平怎么样啊?你演得挺好的,我们都很有代入感。”
鬼:那就请你不要再破坏代入感了啊!
05
折腾了几个小时大家总算解完了谜救完了同事,以下是大家对恐怖密室的感想:
许天明:“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夏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下次还敢下次还敢下次还敢下次还敢。”
邓云青:“鬼不可怕,人吓人才吓死人,好几次都吓得我差点隐身。”
于若鸿:“还以为能和真的鬼打一架呢。既然里面没有真的鬼?为什么门票那么贵?”
黄昊宁:“密室也就那样吧但是下次可以带老婆来,让老婆抱我,嘿嘿,老婆。”
这真是一次快乐的密室之行啊!
“又到这儿了。”
阿斌这么想着,从骑得很破旧的电瓶车上下来,把车轻轻倚在天桥的栏杆上。他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把早晨出门买的那盒烟摸出来,抖了一支叼在嘴里。
一,二,三,四……阿斌蹲在车旁,数出盒里还剩八根,又站起身来,懒洋洋地和电瓶车一同倚着,把烟点上,吸了一口。
当阿斌自娱自乐地吐着烟圈时,有个老人牵着孙子路过。那小孩望了望阿斌和他的车,接着就被老人警觉地往身边扯了扯,拉开距离。阿斌也不在意,转过身去,抖了抖烟灰。
晚高峰的洪流从脚下流淌而过,阿斌眯着眼睛,又在衣兜里摸了摸,拿出一张小卡片来,放在路灯刚亮起的大片昏黄下端详。
卡片是新做的,阿斌还能回想起早晨去打印店里拿货时新鲜的油墨气和卡面略微高于体温的触感。正面是不知哪里找来的网图,一个少妇穿着情趣内衣在搔首弄姿,下方是用极丑的预设艺术字体打的两个电话号码和俗套的服务名称。
阿斌犹豫了一下,把卡片翻过面去。
背面是一个算不上很好看的女孩,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只是普通地站着,没做什么特殊的姿势。他看了会儿,拿着卡片慢慢在灯光下偏折一些角度,又总觉得不够满意,随手把卡片扔了出去
阿斌用鞋底碾了碾抽完的烟屁股,叼上倒数第八支烟,推着电瓶下了天桥。桥底,他骑上车,准备拿火机点上,突然想起来某人叮嘱过骑车不抽烟,讪讪地把烟又放回去。
为什么不让抽来着?他有些记不起来,眼见着走到一个小区前,阿斌稍微降下速度,随手在挂在车上的包里一掏,抓了一把卡片随手洒出去。
没有回头,阿斌想象着那些卡片在空中翻转,落在人行道上,一些是女孩那面朝上,一些是写了号码那面。他记起还有一个女人在道上走着,于是他的背上又灼起了不知名女人厌恶和惊讶的目光。
但我无所谓。
阿斌不无快慰地想,在右手上加了点力,电瓶车提着速冲进城市的夜里。
女孩惫懒地躺着,她看着男人坐在床边抽完一根烟。他的手机响了,女孩从她擅自想象的男人的表情(显然,女孩此时只能看见男人中年发福的背影。)上推测出来是他的家人——且大概率是老婆打来的。
男人没有接,他的赘肉颤了下,显出某种窘迫来,接着沉默地开始穿衣服。床上还残留着一些余温和潮湿,这让女孩感觉不自在。她稍微支起身,什么也没穿,径直从男人面前走出门去,要去抽一根烟。
现在男人在她的背后了,女孩起了玩心,她靠在门外的墙上,用差不多男人能听到的音量叹了口气,险些没忍住紧接而来的笑意。她在浴室里稍微冲了下身子,点上烟想象男人努力板着一张疲惫的脸。
这下可以笑了,女孩想,于是她笑出声来。
夜还很长。
等到晚上的第三个男人走出门去,女孩在浴室里待了半小时,想把廉价香水洗掉。她在镜子里点数着脸上的雀斑,一,二,三,女孩数到二十便不再数。
“一盒烟”,她这么想,二十支香烟点燃了,按在脸上,二十个焦痕。女孩又想象伤口感染,水泡破裂,脓液四溢,这下她变得有些像那种B级片里的怪物。
女孩关上水,去穿衣服,她听见电瓶车回来了。
随便套上长衫长裤,理了理头发,女孩从里屋走出来,红灯有气无力地给脸庞镀上暧昧的阴影。
阿斌打量了下她还在滴水的刘海,随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按在她头上,提着装卡片的包放在前台。
埋头记账的女人抬头看了下他,又低下头。
“斌,王哥找你。”
阿斌沉沉地应一声,撩起帘子往后面去。女孩顶着毛巾在沙发上坐下,有两个女人撩开帘子出来,她们朝她打了招呼,理了理低胸裙子的肩带,出门吃夜宵去。
女孩又在沙发上乖乖坐了一会儿,有个男人从里面出来,梳了背头,戴一副墨镜。她认识这个男人的,但男人看见女孩,只是顿了一下,快步走出店去。
帘子又被撩开,阿斌出来了,他看着女孩很无奈地叹口气,拉起女孩来,用她一直顶着的毛巾给她把头发擦了擦。
“想吃什么?”
“不知道。”
旧居民区的晚上很冷清,风划过女孩还湿润的黑发,带走的热量让女孩的手紧了紧。
风稍微慢下来,女孩感觉着耳边阿斌胸腔的震颤,有点痒。她没去听阿斌说了什么,只是稍微调整了位置,更好地贴在他的背后。
电瓶车慢慢划过街口,一,二…….一个小摊子现出身来,烧烤的烟气被灯泡晕成鹅黄。女孩又紧了紧环在阿斌腰间的手,这下风渐弱得很彻底,车慢慢停在摊子边。她有些雀跃地下了车,跑去挑吃的。
摊主是个男人,快上了年纪,光着头,他只瞥了女孩一眼,转头望向骑车的男孩。
阿斌把车推到马路牙子边,锁好,找了位置坐下,和摊主对上视线,互相点了点头。女孩这会儿已经挑好了串,双手递给男人,小跑到位置上坐下。
“想抽烟。”
女孩看着他从衣服兜里拿出烟盒,接过来。
“有根我叼过,你看看。”
会是哪根呢,女孩借着灯泡的亮找了找,瞧见那根滤嘴上有压痕的,抽了出来叼上,冲阿斌得意地笑笑,凑过身去还烟盒。他接过来,看了下剩的烟,叹口气,随便拿了根出来,把烟盒收回去。
女孩还没坐回去,湿漉漉的刘海在阿斌面前扫来扫去,等着他把自己的烟点上,又凑近点,对着把烟点燃。阿斌稍微摸了摸额头,感受着湿意,点着女孩的额头把她推回去坐着。
摊主把先烤好的几串土豆端上,一个铁盘装着热气,在两人中间腾起来。女孩已经饿了,拿起一串吃着,阿斌转头叫男人拿瓶啤酒,一辆车驶过,车灯穿过蒸汽落在女孩的脸上,影影绰绰。
“欸,我脸上有多少雀斑?”
“问这个干嘛。”
“想知道,在意得睡不着觉,又不想自己数。”
她沉默着等目光在自己青春的脸上慢慢滑过,很痒。
“三十二个。”
女孩看着阿斌埋头解决食物,她又开始想象自己的怪物形象,很狰狞那种,咬着面前男孩的脖子不放,鲜血奔腾着被吸进食道,胃变得温热起来。
有些吃撑了,女孩这样讲完,两人慢慢走路回去。
她走在前面几步,时不时回头看看推车的阿斌,有一会儿他的目光坠在那座天桥上,于是女孩指着那个桥。
“想上去看看。”
天桥的台阶很矮,她踩着细碎的脚步向上走,到了桥上,夜风明显起来,吹着她还没干透的头发。女孩打了个寒颤,后上来的阿斌把外套给她披上。
电瓶车倚在栏杆上,阿斌背靠着,叼了根烟点燃。女孩趴在他旁边,长衫的袖子被她挽起来,小臂的曲线在昏暗路灯下显出某种情色来,她很满意地看着。
“中意这座桥?”
“喜欢。”
阿斌转过身来,靠在女孩肩旁,两个人的视线在夜里的某处虚无地交汇。
声音有些哑,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想,这声音属于另一个阿斌,桥上的阿斌。
“我叫什么?”
“不知道。”
“肯定有名字的,你心里在怎么样叫我?”
“女孩。”
她不再说话,女孩,真是个好称呼,要是她在桥下,肯定会开心到脸红起来。
但现在她在桥上。
桥上的女孩是那般私密而色情,像某种阴暗中隐约才能窥见的成熟女性的白花花大腿。
“欸,那种卡片,你还带着的吗?”
“什么卡片?”
“中年男人上完一天班,提着公文包回家,在小区门口四周看看,没人就悄悄捡起来,有人就努力记上面电话的那种卡片。”
“不知道。”
“小孩会恶趣味地踢来踢去,环卫工人会破口大骂,女人看了会半羞半恶心的那种卡片。”
“不知道。”
“你卖我的那种卡片。”
阿斌不再说不知道了,桥上的阿斌转过头去睁大眼睛看女孩,好像这时应该生气。
他不由自主地被女孩青春脸庞上的三十二个雀斑吸引。
仿佛女孩此时不再是女孩了,他想。
“我没有卖你。”
“你没有卖女孩,你在卖我,照片里的我,床上的我。”
沉默。
又一辆车从他们前面驶来,穿过天桥,从他们脚下路过,往他们背后的夜里走过去,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可能提着公文包,可能从地上拾起阿斌洒出去的卡片,可能打上电话,然后女孩或者打个车去到小区里,或者躺在店的里屋的床上。
“我们什么都没有。”
阿斌喷出一口烟,他的面孔模糊在无数小颗粒和致癌物里。
“我们,什么都没有。”顿了顿,他又重复道。
女孩突然翻过栏杆去,并转过身来。她在那两公分的宽度间踮着脚,小臂因为用力显出一点点肌肉的起伏。
她稍微蹲下身来,在栏杆间和阿斌对视。
“说你爱我。”
二手烟,做作,卡片反射着的微光。
“胡闹。”
电瓶车,夜风,女孩被掀起的衣摆。
“真的会松手哦。”
信号灯,火星,男孩脸庞的细绒毛。
“...我爱你。”
女孩又把自己收回来,安静地趴在栏杆上傻笑着。
“欸,拉着我。”
她伸出手来,被阿斌握住。
阿斌这时才注意到她侧颈的吻痕,他紧了紧手,拉着女孩又翻回来。
“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
女孩轻轻靠在他的怀前,小声地讲。
“你爱我欸。”
她脸红起来,火烧一般烫烫的。
听着外面吵闹的警报声响起,预示着今晚可能是死亡的盛宴,但这对于刚睡醒杰来说仿佛天赐良机,于是迅速带好所有装备杰边骑上摩托车前往他的第一个任务地点阿特拉斯海洋馆,有他的一个目标那边便是圣殿骑士阵营名下的猎人本,根据耳机里所说他现在正在前往阿特拉斯海洋馆,杰将冲锋枪背在后背用风衣遮盖上将狙击枪放在手提箱里,身上带着一颗手雷又下楼去打算骑摩托车前往海洋馆,但是又一想摩托车的引擎音会可能打草惊蛇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将胸针带好之后杰边拎上手提箱徒步前往,但来到市区大街上混乱的人,地上昏迷或死亡的人,手持菜刀胡乱砍人的人,街上明明都是人却看起来都不像人。杰无心顾及这些家伙,疾步前往海洋馆路上都是纷纷攘攘的人和倒在地上燃烧的汽车,有几个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什么,拎着武器便想向杰砍去,杰一个闪身躲开一脚便将几人踢到在,见那个人动弹不得杰便继续前往目标地点,穿过好几个街区期间也有许多人妄图伤害杰,但都杰一一撂倒。
几经周折终于来到目标地点,助手表示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解决了因为里面的监控他没有办法连接到,杰道谢后便从后员工通道进入到海洋馆内部,夕日白天充满着欢乐与知识的海洋馆,在晚上却安静的吓人,杰并没有打算开灯便在黑暗中寻找着他的猎物,杰弹出袖剑闭上右眼沿着员工通道向前慢慢踱步,走了几步便来到一个卫生间,杰将手提箱放在隔间马桶的后面将胸针摘下套上塑料袋后放进马桶水箱里是还小声说一句“还是让你们不知道比较好。”“是啊。”此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杰身后传来,一根漆黑的枪管对着杰的头,杰用着调侃的语气说到“有真么快就找到我啦。”说着举了双手“没想到他们会派你来,不过。。。”还没等那个声音说完杰一个扭身用手抓住枪管,那人被杰的行为吓了一跳后连开数枪,顿时间这个密闭的空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杰戴着特制的降噪耳机并无大碍,那人却松手了后几步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但也止不住那顺着耳朵流下的鲜血,杰拿好枪回头一看那人就是这次的目标本,杰毫不犹豫扣住扳机5.56的子弹如雨滴般倾泻而出打在那个神圣的圣殿骑士身上,那个可怜的家伙被杰用自己的武器打成了筛子,鲜血顺着那个空洞的身体滔滔不绝的涌出流到旁边的排水口里,杰将枪扔到一旁的蛋壳堆里,杰看着自己身上贱满血的衣服“看来今夜结束后好好好洗洗衣服了。”杰说后坐在那个隔间的马桶上掏出手机一边刷着日本当地的社交媒体一边等待下一个任务。。。。
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只猫。
不对,应当说,是两只。
一只是长毛三花猫,另一只看不出品种,大概是某种脾气不好的黑猫。
虽然脾气不好,但捡她的时候很乖,也没有挠我,两只猫咪缩在一起的样子很可爱。
她们似乎都流浪了许久,不知道丢弃她们的主人是怎么想的。不过,路边捡的猫咪养起来没有那么麻烦,目前还没有生过病,相对来说也很听话。
我把她们带回了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也不需要征求别人的同意。只是这样一来,家里就显得有些拥挤,要养两只猫咪的花费大概也不容小觑吧。
我有些心疼我的存款,也许之后还要多打一份工,要是猫咪能够自己出门工作就好了。
/ + / + / + / + / + / + / + / + / + /
我为猫咪们做了窝,给她们洗了澡。猫咪果然不喜欢水,清洗起来很麻烦,但黑色的那只会自己洗,前提是给她买好闻的沐浴露,还需要定时更换不同的味道、不然她很容易失去兴趣。
猫咪原来都那么喜新厌旧吗?
三花猫倒是很适应新的环境,一到家就呼呼大睡。而黑的那一只,很活泼,睡觉的时候很少。平日里几乎都在胡闹。
我们一起给三花猫取名叫五花肉,黑猫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她阿朱。
我不擅长,也不知道如何将天性仍存的猫咪驯养得太过乖巧服从,阿朱喜欢吃不太寻常的猫粮,也喜欢自己捕猎。没办法,我只好放任她自己出门去寻找食物。
虽然目前没出过什么意外,但是我依旧很担心。万一她哪天单独出门觅食时被人抓走了,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唉,阿朱什么时候能学会吃正常的食物呢?
我没有问有关她原本主人的事情,阿朱似乎也很不喜欢以前的家。虐待动物是不好的,幸好她被我捡回来了,五花肉大概也对此表示赞同。
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学会善待小猫咪。
/ + / + / + / + / + / + / + / + / + /
某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政府关于杀戮日的决策。
阿朱也在旁边,她在做她并不喜欢的作业,听到新闻后耳朵就竖了起来。
我没想到这里会策划这样的事情。至于阿朱,她看起来很想去。大概是因为借这个机会,她可以不用考虑躲避人群,随心所欲地捕猎,做自己喜欢的事。当我询问她的时候,她果然看起来很感兴趣,甚至非常积极地给自己做了漂亮的面具,就像幼稚园的小孩一样。
小猫咪真是单纯啊。无忧无虑的。
不过,也许我也能够借机做些什么,自从多养了两只小猫咪,每个月实在有些捉襟见肘。而以杀戮日为名的特殊收入正好能补上账目空缺,还能多给阿朱买身新衣服。
虽然阿朱好像更喜欢学校制服。
我没有把我的计划告诉她,阿朱大概不适合思考这些事情,毕竟她只是一只没什么坏心眼的小猫咪。我在家里看着她收拾好东西,戴上面具出了门,而我的切肉刀才刚刚从菜板上拿下来。
虽然洗干净了,大概还沾着昨晚处理过的食材气息,有一些淡淡的姜味。
用完这一次,还要带回来给阿朱和五花肉做饭,所以我要小心一些、不要弄坏这把刀。
出门前,我找出了我的红纸伞,也是当时捡到五花肉和阿朱时打的那一把。
刀子则暂时收进手提箱,在必要的时候再取出来。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我需要在开始前先到达一个能够藏身的地点,以免在路上出现意外。
这种时候哪里都很危险,我稍微有些紧张,但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我需要赚取足够的养猫资金,我必须出门。
而且,虽然没有告诉阿朱,我依然有些担心我的猫跑了就不再回家,或者会遭遇某种意外。
也许她以前的主人会出现,把她带回去?我于是不再犹豫,带好东西,深吸一口气,从家里走了出去。
我决定去柳叶桃综合医院。
/ + / + / + / + / + / + / + / + / + /
急诊科聚集了许多希望得到治疗、或是自己获取医疗物资的人。希望他们都还好……
我躲在角落,听着楼上的惨叫、枪声,一直等到动静变小,甚至快要听不见了,才走出去。
地上已经多了许多新鲜的尸体。
我小心翼翼地找了一间无人的诊室,把我的箱子放在里面,然后拿出了我最熟悉的剔骨刀做好准备。
我没有真正的经验,说实话,确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手甚至在发抖。说实话,我甚至没自信能保护好自己。
好在这个时间点,医院内还并没有太多危险分子。
我暂时放下心来,在一楼进行了搜寻。这里目前很安全,我开始思考阿朱现在在哪里,也许她玩得很开心,也可能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狩猎。希望她带回来的食材好处理一些,存放时间长的话,也能多吃几天。而且如果她累了,也许之后会安分几天呢。
骨头可以用来炖汤,不过还是需要研究一下怎么去腥。五花肉上次居然尝了一口,她居然也喜欢吗?
我开始思考起能让两只猫咪都喜欢的菜谱,由于五花肉不能吃太重的调料,兼顾两者还得多几个步骤。楼上正是此时传来了动静,我恰好路过楼梯口,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踢踢踏踏的皮鞋声,很轻快,看来是个心情很好的危险人物。
我暂时不想正面对敌,只好回到急诊科的走廊。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穷追不舍,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动静,故意追上来的。
呜,看来只能试着处理掉了。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况且这是我计划和目标以外的部分。我躲回了存放箱子的诊室,这里的构造现在很适合偷袭,可以节省一些时间。我认为我的想法很好,只是没想到追我的人也一样选择了这间诊室躲了进来,我只好憋住呼吸,悄悄往前凑近。他好像没发现我躲在里面,甚至还够着头往外面看。
……有种熟悉的味道。哎呀。
我松了口气,走上前,想拍拍她的脑袋。但小猫咪警惕的时候果然容易炸毛,也许她被我吓到了,我的手腕都被她抓疼了。直到她打开了灯、回过头,看清是我之后,也没有立刻乖乖地松开手。
小猫咪把自己的衣服和面具都弄得脏兮兮的,今晚又要通宵洗衣服了。
(1w2k)预警一下话痨人爆字数了。感觉很对不起期待小泉故事的人,因为写神经病那边上头了,虽然删了半天但还是很长一段
上章地址: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70287/
配图地址: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7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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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定杀戮日 19:00~23:00
三日月、幽谷响所鸣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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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川家,19:17】
皮靴的声音鲜明得过头。
不远处的喧闹声随风破碎着飘入夏川小小的伏击窗口前,他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中华街一些不知好歹的小混混集合起来准备抢劫这里毫无反抗能力的老人们,却在正式实行之前就开始了内讧。争吵声和吼叫一轮高过一轮,在某个时刻,突然被一串沉闷的爆鸣打断——然后骤然停止。
整个居民区都在这声音中惊恐的寂静下来,他听到硬质鞋底敲击水泥地面,踢踏舞一般傲慢的在无声的恐慌中自顾自表演。那个声音不紧不慢的靠近,巡视似的在路口暂停下来。从窗口看出去,路灯的光锥勾勒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他丝毫不在意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窥探者的视线下,傲慢的站在灯光里,环视四周。
特种作战装备有漆黑的哑光涂装,在路灯下渗透出冰冷的质感。他看上去像个防暴警察,只是他的手里并不是透明盾牌和橡胶警棍,而是——夏川几乎无法理解——是一柄枪,钢铁执拗的,笔直的从那个人的手臂间伸出,即使是不懂枪械的高中生也能一眼看出:那根本不是日本人能够合法拥有的枪械。
夏川没有考虑到这样的情景。枪械?而且是冲锋枪……或者自动步枪?他分不清。它能够轻易的扫清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混,甚至不会有一个人来得及反抗。这根本不是他以弓箭能够对抗的敌人,更不要说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只能寄希望于他以为这里没有人,不值得攻击吗?
夏川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弓道的训练令他擅长调整呼吸,转瞬间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融化在风里,几不可闻。他不会被发现,只要等待这个人离开就好——如果他不是个前来享受屠杀乐趣的变态。
等待如此漫长,那个人在街道上随意漫步,轻松得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在夏川的冥想中,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某种恐怖游戏似的,它在夏川家前方不远处停下,长久的沉默下来。
夏川小心的抽出一支箭,等待那个人进入长弓致命的射程——再怎么保护严密的甲胄,脖颈、腰部和四肢关节处也必须留出空隙。更何况和弓所用的箭矢豪迈得如同一杆长枪,三十步内足以贯穿钢甲。只要一击致命,他就不必面对枪械的巨大威胁。
对峙无声,那个人在防暴头盔中明明没有足以看到室内的视线,却诡异的停在了路中间,他平静的站在和弓的射程之外,几乎像是……已经注意到了蓄势待发的攻击,而正在等待他露出破绽。
古老的路灯无助的轻微闪烁着,照亮那人剪影一般漆黑的轮廓。夏川几乎能听到窗外那个人无声的挑衅:只敢偷袭吗?
夏川泉无法回应。
危机四伏的沉默持续了半分钟,夏川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他总是作为进攻方,正如人类面对其他动物时的一贯立场。在这里人类互相屠杀,他既是猎人也是猎物,才第一次体会到被盯上时的恐怖。而在这个人面前——即使他似乎仍然是优势一方——他本能对感觉到自己只有偷袭这一次机会。一击不中,剩下的就只有被屠杀。
恐惧感令他的呼吸颤抖起来,像被狮子盯上的猎豹幼崽,他的肌肉僵硬,只寄希望于那恐怖的猎食者不会靠近。他听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响起,而路灯下那人的恐怖却冷漠而稳定,毫无反应。夏川无法猜测他的想法……那真的是个活人吗?活人真的能如此平静的面对屠杀和死亡,乃至于参与其中吗?他甚至感到窗外那人的姿态中传来某种愉快,像在观赏他的恐慌,如同坏心眼的长辈欣赏哭泣的孩童,或者人类观赏某种聪慧的动物试图解开一项测试。
越是等待,无力反抗的恐惧感就越是蔓延。他的手臂久经训练,绝不至于因为举着弓箭一会就累得颤抖。但他在颤抖,箭头在黑暗中反射出窗外那一丝暗淡的冷光,随着他的颤抖,像某种可怜的食草动物在黑暗中动弹不得的慌张的眼睛。
那个人似乎笑了一声,蔑视的,甚至是某种像是陪孩子玩骑马打仗似的,近乎纵容的从同自若。他知道某种武器在瞄准他,夏川能从他站立的姿势里看出来:他甚至面向夏川家这小小的窗口,平静的等待来自窗户里的进攻。
而攻击者,张开七尺长弓瞄准了他的夏川,直到他转身离开,甚至没能射出一箭。
夏川听着那个脚步声逐渐远离,雕塑一般瞄准着路灯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光斑,无法思考。那恐惧感仍在他的脊髓回荡,战栗冰冷的抚过他的后背,像从窗缝中渗入的北风的一丝低语,轻柔的提醒他:你无能为力。
不远处的高档住宅区爆发出一阵喧闹,夏川惊醒过来,肌肉酸痛直到此时才鲜明起来。从瞄准状态中脱离,原本在弓道控制下平稳的呼吸骤然混乱起来,他终于体会到自己有多慌张。
夏川强迫自己思考:从窗户里狙击入侵者看来并不安全——在这样的夜晚,一扇打开的窗仿佛一声'这里有陷阱'的宣告。他不能赌这可疑的窗户在携枪者看来是否值得浪费一梭子弹——或者他们还会出现几次。
这个夜晚已经超出了弓箭能够解决的范畴,他必须马上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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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川家,20:45】
在别墅区愈演愈烈的暴乱声衬托下,这片居民区比平时更加安静,夏川怀疑这是那个神秘持枪者的成果——他大概一路扫射了遇到的所有人。夏川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能从他的枪下逃生,但他不得不去思考:不能指望那个持枪者就此离去,也不能期望他没有其他同伴。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夏川如此警告自己。
他并不是个善于反思的人。大多数情况下,本能会替他解决问题,剩下的情况奶奶或者某个好心的成年人会看在他那张无辜乖小孩脸的份上提供帮助。不能说他是懒惰或者狡猾,长相乖巧可爱的少年总会多一些优待,善于利用每一个机会则是猎人的本能。 然而,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坏习惯。他习惯于如此借力偷懒,将精力集中在弓道,而脑力浪费在发呆。天生的好脑子让他即使不怎么用心也能轻易通过考试,弓道的优秀成绩让老师也说不出让他放弃社团活动转而专心学习。在学校他离群索居,某种意义上,夏川无意识间躲过了一个青少年可能拥有的几乎所有烦恼。
但这慵懒生活的代价最终还是追了上来。他无比后悔自己没有练习更多,也没有试过打工攒钱带奶奶出门旅行,躲过这个夜晚。闷热的情绪卷动他的血管,思绪此起彼伏他无法静心。而一向能令他平静的海风也没有作用,现在它裹挟着喧闹,血腥和——夏川几乎惧怕于承认的——火药的味道。每时每刻他都被提醒自己正身处一个自身能力无法解决的巨大险境之中,动物本能的警告不肯停歇。
他在寒风中愈加清醒起来,手中的木质箭身温润结实,箭头冰冷,金属尖锐的边缘让他的指尖错觉自己已经被割开,但这触感令他安心。风企图扯动他的弓弦,夏川无意识的捋过紧绷的丝线,用指尖拨动它。现代科技凝聚出的复合材料发出与吉他的金属弦类似的低沉颤音,它稳定极了,并不会因为持弓者的软弱而减少它一丝一毫的力量。
他感到羞愧。
但这羞愧在此刻也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他没有时间羞愧,羞愧也好,后悔也好,天亮之后他有的是时间去反复咀嚼今晚乃至于他此前十六年人生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但现在他必须专心于此刻——神秘枪手离开后一个多小时,虽然有其他人经过,他却没有再被发现过。
这些放荡的劫掠者们丝毫不担心后果,从寂静的街道肆虐而过。夏川屏息听见那些失望的恶毒诅咒——居民大部分早已经躲进神社,留在这里的只有比这些劫掠者的年纪还大的家具和电器。略有积蓄的人们则逃出了天栖区,带着他们一生的积蓄。
可终究有人——和夏川一样——滞留在这片混乱中。也许是主动加入这场盛筵,或者只是来不及离去。捕食者的对面是他们的食物,罪犯的身后总有他们的受害人。软弱无助,却又不知为何仍然留在这里的平民们四散奔逃,像被扔进猛兽园区的活体饲料,献出生命为游客提供一场血腥表演。夏川本以为自己可以是观众,置身事外,偏安一隅。直到这心存侥幸的幻想被那个沉默而恐怖的身影打破。剧情总被未知掌控,而他只是激流中的一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将要面对什么。
"夏川君——你在吧?夏川君!"夏川未曾料到的不速之客小心的喊着,从街道不远处摸过来,小心翼翼的躲在小房子的门廊下行动,像一只丈量墙脚长度的老鼠。夏川勉强算得上认识他——这样的小社区里,每个人都认识彼此——可并不熟,仅仅是知道他姓氏的程度。在街道的不远处的某幢小房子里,一对老夫妻和他们并不常出门的儿子,名字是……
"是松下啊!我是松下家的儿子,夏川君认识我吧?"那个男人,小心翼翼的躲在对面的屋檐下喊着,尽量小幅度的挥舞着手臂:"救救我!我家,我家被抢了!"
名叫松下的男人和夏川家并不熟,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甚至都不是在任何一人的家里。夏川自主练习到半夜独自回家时会在便利店里遇到松下。在运动社团每天刻苦练习的中学生会买一个肉包填补胃袋和两根能量棒当作第二天的早饭,而从不出门的中年男人无声的扫荡零食。弓道的练习让少年的脊梁挺拔,制服外套下包裹的几乎是一株嫩绿的松树在初春舒展开针叶。和弓的特制背包在他的肩头高高竖起,又像小鸟骄傲的翘起尾巴,炫耀它长而优雅的尾羽。就连便利店的夜班店员也会和他多说几句。松下总是在他的背后,一语不发。
他看上去惊恐极了,夏川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还在这里。松下家的老夫妇昨晚已经搬进了山上的神社里,和这个男人一起。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即使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参与杀戮夜的夏川也无法理解。
不过他还是放下长弓,下楼为他开了门,奶奶不会放着身处困境的邻居不出手相助,所以夏川也不会。松下看上去开心极了,迫不及待的冲进夏川家的小小客厅,甚至来不及关门。夏川在他的身后锁上大门(尽管这大概毫无作用),准备回到他的守备位置。原本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到打算将这个家完全保留下来,多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要喝茶吗?"夏川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打开橱柜,为他翻出茶具和茶叶:"啊,现在只有冷水……运动饮料喝吗?"
他平静得像是一次星期天下午的邻居聚餐,如果不是旧式烧水壶会发出的那种尖锐鸣叫可能会引来敌人,他大约还会给松下泡上一壶红茶。
不请自来的男人有些惊愕,小心的回答:"不、不必了。"他小心的环顾这小小的房间。夏川将茶具放回橱柜,为他到了一杯凉水。而松下尖叫起来——很快被夏川捂住了嘴。
"不要出声。"
松下惊恐地试图扒开嘴上的封锁,他沾了满手的血,已经在指甲里结成了硬壳,在抓挠中碎裂开来,沾满了夏川的袖子。他挣扎了一会,终于安静下来。夏川松开手,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夏川、夏川奶奶……"松下在恐慌中尽力放低声音:"是死了吗……?"
"晚饭里加了安眠药,她在睡。"夏川回答,似乎是感到有解释的必要,他补充道:"这样比较安全。"
房间的正中间,被炉下平静的躺着夏川家奶奶的身体。她一动不动,皮肤苍白,几乎没有呼吸。被炉的一边露出她的肩膀和头颅,另一边露出白色袜袋包裹着的半截小腿,二者都无力的偏向一边——简直如同在棺木中等待送别似的,她平静的睡着,在黑暗的起居室的正中间,被路灯微弱的光勾勒出模糊而庄严的轮廓。那姿态仅仅是旁观着就令人背后发冷,心慌不已——可她的孙子却若无其事的站在一边,手中的水甚至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你——她——夏川、君,为什么……"松下说不出话来,他无法理解,夏川看上去毫不在意,似乎准备就这么回到楼上防备——他不会感到害怕吗?抑或是慌张?内疚?他给自己的奶奶下了药,却不阻止她在杀戮夜留在家里、他给并不熟的人随意开门,毫无戒备、他任这仅仅是邻居的陌生男子与昏睡的老人共处一室……
夏川泉是什么人?
松下骤然感到令他毛骨悚然的空虚。
而做出这一切的人一无所觉,他平静的放下凉水,毫无戒备的转过身,背对这并不熟识的男人。老人本就衰微的呼吸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变得更加微弱,夏川在她的头侧蹲下,小心的查看她的呼吸、脉搏和体温。
松下看着他的后背,心脏仍在惊恐中狂跳。但机会转瞬即逝,绝不能放弃——他摸出小刀。从凌晨练习到现在的一击刺向少年无防备的后背,而他刚为老人掖好毛毯,对这偷袭一无所知。正该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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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神社,07:35】
名叫松下的男人并非偶然来到夏川家的门前。
他与自己的父母一同躲进了神社,这里没有足够的房间,于是和平时一样,男人寄居在父母的房屋中。失去了房间和隐私,失去了他的耳机,电脑和硅胶们,与他愚蠢的父母困居一室,男人焦躁无比。火上浇油的是聚集起来的老人们的窃窃私语。神社发放食物时他不得不去排队,前后的人都在说着。松下家。松下家的那个孩子。那家伙。不成器的。垃圾。发霉流脓。废物。浪费。
松下逃回了父母的房间,像从前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初中?高中?不去学校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恶毒了,人们的窃窃私语永远都不会停下。他整天整夜的戴着耳机,但光是看到他们的嘴唇动起来,他就能想象出那些恶毒的话:垃圾,废物,粪便不如,恶心,寄生虫,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他就是不遂他们的愿。
松下躲开所有人,躲开学校,躲开路人,躲开父母,躲开打工,躲开空气里永不停歇的耳鸣,躲开苍蝇的翅膀,躲开蛆虫,躲开npc,躲开厕所隔间,躲开不怀好意的在凌晨散播诅咒的鸟,躲开厉声指责他的野猫,躲开电视里的嘲笑。他活着。他持续的活着,数十年如一日。吃,喝,排泄,自慰,游戏,睡觉。他可以活下去。他足够坚强。他绝不是会为人言而去死的人。
但他逃不掉的是那些窃窃私语。他的父母在夜里窃窃私语,脓液一般的从门缝里蔓延进他的房间。邻居在窗户外窃窃私语,恶毒的敲打他的窗户,让他夜不能寐。他吞下锌片然后彻夜自慰,浑身酸痛,从骨髓里渗透出寒冷,把他的厌恶,仇恨,疲劳,愤怒一起冻结,然后射出。然后他可以空洞的,干净的,清醒的睡着。阳光让那些阴私的,永不休止的窃窃私语脱水,它们只能在玻璃上蠕动,沙沙作响,而不能再入侵他。它们伤不到他。
在这里一切都不再起作用。山顶的空气稀薄,让他想要呕吐——他不知道神社所在的山峰竟然有这么高,明明就是个连他父母也能轻易上来参拜的地方。可是老人们竟然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的语言仿佛不需要氧气的支撑。他们窃窃私语,杀戮夜,道德沦丧,死亡,外国人,夏川家的祖孙。夏川家不肯逃走。夏川家的奶奶坚守阵地,孙子也勇毅果敢。他们要保住自己的房子。他们没有逃走。
他愤怒起来。他本该是那个英勇的保护房子的人,他才真正有那样的勇气,可却被这一对愚蠢的老人拽进了弱者抱团取暖的安全区,和这些蠢货一起,躲在神社的屋檐下以求自保。蠢透了。这些懦弱而恶毒的人见不得别人超越自己,于是全力将超人拽进和他们一样低贱的泥沼。
于是松下回忆起来,夏川家。那个总是来骚扰的老女人,给他们一些食物,她那自鸣得意的善良,居高临下的施舍。她那个总是备受称赞的孙子,那个叫做泉的小男孩。松下在便利店里看到过他像运动系漫画的男主角那样英俊潇洒的在自主练习后买肉包。就连便利店的店员也会对他多笑一点。他是人类的标杆,是天栖区的骄傲,是一座光辉万丈的雕塑照射得松下如同蛆虫。
于是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谈论夏川泉,谈论他的伟大,高贵,神圣,那声音越来越大,尖叫着钻进他的耳膜:你这个废物。你这个逃跑的懦夫。你这个寄生虫。他们喊叫起来,钟声当当作响,在他的脑袋里敲击,敲出了一个明悟。
我得杀了夏川泉。
松下笃定的,冷静的,自信的想到。人类是多么愚蠢而易于诱导的生物,只要没有了那个令人反胃的对比品他就不会再是垃圾——毕竟他又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只杀掉一个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自然是只杀一个来得轻松。然后他就是英雄,杀死那迷惑所有人的恶魔的英雄,不对吗?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将会是胜利者。
名叫松下的男人爬起身,他的父母惊愕的看着他——他们也不相信他。他们说得并不比那些人更温柔。那背叛让如此坚强的他也心痛不已。复仇的时刻到了,他下定了决心。他终于将揭破众人心中的迷雾,他终于会被大家看见,为自己正名。这甚至是合法的,连政府都站在他的一边。从今天的七点开始——他从那些满是恶意的诅咒中机敏的捕捉到这一信息,而他们还以为他一无所知呢!
松下从行李箱里取出小刀——这些绵羊一般软弱的愚蠢平民们连防身的道具都准备不好,它还没有十厘米长,好在刀口还锋利,够用了。他的手机上亮晶晶的显示着:7:35。赤红色的太阳浮在裹着雾的城市剪影上,将整个世界的魑魅魍魉烧杀殆尽。日光血红,沿着他的刀刃爬行,温暖而浓密。松下瞪大眼睛,热泪盈眶。
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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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川家,20:46】
偷袭的一击并没有建功。夏川被冲击力砸得一个趔趄,趴在了被炉上。刀刃处却没有突入血肉的柔软触感——防刺服从被割开的衣服下露出漆黑的织物表面,利刃在它的表面留下刮痕,却未能突破它的防御。松下下意识的试图再次攻击,可是夏川的反应比他更快,翻过身抓住他的手腕。弓箭手的手臂远比一个荒废人生的啃老族强壮,却不得不忌惮他手中那黏满暗红色血迹的刀刃——而它直直对着少年的眼睛。
可是计划已经成型。松下惊恐的感到沙沙作响的语言从他的后脑钻进来,像冰一样通透而锋利,切分他的大脑,逼迫他继续。他得继续,否则之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从清晨七点三十五分开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必须得继续。
角力似乎无穷无尽对持续着,松下几乎在惨叫,又或者在疯笑。他清醒过来,十数年来头一次,在生死搏斗的压力之下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飞快运转起来——事实鲜明得近乎残酷,冰冷地陈列在他的脑海中。十二个小时前那温暖的朝阳此刻比任何嘲笑和诅咒都更令他感到恐惧。他真的没有退路了。后悔的业火从他的肺叶燃烧至全身,衰弱的躯体灌满了肾上腺素,干瘪的手臂似乎也膨胀起来,短暂的时间里,他竟然能与夏川泉平分秋色。
刀刃在他们之间摇晃着,像被微风吹拂的水仙花蕊一般轻柔,每一颤都让人背后发凉。随着每一次颤抖,结痂的血块沿着刀刃晃动着,终于剥落下来,砸在夏川的脸上——他本能的闭上眼睛躲避,一瞬间几乎被占据了主权。
手握着小刀的男人终于将手腕挣脱出来,他大笑着,破风箱一般从肺叶里压榨出空气。他高高举起刀刃——却没能将它刺下。在他得以喘息的同时,因猝不及防而一度落在下风的高中生深吸一口气撑起身体,团身撞进他胸前。刀刃落下却没能钻进头颈,而只是划破了少年腰后的衣服。夏川紧紧钳制住干瘪瘦小的男人,像橄榄球比赛一般开始冲锋。
松下甚至没来得及再落下一刀,他轻易被扛上肩,冲过狭小的房间,狠狠撞在玄关旁的柜子上。实木家具的边缘与男人的脊椎相撞,他惨叫着,却还不肯松手——可是这已经没有用了。夏川抓住他的手,将他的关节扭转。
手肘的韧带拉扯着强迫手背的韧带伸长,于是手指不得不张开,以免受伤。人类的身体是如此精妙、优雅而复杂的机器,正因此它也如此容易被干扰和利用。在松下绝望的嚎叫中,刀刃从他的手指间松落,掉进一只旧鞋子里。
它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
而夏川也一样的安静,像一只警惕的野兽,在最激烈的搏斗中也不肯吼叫,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喘息和恐吓的气音。他仅用一只手将疯狂的袭击者按在墙上,手臂压在他的胸口——就像是要将一件大衣挂上衣钩一样。男人干枯的身体毫无生机的垂下来,夏川喘息着,惊愕的看着他,而这惊愕也让松下感到困惑。
这难道不该是基本的心理预期吗?在这样一个夜晚,他这样一个怪异的人前来投靠,满手血腥。难道不会思考吗?他能够给自己的奶奶下药,任她在杀戮之夜的危险中沉睡,却会为这个可疑的来客奉上茶水——啊,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当然如此,果真如此。恶人之王当然是最大的恶棍。愚人的神当然就是最擅长撒谎的诈骗犯。同理这些愚蠢的,永远只会仇恨卓越者的混球们会崇拜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不是自然而然吗?这怪物有人类的外表和行为,又没有那愚蠢的想法和拖后腿的感情。人类就是乐于崇拜这样的怪物,而不是直面人生而幸存的勇士。杀死怪物有什么用?愚民只会去寻找下一个怪物去崇拜,至于他则永远不会得到同样的崇拜——他毕竟是人。
夏川泉是个怪物。
他的失败已经被挤出脑海,松下再也听不见那些窃窃私语,他清楚的思考着,结论不言自明。自豪感充斥他的胸膛,一事无成的男人终于发现了连他唯一的优点也不具备的怪物,于是便忘记了自己一切的败北。他虽败犹荣——极恶的人性沸腾着炫耀自己,宣告他即使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也仍胜过眼前的少年无数倍。
绝望的男人眼睛里点亮了最后一种情绪:嘲笑。他咧开嘴,在窒息中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起来,像一只绝望的乌鸦。他笑得浑身发抖,喉咙紧贴着虎口颤动,浑浊的双眼奋力睁开,瞪着夏川惊愕的脸。在这撕裂的笑声中,他最后一次挣扎起来,握着压在他胸口的手臂,艰难的吸进一口气:"你不明白啊——夏川君!你根本不明白吧?"
在这终极的胜利中松下得意得前仰后合,他奋起余力,蹬着柜子的把手将自己略微撑起,更加放大声音:"你根本无法理解人类啊!你这怪物!人类——可是像我这样,会哭会笑,有感情和欲望的丑陋生物才对!"他像是故意要引来追击者似的大吼起来,将愤怒与绝望一起喷出喉咙:"我才是人类!嫉妒的话就杀了我啊,没人性的怪物!"
他的声音没来得及撕裂夜幕——夏川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抓住他的额头,将他的后脑砸向墙面。撞击声沉闷,男人微弱的挣扎连他的一根手指也无法撼动。一下,两下,三下——男人的手从肌肉贲张的手臂上滑落,他晕了过去。
而夏川泉愕然的站在原地,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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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栖区立天栖高校,21:25】
深夜的校园一片寂静,却并不平静。无名的尸体瘫倒在楼梯口,夏川绕过它继续上楼,背后捆着仍在昏迷中的袭击者。透明的液体从他的耳朵和鼻孔里流出来,随着脚步声滴答落下,带走这个可笑男人仅剩的知性。他距离死亡不远,而被他攻击的人正试图救下他的性命。
连夏川自己也为此感到惊讶,他在杀戮夜离开(也许)安全的家,跨越半个天栖区来到这里,试图拯救这个几乎陌生的,不久前试图杀死他,却被轻易反击以至于晕厥的人。他的刀上已经有过别人的血,破碎的血痂在夏川的衣服褶皱里被磨碎,沙沙作响。这个人不值得活下去——而夏川知道自己甚至已经有绝对的权力可以杀死他。
但他不想杀死松下。
夏川泉并不是个格外智慧的人,十六岁的人生短暂得令他还未能理解自己的本质,以至于他竟然无法认定这个疯狂而凶恶的男人所说的只是一些疯话。他知道自己曾感到愉快,愤怒和恐惧;他能记起无数次畅快的大笑,和一些情不自禁的哭泣;他有喜爱的人事物——奶奶,弓道,以及和它们有关的所有东西。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为杀戮夜而焦躁得满腔怒火,不得不在夜风中给自己降温。他有情绪,也有欲望。
可是他无法反驳那癫狂的宣言,因为他的确不明白。无论是松下袭击自己的理由,还是他那疯癫的傲慢和嘲笑。他像一粒透明的玻璃球,融入平静的清水中天衣无缝,就连他自己也未能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滴水。但清水可以被染色,玻璃却只是玻璃。于是在鲜血的洗礼之下玻璃珠显露出冰冷的质地,从水中凸显。就连陷入疯狂的松下也能对他做出清楚的审判,他自己却看不清自己。
也许他不想杀死松下也是所谓'怪物'的表现,也许在松下这个疯子的眼里善良即是邪恶?可夏川泉无法让自己相信这简单而令人安心的解释。松下的嘶吼并不是一个疯子的口吻——即使他表现得像一个疯子——而是一个濒死挣扎的男人最后的一丝理智。那是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胜利,幻觉不足以骗过回光返照的大脑,只有不容置疑的真相才会让他那样笑着迎接死亡:他确信自己战胜了。
松下心中的胜利仿佛不言自明,于是另一方无条件地'败北'了,即使他轻易将松下打晕,随时可以将他的生命终结。黏稠的恶意与蔑视藉由这个男人的傲慢留在了少年的思绪中,令他焦躁难耐。他无法打碎松下那傲慢、单方面的胜利,也无法反驳他的嘲笑和侮辱,因为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少年惊异于自己的愤怒,可同时他对松下毫无兴趣,也无仇恨。他的感情和体验割裂,像在观赏某种令人生厌的表演,并不会想要殴打演员。
但他们并不是演员——他身处其中,松下是一个活生生的、杀过人且试图杀他的恶人。如果他没能战胜的话,松下此刻应该在他和奶奶的尸体边上大笑吧,又或许已经到了别的人身边,装出一副凄惨可怜的样子,等待偷袭的时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夏川泉可以,应当,必须仇恨他,最好能够手刃这凶恶的杀人未遂者。他完全能够理解这个结论,这是合理的。
不合理的是并没有产生仇恨的他自己。
他不愿为了'理所应当'而杀死一个人,而且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至少弄清楚问题是什么。疑惑一旦产生便无法再置之不理。他迫切的需要提问与回答,仿佛第一次面对镜子的婴儿,惊愕地发现了自己。
夏川在三楼的楼梯口驻步,某一届学生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作品:一座有着木质雕刻边框的全身镜。他的倒影可笑极了,几乎像是某种能剧里的丑角:手持比自己还高的长弓,背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身体。他越过镜子,看向走廊——这所高中处于居民区和工业区之间,走廊一端的大窗户里照耀着高档住宅区的华丽建筑,另一边则是这里的学生家长们工作的港口和工厂们,集装箱和私人工厂的小房子林立着,杂乱得像在地毯上散成一片的乐高积木。从一端走向另一段,简直像跨越两个世界相连的通道。
而在这通道的正中间,将豪宅的华光与港口的照明灯分隔开的——与整个天栖区的位置讽刺似的恰好相同——是众生平等的医疗机构。柳叶桃综合医院在工业区的边缘,将它与其他地区隔开。而在两端的阳光都照射不到的走廊正中间,是学校的医务室。
去年某个学生在学园祭上严重过敏发作之后,医务室那个为了几位老师而常年冻着胰岛素针管的小小冰箱里,又多出了一些常备的肾上腺素笔。男人的生命仍在从耳道和鼻孔中流逝,不久之前他开始抽搐和呼吸紊乱,这并不是个好兆头。而夏川甚至不知道肾上腺素对颅脑损伤是否能起效。
但正如他最坏的构想之一,医务室里已经有人盘踞。夏川闪身退出房间试图喊话:"我没有敌意,只需要一点药物。"
他无声退后到走廊的底部,瞄准黑洞洞的门口,拉开弓的同时感觉到身后的那具身体被挤在了镜子上。
好在屋里的那人似乎并无恶意——一个外国口音的中性声音回答了他:"想要的话,你可以进来拿。"尽管中性,但那毫无疑问是个女声。她毫无惧意的踏入夏川的射野,神情藏在口罩和防风镜下,继续说道:"和弓的初速度只有百米每秒左右,在这个距离下,能战胜手枪吗?"她像是要给他展示似的,将那支小巧却沉重的坠在她手指上的手枪在空中挥了挥:"我也没有敌意。药物的话,你想要就拿去。"
她的枪口朝向地面,手指松散,呼吸稳定。衬衫和西裤包裹着她的身体,勾勒出显然有锻炼痕迹的曲线,站在那里的姿态像一只高挑的狼犬,专注的观察着猎物……但她并不危险。
夏川慢慢放下弓,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反应过度。
"……多谢。"不知为何,夏川觉得自己应当礼貌一些。他朝这位神秘的女士略微鞠了一躬,小心的靠近。他能感到后颈炸起轻微的电流,小声警告着他不可轻举妄动。
女人将那支手枪收回枪套里,平静的退后几步,让出门口,观察着这奇异的……二人组?她看着夏川从冰箱中取出肾上腺素,试图在黑暗中阅读它的说明书,然后笨手笨脚的将它扎进那个已经明显抽搐起来的男人腿上,让药液注入他的身体。但它毫无作用,男人只是痉挛得更加激烈了,像某种恐怖电影里被恶鬼附身了的躯壳。少年肉眼可见的困扰起来——却并没有悲伤。他皱起眉,试图再给他扎一针。
但在那之前,名叫松下的男人猛地吸气,呼吸声紊乱地在房间中响起,像是打呼噜似的声音随着痰液从他的喉咙溢出,但比那更严重的是,从他耳朵里溢出的清液中染上新鲜的粉红色,越来越浓郁的颜色浸透了地面。有一瞬间松下睁开了眼睛,瞳孔涣散的眼珠朝上翻了一下,便又陷入了昏迷中。他挣扎着,像一只被搅动着脊髓的牛蛙似的,四肢被紊乱的神经电流而非清醒的意识控制着。那不正常的抽动像一种警报,比他不久前的宣告更加振聋发聩:他要死了。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女人忽然说道,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夏川背后,安静的看着他并不成功的尝试:"而且肾上腺素对颅脑损伤没有效果。"
"让他稍微清醒一下也做不到吗?"夏川下意识的问道——他总是被老师这样靠近,甚至因此感到了微妙的亲近。
"脑脊液流出是颅底骨折的症状之一,这样程度的骨折,即使是立刻送医也不一定能保住他完整的脑功能。要让他清醒……",女人弯腰查看濒死男人的瞳孔,继续道:"大概也只能叫醒一个无法思考的木偶吧。"
"是吗……"少年轻声叹息,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后悔:"我太用力了……"
"是你造成的骨折?"
"是。他突然袭击我,被我控制住后又大喊大叫。"夏川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他不喜欢大谈特谈自己的事。可女人并没有逼问,她只是站在一边,平静的看着他和被他压制着的那个濒死的男人。她的视线穿透护目镜钉在夏川的脸上,让他无法隐瞒。几乎被自己逼迫着,他继续说道:"'你是没有人性的怪物'之类的……我没有让他喊完,就把他打晕……呃,打死了。"
他犹豫了一下,向这个陌生人坦白:"我想要问问他,我为什么是怪物。"
尽管那个男人还在抽搐,但这个事实毫无疑问即将降临。女人对这近在眼前的死亡漠不关心,这让夏川泉不知为何安心下来:他并非世界上唯一一个冷酷的怪胎。而她此刻专注的看着夏川泉,捕捉他细微的,并非因杀人而产生的焦躁和迷茫,一些懊悔,还有尚未散去的戒备。
这孩子刚刚防卫反击杀了人,接着却选择了为了救活前来袭击他的人而信任一个正体不明的陌生人。他的迷茫像第一次捕猎就被猎物踢伤了的捕食者幼崽,带着满嘴新鲜的血渍委屈得想要向什么人撒娇,或者干脆将他的猎物唤醒,讨个公道。捕食者当然会被恨,对被捕食者来说他们就是怪物,可他却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份——因为他的确不是。
这是一只混居在家养宠物中,连自我认知都被扭曲的小型野兽。
"与自己不同的人即为怪物……这样的解释你应该无法接受吧。"女人略微退后一步,躲开地上那濒死者的肢体。她终于对这个少年有了足够的兴趣。他并非凶恶的暴徒,亦非被卷入这一切的可怜人。他不是面具党或者猎人,却也不是个典型的游民。他缺乏得如此明显,却毫不自知,甚至为此感到委屈。可是另一方面,他也能轻易信任一个陌生人,诚恳得甚至惹人怜爱。一个自普遍性环境中长成的特殊性个体,具有独特的道德感,却对自身一无所知。他急切的需要答案,可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可以成为参考。
"你可以叫我Mr. Tang."她终于自我介绍,示意迷茫的少年过来——在那样一具失控的血肉玩偶旁边,根本无法完成体面严正的对话。它被关在了医务室里,肢体抽搐时砸在地上的声音透过门缝仍隐约响着,但已经无法影响他们在走廊交谈。
"我对你的立场很感兴趣。"她说,像是给出一份工作的邀请:"我会帮助你理清自己的立场,前提是你坦诚的告诉我你的故事。"
自称唐先生的女人挺拔而优美,却奇异的与血腥和混乱并不冲突。她平静的等待这怪异少年的回答。而夏川沉默着——他并不怀疑这个神秘的女人,但她值得相信吗?足够他将自己的人生倾囊而出,只为寻求一个回答?
门内的声音沉寂下来,而少年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叫夏川。"他轻声说道,带着对唐毫无由来的信任。
"您想要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