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侧锋在纸上勾出一个淡淡的轮廓,卡特抬眼看了看坐在落地窗前的人,午后的画室采光很好,婕黛忒的影子铺在木质的地板上。她正兴致勃勃地拿着坚果吸引附近的松鼠和鸟类,此时在她手边已经围了三只小贪吃鬼,他们也并不惧怕触摸,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纤长的指尖时引来欢快的笑声。卡特落笔很果断,看似随意实则神韵具备地捕捉下了这个画面。
——叮。
烤箱的声音也恰好在这一刻响起,婕黛忒拍拍手对着小动物们说。
『好啦,下次再来玩哦。』
浅色的裙摆擦身而过,卡特自然而然地放下画板起身去拢上落地窗的窗帘,那些小松鼠动作非常敏捷,跃向树枝后就再难寻找他们的身影了。
恶魔不经意地向外扫了一眼。
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正在由远及近,他们选住的街区比较安静,这个时间只有那一个身影走在路上,女孩走过一个路口,低头对着手里的纸条琢磨片刻,最终确定了方向。恶魔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邮件,点开客户的资料和照片,画家向来对细节的捕捉极为敏感,他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就确定了照片与路上的是同一人。卡特双手插在衣兜,在画室门口探头望向半开放的厨房,向着妻子忙碌的背影说
『婕黛忒,她来了。』
天使将刚出炉的可可曲奇连同浓郁诱人的香气一起放进了小纸袋里,闻言,她包装饼干的手不动声色地加快了动作,用绸带在袋子上绑了一个蝴蝶结,她深吸一口气。
『嗯,走吧卡特,我们要开始工作啦。』
露比站在门前再次看了看手心的纸条,确认自己并没有找错地方后抬手按响门铃。
——咔嚓。
隔壁房屋的大门闸口正好被拉开,一对容貌出众以至于让露比也感到些许惊艳的情侣走出来,卡特默默地扫了两眼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婕黛忒抱着纸袋向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哎呀,你好。』
总字数:1069
医疗原理参考 The Good Doctor
歌曲是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 Queen
========
肯·麦考利坐在家附近到公园的长椅上,无线耳机里还放着歌,他低头抿了一口手里的连锁店纸杯装热咖啡,呼吸间吐出一口白气,这是十一月初的一个傍晚,天黑的很早,路灯已经亮起,空气中漫上了初冬的寒冷。
刚刚结束了在医院一天的工作,这杯咖啡是顺手在回家路上买了带走的,他希望喝一点能稍稍缓解自己身体与精神上,作为医生不可避免的,工作累积的辛劳。
打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工作邮箱里的会议资料,这是关于前几日的急诊接收的一批车祸伤员的抢救情况报告。
克莱尔,在现场搜救发现的女性青年,因为颅内失血过多进入了休克,医疗团队已经第一时间成功对她进行了开颅止血手术,但术后还是没有脑电波,在几小时后失去生命体征,医学上判定死亡。是麦考利医生发现,现场救援时插入过深的呼吸管损伤了克莱尔的肺部,她很可能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因为缺氧而脑死亡。
麦考利是想严肃指责这次失误造成的后果的,用他一贯不留情面的话语,但是面对无力地靠在墙边的同事自责又沉默悲痛的表情,他当时并没有多语。他沉着脸,揉了揉额角,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地铁上没有信号,麦考利才发现手机上还有一条一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发信人是露比,内容是她这几天在学校举办的个人摄影作品展览的海报,还有几条文字:
「开展第一天,我在会场坐了一整天,好累!哥什么时候来呀?看完我的展一定要和我说说感想!」还跟着两个带爱心亲亲的emoji。
麦考利低语,“露比,糟糕。”他急忙回复,解释了一番工作太忙,表示自己明天的休假一定会去看,到时候再联系。
风吹过树叶响起了沙沙声,沙沙声太响了,麦考利带着入耳式耳机都可以听到。
有些不对,这根本不是风吹的。麦考利看向头顶传来的方向,同时,有刺眼的灯光盖过了路灯的亮度,使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闭上,抬起手想要遮挡。
“咚!”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掉在了他的面前,不知道哪里播放的歌唱到:
「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一个人倒下了
麦考利的眼睛适应了强光后看清了眼前的地上的东西,或者说是个脸着地的浑身荧光绿的瘦个子黑发男子,他试图站起来,但是接连跌倒。
「...another one gone, and another one gone...」…又一个倒下,又一个倒下…
男子沾了些许泥土的荧光绿毛衣在头顶的迪斯科球照耀下还是很耀眼。麦考利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头顶的树枝上会挂着一个迪斯科球,背景里的音乐是哪里来的。
他终于一个成功的起身,生机勃勃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捋了两把头发,下了个腰捡起了脚边的一个扩音喇叭和一个夸张的荧光绿边框墨镜。他从容不迫地一手戴上了墨镜,一手举起喇叭凑近嘴边。
荧光绿男清了清嗓子,传来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电流声:
“哔——噗——呃咳——那边的肯·麦考利医生听好了嗷——”
“我是天使,放弃抵抗,快点选择和我上天堂嗷——”
麦考利:???
O概要:过年与知法犯法与女儿亲爹。
——2302——
电水壶将发出水烧开了的鸣音,齐言草叼着牙刷,一手拿着玻璃牙杯,另一手将日历撕掉一页。露出的新页上红色数字下方写着小字:除夕。
齐言草将过去那一页废纸丢进厨房的纸篓,附身用杯子上沿撞开水龙头,用杯子接水漱口。身旁炉火刚将水煮开,水汽升腾,把窗户玻璃染白。齐言草摸了摸嘴,洗净双手,转身去冰箱中取面,抖松后下入沸水中,再将锅盖盖上。顺手用抹布擦干净水池和灶台的水渍。待白沫翻腾,齐言草盛一碗凉水倒入锅中,另一手拧扭生火。哒哒两声,火起架锅,倒油摇晃。放下炒锅后,齐言草再盛一碗水倒入面里。
在齐言草走去冰箱,从保鲜柜里拿出昨夜的青椒肉丝炒豆腐干时,仙人掌酱从阁楼上缓缓踱步下楼。“早上好啊,仙人掌酱。”齐言草关上冰箱后朝着小仙人掌挥挥手。仙人掌高兴地蹦跶下最后两阶台阶。再走回厨房,齐言草将炒菜下锅,“哗——”一声,油星飞溅,香气翻腾。锅铲与锅壁摩擦几下,焖上。捞面,倒水撒葱,起锅,一铲子将青椒肉刺和豆腐干浇在面上。齐言草端着两份早餐面走去厨房,放在桌子台面上。房内齐言树的闹钟也响了起来。
齐言树穿戴完毕揉着眼睛去卫生间洗漱,齐言草和仙人掌酱则开始巡视公寓内各个房间把需要换洗的衣物和沙发套桌布等丢进洗衣篮。两伙人再次在餐桌碰头聚集在福字之下,齐言树已然藏起了睡眼惺忪之态,重新整理好了他冷静又礼貌的状态。而齐言草则脱去了早晨所穿的围裙,穿上了有喜庆图案的卫衣。
“新年快乐,小树。”齐言草拿起筷子,开始嗦面。
“新年快乐。”齐言树笑了一下。“今天没有炒面吗?”
“炒面摊没开——过节了嘛。”齐言草笑。
“哦……”齐言树低下头。
齐言草感受到来自弟弟的酸涩,拖着凳子和碗凑到齐言树身边:“上班回来有炸馒头。”
“好。”齐言树点点头,又笑了下。两人吃完面,齐言树收拾完东西戴上双剑去玄关穿鞋。临行前齐言草给他围了个毛绒围巾。大红颜色的,很喜庆。就这样,齐言树踏上了去六扇门上班的路。他今日的任务与以往春节并无不同——巡逻街巷,保障安全。而齐言草,与他的弟弟一样,同在六扇门做事,不过做的是不一样的差事。
与执行科不同。每年灵兽科都干一件事——过“年”。
传说中,年,是一种凶兽,自古时起就有在腊月三十到吃人闯祸的习惯。传说人们用红色和巨大响声吓走了。从此腊月三十便有了过年的习俗。这传说不假,如今这只年依旧会在腊月三十来闯祸,而驱赶他这件事经过一代代一轮轮更迭,在如今交到了六扇门灵兽科的手上。
齐言草和这位“年”兄算是老朋友了,自入职六扇门起每到年关都要和“年”兄有个约会。每次都在寒风里等“年”兄大驾,好不容易等入席了又是一阵火花霹雳鞭炮齐鸣,第二天起来脑袋里都还在噼里啪啦回想。这每一个年过得都算得上标标准准,典型又传统。就是有些废耳朵。
齐言草想到这儿笑了笑摇头。然后哈了口气搓手站在计划规定地点等指令。身边是几捆电子烟花和新·过年特制·电子一千响。没剁几脚就接到了一通电话:“小树?怎么啦?家里有什么东西缺了吗?一会儿我就要放鞭炮了,可能听不见你的电话~”
“你在哪儿?”齐言树直接问。
齐言草直接向齐言树发送了自己的位置:“收到了吗?”
“好。家里都好。”齐言树说罢挂了电话。
齐言草看了看电话,眨巴几下眼睛,把这通电话理解为拜年后他让手机自己滑进兜里,笑着继续朝手哈气。
“我有三倍工资~我骄傲~”齐言草哼着不成曲的调子看着路灯下悬浮的灰尘。不一会儿,他从里头看出了两个人影。一个像他弟,另一个像小女孩。齐言草觉得自己大概是冻困了,开始做梦了。这两个人影越来越近,手拉着手带着红围巾红手套——仙人掌酱还套着红帽子,帽子上贴着六扇门的符——就这么一路向他走来。
“饺子。”齐言树走到齐言草面前,向齐言草晃了晃手里的环保袋。
“我正好饿了!”
“趁热吃。”
“我去洗个手!”
等齐言草小跑回来,齐言树替他拿出可降解盒子,盒子发出的热气在路灯下冒出白烟。仙人掌酱打开盖子,一团水气冲着齐言草的脸过去,然后才露出十几个饺子。
“有竹签儿哎~”齐言草捏起签子,戳起一个饺子一口就吃了下去。“好吃呼呼呼。”这位哥哥就在他弟弟捧着饭盒,仙人掌酱围着他打转,在路灯底下,吃了一顿暖乎乎的夜宵。
冻住的手脚这下都开始暖和起来,喜悦之情随着温热的血液游走遍齐言草全身。心底冒出了活动的主意,齐言草从自己的装备里掏出一把仙女棒对着齐言树和仙人掌酱:“要玩吗?”
两位对视一眼后看向了那个写着《一千响》的大家伙。齐言树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这不等你放嘛。”
我记得仙人掌酱是女孩子吧?齐言草瞪大眼睛向仙人掌酱确认。仙人掌酱叉腰点头并舞动双手发表了非常正确的回应:老师说不可以因为性别就乱下定义!
齐言树看着齐言草和仙人掌酱手舞足蹈勾起了唇角。齐言草则受到了仙人掌酱的教育,开心大笑。仙人掌酱因为兄弟二人都在笑所以也笑起来。三人笑作一团。
待年兄到场,三人一同按下开关。电子一千响发出噼啪巨响,远处近处,各处炮仗形成一阵声浪。
“向南去了!——”企业微信有一条通知所有人查看的消息。
齐言草收到移动指令便即刻向仙人掌酱转达。齐言树举着手机拍下了他的亲哥哥在烟花之下炮仗声中手舞足蹈的模样。
“别拍了——”齐言草跳完想一把拉住齐言树的手,被他反一把拉住。齐言树一手拽着齐言草,另一手拉着仙人掌酱就往南边跑。
三口人就这样一直向南跑,放着炮仗度过了十二点整。
年兄今年也很给面子。成功收队时,齐言草一个红包也没抢到。看着企业微信里一堆谢谢老板表情包无语凝噎。齐言树拍拍齐言草的肩膀:“仙女棒我可以偷偷买了,在阳台放。”
“?”
随后这位六扇门执行科鹰犬同志对着仙人掌酱发表了重要讲话:“有机会带你去乡下放真的。”说完他推了下眼镜。
“喂,六扇门吗?有人知法犯法。”齐言草举起手机假装说话。被齐言树轻推了一下。三口一起在月色之下回家去了。
*改编可以乱编,戏说可以胡说,没有任何人需要对当事人谢罪因为他们都死了
话说明朝永乐年间,有一知县名为许昌,为官清廉正直,心系百姓,却也因此得罪了地方豪绅。豪绅派人杀害了许昌,又重金贿赂了负责的官员,许昌一案便草率了结。许昌膝下有一独子,名为许原,从小聪慧过人,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许原意图替父报仇,惩治豪绅,他深知豪绅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于是埋头苦读,希望有一日入朝为官,重审父亲的案子。
八月,许原前去乡试,赶路时遇到一群孩童正用棍棒击打一只白鹅。许原见白鹅可怜,驱走了小孩,又把鹅带去医馆疗伤,悉心照顾。白鹅渐渐伤愈,与许原也日益亲密,怎料某日许原发现白鹅不见踪影,房中却有一妙龄女子。许原诧异,女子自称鹅娘,是修炼了几百年的鹅妖,化为人形便是来感谢许原的救命之恩,说罢便来脱许原的衣服。
许原大惊,问这是何意,鹅娘道,我道行尚浅,你救我一命,我赔你百年,也算是不负你的恩情。许原连连摆手,鹅娘见他如此,便问,莫非你已有婚配?许原摇头,鹅娘不解,道,我听闻男儿都好美色,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想也知道该干那事。许原道,我一心考取功名,并未想过男女之事,还请姑娘自重。鹅娘奇道,你这人实属罕见,难道我没有姿色?许原细细打量鹅娘,见其婀娜多姿,顾盼生辉,虽心中微动,却也连忙摇头。鹅娘见许原不愿,也不强求,从此变作书童打扮,陪同许原参加乡试。鹅娘性情直爽大方,两人交情日笃。
及至乡试放榜,许原中举,为来年会试愈发刻苦读书,鹅娘为其研墨,照顾其起居,许原也对鹅娘渐生情愫,两人定下终身。鹅娘要回乡告知族人亲事,许原欲同去,鹅娘怕族人为难许原,便独自上路。豪绅知许原中举,前来巴结,许原个性刚正不阿,痛骂豪绅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甚至害死许原之父,豪绅愤怒,招来手下痛打许原,眼看许原就要奄奄一息,鹅娘赶回县里,痛揍豪绅及其手下,救出了许原。
两人逃至临县,许原身体康复后与鹅娘大婚,来年二月许原进京赶考,高中榜眼,入翰林院,几年后重审知县许昌身亡一案,查出当地豪绅种种不义之举,将其收押至大牢,择日处斩。
这真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啊!
破天荒说:“志怪的怪是有了,就是还不够精彩。需要加入一些爆款元素,比如当下最流行的……”
邓云青:“最流行的什么?”
破天荒:“合成大西瓜。”
邓云青:“合成什么?”
破天荒:“大西瓜。”
破天荒:“我们可以对这个故事加以改编,加入一些合成大西瓜元素。比如许原的父亲断案,断的是什么案?西瓜疑案。这个豪绅呢,用一个葡萄换了一个大西瓜,农民事后觉得不对劲,告上公堂,许原的爸爸就开始破案,他是怎么换的大西瓜呢?”
邓云青:“用两个菠萝?”
破天荒:“不错,然后这两个菠萝是怎么换的呢?这不就有悬念了吗?”
邓云青:“我觉得挺好,这个故事您随便改,改成啥样都无所谓,您觉得精彩就行。”
破天荒:“也谢谢你的供稿。顺便问一下,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
邓云青:“前半部分是。到鹅娘回来之前都是真的。”
鹅娘赶回县里,正碰上鬼差来捉许原的魂魄。原来许原已被当地豪绅活活打死,鹅娘见此惨状,当即与鬼差大打出手,拼死护送许原魂魄回归。鬼差见许原逃了,只得捉了鹅娘回去交差。许原醒来,只见地上躺着一只死鹅。
来年二月许原拖着病体进京赶考,考官暗示许原行贿,许原不肯,直至放榜果然籍籍无名。许原自此一病不起,死前还念叨着鹅娘的名字。
至于豪绅,自然是享了一辈子清福,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破天荒:“观众不会喜欢这个故事,太丧了。好人没有好报,恶人也没有恶报。不过像这种豪绅,准要沦落畜生道,几辈子遭人享用。”
邓云青:“肯定是,没准昨天的五花肉就是。”
破天荒:“怪反胃的,还是当苍蝇吧。只可惜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或许来世能再续这段情缘。你还知不知道来世的故事?”
邓云青:“来世啊,知道一点,不过还没结束呢。等结束了之后再给你讲。”
*请抽到西红柿鸡蛋片汤的朋友自行取用,什么?饺子,这里没有饺子
腊月二十九,六扇门包饺子。
邓云青悄悄给我透露,说这次准备的饺子馅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于是我做足了心理准备。说到怪,无非就是臭豆腐榴莲折耳根,螺蛳粉皮蛋冬阴功,之后一看果真如此,但我没猜中全部。草莓车厘子的饺子真的能吃吗?我很疑惑。
还好我们抽到的饺子馅蛮正常的,是西红柿鸡蛋馅,我喜欢。
邓云青说,好耶,我们开始吧!然后就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臂看我。我一头雾水,问他,你干啥,不是包饺子吗?邓云青笑眯眯地说:鬼包饺子可能有点不吉利,今日全权由你负责。
我崩溃了,我哪会包饺子。
我就是传说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青年,平日靠公司食堂和外卖为生,包饺子这项极限运动我真的没参与过。邓云青懒洋洋地说:那就试试呗,反正你都这么大人了,也该学学。
我无言以对。还好面已经和好了,接下来只需要进行一些我从来没进行过的操作就行了。我看邓云青:你真的不打算动手?我也没觉得你包饺子会不吉利。邓云青当着我的面直接消失了,摆明了要当甩手掌柜。
那你倒是教我怎么做啊!我对着空气喊。邓云青的声音在半空里飘啊飘,说你自己百度吧!
我就真的开始百度。到了包饺子这天才开始学如何包饺子的,大概我是唯一一个。
总之先把馅做好。我把鸡蛋放锅里炒,邓云青在旁边念叨,油放少啦!炒完鸡蛋切西红柿,邓云青问我:你会用菜刀吗?我怒切十八刀,让他看看我到底会不会。结果切完发现每块都不一样大,我的气势就立刻萎靡了许多。我把鸡蛋和切好的西红柿丁拌在一起,再加点小葱,邓云青又问,你怎么不放盐?我问他放多少,他告诉我适量,我的血压肉眼可见地升高了。适量是多少啊!
邓云青说你尝尝呗!我恨不得把他下锅炖了。
饺子馅搞定之后我开始对着面团下刀,然后擀饺子皮,这我是真不会,擀出来一张一张好像欧洲国家地图,这个像英国,那个像德国,还有像意大利的。好不容易擀出一个圆形,邓云青在旁边悠悠来了一句:太厚了。
我拿着菜刀杀气腾腾地看着他,然后重擀。包饺子就是一步一个坎儿,馅不会做,皮不会擀,等到了开始包饺子的时候,饺子也不会包,只能进行一个乱捏,捏出来的饺子可以说是惨不忍睹,邓云青看了会沉默,希望到时候吃到的人不会流泪。
包到后面我开始找到一点窍门儿,饺子渐渐看起来有点像饺子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了。但邓云青还在一旁摇头叹气,我问他,他就开始笑,笑得我心里有点发毛。后来我想,反正最后也不是我吃,爱包成啥样就啥样好了。
包完之后下锅,我算是知道邓云青为何发笑。这群大胖饺子一下锅就迫不及待地把衣服全脱了,嚯,好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邓云青盛了一碗,深深吸了一口:其实也还行啦,就当是片儿汤了。
我也吃了一点,其实也不坏,就当是片儿汤了。
那能一样吗!本来是包饺子结果做成了片儿汤,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包饺子呢?我怀着深深的疑惑,环顾食堂的四周,鼻子里闻到的却是一股复杂的味道——芝士榴莲饺子似乎下锅了,而螺蛳粉正在排队。
算了算了,甭管做成了什么样子,能吃已经是莫大的不易了。
当我们谈论“死”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邓云青和我成了同事之后,经常到我家玩。他说他有个三层的纸扎大别墅,不过不能碰水也不能碰火,还一脸可惜地跟我说,我不能去真是太遗憾了。
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但心里挺不是滋味。
看得出来,他尽量把自己的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对此毫不在乎。他对我说,现在他有房有车,吃穿不愁,还有份好工作,好多活人的生活质量还不如他呢,我差点就信了。
后来有一天下班路上,我买了一杯奶茶,觉得挺好喝,就顺手递给邓云青让他也尝尝。他接过吸了一口,什么也没吸上来。
我错愕地盯着奶茶,邓云青在一旁大笑起来,就好像这个事儿真的很好笑一样。
黄昊宁在旁边看我俩,表情怪怪的,他的点和我们都不太一样。
黄昊宁说:“你俩喝奶茶,用一个吸管啊。”
我一拍脑门,忘了,习惯了。
我们两个认识太久,在饮食上并不特别避讳。喝同一瓶水在学生时代是常事,特地倒出来喝反而显得生疏。
我是这么想的,但我没说。邓云青替我把话全说完了,我们认识太久了不计较这个,但他又话锋一转,说:“不过以后也不用计较了,我喝不着了嘛!”
邓云青当了二十多年的人,能吃能睡,爱晒太阳,现在他不能了。这对他来说也是好的吗?他要一直这样当鬼吗?我想问他,又怕得到答案。
我俩躺在我家的懒人沙发上看综艺,之前这玩意只有一个,后来我又给邓云青买了一个。懒人沙发是会吃人的,而我心甘情愿以身饲虎。
主要确实是舒服。
综艺是我喜欢的侦探类节目,邓云青没看过,现在我们看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期。我们一边看一边讨论案情,邓云青在一旁胡猜,我偏偏不告诉他正确答案。这一期我看了太多遍,难免走神。我注意到字幕里所有的“杀”和“死”都被打了引号,最近几年的综艺似乎都是这样,似乎不加一个引号,观众就真的会认为节目里假到不行的塑料模特是真的尸体。甚至嘉宾说声“笑死我了”,字幕里也会变成笑“死”我了。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做法,仿佛把观众都当成傻子对待,是一种纯粹的欲盖弥彰。但现在我的心情反而微妙地与字幕的状态靠拢了。
在邓云青的面前,我不敢说“死”,不敢说“杀”。其实本来也不想让他看这个综艺的,是他突然想起我以前推荐过,硬拉着我来看。邓云青问我,这个人到底是谁杀的呢?我就回答,我也不知道谁是犯罪分子。他问,死者到底是被什么凶器杀掉的呢?我就回答说,我也不知道犯罪分子用怎样的手段作案。
我处处回避那几个词,但邓云青非常直白,就仿佛想要引我说出来一样。到后来这甚至有些像一场游戏,他说,凶手,凶器,死者,千方百计地要我上钩,我说作案,犯罪分子,作案工具,被害人,滴水不漏地闪转腾挪。其实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我偏偏不想说那几个字,仿佛说了,就是往本来已经结了痂的创口上再捅几刀一样。
后来我说不闹了,邓云青就说好,也没再提那几个字。我们都安静下来以后,房间里就只剩下电视的声音。我几乎记得住每一个镜头,每一个人讲的话,在这种熟悉感中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皮也沉重不已,邓云青好像离开了,又好像没有,他好像来过了,又好像没有,我也许跟他说话了,又也许没有。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薄毛毯,一期节目播完,下一期已经播到一半,邓云青看到我醒了,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我全吃了,一个都没给你留。”
鬼吃东西是吸食物的气,吸完了之后虽然食物还在,但吃起来味同嚼蜡,我有幸体验过一回,不堪回首。
“几点了?”我问他,然后去摸我的手机。手机上是准确的时间,六点二十五,邓云青报了个虚数,说是六点半。
我说哦,脑子里回忆刚刚梦见的东西,像一团浆糊,越试着去想越不清晰。我问邓云青,我刚刚有没有说梦话,他点点头说,我刚才一直念叨着想吃炸鸡,外卖一会就送到了。
我松了口气,那还好。可能我确实是太想吃炸鸡了。
许天明睡着了。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我去给他拿了条毛毯,他的睫毛动了两下,眼睛睁开一条缝。
我拍了拍他,让他好好睡,他却伸手抓住我的袖子,问我:“可不可以不要死?”
大屏幕里,凶手被捉拿归案,玩家们欢呼庆祝他们的胜利,而屏幕外的许天明问一个死者,可不可以不要死。
“哎呀,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思前想后,我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巨树的出现导致这片本就人烟稀少的土地失去了最后的人气,在这永恒的极夜之下一切仿佛回归了最初的规则,哪怕还是有很少一部分人类在此活动,大自然还是一步步取回了它原本应有的地位,北极狐在雪地上搜寻旅鼠的踪迹,彻底野化的驯鹿群不紧不慢地走过厚实的冰面,许多不属于这片极地的黑鸟在空中翱翔着观察着这一切,几乎完美地融入了这片生态圈,甚至还有几只还去骚扰其他动物,气得某只雪鸮骂骂咧咧地从窝里追出来轰走在自己家门口反复横跳的不速之客。
树林的一角,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影在一小块空地上休整,其中一个坐在树上欢快地晃着腿。
“目前没有发现幽灵活动踪迹,以及东北方向没有发现人类活动踪迹,西南边那边大概距离我们50米倒是有发现一些人,嗯……看起来不像是猎户的样子,不过离我们也挺远,按照他们的行动轨迹预测他们接下来的路线我们应该也不会和他们遇上。诶等等!看我发现了什么?有一只北极兔!诶嘿这就让我逗逗它……”
看着充满活力的队友麦丽丝尔无奈地叹了口气,“Raven小姐,请注意安全,我们不是出来玩的,万一您受伤了或者防护服不小心出现损坏,我们接下来的路可是很麻烦的。而且我们的魔力以及带的摄像头有限,不要乱玩你带着摄像头的亡鸦。”
“好的,知道啦~”说罢Raven立刻稳稳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麦丝丽尔旁边乖乖坐下,“麦麦我们接下来往哪边走?现在我们距离旧基地还有多远?”
“继续向北,看地图的话我们差不多已经走了一半了,调整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继续出发吧。为了安全起见接下来我们还是尽量避开有生物活动的区域,以免遇到危险。”
“好的~那么我收回一些亡鸦了。对了麦麦你是担心会不会存在可以变换形态变成动物的幽灵吗?这个你放心,我刚刚看到的动物我基本上全都骚扰过了,都确定是单纯的动物,如果需要的话一会儿亡鸦回来我还可以给你一些从它们身上叨下来的毛~”
麦丽丝尔沉默地看向一旁的队友,哪怕有着头盔的阻碍她都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Raven那双像是承载着星光一样亮晶晶的眼睛,经过短暂的一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心理斗争后,最后只憋出一声叹气,“注意安全,别太浪了。”
“遵命!”
不得不说Raven的魔法让这一部分路程变得轻松许多,比起需要应对突然出现的危险,目前对于麦丽丝尔需要处理最多的事情除了给回收的摄像头充电之外就是在发现幽灵时拉住看着她等待自己一声令下估计就直接窜出去的Raven说:“我们绕开它,现在还不可以去和它对砍。”
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中,周围的树木逐渐变得稀少,广阔的平原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以幽灵的体型来说两人用肉眼就可以很快发现它们,不过坏消息是这同样也没多少遮挡物可以为两人提供遮蔽,一旦被幽灵发现毫无疑问两人只能表演速度与激情来和幽灵进行死亡赛跑。现阶段的情报都无法确定幽灵是察觉到人类的行动轨迹的方式,虽然这次是个不错的实验机会,但是两人还是非常默契地遵从了内心的决定,连亡鸦们都自觉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沿途解决掉几只无法避开只能正面应战的幽灵后,刚刚结束了一次战斗松了口气的两人又被远处传来的大笑声吓得几乎同步看向了声源处,旧基地的建筑已经远远出现在了两人视野范围之内,但是一路随处可见的战斗痕迹直白地告诉两人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那笑得像个反派似的声音让人感觉自己头上都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危”字。
“在旧基地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但是一处断崖下有很明显的战斗痕迹,看脚印的话大概是四个人。另一处靠近树林的断崖那边也发生过战斗,大概是一个人,看现场留下的痕迹再加上刚刚的笑声,大概十有八九是林抒大姐头。不清楚还有没有其他进入旧基地的人,旧基地内部太复杂再加上不确定性太多,我就不放亡鸦们进去大范围侦查了。”
亡鸦一只只飞回Raven身边,充满防备地看向旧基地的方向。瑞文也转头看向麦丽丝尔,等待对方的选择。
麦丽丝尔静静地思考着,如果是进入旧基地的话,如果只是进入旧基地这一段路的话毫无疑问是那两个入口最安全,毕竟刚刚有人清理完入口附近的幽灵,剩下的幽灵占领那些区域还有些时间,但是她也无法保证进入这两个入口的只有两批人。
“走吧,我们从靠近树林那个入口进去。”麦丽丝尔说完就向着旧基地走去,瑞文点了点头,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茫茫雪原。而雪原给她的回应除了她们留下的痕迹就只有呼啸的风声与远处隐约可以看见的幽灵的踪影。直到麦丽丝尔点呼声使她回过头跟上了对方的步伐,虽然什么都没发现,但是她有股感觉:
有什么在跟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踩上这片区域的一瞬间林抒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不光是她身体感受到的那一股阴郁发闷的气息,还是从心脏里喷涌而出的那一股拔刀的冲动。
毕竟这里可不光是幽灵,还是成群结队的幽灵。
刀刃出鞘的一瞬间她从藏身处一跃而下,对着最显眼的那个幽灵头部就是一刀。如此嚣张的进攻方式导致她很快便被几只幽灵发现,周边都是雪,她这次出门走的急,只带了随身的刀和一把匕首,金属量完全不够制作枪械。不过这场面林抒倒也不觉得有多头疼,毕竟她本身就擅长使用刀类。
“嗯……稍微有点少呢,试一试吧。”
她要对付的是三只幽灵。
匕首在她手中变换成样式奇特的武士刀,比起刀或许说是针更加形象。刀身类似于极细的针,在刃从刀尖开始每隔一段距离都上长出锋利的倒刺来。林抒将魔力附在两把刀身,屈膝发力,跃起,脚尖在一旁的树干枯枝上再次借力一跃,接着是边上的山崖,最终手起刀落凭借着一击致命。
落到边上树杈上的瞬间林抒脚踝微动旋身接着一跃,她没有办法直接跳到那么高的地方,跑到高处过于浪费时间了,所以她选择借力连续跳跃来达到想要的高度,所幸周围的树木够多,不然她可没办法砍到幽灵的脑袋。
这些幽灵高度不同,位置也相对分散,林抒懒得分析什么先后顺序,她只知道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内,它们都只剩消失的下场。
就算是厚重的防护面罩也没有办法挡住林抒的笑声,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用计较后果的打斗了。这简直,简直让人不要太兴奋!
“来啊,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间时不时传来林抒几乎类似于癫狂的笑声,落地之后林抒把两把刀握在手里,转身抬手刀尖指着最后一只幽灵的头部朗声叫嚣。
“我说,现在可是只剩你一个了哦?”
果然一个人企图绞杀大数量的幽灵还是有些费力的,见好就收。她也算是幸运,招惹到的幽灵都不算强,林抒抖了抖挥刀挥到有些酸痛的手臂,收刀入鞘 。匕首也变回了最原本的模样,简单检查完身上有没有伤口后她走向不远处的旧基地。她对旧基地内还有什么资料不是特别感兴趣,她来这的目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她就是来砍幽灵的。
当然,目前看来她可是好好的过了一把瘾,林抒走进旧基地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很显然来到这的人不止她一人,不过像她这般“恋战”的八成只有她一个了。入口处早就留下了不少痕迹,她沿着墙壁缓慢向深处前进。
“啊……想吃辣椒炒肉……”
三点的警报声扰人清梦,关很少在这个点醒来,但也不是没有过。周遭都很安静,关只开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灯光穿上他的防护服。房间里只有他穿衣时布料摩擦的声响还有通讯仪接连不断亮起的光。
“这个点,可得算加班啊……”
通讯仪上赫然写着中心广场出现了新的树,似乎并没有北极出现的那棵巨型,并且……可以触碰到。这对技协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他可太清楚有多少人会因此激动了。
“我出门了。”
看来他估计得跟他的茶叶说再见一段时间了。
“哈……新的树啊……”
种子触碰到土壤的一瞬间迅速生出根与枝叶,半人高的茶树灌木混杂着山茶细枝的花骨朵在封锁线上连绵开来,随即又被关缩小至脚踝处高度。比起主动出击,他更喜欢守株待兔。
关不是很明白教团人为何对树如此狂热,但也无可奈何。对于他来说那都是人的选择罢了,他向来不爱做评价,只是沿着封锁线一步一步的踩过去。
他本应该是恨这些东西的,恨它们把母亲从自己身边剥离开,恨它们带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自己的人。
但他恨不起来,他总觉得那股恨意总是在他面对那些事物的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能让他眼眶酸涩的悲哀来。
关扯下一朵山茶花来,指尖压着花瓣揉搓,淡红色的枝叶很快沾染上了他的手套。他像是泄愤,一瓣一瓣把那朵花拆到只剩下花蕊。关没有去看落到地上的花瓣,它们不是落到地上的,而是倾斜着扎进地里。随后又变成普通花瓣的样子被掩盖干净。
关约半是明白了,比起恨幽灵恨树,他更多是恨自己。母亲溶解末期的时候他颓丧了很久,他怎么也不知道那封被他搁置了打算明日再看的信,会是母亲写给他的最后一封。她每天固执的在末尾写下“我爱你”每一次,每一封。硬要说母亲其实是不大赞同自己来基地的,她更希望他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关有时候觉得这是她的坏毛病,她总会天真过头。
从思绪里挣脱而出之时关瞥见不远处的上空出现一抹异样,很快,但不明显。关不确认那是什么,幽灵?还是只是他的错觉?紫茎的枝叶张牙舞爪出现在关的脚下。关让它们的枝条软化,像是扭动的伺机而动的蛇。
“哎呀……保险起见还是站的高一些吧。”
山茶的叶片托举着他升到半空,透过面罩的空气干燥且冰凉,关不大喜欢这种天气,他同母亲一样喜欢春季。因为什么?阳光?睡醒伸懒腰的一瞬间?还是……母亲常常提在嘴边的那句话?
“春天啊,春天的时候迎春就要开了。”
母亲喜欢迎春,却从来都不买它的种子。她喜欢把迎春的花比作他的眼睛,即使在他看来颜色总是不太一样的。
只是啊……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她一起去看花了。
*进行一个乱写
年关将至,我和邓云青开车去采购。我头一次知道鞭炮和烟花真的能用来驱赶年兽,不过近年来为了环保,六扇门也改用电子烟花。这可真是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电子烟花都有了,什么时候来点赛博年兽。我把赛博年兽跟邓云青说了,他在副驾驶上哈哈大笑:“想象一种年兽病毒,在每个人的桌面上像瑞星小狮子一样咆哮,到时候过年加班的就不是我们了,是程序员。”
邓云青不开车,虽然他有驾照,但是那玩意毫无疑问地已经吊销了,开车的重任落在我肩上。我上路经验太少,一趟下来开得慢悠悠,每次倒车进车位,手心里都捏一把冷汗。邓云青当指挥,在我旁边喊“倒倒倒”,把我搞得心烦意乱。
我不是后勤部的,这趟采购本来没我什么事,不过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办,就干脆来当邓云青的司机。在车上我给邓云青详细解释了一番如何推断出最近X岛上一个灵异串的事发地就在我们要去的商场,他听得津津有味,又问我,那会不会很危险。
“白天大概没问题,我只是去踩个点,不行就打电话叫人。”我说。
“电话打不通我就极速飘回去叫人。”邓云青给出后备方案。
我嘴角动了动,没说话。邓云青对自己的新身份很适应,似乎还有点乐在其中,这让我觉得不太高兴,又说不出为什么。
我们到了目的地,我先下车,给邓云青开车门,然后撑伞,仿佛他是个少爷。从商场门口到门里,就两步路,他也要打伞,而且偏要我给他打。我有点搞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了?以前他打篮球扭到脚,都一声不吭地打完下半场。但我决定不跟他计较,毕竟有句老话叫死者为大。
进了商场,收了伞,我们先去采购。商场里到处都装饰着大红色,播放着喜气洋洋的过年音乐。我们被华仔的恭喜发财围绕着,走进悬挂着大红春联的区域,选好烟花鞭炮还有春联,邓云青就开始跟老板讲价,看他张口就把价格砍到一半,我就知道这项工作我永远都干不来。
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板竟然还乐呵呵地帮我们把东西都抬上车,有时候我怀疑邓云青也会法术,他的法器就是他的嘴。
后勤部的事做完了,接下来是情报部的时间。
这个商场的4号电梯只到7-9层,但是如果按下6层的按钮,电梯仍然会上升。X岛的肥肥说他是晚上来的,结果打开电梯之后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怎么也走不到头,还感觉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他吓坏了赶紧回头,最后倒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们情报部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妖异,打算确认过之后就让执行科的人来处理。
我和邓云青来到4号电梯,这里位置很偏,少有人来。我按下6层按钮,对着电梯门摆了一个照相机,设置好了定时连拍之后走出电梯。邓云青很有兴趣地在旁边观看,我则是有点不安地看着电梯的楼层。小小的显示屏上数字从1逐个数到6,在6层停下了脚步。我默默在心里读秒,十秒钟之后按下按钮,电梯开始向下。
6,5,3,2,1,电梯门打开,我长出一口气,至少相机还在。我和邓云青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册,一张张翻过去,照片里电梯门在6层缓缓打开,但那里并没有什么走廊,只有大片不祥的,如同电视信号不佳时的灰色雪花。
“可以确定了,就是妖异所为。”我说着,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要不我上去看看?如果对方是鬼,我们还能沟通两句呢。”邓云青说。
“你上去干什么?太危险了!”我立刻反对。
“没事,相机还在,对方攻击性看起来不强,”邓云青笑了笑,“再说了,我又不会死。”
他的表情刺痛了我。我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能猜出来必然是非常之难看。
“邓云青,”我咬牙切齿,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你要是真想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邓云青好像被我的表情吓到了,赶紧过来拍我的肩膀:“我开玩笑呢。我又不会打怪,这种事肯定还是要让专业的来嘛!”
可我的发抖还没停止,甚至嘴唇都在抖。
“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说完这句话我就扭头往外走,一直走出商场正门,邓云青打着伞出来追我,这个时候他倒是知道自己打伞了。
我无言地上了车,等邓云青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再发车,一脚油门踩得又猛又狠。
“你慢点开,限速的!”邓云青赶紧劝我。我还能不知道限速?但也许是我表情太过阴沉,四十迈被我开得活像八十迈。
“我错了,以后不会了。”邓云青道歉。
“……我没怪你。你说的都是实话。”
我一不小心又开始哭。丢人啊!丢人啊!但在邓云青面前也不算丢多大的人,所以我任由鼻涕眼泪一起流。邓云青又不是自己想死的,他有什么错?还不是我太脆弱了,直到现在也无法接受。
“哎呀,你看我这嘴,瞎说啥实话。”邓云青说,用某个赵姓小品演员的语气。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邓云青看这招有用,开始深情朗诵改革春风吹满地。
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齐心协力跨世纪,一场大水没咋地。
想想那个时候的小品也没少歌功颂德,怎么就觉得那么好看。想到这里我问邓云青:“今年还看春晚吗?”
“不加班就看,不然也没事干。”
“我也是。”
春晚越来越难看已经成为一种共识,我能把语言类节目骂上几个小时,然后没完没了地回忆起以前那些精彩的节目。可以说大部分的经典台词都刻在我dna里了,树上骑猴,下蛋公鸡,蓝色骷髅,绿色尸体,队长别开枪是我,TV吧你说先踢哪儿,可以说我就是一个行走的春晚台词储存器。
我们开始玩台词接龙,邓云青在这方面不如我,很快变成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我们有说有笑,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一样。
我本来想好好和邓云青谈谈,但转念一想,快过年了,不要讲太沉重的话题,等过完年再说吧。
不过就连我自己都知道,这只是我的借口罢了。
其实我是故意的。我希望天明知道我已经死了,别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想想,可能从一开始我就该装失忆,不过我的演技不怎么样,如果被看穿就会很麻烦。
不过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强烈,看来以后得换种方式,我也不想老是看他流眼泪。
我俩在车上闲聊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扩音器的叫卖声:“……批发灵兽,欢迎选购……”
许天明急忙踩下刹车,我俩探头一看,上面有块牌子写着“烟花鞭炮,批发零售”。
场面可以说是十分尴尬。
“我差点就要打电话了。”许天明说。
谁不是呢?不过车都停了,我转头看到不远处正好有家一点点,干脆下车去买奶茶。
我给许天明讲笑话:“一个人去看病,医生说要忌口,他问医生,能喝奶茶吗?医生说,只能喝一点点。他又问,coco行吗?”
许天明没笑:“太冷了。”他有轻微的乳糖不耐症,不太喝奶茶。
他又问我:“怎么买这么多杯?”
“给同事带的。”我晃晃手机,上面是玄亥给我发的消息。玄亥是我们这儿的奶茶发起人,经常组织大家点奶茶。我对店员念了一长串咒语一样的东西,什么少糖去冰半糖少冰芋圆珍珠燕麦红豆椰果寒天,末了问许天明他喝什么,他说要柠檬汁,很好,很简单。
然后许天明扫码付款。我的支付宝都被注销了。
我们开始等奶茶,期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到六扇门,还有六扇门第一女捕头。
“你要是白展堂,展红绫和佟湘玉你选哪个?”
许天明毫不犹豫:“展红绫。”
“那祝无双和郭芙蓉?”
“郭芙蓉。”
我心想,好家伙,这不是跟我选的全都反过来了。又想,上辈子他当秀才的时候,和他谈情说爱的那个确实挺郭芙蓉的。
不过不管他选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选项里永远不会出现邓云青。
之后我们又聊到一起案子,许天明参与处理的第一个案件。他很擅长寻找事件里的联系,在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找到事件相关的拼图,虽然是第一次参与情报科的工作,但他也算是帮了大忙。许天明说起案件的时候没有了平日的那点木讷,反而是手舞足蹈,神采飞扬,整个人好像在发亮。他这副样子我没少见,从小时候一起玩推箱子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他两眼发光地从地上跳起来,夺过我的手柄,兴奋地从第一步开始推演。说实话,我很难不对这个动心。
每当这时我的脑子里就会闪过一些类似的念头:“如果……就好了……”,如果我那天没有出门,如果我能再小心一点,如果我能早点和他说,可惜没如果。人应当向前看,我也希望许天明向前看,可他却总看着我。
我到底是真的拿他没办法,还是我也喜欢这样,希望这样?
我拎着一堆奶茶回到车上,许天明给我撑伞。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我问他:“对了,为什么是展红绫?”
许天明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毕竟是初恋吧。我比较喜欢先来的。”
我听完了有点高兴。还有人比我来得早吗?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看,我这就是太不巧了。
无人区 2*&a;年2月7日 7:30
这东西要怎么用。哈喽?开了吗?
喂,老头,带老古董出来你好歹带说明书啊,我长的很像和机械关系很好的人吗。
【背景里杂音很大,似乎是引擎的声音,混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能勉强辨认出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后面】
得了吧小鬼,嘴都快笑咧开了,你&asdhe;#——+,录一下音作记录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其他的问题。
胎爆了,得换一个,过来帮忙,法恩用过能力了,梅酱说能行。
【金属落地的清脆碰撞声,男性的声音由远而进】
你们两个很闲的话建议再走远一点去找幽灵。
【感觉是稍远的位置传来的另一个男性声音,有些模糊在喧嚣的风声里】
不能全指望我吧,我还在*&ag;—U看A¥呢。已经在做我的工作啦,附近目前还是安全的,不如说修车不是男士们的工作吗,已经很远了,大概*/&……以内暂时都没看见。
【硬质衣料摩擦的声音混杂着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似乎离火源近了些,有车门关上的声音】
你们之后要往哪里去?
【另一位女性的声音,与第一位女性的声音不同,听上去格外温柔】
要去老基地吧,总要去看看老树。
是吧老头。
【轻微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男人的话语声夹在一起】
对,现在样本已经采集完了,待会修好车就启程。我们waidu》h:‘jkbdei*7%没有&¥a由开到半路车坏了再开会去。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待会谁开车,烟鬼吗。她那个漂移这车底盘受不了。
没事,待会我来开吧,小鬼还侦查就行。
耗魔很累的————
【硬质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后是塑料和地面清脆的接触声,所有人的声音似乎都远了一些,然后马上就是夹杂在一起的风声和渐进的人声】
应该没摔坏,这老古董还怪结实的。对了,既然这样的话能不能用人类的声音吸引幽灵啊。
说不定也行,之后和监察司的人说一下让他们试试在荒野安放远距离音响试试看,录差不多就过来帮忙。
知道啦————现在是(*AShiu月*r13:saudho分,刚刚在卡摩斯内部取了新树样本,我是山海阎葉,同行人有尤利塞斯,细川梅,我们在去往遗址的路上,过了半程,遇到了点状况,车抛锚了,预计三个小时后能到达,在范围*/aouwhrt内没有看到任何的幽灵活动迹象,记录结束。
还是请当番外看谢谢大家,我给大家哐哐磕头
“……”
“…………”
诡异地寂静在几人之间蔓延开。
废弃水泥楼内已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干枯烧焦的枝叶,更有甚者还似碳一样燃着红色的星点光芒。
“那个。”陈知安自知理亏不得不最先开口,“辛苦后勤科的大家。”
“我本来在床上打塞-达玩得好好的。科长一个电话我把游戏机摔了。”
出云红躺在另一边装死,好像肩膀上的那点伤口能要了她半条命,一米七几的个子就那样直挺挺地睡在那里,好似一根刚被砍下来的甘蔗。
“我——”
“我好不容易赶过来,差点撞上墙,还被人看见,还好那是我多年老伙伴。”邓云青揉着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结果还没在科长办公室站定就被一股脑塞进车里一路奔驰来到这里看到这等惨状简直如同惨绝人寰天崩地裂山石塌陷日月无光天河倒灌四里八荒皆为焦土——”
陈知安猛地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在众人众目睽睽的盯视里,最后又一次吸气,半晌才说:“你让我喘喘。”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地上那根红甘蔗正在细密抖动。
邓云清“……”
陈知安终于觉得不那么胸闷了,环顾一圈用几乎毫无差异的口气问道:“惨绝人寰天崩地裂山石塌陷日月无光天河倒灌四里八荒皆为焦土?”
邓云青一指地上的出云红和倒在四处正在被救治的受害者“这不惨绝人寰?”又一转身指向被钉出凹陷有些残缺的墙壁窗沿,“这不天崩地裂?”随即抬头指着三楼簌簌落下的灰尘,“这不叫山石塌陷?”而后转首侧目看向天边,“日月无光。”视线下移看向地面散落一地的爬山虎汁液,“天河倒灌。”最终缓释周遭,枯死的爬山虎落得到处都是,灰白色的墙壁上几乎都被染成了枯黄的焦黑,邓云青冰冷的目光落在陈知安身上,上下一打量,那两块镜片上透出一点怜悯的光,“四里八荒皆为焦土。”
陈知安觉得自己被烟雾憋住了。甘蔗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
最终在周遭所有后勤科同事的瞪视以及赞同的目光中,在邓云清那怜悯又笃定的眼神里,陈知安败下阵来,双手一举开始背法条。
“《刑法》第二十条规定:“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邓云青“……”他猛地从背后拿出那个裂了一半的掌机,扣掉了保护壳,亮出里面贴着的一张通讯用的符纸。又朝陈知安亮出了被加持过后,信号满格的屏幕——只见那屏幕上赫然两个几个叫人瞪掉双眼的大字‘执行科办事处’
陈知安两眼一翻,和出云红双双倒地不动成了一高一段两根待宰的甘蔗。
执行科办公室内
白茶坐在办公桌后面,尾巴晃着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陈知安面色凝重,姿势标准,双手五指交叠紧贴后背,双脚打开脚尖与肩膀齐宽,脚跟微微内靠形成无可挑剔的四十五度夹角,目视前方收紧下颌。
赫然一个标准军姿。
白茶猛然想起这位姑娘的出生,母亲是特种部队退役功勋军人现任武术教练,父亲省市高级法院堪称青天大老爷的高级法官,本人出身军校优秀毕业生。
一时间更头疼了,以上三点齐聚一堂汇成四个大字——惊世刺头。
“陈知安——”
安字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响亮一声“到!!”响彻整个办公室,震得门外路过的员工差点摔了手里的头。
这一嗓子差点把白茶昨天的懒觉都喊醒了,执行科科长呆愣半刻,终于意识到今天不能善了,从抽屉里掏出一沓两指厚的报告纸,一盒黑水笔推了过去。
“先口述吧。”
陈知安微微垂下眼,还没来得及戴回隐形眼镜,现在眼前一半清晰一半模糊,显得她表情更加愧疚了。
“我和红姐两人大约是凌晨两点到的事发现场,诱饵勾引不成决定潜入作战,在途中我被绑走想索性釜底抽薪遂未反抗,红姐应该是遇到了欲要拖走成年男性的变异爬山虎,鏖战多时不敌,在追击途中与我相遇。”她吞了口唾沫没敢去看白茶的表情,“我被拖走后听见了水声,大约是爬山虎在饲养人类或者动物,以便更长久地在活物身上获取热量,随后我与大量爬山虎缠斗,为了脱困才用的烟雾符,最终致使整栋楼的爬山虎燃烧殆尽。”
白茶从中听出不对,又细问道:“伤亡呢?”
“死了些小动物,无法计数,昏迷一人在医院观察,轻伤一人。”陈知安军姿站多了倒也不觉得累,此时只觉得心里憋得有些发慌,口干舌燥。
“我是问……算了。”白茶知道陈知安嘴里说的昏迷一人和轻伤一人的概念,两人一个是三天未进食只有水喝有点虚脱,还有一个只是在被爬山虎拖动的过程里有点擦伤,现在已经被安顿好消除了记忆重新回工地上班去了。
但是按照把人带回来的后勤科说出云红肩膀上的伤口贯穿前后肩胛骨,其实有一点点难办,三个月最好不好大幅度动作更不要说举起她那把枪,已经被医生明令禁止没收了,刚才似乎还想要偷偷拿回来。
陈知安伤的不重,为了脱困自己把手腕当了回可拆卸部件,有点软组织挫伤,阴阳眼倒是有些用眼过度的趋势,医生也已经开了药每天点点缓解疲劳就没事了。
白茶敲着桌面看向陈知安手上的烧伤和焦痕给她开了张单子:“回去停职半个月,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书出来,扣你半年奖金。”
陈知安又一声响亮的“是!”脱口而出。
转身一出门又看见邓云青站在不远处推了推眼镜。
“去吃火锅吗?”
“可我要去罚禁闭。”陈知安有些蔫,连自己掉了的那个假发片都没想起来。
“什么时候要罚禁闭了?”邓云青不记得还有这项规定,“你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科长说要停职半个月。”
邓云青更不解了:“他给你文件明令禁止你出门了吗?”
陈知安摇摇头。
邓云青又说:“那他给你批条子说你要在家里禁闭吗?”
陈知安看了看手里的条子又摇了摇头。
邓云青逐渐开始无语:“那么他开口说过闭门思过四个字吗?”
这是一个成语,一般不用在口头,陈知安没反驳,还是摇了摇头。
邓云青斩钉截铁道:“那就是可以在火锅店禁闭的意思,快走!”
——END
瞎写!当架空看谢谢!
红姐好帅好帅我PRPR
引擎的轰鸣声戛然而止。电台中的沙沙电流声断续播报着听不懂的节目。
一只手伸来,用手中的刀柄拨了拨按钮,将频道微调。
电流声停止了,但是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
诡异寂静的环境中窗户被徐徐降下,有什么东西从后车窗飞入,立刻挤满了整辆车子,再无动静。
翠绿的枝条挤满了整个空间,青绿色的叶子在寒风中不合时宜地逐渐攀爬上每一个角落,挤满了油门下方的空间,很快又试图往座椅上生长。
这种生长速度堪称诡异,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变得青绿满眼。不一会这些枝条拖动着自己新的战利品从原地缓慢爬行着消失了。
电台的沙沙声又响了起来。
夜空下废弃大楼外另一辆熄了火的车重新启动起来,几乎没有发动机的嗡鸣声,滑行向前,停在了刚才事故地点的五米开外。
“定位在哪?”出云红偏过头去看另一人手上的定位器,那个象征着车辆的红点消失在了林立的废弃水泥建筑群里。
“往里五百米,但是要绕路。”陈知安举起手里的定位器伸出车窗晃了晃,“这里信号不太好。GPS可能不准。”
“诶——要跑很远吗。”出云红趴在方向盘上面朝窗外的黑暗,有点不情愿,“很冷。”
陈知安关上手机屏幕,打开门下车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末了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还有个办法。”她被冷得一哆嗦,黑暗中勉强可以看见远处的废弃楼群投照下的暗影,如同缓慢生长的巨口等待着羔羊的投喂,“但是不太安全。”
女人下车来,米白色的风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她打开后车门,背包拉链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有什么长而细的影子如蛇一样钻出,落在了她背后的影子上。
“也可以带你御剑飞过去哦!”出云红伸手从座椅底下摸出一把枪,上好膛朝夜空连开三枪。枪声在空旷的郊外回荡,但是并没有像先前那般立刻有藤蔓涌来。
陈知安抱胸搓着手臂靠站在车门上,听见收音机里的沙沙声停下了。
不远处窸窣声响起,定睛望去,是一条拖着后爪的黄狗,它似乎有些好奇,躲在墙后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条不安晃动的尾巴。
出云红没动,看见陈知安蹲下身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罐头,拉开易拉环的金属声响伴随着罐头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在这片夜空下场面一度有些诡异。
黄狗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战战兢兢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抽动着鼻子闻那股肉香,又看向那个人影,很快低下头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异变陡生。
瘦骨嶙峋的黄色皮毛下忽地扭动起来,如同花苞一般炸开,藤蔓涌出瞬间包裹住了陈知安的身形。
枝条生长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叶片抖动着,攀过车顶伸向了出云红的面前。
“啧啧。我就说还不如飞过去吧?”出云红拉住了那根藤条,轻轻一拽,绷直了的绿色枝条末端传来撕裂声。植物的清香扑鼻,本应被包裹在枝条中间的陈知安收回手腕,大量枝条碎屑落在面前,那些从黄狗尸体中钻出的藤条尽数断裂,在半空颤抖一会不动了。银色寒芒在她指尖绕转一圈,隐没进口袋里,“走吧。”
陈知安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这玩意倒也没有想的那么傻,饥不择食到会把在寒冷冬夜里所有散发热量的物体都一股脑带回去,但是这条在两人眼里早就不是黄狗的被寄生体也说明了问题。
十二时辰缓慢从阴影中漂浮而出,两根落在陈知安面前。出云红耍帅似得朝她眨眨眼。
“走啊囡囡,阿姐带侬啊要?”【走啊宝贝,姐姐带你好不好】
陈知安看着面前两杆长枪陷入了沉思。
废弃建筑群本来是规划用来做经济园区,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问题被搁置了,知道近期有人发现这里成为了流浪汉聚居地。但是问题也同时出现,失踪人数变多了。
陈知安盯着自己手中的定位器,在空中被出云红带出一个急转,差点没把机器甩出去。
而身后的墙面上则多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没有月亮的夜晚,两人在冰冷的水泥森林中飞驰,多少有点国外小说里魔法师的错觉。
鸟雀不知何时停留在屋檐上,数量不多,但是飞起来的时候煽动着翅膀的声响令人害怕。层叠的翅膀拍打声中,陈知安抓紧了那两根长枪,随即整个人倒转过来双膝并拢仅靠膝弯挂在了上面。
鸟喙擦过布料随即‘啵’的一声爆开,整只东西都变为了青绿色郁郁葱葱的藤蔓,倒扣下来。
蝴蝶刀刃翻转着划出一个弧度,在被风声掩盖住的滋滋作响的腐蚀声中,绿色枝条簌簌掉落下来,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
背后盖下的藤蔓还没来得及攀上陈知安的肩膀,就被姑娘侧身一躲,破风声袭来,鲜红色的马槊横插进来,陈知安甚至能看见灰黑色的刃面上篆刻的花纹。擦过鼻尖的时候还能闻见上面残留的青草气息。
她本想挺腰把自己正回来,没想到带着自己的马槊兀自转了两圈没把她转正了,反而差点磨破了她的西装裤。
陈知安:“…… ”
她索性翻身落地,踩在藤条上的时候才惊觉不对。
地面上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枝条,厚实得像是一块地毯,有的枝条已经开始枯萎,有的还在蠕动,甚至想往她裤腿里钻。
出云红从另一边的高墙上探头出来看,见到陈知安正站在原地研究脚下的东西,低下头,试图在一片漆黑和有些模糊的影子里看出些名堂来,一头白发在夜风中飘散开:“你是掉下去了吗?”
陈知安没办法也只好朝着她喊:“我自己过去——!这是你干的吗?”
四根马槊贴着墙面往上飞起,‘咻’的一声刺穿了两只正俯冲下来的鸟影,出云红像是没听清,侧着头好一会没有反应。
绿色的汁液滴落下来,沿着墙面滑下,像是黑夜里的影子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顺墙流下。
陈知安蹙起眉,黑暗使她的视力更不容易看清楚东西了,她不敢确认出云红刺穿的到底是鸟还是只是像鸟的什么。
两具‘尸体’的黑影顺着马槊倒转过来的角度跌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却不是啪啪的声响,更像是沉重的闷响。
陈知安靠近两步,试图看清那两具‘鸟类’尸体,却在半途停顿住了。
出云红在同时猛地伸手拔枪,火光断续地照亮了眼前的场景,子弹壳叮当落地,被打断的纸条歪七竖八地织成了一堵细密的墙,任由最外层的藤条汁液四溅,焦痕满布。闪烁着的光影中陈知安的动作像是一帧一帧播放的图片,无数细长的影子从地面下向她扑去,她被浪潮一样的黑影吞没下去,如同夏季暴晒后才会出现的植物味晚一步冲上鼻腔,令人发酸。
出云红打空了一盒弹夹,也在火光里看见了陈知安被拖走的全过程,她忍不住在寒风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十二杆马槊缴断了相对细嫩的枝条,再抬头,屋顶上只剩下滚落满地的弹壳散发着热量。
某栋废弃大楼内。
衣衫褴褛的男子支起了捡来的干枯树枝,用打火机内仅剩的一点点气点燃了它们,火光在这栋水泥楼内闪烁起来,他伸出几乎失温的手指,烘烤着上面已经开裂的冻疮。
火光映亮了这人的面孔,满是血丝的疲倦浑浊眼珠内倒影出逐步变大的火光,他像是终于缓了过来,收回手合衣躺下。
男人脑子里计算着明天从这里去垃圾处理站的路程,中午就能拿到周结的工资,晚上救济补贴应该就能到账了,吃一顿饭再买两件打折的棉衣还可以去工地找一份更好的小时工。
今年的冬天冷得太突然,他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本想着这是个暖冬,积蓄的钱拿去喝酒,又烧坏了工地上的集装箱临时屋被工头赶了出来日子才会这么难过。
他蜷缩在被烤热了的地面上,缓缓,缓缓闭上了眼睛。
火光的噼啪声里,墙壁阴影处衍生出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也小声噼啪生长着,像是树皮脱落时发出的细碎响声。
火光下那个影子迈出一步,地面灰尘被拖出一个长长的印子;又一步,浅绿色的表面摇晃着小小的叶片,抬起刚刚编制好的略显厚重的膝盖,落地;又一步,整个人形有些扭曲,应该是躯体的表面奇怪地覆盖着细软的纸条,它们垂落下来像是破损布料边缘的形状。
绿色的人一步步走着,从蹒跚到顺利再到拖沓,逐渐更像是这个蜷缩睡着了的男人,它站在火堆边缘,根本不像是害怕会被烧着那样,用没有五官的脸静静盯视对方。
绿色人伸出手,阴影落在了男人的面颊上,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惊醒,还以为是小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编织物一样的人形。
但它还在动,缓慢地朝自己伸出手来。
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眼前便划过一道银色的光,鲜红奇长的木杆直戳进来,打的那只奇怪的东西往后倒去。
火光被带动着摇曳,不远处的窗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米白色的风衣沾了些灰,白色长发披散在脑后,女人落地的时候很轻,腿很长,几乎要有一米八。流浪汉这才看清对方在火光掩映下,背后缓缓旋转着更多的长杆,顶端是开了刃的,几乎有小臂长的刀面。
“晚上好啊,我来问问,你把我同事,带到哪里去了?”
那个绿色的人影被缴断了双臂,没能保持住平衡摔了下去。
流浪汉这才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缩进了墙角里。
出云红本想着掏手机看看能不能先叫后勤的人准备处理一下,屏幕亮起的瞬间才看见那半格都没有的信号。
“啧。”她鼓着脸颊抱怨道,“真讨厌。”
与此同时沉闷的敲击声响起,不知何时那个倒下的人影再一次站了起来,模样和之前的流浪汉完全不同,身形变得强壮又线条一些,脑袋上甚至突出一个帽檐一样的形状。
出云红想起了出任务前看到的情报。
‘迄今为止可统计的失踪人数为十三人,其中一名为巡逻警员,巡逻站在接到对讲机信息后再也没联系上对方。可知此片区域或许因为某种原因被隔绝了信号。’
出云红感受着击打在掌心的力道,那是很标准的一个冲拳动作,绿色藤蔓形成的人形力量并不小,但动作依旧有些滞涩。
手臂发力向旁侧带去,踢腿的破风声伴随着沉重的反作用力终于给了出云红一些实感。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地面上还在蠕动的两条手臂上,它们向着火光的地方蠕动了一阵才停下,逐渐显出枯萎的黄色。
这玩意应该是某种变异了的植物,喜欢热量,甚至有一部分的模仿能力和自我意识。但是,是什么让它们可以脱离主体自由活动?
飞在天上的鸟雀也好,一开始遇到的黄狗也罢,出云红没细想过这部分原理,但是现在看到藤蔓脱离后依旧有段时间的可动时间。
如果不破解这部分原理,这次的任务或许要火烧整个废弃楼盘才有成效。
人影又一次爬了起来,阴影攀升,出云红这才看清水泥楼墙面的阴暗死角内早已爬满了这种植物。状似爬山虎的东西蛰伏在那儿,缓慢向着热量出爬动。密密麻麻的绿色混杂着灰黑色的阴影,蠕动的动静不小,但是聚集在一块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聚拢爬行,执教人背脊生寒。
人影这次奔来的速度更快了,出云红转过头猛地后退,弯腰躲过对方踢腿,双手擒拿式捉住脚腕,在一瞬间的怔忡之后迅速施力转身,手腕上传来不小的力量她不做犹豫,将整个‘人’旋转着扔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觉得面颊似乎被什么东西擦破了。
远处并没有落地的声音,出云红抹掉脸颊上的一线血丝,抬眼望去。
那个人影没有像出云红意料中那般被扔出窗外,反而诡异地在半空中刹住了步伐,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横在那。
就在此时,植株爬动的声音陡然停滞,出云红头也没回就能感觉一阵风朝自己后心袭来。但她没动。
马槊旋转着从出云红背后擦过,带起一阵冷风精准打飞了另一个不知何时凝聚出来的人影。
面前的男性人影也诡异地一同被带飞了出去。
出云红定定看了一会,直到角落腾起的烟雾缓慢消弭。她才勾起嘴角,那模样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迅速反手抓住背后马槊,过长的杆子顺着她的肩窝转了半圈,一挑一缠间拽住了某样纤细的东西。
指腹触摸过,出云红在那头发丝细的东西上感受到了和藤蔓人一样微热的温度和很缓慢很缓慢的脉搏。
后来的那个矮小人影最先站起来,几乎是闪现至出云红的面前,这影子虽矮但比起另一个更灵活,步伐沉稳中带着点野路子的灵动,仔细看去在对方活动的间隙肩膀上还垂着两束小叶片形成的流苏,一晃一晃的,如同两个小辫。
出云红往后退了两步直至背脊几乎贴在窗外,偏过头,鼻尖擦过植物清香,她笑了起来。
“你学的是小知安吗?”
人影听不懂人话,根本没有停顿,化掌为刀劈向出云红颈边。
它活了这么点时间,出了那个巡查员之外还没见过有真家伙的,但是从刚才的几下就能琢磨出这一定是个能活很久,共存很长时间且相当活泼的好肥料,正当这玩意以为自己要得手的瞬间,却一掌挥了个空。
藤蔓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感受不到任何触觉。它只觉得那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多的热量忽而一闪,冰冷的空气就席卷了它的全身。人形一歪脑袋竟然显得有几分可爱。
随即有什么更冷的东西穿透了它,它不受控的后退中,那杆东西的刃面绞住了它的根须。
在掌风劈在她身上值钱,出云红双手撑住窗台,猛地朝后翻倒出去,整个人反挂在楼外,冷风吹散了她的温度,皮面的风衣上的热量也被迅速带走,十二时辰的其中一杆被她控制着扎入了藤蔓之中。
但是这并没有用,重点不在这里。出云红微微阖上眼,凭借着感觉小心细致地挑起枪尖,银亮的刀刃似乎碰到了什么阻力,刀刃在嗡鸣震动声中,她手臂猛地发力,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吸声,整个人又一次悬空,像是杂技又像是电影里那些不可能的动作一样,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翻转倒立,精准用膝盖顶住那杆武器。
惯性是刹不出车的,冲击力下马槊挑断了那根细长如发丝又坚硬的‘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藤蔓被带得后退数步,嘭的一声倒在地上,逐渐枯萎不动了。
出云红重新落地,墙角阴影里的那些爬山虎也枯萎了,如同冬日里干枯的树枝那样窸窣落下。
但是原本蜷缩在墙角里的男人不见了,另一个模仿巡逻员的人影也不见了。
逐渐熄灭下去的火光里能听见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颤抖着从鼻腔里憋出来的哼笑声。
陈知安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她学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招式,多数是从妈咪那群熟识的教官哪里偷师来的。年长的阿姨们手心都有茧子,但是手很大很温暖,每每将她放倒在垫子上,或者抛飞进海洋球里的时候都是温柔且有技巧的。
陈知安深知手上的肌肉应该如何发力,如何松开,包括关节。
但是当藤蔓一涌而上的瞬间她其实是无措的。那种铺天盖地的打法是无法抵抗的,她只能下意识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由藤蔓将自己双手困住,又包裹进球里拖出老远。
出云红并没有跟来。陈知安眨眨眼终于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她整个人被倒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植物并不能分辨人类所谓的上下,姑娘屏息凝神好一会,终于在身边听见一声近乎崩溃的啜泣。哽咽又虚弱。她试图转过头却只能偏转过一个很小的角度。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陈知安摩擦了一下自己手腕确定植物并没有阻止她的反抗。
咔吧一声。陈知安被痛的眉头促起,但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牙齿咬得死紧在脑子里默背领养法及非法拘禁绑架条例,试图分散自己注意力。
细微的摩擦声在身边响起,那种啜泣声陡然加重,听上去是个中年男性,他像是睡着了似得,只是在梦中呢喃不要不要。
随即,在陈知安迅速将自己双手解放出来的瞬间,她听见了滴落的水滴声。陈知安动作一顿。鼻尖迅速萦绕起了夏日才会有的植物清香。
细碎的响声再一次密集响起。
仔细听去陈知安才分辨出这是什么声音。
秋日踩在将枯未枯落叶上的声响,夏日折断草茎的声音,春日掐下嫩苗的脆响。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里冒出一点虚影。陈知安闭上了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睁着另一只奇异的,在黑暗中散发着冰蓝色光晕的瞎眼。
猛地,她指尖一勾,寒芒乍现,那细长的虚影扑了个空徒留断面的草汁四溅。植物反应慢了半拍,这才猛地扭动起来,如同后知后觉感觉到疼痛开始大声嚎哭的小孩那样,挤压着内部空间,甩动着不知为何无法再次生长的枝条四处挥打。
被汁液甩了满身,陈知安不合时宜想起了那只被自己捡回家的流浪狗,第一次给它洗澡的时候也是这样甩,甩完还要继续扑你。
藤蔓上辈子大抵真的属狗,发现无法重新生长后,虚影猛地朝下扎下,金石碰撞声响起,蝴蝶刀的刀刃擦过虚影表面,一刀砍不断只能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子,但是很快刀刃就打着转又划了一圈,紧接着又一圈。藤蔓被磨破坚硬表皮。露出里侧,腐蚀作用很快生效融出了一个口子。但是随即那声音变了个调,成了呲的一声。
焦糊味霎时弥漫了整个狭窄空间。不知何时藤蔓内部被贴满了符纸,朱砂字潦草又龙飞凤舞地涂着‘鬼画符’,从四周缓慢燃起火星但是很快被流淌下来的汁液浇息。
陈知安用袖口掩住口鼻,蝴蝶刀在五指间灵活旋转,小指一个打圈,两侧刀柄收住,双面开刃的刀剑扎进了被她磨出来的那个口子。
她没有停顿,陈知安转过头,借着惯性更深地刺进了刚刚灼烧出来的小口子里,手臂一拉,终于剖开了这个该死的球状牢笼,她透过那个口子看见的是布满了整个房间的青绿色植物,细小的叶片随着寒风颤动,微弱星光下从窗口深黑如墨飘进的星点玉尘。
下雪了。
陈知安一个标准前滚翻落出去,翻动间她踩到了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更像是踩在了秋日枯叶地毯上。
左腿后伸,抵住一根较粗的凸起藤蔓,蝴蝶刀飞起旋出一片绿色残影精准割开了另一个茧,从中振翅而飞的是一只麻雀。
她在此间隙先接上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毫无停顿,手腕微抬,又是一次旋转旋身,蝴蝶刀斜向上飞去直直扎进了鼓囊囊的叶片中,刀刃发出滋滋的腐蚀响声——这并非来源于她本人法力,而是贴在刃面上的符纸。嘭的一声火光炸裂,陈知安矮身躲开故技重施迎面涌来的更多枝条。借着这点光,陈知安终于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了。
爬山虎盘根错节,从每一个水泥裂缝中长出,攀附在每一寸墙皮上,隐约可见外部结构整栋废弃大楼都已经是深浅不一的绿色。现在是冬日,这里的植被却郁郁葱葱,甚至隐隐能融化飘进来的雪片。
陈知安又咔一声在剧痛中接上了自己的左手。她灵活跃起,落点精准快速,踩着斜扑来的枝条一跃而起,接住了被炸飞又被抽回来的蝴蝶刀。
她落点有些远,踉跄两下才堪堪在墙面结着的大茧上站稳。藤蔓不傻,立即裂开巨大的口子试图让人直接掉下去。陈知安脚尖分别勾住左右两侧,眼疾手快当场劈叉接倒挂金钩往漆黑的内里糊上两张符——她早就看出这个里面没有东西,阴阳眼确实已经不怎么好使也不是透视眼,但是搭配五感隐约还是可以当个临时作弊器用用的。
奇怪的是陈知安环顾一周,扭腰旋身打退角度刁钻的几根爬山虎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个应该在自己隔壁啜泣的声音来源。
甚至这里的茧大小数量对不上之前预估的失踪人数。
“你知道非法拘禁要怎么判定吗?”陈知安踩在枯萎的地面上一脚深一脚浅有些应接不暇地挡开那些爬山虎藤。每每抽在她手指上翻转的蝴蝶刀上时都会发出响亮的噼啪声,“非法拘禁罪是指以拘禁或者其他强制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非法拘禁持续时间超过24小时;3次以上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一次非法拘禁3人以上的非法拘禁他人;并实施捆绑。”她猛吸一口气,用力顶住了一根他大腿粗藤蔓抽过来的力道,“还有殴打他人的!很痛诶!”
啪!一张符纸被拍在了那根枝条上,陡然升起火焰。
“动植物会把自己的食物或者能获取营养和养分的东西划归名下,藏在窝里。所以你猜,我有没有找到你的储藏室呢!”右侧猛然扑出一只东西,四脚着地奔跑起来的时候依旧有半人高,当它一跃而起直冲向的是陈知安的脑袋,但是凝聚出来的影子大张嘴闭合的那一瞬间却没有咬到人。
蝴蝶刀的刀刃横着劈开了它的‘咽喉’部位,陈知安整个人都矮下去一大截,但她依旧是站着的,维持着一种下腰的姿势,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
另一只手从外套暗袋里又抽出一沓符来,随手一挥撒在了地面上。
瞬时浓烟四起——居然还是荧光黄的。
她原以为自己动作完美,却没想那只‘狗’扑飞出去的瞬间,地面剧烈震颤蠕动起来的那一刻,自己左边头皮一痛,硬生生被带出去趔趄了两步。
“假发片!”
她被绊倒在地无暇他顾索性就地一滚,就着浓烟的掩护屏住呛咳的冲动,双手护住后脑一路翻滚到墙角。
陈知安顺着飘进来的雪花角度,风力和外面的景色隐约猜到了这里可能是二、三楼却没想这里原先设想就是做园区用,层高比一般商住房要高得多,摔得颇为狼狈,又不能第一时间去揉摔痛了的鼻尖。酸涩感上涌,一时间泪眼婆娑。
隐形眼镜也就在此时滑落出去。
原先想靠着火的热度和假象引开地面植被,却没想到自己也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朦胧恍惚间她看见被藏在下一层楼里的几个硕大植物茧,水滴声也从中传来,甚至有人喝水的声音,但是更远处的窗口,一个漆黑人影正拖着另一个大茧往里爬,那动作怪异极了,手臂和茧子融合在一起像是个坠在身后的巨大累赘,它也不用动脚,爬山虎藤吭哧吭哧就把人这样抬雕塑一样抬了进来。
陈知安咳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被割破了皮肤,那个人影猛地就转过一个角度,也不知道是正常回头还是扭转一百八十度,总之没有五官的脸就这样看了过来。
这实在是太像鬼故事了。好在陈知安看不清,八百度近视搭配浓烟滚滚,她着实力不从心。陈知安看见人影跑来,一把将他掐着脖子举起,手上的绿色枝叶即将疯长。
她不是力量型选手深知比力气是不可能拗过对方。吸吸鼻子,双手一抬,掌心空无一物。
下一秒噗嗤一声。
人影感觉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触感,透心凉,但是不怎么准甚至有些磕绊的歪歪扭扭。
陈知安朝着不知哪里跑了个媚眼。空手捏住刀面两下扭转,居然直接把刀刃卸了下来,寒光在她手中闪过几道残影。又被高高抛飞,准确又直扎进了上面的植物中。
与此同时,一根长影也像是得到了准星的箭簇,打着旋,用蛮力划开了那个茧,露出里面的汽车底盘。
烟尘散去,陈知安早已断开人影的手臂,轻巧落地一记扫腿将对方绊倒。出云红也不知何时到达战场,那根马槊飘回她身边,形成十二杆武器众星拱月的态势。
“媚眼抛歪了哦~”
陈知安没搭理她,迅速重新组装好自己的蝴蝶刀,重新站稳。
那人影摇晃两下并没有直接倒地,反而像是电影里的鬼魅一样,就着倒走姿势直接跑了起来——这爬山虎不知道是怎么有了模仿能力,现在此时此刻终于另辟蹊径地找到了新的移动方式,虽然看起来渗人了一点,可这和植物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棵爬山虎啊!
出云红一瞬间像是只炸了毛的猫咪,突然浑身汗毛倒竖了一瞬间,但是这种错觉持续时间很短,一眨眼的功夫十二时辰已经如流星般撒向那个影子,一切都如同慢动作那般在陈知安面前展开,十二时辰几乎织成了一张网,轻轻旋转着,破开了人影的外壳露出内里半透明的芯子,出云红也没有轻敌,手中举着枪械朝可能的死角点射几枪。子弹滑出的轨迹正好穿插进十二时辰因为自身长度过大造成的缝隙,堵住了所有退路。
可是陈知安却看见那人影是虚的,像是一圈用虚线画出的线条,它们断开的时候里面就像是花蕊一样绽放开,半透明的绿色的东西衍生出同样幼嫩却尖锐的触手,模仿着十二时辰扎入的样子,直直朝出云红扑去。
别人看不见,但是陈知安能看见,她能看见,但是已经看不清晰了。
手中蝴蝶刀画出银色圆弧被她像回旋镖一样甩脱了手,稳准狠地割开那在她眼中半透明,他人却看不见的影子。
可是这依旧晚了一步,陈知安望见出云红右肩如同被什么重物打了一下,不自然后撤,血点飚出,沿着看不见的细长影子滴落。
嘭!嘭!嘭!
出云红的手很稳,十二时辰也很稳。
当它们分别钉在陈知安手侧,斜着钉住每条大腿粗细爬山虎枝条的瞬间才发出金属震颤的嗡鸣声。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植物逐渐枯败下去的噼啪声响。
雪下大了。
陈知安从另一边的窗台下捡回自己的蝴蝶刀,刀柄上已经有些坑坑洼洼了,原先的偏光涂料也斑驳掉落,只有刀刃完好无损闪着冷光。她刚想回头问问出云红要不要包扎伤口,就看见对方拖着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出枯黄的植物。肩膀上血线一路蜿蜒,几乎要浸透她的衣服。
陈知安急忙喊了两句我来,才听见出云红骂骂咧咧。
“痛痛痛!搭把手啦小知安!”
陈知安猛然刹住车,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奇怪表情看着她。半晌问道:“人的细胞和植物细胞有什么区别?”
出云红:“……”
出云红:“我是真人!!!!”
——END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放假还上e站吧()
正文:
“他们都是忠厚诚实的人……”
家乡的中学请安德鲁回那儿做演讲的时候,恰逢初春,天气还带几分寒意,皮草卖得非常好。过去的这个冬天里安德鲁的皮草被一个女明星穿上了身,同款在各大网站被哄抢一空,当然,他的生意不仰仗这一次广告,六年前,他的产品就已有很好的口碑了。当时他三十四岁,正值壮年,而且单身。
现在他写演讲稿的时候,能听到菲欧娜在客厅里对Bucky柔声说话的声音。它叫Bucky因为菲欧娜喜欢《野性的呼唤》,而她却不像约翰·桑顿。她金发碧眼,竞选过啦啦队长,除此之外,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类女孩,他俩的订婚让所有安德鲁的朋友都有几分意外。他们了解这个来自小镇的男人,刚刚来到大城市时,怀揣一点可能是祖母留下的妆奁,疯了似的搜寻一切报纸,直到今天他的书房里还堆有它们的遗迹。后来他渐渐安定下来,也开始做工、泡妞,东一榔头西一锤,慢慢显露出头角和本性:原来也有打算,有报负;原来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随身携带圣经,有一次被临时退订,一个朋友去接他,就看到安德鲁在翻那本卷边的书,像只歪着头看东西的狗。
也因此他们拿这个劝他:太年轻的女孩儿怎么会理解你的信仰?她就缺乏那个注意力。她那个灵巧的小鼻子,充其量是想嗅一嗅纸币的芳香,名牌衣服鞋子,包包,手表,不过如此。安德鲁带菲欧娜去朋友聚会,一桌四十上下的男人和他们三十、四十不等的女眷,唯独菲欧娜夹在中间,安德鲁的朋友们面面相觑,有性子直的脸上已经带了尴尬之色。女眷们和她聊着天,询问她两人的初见。菲欧娜不在乎地把这些都说出来:她当时在餐馆做兼职,贪财的老板克扣她的加班费,她还病着,发着烧,最重的一次感冒,眼睛是红的,嗓子哑了,和老板大吵大闹。吵完了,还是没有要到钱,她哭了,泪眼朦胧地,一步撞到一个男人的怀里——也就是他。安德鲁,穿西装,头发剃得很短,将近四十的男人。
女眷们听着,微笑着,瞅瞅安德鲁,拿眼神彼此交流一通,心想,他多半确实是认真的。
他俩如今已经要结婚了。回家乡,不仅为了演讲,也为了看一看安德鲁的家,尽管它只是一具空壳。安德鲁母亲产后不久即离世,父亲大约是在他离开家乡几年后得病的,安德鲁没见过他最后一面,而且并不悔恨。
菲欧娜进来了,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她的手上戴着两枚戒指,一枚是白金钻戒,另一枚是黄金镶红宝石,样子古朴,色泽如血。当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就感到一阵凉意,飔飔如雨。
“你不去睡觉吗,这么晚了?”她望一望他电脑上的稿子,眼睛落到末尾:感谢我的家乡,感谢父亲,感谢在我生命中偶遇的人。“最近好忙,要早点起床不是吗?”
“好。你先去睡吧,我去……”
“我知道你又要去夜祷。”她抢先说,“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你一去祷告,又要花那么长的时间——”
“菲欧娜。”安德鲁刚叫了一声,她忽然跳了起来:“简直是受罪!”
喊出这句话后她平静了一瞬间,站着,注视着安德鲁。他倒是处之泰然,连一点无奈也没表现出来,充其量有点困惑。他合上电脑,起身,眼神交汇间,菲欧娜又说:“我们快结婚了,安德鲁!我是跟你结的婚,我不是……”
她深呼吸:“随便吧!”她的心里已经在后悔自己发了这一次火,因为青少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她丢下他走向卧室,脱掉鹅黄色的家居服,倒在床上,不禁眼中泛泪。
有人从她后面贴过来。那人搂抱着她,低声说:“哦。对不起,菲欧娜。”
“你不是去夜祷了吗?”她听到对不起,眼泪流得更凶了,波动的液体模糊了一切,但却立刻回身抱住了他。
“不去了。”他说,“不会去了。”
“我只是不想……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不应该有别的。”她啜泣着说,而他紧紧抱着她的双肩,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说:
“不,不会有别的了。”
入睡前安德鲁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让父亲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的病。他并不悲伤,相反,在过去的岁月里他还痛恨这个男人,他小小的心灵里不解这个男人何以能表现出如此的老辣同时又兼具如此的冷漠。父亲和安德鲁一样信仰基督教,从没有落下过一次晚祷。安德鲁七岁那年,晚上贪玩错过了晚祷,父亲扯着安德鲁的耳朵,把他像个小兔子似的提溜了回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安德鲁跪倒在地,父亲蹲下身,劈头甩了他一耳光,让他对着基督反省自己的过错。那时候安德鲁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只想蜷缩起来。他想: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母亲?
第二天一早父亲又带他去打猎。他的手在雪里冻得通红,半边脸还肿着,理所当然地没打中什么。但父亲对此不发一言。父亲只是干脆利落地一枪,打中了一个什么,安德鲁吓了一跳,他的角度只能瞧见父亲端枪的手与那柄猎枪。父亲在看他,过了好一会安德鲁才意识到他是叫自己跑过去。他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他发现那是一头小鹿。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敏捷地剖开鹿的肚子,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在雪地上冒着热气。父亲叫安德鲁把手伸进去。安德鲁头皮发麻。鹿的腹腔中暖和得难以置信,挨挨挤挤的器官又软又滑,但他能感觉到血液正在一点点地冷下去,一点点变得黏涩,就像……机器停摆了。他一抬头,看到父亲的眼睛发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父亲低声说:怎么样?可以这样来取暖。
就在此刻,入睡前的安德鲁想到一个可能:父亲是在向安德鲁示好,或者说,表达无声的歉意。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而小安德鲁看着父亲的笑,突然感到他是那么陌生。他抽出手,把两只血手塞进雪中,默默忍住喉咙里的叫喊。
父亲是个鳏夫。如果安德鲁结婚了,那毫无疑问,形式上就又靠近了他一步。
但是,当安德鲁初次想到自己将会结婚的时候,他并没想到这个不祥的预示。他心旷神怡,好像偷吃糖果,而又知道主人绝不会在意。
他关上车门,彷徨四顾。他首先看见灰白的天空,灰得就像简妮的围巾穗子。随后他看见一家旅店,就在森林边上,突兀矗立。
简妮从另一边下来,红色玛丽珍鞋顿时陷进泥里。“别动!”说着,他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他听到她的笑声,像泡泡一样,轻飘飘,晃悠悠,荡到天上去。这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裸露两条象牙雕就的细瘦手臂,躺在他的怀里,皮肉不能饰骨。
上帝保佑我,安德鲁在心里说道。他的靴子踩进雨后的烂泥里,每一步都像碾着青蛙,呱唧呱唧,惨叫不断。这里是村镇的边缘,或许曾经有不少旅行者自驾游经过?但如今这个季节,这个天气,也只有他们两个。他自己的选择。好逸恶劳是人类的恶习。
简妮的双眼比晴天还蓝。她的头发原先也像太阳,但如今剃光了,她从安德鲁的怀中跳下,就像一捆柴火,让人担心她会跌得七零八落:“谢谢。”
“别跟我说谢谢,简妮。”
她笑笑,踉跄一下站住。
在坡下,房屋鳞次栉比,看起来似乎都比这栋房子更光鲜些。他们两个牵着手走过去,发觉旅店内空空荡荡,只有柜台处站着一个妇人,在往手上涂蓝色的指甲油,看到他们来了,把小瓶子随手往旁边一放,问道:“要一间房吗?”
“对。”简妮说。她挎着个小黑皮包,此时就低着头在里面翻钱,一边又问:“多少一晚上?”
妇人的手放在柜台上,那是一双皮粗肉垮的红手,指甲油没涂好,更加不像个样子。她微微前俯,盯着简妮的皮包,于是恰好和简妮目光相撞。妇人偏头说:“你们什么时候走?”
“到早上。”
“到中午好了!”她提醒,“晚上下大雨,早起估计还不能干,你去哪里?”她说了钱数,简妮抽出几张钱币。蓝指甲把它们拈起来,放进抽屉里。
“我们不去哪里。在国内,随便走走。”跟在简妮背后的安德鲁这才说。他们两个上楼去,在楼梯上,他回转身,俯视老板娘。而光着头的女孩继续走,登登,登登,步子踩在步子上。
“她没问你的头发,这个女人倒还可以。”安德鲁有心要找点话说,他把箱子打开,里面只是简妮的东西。几瓶药,一把瑞士军刀,四件不同的衣服,两双鞋。他把其中一瓶药拿给简妮,看着她吃下去。
他直觉她身体不够好。
简妮吞进药,脸色并没有变好。她立刻拉开腰侧的拉链,深呼吸着仰躺在床上。过了几分钟,她问:“你为什么不上来?”
安德鲁立刻脱掉衣服——因为简妮不喜欢他衣服粗糙的质感——爬上了床,搂抱住她。她的皮肤白得像纸。她简直像在他怀里挣扎似的,调整了一会儿姿势。他贴着她的额头,闻见一股不知名的幽香,她仿佛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于是可以渐渐暖和起来,他就是如此地爱怜她。
她躺着,忽然说:“安德鲁,我可能真的怀孕了。”
他一下把她抱得更紧,然后立刻又松开。
“不。”他用气声说,“简妮,你太累太累了,你搞错自己的感觉了。”
“不可能是我们的第一次。”她平静地说,“那是四个月前,我听说四个月肚子就会隆起。但,可能是之后的哪次。”
“但……我觉得不大可能。你在吃药啊。”
她握住他的手,将它引到她的裙子里。她的皮肤又滑又冷,在凸起的胯骨间,小腹平坦得可以毫无停顿地摩下掌去。
“不。”
“感觉到了吗?”
他俩同时说。她仰头看他,她的肌体是冰冷的火,在他手指上痛楚地灼烧。
他下楼去问老板娘要晚饭的时候,她仍然在那儿涂指甲油。晚饭是面包和烧茄子,还有一碟子冷火腿。简妮基本什么都没吃。她非常艰难地吞下了一小块茄子,剩下的半点没动。他说:“简妮,你不是说你有可能怀孕了吗?那就吃一口吧,好吗——”
她说:“别管我。”她躺在红裙子里,两手交叠搁在小腹上,一动不动。安德鲁又尝试了一次:“简妮……”
她背过身去。
安德鲁把这些饭菜全都吃了。他下楼去还碟子,老板娘正支着两只手等待指甲油晾干。楼上的空气似乎与这里隔绝了,那里自成一体,凝固如糖块。而一到楼下他就听到雨声,老板娘说得没错,外面在下大雨,雨势滂沱,凉气从敞开的门一直冲到柜台边。
“要关上吗?”他问,老板娘摇摇头:“不必了,那就是风吹开的。”她低下头瞧瞧指甲,自言自语道:“晚上干得成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安德鲁就行。”
“好巧啊,我叫安德瑞娅。你有姐妹吗?如果我有个兄弟,我就希望他叫安德鲁。”她吹吹指甲。
他笑了,打量她的脸。她又接着说:“是,要是我有个兄弟,今晚他就会像你一样,守在这里,这就会是我们的店,不会是别人甩给我的负担。”
“负担?我以为这是你的店!不是吗?”
“是我丈夫的。”老板娘说,“然而他经常出门。也是像你们一样,在国内,随便走走,那么久才回来一次。”
“他是做什么的?”
“什么也不做。”
两人都默然了。
安德鲁听到雨声,它混浊的、密密砸在地上的声音。雨冲刷一切,雨凌厉肆虐。他猜想楼上只有简妮一个人,只有她,卧在那片黑暗中。没有别人。她没有怀孕。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安德瑞娅开口了:“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开车来我们那个镇,就这样。”
“我们是……从小时候就认识。可不像现在这样,连他的死活都不知道。”老板娘笑了笑。“但是那辆车是她的,这我倒没猜错。安德鲁,你愿意听我的告诫吗?”
“什么?”
“从她身边走开。离她远远的。安德鲁,你不是那种配得上她的人。”
老板娘没听到他的回应。但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在雨中也突然变得清晰可闻。呼、吸、呼、吸、呼、吸。安德鲁张开嘴,有几秒钟都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不表示喜悦,只是为了不冷场。他说。但是她没让他说。他给了她信心,尽管是悲观的信心。“你不要怪我这么说,可她远非一个什么中产商人的女儿。”她快速吐出这句话,感受到一种捅破窗户纸的微小释然。
安德瑞娅懂得这些。她懂得皮包,裙装,鞋履,箱子。她懂得它们在商业上的价值,也懂得要培养或支持这种品味,乃至本身就是这种品味的发言者所代表的价值。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中产阶级,那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那种出身的女孩子总归谨守规矩。然而简妮,她身上全无优裕生活熏陶而就的懒与闲。而这要坏得多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正确。所有人都不能原谅逃避,虽然它最大的可怕之处在于你无可逃避的时候,那巨大的痛苦会把人给压倒。道德审判,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始乱终弃,固其宜也,自己就违反了道德规范,哪还有什么要求别人的道德规范的权利呢?但不只是道德。如果说是为了欲望,为了别的什么,那说不定反而可以得到原谅。她说得眉飞色舞,挥动着两只手,蓝幽幽的十点在黄灯下翻转腾挪。雨始终未停,它们,落在这一片星球表面,宇宙中是没有雨的,更加没有蓝色。
回去后他上了床。简妮脱得浑身光溜溜,像一摊丝线。安德鲁凑过去,热烘烘地抱住她。
他提心吊胆,预备她开口再提怀孕,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反而是他忍耐不住,开口了:“明天,我们去医院吧,检查一下看你是不是真怀孕了。”
“不。”
“简妮,为什么?”
“我要死了。”
他半晌不能开言。她说:“我是认真的。”
然后,她莞尔一笑,说:“信上帝没用。我不想上天堂。”
“为什么要提上帝,这事情和他没半点关系。”
“我怀孕了。我要死了。安德鲁,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如果能生下来,那也无所谓了。安德鲁,你想要它吗?”
安德鲁回答不出任何话。简妮说:“雨还在下。安德鲁,你会想我吗?”
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他摁亮一盏台灯,于是,窗外不息的暗雨,和床上睁大双眼的简妮都不见了。但他大脑却轰隆隆的,一团乱麻,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做些什么。
为了简妮他已经跟父亲闹翻了。说是闹翻,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或许会是单方面的断绝关系,出走。我要忘记这个人,安德鲁没说过类似的话,但他潜意识中是认同的。
但此刻他还能做什么呢?他把能做的都做尽了。
上帝保佑我。他想。这不是父亲的那个上帝。哦,父亲的上帝甚至不会让妈妈上天堂。父亲的上帝不会宽恕任何人。这是一个新的上帝。随后他又想道,我是个怯懦的人,因为,没有上帝,我似乎就做不成任何事情。
为此,上帝啊,请你怜悯我吧。
他两手交握,回忆起家中的小基督。他嘴里喃喃了一些祝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祈求些什么。
简妮就在他身后。她把手放在眼睛上,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安德鲁很晚才醒。他有点分不清这是早上还是中午,看了看钟,心里一惊,原来已经十点了。简妮躺在他身边,他推推她,发觉她身体是热的,心定了几分,又叫道:“简妮?简妮?起床了。”
她没动。窗外天色仍是灰白的,从二楼看下去,底下的地照旧一派泥泞。安德鲁坐起来,找出那把瑞士军刀,开始修指甲。
他一直迁延到十二点钟才下楼去吃饭。但楼下没有人,老板娘不在那里。他喊了几声“安德瑞娅”,也没有人回应。
他心一慌,隐隐觉得出了什么事,立刻就去翻柜台。钱都在那里,简妮昨天给的。甚至指甲油也在那里,原来还有一瓶粉红色的。
“安德瑞娅!”他大喊。他又安慰自己,她可能是出去了。他去开门,门摇动不开,从外面锁住了。
安德鲁静下心,暗想:可能她突然有什么事情。她不久就会回来的。好像即使为了那几瓶指甲油她也会回来。
可是他上楼去,仍然忍不住对简妮说:“那个老板娘不见了,门也锁了!”为了安抚,又加上:“不过我想,她大概是突然有什么事情……”
简妮没理他。她没穿内裤和胸罩,披着红裙子,两条腿岔开,坐在床边,转头看着窗外。她的小腹折叠着凹进去,底下两边是凸起的骨头。安德鲁惊觉她竟然瘦成这样。
“简妮……”
“我想走了。”
“简妮,我们现在没法走。门锁上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要走了,安德鲁。”
她蹲下身,在箱子里翻衣服,挑出一件黑色男装,直接套在身上。安德鲁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简妮……简妮!你不是说你怀孕了吗?”
“我们可以去医院。她大概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可以去检查……我们可以结婚。”
他的脸腾地涨红了,他说:“简妮,你现在怎么能走?”
简妮没回答。
“简妮!你以前都是骗我的吗?”他想起安德瑞娅的话。她说他不是那种配得上她的人。
简妮穿上内裤,套上一条西装短裤,趿上鞋子。安德鲁站起来把住她的手腕说:“不要去……底下锁住了!简妮,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我不是上帝。”简妮说,“而且,信上帝也没用。”
她提起箱子,往外走去。安德鲁只呆了一秒钟就跳起来,拦住她夺下箱子。他拉开箱子拉链在里面翻找,手不停发颤,抖抖索索地握住了那把瑞士军刀,刀刃出鞘,指向简妮:“你不能下去。底下没有人。待在这儿!”
简妮望望刀刃,又望望他。安德鲁咬紧了牙,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扫过一丝微弱的笑意:“拜……”
他刺了下去。他听到大吼的回音——是男声。好像,是他自己的。他的心疾速搏动,他胸口作痛,胃里烧起了一把火。
她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后退一步,从刀刃上滑了下去,软绵绵地倒地。黑西装上洇湿一片黏腻的光。
安德鲁眼前黑了一瞬。他蹲下身,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以及这个囚徒又是谁。这个囚徒向墙壁挥拳。
他解开她的西装。鲜血仍在涌流,从她白而平的胸脯上,一股,一股,歪斜着,汇入地板。
也许他是完全凭着习惯用刀剖开她的腹腔的。刀切开肉的感觉竟是如此顺滑,如此轻松。他大口呼吸,然后把手塞进她的肚子里。那里温热得像晚饭的汤。他的手摸到了一团圆而韧的肉块,抽搐一下,缩回了手,倒在地上痛哭、哽咽,像即将断气。
他泪眼朦胧,把她塞进箱子里,提着她下楼。闪烁的泪光里他一脚踩空,连人带箱子砸在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检查箱子。它很结实并没坏,他又擦了两把泪,起身去推门。门推不开,当然,因为它被锁上了。他又把箱子拖上了楼。那把瑞士军刀在箱子里面,咣啷作响。
他不再哭了。他浑身无力。他把箱子勉强推进床底,浑身像发疟疾一样打摆子。他重重呼吸,推开窗子,爬到了窗台上。
这些事情有其时间顺序,但更像是倒着发生的。这就是安德鲁醒来时的感觉,他在倒着做梦,这个梦在将他带回过去,带回三十分钟前。
他们忘记关灯。没有下雨。红光映着白惨惨悬吊的窗帘。安德鲁没有夜祷。他的胸口发胀,喉咙作痛。他永远不会再有哪个人了。他永远不会……
简妮的声音说:“安德鲁,怎么啦?”安德鲁浑身一震。
菲欧娜睡眼迷蒙地看着他。是她……是她这迷茫的、缥缈的、把握不住的声音。
也许他看她的眼神过于惊诧,菲欧娜似乎要坐起来。他赶忙按住她。“没事儿,只是做了个梦。突然醒了而已。睡吧。”
她不疑有他,点点头,侧身睡去了。
他躺下来,大口喘着气。他的眼角溢流出泪水,内心又感到那压抑不住的饥饿和恐惧。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担心那必将发生的事。他只担心它不来。尽管它一定会来的,睡眠一定会来的,在钟表嚓嚓、嚓嚓的蠕动中,他总会这样,就像以前那样,睡下去。
fin.
备注:我怎么总是写杀人,可能我是愤青(你也配)
进行一个短暂的一秒钟互动(…)
———————————————————————————
苏定水不得不感谢六扇门的休闲区拯救了一个没带水杯的可怜人。定水没有经常端着杯子喝白开水的习惯,但是端着杯子喝茶的习惯却有。比起常显苦味的咖啡和过于让人上头的碳酸饮料,平淡无奇又能让人涌发力量的茶的特色便凸显出来了:清香,高雅...
----以上概念在速冲类产品里大多无法体现出来,但是总比难喝的雀◼️好喝啊!于是苏定水趁着超市大促赶紧抢了一盒,然后就被他一边后悔地抱怨着“早知道不花这冤枉钱了!”一边喝掉。休闲区所在的六楼离三楼有些远,所以除非是“这班我是一秒也干不下去了”的情况,定水打死也不会特意爬楼梯或挤电梯上来。他随手拿了个饮水机旁边的纸杯,把带着的茶包扔进去,再接半杯开水等上几分钟,就能(勉强的!!)打起精神干活去了。
“哇,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在啊...”
门口传来声音,跟着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一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中草药味。苏定水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抽出手习惯性的想抓住往日放在腰侧的剑,不过他并没有带着,而手里的纸杯一个没握住以自由落体之势倒在了地上,刚泡好的棕黄色茶水瘫倒在地。一瞬间整个屋子几乎安静了下来,只剩挂着的钟表发出“滴答滴答”声提示着画面没有静止。
“......”
“呃,真对不起...看来是我吓到您了?”
刚想进来的人下意识站定在门口,露出有些无辜的表情,“没想到这点除了我还有人加班啊...工作辛苦了...要我帮你吗?”说完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啊...没关系,我自己来吧,老实说我也没想到...”定水缓过神来赶忙顺手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弯腰擦地,顺便趁着间隙瞄了一眼他:是没见过的长相,看起来颇像是个外国男人,穿得挺考究。思考片刻后定水得出初步结论:不是国际合作科的就是情报科的,前者是因为长相,后者则是因为情报科工作忙,加班是常态的节奏。
“也是个加班的人...您是情报科的?”
“啊,是,我是情报科的,叫唐晓绅,”见地面已经被擦干净他便收起了纸巾,也走到饮水机旁掏出(看起来像是老年人用的)细长的保温杯,往里面接热水,“既然您也是在加班...我猜您是执行科的人吧,听说都是精英,久仰久仰。”
“是,我叫苏定水,在执行科伪劣法术制品收缴办公室工作的......我也不算精英的,哈哈哈,进去就是混口饭吃的...话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些简单的分析推理,”唐晓绅在旁边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开始阐述,并顺手打开了灯,“没怎么看到过...所以我就先觉得是三层楼以下的员工,隔着远嘛;第二是我看你刚才貌似有个下意识把手放在腰侧的动作,一般来说是抽出武器准备防御的架势,尤其是拿刀剑类的,曾经有观察到过执行科的朋友是这样的,所以就下意识觉得大概是执行科的吧......啊,抱歉,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我在这方面有点职业病,哈哈...”他抱歉似地笑了笑,而后晃晃杯子喝上几口,顿时皱了皱眉头“好难喝的茶...下次再也不相信超市的打折产品了...”
“没事…真不愧是情报科,很强的分析能力……”等等,呃,很难喝的打折茶...苏定水往已经和沾着茶水的纸巾抛弃在垃圾桶的茶包,又往他手里的杯子看了看。同是天涯被打折商品骗到的人,难不成这茶还是专吊社畜的钱包啊...
“...是◼️◼️的茶吧,那个确实好难喝,不要相信超市...”
“啊这个,速冲类产品能有这个质量也算及格了,”唐晓绅不急不慢地笑道,“要说喝茶那就有很多故事在里面了...”
苏定水看了眼手表,在他看来应该还不算深夜...反正不想干活了,跟人闲聊总归比加班好,于是他也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开始了没头没尾的茶文化探讨......
☸♪
“我在这里哦——”
幸若和花拉了拉姐姐的衣摆,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某种捉迷藏吗?
和花看着努力叫着自己名字的姐姐,不解的歪过头。
“我在这里哦?”
她朝姐姐挥了挥手,还踮起了脚尖。
幸若和成依旧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四处寻找着。
周围乱做一团,有人在安慰和成,也有人和她一起四下寻找和花。
和花抱着手机的几册书,还是那么呆呆地看着大家。
“我在这里哦。”
一步之遥的姐姐看起来越来越慌,冷汗顺着发辫和额角低落。她来回在书架下和窗台边走动,就是不看在她面前的自己。
“我在这里哦……”
从有记忆开,幸若和花的世界总是像蒙了一层雾,又或者说像与别人隔了一池水。她的声音和视线咕嘟嘟地透过某种无法驱散的介质,慢慢扩散折射到外界。有一阵的咕嘟嘟和呜噜噜后,别人有些扭曲的回话和动作再返回到她身边。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
所以她会饶有兴趣地看着蚂蚁一点点把食物搬回巢穴,看蜘蛛慢慢在树枝之间来来回回织一扇网,或是天上的云渐渐流动,最后缓缓散开消失。
足够慢又足够恒定,可以慢慢地透过雾气,把双手和目光落过去,感受得真切。
那些变化得太快的东西,她就没法好好看懂。
光怪陆离,又遥不可及的世界中,和成是她的锚。
只要追逐着她,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和花看着已经开始崩溃的和成,周围吵嚷的声音一圈圈随着深海的波纹荡开。
她想了想,开始伸手给姐姐编辫子。
她喜欢给姐姐编辫子。
姐姐那么好的人,当然应该有更好看的发型。把能找到的装饰全部给她,让她变得更显眼也更好看。
而且这么做的时候,姐姐总是看起来很开心。散发着温柔又放松的气息。
和花认真地梳理着手中的发丝,细致地分成三股,再左右交叉。
和成比她高了不少,她要伸直了手才能编得整齐又漂亮——一般来说,和成这种时候总是会体贴地蹲下来,或是坐着,半靠在她身上。
不过没关系。
和花垫了垫脚,把手伸得更直。
或许编完这跟辫子,姐姐就知道游戏结束了,可以不用假装看不到自己了。
她想了想,还把自己的蝴蝶结拆了下来,绑到姐姐头上。
然而下一秒,蝴蝶结又回到了她的头上,自己精心编的辫子也消失了。
和花睁大了眼睛,大脑空白。活像见到比自己还大的鱼的三花猫。
这是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和成在周围人的劝说下似乎是找回了些理智,在窗台放了一块糕点,和众人一起离开书房。
和花没有多想,只觉得姐姐放了,那必然是给自己的,于是伸手就去拿。
是担心自己会不会饿吗?明明之前才吃了东西。
还在震撼中的和花的脑子只来得及做这个反应,就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糕点,什么都没拿到。
她有点委屈,这是和成特意留给自己的。
是姐姐给她的。
已经是她的了,为什么拿不到呢?
然后她后知后觉,开始慌起来。
和花本能地想到和成身边去,握住和成的手,让和成把自己抱在怀里。
但当她跌跌撞撞跑到和成旁边,拉住了和成的手时,和成也没有回头。
和花看着和成的背景,眨了好多好多下眼睛,看着和成消失在另一排书架后。
姐姐看不到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自己走丢了。
她花了一点时间明白这一点,然后还是那么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或许这几本书能帮到姐姐——走回到自己最开始和姐姐分开一段距离的书架旁蹲下。
姐姐说过如果走散了就在原地等她。
和花看着书房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点距离都没有偏。
她眨着眼睛,听着混沌又嘈杂的声音,像是珊瑚礁中的鱼一样吐着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的泡泡。
姐姐会回来找自己的。
在这里等等她吧。
姐姐是不会离开自己的。
和花像是对这个理论非常信服,还点了点头。
她看着天花板,一道道数那里的木板的数量,直到自己都有些困,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忽然,像是突然被从水中被捞起一样,她的五官突然清晰起来。
和花睁开眼睛,双手还抱着那几册书。
她四处看了看,又慢慢沉到自己熟悉的状态中,意识到这里是五楼的楼梯口。
但是比起好奇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色彩。
“和花——”和成急急忙忙地朝她跑来。
于是所有的疑惑和担忧都随着气泡炸裂消散,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锚。
“我在这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