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我打败了100%的人
我躺在床上玩小游戏,一局终了,所有的空间都被填满,屏幕上出现我的最终分数,36215分,打败了全球99%的人。
我觉得不爽。
最近我很沉迷这种小游戏。它们的一般玩法是通过合成同类升级元素,最终慢慢变大的元素挤占整个空间导致游戏结束。简单易上手,随机性很强,知道了规律还要靠一些运气才能拿到高分,给人一种“下一局一定会比这一次好”的幻觉。游戏结束后出现的“打败了全球百分之多少的人”是最直白的陷阱,引诱哪怕有那么一点儿上进心的人类前仆后继,只为了那个数字变成100%之后把截图发到朋友圈炫耀。直钩钓鱼,很傻逼,偏偏有鱼上钩,比如我。
很难承认,我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就算知道这只是陷阱,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跳,只是想看到那个数字变成100%。我想打败100%的人,即使是在一款不起眼的小游戏里。
而在这款游戏里,我只能打败99%的人。只是随便想想就知道理由所在,“全球100%的人”里,必然要包括我自己吧?而我又要怎么打败我自己?这个游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做得如此严谨,实在是让人大为光火。
我泄愤似的把手机扔在一边,但三秒钟后就重新拿起了它。手机已经成为了我的外接器官,离开了它我一分钟都活不下去。无聊透顶的我点开招聘app,里面显示今天有十个人查看了我的简历,五个hr给我发来消息,但我知道他们都只是在冲业绩。
或者说,是我自己不想去参加面试。我害怕和人交流,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自我介绍,怕讲一讲到公司的理由,怕被提问,怕被注视,虽然也硬着头皮去过几次,但那样的感觉太糟,我不想再经历哪怕一次。因此我现在无业,独居,却骗家人说找到了工作,月薪丰厚的那种。为了使细节可信,我从身边取材,详细地了解了同学与室友的工作状态,薪资水平,几乎所有人毕业后都有自己的出路,有人读研,有人公考上岸,有人拿到了大厂的offer,就算是像我一样在考研的路上中道崩殂的人,也都收拾收拾准备二战了,只有我,不想工作也不想读书,不想进编制也不想进企业,盼望着天上掉钱,却连彩票都不舍得买一张。
实话说了吧,我就是一铁废物。活了二十几年,我没能适应社会,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没有人需要我这种垃圾。这能怪谁呢?全都怪我自己不争气,不努力,不坚强,不然我还能责怪谁呢?不管怪爹妈,怪朋友,还是怪老天爷,都让我显得无能且软弱,我是一坨令人作呕的大型不可回收垃圾,最终的归宿是被掩埋在土地里遗臭万年。
我独自emo了一会儿,又把小游戏翻出来打。刚才的游戏记录我截了个图,一时间却不知道发到哪里,习惯性地点开邓云青的聊天窗口,又一时失语。
他死了半年了,账号却还没注销,我偶尔给他发条消息,希望他能回复一下,告诉我他还活着,可惜每次都落空。
他要是没死,没准儿我还能考上研。
离考研还有两天的时候我跨越小半个中国去参加邓云青的葬礼,为这事还和我爸妈大吵了一架。他们压根没打算告诉我,怕影响我考研,最后还是我们高中同学问我去不去参加葬礼,我才知道邓云青出了事。
我立刻订了票往回赶,在高铁上睡着,梦见邓云青笑话我,你急啥,反正我死都死了,你这么着急回去我也不会复活,我在梦里哇哇大哭,说我他妈要是会复活,还轮得到你在这废话。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手机上五个未接来电,拨过去之后被我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死孩子你不想考研了吗,你要是考不上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说大不了考两次,大不了找工作,反正高考我也考了两次。还有,如果没有邓云青,我可能还要考第三次。我爸骂骂咧咧地把电话挂了,留我一个人举着电话深呼吸。以前我爸妈骂我不争气,不中用,不努力,不上进,我就去找邓云青聊天,让他开导开导我,现在他死了,我只能自己开导开导自己,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忍忍就好了。
葬礼来了几个同学,男的女的都有,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是死者家属。也许的确是这样,对我来说,邓云青就是兄弟,是家人,虽然我从来都连名带姓的叫他。他们叫我去看遗体,见他最后一面,我不敢去,腿脚生了根一样,但又不好拒绝,跟着其他人排队走到棺材前面。我眯着眼睛,低着头,仿佛不看,就能忘掉他已经故去的事实,可我最终还是没忍住,睁开眼睛往里看了一眼。
没有想象中很恐怖的画面,虽然他被大卡车撞了,也没有撞得稀碎。遗体美容技术很好,他躺在那里,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我低头看着他,头脑变得空白,四肢也变得冰冷,直到后面的人用手肘示意我往前走,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而且满脸都是眼泪。
葬礼结束之后我坐车回了学校,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梦里都是邓云青的脸,活的死的都有。这种状态下要我去做什么试卷,简直是强人所难。我知道父母不想让我去参加葬礼有他们的理由,事实就是我的考试成绩的确不如人意,但如果我不去,我还是个人吗?
夜深了,我把灯关掉,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一边打小游戏,一边想邓云青的事。
我真的太想再见他一面了。人总是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话不假。我和邓云青从小认识,雪地里打过滚,小河里摸过鱼,放了假我去他家,一人拿一个手柄当忍者神龟,上了大学之后我们天各一方,于是变成了下副本,打战场,刷装备,浇水种地,刨地挖矿,一路玩上了大四,我未来的路突然变得一片模糊,邓云青却顺顺当当收到好几个offer,来年就要去实习。我非但没能打败100%的人,甚至还打败不了一个邓云青。
我觉得他在朋友圈里笑得刺眼,就以考研为借口拒绝了他的游戏邀请,后来也少了联系。他出事的前一个星期,还说等考研一结束,就来看我,没想到飞来横祸。
直到现在也过了半年,我毕了业,成了无业游民,工作没有着落,晚上还整夜失眠。要是邓云青在的话,大概不至于如此,可我又不能把发生的事情怪在他头上,归根结底,是我太无能,太脆弱,跨越不了朋友的死。
我真的好想见他,就算只是短暂地见上一面也行,就算他是来把我带走的也行!反正这个破烂人生我早就过不下去了,今天死掉和明天死掉又有什么区别?
——在我一边打着合成消除的小游戏,一边这样想着的时候,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在想我的事吗?”
我猛地抬头去看。黑暗一片的房间里,只有我的手机屏幕发出幽暗的光。借着这道光,我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影。那人一头浅棕色短发,梳得利落,嘴角上挑,露出没心没肺的快乐笑容。我的心跳咣当一声漏了一拍,不会错,是邓云青。
“你,你怎么在这……”我手一松,手机滚到床底下,但我顾不上去捡,伸手就要抓他的手臂。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好像要给我让出空间,但我一走到他跟前,他就又后退几步。
“到这边来……”
邓云青继续后退,我三步并作两步追到窗口,一阵风吹来,我才发现窗子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邓云青就站在窗外,挥手叫我过去。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直接就爬上了窗台,正要寻找邓云青的身影,却冷不防地与对面房顶的一只黑猫对上了视线。隔着十几米距离,我竟然看得清那猫的眼睛是晶莹剔透的紫色,不知为何,我打了个冷颤,头脑好像比刚刚清醒了一些,终于意识到一个恐怖的情况:
这房子在七楼!
再去看那窗外的邓云青——哪还有什么邓云青?一个面露凶相,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正飘在半空,眼看就要朝我扑过来!
我惨叫一声,直接跌回屋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疼得我眼泛泪花。男人朝我扑来,我本能地伸手去挡,但伴随着一声威胁的猫叫,一道黑影闪过,把他撞到一边。
是刚才的那只猫!只见猫踏在男人胸口,大喝一声:“老实点儿别动,你违反了《隐秘公约》,跟我走一趟吧!”
我觉得此情此景,值得我用当场晕倒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但偏偏我的神志如此清晰,清晰到能够分辨眼前的一切不是梦,而是明晃晃的现实。
更魔幻的事情还在后头。在我的面前,紫眼睛黑猫缓缓变成了一个打扮可爱的美少女,她一边把那个中年男人捉拿归案,一边用可爱的语气跟我说话:“小哥你以后可要小心一点啊,现在这些鬼招数可多啦,专门找情绪低落的年轻人,害死他们之后再抓他们当替死鬼,类似的案例我们一个月处理好几起呢!”
“你们?”我看了看黑猫小姑娘,又看了看地上那个中年大叔,虽然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但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这世上……真的有鬼?”
“有啊有啊!”小姑娘笑着说,语气之理所当然如同这世界上有空气。
“那……”我的心跳不由得如擂鼓一般,那个可能性让我开始发抖,“死掉的人,还能够再见面吗?”
“唔,”小姑娘眨着眼睛想了一下,“要是对方还没去投胎的话,也许某天有缘能见到面呢。”
“是这样啊……”我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儿,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叫我别抱太大希望。已经过了大半年,邓云青他肯定早就去投胎了,再说,就算是他没去投胎,这人海茫茫的,上哪儿找去。
“我该走了!”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她一手抓着中年男人,另一只手冲我挥了挥,“小哥你可别到网上乱说,我们这是保密工作,要是发出去了,回头我们还得删,怪麻烦的!”
“干你们这行的还挺高科技的……”我一时无语。
“对啦,大概明天就会有人来上门消除你的这段记忆,还请你多配合呀!”
“黑衣人吗!”我忍不住吐槽,脑子出现了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威尔史密斯对我按下失忆棒的场景。
“多多理解,多多理解嘛,毕竟神神怪怪的事,把普通人卷进来也够危险的,大家还是各司其职为好呀!”
“说得对,可惜我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我叹了口气。
“别灰心,工作什么的总会有的,说不定你还能来我们六扇门工作,这样你的记忆就不会被消除啦!”
“我一点儿也不抱希望。”我摊手说道。正常的公司都没有录用我,难道超自然的公司就会了吗?小姑娘明眸皓齿,笑得十分可爱,她向我告别之后就跳出窗口,消失在夜色里了。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对她说。
可恶!我真是个人际交往的失败者!
我躺回床上,从床底下捞出掉落的手机,打算再玩一会儿游戏,平静一下心情就睡觉,等明天黑衣人上门来消除我的记忆,但我点亮屏幕之后,出现的是小游戏的结算画面。
“游戏得分:74215,打败了全球100%的人”。
我截了个图,给邓云青发了条微信:
“你看,我打败了100%的人,你行吗?”
像往常一样,他没有回复我,因为这件事太过理所当然,我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起来。
下·《永远爱你》
提问:鬼最喜欢过什么节?
当然是清明节啦!这一天能收到好多好多礼物。每到清明,我们鬼就像情人节等着女生送巧克力的高中男生一样,期待又忐忑地等待着家人和朋友给我们送来的关怀。即便是死了,人也是希望被思念和惦记的。
很显然,惦记我的人不少。清明这天放假,我在纸扎的三层大别墅里,什么也不干,光数钱就数了几个小时。
哎呀爸妈,儿子现在有工作啦,不必你们这么费心。找个时间给他们托个梦好了。我一边数钱,一边整理烧过来的衣服裤子,瓜子点心,馒头水果,结果突然天降一个硬东西,正好砸在我脑袋上。我已经是鬼了,所以不会痛,把这东西拿起来一看,一下子就眼前一亮:是一台switch!
不用说这是谁给我烧来的,除了许天明还会有谁?我兴高采烈地打开switch,然后又悻悻地熄掉了屏幕。谁能告诉我没有游戏卡该怎么玩游戏?这地府也不通网啊!
许天明这件事做得不那么周全,不过我也不在意,只要他还记得我,有没有游戏卡倒也没什么要紧。有段日子没去见他,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心里有个声音反问我:没有你,他能过得好吗?我摇摇头赶走声音,这个想法未免有些过于自大,况且我也希望,没有我的日子里,许天明也能好好地活着。
以活着为最低标准的话,许天明可以说干得不错,至少比起他上辈子来好得多了。
有没有听过林俊杰的《江南》?里面有句歌词是“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我怎么也没想到真的有三生石,也没想到什么转世投胎,前世情缘都是真的。
在三生石上看完我的前世,我很想去知乎回答问题:知道自己前世的经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的答案就是:后悔了,我不该看的。
任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我的前世与我有什么关联,但许天明和他的前世倒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聪慧过人,一样的郁郁寡欢,一样的仕途不顺。大概我和我的前世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爱许天明。
知道自己今生喜欢的人在前世也是恋人,听起来是不错,问题在于,我还没来得及向许天明告白,知道了前世的经历,只会让遗憾的程度更上一层楼。不过我喜欢向前看,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得让他过去。许天明跟我不太一样,我活着的时候尚且能帮他梳理心结,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靠他自己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今生不行,就等来世,哪怕是几十年我也等得,只不过以许天明的状态,我真怕自己没等几年他就下来了。对我来说虽然是好事,但还有其他爱着他的人呢。
我不向山里走去,山反而向我走来了。万万没想到的是,有天人事告诉我,许天明要来六扇门上班了。
许天明是个凡人,这是肯定的。我来六扇门工作之后,知道了不少世界另一侧的故事,也认识了很多法术师。人是否能用法术,是一生出来就决定好的,我和许天明一样,都是十一岁等不到猫头鹰的麻瓜小孩。至于他为什么能来六扇门上班,听说是个惊险刺激但不太曲折复杂的故事。
我其实心情蛮复杂的,开心当然是开心,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我过得很好,当然是件不错的事,但我死都死了,不能让他跟我白白耗着。不过嘛,既然是好事,就没必要苦着个脸,只要用平常心去应对,事情也会变得不那么难办,这是我的一点小经验。
许天明来报道那天,我犹豫过要不要从背后拍他肩膀,想了想怪吓人的,还是从正面出现了。我用假装严肃的表情向他兴师问罪:“清明节你烧的switch我收到了,很喜欢,可是你怎么光烧机子,不给我烧卡带啊?”
跟我预料中的反应一样,他径直扑过来抱住了我。鬼的身体冰冷没有温度,我担心他会不会不舒服,想要推开他,却没想到他一下子松开了我,眼眶泛红地抬起头问我:“‘永远爱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里咯噔一声:完了。但我还得努力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皱眉挠了挠头:“什么?什么意思?”
许天明的脸色一下变得沉郁。
“没事,可能是我记错了,我搞错了。”
我有点后悔刚刚的反应,但覆水难收。他怎么会记错呢?他几乎就没有记错过。只是我们这一辈子,上一辈子,都总是错过。
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可能真的是吧。邓云青看起来那么茫然,就好像对那件事一无所知。也许是我太想念他,错把一场梦当成了现实。在那个梦里我打开尘封已久的礼物,看到了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但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搞不清了。
说点我可以确定的事吧。高四那年的生日,我本来自己都快忘掉了。可能是因为过去的几年都没有人一起庆祝,而且也快要高考,黑板上的倒计时只剩两位数,我光顾着排解紧张,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
所以当邓云青和周围的朋友都开始神神秘秘,我完全没把这些事和自己的生日联系起来,甚至以为自己又在遭人排挤。他们背着我交头接耳,勾肩搭背,时不时还看我一眼,让人很难不往坏处去想,但再怎么说我还是相信邓云青的,所以也尽量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早上,我和邓云青一起上学,他坏笑着把我推进教室,让我看到堆满了礼物的座位。
其实说是堆满了,礼物的数量也没有很夸张。我的座位上本来就放着一大堆试卷和辅导书,随便放点什么都会看起来满满当当。我在大家期待的眼神里开始拆礼物,好家伙,真是什么都有。有小零食,马克杯,圆珠笔,火影忍者护额(盗版的),还有人给我送了一套五三,但最占空间的莫过于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方体,大家说那个是数字油画,所有人一起画了一个周末才搞定,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个复读生,来到这个班里非但没有受到排挤,还收获了比想象中更多的关爱,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
惊喜还没结束。晚饭时间,邓云青把我拉到学校角落,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蛋糕。蛋糕不大,刚刚好足够插上“18”的蜡烛。
“许个愿吧,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他说。
我当时就没出息地哭了。十八岁,我自己都已经不在意了的十八岁,有人比我还放在心上。
我一边哭一边说:“我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
邓云青好奇地问:“为啥是我?”
我抽噎着说:“因为我肯定能考上。”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邓云青乐呵呵地看着我。
我哽住了,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邓云青拍了拍我:“开玩笑啦,你过生日,你最大嘛!我肯定没问题,要是有问题,就找你算账。”
我觉得他不会真的找我算账。大概吧!
邓云青又说:“那个油画的包裹里,有个信封。你看不看都行啦。”
我打趣他:“情书吗?”我当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邓云青也很爽快地否认了:“怎么可能,只不过是一些祝福的话啦。我百度的,图个吉利。”
“那不看了!”百度有什么好看的,我怕三十的鞭炮太响,你听不到我对你的高考祝福?
邓云青不再说什么,催我赶紧许愿。我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希望我和邓云青都能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这愿望根本就他妈的不灵,不说出来也不灵。
我一回家就打开了那个油画的包裹,所有人都遮遮掩掩,不告诉我那是什么,我真害怕是我自己的照片,为此还有点不安。但打开之后,我的全部疑虑都被消除了,面前的是深邃的,流动着的星空,是梵高的《星月夜》。
我和邓云青一起看过一部科幻小说,在那里,太阳系被二维化,所有的星球被展开成一副诡异的画,像极了梵高笔下的星空。那里也有个角色叫天明,他送了自己爱的女孩一颗星星。
我没有送谁一颗星星,但我收到了一整片星空。
信封从包裹里掉出来,我捡起来看。邓云青的字写得极好,看起来是一种享受。前半段正如他说的那样,什么“诗书满腹才华高,高考成绩一枝俏,理想没有大和小,真实善良就美好”,一看就是抄来的。后半段显然开始走心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潜力的人,曾经的失利不足以定义你个人的失败,你会像一只凤凰一样,即便是浴火也能涅槃重生。捱过漫漫长夜,必然能见到天明,加油!
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即便是上了大学,可别交到新朋友就忘记我啊,不过你肯定不会这么做吧!我们已经做了十年的好朋友,但是未来更长,还有很多很多个十年,等我们变成两个老头,也要摇着轮椅去楼下一起晒太阳。虽然我觉得你大概会更喜欢在家里打游戏,哈哈!
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祝你永远都这么快乐!”
落款是“你永远的好朋友邓云青”。我把这封信好好地收了起来,夹在那套科幻小说的第三部里,三个童话故事的中间。
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童话故事。
而童话故事全都是假的。
我确信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邓云青死后,我时常怀疑自己在做梦,也许那天发生的一切也是我过于思念而做的梦,我却把它错当成现实。
邓云青的葬礼结束之后,我把那封信翻出来看,一遍一遍地看,一边看一边哭。
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之后,我突然发现那封信的正文和落款之间的空白处,似乎有一些痕迹。不知为何,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在邓云青已经不在了的当下,我迫切地想要抓住他在这个世间留下的一切蛛丝马迹。我跳起来,拿出一根铅笔,屏住呼吸,缓缓在纸上涂抹起来。
字迹慢慢显形,而我呆立在原地,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呢?邓云青,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邓云青会说“永远”,这一点与我不同,我从来不做永远的承诺,因为我知道那不可能实现。但邓云青不会说“爱你”,他的爱向来郑重其事,不会拿来代替随口一说的感谢。
“永远爱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敢想,不敢去理解。像逃跑一样,我匆匆把信放回原处,再也不敢去看。
我害怕那个“永远爱你”,因为已经永远得不到答案。但我又总是想起,在夜幕降临的时间,在梦里。
但也许,那只是我过剩的自我意识下催生的幻梦,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永远爱你”。邓云青对此一无所知,我也当做没有发生就好,能够再见到他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事,我还要求些什么呢?
一切都皆大欢喜,我有了工作,又见到了邓云青,邓云青有了switch玩,我把我的借给他,他已经开始在我的岛上和小动物搭讪了。
既然如此,“永远爱你”的答案,真有那么重要吗?
字数: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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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带着明显空洞的乳白色被刨除了。
更细致的空隙中填满人造泪水。
柔软的脂肪被薄刃压出肌理。
热度唤醒已失温的尸体。
粘稠的液体渗入包覆。
是时候摆盘上桌了。
池间纱洋推着餐车。
走道的灯光尚未恢复,成排的边窗揽不着日光,追随她的只有长长投影。
她点了一盏提灯,足够照亮身周,步伐缓慢,并不忙着从投影中逃离——她并没有意识到它们像拔地而起的牢笼,将她的影子框在其中。
地面铺了毯,但总有些铺了线管或年久翘起的地板磕到转轮,每每如此,那些娇气的餐具便用好听的声音细碎地抱怨要磕出缺角啦、要碰出裂缝啦,纱洋因此无暇分心周围。
她经过各式各样的房间。
有人趴伏于餐桌,尖利的刀叉一遍遍割开桌面。
洋馆主人们依旧悬挂半空,漠不关心地看着虚无。
使用人室里的佣人们窃窃私语,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花园中的蔷薇正开得茂盛,三位贵妇人正在影影绰绰中品茶赏花。
接待室的镜子立在高处,不知是谁扶正它、借它注视过往行人。
纱洋没有追溯它们的源头。她在这片耗费眼力的黑暗里仔细找寻着宅邸的主人,任由形形色色的身影从余光离去。
这不是件易事。
纱洋不会大声询问“您在吗?”,她行动起来总是无声无息,连呼吸也尽量放轻。而鹭之宫显然也不是会在阳台高唱歌剧的类型(如果有别人这么做了,他倒可能为其鼓掌)。
于是当她终于发现他坐在窗边,推车上的餐具已抚平发烫的内心,变得温温热热了。
“鹭之宫先生。打扰了,我带了晚餐来。”纱洋停在几步之外,稍稍欠身。
她的声音有些小,但鹭之宫敏锐地捕捉到了,从她手中接过餐碟:“麻烦您还亲自送来。非常丰盛,十分感谢。”
他身前是三杯散发出袅袅热气的红茶,等待着不存在的主人来取用。
“这空心面和炸肉排同汤水一样,不知是谁做了放在厨房,牛肉和豆腐虽是我等所作,但也是自各处捡来,很是神异。或许有神明在庇护此处吧。”
虽然嘴里这么说,纱洋自己却不大信——娼女与华族、武家同牛郎、警察与小偷、娇小姐与莽汉……他们中的一些都不把另一些当作人,神又怎么会平等地眷顾所有人呢。
可鹭之宫点点头,很是赞同地接过汤碗。
“哎,您说的不错。昼夜变化、时间倒错……如此有趣的世界,只可能是神迹了。”他掀开汤碗的盖子,将几点胡椒粉吹去一边,示意她同坐“‘只是巧合’……您能接受这样的想法吗?”
他看向纱洋。
她本不想坐在他面前:鹭之宫让她想起西洋人的照相机。
她那时候还小呢,穿的还不是这些将肢体拘起的衣裙,做起杂务十分便利。有一回听伙伴们说起有人来给花魁照相了,“把美丽的太夫永远保存起来”,她就偷偷跑去看。
她看见花魁化了隆重的妆,娴静地坐在冰冷房间的正中央。照片馆的人端着个黑乎乎的铁块对准她,郑重其事地比划了好一番,叫她看他。
他会变出一个永远不会老的花魁来吗?纱洋躲在门口,屏住呼吸跟着看。
咔嚓!!
刺眼的白光直直射进她的眼睛!
纱洋觉得自己的视力就是在那时落下了问题。照相机是了不起的东西,但它太刺眼、太冰冷了。若是刀光可见,必定也是那般模样。
什么都有的鹭之宫就像是神的相机。
“我希望这不是巧合。”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边缘,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视线盯着面前的茶盏。它从下午起就是这样冒着热气的了。
“那您想找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呢?”鹭之宫问。
“我也不知道。”纱洋说,而后沉默——她大可临时找一个理由的。
可到真的再张开嘴,她没有改口敷衍过去。“商品与人、贱籍与良民。渡边大人是这样划分人群的。如在座各位是神明——是在更高处的某一位挑选出来的就好了。”
——那渡边康正的评价就没有那么要紧了。
鹭之宫轻轻地笑:“若是挑选的话,各位一定就是神所喜爱的了罢。”
他的笑声中没有嘲弄,更像是孩子看到了杂耍艺人、因新奇而发笑。纱洋更进一步地问:“您呢?您怎么认为……您觉得人该如何分呢?”
“我嘛……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出身华族的公子说着失礼,脸上却没有半点愧色,“或许只分有趣的人,和无趣的人吧。”
纱洋有些听不懂。
她或许该附和地笑一笑,说“这样呀”,就像面对渡边时那样。
她晓得如何让男人们发笑。
【不知道】【竟是这样】【妾身从未听说】
展现出无知便能逗乐男人们,但无知的人即是有趣的人吗?
游女们的腰背没有骨。
男人将它从她——从女人们——身上抽掉,继而以华美的系带取代她们的骨,赞美她们柔软的腰肢。但这是一桩好事吗?
她脊背挺直:“鹭之宫大人,在您看来最无趣的是什么人呢?”
茶盏轻响,鹭之宫的面容隐没在白气后,两边唇角似有似无地上翘,“池间小姐的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一定要说的话,循规蹈矩,只做该做之事,只顺人流行走,从没想过踏出半步……那一类人,便是最无趣了。”
“您所说的'最无趣',正是以世上最多的那部分人的言行所汇成。如果神明以此为标准在做选,也无怪这里只留有这些人。”
“这便是了。既然池间小姐不认为一切只是偶然,就当这里的诸君都是被神明所偏爱的如何呢?”
神明偏爱的不是我。纱洋想。
祂爱那个人,取了他的性命做实现他愿望的代价。
她只是那个愿望罢了。
杯盏里的影像影影绰绰。“您甘之如饴吗?”她看着它,问。
这话从她心底溜到了唇外,于是鹭之宫对此作答,“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当然也是吃惊的。只不过这样的怪奇确实难得,不是吗?寻常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无法再从这里离开,您这样的人会有后悔未做的事吗?”
“不。您心中会有列表,列出想要做的一项项事宜么?如果本身就没有那么一张计划好的表格……又要为什么而后悔?”鹭之宫依旧和熙地笑着。
“我没什么好后悔的。池间小姐,您又如何呢?”
【我——】
【沙羊——】
【快!逃啊沙羊!……我的纱洋。】
纱洋也弯起细细的眼睛。
“我不是个聪明人。大概要到真正死到临头,才知道到底后不后悔吧。”
【——您呢,政一大人。您会后悔吗?】
美食,依照教师拿来的字典解释,可作为是美味的食物之意。但更多时候,某样菜式会由于出现的地点,还有一起出现的人物而有了深层的意味。在进食的人的记忆里,会成为特殊的存在。一百种人里,总有一百种他们所爱的食物,端看各人喜好而已。有人喜爱简易好取得之物,有人喜欢精致且巧雕之物。
矢口堇吃过许多能称得上美味的食物,父母总说她若肯把此等心思花在女学,便事半功倍。她权当没听见,一股脑地钻进研究食物的学问里。浓厚大骨汤熬出的澄澈汤头、昆布与酱油腌渍的生鱼,用蒸熟的糯米揉制的团子,又或者是红豆熬煮而成的甜汤。更别说是那混杂各式迥异的香料,据说从遥远海边另一侧传来的名为咖哩的料理。
这一日,父母居然是找到了从京都来的和果子厨师替她办宴。
「你这挑剔的舌口,若是哪天让你遭了难,可不痛苦万分啊。」,用手指捏著堇的鼻尖,二姐表情无奈的斥责著她。她们面前是放置著做工精致的和果子,二姐的盘子皆空。就只有她每种都吃一口,却只吃光了喜爱的和果子,其馀全都给剩了下来。大哥一边嘀咕著浪费,一边却还是由著她帮忙吃掉。父亲板著张脸试图教训她,却在母亲的软言相劝中,放软冷硬的神色。
许多美味且珍稀之物,都曾被溺爱的父母和兄姐寻来讨她欢颜。甚至在附近的乡镇里,都能听见她挑剔食物之名声。但这样的堇,也是有几样深爱的小食。
她第一喜爱的是,糖葫芦,那是一种用麦芽糖包裹酸梨的甜食。在祭典的红色灯笼下,外层的糖衣恍若镀上的黄金闪闪发光。就像是她深深喜爱的宝石璀璨而美丽。尽管只需咬下一口糖衣包裹的果实内里,都会让她酸得皱起脸。
但这是兄姐第一次买给自己的零食,她一边嫌弃着酸,一边却又嚷着还想吃。她与亲人在忙碌人群的道路侧,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细细品味着买来的小吃。「堇可真是爱吃鬼,再吃下去可要给虫子吃掉牙齿了。」那怕时间过去再久,她还是能记起那时身旁宠溺的大哥与温柔的二姐,带着无奈意味的斥责她。
对此调笑几句后,他们用由于练剑而带上厚茧的手,还有柔细无骨的手掌,握住她的左右侧,在人潮众多的祭典继续前行。掌心所传来的温暖,熨烫了第一次遇见他们慌张的心情。
那是让人嘴里生津既酸甜,却又让人心头发暖的味道。
她第二喜欢的是,那从西洋传来的草莓蛋糕,棉软的蛋糕体外头裹着从天上落下的云朵,装饰其上的圆润果实,就连每个有种子的凹槽都像在发光似的。在那人家中电气提供燃料的灯光下头,美味的果实更勾得人唾液分泌。
外面裹着一层甜而不腻,轻盈到彷佛在舌尖上舞动的鲜奶油。内里是绵密又松软的蛋糕体。最后则是点缀其上的红色果实,轻轻咬下便会在口腔里漫出鲜红的汁液。满足于舌尖的味道,最后喝下浓厚茶韵的红茶。她可以吃下好几块。堇边注视已然净空的盘底,边悔恨刚才的狼吞虎咽。这么好吃的东西,就该好好品味才对。 这小小一块蛋糕,可要价不斐啊。
「若是堇喜欢,那就全部都给你,也未尝不可。」身侧坐著的那人这么说,带着些许亲昵还有说不明的意味。白皙的手臂从宽大的和服袖口穿出,那人的另一只手小心的撩开拿叉的那侧衣袖。不知为何,在其纯黑的瞳孔注视下,她能感觉脸颊彷佛火烧般。那人用银叉戳进自己蛋糕上的红莓,优雅地递到堇的嘴唇边,就像是在玩笑似的触了下她的唇。
白色的鲜奶油沾到了嘴唇,不知为何她乖巧的张开嘴,用颤抖的牙齿咬开细腻的果肉,那甘甜的汁水又再度在舌尖上满溢。无法吞咽的液体顺其自然的滴落,染湿纯白的和服衣襟。她听见了那人带著怜爱意味的轻笑。「像个孩子一样。」
她印象里对于草莓蛋糕的记忆,从单纯明快的甘味,变成隐诲且甜腻,又会让人心头一紧的味道。
由此可见,食物会随吃的人的心情,还有其所在的地点,跟一起吃的人当下所拥有的感情,在回忆里占一席之地。但在这完全分不清日夜之地,伴随著不安与恐惧,再美味的吃食也仅能舒缓一二。
出现在你们眼前的,是一座仿佛正在融化般的城市。
房屋歪歪扭扭,街道不是笔直的,天空中有一颗破碎的月亮。
按照指示,你们顺着混乱的街道前往了一处建筑,在打开扭曲变形的后,你们见到了一位身穿牧师服装的人。
……以及其他的,来到这里的人。
“呵,最后是两支吗?”那牧师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还行吧。”
他让你们拿出你们携带的货物,那个狭长的匣子。
但他并没有接过匣子,而是将手从匣子上方掠过,接着,曼努尔手中的匣子发出了微光。
那上面出现了一个标记。
“就是它。”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牧师拿起那个真匣子,而后,以平淡的语气说道:“你们达成了任务,干得不错。”
他窥探着你们脸上的表情,又说道:“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你们不置可否;一路上,其实你们都或多或少想过这个问题。
“想知道就跟我来好了。”牧师终于说,“——你们完成了任务,可以获得一窥究竟的资格。”
他把你们带向了一扇新的“门”。
要进入这扇“门”吗?
“若神的数目达不到稳定之数,世界将会动荡。”
“何以见得?”
“我曾两次目睹此事发生。”
——一次在历史之初,魔法失落时。
——一次在前不久,当科潘的尸体坠进深渊之中。
空气在彼岸冻结,言语在半空凝固,而在注定被遗忘的地方,现今已不存在的第十三位神祇陷入了长眠。
此时此刻,身居半空的神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着少年的神姿,和一对异色的双眼。
冰愿上,与他交谈的人身穿铠甲,腰剑长剑仿佛正散发着寒意……不,或许不是仿佛。
他对方才的话语不置可否,只是问:“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获得那个位置。”军神说道。
沉默如同风里混杂着刀刃。
最后,冰原上的男人抬起头:“原来如此……你是在寻找同盟。”
“是由如何?你是铁与冰之子,理当在我们这一侧。”
“我从来不似母亲,倒是更近父亲多些……不,该说,过去的父亲吗?”
“人总是会变的,神也一样。”
“的确如此,谁也不能说改变不是一件好事。”
军主似乎有些惊讶,他挑了挑眉,说道:“你和你的弟弟,倒是看法不同。”
“他是他,我是说。”男人说,“我们都有认定不变之事。”
“那件事值得你放弃主神之位?”
“它值得我放弃神格。”
惊讶转变为了难以置信,半空中的神祇眼中含有地闪动起了情绪的光芒。
“你……什么?”
“我打算放弃神格,成为凡人。”男人这样说,“今后,我将生活在这片冰原,以凡人之姿,实践我的想法。”
“你疯了。”
“我没有。”男人摇头,“我只是意识到了一些事。”
军主等着他解释。
“——对于神明来说,神的力量也会成为毒。”
那力量看似恒久,实则会在时光与记忆中变质。
而一旦改变,它将变得难以复原。
所以……
“与其在漫长的时间里变质。”男人这样说道,“我宁愿选择短暂的一生。”
军神沉默,从他那双异色的双眼里看不出情绪。
“我明白了。”良久,“作为军神——我对你的决定致以敬意。”
冰原上的男人行了一礼。
“只是——”然而,军主并没有说完,“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你的决定。”
“也许吧。”男人轻笑了一声,“但我或许不会看到它。”
——人类的时光有限,相比于神明,所有一切都转瞬即逝。
到底是变革先到来,还是他的寿命先耗尽?
男人摇摇头,知道即便想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命运,这个世界的命运从来不由任何东西掌控,神也好,人也好。
只有当未写之神的笔记书写到那里时,每个人才能知道他的命运。
到了那时……
“我相信,未来的人们,一定会做出他们的选择。”
这不是信念,而是愿望。
名为“安格里斯特”的男人再度行了一礼,之后,消失在了冰原上。
在这之后,又过去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们的话语都被遗忘在了《哀歌》中。
直到寒月下的潮汐变得悲伤又荒芜。
直到新的神明出现于星海的彼岸。
——直到那深埋于深渊的种籽,再度萌发。
文:汉尼
标题:《风月俗事》
评论要求: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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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里,他送走了芜君。
北平的天一直不怎么好,干得起尘,偶尔还会有沙尘暴。他和芜君的小孩儿去送别,灰都要呛到嗓子里,呛得一脸泪。
他想起来和芜君相遇的那天,北平的天也是这样吗?想不起来了,但是他还记得有芦苇荡,芜君就从那里钻出来,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一小孩,从芦苇里探出个脑袋,跟小兔子从洞里钻出来似的。
要是能预见到后面的一切,也许他那天就该转身走人放任这小孩被淹死,而不是还去接住这小东西。
小孩儿跪下去烧纸。小孩儿从小几乎不怎么哭,就连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大概是穷苦人的孩子早当家惯了,小孩习惯了没空哭的日子,自然就忘了怎么哭。但是他还是想让小孩嚎两句,哪怕只是干打雷。
芜君的小孩像他,明明不是读书人家,但生了副白皙斯文的样子,但眉眼又有点像那个来自江南的女人,像烟雨里的垂柳。
他们的姻缘还是他撮合的,谁叫芜君对那个青衣一见钟情。女人唱的黄梅戏,口音绵长沙软,登不上大雅之堂至少也能在天桥的集市上博得个位置,芜君就是在那里着了那个女人的道——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相遇时,他幻化的是个女子形象,他们又会如何?
他细细想了想,那大概也不可能。芜君是故事里的书生,书生只会选牵牛花幻化的姑娘。南方就连狐狸都要比他这北方的柔媚几分,他是天天和北方山林里的虎妖与狼群厮杀过来的,江南的烟雨到了他这儿都要化作冰碴。
那天他把小孩儿送回家,蹲在房上听了半天,直到小孩儿房里没了动静才走。
小孩儿以前就胆小,芜君数次下江南,小孩儿被丢在北平,只能他去照顾。无数次小孩儿半夜醒来哭着要爹爹,他就在房顶上变出了原形踩踩瓦片。小孩儿睡着了,他却睡不着了,蹲在房顶上看月亮。
江南的月亮难不成会更好看些?二十四桥明月夜,有水有桥有楼,但是北平哪来这么多水和桥,南方的月夜,美的是水和楼吧?北方的月明时分,他都在和狼群打架,在森林里,或是在雪地里,他左手上的伤就是这么落下的。
那总会让他想起很多事,芦苇荡,醉倒的芜君,红罗帐,芜君左腿上的旧伤,还有战争。
战争总是会误事,不论何时。从芜君,到小孩儿,似乎芜君的家总是逃不过这个。芜君失去了爱人,小孩儿丢了娘,只有他从没变过,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江南的烟雨早就淹没在炮火中了,但又没有完全淹没。大概这一点点侥幸给了芜君一丝希望,没让小孩儿跟着没了爹,但也就是暂时。
他亲自将倒在破碎青砖路上的芜君接回,那时小孩儿已经到了芜君的肩头,眉眼刚刚长开的年纪,只是远远地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他指着小孩儿告诉芜君:她就在这里,她是将小孩儿留给你才离开的。
小孩儿倒是懂事,跟着就喊了句:爹。那嗓子脆生生的,倒是有几分像那个女人唱着黄梅戏的样子。
一个坏女人总比死了的女人好,他不会告诉芜君,那女人根本活不到江南。就像他也不会告诉小孩儿,那个军阀家的千金突然订婚,是因为军阀缺了打仗的军费,而不是那位小姐变了卦。
他说不上来这算命还是惩罚。芜君活过了战火,如今小孩儿也要遭此罪,也许他比芜君好一点的是,那位千金不会死在外面。
他拿着清单,走遍了全城给小孩儿准备入伍的东西。天桥上的集市早就不开了,城里都在传要打仗了,自己人打自己人。路边报童高声吆喝着今日军阀千金订婚的头条,裹着碎布棉服的乞丐蹒跚走过路边的汽车,车里年轻的姑娘扯上了窗帘。北平的天还是一样的恶劣,人力车走过便扬起一阵尘土,噎人嗓子,又呛眼睛。
小孩儿是他送走的。他看着小孩儿背着包,走进一群和他一样胆怯又呆滞的男孩中,仿佛一群正在抽条的竹笋,连长粗都来不及就等着被砍下。
当晚城里的鞭炮声响得他心烦,千金联姻的另一方是江南的富商,排场很大,包了最好的饭店,汽车停了里三层外三层。他这辈子是不是注定和江南过不去,就像北平的月亮注定没有南方的好看。
他钻回屋里,坐在椅子上,没有电灯。烟火和鞭炮的声音被门隔得有些遥远,如今至少他还要等到小孩儿回来,这是芜君到死都放不下的事情。他想起芦苇荡,想起那个探头的孩子,是不是从他决定伸出手的那一刻,注定他就不能再回到北方的树林。
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这个夜晚沉入梦境。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备注:抱歉滑铲,后续可能会修
零几年——具体是几年不重要,零三年,亦或者零八年,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二零二一年,我照旧会写成二零一四年或者一七年,好像我的时间就停止在那里,所有的事情交错着发生,上一秒刚刚跟房东磨了三小时签完短租合同,下一秒又重新回到铺满银杏叶的大学,脚下占满了银杏叶尸体的臭味——诸如此类。所以零几年,无所谓。夏天,和平街——亦或是什么别的地点。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和平街,好像婴儿被迫离开母体,哐当哐当的火车卧铺是母亲在宫缩,到站下车的一刹那,坠地的婴儿开始哇哇大哭。后来我到过很多个地方,走过上百条和平街,每条和平街上都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无所事事吊儿郎当,我才恍然惊觉,和平街可以复制,孩子可以再生,只有我过去的十几年就像破掉的羊水,狼狈地撒了一地。
零几年,夏天,我尚待在和平街的羊水里。那天热得要死。白晃晃的大街上,少的是人,多的是鬼。我死掉的好友在和平路转三阳柳路的交点处朝我招手。我拎着两大袋快化了的冰棍走过去,挑挑拣拣,分给她一根比较完好的老冰棒。
这座城市向来热,天地熔炉似的,人在其中熬煮。和平路没几个人,偶有几个熬化了的、扭曲的背影,像口袋里捂久了的玉米软糖。只是那天格外热。我躺在凉席上,后背湿剌剌的。蓝白的塑料电扇嘎达嘎哒转,扇页许久没洗过,吹出来的风腻着一层油灰,呛人。厂里的收音机放着天气预报,说城市即将迎来千禧年以来的最高温。翻身,凉席嘬着皮肤,啵啵啵,撕下粘在墙上的口香糖似的,拉出长长的线条又断掉。细刺扎进胳膊,懒得拔出来,微弱的刺痛。
“格老子的,又他妈躲在这里偷懒。”厂长,也是我大伯,“啪”一下踢掉电风扇的线。常年在厂里,他嗓门不是一般的大。
他绷着一条皮带,肚子上面勒得鼓鼓的,看着很滑稽,很像我吃过的老寿星葱油饼干纸上印着的老寿星的额头——前额突出来一大块。葱油饼干很好吃,四块五块钱能买一包,里面有扎实的三长条。
“去,买点冰棍。”
“冰柜里的呢?”
“早没了。还不快起来!”他叼着烟,嘴巴张得大,烟掉下来,又被几脚踩灭。
我捏着手里软啪啪的纸币,两张二十。外面太阳大得很,劈头盖脸得抽下来,我不想在这个天出门,但也不想回去打包纸碗。我撬了辆自行车——妈的,座垫烧腚。
“我不想要吃老冰棍,有没有四个圈?”好友很自然地用两根指头捻着老冰棍的封口晃啊晃,“你听,里面都化了。”
“爱吃不吃,不吃拉到。”我拎出另一根老冰棍,在我应当尖叫、跑开或者做出什么巨大反应之前,身体快于脑袋坐回她旁边。撕开一个口子,嘬里面划掉的糖水,后扯掉剩下的包装,把冰棍塞进嘴里。我嚼着碎冰,牙齿传来的冷感逐渐使我平静,混沌到当机的大脑开始缓缓转动,我开始思考很多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她是谁,是鬼吗,今天是几月几号……碎冰从牙齿这端搅到那端,化成温糖水。我并不十分害怕,只觉得恍惚,见到好久不见的人,我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呢。我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毕竟我死后她肯定早就投胎去了,况且未来八十多年(假使我活到一百岁,那时间就更长了),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记得她……最后我的思绪落到——她到底能吃冰棍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不要问好不好?
“为玉姐和若瑜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姐去了部属师范,念汉语言文学。张姐我只知道去了D市,念什么专业不知道。她们考出去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她俩闹掰了。”我终于偏过头瞄她的神情。
“啊……真是没想到呢。”
“确实,没想过。”我拆开第二根老冰棒。
“你听上去不怎么惊讶。”
“我没想过的事情太多了,这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譬如我从未设想一种在工厂打零工的生活,每天装配七八百条纸碗——传送带哐哐吐出纸碗,我哐哐叠起来,刷拉一下用袋子套好封口码进纸箱,熟练到闭着眼睛就能摸出纸碗少没少,其实少了也没事儿,但我有工艺精神——纸碗上面印着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以及一个倒着的福。江汉大道每十个人里有八个人用着我装配的纸碗,嗦完热干面或者蛋酒就连碗带剩下的残汁一把子丢进路边垃圾堆——我的12个小时,就这么被扔进垃圾堆。我曾往碗里面抹口水以示小小抵抗,我被自己恶心到了——上街过早时总觉得碗里除了塑胶味还有一股子馊口水味——遂不再干,老老实实装配纸碗。
总有那么几个孩子天生会给其他同类带来压力,我(活着时)的好友、我的堂姐陈为玉、我堂姐的好友张若瑜都是。如果我是烂泥塘,她们就是天上漂浮的白云,肆无忌惮地把阴影投射到我的身体上、心灵里。因为陈为玉的存在,我爹妈坚信我们家的血液里刻着学习的DNA,只是我还不够用心。操,用心,多么蒹葭的一个词,无论如何我都够不着碰不到,它就是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的伊人,让我魂牵梦萦饱受折磨。为此他们对我进行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身心打击,并隆重邀请陈为玉赏脸给我补课。彼时我只在爹妈口里听过陈为玉,知道她在一中的尖子班,成绩很好,跟我这种考不上高中就要去读技校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对好友说,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你甚至还没见她一面。
那又怎样?我会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好友咬着四个圈含含糊糊地开口,可拉倒吧,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好。你在掩饰你嫉妒她,她完完全全打击到你了。我讨厌好友的口无遮拦,她刚刚还用了我的零用钱买冰激凌,现在却不肯站在我这边。她无法理解我对即将到来的陈为玉的敌意,她对一切女性都抱有天然的好感,私底下管她遇到的每一个女性都叫sweetie。嘿。她戳我的胳膊。你看到了吗?今天找零的sweetie,她递给我硬币的时候对我笑了,她有两个梨涡!你到底有多少个“sweetie”?她撅起嘴,很多,而且会有更多。你从来不这么叫我。嘿,你很怪诶。她抱起胳膊,夸张地发抖。
你会后悔的。
好友坚定地咬掉后一口四个圈。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我再一次找到好友,翻白眼大笑的变成她。
“你还记得你前几天那个样子吗——像这样——”她翻着白眼,“然后眼睛抽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用力太猛,她猛地捂住眼睛蹲坐下去,却依旧笑到不能自已,哗啦啦啦啦像拉风箱一样。
我蹲下去,掰开她捂着眼睛的手,她还在笑,头一晃一晃的。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动。”摁住她的脑袋,仔细检查她的眼睛——除了笑出来的眼泪之外屁事没有。我颓丧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后悔了。”
我准备了几个劣质的恶作剧,什么在凳子上涂胶水啦,在桌子上放红墨水等会儿假装不小心碰倒洒她一身啦,甚至还斥资买纹身贴——对方保证贼逼真——贴在胳膊上,打算不经意露出来。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后呢?”
“然后她进来了, 我放弃了。”
“你搁这儿演电视剧呢?”她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这张脸也当不了主角啊。”
“滚滚滚。”我向后仰,甩开她的手。
陈为玉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不应该这么对一个她。她穿着一条白底碎花裙——看着比好友大不了多少。我再没品也不能让穿着裙子的女孩被胶水粘在板凳上,白裙子上撒红墨水。多傻逼多贱啊。结果就是我抢在她坐下前一屁股坐在本属于她的涂满胶水的凳子上,凉不拉几的胶水噗叽湿了裤子。我听见我的屁股在流泪。我听她讲卷子,讲得真好,可我听不懂。可她的声音真好听。她带了一些书,说适合我这个年纪看,可以积累一些语文材料。我不爱看书,但我想跟她说上话,所以我故意把书页翻得很响,然后随手指一段问她什么意思。她靠过来,肩膀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
有一次我家里有人来打麻将,一桌一桌停不下来。堂姐便叫我去她家补习。在她家我见到张若瑜——她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捧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见陈为玉回来了,便放下吹风机,很亲昵地将脸搭在她肩膀上。湿漉漉的长发在堂姐衣服上留下一串水渍。“这是若瑜,我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给我讲题,讲得我飘飘乎乎云里雾里。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好友叫出来,很严肃地问,一颗心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你下流,你去死。”
后来补习变成我、好友、堂姐、堂姐的好友四个人。我和好友准备中考,好友冲一中,我在纠结去哪所技校。纺织技工学校女生一定会很多,但我并不想当一个男纺织工。机械化工技校听上去不错,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成为一个男和尚。陈姐和张姐约定好去Q大分别念中文和英文。再后来好友死于车祸,对方刹车失灵,在交叉口撞上路灯。堂姐留在本地,张姐去了D市。张姐离开的那天,我跑去她门口蹲她,看着她们一家忙里忙外,我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倒是张若瑜眼尖,看见我,第一句话问,你堂姐呢。我摇头,说她没来。她又问,是她让你来的吗。我摇头。风吹起她长长的黑发,她冷酷地点点头,跟我说再见。此后十几年,我再未见过她。
“你都不问问我吗?”
好友站起身,踮着脚比了比身高,我顺从地低下头,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只能勉强够到我的额头。
“你长高了好多。”
“那可不,你不看看你都走多久了。青春期窜个儿可快。”
“你现在在念什么?”
我沉默。
“你得考个大学啊。”
“你烦不烦,还管这个。”
她很怜悯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能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沉默,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再见,未知和等待都让我感到痛苦。我想起张姐头也不回地走掉,迅速地踹破羊水出市。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隐约碰到羊水温暖且脆弱的薄膜,犹豫着是否要撕开,却开始羡慕她的勇气。
那天,我一个人吃完了两大袋冰棍。近黄昏,太阳混沌如鸡子,热气渐渐散去,我肚子胀痛如临盆的妇人。
字数:4334
……写着写着,有什么变硬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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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天又一夜,东京依旧是那副怪异模样,鳞次栉比的住宅被不知何处来的神明拆成积木,东一块西一块地丢到各处,祂对其中存活的小小人类或有垂怜,抛了张包裹皮,将尚未散去的阳光揽在了鹭之宫家的洋馆。
新桥一处则没有那么幸运——也可能是因灯光绚丽,夜色反被忽略了过去——沉沉地矗立在黑暗中。冬日不见虫鸣,夜间也无鸟叫,但新桥全不沉默,高声调笑隔着黑板高墙一刻不停。讨好话、吟哦声、器乐弹唱、男女闲话……说也奇怪,分明有那么多不同,听久了却单调得厉害。
池间纱洋站在墙外出神。
墙内灯火通明,她站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身上无有一丝热气。寒气自脚底泛到身上,她搓搓手,呵了口气,往花街里头看:这样刻刻都相同的地方怎么能容人待上二十余年呢?
渡边康正就是此时到的。
他也未持灯,但与黑夜里难以视物的纱洋不同,他一手搭在刀柄上,离得老远就警醒地发觉了她,到离她不远时立住了。
她眯着眼,他瞪着她,先开口的倒是纱洋。
“渡边先生。”她怕鹭之宫,也有些怕渡边,但与面对前者时绷成一线的状态不同,她对上警员的双眼时要坦然不少(尽管对方正以严厉的目光批判她),“这里听上去很热闹。我想问一问,这里有没有其余生还者呢……?”
“当然会很热闹,这个地方每天夜里都很热闹,但新桥是不是正经女人该来的地方,尤其是在这个时间。”
这是句告诫了。
纱洋顺从地点一点头,说,“我是来找您的。听说您会在这一带巡逻,但我实在是不想进去,所以候在这里。”
“……找我?有什么事吗,是同伴又走丢了还是也来问我有没有食物米粮的。”出乎她意料,这位已做到巡查部长的渡边警员丝毫不摆架子,直接就从怀里拽了一本笔记本,一副即刻就要记录的样子。纱洋声音轻,大抵是下意识地,他还弯下了一些腰。
啊呀,啊呀,可靠之人。
“我与另几位先时去了警署,想要寻一寻其他人,但那间警局门口的招牌斑驳,警署内除一位气息奄奄的先生也别无他人。”纱洋将着警服的那人形貌描述一番,“……所以想来问问您,那是否是您相识的人。”
“至少从外见上来看确实是我工作的警署,至于人……我还没空过去探望,但鹭之宫的描述,像是我们署内的松野。”
那么,先前翻找的物品里也有属于他的了。
那支华丽的钢笔?那个放满票据的漂亮匣子?还是那些要投给玉菊小姐的选美券?
其实是不难辨认的。
纱洋把这个人和他的桌子对上了号,“这里古怪得很,我原以为说不定已经不在东京地界,没想还真是您所在的警署。”
“既然知道这里古怪,就应该更加小心,我记得你当时是和音岛一起去扶摇阁游览的吧?那么在出门的时候最好也能和他一起行动。”
的确如此,女性独身一人行动是很不便的,纱洋也是因此才请音岛照政同行。可如今事态非常,已没有那么多可畏人言要扯住她。
纱洋坦然地答他,“您说得对,若碰到什么坏事,我一个人是跑不掉的。”
女子身型弱小、衣裙又不便行动,再者大多终日坐在家中,如被圈养的兔儿一般,往地上摔打一番多半活不了。
渡边大概以为她是全听进去了,神色和缓少许,可纱洋接着又说:“但照政君本身并不勇武,相反,他性格温和细腻,我若时刻留在他身边,他又需得多分心照料我,相互拉扯之间,不是更容易两人一起陷入险境吗?”
她看向他,这是顶简单的算术了,一个人遭罪不比两个人都遇险要好吗?
然而渡边不假思索地说:“他是男人,不分是否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都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你也一样……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对象就不应该独自一人出来和陌生的男人交际谈话,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
这话不对。
男人总有自己的女人,女人们却未必有自己的男人。
纱洋想。
音岛照政不属于她,相同地,她也不归他所有。这是男女间难得公平的买卖,因他俩都是孑然一身,不用将钱财外的东西放到称上。
可年轻的警员怎么想得通呢。他既把女子当作是男性的附属,又怎么能理解是她主动地、就像雇一位保镖、觅一位搭档似的寻了一位男性作陪?
纱洋低着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几缕头发落在她耳边,即使捋上去,立即又会落下来。她深深叹一口气,索性拆掉发髻、手指做梳重新理了一番——这几乎是视渡边为无物了——边这么做,她便柔和地反驳了他。
“我已经不是年轻姑娘,此刻也非因抱持男女之情与您搭话。比起我……渡边先生,小冬音小姐现下如何了呢?此处总是夜晚,并非好去处。我有些担心她。”
“她是天弥屋太夫,夜晚才是她最习惯的时间,用不着外面的人去担心。”
弱小的不能担心强盛的吗,习惯了的便能抛去本能坦然接受吗?
夜晚对游女而言本就非是好时光,现今拉成两倍长,就如一朵渴求日光花要在无光处待上更久,如何能不叫人担心?
那位太夫想来也是有些惊惶的,可就如已被训好的笼中雀,她是不会放声叫也不会奋力拍翅的,只微弱地问一句是否留宿。而渡边也就理所当然地、将她的彷徨与担忧全数无视了。
纱洋将发髻重新插回发丛,尖而细的簪尾刺着她的手指,叫她轻微地皱了皱眉,“嘶”地一声将争辩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左右这是位好兄长、好警员,之后还得要仰仗他。
“您的妹妹平复些了吗?我记着她被吓得不轻。”
“已经没什么了,不管外面怎么样,家里总归都是安全的。”
纱洋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渡边警员身量高,步子又迈得大,丝毫未注意到身边的女性欲言又止。
鹭之宫君的家里可是大变样了,一下回到十数年前。若是渡边家的大宅也有同样变化,小姑娘独自在家不知该有多害怕。
既然听也听见了,纱洋便说:“我有些做点心的手艺。如那位小小姐喜欢甜点,我或可为她做一些。要是喜欢清淡口,酥软味淡的我也会。”
【若是有人能在我哭时给些、不、一小口点心,苦的时候让我尝点儿甜……那该多好】
渡边猛地刹住步子,纱洋险些撞到他身上,一抬头发现正被对方审视着,渡边严厉地上下扫视她,像是要从她身上摸出一把刀。
啊,这也是极熟悉的神情了。
纱洋如此前无数次面对质疑一般无害地微笑,“您想看着我做也没关系,只要有灶台就可以,用料您来准备,不必担心不好入口。”
——若是如此说了,一般管事的人便会满意她的乖觉、继续差使她做这做那了。
可渡边依旧面沉如水,一只手还慢慢按在了刀柄上:“为什么?”
“……?”
“你对我妹妹有什么企图?”
“女人关怀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纱洋温和地反问他。她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仰着细细的脖子与他说话,像是没有一点戒备。
“那并不是你的孩子,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喜欢照顾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吧,那等待你照顾的孩子还有很多,为什么选择我的妹妹。”
“这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呀。何况又遭了大难……”
这位兄长是如何爱护自己的妹妹呀!戒备游人、戒备生人、戒备……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
纱洋无法否认自己正羡慕那个小小姐,可荒诞感压过羡慕之意,叫她险些笑出声。
她默默叹了口气,将高涨的情绪压下,偏过头去不看他。
“如果您觉得没有必要……也就算了。换作我小时候担惊受怕,想要个人关心也没有。我自己知道那样不好过,好不容易现在有些能做的事了,自然是想用这双手拉其它人一把。我的点心铺子开在乡里,您没有见过也是当然——平日里,我家的吃食也是会分给周遭孩子的。”
一阵沉默。
半晌,如同利刃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离去了。
“…………我知道了,只是点心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等回去之后我会问朝颜的意思,如果她很想吃甜点我会再来找你的。”
“如果有其它我能做的事,也请您不要顾虑。”纱洋小跑着,追他的步子,“生还的也就我们寥寥数人,我必不会束手等着的。”
“现在还有男人活着,轮不到女人站出来。你只要在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别做多余的事。”
年轻的警员显然不赞同她。可如果等到男人都死绝,女人们又能多活多久呢?
……怕是只多出自裁的时间吧。
纱洋想着、想着,冲他微笑。她是练过这副表情的,乖顺又柔和,毫无主见,毫无威胁。
“那我就做好后勤吧。要是您有衣物需换洗缝补,可以交由我。”
“嗯,虽然并不需要,但缝补修缮正是女人该做的本分,这很好。下次不要再接近新桥了。”
“好,我尽量不独自前来。”
“回去注意不要走昏暗小道,路上遇到同伴就结伴同行。”
”好,我会去拜托照政君。”
“就算是和别人一起最好也不要来,和他人一起进入新桥的女人多半都出不去。”
纱洋渐渐地不笑了。
年轻的警员恍然不觉,仍在说着。
“……现在情况与平时不同暂且不说,女性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有过多交往只会成为在街头巷尾口耳中流传的笑话,以后请多多注意。”
“若是丈夫已死呢。”
“那就应该回归父亲或者兄长的户籍之下待嫁。”
“若父亲、兄长也已身故呢?”
“那就只能投奔叔伯或者远亲了,女人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就算不被卖进花街也只能沦为别人的玩物。”
“……您是说,被作为质押物留下吗。”她问。
“或者是商品。”他补充,“质押物并不多,更多的是被不成器的父兄卖进来的女孩,需要用身体养活家人的女人。”
这位渡边警员——他完全清楚花街的女子是从哪里来的。更清楚她们不是会被赎回的质押品、而是被做了一锤子买卖的消耗品。
“渡边大人,您怎么看待那些 沦为 玩物的人呢?您对她们是什么看法呢。”
纱洋喘息着、叹息着。为跟上他的步子,她走得实在太急啦。汗水要落到她眼里、梗住她喉咙。可她只是埋头跟着,不叫他等、也不去扯他的袖子借力。
长腿的巡警走在她身前,他太高了,成了一堵隔开光的墙,
“怎么看待她们?她们和我又能有什么关系,沦落到那个地方的人都是家里没有可靠亲属丈夫的倒霉鬼,过不了多少年也都会死在里头,与我无关。
“至于里面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你身边不是已经有音岛了吗。”
我有音岛?
不、不、我有过许多人……我什么也没有。
纱洋的视线模糊着。
“这样的人、若她们有机会重返花街之外的世界,”她的思想慢了半拍,说了一半才醒悟过来,不由得顿了一顿,“……您觉得她们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是吗?”
“哼,或许会有吧,成为富商的外室,那是太夫才有的机遇,但是即使在那些人里也有运气不好待到色衰之后回到原来的地方……咳,别问这么多你不该知道的东西。”
渡边的步子逐渐慢下来了。纱洋一点儿也不想追上去,慢慢踩着他的影子调整呼吸。
放轻、放缓、降点儿调子。
“我希望小冬音太夫也能交好运哪。这么美的花,要是因比赛扬了名而更早被折下,未免太可惜了些。”
而这几乎是一定的事。
追捧头名、占有头名、为簪了漂亮的花而炫耀——直到更美的出现,先前那朵便一文不值了。它经过太多人的手,会受的摧残必定要更多。
“会怎么样呢……反正都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事情。”渡边终于停住步子。他硬梆梆地摘一摘帽子,算作行礼,“夜深不便独处,我送你到鹭之宫家附近就离开——你从这里直走便是。”
纱洋小小地朝他鞠了一躬。
她还是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都是女子。”
“良家和贱籍是两回事。”渡边不假思索地答道。
纱洋再说不出什么了。
她捉着自己的手腕,将想握成拳的一只牢牢压着。她太用力了,疼得不行,说话也弱了三分,柔弱又服从。
“这样呀。”她深深地、深深地朝那个背脊挺直的身影行礼,“多谢您。”
文:鹤野
评论:笑语/无声
我小的时候,也在家里养过小动物。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在年幼时都会对宠物有非同一般的热情,反正我是这样的,而在可供挑选的宠物类别当中,我最喜欢兔子——我已经不记得这种强烈的“喜欢”的来源了,可能源于动画片里频繁出现的兔子形象,也有可能源于它相比起猫猫狗狗更加奇特的外表特征,总之我缠着父母,说我想要一只兔子,我就想、只想要一只兔子。
母亲爱干净,不愿意在家里养小动物,但母亲在一所小学中办寄宿点,拥有一间临近学校的空旷房屋的使用权,她告诉我我只能把兔子放在那个房子里,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我的兔子。
我依旧记得母亲将它带到我面前的情景,一团白色的绒球在蓝色的笼子里晃来晃去,小小的,软软的,比我的两只手大不了多少。我隔着笼子看它的时候,它也会看看我,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我把它放出来,想要学着电视里抱宠物那样的姿势抱着它坐在椅子上,可是我一打开笼子它就飞快地窜出来,“嗖”地一下钻进了桌子底。当时已经接近傍晚,我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或许是因为第一天接触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我们都不愿意用粗暴的方式把它赶出来,我和母亲尝试了敲打桌子的“威逼”和摆出萝卜的“利诱”,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父亲率先感到不耐烦,他向桌子底下伸出手,粗糙黝黑的大手攥住了白绒绒的身体,兔子挣扎了一下,于事无补地被拎出了桌底,然后被塞进了笼子。
年幼的我对于喂养这只属于我的小兔子有着高涨的热情和过于敏感的心思,因为担心它在室内被闷坏了,于是我就把笼子提出去,打开门,让它在室外的草地上跑动。路过的同龄人总会投来或奇怪或羡慕的目光,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感到紧张。于是我蹲下来抚摸我的白兔子,含混地回答那些大孩子的问题。它已经和我熟悉了,不再抗拒我的触碰,只自顾自啃着草茎。它在进食的时候往往支着耳朵,两只尖耳呈四十五度斜角,而如果我在这时抚摸它,它的耳朵会乖顺地顺着我的动作慢慢伏下来贴在后背上,变成一个浑圆的白球。
我们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下午。傍晚时我们又要离开,于是我打开笼门,它却似乎不愿进去。我站起来挪动脚步,它居然也跟着我一起移动,我退一步,它进几步,鼻尖在我的红色小皮鞋前端嗅来嗅去,我倍感惊奇,巨大的惊喜和满足感填满了我的胸腔,这种欢乐的情感充斥着我的大脑,像迷幻剂一样让我感到一阵飘飘然。我将它送进笼子里,同以往一样不舍地离开了,下一次,我想,我们还有下一次相处的机会。
我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后来再去探望兔子的时候,我只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一圈,跑起来更快了一点,耳朵更难抚下去了一点,母亲在一旁看我追着兔子,脸上露出一点古怪的表情,我看看母亲,又看看兔子,还以为是我没及时打扫它留下的排泄物让母亲不高兴了,但她却问:你不觉得这只兔子有哪里不一样吗?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然后母亲说:原本的那只兔子被冻死了。现在这只是她为了安慰我,特意上街新买的。
我看着手心下拢着的,新的兔子,难过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我想起它跟着我到处跑的白色身影,难过地想着:我们才刚熟悉彼此不久,我的第一只兔子就离开了我。
对于第二只兔子,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清晰的印象,大抵是因为生活上的忙碌,母亲带着我在各个补习班之间辗转奔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我去看望它,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只蓝色的笼子已经空了。
笼子的门是上下移动的推拉门,第一只兔子因为体型较小,似乎也不那么有力气,所以一直好好地待在笼子里,但是第二只兔子明显比它有力得多。那间房子位于一楼,阳台下方横着一张长板凳,在我们的猜想中,那只兔子用鼻尖顶开了门,跳上板凳,再跳上窗台,然后从防盗网的空隙里跳出去,跑进学校里,不知所踪了。
关于这只兔子,还有一个有趣的后续。大概是一年或者几年后,我在距离那所学校不远的少年宫里上舞蹈课,不大的孩子在课间时总会聚在一起聊天,某一次我们提到喜欢的动物,有人说自己家的阳台上有小鸟筑巢,有人说自己家里养了两只小狗,这时有一个小女孩说起,他们学校,就在她的隔壁班,有一天上课之前,同学们在讲台下发现了一只兔子。我们都大为震惊,毕竟兔子不是像流浪猫、流浪狗一样比较普遍和常见的,那可是一只兔子啊。我脱口而出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她看着我笃定地说,她亲眼看见的,就是一只兔子,一只白白的,胖胖的兔子。我暗自吃惊,心里将它当作一个遥不可及的都市传说记下了,这只兔子的故事也会在未来被我当成茶余饭后的小故事讲与他人听。而后来我将这个故事再告诉他人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个女孩就读的学校,正巧就是和那所大房子相近的小学,也就是说,那极有可能就是我的第二只兔子,那只仿佛精怪一样忽然出现又消失的兔子,也许曾顶开一扇蓝色的小门,然后跳上低矮的水泥阳台,毫无眷恋地扑向它的自由。
再说回当时的我,那时我因为失去了第二只兔子倍感难过,因为它消失得过于突然,于我而言就是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于是我缠着母亲,央求她再给我买一只兔子,母亲被我弄得烦了,最后像是为了打发我一般,挥挥手答应了下来。
我拥有了第三只兔子,我不记得它和之前的两只兔子到底有什么区别了,大概是体型更大一些?脾气更古怪一些?总之,我将我强烈的情感,我所有的遗憾倾注在它身上的时候,它对我置若罔闻,只把毛绒绒的屁股对着我,抱着它的胡萝卜静静地啃。我一遍又一遍地蹲下来,抚摸它的耳朵和背部的绒毛,但它似乎不习惯甚至讨厌我的触碰,总是挪来挪去地躲开。我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然后发酵成另一种情绪,后来兴许是因为它吃饱了,连我伸过去的胡萝卜都爱答不理,我突然愤怒了,第一只兔子缀在我身后跑的模样又浮现出来——你怎么能不理我呀,我想,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不理我呢?于是我几步跑过去,拎起它的耳朵,把它重重地甩了出去。白色的兔子飞出去撞在墙上,想一块被摔到案板上的年糕。然后它掉下来,跑了。我追上去,在母亲房间里抓住了它,我听见一声古怪的声响,似乎是从它的腹腔里冲出来的声音,这是兔子叫吗?我不知道,总之我抓住它,然后抱起微微发抖的兔子,把它装进笼子里,用铁丝固定住,然后离开了。
几天之后,母亲告诉我,那只兔子吃不进食物,缩在笼子里也不动,总是发抖,排泄也失去了规律,她说了一会,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又不说了,摆摆手让我自己去照顾自己闹着要养的兔子,于是我去了,抱着一点愧疚去了,但是这点愧疚就像那恐怖的情绪一样来得莫名其妙又飘忽不定,我在笼子边蹲下,摸着它毛茸茸的背,沉默了一会,回头张望几下,趁着母亲没往这边看的时候,托起它来,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又是几天之后,我的第三只兔子死了。母亲将它的死讯带给了我,我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母亲盯着我看了一会,说不会再给我买兔子了,我也只是点点头,然后洗净了笼子,把它收进了落满尘埃的角落里。
字数:1178
(三)
做些什么吧、展示价值吧。
池间纱洋是在晨光试探戳破窗纸时醒来。身边虽无钟表或鸡鸣,但她早已养成习惯,自然地就会在此时睁开双眼、起床醒面。没有下雪的冬日分外晴朗,身边有另一具躯体在规律地呼吸,这对她而言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以至于她撑着分外柔软的被褥恍惚了片刻。
她在乡间的居所坏了一扇窗,糊了好几层纸却还是漏风,只好时常将那间房门闭着,即便如此,相邻的厅里也有些湿冷,只好在被炉里常点着炭。如此虽然暖和,却将她的小腿烫出了一两处小小的疤,而被褥虽然厚实,却没有那么地轻软,常压得她透不过气。
……这里不是乡间,旁边躺的是矢口小姐。
纱洋慢慢想起如今境况。
鹭之宫家没有亮着灯,夜色中也看不出具体来,但从玄关到客室的小小一段路均是精致,地上铺有厚厚的毯子、行走时无声无息,墙上均铺设了考究壁纸,途径家具、画框每件都有着比花魁衣角更华丽的装饰花纹。光是一楼能直接入住的客室就足有六间,间间都是一样的被褥齐全又温暖,没有任何酸味或霉点子,楼上真正给主人家用的还不知有多少间。
鹭之宫还取来了饭食。虽说是“随便用些”,面上也毫无勉强之意,但那乳白的浓汤异香扑鼻,显然用了好配料和好汤底。光这一味汤就能买上不知多少的和果子,竟还有其它好肉好菜。洋馆如此豪华,主人家又是这样待客,与之相比,纱洋先时拿出的房资就显得非常微薄了。更让她惶恐的是,鹭之宫的推辞显然并非因为瞧不上她拿出的数额——他并未细看,或说,压根未看——只把这当作随手为之的普通招待。
当然,鹭之宫并无要他们这些游客偿还的意思,然而纱洋却不能因此安然领受。恰恰相反,她不由自主地反复地核对着在这一间房过夜应是什么价格、这样能在好饭店里卖上价的一餐又要多少钱。她曾被招待去邻乡的好宅子里住过两晚,可那全是因人家要做上百人的宴,要免她路上耽误。工钱还因这借住稍微打了折扣。
纱洋对于数字并不灵敏,她笨拙地从记忆里找出这事来对比,想,用多少的点心……或别的什么,才能换来这样好的待遇呢?
这样借住还不知要几日。
她算得食欲全消,只味同嚼蜡地用了些面包。
【——你的衣食住行全是赊账,要还回来的】
对方若无所求,要怎么还呢?
凉意总算寻到去处,轻手轻脚钻进被掀开的被子里,握住纱洋的胳膊。她回过神,将绞在一起的十指分开。她的手指还算纤细,但上面有许多细小的疤痕,指节也显得粗大。但这双手是灵巧的,悄无声息便替她穿戴整齐、戴上簪子、又往苍白的脸上细细地抹些胭脂,叫她从无所适从的池间纱洋变回了伶俐妥帖的点心屋主人。
“鹭之宫大人,感谢您收留,如今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有件事令我挂心,我瞧见一位应当早就不在的故人……”
“是什么形貌、什么性情呢?”鹭之宫所说之事诡诞荒谬,纱洋却没有看他神色、猜他是否说笑,只盯着他映在地上的影子,认认真真把他故人的仪态记下。
她愿相信有灵……为什么不信呢?
他的灵要么杀了她、要么守着她,一定不会弃她于不顾。
必定。
字数:2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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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是挑人的。
仿照墨水制出的香,对闺阁小姐或青涩学生而言是书香,用个几滴便能快速把自己加工成是整日待在书房、平日里手不释卷的好形象。但是于工人而言,无论放在多么漂亮的瓶子里,墨味只意味着墨臭,即使加入再多名贵的香料,刺鼻的胶臭都会像滴入水杯的墨汁一样显眼。
闺阁和工厂都离池间纱洋太远,她曾无法理解这个例子,只笑一笑就把它当作男人们展示思想的谈资抛在脑后。可此时胭脂同酒香混入夜风,虽是甜腻腻的,却无比清晰地调和成了一味噩梦。它们的笑声顺灯红酒绿袭向她,句句都要把她勾扯回去。
灯光极暗,天色也沉,恶露般的红被深夜按进细细的木栅栏里,将这拘束着游女们的监牢吞没了,纱洋只看得见被一层红覆盖着的、黑洞洞的门窗。这么黑,那些窄小鸽笼里的小鸟儿们是无法被看见的,可纱洋无论睁眼闭眼都能看见了无生气的女人投来的幽幽目光。
——你怎么在外头呢?
我是不进新桥的。
我不能够进新桥的。
纱洋咬着嘴唇望向四周围:
现下无人看守,百美榜头名的小冬音太夫却依然规矩得像被线缚住腿的小雀,一步也不向外踏,只站在街道上,如普通游女一般邀人们往后去她所在的天弥屋小坐。
新结识的伙伴们正讨论今夜去处,有好几个说,不妨就在花街过一夜,有灯有酒、有床榻,总比露宿街头要好。
音岛照政的面色比在扶摇阁遭难时要好上不少,但整个人还是听多说少,颇有些有气无力。
逛扶摇阁时遇到的贵家公子一派和气地站在一旁,舒展着眉眼听着议论,不时附和几句。
身型高大的年轻警员站在大哭不止的小姑娘边上,戒备地将她与众人隔开。
……这些人里头,情绪最为稳定的恐怕便是姓鹭之宫的这位公子。
游览扶摇阁时,纱洋远远也瞧见了他。不仅是因他身量偏高,更因他面貌秀丽,比起太夫们也不逞多让。而他翻阅书籍时气定神闲的姿态,甚至于太夫也不是每个都具备的。
她们在男子面前或许博识多学,这是必要的素质。可书籍本就不便宜,以才情包装自身的太夫们更会花大价钱去收买古本,那些东西于纱洋而言如同天书一般,对太夫来说也生涩难读,她私底下见过她们是如何苦痛惶惶。
可这公子全然不同。他不忧心价格、不觉文字难辨,像看一枝花、一棵草,只顺手拿起来翻阅罢了。那姿态让纱洋察觉拿他和太夫们比较是不恰当的——太夫们竭尽所能才磨砺出的魅力,于他而言只是平日言行——可她见过最美的便是她们了,除此以外无可相较。
这样的人该是养尊处优地长大,坐拥什么都不足为怪。也许正因从未见过什么腌渍东西,无论那小姑娘吓得直哭时、还是言说黑暗中有扭曲的怪物时,他都是一派和熙从容,见到庭阁霎时老旧、游客变了尸山血海也丝毫不改颜色。
这让纱洋生出一种恐惧来——在他看来,人们的尸首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她又去看那位姓渡边的警员。
他似乎与鹭之宫相熟,两人极为自然地交流了一番情报。他神情中不见多少对这些神异现象的惶恐,很是可靠地护着幼妹、又大胆地查探了尸体的状态。尽管如此,她原本是万万不敢靠近他的。不过他与鹭之宫相谈时大抵是觉得有些热了,摘下帽子挼了一把头发。
这让纱洋意识到,此人非常地年轻。
——没事的、没事的。他才二十岁上下,不会涉足七八年前的旧案。
纱洋因此升起了一些胆量,低眉顺眼地同他搭话,“如您不打算留宿花街,一同去那栋亮灯的宅子问一问怎么样呢?”
从变得妖异的扶摇阁往下看,夜色中唯二亮着灯的区域,一是花街,二便是一座气派的宅子。
纱洋依稀记得在天色正常时也有那宅子。它十分地气派宽敞,独自有着庭院,想必主家豪富、多有空屋。如今亮着灯,也许是有另一批觉察古怪的人住在那里,若再想得好些,大抵主家都来了此处,这规模该是养了护院或武士的……怎么说也比进到花街要好。
她无论如何也想试一试去那里投宿,哪怕这警员不愿去,也可搭伴行路。
熟料话才开了个头,对方竟一脸古怪地反问,“怎么?你想到我家去问什么?”
东京的警员竟住在这么……这么……
纱洋还来不及整理好思绪,渡边警员便避之不及地堵了她的话,“先说好,我和鹭之宫不一样,没有收留陌生人回家的习惯。”
他比纱洋高许多、肩膀也宽,她连他肩头也不到。她平日里是不敢同这样高大的人争辩的,见警员站起身、下意识退开几步和他保持了点距离。但投宿一事压过恐惧,纱洋绞了绞交握的十指,鼓足勇气继续同他争取——也不过是细细弱弱一句,“如果您那里有空屋可出租,我愿支付房资。
“免了,没有空屋。”
啊,这是极明显的拒绝,连敷衍也懒得。再过纠缠就不美了。
“如此,打扰了。”纱洋生活至今,已不知被人拒绝过多少次,很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争取、什么情况会是徒增反感的无用功。她施了一礼就沉默下去,但心里并未放弃和这位手持打刀的警员搭上线,只待摸清对方的脉络再寻求帮助。
但是,真要宿在新桥么?
有机会入内倒是好事,若新桥日头高晒,想必再踌躇片刻,她还是会踏进去的。可如此夜晚……难道要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哪家愿意收留?
这是不可由一个女子单独做的。纱洋望一眼满是脂粉气的楼阁,望一眼音岛照政。对方面容疲惫,但对视时还是对她笑了一笑。
——她雇他的价格尽管占了盘缠中的不少,但于他而言定然不算什么,白日里他已尽心尽力作陪,怎能再劳他成夜奔波呢。
或许再加些价钱……?
她正两难,有游人向鹭之宫去搭了话,“您真会收留陌生人吗?”
“倒也不是。但正好有空屋两三间。若不嫌弃……”
鹭之宫一下便被团团围住,纱洋也顾不得去究那几分惧怕,柔韧的腰肢柳条般弯下。
“十分感谢您收留,真的,十分感谢。”
Q:我对世界观还有一些不明白。
A:这是神明、妖怪、鬼魂等超自然存在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极少部分的人类也会拥有超自然的力量(法力),但是根据文化的不同各区域的超自然存在概念是不互通的(例如魔女恶魔这种欧美文化中的超自然生物也只会在欧美地区存在,而雪女这种日本文化的概念也只会在日本地区出现),但是大部分的人类都是既没有超自然的力量也没有亲眼见过超自然存在,只是听说过或者甚至不相信怪力乱神之物。
可以不太贴切的COC背景来解释,有邪神有神话生物,有调查员,但更多人类一辈子也不会触及世界的另一面。
Q:妖异可以使用法器吗?
A:妖异本身是不需要依靠法器使用法力的,但若是想给自己准备一些额外的防身武器,拿一把用用也无妨。
Q:我是奶妈,我的法器可以是枪吗?
A:每个人类的法器都与其法术种类相适应,例如防御型的人法器可能是盾牌,擅长医疗魔法的术师法器不会是攻击性的武器。
Q:能不能佩戴非魔力媒介的普通武器,例如匕首、手枪?
A:可以的,但是枪械类需要向组织申请批准。
Q:我不太明白审核流程。
A:1.绘制完立绘,填完人设纸
2.上传人设纸至ELF
3.私信企划组官号人设纸网页地址(02.01早08:00开始普通人设审核,晚19:30暂停普通人设审核,晚20:00开始限定角色审核,02.02早08:00恢复普通角色审核,至03.01中午12:00不再接受角色投稿)
4.人设通过获得企划群号,点击参与企划等待审核or不通过驳回修改
5.审核通过修改作品关联到企划。
Q:人设纸姓名栏可以写假名吗?一定要填籍贯吗?
A:因为六扇门类似于超自然公务员,所以不可以使用假名,且姓名需要符合中国人姓名结构,籍贯也是必填的。
Q:可以搞基吗?还是BG限定?
A:对角色性取向无要求。
Q:妖异可以开神话传说中的生物吗?
A:妖异可以是龙这种名称指的是一整个种族的神话生物,但不可以是帝江之类的这种有名有姓只此一位,名字并非一整个族群统称的存在。
Q:妖异如果是鬼魂、僵尸一类的属阴的超自然存在会惧怕阳光一类的东西吗?
A:有一定的影响,被阳光照射可能会有皮肤灼痛的感觉,可以靠打伞之类的方式解决。
Q:动物妖异可以是兽人吗?
A:动物妖异的化形兽耳娘/兽耳郎或者furry都可以接受,植物妖异亦如此,可以保留一部分的植物特征,六扇门会为无法完全伪装成人类的员工发放障眼法符咒以便上下班通勤。
Q:亲子之间的法力强弱会受遗传影响吗?会不会有废柴家长生出厉害小孩或者厉害家长生出废柴小孩这种情况?
A:也是可能有这种情况的,甚至没有法力的两个普通人类生出了一个术师的情况也是有的(类似《哈利波特》中的麻瓜出身)。
Q:我可以设定我的角色是术师世家出生吗?
A:可以,但不能设定为当前时代下跟现实世界的知名人物有关的身份。
Q:我可以拥有低等级的祖传法宝吗?
A:可以,但是法宝具体设定企划组会有相应的审核。
Q:我可以拥有复数的法器吗?法器是否可以临时更换?
A:人类使用法力的媒介(即法器)需要是固定的“一件物品”,你可以十只手指的戒指算为一个整体算作“一件物品”,但不可以是又有枪械又有戒指又有眼镜不同种类的物品都是法器。当然,复数的法器也不可数量过多。
在法器损坏的情况下可以拿同类物品临时性代替,但效果会很差,就像《哈利波特》中拿不适合自己的魔杖施法一个道理。
Q:六扇门有集体宿舍吗?还是自己解决住宿问题?出入六扇门需要通行证吗?
A:没有员工宿舍,需要通行证。
Q:透支自身法力的话会导致死亡吗?
A:透支自身法力的话,头几次只是会极度疲惫,需要休息几天等法力缓慢恢复,期间无法再次使用法力,次数多了则会导致死亡,大概类似于通宵熬夜的感觉。
Q:六扇门各个科之间会有协同工作的情况吗?不同科室间见面频繁吗?
A:各个科之间会有协同工作的情况,破案经常需要不止一科的努力,有时会需要各科之间对接,但除此之外都是各司其职,科室混搭出外勤的情况很少。
不过大家都是同一个组织的员工,在空闲时间想见面互动的话随时都可以自行安排。
Q:不会法术的人类后天可以学习吗?
A:如果是本身拥有法力但不知如何使用的人类,会有相应的法术学校教导他们,在入职六扇门前也会有相应的岗前培训,如果本身就没有法力的人类没有就是没有,后天学习也不会拥有法力。
Q:打卡要求跟主线相关的标准是怎样的,因为自己有个人线的剧情所以怕接不上主线不能算有效打卡。
A:跟主线有关的标准其实很低,最低就是在谈话中提到一下主线事件就算与主线相关,有个人线剧情要走的玩家无需担心。
Q:企划书中提到执行科员工需要有法力,或超自然生物作战经验,后者是指可以没有法力但只要打得过?还是说必须要拥有法力才行?
A:后者指的是可以没有法力只要打得过超自然生物即可,例如借助他人制作的符咒一类低等级法宝,或者直接像COC调查员那样用手枪之类的武器物理攻击超自然生物(大人,时代变了.jpg)
Q:是否可以设定角色有转岗经历,即之前是另外的岗位,但是投递人设的时候是现在的岗位?
A:不知这个转岗是指原来从事其他职业后来加入六扇门成为了灵异公务员,还是已经在六扇门任职只是从一个科室转去了另一个科室,理论是来说只要员工能胜任现在的岗位,则两种情况都原因合理能自圆其说即可,若是还有拿不准的地方可以带上详细设定询问企划组。
Q:关于有法力的人类角色有什么相关设定吗?例如小时候就能有发掘培养的机制还是知晓了这边世界才会进部门培训之类的?
A:一般分为三种情况,世家传承教导,类似型月世界观下的魔术师。
非体制内的师徒传授,类似无限与罗小黑的关系。
以及专门的教育机构,类似普通人类的警察学院,普通人类高中毕业后可入学,四年制,且为了人类与妖异互相了解彼此,也方便妖异融入人类社会,会是人类与妖异混校的制度。
但并非每位毕业生都会入职六扇门,是否入职六扇门由每个人个人意愿决定,六扇门也有自己的招聘考试。当然,对于入职的新员工,六扇门也有相应的岗前培训。
Q:是否可以设定因为学习法术导致身体出现变化?例如头发变色之类的?
A:学习法术并不会导致身体出现变化,除非本身专长的法术就是易容类。
Q:法器的由来是怎样的,是否可以由自己制造法器?
A:法器一般由六扇门提供或去有官方许可的商店购买,私人制造的法器需要自己去官方登记,否则一旦发现会被没收。
Q:人类没有法器就不能使用法术的话,术师是怎么知道自己有法力的?都是世家出生吗?
A:各大世家对新生儿是不是术师会有自家的判断标准,除此之外六扇门北京总部会有专门的法宝用来感知全国范围内拥有法力的新生儿的数量,各地也有各自的法阵向总部的法宝传递信息。之后再由总部反馈情况给各个分局,分局再由具体情况决定派什么样的术师去引导新生儿。(例如世家出身的孩子就不会由官方介入去引导,如果是无法术的家庭诞生的术师则会在高中毕业后派专门的术师去告知超自然世界相关的内容,但有些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也可能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提前知道了超自然世界的存在)。
Q:人类没有法器就不能使用法术的话,无法术家庭出生的术师是不是就不能从小就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A:因为法器可以同类型的物品临时替代,只是效果会变差,所以也可能有些孩子在无意之间触碰到了自己的法器同类型的物品(例如法器是眼镜的孩子第一次戴眼镜),从而使出了法术,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一样。
Q:妖怪可以改变外表年龄吗?妖怪可以变性吗?
A:妖怪可以通过法术改变外表年龄,也可以使用法术改变性别,但仍需要设定一个原本的生理性别。
Q:如果妖怪的原型是雌雄同体的生物那我的人设可以是双性人吗?
A:不可以,请当作普通认知中的妖怪设定理解(指一般的艺术作品中不会考虑妖怪的原型是不是雌雄同体,妖怪的化形有单一的生理性别)
或者直接当作明日方舟那种感觉理解,格劳克斯是海蛞蝓,海蛞蝓这个生物本身是雌雄同体的,但是格劳克斯是个女孩子。
Q:我可以原本是人类,因为某些事故变成了妖怪吗?
A:这种情况你会变成一个案件而不是一个妖怪,本企划世界观下这种情况类似于COC跑团中失控撕卡的感觉。
Q:说书人可以是vtuber/rapper/皮影戏艺术家吗?
A:说书人可以是vtuber,但必须是故事类的vtuber。
说书人不可以是rapper/皮影戏艺术家等以唱或演为主的职业,说书人的核心是“说”和“故事”,缺一不可。
Q:如果开vtuber说书人,人设纸第一页是放本人还是放皮套?
A:放本人,也请写真名,艺名和皮套请放在补充页。
字数:1007
“要是太阳不会落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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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织成绵绵阴云。
善女龙王今日或是怠惰,仅松散地将这阴雨布的网随手一抛,透过灰云隐约可见碧空。
天空是如此情态,雨水自然也绵软得很,蒲公英似的顺着风向丝丝飘落。若是夏季,这场雨定是如纠缠不休的前妻般恼人,但此刻冬季,它便轻盈些、锐利些,不那么叫人心里发腻。“接着就要下雪了。”男人推开窗,伸直胳膊接了几滴雨。一点儿凉意沁入他因情事而燥热的皮肉,又被他抹到女人赤裸的脊背上,惹得后者野猫儿般缩成了团直往被褥里躲。
唉,他全然是为女人盘算的,虽想打消她冬日出门的念头,但也见不得她受冷,立即把她抱了满怀,煞有其事道,“纱洋,你连凉些的雨水也吃不住,这么冷的天去什么东京?”
女人——池间纱洋——贴在他身上,她受了捉弄,但并未因受了凉而冷硬起来,语调和身段都比细雨更软绵,“您不是给了我十足暖和的好围脖么?去哪里也够了。”
“这哪里够!”男人的嘴谦虚着,面容已显出得意的样子。她既念他的好、他该再多说说那皮毛是自己如何得来、又如何找了城里的好织工来做了送她,可纱洋不待他把那故事再讲三四五六遍,又感慨说:“若有副好手套想必更好,我手脚都容易冷呢。”
这个天气,可没有商户会再来偏僻乡下贩皮料了。
男人没搭腔,纱洋也不傻等,她把散乱的头发拢起来,探一只手在被炉边摸索,塞了只小小的橘子到他手里,“前日想着你要来,就多买了些。尝尝甜不甜。”
“点心屋主人挑的橘子怎么会不甜。”男人将橘子放在手心滚了又滚,“我说纱洋,你原本就是从东京来的吧。我听说你有个哥哥在那……你这回是要去寻他?”
听到他这么讲,纱洋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
“你也想见他吗?”
“这、算了、算了吧,我可不敢见武士大人。”
“但你敢睡武士大人的妹妹呢。”
“这怎么一样……!”男人瞪着眼睛要同她争辩,但见她细细的眉眼难得弯着,又垮下肩去了,“嗨,我不过是想问你去东京有没有地方住——我有几个亲戚在新桥那里开了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写信说已经置办了铺子。”
新桥。
纱洋的手抖了抖。她垂下眼,“我不去新桥。”
光冷冷地说上一句似乎还不够,她连腰带也顾不得系,在男人小臂拧了小半圈,找到了他那些衣服,一件件地丢给他,“男人去新桥寻欢作乐,我去那儿又做什么呢?”
“哎哎、别生气哪!我不是要把你和那些女人放在一起讲,正好他们店就开在那儿,我想着去哪里也方便嘛……”
“——你记好,我是不住新桥的。”纱洋说。
可,明治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三日的夜半时分。
她终于还是站在新桥入口了。
人死前会做什么呢?
恶魔的时间很长,这样长的时间中,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目前来说,观察人类,想办法让人类选择去地狱,就是克拉伦斯的兴趣以及正在做的事情,当然,只是兴趣之一。不过他也不确定这份兴趣会维持多久,因为大部分的将死之人,死前的生活都过于无趣,就像现在这个。
今天是这个叫做丹尼尔•尼克的人类临死前第三天的晚上,克拉伦斯已经观察了他一整天,然后他将这一天的感受总结成了两个字,无聊。如果不是工作需求,他真的很想直接走掉,毕竟追番打游戏要比看这个无聊家伙的生活有趣多了。
早上起床上班,出发救助被栅栏卡住的小孩子,返回,出发救助被困的小猫,返回,跟同事们说笑,下班,一起出去吃冰激凌,回家,洗澡睡觉。
看着自己记录的丹尼尔的一天,实在是太过无趣,虽然抱着工作一定要做好的想法,但是……果然太过无聊,提不起兴趣啊。
丹尼尔第二天的生活依旧,不过今天没有发生什么,他一直待在队里待机,会帮人打饭,主动打扫卫生什么的,对于今天,克拉伦斯的总结依旧是无聊,不过多了一个对丹尼尔的看法,老好人。让一个老好人主动前往地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克拉伦斯突然有了动力。
今天是观察第三天,也是丹尼尔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今天的丹尼尔帮助了两只被困的小猫,然后暂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对,暂时。事情是发生在丹尼尔临下班的时候,本身因为接近下班有些松懈的神经因为想起的警铃重新紧绷起来,这次不是救猫救狗这样的小事,这次是火警,一处酒店因未知原因发生火灾,因为太过突然,酒店中可燃物品也不少,导致火灾蔓延速度很快,许多住在酒店上层客房的人们没有逃出来,事情很紧急。
克拉伦斯先一步来到酒店处,看着熊熊大火,思维突然发散。‘嗯,下次可以试试让刀刃着火,或许能完成不需要特效的日之呼吸照片呢。’进行cosplay,就是兴趣之二了。
就像看电影一样看着他们灭火救人,看着丹尼尔冲进火场救人,然后被抬上救护车,克拉伦斯走了过去,动作浮夸的对几乎失去意识的丹尼尔行了一礼,然后凑近他耳边说道:“我叫克拉伦斯,之后会跟你共处几天,请多指教。”
狗都看不懂的前置*3,为什么看不懂呢因为根本没有写前后也没有逻辑,纯意识流段子x
后面的两篇是现代AU,时间线还没定的时候摸鱼摸的,不发白不发……(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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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信》
——妈妈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有教给她们。
那些未能说的,所谓‘将来你就会明白’的‘什么’,大抵是再也没有机会搞懂了。和成想。
在山脚葬下母亲的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雪,不多、但也不停。薄薄的一层银白贴在山间的土地上,很快被流窜的野兔和造访此处的无家之人踩成难看的灰黑色,泥泞一片。
幸若和成给小小的土包封好了顶,转过头去站了一会儿,像是发着呆、又像是用足了认真在凝视着自己的妹妹。后者正在土包的角落移栽不知道从那弄来的野花,花瓣和枝干都歪歪扭扭的,上头还沾着些未干的露水,不知道种不种得活。飘下来的雪挂在女孩的发梢和睫尖,融化成星星点点的亮,刺着和成的眼睛。
那之后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和花站起来时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拉起了手。矮了她一头的棕发姑娘抿着唇,转过头来盯着她的姐姐,眸子清澈得像是什么苦难都未经历过。小小的手、冰凉的手和手交握着,指尖因为收紧而泛白。茫茫的雪落在她们身上,终于由着高的那一个带头,在离开前最后对着这仓促的野坟鞠下一弓。
那之后谁也没有再回来过。
晚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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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神没用的。”和成抬起眼睛来,奇怪的紧张从她的胸口蔓延,一双眸子在泛着薄雾的周遭七拐八绕,花了一小会儿才和面前的人对上视线,盯着那对红金异色的瞳:“神从来……从来没有帮过我们。”
“……但拜人也是无用的。和成,莫要把谁看得太无所不能了。”
雪地里的大小姐一袭黑衣,撑着纸伞,眼眸静默,淡淡地回看她。和成感觉面颊和眼角燃起了灯火似的灼,像被烫伤般立刻别开了视线。好像这样就能藏起那些昭然若揭的、仅一瞬软弱的心思;就能藏起那一点点渴求护拥的天真。
“您说得是。”她垂下眼,用刚学来的敬语拼凑了回答,拘谨地弯腰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是在下逾越了……”
下一瞬,未曾料想的是——那把鲜红绣着花案的纸伞挪向了和成的上方。遮蔽护住了黑紫色的发顶,同时也将黑发的少女暴露在了纷纷扬扬的雪中。
飞雪落下,和成的惊异和慌乱被隐在纸伞投下的黑幕里,又被緋良的笑容给抹了个干净。濡羽家的下任家主耸着肩膀,笑得像个普通的女孩,丝毫不介意没了遮蔽后发梢和肩头都会被雪沾湿、昂贵的织物怕是折腾不得——就像她丝毫不介意和成的试探和生分。
她只是笑着,和平日里端庄谨慎的模样判若两人,就像是褪去了冬羽飞入初阳的鸟一样,整个人明朗了起来;这让和成不自觉地开始屏住呼吸、小心地想要记下她的话语:
“所以说,可千万别把我当成神——持有什么非人的力量之类,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你的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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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
和成站在楼道间的暗隙,拥挤窄狭的层层的楼宇笼下沉默的影子,把她环在城市的背阴处、隐在车流和人海的噪音之间。
她们的距离不算是很远,但和成很有信心……或者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并不会被任何生物所注意到。她锐利凶恶的视线掩藏在没被剪好的碎发、绷带和厚厚的镜片之下,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鹰那般,撇开一动不动的躯体追随着、追随着视线的尾端——追随着那个身影。
女人的黑发保养得很好……比总是沾着血块和灰尘的那会儿好太多了。她的眼睛仍旧像是睁不开那般,有些迷糊地眯着,又也可能是笑出来的。她甜美的笑意、痴恋的视线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身边那个人——那个正在抬手和记者打招呼、脸被相机闪光灯照得棱角分明的男性。女人挽着她的手,像是朝阳的向日葵、又或者刚刚蜕皮,依偎在树杈之上的小蛇。……像某种柔弱无骨、脆弱不堪,却又分外美好的东西。
幸若和成的生母,挽着赐予她这个姓的那位先生,堪堪从她面前走过。后面的记者喧闹着,扛着大包小包像是赶考的学生那样追着她们、三脚架在阳光下程亮刺眼。
那一团晶簇的人群像是婚礼的花车队……和成没有见过婚礼,在她的想像中,玫瑰和气球、纸三角旗都带着甜腻的香气。也就是小学的派对罢了,更大一点的那种派对……很不适合她,非常、非常不适合。
但是适合母亲。
——母亲她,看上去好幸福啊。
和成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胸腔中破开、内部的东西黏糊恶心,缓慢地流淌下去。撑开血管,侵入骨髓……然后从眼角蜿蜒而下。慢慢地离开了身体。
那是好事吗?她理应觉得轻松。……但此时只是,感觉迈开的步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好像有什么一直被牢牢握在手里、拖在身边,沉重却珍贵的东西不见了。和成的步子快了许多,在光无法照到的暗巷间、像只携带病毒的老鼠那样快速穿行。
——我到底丢了什么?
无论再怎么去想,都只能回忆起母亲含笑带怯的面容。她是极好极可爱的,理应得到全世界所有的幸福,和不用不安、无所顾忌的人生。……这样就可以了吧?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幸若和成从后巷的角落慢慢走出来。
她接过男人手中的提包,熟练地清点文件数量,把东西收整好——拉开后座的车门时她的手微微一顿:母亲在后排睡着了,均匀的呼吸让她额角的碎发不少粘在了车窗上。和成只犹豫了2秒左右,就继续处理手中的活计:所有的东西都该稳妥、安全地出现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我也是吗?
铺平后座的垫子后,和成快速扫了一眼身后的人,还是伸手将女人稍许摆正了些。所幸她没有被惊醒、自然也没能听到身后那个人不屑的嗤笑。
“……您上午安排的,‘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先生。” 小心地带上后座的车门,她转过头,再次被笼在阴影之中:这回不是层层叠叠的拥挤高楼,而是比她高出一个头来、面无表情的男人。
男人——幸若正义只是注视着她,时长久到和成反射性想要去后腰摸刀,又勉力在心中把这股冲动按下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终于,男人开口询问。她的眼神比和成要更加像猛禽,或是另一种在地面追逐猎物、将其残杀致死的支配者。
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了,和成感觉……脱力。更多的东西从她的胸腔像潮水一样退却溜走,她惶恐不安,甚至问题出在不知道该不该去抓握、去追回它们。
她失去的是她的自尊。
“……一切都如您所愿,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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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父之日》
注意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时,若槻和成正在尝试把父亲的头颅和他再也不会颤动的喉头分割开。
不得不说这是份艰难的工作,脊椎骨牵拉着顽固的神经,刀又很钝——她们穷得连把砍猪骨用的大菜刀都没有。
汗水和回溅到脸上的血泞成一片,顺着重力的指引擦过眼角、往脸颊边缘淌去,把视线角落染成一片黑红的腥色。房间本就昏暗,逐渐模糊的可见度让手头动作也变得迟滞起来;涌动着的血气和肠碎的腥臭则麻木了另一个感官,最后她只能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刺入、割锯、拉扯、黏黏糊糊……也许偶尔擦一把汗。
在某次抬头把碍事的头发别往脑后时,她无意识地看向门口。
若槻和花站在那里。
心跳险些骤停的感觉在她的人生中很少有。若槻和成应该一瞬露出了很可怕的表情,但大脑完全没法来得及反应这个。所有的回馈和思考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手上的小刀仿佛有千斤重,还在滴滴拉拉落着碎肉和血块,要把这姑娘往地狱里拖。
和花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用另一种不太礼貌的形容来说——有些呆。此刻她的安静发挥了另一种作用,把她的气息、神情,乃至整个人都隐在了廊灯打下的阴影中。
那双暖棕色的杏眼里倒映出昏暗,和血色。
——她在那里看了多久?
和成的喉口震颤着,那里明明没有受伤,却感觉发声格外艰难。嘶哑、干裂,又好像有浑浊浓稠的什么东西卡住堵住了通路,把在心中翻覆的情感尽数压回胸腔。徒留长长的隧道独自震颤着,制造毫无意义的单纯音节,在空气中摩擦。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在的地方,无论是思想、情绪还是人。
……你又想对她说什么,在这种时刻?
你有什么资格对面前的这孩子说话?
——放她走吧。
“……和花。”
和花,我的和花。
[我的?]
“和花…………过来这边。”
“来……过来这边…………”
“到姐姐这里来。”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她不该这么说。
她……
声音断断续续,低沉而缓慢地,终于还是在窄小的黑暗中响起。
那是一个信号。它不该存在,但情总会发生……一个糟糕的人即使明白事理,也总把身体交付给情感来行动。当下房中怪景就是缘起于这类无可避免的错误:
长姐发出呼唤,幼妹接收到颤抖的话语,如梦初醒地迈开步子,像是雏鸟寻亲般慢慢地接近血腥的核——若槻和花向她走来。
和成眨了眨眼。事实上她还没能彻底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思绪就先一步拐到了语气是否足够温和……时至如今,她依旧没能意识到自己永远没法学出母亲的模样,那种刻意拖长的调子根本不像温柔的呢喃,反而会让任何外人感受到死亡威胁。那是某种自私至极的邀请……是把旅人拉下龙宫的塞壬,纯靠本能咏唱出的和歌。
她也不知道若槻和花根本不在乎这个。
和花已经走得足够近了。不该这么近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少女的制服鞋嗒、嗒踩在血泊里,溅起小小的暗红水花。把她平日宝贝得很的小熊袜子染上了斑驳。
她的姐姐倾身向前,从簇拥着自己的浓黑的自我厌恶中拔出双手,挣扎着伸向面前的、小小的发光体。
从指间接触到的皮肤确实地传来了暖意……心跳的韵律、呼吸的节奏,将和花拥进怀里的瞬间,这一切都确实地传达给了和成、把她从泥泞的血沼里拉了起来。就像是把旧弃不用的发条锡兵放在了崭新的玩具车上,他已经完全没了抬手敲鼓的能力,却随着小车的行进摇摇晃晃、露出和久早时期别无二致的活跃模样。
若槻和成闭上了双眼。
她太累了——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在笑。
血的味道和肠子破开后发酵物的腥臭从她的鼻尖远去。
她闻到妹妹身上雏菊的香气;是洗发水里掺上橙色的香精,制造出的温柔幻觉……
好幸福。
“和花,再等……姐姐一下……………………”
“马上,马上就可以…………”
“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
◇韩渊离
年龄:24岁
身高:178cm
生日:1月27日
职业:联邦科学研究院 航天科学家
本作男主角。
(编者注:E站不能设置斜体字和加粗,少了很多韵味。遗憾。)
——天赋和“理想”——
新历271年,韩渊离出生在首都弗兰特的一个普通家庭中。他的父母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经商者,他们每日早出晚归,甚至经常到外地出差。儿子的出生并没有停缓他们工作的脚步,二人依旧无暇在家照料孩子——事实上,二人根本不打算对生下的孩子负责。韩渊离的母亲将儿子委托给了自己的家人去照顾,夫妻二人则继续在外地工作,享受二人世界。
韩渊离在祖父母家度过了童年时光。年幼的他对数学与物理学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而且尝试去自学相关的知识。儿时的韩渊离是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但他天生内向,不擅长与人沟通,和同龄人站在一起时,韩渊离往往是最安静的那一个。孩子们玩耍时总是会孤立韩渊离,说他是“书呆子”,不想和笨蛋一起玩。韩渊离并不在意这个称呼,与其在外玩耍浪费时间,他更愿意在祖父的书房里阅读学术书籍,学习新知识。更何况祖父家里还有一条温顺乖巧的小狗,它经常黏在韩渊离身边陪他看书。他更喜欢和小狗在一起,而不是外面那群吵闹的孩子们。
在祖父的书房里,韩渊离找到了几部和科学史有关的书籍。看到这些书籍,祖父回忆起他年轻时的过往,给韩渊离描绘了当初全球统一的历史情景,以及科学家们在这段历史中忙碌奔波的身影。
人们很快发现,韩渊离拥有着远超出同龄人的逻辑思考与计算能力,家人和老师都称其为天才(虽说他长大后说自己根本不是天才,只能算早慧,究竟是谦虚还是事实无人清楚)。他对新知识的接受速度很快,学校一级和二级*的内容已经难以满足他的求知欲。最后他一路跳级,于14岁考入了联邦科技大学。
(注:此时已经没有小初高中的区分,人们用一二三等级来标定学生们的教育阶段。)
祖母时常告诉韩渊离,你聪明的天赋不是偶然获得的,是上帝选中了你,希望你将来能为人类做出贡献。韩渊离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相信世上有上帝,但他喜欢善良的祖父母,憧憬着历史中那些以科技救国的科学家们。他认为他所热爱的科学是能够造福人类的,而他应该像祖母说的那样,将自己的一生投入到科研中,为社会的发展作出贡献。
——黑与白——
285年,韩渊离就读于联邦科技大学航空航天专业。新学期第一天,青年们都对这位14岁的新同学感到惊讶,对于内向的韩渊离来说,这些好奇提问的同学简直就是灾难。上课时,他选择坐在前排靠窗的角落位置。下课后,韩渊离往往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习惯绕开人流密集的道路,独自前往图书馆。
开学第二周,量子物理专业的大四学长安东尼奥·德里斯找到了他。安东尼奥是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在校内有着一定的声望。他这次来拜访韩渊离,不仅是想了解这位特殊的学弟,同时希望能为他提供帮助。尽管安东尼奥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易近人,但突然被身为前学生会主席的学长搭话,韩渊离还是被吓得差点直接逃跑。讲清楚来意后,安东尼奥总算可以坐下和他正常交谈。谈话过程中,韩渊离透露出他想参与到学校科研课题中的想法。没过几天,安东尼奥再次找到韩渊离,邀请他加入导师李安的课题组*。
(注:285年,成绩名列前茅的安东尼奥获得了进入科学院工作的预备人员名额。由于联邦科技大学十分鼓励学生们进行科研立项,学校也为学生们提供了充足的资金与宽松的科研环境,安东尼奥准备充分利用在大学最后一年,再次参加课题组的工作。他与他最信任的导师李安进行了一番探讨,结合他的专业优势与时代需求,李安确定了“关于量子传感器在测量宇宙信号方面的应用”的选题。——摘自安东尼奥角色介绍)
课题研究之余,安东尼奥经常会额外照顾韩渊离。他曾经提到自己有一个和韩渊离年龄相仿的妹妹,她今年17岁,并且对科学抱有热情,正准备明年毕业后来报考科大。大学第一年,韩渊离一边在课堂学习专业知识,一边跟随安东尼奥和导师进行课题试验,积累经验。安东尼奥很喜欢这位懂礼貌且对待学业认真的学弟,不知不觉中,他也慢慢地把韩渊离当作自己弟弟来看待。
大学和家庭中的生活大相径庭。书本中描写的世界是那么理想,人类创造了绚烂的文明,探索科学的奥秘,自然界中的一切生命美好且珍贵——可现实却与之相反。社会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负面新闻,人们在虚拟的网络上对他人恶语相向,心善的路人救助他人反而被栽赃陷害,而校园内的社团组织里同样存在官僚作风。韩渊离对此感到不解:社会上有这么多恶人,他们违法乱纪,不尊重他人的生命,我们的努力是为了让社会变得更好,但我们也要帮助这些人吗?
课题研究接近尾声时,几位外表斯文的高年级学生拦住了韩渊离。韩渊离记得,他们好像是他专业课教授的学生,成绩优异,而且人缘很好。其中一位高年级的学生说,有些问题想找他请教。然而他们把他堵在后花园里的小树林,按在地上殴打,理由是对他围在教授身边的奉承行为看不顺眼——实际上他不过是想找教授解决书本上的问题。他被人踩在脚下打断了肋骨,脸上都是血。天开始下雨,伤口渗出的血被雨水冲走,他侧身蜷缩草丛泥土地里一动不动,直到天黑,草地里又湿又冷,身体适应了伤口的疼痛感后,他才试着一点点爬起来,强忍着痛走到医务室处理了伤口。当天晚上他发起高烧,缺席了接下来两天的课程。
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如果被对方知道自己去告状,很可能会招来报复,而且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他编了一段蹩脚的谎话,勉强糊弄过了祖父母和医务室的医生,并且用宽大的外套遮住胳膊上的淤青。本就不善社交的他变得害怕与人接触,他担心人们对他所表现出的善意都是虚伪的,轻信他人只会被再次欺骗。即使是安东尼奥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愿说出实话。
转眼到了毕业季,随着安东尼奥的离开,课题研究也就此告一段落。升入大二的韩渊离依旧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他还是坐在教室最前排听课,低着头穿过喧哗的校园。偶尔,他会听到周围的同学在私底下议论,说他不会和人交流,“天才”也不过如此,这种小孩来上大学怕是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他真的能毕业吗?同学们还会拿他开一些“没有恶意”的玩笑。虽然他没有再遭到肢体上的校园暴力,但来自同学的偏见和嘲笑让他对人的恐惧心理愈发严重。
第二年年末,导师突然通知韩渊离,他家中出了一些比较严重的事情,需要他立刻赶到市医院。等他抵达医院,见到的是躺在重症监护室中的祖父,以及他多年未见的父母。父亲说,祖父家里养的宠物狗前两天中毒死了。祖父为了安慰悲伤的祖母,到处寻找投毒的人,后来发现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故意给动物投毒取乐。没想到祖父找到了他们作案的证据,原本正直的祖父想教育这些年轻人,让他们不要再做这种坏事,结果这群无赖根本不听劝,嫌老头子多管闲事,直接对他拳打脚踢。祖父年事已高,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祖父最后还是抢救无效去世。韩渊离和家人一起出席了他的葬礼。
小狗没有坟墓,尸体也被丢掉了。韩渊离在家附近的树下,把小时候戴给小狗的项圈埋了进去。
祖父的离世让他备受打击。学校和家庭的遭遇使得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原本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祖父母所说的,那个能够为人类做出贡献的科学家,然而他的信念在现实面前不值得一提。那不过是他当初童言无忌,是理想主义者终究的无法实现的幻梦。人类的本质是恶劣的,他们不值得被善待——包括他自己。
但祖母和那些人不一样。韩渊离想。她一定还希望自己坚持初心,继续学习下去。
和以往相比,他更加孤僻、敏感、沉默寡言,他无法安稳地入睡,负面的情绪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直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韩渊离终于选择去看心理医生,随后他被确诊为抑郁症和焦虑症。医生为他安排了心理咨询,但效果并不理想,韩渊离不相信医生的话,他认为医生根本不懂他的感受。他一直在反问医生:是我做错了吗?
半年后,过度悲伤的祖母也离开了人世。韩渊离的父母想带他离开首都,到他们出差长期居住的城市去,却被他果断拒绝。他认为他有能力照顾自己,不需要父母对他过多关照,更何况他对父母没有任何感情。
我不能离开,因为祖母说过,我要为人类做出贡献。我还没有实现我的目标,我必须留下。
学习,再学习,然后成为他们期待的那种人。
韩渊离按照医生的要求,用药,复查,再去更换新药,复查,然而病情始终没有较大的起色。他感觉自身状况越来越糟糕,抑郁和焦虑使他的性格变得暴躁且多疑,即便有同学出于好意帮助他,也会被他曲解用意,再被他粗暴拒绝。同学们以为这个小孩终于耐不住性子,本质暴露,坚持不下去,于是打趣着孤立了他。
在大四上学期期末,近现代史考试过程中,韩渊离突然举手申请提前交卷,表示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去医务室看医生。谢绝老师的陪同后,他狼狈地跑出考场。或许从课程开始的第一天起他就应该知道,他没有办法面对这场考试,面对试卷上那些奉献自我的科学家们,面对祖父讲给他的那段历史,面对他的“理想”。
最后他没有到达医务室,他跪在教学楼外隐蔽的角落里,趴在地上干呕。胃很痛,身体在颤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渗出冷汗。他想要呕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随期末考试成绩单一同寄到邮箱内的,还有联邦科学院的预录取通知。韩渊离的每项成绩均为A,唯独近现代史的成绩是刺眼的C-。隔天下午,近现代史的教师路易莎邀请他到办公室谈话。
“韩渊离,我知道理科生可能不太擅长学习文科方面的内容。你其他几门课程的成绩都很优秀,但我这门近现代史的分数实在是……”路易莎老师环顾四周,见其他老师正在备课,于是放低声音对韩渊离说道,“我听说你家里发生的事了,有事的话一定要和老师们讲。如果你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什么问题,老师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韩渊离低着头,刻意去回避路易莎老师的目光。
“老师,我对您的课程没有偏见,这次是我没有认真复习,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其他事没有关系。”
“我最近过得很好,抱歉,我让您费心了。”
“对不起,老师,是我自己的问题。”
韩渊离后退两步,再三向老师道歉。没等路易莎老师拦住他,他已经转身逃离了办公室。
——“我为何而生?”——
289年,18岁的韩渊离从联邦科技大学毕业,作为预录取生的他,直接进入了联邦科学研究院工作。两年前,联邦科学院的第一任院长李文史去世,韩渊离大学时期的导师李安接替他成为了院长。
由于精神状态持续恶化,韩渊离必须依靠药物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状态。神经衰弱导致的偏头痛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他每天几乎失眠到清晨才能入睡。尽管他的桌上摆满了药瓶,身体状况依旧不容乐观,工作效率明显下降,只能勉强完成每日的工作。他曾想过请假暂停一段时间的工作,但考虑到暂停工作可能会影响研究的进度,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290年,他被派到StellaBase.0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工程合作项目。没想到,他遇到了大学时的学长安东尼奥。此时的安东尼奥正在StellaBase.0的粒子加速器研究实验室工作,看到多年未见的学弟,安东尼奥本想找他聊聊最近的情况。但韩渊离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害怕人,害怕和人沟通。药物的副作用损伤了他的记忆力,虽然他确实记得安东尼奥这个人,可对现在的他而言,安东尼奥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人们会歧视他,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生物一样,或许是一坨早已腐烂的肉,一具被蛆虫啃食的尸体。
焦虑感持续折磨着他,身处陌生的工作环境中,陌生人的注视使他更加不安。在一次普通的实验开始前,繁忙的准备工作让他把服药忘在脑后。实验室里压抑的氛围令他倍感不适,他申请暂时离开实验室,想去走廊外面透透气,再补上那片药。
同组的安东尼奥注意到了他的离开,犹豫片刻后,他跟了上去。
走廊里人来人往,这时韩渊离想起实验楼还有一处不起眼的仪器仓库,在那里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他穿过结构复杂的实验楼,来到最终的目的地,反锁上了仓库的门。
这里很安静,没有人在。
只是稍微休息一下,我很快就会回去。回到规定的原位,继续我的工作。继续活着。
仓库内一片漆黑,看样子是已经被闲置很久了。
活着。他想。我活着是为了研究,我们的研究成果要用来造福人类。
我们的科学将服务于人类,那些愚昧狂妄而又肮脏的人类。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我活着是为了人类。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走。最后,他走到最里侧的置物架背后,倚靠着架子坐下。
我,根本不想为人类去研究。这里很冷。每个人都在拒绝我。他们、所有人、我身边的每个人,是他们在杀人。
我恨所有人。可我不能恨他们,他们没做错。
我应该恨他们,我不能恨,我不可以。
没有人认为他们是错误的,他们可以杀人,他们可以不在乎规则和秩序,没有一个人证明社会是病态的。
有人拿他人的痛苦取笑,正直的人发声却无人倾听,犯下罪行的人却能逃脱制裁,这是正常的吗?
这些都正常,除了我。他们都说我是不正常的。
所以全部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误。
死寂的黑夜令他感到恐惧,他讨厌漆黑的角落。但这一切能帮助他逃避现实,再也不会有人看到他。
虚伪。你真的这样想吗?外面的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你放任他们去死不好吗?
祖父的墓碑前有一朵红色的花。祖母也睡在那里。我闻到消毒水的气味。我听到肋骨折断的声音。我看到毒药。我看到我自己。
你和他们埋在一起。
这里有黑色,还有人,还有争吵声。他们全部在嘲笑我,我是他们闲谈时的笑柄。我可以是任何东西,随他们处置,唯独不可以是一个人。
让我走。我想离开这里。没有人听到我讲话,没有人会质疑人类有错,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还要留在这里?
我已经没有用了。
但是我还不能走。这是我的理想,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的工作。这是我出生的意义,我就是为此而生。
……药。只要有药我就能活下去。
他从外套的衣袋里摸出药瓶。那是医生上周为他准备的新药,里面约是一个月的剂量。临行前,医生特意叮嘱他,这种药的副作用可能会比较严重,身体不适应的话一定要来医院减量。
我活着,因为他们需要我,因为我被需要,这是大家需要我去做的,从最开始就是这样。
我不能走,如果我离开,祖父母会因此难过,我没有听他们的话,老师和院长会对我失望,我浪费了他们的时间。我没有完成大家安排给我的任务,是我的错。
我是他们准备好的工具。
是我需要他们。
他拧开药瓶,将白色的药片倒入手中。
我应该。我必须。我只能去完成我的任务。否则我没有理由活着——
我必须这样痛苦地活着吗?
为什么一定是我?
必须是我。
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
完成我的任务。
我是什么?
我是工具。
我是究竟什么?
我是错误。
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必须去死。
我必须去死。
我必须去死。
——我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他把药瓶里的三十多片抗抑郁的药物倒出一齐吞下,决定在今天结束自己的痛苦。倾倒的空药瓶反射出窗隙的日光,未被服下的几枚药片从指缝间撒落,滚入漆黑的阴影中。
尾随而来的安东尼奥强行用管理员权限打开了紧锁的仓库的门。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昏倒在置物架后的学弟,白色的药片,以及空空如也的药瓶。
韩渊离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第二次生命——
起初,他对医生的检查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情绪。他辱骂着医生,坚持称自己没有病,脑子有病的是这群随便打扰别人做出决定的庸医,他们没有资格阻止他自杀。为防止他再次做出过激的行为,医院不得不以镇定剂辅助治疗。
护士们只知道这位新来的病人来自科学院,对他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就在几天前,科学院的李院长还亲自到医院来交代过,要她们照顾好这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位病人能尽快出院,不要在治疗上耽误太多时间。但是这位病人始终拒绝别人来探望他,尤其是李院长。她们纷纷猜测,也许是现在人们面临的环境问题过于严峻,城外的自然灾害愈发严重,转移给科学院那边的工作压力太大,他才会被逼成这样。
在医院的药物治疗和电击的辅助治疗下,韩渊离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医生终于能和他正常交流——然而他又回到了最开始沉默不语的状态。半个月后,他被允许暂时离开病房,到外面去走一走。当然,如果要离开医院,必须有医护人员陪同,而且会有时间限制。
大多数时候,他选择坐在医院附近的公园里,望着庇护所的天空发呆,或是观察周围的动植物,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看到阵雨过后破土而出的野花、结伴成对而行的麻雀,公园里的孩童骑在父亲肩膀上欢笑,街道旁兜售商品的小贩热情地向顾客打招呼,微笑着抽出一枝沾有露水的鲜花。
这一切对他而言显得是那样遥远,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场景。他隐约回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世界,这片土地上的生命短暂却又美好,善良的人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他们尊重和善待生命,他们热爱生活,向往着未来。
“你对轻生这件事后悔过吗?”咨询室里,年轻的医生收回韩渊离的测评表。
“怎么问这个……一定要说实话吗?”
“嗯。”
“……我不确定,可能有过吧。”
“你现在还想死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知道’的意思啊。我可以走了吗,你这屋里冻得要死。”
他想起祖父讲给他的历史,想起祖母语重心长的话语,还有他儿时许下承诺的心情。
“我承诺,我会用自己的知识去造福人类。”
“走吧走吧,回去多穿点。”医生端详着韩渊离刚才那份测评表的结果,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停顿了片刻,“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现在你觉得自己为什么活着?”
韩渊离没有回头:“和以前一样。”
“一点变化都没有?”
“可能会有,可能没有。我说了,我不知道。”
等对方离开后,医生展开他的检查结果,尽管整体情况有所好转,但距离正常人的指标依旧相差甚远。他叹了口气,将检查报告拖进了文件夹。
——重归现实——
两周过去后,医院突然接到来自科学院的通知:既然韩渊离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那么现在必须让他回去工作。医生给出的答复是,他还需要留院观察休养一段时间,就这样回去的话很病情很可能复发。但很快被院长驳回。
韩渊离又回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回到岗位前,院长李安要求韩渊离来一趟他的办公室。
“韩渊离,你是我非常看重的学生。科学院预录取你也是因为重视你的天赋,再加上你曾经跟我一起做过科研,我们都相信你的实力。本来我们应该开除你的,但我想你也知道,以现在的社会条件,把一位学生培养成才十分不易。希望你不会让我们花在你身上的金钱和精力白费。”李安将工作牌还给韩渊离,“这种事绝对不允许有第二次。”
“……对不起,院长。我明白了。”
他清楚,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无法逃脱的结局,他将在这栋冰冷的楼宇中,耗尽他最后的生命。
他开始纯粹按照科学院的要求去工作。与此同时,韩渊离强迫自己去放弃感性、放弃情感,以绝对理性的态度,借助逻辑来判断和分析所有的问题。情感是一种复杂的东西,如果对他人的处境和遭遇动情,一切就会回到从前,如果自己不能处理情感带给他的负面影响,那就让它消失。
他不会选择原谅,他仍然会憎恨那些肮脏的人类,即使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恨过去的自己,软弱而无能,他恨现在的自己,虚伪且贪生怕死。
他不会再去求死,但他需要想尽一切办法作贱自己的身体,作为活着的惩罚。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拒绝根据天气变化增添衣物,让生活规律变得紊乱,即便感冒发烧也要拖着生病的身体熬夜工作,直到病重才去买药看病,如此反复。
他不会再去在意任何人,不会为任何事动情,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人不值得被信任,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自己,对他人付出信任,就会被欺骗、伤害。
韩渊离没有告诉医生,他获得第二次生命、苟延残喘到现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那段时间他在公园中看到的,那些努力生活的普通人,那些传播温暖和善意的群星。
关于韩渊离因为什么事离开了一个月,同事们已经私下议论许久,而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还要和这个精神病人共事。 韩渊离回岗第一天,同事们发现他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尽管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死人的模样(同事称这是非贬义的说法),然而他突然学会了主动和人讲话,可他讲话直言不讳,甚至还会借机嘲讽他人,而且脾气还是那么差。所有人对他的变化都摸不到头脑,也只好接受这一点,毕竟是院长选择让他留下的。
后来韩渊离才听说,在自己住院期间,安东尼奥和李安发生了争执,现在安东尼奥已经辞职离开了科学院,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无论如何,这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四年后的傍晚,韩渊离在车站旁等待回家的列车。
他向来没有下班后更换工作服的习惯,家中的衣柜基本是清一色的白色衬衫,外套则是一成不变的白大褂。他逐渐摆脱对药物的依赖,除了止痛片。虽然失眠的问题还是比较严重,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这时,他留意到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正在看他。
“啊!我知道了!妈妈说过,穿白大褂的人就是科学家,你就是科学家吧?”男孩用手指向韩渊离,对他的母亲兴奋地嚷着,“妈妈,你看,真的是科学家耶!”
“哎呀,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路上随便指着别人,给人家添乱!”被男孩称为母亲的年迈女性惊恐万分,一把将孩子拉到身后,“不好意思,我家孩子比较淘气,您不要在意……”
“科学家是不是都在很高的玻璃房子里工作,而且每天在想怎么解决城市外面的问题?书上说科学家们做了很多好事,他们能抽干外面淹没房子的水,还能到外太空摘星星!”
“闭嘴!在外面不要乱讲话!”
“……”
韩渊离望向那个躲在母亲身后探头探脑的男孩,又看向他衣着破旧的母亲。这些年他埋头在工作中,几乎没有关注过外界发生的事——他不想去关心那些事。他倒是在休息室听到同事们闲聊过,社会上的反科学主义者似乎又多了起来,人们都在怀疑政府和科学院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住在城外的人,他们只顾着自己享乐,丝毫不顾普通人的死活。
恐怕面前的这位女士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管这些民众怎样用恶意揣测他们,全部无所谓,反正他早已习惯。被人歧视,被人辱骂,被人误解,他的生活中每天都在上演这种事。
“没事,我没有觉得不妥。”他移开视线,等待电车到站。
没想到,男孩突然从母亲背后探出身来:“太好了!我也想长大后当科学家,这样就可以把塌掉山重新堆起来,帮爷爷把房子从石块里挖出来!”
韩渊离愣住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确实有类似的新闻,山崩引发的泥石流摧毁了城外某座城镇,但究竟是哪座城镇,他并没有留意。面对这个对未来满怀期待的男孩,他有些束手无措: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期待。
“……嗯。”
所幸列车在这时驶入站台,母亲慌张地牵起男孩的手,快步走向登车口。韩渊离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对母子登上电车。
临走前,男孩站在车门前向他挥手告别。韩渊离想去和他道别,不过想到那位母亲或许会不愿意,等男孩登上车后,他才抬起胳膊,朝着男孩所在的方向摆了摆手。
列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站台上仅剩他一人,仿佛刚才那对母子从不存在。
——会议——
293年,科学院和联邦政府召开了一场紧急的秘密会议。天文学家们根据半个世纪以来的测量数据指出,他们所在的星球面临着一场危机:地星的运行轨道已经远远偏离两个世纪前的原运行轨道,初步推断是由于UGC-372的气态巨行星Limper正逐步转换为恒星,具体原因尚未明确。
到那时不只是他们的星球,该星系中的其他行星都会受到影响——星球将相撞、毁灭。而地星近两个世纪以来的生态变化,不仅是因为人类活动的影响,更有可能是行星轨道偏离引起的。科学院必须采取对策来保全人类文明。据粗略计算,留给他们的时间仅剩下两年。(摘自世界观概述)
在第二次会议中,上层院以54人同意、1人反对、3人弃权的结果通过“移民计划”方案:制造飞船,移居外太空。
而韩渊离投出了反对票。他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他们不可能制造出逃亡用的飞船。虽然开会时韩渊离会抬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航空航天部门的人还是对韩渊离表示不满,他们反问道,那么你有什么优秀的解决方案?
如果放在之前,本着抬杠的原则(以及他真实的想法),他绝对会说出“人类终于要灭绝了,这不是很好吗?大家一起死,谁也不用担心以后会怎样”这样的话。然而今天的他沉默了片刻。
“……我想通过模仿前人的做法,将人类文明资料收集存储,再利用搭载量子计算机的Al机器人发送至宇宙……而且目前我们掌握了最基础的量子传送技术,未来某一天,它将有机会被外星生命所截获……”
话还没说完,现场哄堂大笑。尽管过程一波三折,但最终该项目被院长设为备用方案通过。
“我在会议上听到了你的方案,我觉得比那群老顽固想的东西有趣多了,可以和我详细讲一讲吗?”
散会后,韩渊离正准备回去考虑详细方案,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他转过身去,发现一位留着紫色长发的年轻女性正站在他身后,微笑着看着他。
这就是他和花见浅池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