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万向来不喜欢宴会,这是在漫长的人生中让他足以感到乏味的事情之一,曾经他相当厌恶参加这种只是做做样子的无聊聚会——吵闹又不明所以,接着在几百年后他开始觉得无所谓了,但到了最近,他又开始感到无趣与……是的,焦躁。
他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阿伯拉德闯入他的生活之前,他几乎快要遗忘这种感情。那种由心底而生的,像是一双大手狠狠抓住他的胃部,虽然不至于心神不宁,但确实令他焦躁的感情。他想早点见到自己的狼人,而不是在这儿,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踌躇交错与虚与委蛇的宴会上,与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假装亲密地交流。
与泽万共舞的女人称赞了他的舞技,随后关切询问了“泽布伦夫人”的近况,并表示自己有一个像是泽布伦少爷那么大的侄儿,本人又是多么多么喜欢孩子。泽万用合乎礼仪的应付着女人,即便不用异能,他也知道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在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热切与情欲,类似的眼神他在自己的狼人身上无数次看到过,只是他的更加纯粹无暇。人们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只有阿伯拉德想得到泽万本人。
想到这里,泽万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对面的女人看在眼里,愈发热情洋溢起来。她雪白的胸脯被束腰推的高高堆起,腰肢曼妙到男人能轻易掌控在手里,但是泽万却只能看到他们随着舞步移动的时候,装饰在大厅各个角落的鲜花,他开始怀念阿伯拉德带着老茧的手,麦色的手掌抚过他的背部令人战栗。
漫长又难熬的舞会终于接近尾声,泽万像是任何一个称职的领主那样对来访宾客表示了感谢,并欢迎他们再度光临。夜晚的饕宴即将结束,人们欢声笑语清点着今晚的收获,并幻想着更美好的明天,泽万却悄然隐身而去。没有人能在泽万想要离开的时候进行挽留,今天尤其。
泽万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阿伯拉德早已等在了那里。他看到巨大黑色的狼趴在自己的床上,屁股对着大门,脸埋在自己的前爪里。阿伯拉德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泽万敢打赌就在自己推开门的瞬间,对方的耳朵竖了起来,只是又很快垂了下去。
好吧,泽万心想,这倒是先前从未见到过的情景。
“阿德,我回来了。”
泽万走到床边,没有半点声响,他看着月光透过窗子投撒在床上,阿伯拉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狼的尾巴可不比狗,它们僵硬的就像是一把小扫帚。泽万抓住阿伯拉德的尾巴,让尾巴尖露出来,而阿伯拉德就让那点点小尖尖继续摇摆。
“……久等了。”泽万轻声说。
阿伯拉德的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感到愉悦的猫儿,泽万感到有趣,他松开了阿伯拉德的尾巴,去抚摸他有着顺滑皮毛的背部。狼毛并不柔软,但足够温暖,泽万俯下身子枕在阿伯拉德的身上,安静地等待着。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半晌后阿伯拉德终于说,他抽着鼻子一直在嗅着,泽万知道他在闻什么,他也讨厌那些脂粉的味道。
“怎么会,我们约好的。”
泽万轻声说着,他把手埋入狼毛,摸阿伯拉德温热的皮肉。在遇见阿伯拉德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眷温暖的身体,但现在他听见阿伯拉德强有力的心跳就感到满足。那种充盈的感觉从内至外满溢而出,泽万曾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空的皮囊或者装着空气的瓶子,但阿伯拉德的到来改变了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是自己。
“我想看看你。”阿伯拉德说着,却并没有动,他怕打搅到泽万,或者将他弄伤,即便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伤害到泽万分毫依旧对他小心翼翼。
巨大的狼在泽万起身后缓慢变回人形,泽万有时候在想,那些又黑又粗的毛发究竟被藏在阿伯拉德的什么地方,所以他每一次都饶有兴致看狼人变身。尖尖的狼吻重新变回男人宽厚的嘴唇,泽万知道这张嘴吻起来的的味道,它有时候是清新的森林,有时候是带着苦味的药草。
阿伯拉德终于完全恢复了人形,他一丝不挂地跪在泽万的床上,想要把男人搂在自己的怀里。泽万贴在宽大的胸膛上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亦或者是知道,但是不愿意深究。
“对不起,”阿伯拉德嘟囔着,听上去与他变作狼的时候不甚相似,“我只是……只是想你了,抱歉。”
“我听说你早上的时候弄脏了大厅。”泽万却说。
阿伯拉德点点头:“对不起,我不该进去的。”
泽万抬起头,用手指贴着阿伯拉德丰腴的嘴唇,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嘘——该道歉的是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阿伯拉德看上去有几分不解,泽万甚至能想象到如果阿伯拉德还保持着狼的模样,此刻他耳朵一定会抖动着。
“也许你该穿上衣服,”泽万说,他在起身的时候摸了一把男人健壮的胸膛,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贪恋他的温度,终于决定推双方一把,让今晚过得更有意义,“来吧,我的狼人先生,你知道自己的东西在哪里。”
阿伯拉德在竹篮里找到了泽万特别定做的衣服,它们看上去毫不起眼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布料却很柔软。这是阿伯拉德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虽然如果你问他的话,他会告诉你当然还是不穿更舒服。
现在,穿戴整齐的阿伯拉德站在泽万的身后,两个人在泽万卧室那大的惊人的露台上,月光正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铺满了这里。
“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狼人,”泽万故意这么称呼阿伯拉德,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情趣,“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和别人跳舞,为什么不试着自己邀请我?”
泽万偏着脑袋,难得露出与身份不符的模样。在最初的几秒钟阿伯拉德并没有反应上来,但他顿悟了之后立刻走上前,牵住了泽万的手。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泽万,在他的面前半蹲下,犹如骑士献礼那般托着泽万的手。
“请问,我能和你跳舞吗?”
泽万笑了起来,看来自己的“大家伙”在礼仪教导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然,”泽万轻轻拉着阿伯拉德起身,允许对方搂住自己的腰,“我的阿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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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就写完了,一直以为自己放了,原来没有哈哈哈
Vol.201「热点」地球热点判定
作者:舞舞纸
背景:东东是笔者的单恋对象。
免责:无声
地球热点判定
本来说好了要写一篇作业给东东做圣诞礼物的,但是我遇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恍惚至今,现在仍然无法痛快下笔。
这事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哪怕是我本人,回想起整件事,也觉得这是为圣诞没有交作业编造的借口。东东会不会信这种东西,东东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没有信用的人,东东会不会觉得我不爱她……东东是个聪明人,这些问题她一定早有答案了。
其实圣诞节那天,因为是12月最后一个周末前的星期五,我已经做好连夜赶作业的准备。下班以后,我就找了家咖啡店,决定在回家前肝完草稿。如果我当时去了商场里的矢量咖啡,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但谁愿意在圣诞节吃纸糊的蛋糕呢?我在一条小路找了一家看起来整洁安静,菜单又相对正常的店,在一张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了。
之后的半小时,死线前我不敢水群,大概五分钟在写字,二十分钟在刷微博,还有五分钟在盯着窗外发呆。
窗外站着一个老人。她守在一辆自行车旁。自行车的后座上挂了两个大框,里面装满了玻璃纸包的花束。
可惜了,今年因为复发的疫情,街上没有那么多人。而且冬天天黑得早,在路灯下看不清花的好坏,我就吃过天黑的亏,买到过烂了一半的草莓、焉了一大半的花。
之后我又刷了会手机,偶尔写两个字,再发会呆。老人还在那里,借着灯光我看到她蜷缩在一件看起来不是很厚的褪色棉袄里,缓慢地跺着小脚。
光看着就觉得冷了。
我作业一个字都写不进,坐立难安起来。咬了一会笔帽,我收拾起来东西,站起来走出了店门。
我去便利店买了一瓶热饮,然后去老人那里买了支花。刷完支付宝,我把饮料递给老人,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逃上公交的时候才想起来,如果买一包暖宝宝会更好,但那时我已经回不去了。
公交飘过一个弯,我圈住扶手,还是转了小半圈。头晕脑胀间,我突然明白了,刚才的卖花老人是地球热点判定。很难形容这种“突然知道”的感觉,就好像考试考完后突然知道了那个苦思冥想抓破脑袋都想不出的题目的答案一样。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只能理解是某种高位存在将这个概念放进了我的脑中。
热点判定是一种决定是否激活能量的装置。如果激活热点,那巨大的能量会瞬间将地球吞噬,人类还有也会瞬间消失。我不知道那是外星人还是神,总之是一个眨一下眼就能毁灭世界的存在。
卖花的老人、卖火柴的小女孩、卖牡蛎的叔叔、拉车的驼子……这样的人每年都在冬至后第三天的晚上穿着单薄的衣物出现在人类聚居地的街上。无论其中哪一个,只要判定了地球应该毁灭的话,我就没法坐在电脑前赶作业了。我能活到今天,是不是说明这些判定,从古至今几千年来,从来没有真正引爆过?
地球的命也……太大了吧。
纵使有安徒生这样家喻户晓的作家,《卖火柴的小女孩》里也没有提及“地球热点判定”这样的东西,而且故事里的小女孩冻死在雪地后地球也没有毁灭,人们应该不知道圣诞前夜的考验才对。
为什么每次人类都能精准地阻止地球爆炸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孩掉进水里,人类是不会伸手将他救起的。因为人对陌生人没有救助的义务。冒然救援,会有被拖入水中的危险;纵使把人成功救了上来,也会弄湿衣物;如果救援失败但自己又活了下来,会被质疑救援不力,成为众矢之的;而且这个小孩如果是个人人喊打的顽童,那救助就等于和所有人为敌——除非有可观的报酬,不然人类是不会冒上述风险去救助落水者的。
究其原因,是人类接受信息的方式只有四种:视觉、听觉、口鼻、触觉,如果将处理信息的机制也当成一种感觉的话,就是所谓的五感,第六感是几近巧合的预知能力,第七感只能被参悟了小宇宙真髓的人察觉。总而言之,人类缺乏一种感知其他个体生命情感的能力。如果要人类无条件地对陌生落水者伸出援手,就必须让人类拥有一种感知落水者感情的能力,让人看到落水者的时候,就感知到他的痛苦,那样人才会为了消除这种痛苦,去解救这个落水者。而人类的生理构造,不支持这种信息的接收。
地球要活下来,肯定是不能靠人类的。可能是像我一样的劣种或者是其他超越人类的种族做的吧。毕竟我和他们也是地球的居民。
这样说来,我还是可以爱这个世界的吧。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人类。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我啊,有一个秘密。
花家的小姐,是我杀的。那天的景色可真美,花家的小姐也很美。我看着她一步一步爬出房间,狼狈得不成人形,那心里呀……可无比痛快。
“莫南!走了!”巷子口传来一声呼唤,随即一个脏兮兮的小个子从巷子里钻出来,慢慢挪到那喊话人的身边:“咋的了虎哥?又、又有人来闹事了?”
小个子——也就是莫南,他理了理皱得不行的衣角,抹了一把脸跟着“虎哥”屁颠屁颠地走在后面:“虎哥!咱们这又是去干啥啊?”
“出息得你,”虎哥扣住他的肩膀,“城东那帮家伙惹到我头上来了,这不得去教训一顿?不然谁还能把我放眼里啊?”
那……莫南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笑嘻嘻地说道:“那吴老板知道了咋办啊?”正巧路过小街,都是吃的玩的把莫南看花了眼。眼看他哈喇子都要垂到地上的时候,虎哥给了这不争气的小弟一记后脑勺:“出息!赶紧走!完事了哪会少了你的?”
莫南被这一记敲了回来,一边摸后脑勺一边“嘿嘿”笑着。
一个时辰后,城北街头顺数第二家的药铺里传来一声声怒吼和某人的求饶,噢还有竹条的破空声。
“爹!——”一个时辰前还在莫南眼中威风凛凛的虎哥被自家老爹用竹条打得不能还手,满堂乱窜嘴里还不住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
可怜吴老板四旬有三的人了,气喘吁吁嘴上还骂骂咧咧的,全然不见平时对客人和蔼温柔的样子。至于面色红润?那是被家里这独独的混账儿子气的。
阿愿刚刚进城,钱袋子就被歹人不知何时摸去了,现在她身无分文急的满头汗,眼泪也不住在眼眶里打着转。这报官也是看自己是女子就挥挥手打发了,可这钱该怎么办啊?阿愿路过个烧饼摊,平时她是绝计看不上这上不得台面的粗食的,可那饼的香气是那么勾人……
肚子在这非常适宜地叫了一声。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听得见这短暂的“咕噜”,但是阿愿就是觉得特别响,她只能红着脸低着头往前走,却被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脸油腻猥琐的男子伸手想过来挑她下巴,却被阿愿无声无息躲开,她抬起头,发现被包围了。
“小姑娘长得不错啊?这么急匆匆的赶着去哪啊?让我们几个好哥哥帮帮你啊?”这么说着,周围的几个人都大笑起来,为首的人更是过分,不由分说拽住阿愿的手臂往偏僻处拖。来往的行人却只是低下头匆匆赶路,摆明了是不想惹上这麻烦事。
阿愿脸上挂着泪痕——那是混混拽得痛了手腕出的。她虽然是挂着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却是偷偷摸了摸袖子里的刀,估摸着能不能从这几个人手里逃脱。就在混混们越围越小的时候,一个小个子挤到他们当中来,欢快地说道:“你们玩啥啊?带带我呗?”
“你他……”混混头还没骂完就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袖子,他再一打量眼前这人,马上把出了半句的话咽下了肚:“莫南啊,你来这干啥啊?”
小个子……莫南还疑惑着,“你们继续啊我还想看看你们玩啥好玩的呢?”说罢他走到阿愿面前抬起头看着她:“姐姐好,你们在玩啥啊?我也想玩……”说这话的时候莫南还带上点委屈:“他们总说我是傻子不和我玩……”
“莫哥哪有的事!大家那是手头有事不敢和您玩呢!”方才那拉了混混头的人马上开口,也不管这傻子听不听得懂,先胡扯一顿混过去:“虎哥那说的事谁敢不应啊,等会我们就来陪你玩啊!”
“好嘞!”莫南破涕而笑,他拉过阿愿的手腕:“我先拉姐姐走啦!三姨姨还要我去找漂亮女孩子帮她试胭脂呢!”他转过头问阿愿:“可以吗?姐姐你答应我吧!”
阿愿急于摆脱现在这群人,而且这莫南看着和那群混混认识但是也不是什么坏人,连忙点头答应。
“谢、谢谢……”阿愿就这么任由莫南拽着,小声道了谢:“我不认识他们,是他们……”
“姐姐我跟你说,我老板很好的,他总是收留单独一个人的女孩子去他店里帮忙,姐姐你这么漂亮,吴老板肯定很喜欢你的!”莫南带着她在狭窄的小巷里穿行,抬头望去,头顶只有那屋檐挤成一线窄窄的天。阿愿就这么跟在他身后,看着莫南的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愿一身朴素,甚至说得上是风尘仆仆,脸上还有亮晶晶的泪痕,头上只别了支桃花木枝。“我、我叫阿愿,是跟着家里叔父从河西逃来的,可临到郊外和叔父走失了……我刚刚进城的时候还倒霉被贼人捞走了钱袋……谢谢你。”
莫南只是拉着她,什么也没说。就在阿愿快要被错综复杂的小巷绕晕的时候,二人终于是来到了一处开阔地。
车水马龙,叫卖声、嬉闹声、争论声,吵杂却又富满人气。
“吴老板我回来啦!我按你说的找了姐姐来帮忙!”莫南带着阿愿从店铺的后门进,入眼便是蹲在墙角的虎哥。
莫南四下环顾,发现吴老板不在后马上蹭到了虎哥身边,悄悄问道:“吴老板又打你了啊……虎哥没事吧?”说罢还吸溜了一下快滑到嘴边的鼻涕。虎哥似乎是被这举动恶心到了,刚到嘴边的话又被这鼻涕一吸溜给堵了回去,于是虎哥只是不理他。
吴老板似乎是听见后面响动就过来了,还没到就先暴骂儿子不中用罚站墙角都得搞出点动静来,原先蹲着的虎哥“噌”的一下立刻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刚刚那副蹲在地上的怠惰模样。
莫南见吴老板来了马上抛下自己的大哥,喜滋滋地小跑到吴老板面前邀功:“吴老板!我、我给你找了又一个被欺负的姐姐来!她又能帮我们做活啦!”
吴老板面相和善,身材微胖,整是一个福气人的模样。
“诶,来了,我看看。”吴老板走到阿愿面前,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阿愿一一答来。“真是个可怜孩子,走吧我领你去后房看看你能干些什么活计。”他说道。
阿愿就在这安定下来了,莫南跟着虎哥上街偶尔帮着打听阿愿的叔父。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阿愿总是单独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干些什么,那支桃花木枝在月光下竟有些隐隐发光。某次莫南尿急起夜路过小院,就看见阿愿背对着他坐在那。
“愿姐姐,”莫南顶着晚上的寒风拍了拍阿愿,想着叫她回房:“这儿太冷了……”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他又吸溜了一下鼻涕。
“不要碰我!”阿愿声音一下拔高:“不要过来!”她迟迟不把头转过来,呵退了莫南。
之后的几天,莫南都是避着阿愿走的。阿愿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好,酝酿了好几天才去给莫南道歉。阿愿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颇有好感,从来不会觉得他是个傻子,她借着吴老板的厨房做了点吃食想着去给莫南道歉。
中午草草吃过饭后阿愿就拎着挎篮往后门走——因为莫南总呆在那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愿姐姐?你来了啊。”莫南又惊又喜——他还以为愿姐姐再也不理他了呢,他连忙从怀里拿出前些日子在三姨姨那讨来的簪子,那簪子算不得什么华贵,但是素得精巧,是只喜鹊停枝头的模样。其他还有什么三姨姨说的也记不清了,就连前面那一句都是他记了好几天的成果,真要按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小鸟飞树上去了。
二人和好如初。
“其实我啊,有姓的。”阿愿陪着莫南坐在门槛上忽然冒出来一句:“我姓花,是花朵的花。”
“……好漂亮的姓噢……”莫南愣了一下:“那原来我要叫你花姐姐吗?”
“哈哈哈哈不是的,你还是可以叫我阿愿的。”花愿笑了笑偏过头看着莫南:“我家里都没了,只有我……和我的叔父逃来了这,我的家被一把火烧没了……每次晚上我总会被魇住就在院子里坐坐,那天不小心吓到你了吧?我在这说句抱歉。”
“啊……愿姐姐我知道你有……嗯虎哥教的什么来着?”莫南摸着后脑勺想了又想,“噢!古钟!愿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古钟’啊?我知道的。”
花愿被这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给逗笑了,一扫先前的气氛。
这天,花愿在柜台下裁草药,吴老板在前台迎客。莫南冒冒失失跑进来四处寻找花愿:“愿姐姐!愿姐姐!”
花愿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上的小刀——这些日子以来做活已经在她手上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莫南也拿过三姨姨的雪花膏给她却被花愿拒绝了。
“我像是本来就该干这份活的一般,我还挺开心的。”花愿当时这么说到。
“愿姐姐!我们找到你叔父啦!”莫南像小炮弹一样窜到花愿面前,看上去比她还高兴:“是在隔壁的圆城!我听街上的小六子说的!”
“真的啊!”花愿看上去非常惊喜,很好地把先前面上的不自然压了下去,她眼角晶莹:“谢谢你!”
花家小姐,叫花愿,聪明狡黠伶俐可爱,父亲做的是生意,常有不在家的时候,主母力不从心于是花愿早早接过了些家里的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花愿的院子里有棵年岁不知几何的桃花树,春天来临时一树桃花开甚是好看。花愿在下面命人做了架秋千,闲暇之时就在秋千下坐会儿。
“谢谢你!”晚上,街上已经打了烊,店铺的后门是两男一女——正是吴老板、莫南和花愿。花愿换回了一开始来这的衣服,头上又别上了那支桃花木枝。她满脸泪痕向二人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吴老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许是夜晚多寒,他把手揣在了袖子里:“愿姑娘啊不用谢,我也就一个小小生意人能帮多帮罢了。”
马蹄声就在花愿的低低哭声里渐远,渐渐就这么没了影。
“她走了。”莫南在花愿完全消失的时候开了口,刹那间仿佛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褪去了一般,“多谢吴老板了。”
“欸,花小姐哪的话,咱就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吴老板站在莫南——不,花愿的身后,俨然一副下属的模样。
“花苑真是好算盘,她以为杀了我冒名顶替再一把火烧了府邸就能远走高飞了?笑话。”莫南冷冷开口。
“该的,我已经吩咐了老熊送她该去的地方,小姐您还是……”吴老板说到此处也没往下说,但花愿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眼泪碎满地,桃花曜枝头。
作者:月溪明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雷恨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作者,小有名气是个什么程度呢,雷恨水很谦虚地说:勉勉强强混了一个大神级别吧。
雷恨水是个学霸,高考以全省前几的名次考入了一个名牌大学。在大学里,他也没有像很多中学埋头苦学、大学就贪图玩乐的人一样放纵自己,而是一直从各个方面充实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大四那一年,他的室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写起了网络小说,并且拉着他一起开始写。当时的他已经被成功保研,暂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于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室友,一起写起了小说。半年不到,室友放弃了这一突如其来的爱好,而雷恨水却发现了其中的乐趣,将其坚持了下去。
读研期间他并没有放弃写作,兼顾学业的情况下,他的小说竟然也受到了大量读者的喜爱,短短三年时间,他就成为了网站有名的大神级作者,笔名泪痕,其实就是本命的谐音。
研究生毕业后,雷恨水没有按部就班地进入企业工作,而是当起了全职的网络小说作家,他的成绩也足以让他的生活水平维持着不错的水准。
万事万物都不会一直顺利下去,小说连载也不例外,一本小说写到了中期,情节开始收束、伏笔开始揭露、升级后的力量体系的战斗如何平衡才能写得精彩等等需要慎重思考的问题,使得雷恨水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有些焦灼痛苦。
有一次他随手点进聊天群,想着跟以往一样潜水看着书友的聊天记录来放松自己,接受一点人间的气息。
因为这本书的成绩相当不错,有一定程度的出圈,所以群里新来了很多书友,当时他们正在热烈地聊天,讨论着小说的世界观、力量设定、各种情节。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每次到了主角团队发现阴谋的蛛丝马迹,或者情节紧凑激烈的时候,群里都会掀起一股讨论热潮,刚好最近就是这么一个时期,所以群里讨论的人特别多。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有个叫做凌霜的书友引起了他的注意。
凌霜跟其他书友讨论着小说的各项设定,猜想着未揭露的隐秘以及后续的发展,有理有据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和猜想,思考之合理,推演之严谨都深得雷恨水的心,让他大呼遇到知己,甚至让他产生了新的灵感。这是雷恨水跟凌霜的初识,单方面的。自那之后,雷恨水对书友群的关注就多了很多。
凌霜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雷恨水有了更多的交流呢?雷恨水回想了一会,可能是那次吧。
书友群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讨论雷恨水的作品,有时候也会讨论一些其他的小说,或者一些有趣的事情。那个时候,凌霜分享着自己对于各种酒类的见解,给各个书友找一种印象酒。
雷恨水刚码完最新章节,设置好了定时上传,然后顺手打开书友群。当看到凌霜给其他书友说着自己对他们的印象时,雷恨水突然冲动地发了句:“那我呢?”
整个群静了一瞬,然后轰然炸开,纷纷讨论起雷恨水难得的冒泡行为,以及打趣式地追问某些形象非常精彩的人物结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而凌霜也没有再发言。
雷恨水有一瞬间突然后悔自己的插言,这下好了,想看到的也没发看到。他准备关掉聊天软件,再理一理后续的思路和细纲,可就在这时,他看到电脑右下角有新消息提示,鼠标划过去一看,是凌霜发来的。
其实内容很简单,就是之前雷恨水问的关于自己的印象酒,但雷恨水看着简短的聊天记录,情绪却一下子莫名亢奋了起来,整个人似乎都要飘起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在这股情绪作用下,跟着导航跑了十多公里去酒吧里点了这种名叫黑俄罗斯的酒,喝了个痛快。
这是两人第一次交流。
之后的时间里,雷恨水开始频繁发言,当然是相对于之前来说的,但是对书友来说也是很惊讶的事情了,群管理员甚至一度以为泪痕大神被盗号了。
有敏锐的书友发现,每次泪痕发言的时候,都是凌霜活跃的时候,或者说,就是因为凌霜活跃,泪痕才开始发言。
难道泪痕大神对凌霜有意思?不少人都这么想,但是看双方都没有表示啊,书友们也只能暗暗压下八卦的心。
雷恨水确实对凌霜有特殊的感情。他不知道凌霜是现实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是在网络上,凌霜落落大方,她的阅历似乎很丰富,看待事情可以从很更宏观的角度着眼。在他看来,凌霜神秘、高贵、但并不显得高高在上,反倒是有些风趣,充斥着别样的热情,他沉沦在凌霜发的每一句话中,感受着字里行间蕴含的凌霜的气息。
雷恨水开始尽量找机会多跟凌霜接触,他一改以往的作风,在群里冒泡的时间增多,他会去了解凌霜平时喜爱的东西,比如酒、比如电影,以便于找到共同话题。
雷恨水有时候会给凌霜分享一些印象曲,写一些印象诗,凌霜很高兴的收下了,也会接着跟他聊一会天。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一天天流逝,雷恨水的小说也接近了尾声。因为小说的出圈,原本还算圈地自萌的书友群涌入了更多新的书友。可是群里的气氛却不太一样了。新加入的这批书友更喜欢对雷恨水写的情节和设定指手画脚,说这里写的不合常理,那里主角开挂,俨然一派专家之感。
原先的老书友会附和,但更多的会跟他们吵起来,群里原本和谐的氛围不复存在,每天都是针尖对麦芒。有些书友会去劝架,毕竟能进书友群,说明至少是全订了的,多少也是投入了一笔资金,可劝架只能劝一时,过段时间又会吵起来。
雷恨水很不喜欢原本能让他放松的书友群变成现在这样,特别是发现在这样的氛围里,凌霜的发言次数越来越少,他也下场阻止过几次,但是效果并不好,反而让双方吵的更激烈。他一气之下,直接放出话来说自己绝不会因为其他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预先设置好的结局,并且亲自动手清理了几个引战的人,才勉强压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场风波告一段落,可后续影响尚未平息。家里出现的一些变故和更新上的难点让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勉强维持更新的同时已经无力去书友群潜水。等他好不容易处理好一切,回到正常生活状态后,他却连续几天都没看到凌霜再出现,一问才知道凌霜在那场事件中退群了,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书友都退了群。雷恨水又去看他和凌霜的私聊窗口,发现凌霜已经将他删除了好友。
这是他最灰暗的一段时间,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网络时代下的人们联系是这样的脆弱,动一动手就能断开彼此的联系。他有些疯魔地去寻找凌霜留下的痕迹,并将之保存下来,仿佛这样就能假装凌霜还在。他一遍遍的温习着这些痕迹,一次次希望新加入的群友就是凌霜,但他失望了。
这本小说按照预期完结,并且成绩斐然,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雷恨水却并没有开心多久。只是几个月都没办法联系,雷恨水也就慢慢把这一份思念埋在了心底。
这段时间他也在陆续准备新书,上一本书完结后三个月,他就开始了新的连载,建立了新书的书友群。
随着情节的推进,字数的增多,排名的上升,新书的书友群也开始活跃起来,一如往昔。雷恨水偶尔还是会潜水看看大家的聊天,只不过次数比以前更少,他怕触景生情。
他偶然发现一个叫做零光片语的书友给他的感觉很像凌霜,顿时开始留意起来。可从零光片语的只言片语透露出的个人信息来看,与凌霜截然不同,比如凌霜间接透露自己在北方,而零光片语却是在南方,而且两人的聊天账号,空间内容都有不同。
雷恨水很在意这件事,他开始下场,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但零光片语的回答滴水不漏,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妄想,难道是他太思念凌霜,才看零光片语像是看凌霜吗?
不,他继续寻找着可能的证据。在经过不懈的努力后,他找到了证据。
他打开对零光片语的私聊窗口,甩出两张截图,对着零光片语说:“这两张分别是凌霜和你的全订截图,上面显示的网站账号是同一个。”
他顿了顿,接着打字道:“你,就是凌霜吧。”
对方沉默良久,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不愧是泪痕,恭喜你,猜对了。”
【完】
阿伯拉德在森林里走了很久,才遇见比较满意的树。他做下标记、估算着时间的临近,然后在之后三个月里的每一天都特意来看看生长情况。他像照顾自家药草或者菜园那般细心,不仅事无巨细地做好了虫害防范,甚至还在树根底下撒尿来确定自己的领地范围。森林里有不少野兽,虽然它们一直都相处的相安无事,但他还是强调了这棵树的所有权。
等到天气更冷点的时候,森林开始逐渐变为两个部分,大部分树木为了防寒褪去了叶片,但枞树们依然挺立。阿伯拉德很高兴这棵树如他所愿那般长大,他想象着泽万看到它欣喜的模样,就巴不得时间过得更快点。与此同时他当然还准备了别的礼物,之前他送过鸡蛋、送过咩咩叫的小羊,现在他知道泽万都不喜欢这些,虽然泽万从不说自己偏好什么,但阿伯拉德觉得自己应该会懂。
他在脑海里无数遍策划着这场盛大的、仅有两个人的宴请,他一点点攒着积蓄,到镇子上用它们买给泽万的“礼物”。他想象着泽万看到这一切的神情,或高兴或平淡,但不管如何,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圣诞节。
哦,圣诞节。在此之前阿伯拉德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去庆祝这样一个日子。在遇见泽万之前,他更多的状态只是“活着”。但现在他有了想与之一起共享、庆祝这样日子的人。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如何在泽万的眼皮子底下隐藏用意,对于阿伯拉德来说并不简单,笨拙的狼人干脆闭口不谈,幸好泽万一次也没有过问过。但这么一来阿伯拉德的心理反而有些隐隐的失落,但他没有在意很久,毕竟只要能和泽万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现在这样的兴奋即将达到顶峰,毕竟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了。身为领主的泽万日理万机,就连平安夜这样的时候他都被工作占据了大半天的时间。阿伯拉德在城堡里举办舞会的时候偷偷溜走了,他换了不少“黄金酿”,今天的话价钱会比往日更便宜,他把它们装在精心挑选的壶里,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温热的黄金酿与通常情况下的口感有些许不同,果香的味道会更浓郁。阿伯拉德通过多次观察发觉泽万更喜欢这样的味道,于是把酒壶放在壁炉前烤。
先前的那棵精心挑选的枞树在早些时候被移植到了阿伯拉德的后院,这件工作必须要做得巧妙,因为每周泽万都会有那么几天在这间小屋子过夜。阿伯拉德在树上挂上球,挂得多了嫌累赘,少了又觉得没有气氛,就在他左思右想中,从城堡方向隐约传来了钟声。阿伯拉德几乎跳了起来,他最后还是选了折中的数量,接着就慌慌忙忙跑回了屋内。
泽万来到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木屋前,看到窗户透出的光,就连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上翘。他推开栅栏的门,走在已经被清理了雪迹的小径上。他注意到靠近后院的方向有一些凌乱的脚印,那些无疑都是阿伯拉德的,但泽万不想深究他在做什么,至少现在不。
破天换的,泽万敲了敲门。之前阿伯拉德通常会早早做好准备在院子里等他,但今天看起来他想试试点不一样的,泽万心里打趣。
“请——嗯请进。”
阿伯拉德立刻打开门,前后甚至没有间隔一秒钟。只要想到这个高大憨厚的男人一直站在门后等自己,泽万就觉得今晚的心情开始好了。
“不邀请我进去吗,阿伯特先生?”
阿伯拉德立刻侧身,让出一条通道,同时他对着泽万伸手,像是调教良好的侍从那般。泽万有些诧异有些开心,将手递给了阿伯拉德,能看得出后者把自己好好捣鼓了一番,平日里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正温顺地贴在头皮上。泽万甚至有点想笑。
“我,我准备了一点东西,”阿伯拉德用脚关上门,牵着泽万来到壁炉前。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和面对面的两把椅子,桌子上有肉饼、乳酪,奶和蛋,但总体数量并不多,还有两个空杯子。
泽万选择了一张凳子,阿伯拉德帮他拉开,他坐下后轻声道谢。高大的男人殷勤地分好食物后取出烫的正好的酒,倒在杯子里。
“你准备的?”泽万明知故问,他喜欢看狼人为他忙碌的样子。
阿伯拉德可不懂这些,他只当是泽万喜欢、非常喜欢,于是忙不迭地点头:“是的,都是为你准备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眼睛闪闪发亮,泽万心想可真是一匹狼。
“谢谢,我很喜欢。”
阿伯拉德明显快乐起来,他欢快地笑着,然后用脚尖碰泽万的,接着伸手摸泽万放在桌子上的手。他的动作并不大,只是用手指轻轻勾了下对方,见泽万没有躲才又趁机摸了一把手背。
属于两个人的晚宴开始了,阿伯拉德在狼吞虎咽,泽万摇晃着酒杯小口啜饮着。小木屋很温暖,他能感到阿伯拉德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他喜欢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虽然他自己是冰冷的。吃过饭后阿伯拉德带泽万看他在后院准备的圣诞树,树上已经落了一些雪,阿伯拉德很自豪地再次强调,这是专门为今晚准备的,并点燃了蜡烛放在树上。
“这样就像是星星,”阿伯拉德结结巴巴地说着才学到的知识,“但你比星星更闪亮,你是只属于我的星星。”
泽万仰着头,看头发梳得水光溜滑的阿伯拉德,示意对方低下头。阿伯拉德以为可以接吻了,立刻屁颠屁颠地俯下身子闭上眼睛。哪想到泽万只是用手揉乱了他的发型,然后捧着他的脸说:“还是这样好。”
阿伯拉德有些茫然,但泽万说的都是对的,况且说的就是他本人,那就没什么不可以。
“回去吧?”泽万轻声说,他有些想念那小小的壁炉了。
阿伯拉德熄灭了蜡烛,牵着泽万回到屋子,他看到泽万只是站着,感到有些疑惑。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泽万伸了伸怀抱,阿伯拉德才扑了过去。
“笨死了,”泽万嗅着阿伯拉德的味道轻声说,“真是一头笨狼。”
阿伯拉德“嗷呜”了一声,拉着泽万倒在地上,两个人拥抱着躺着,泽万正对着光,他看阿伯拉德的眼睛明亮无比。
“我是你的狼,”阿伯拉德捧着泽万的手,轻轻咬了无名指,“甚至可以做你的狗。”
泽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伯拉德很是疑惑,狗怎么了,狗不是最好了吗?
“那你要先成为我的狼。”
阿伯拉德凑上前,用鼻尖碰泽万的鼻尖,随后就变成了狼的模样,将泽万圈在“怀里”。泽万靠在狼的肚子上,将脚凑在靠近壁炉的地方,觉得心脏也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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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今年也请多指教。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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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橘红色的阳光映在墙上,沿着街道向远处延伸,似乎要把这条街道一分为二。
要不了多久黑暗就会到来,只是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不为之所动。人们生活在另一个作息的世界,一个无关日升月落的世界里,因为网络中的数据不分日夜,周流不息。
路客行走在秋叶原的大道上,周围行人一个个都木讷的盯着前方,他们眼中流动着绿色的数据流,行走不过是他们无意识的前进。
霓虹灯光闪烁,街边摆放着许多屏幕与显像管,无数滚动的日语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少年少女形象投射出来,做着无声的广告。路客把眼睛对准一块荧幕,只要用义眼扫描,就可以把音频接收进来。经过精心调制的柔美语音就这样在脑中回响,路客细听了几秒,敏锐地把握住了其中微弱的电子感。
人工合成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出违和感。总有一天连最后的一点破绽都会消失,虚拟和现实也会更加紧密的被糅合在一起。
路客把音频文件丢出脑子,继续前进,走到一家咖啡厅前。
霓虹的灯光盖过了太阳最后的余晖,灯光下站着招呼客人的看板,身穿主白间黑服饰的侍者和星蓝色裙子的侍女。
路客停下脚步,店里传来诱人的馨甜香味。店里与店外有着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坐在店里绽放笑容的客人们被包裹在明亮的暖色光中,和店外机械流动的人群就像是两个世界。
几名学生打扮的女孩越过路客踏进店门,在店门口闪耀的灯光的照耀下,她们的头发容貌衣服立时变了个样,取代简单朴素校服的是华丽绚丽的长裙。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就像解开了某种束缚,女孩们欢笑着融入环境之中。
只从外面看去,这就是一家普通装潢的咖啡店,随处可见。然而一旦接入这家名叫“仙宫”的咖啡店的网络,人在店里看到的一切,以及别人眼中看到的自己都会大为不同。
在投影技术的影响下,人们可以自由选择变更自己的造型,就像是虚拟世界为现实世界施加上一层魔法,店里的一切都被精心包装起来。
路客走进店内,随手选择了一个麋鹿人的造型。他抬脚绕过过横在过道上的一条龙尾巴,低头让过空中飞舞的鸟儿。
在投影环境里你分辨不出这些东西现实里的样子,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绕过所有会动的东西。最后路客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的桌子椅子是白色大理石质地的,在椅子的后面还竖立着一尊雕像,庄严又圣洁。
路客随手点了杯咖啡,窗户倒映出那个麋鹿头滑稽的模样。确信没人能透过那个麋鹿头看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路客连通网络,开始下潜。
一连串的字符,一连串的光点,从深处浮起,就像海中升起的泡沫,这里是数据之海。银色的框架线在天边若隐若现,无数的图像闪烁来回,很快又崩解成无数字符落回海洋。
路客,当然,是“潜鲨”路客,精英骇客,回到了这真正无拘无束的世界。
路客在咖啡店的网络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剥去虚拟世界施加的幻象后,坐在这间店里的人和别的咖啡店里的人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
以咖啡店网络为跳板,路客继续下潜,进入更深的网络之中,在那里海洋和地平线也回归最原始的数据,一切都是刻在虚无中的符号。
一个宽檐帽子的图标闪烁不停,同伴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第二块跳板,精心布置的掩体,从这里,“潜鲨”跳向自己的目标。
……正在连线……
“黑豹?”
“收到,我已就位,开始潜入。”路客的精神附着在数百米之外的黑豹身上,以黑豹为发信器,路客探出虚拟的触须,找寻着可能存在的漏洞。不过是一家民用公司的安全系统,完全算不上挑战。路客接入“银河”公司的网络,就像一根毛线穿过针孔。
任务目标是“银河”持有的直播型智能AI的数据。由曾经的虚拟形象直播发展出来的,代替真人直播而诞生的AI,是随观众的声音舞动的人偶。雇主追求的是诸多虚拟AI中特定的一个,已经停止活动——所谓的“毕业”了的一个AI,代号名“伊娥”,她的全部数据就是“黑豹”的目标。
和这份工作的报酬相比,难度可以说是异常简单。路客很快接管了整个安全系统,大楼内的一切对黑豹来说都不再是秘密。
路客切换回现实世界,抿了一口咖啡,接下来只需等待,等待黑豹完工。
“请问,你是一个人吗?周围没有空位了,我想与你拼一下桌。”一名新来的客人站在桌子旁,那人同样顶着一个麋鹿头,将头上的帽子拿在手上,谦逊地问道。
路客死死盯着那顶帽子,帽子没有接受“仙宫”的投影变化,保持着它最原始的样子。那帽子有着异常宽大的帽檐,让人联想起魔女的帽子,非常非常不像寻常人会穿戴的品种。
“当然没问题,请坐。”路客见了鬼似地看着此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快速的向四周瞄了两眼,问道,“宽帽子,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呢?”藏在麋鹿头后面的人说话声沉闷无比,显然经过特殊处理。
“‘黑豹’可能出现,‘YD4’可能出现,他们是负责现实侧工作的。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需要出现!我们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你辅助我准备‘掩体’就好了。”
“别担心,朋友,我只是觉得我亲自来一趟比较好。”宽帽尽力安抚路客敏感地神经,“我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出任务了,我也知道你回家心切。所以我就想啊,一定要来看看你。我们合作了这么久,实际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我打心底把你当朋友,最后的送别我是一定要来的。这些年我们合作愉快,要是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也不太近人情了。嘿嘿,我以前还以为你们中国人向来遵纪守法,不碰脏活的。”
“遵纪守法这话你不如对青帮洪帮或者‘鬼面谱’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潜鲨’,你从没在帮派里摸爬滚打,也不是哪个骇客从小培养出来的。你没在我们这边的世界生活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以前是犯了什么罪,跑来我们这边讨生活?”宽帽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打定主意要在最后时刻从老搭档嘴里捞出些隐情来。
“我没犯什么罪。”路客抓起桌子上不知道哪个动画里出场的卡通角色玩偶摆弄起来,只要轻轻敲击它的头部就会有砂糖块从它的嘴里落下来。随着他手指的不断敲击,方糖块在卡通玩偶夸张地张开着的嘴巴里越积越多,“我是自己想,才跑到外面的世界来的。”
宽帽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如果潜鲨不愿意明说,宽帽不会强求。
就在宽帽以为路客没心情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路客打开了话匣。
“我大学是计算机专业的,毕业后又花了四年上辅导班,为了参加‘红网’的网络监察考核。”
“没想到你还当过网警,难怪你对他们的做事方式这么熟悉。”
“我没当上网警。我的考核分数超过录取线二十七分,然而还是落选了。他们只收两百人,我的分数排在三百名以外。连续八年被评为最受年轻人欢迎的职业,这行当内卷得吓人。”路客苦笑了一下,麋鹿头灵敏的接收到面部变化,咧开大大的嘴巴。“他们给我这种达标但落选的人一个选择——在局域性的网络内做临时工,来年再考。我当时就想:我可去你的吧!我花了十年多时间磨练自己的技艺,不是为了当网络交警,给数据流做安检的。”
“收到考核结果的当天我下了决心,我没时间再无所事事地等待一年,我不能让我的技艺烂在我的脑子里。一周后我就踏上美洲的土地,哪怕我事先做了准备,外面的混乱程度依然超出我的想象。老实说,你们的网络环境,跟粪坑比都是粪坑比较香,我至今也没法理解你们为什么不去清理那些恶意程序和流氓AI。”
“和恶意程序的战斗是没有尽头的。网络空间近乎无限大,用墙把脏东西隔开来会省事很多。”宽帽子站在年长者的角度提点道,“这根本不成问题,只要你别去碰墙另一边的东西就好了。”
“你们就是在放任自流。”路客看着面前的咖啡缓慢融化糖块,直至溶解达到饱和,剩余的糖块在咖啡里堆积,只在杯面上露出一个白色的小角。“但网络里最危险的永远是人,不止一次我被人陷害,好几次被流氓软件缠身,还有恶心的虚拟毒品。我花了很久才适应新生活,时刻保持警惕,永远都要找好退路。”
“但这也是我的选择,当你要做成某些事,总是需要不顾安危投身其中。所以我从没后悔过。”
“我找到数据库了。”“黑豹”那边传来回音,适时地把两人从沉重的往事回顾中拉回现实。
“数据库权限已对你开放,把那个AI的全部资料复制下来。别忘了美术资源和声音资源。”民间公司的网络防护确实薄弱,路客一边聊天一边破解,依然跟喝汤一样轻松。
“但你怎么想到接下这么个任务,我以为我们与这软绵绵的世界离得很远。”“宽帽”环顾四周,周围的人们一个个都欢声笑语,一切忧愁都远离这片暂时的乐土。
“那是你不了解我。”路客眼神一亮,清了清嗓子,“我本人就是资深的虚拟直播爱好者,怕你不知道,我从8岁开始就看‘伊娥’的直播了。”
“所以说,这次对‘伊娥’AI的盗窃行动对你来说是一场追星?你乘机把偶像从冷宫里救出来?”
“没错,对我来说,盗窃伊娥的AI就是把我心中的的公主救出牢笼。不了解情况的人或许理解不了,但只要我随便说点伊娥的事迹,你就能明白。伊娥出道的时候正是披着皮直播的人类和智能AI并存的时代,AI的不断进化给予了直播行业巨大冲击,可以智能回话的AI在各方面的表现已经不弱于人类直播。两个阵营可以说是冲突不断,伊娥一开始也是真人披着虚拟形象直播,一出道依靠可爱的外形和有趣的灵魂积累了大量粉丝,再加上她唱歌跳舞玩游戏样样精通,很快成为了人类直播阵营这边的一姐人物,留下无数经典。她游玩纯白之魂3的直播录制可以直接当做攻略来用,她的歌回每次都有新惊喜,她和当时智能AI系的主播“露”的联动更是神回。她智商情商双高,偏偏有时候又傻的可爱,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伊娥在人气达到顶峰的时候选择从真人转为AI,也就是用伊娥中之人的各种数据为基础制作智能AI,可以说此举打破了人类和AI之间的隔阂,AI完全继承了伊娥中之人的思维逻辑,证明了AI与人类直播之间的实质差别并没有多大。我最初学习网络技术就是因为我从小的梦想是把自己的意识传到网络里,有朝一日可以娶伊娥为妻……”
“停停,可以了,已经可以了。”宽帽子连连摆手,“差不多得了啊,我们活还没干完呢,回去再发病。”
路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下次再给你说说,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宽帽敬谢不敏,起身告辞:“希望你能享受这最后一次任务。”
“享受就免了吧,我着急做完这最后一票,赶快回家。”
宽帽子带上帽子,走出咖啡店,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头深深地看了眼路客,随即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路客收起笑容,意识沉入网络。
“进度怎么样了?”
“搞定了,我准备离开。”
“你带着货物不要逗留,尽快离开这个国家,到了那边雇主会联系你交接的。”
“好,我们老地方见。”
“……不了,我打算直接从这里回国。”
“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你们可以来看我嘛,我请你们吃正宗中国菜。”
通话结束。
路客最后一次检视网络,等到“黑豹”离开,他就会抹去一切痕迹,就像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一样,干干净净的。
要是我也能干干净净的回国就好了,路客想着。对于在国外沾染了许多脏东西的路客来说,审查会非常严格,耗时也会很长久,内置电脑有太多不干净的痕迹,或许做个手术全部换新会是一个好主意。
在国外的这六年,不止一次的,路客问自己“你后悔吗?”,每一次他的回答都不会变——不会后悔。但其实路客明白,当自己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心中存有悔意。
不管怎么说,在国外赚足了钱,回国后就不必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以后找个普通工作,朝九晚五,或者开一家店铺,踏踏实实的劳动,比什么都强。
“‘潜鲨’”
网络里传来的声音就像警钟,把路客发散的意识拉回。最后一个任务,又是如此简单的任务,竟让自己如此轻率地走神了。
代表“宽帽”的图标闪烁着,是刚刚离开的人发来的语音。
“‘潜鲨’,马上会有一艘广播飞艇飞过你在的位置。飞艇上有我送给你的礼物,同样的礼物我还送了一份给网络监察。说实话,就这么送走你我还挺舍不得的,我们是老搭档了,我会想念你的。”
路客惊恐地把头转向窗外,黑夜里的城市散发着庞大的光与热,这座城市真正的热情到了晚上才能尽情释放。伴随着灯光与音乐,广播飞艇从街道的另一头转了出来。
下一秒,整个街道所有的屏幕,所有对公众开放的网络渠道,包括那架飞艇上安装的投影设备,都开始播放同一段视频。
一段小小的,精心剪辑过的视频。
一个带着麋鹿头的人坐在大理石制成的桌子面前,在背后神圣的雕塑的见证下,发表了他内心的告白:
“…我从8岁开始就看‘伊娥’的直播了…”
“…对我来说,盗窃伊娥的AI就是把我心中的的公主救出牢笼…”
“…我学习网络技术就是因为我从小的梦想是把自己的意识传到网络里,有朝一日可以娶伊娥为妻…”
…连线已断开…
整个世界都炸裂开来,整个街区都陷入了沸腾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区别于愤怒的,滚烫的心情在路客心中升起,他死死地盯着远方,一动不动,渴望自己化身为一颗石头,一粒尘埃,屈身缩在角落,渴望世上只留自己一人,远离一切。
突然有一份宁静在人群间传播,人们发现了他,包围了他。当你藏身于群众之间,藏身于虚拟的面容之后,似乎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一切行为都得到了默许,直到被单独拎出来以后,才让人震撼不已,连自己都无法忍受。
人们既不逃开,也不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胆大包天的贼徒,陷身于一家咖啡厅里,此时那颗滑稽的鹿头是他最后的遮羞布。他们只是静静看着,当然,拍照、录像,不只是咖啡厅里的人,网络里还会有无数人同样见证着这一刻。
路客快速将网络上的痕迹一一消除,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虽然最关键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路客还是忍着羞耻心,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宽帽子,你真狠啊。”
街角那边传来的警笛声,越来越响。路客收敛了一切表情,走出店门,准备接受已经注定的逮捕与惩罚降临。六年前他投身于黑暗之中,现在是审判的时刻了。
六个月后,一名访客远渡重洋,来到中国,通过层层审查拿到了路客的探监许可。
“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访客一脸笑意,他摘下宽檐的帽子放到一边,亲切的与玻璃窗另一边的路客打招呼
“还行吧,一开始我还适应不了,他们封锁了我的数据接口,彻底断网让我有点,嗯~戒断反应。”路客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后面表现良好他们就开放了网络限制。不过只允许我们用一种台式的电脑上网,用所谓的‘鼠标’和‘键盘’来控制。你有见过吗?我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我打算出狱后开个古玩店,专门做这种复古电脑的游戏厅。”
路客和访客畅谈了许久关于自己未来的计划,最后连访客也颇为心动,约定等路客出狱,两人合伙,再续前缘。等到聊得差不多,访客才凑近了说道:“那个叫伊娥的AI偶像复出了,那次盗窃作为网络上的热门话题持续了很久,还有很多伊娥的老粉丝回忆起过去,那些伊娥的老视频都被刷爆。“银河”公司看到机会,重启了那个AI。”
“我想也是,雇主专门给监狱打了招呼,让我能好吃好住。我就知道事情没办砸。”路客在特制玻璃窗的另一边得意地笑着:“我说什么来着?就得按我的方法来。拿个娱乐AI的非法复制品能有什么用,虚拟偶像不是这么搞的。话题、热点、流量,搞定了这些人家自己就会出来。这就叫利益导向。”
宽帽必须得承认,路客这一次比他过去六年干的加起来还要有意思:“我还听说有人打算以你的形象制作AI,当然他们不知道你的长相,所以是个麋鹿人,你把麋鹿头固定在自己的头上,出了咖啡厅也没有解除,确实做得不错。不过音源就没办法藏起来了,他们已经从视频里提取出来……”
“诶,路客,你别躲到桌子下面去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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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1.12.25
额啊,难受难受
下次不写这么长了,我要去学写短小精干富有诗意的小短文
作者: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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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重青拎着姚绛的领子要他把随手顺来的东西给人送回去。姚绛说那家连大门也不锁,摆了太多个,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清一色的眉眼,下了雨就全化了,他顺一个走也是保住一个。
柳重青没辙,求助的眼神瞥向魏则,魏则没看她,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姚绛顺回来的小泥人。
姚绛补了最后一句辩解,我看这泥人像你。
后来他们搬了住处,搬家那天落了大雨,马车碾过水洼,飞溅的泥点污了姚绛的裤腿,柳重青喊他上车来。她坐在车前,魏则在驾马,年纪最小的姚绛没事情干,钻进车厢里准备打个盹,一路颠簸,把他闹得睡不着,脑袋往行李堆上磕,疼得他直抽气,有什么滚下来,咕噜咕噜,像绞在他心上。
姚绛揉着脑袋去寻那个东西,看到熟悉的眉眼,他越看越像魏则,越看越好笑。魏则当时说是替他还了去,之后就没有了下文,没想到这泥塑的玩意还在。姚绛眨了眨眼睛,拾起那个泥人仔仔细细地看,他不记得具体的样子了,只晓得很像自家师父,再看来,泥人身上许是因为碰撞而绽出条条裂纹。姚绛没在意,只更小心地转动着,脑子里想到刚才裤腿上溅着的泥点,想到女娲娘娘捏人的传说故事,想到那家古怪的住客和他满院的泥人。
雨没有小下来的意思,魏则即使披着蓑衣也快要被雨幕蒙住了眼,他思忖一番,决定找一间客栈暂住。柳重青去掀车厢的帘子,看到姚绛捧着一抔灰土,姚绛也诧异地望着她,捧着那土到窗外去,雨水珠子一样重重地落下来,冲刷去姚绛手中的灰土,隐隐约约露出一样物件。
姚绛收回手来,泥水滴在车厢的木制底座上,他想到雨天里那一院子化开的泥团,伸手从潮湿的泥团里拣出那个物件。柳重青抽了帕子把东西裹着,轻轻擦干净了,她看到那物件的形状时就有了预料,心里却不敢下定论,她没有看那物件,只用帕子裹着,等魏则来了,柳重青把帕子递给他。
魏则看一看姚绛乌七八糟的手和车厢里的泥点,叹了口气,他也没打开帕子,只喊两人到客栈去。
小二已经上了菜,腊月兼雨天,寒气更重,大堂里不少躲雨的人,冷还是冷,热闹劲倒是够,谈天说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柳重青在喝茶,姚绛洗了手回来,这会儿盯着魏则看,那裹着的帕子轻轻巧巧放在桌边。他想问,舌头却打结,他听过无名门的往事,说书人翻来覆去千百遍的东西,连邻家小儿打闹时都争着要当无名门的侠士……然后一夕覆灭。他没问过魏则究竟是谁,同无名门又是什么关系,但相处多年,总归能猜到一二:无名门少主的幼弟,门派覆灭后带着秘籍逃亡江湖。
那藏在泥人里的物件是半块玉佩,姚绛眼熟,刻的是旧日无名门的徽记,魏则也有一块,只在拜师的时候让他见过一回,让他晓得自己也是无名门之人。
然后魏则告诉他,天知地知。
持正心行正道的规劝姚绛当然记着,他接着想到现在江湖上仍有一个无名门,有与无名门恩断义绝誓要为门派复仇的独臂人,有出身无名门的不可说之人……
魏则当然还是认的,只是他不能认,他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人,像他死了的姐姐那样是个不存在的鬼,是站在人面前也要视而不见的怪力乱神。泥人眉眼像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总有人给死人塑像,他接过柳重青的帕子时触到里面的断痕,想到那确实是姐姐的东西,现在被还回来,告诉他时候到了。
作者:江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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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你还不如块叉烧!”
“天天就知道上网,下班就躺床上,这是旅馆吗?”
“工资就那么点还上什么班?赶紧找对象结婚。”
“快三十了还不找对象,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得等嫁不出了当老姑娘?”
“……”
陶厌没出声,扔下包,回屋关门一气呵成,将父母的唠叨挡在铁板对面。
“呼……”她有些烦躁的扯掉外套和领带,一屁股坐进连接舱,“老娘有房有车有存款,事业顺利,心情愉快,干啥非得找个对象给自己添堵……”
她不理解,人生一定要找个伴儿才算完整吗?一个人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这可能就是她语文永远不及格的原因,无法理解诗词歌赋的内涵,无法写出感人肺腑的作文,无法与他人的情感产生共鸣。
陶厌撇撇嘴,冲刚刚思虑过多的自己翻个白眼,然后安详躺好。
啥也别说了,网上冲浪使我快乐。
虽然说是上网,也不过是被家里掐了网线后,用自己手机开的热点。
陶厌的意识通过连接舱转接入网络,跟挤牙膏一样从那窄小的流量端口钻出,踏入一片虚拟时空。
这是独属于陶厌一个人的空间。
这片天地仿佛没有上下左右的区分,由界限分明的多块拼图构成。
黑白色调的摩天大楼、现代建筑,糖果配色的动物城,有神话生物出没的云雾空间,偶尔传出狰狞笑声的封闭地下室……
陶厌坐在空间中心的白色光球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手动调整着这片空间的布局。
“最近虫族的小说好像很火,要不捏个外星球?”
虽然个人空间本质是由人的潜意识幻化而成,但它作为一个商品,本身还是存在娱乐性的,就比如陶厌开启的创造模式。
“不能有虫子的外形,我不喜欢节肢动物……不过可以有翅膀,触角好像也不错……”
她正浏览着工坊,下载着几个评分较高的免费捏脸呢,突然耳畔响起了敲门声。
“咳咳,你好,有人吗?”
陶厌茫然扭头,望向那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这是她的个人空间,按理说不应当会有第二个人的。
“额,我叫姚贪,刚在外面蹭网……”男子不太好意思的指了指身后,“可能,不小心蹭到了你的热点……”
“可你没m——”
“我有蹭网大师。”
行,懂了,万能蹭网,自动解密。
陶厌翻个白眼,决定等自己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举报电话。
“哇偶!”
还没等陶厌开口赶人,姚贪就自来熟的踏入了这片空间。
“这是自动生成的,还是你创造的?”这话可能有点歧义,毕竟就算是潜意识生成,归根结底也是她创造的。
但这种东西无关紧要。
“都有。”她矜持地吐出两个字。
“厉害啊!”姚贪发自肺腑的感叹,随后一脚踏入了那座现代化城市。
由于对方动作太快,陶厌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人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文件给埋没了。搞得她不得不亲自下场,把人捞出来。
“加班末日,你是真勇。”
“……难道不是应该问你为什么会创造这种地图吗??”
正常人谁在自己的内心装一个末日啊!还是加班的!
姚贪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很大?”
陶厌眨眨眼,摇头,“其实还好。只要我效率够高,老板布置的工作就追不上我。”
她其实挺想抱怨一下每天连轴转的工作,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说出来又能怎样?一个陌生人还能跳出来把老板挂路灯吗?
于是她想了想就闭嘴了。
再抬头,刚捞出来的人又不见了。
姚贪好像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从加班末日出来,一头油钻进了恐怖动物园,拖着瘸了的腿又跑去云雾迷宫玩密室逃脱,好不容易破墙而出后,又被杀人犯抓去地下室开膛破肚……
等陶厌追上自己,并把他从烧烤架上撸下来,这才发出灵魂疑问。
“你就不能阳光点吗?”
陶厌不假思索反驳,“我凭什么要阳光?”
压迫的工作,压抑的家庭,压榨的社会,凭什么还要让自己阳光开心?
“因为你笑起来最可爱了。”
姚贪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跟着光球自转,再一次观赏着这奇妙空间。
“你可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太阳。”
“你难道不喜欢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吗?”
陶厌愣了一下,点头应声,“嗯,不喜欢。”
“……”姚贪噎住,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不会有人喜欢的。”
“为什么要别人喜欢?”这话说的,陶厌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自己喜欢自己不就行了?”
“我凭什么非得讨别人喜欢!”
如果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那只要我喜欢我自己,我爱我自己,不就够了吗?
被愤怒冲昏的头脑让陶厌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她可能吐槽了自己那付出与收入不匹配的工作,也可能埋怨了不支持不理解无法沟通的家人父母,甚至可能酸了一把闺蜜朋友的爱情故事。
直到她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片空间的氛围改变了。
变得温暖,如同积雪融化的春天;变得明媚,如同阴霾散去的天空。
再回头,身旁不见那人身影。
“哦,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一个常识。
“同网,也不会串线。”
除非陶厌邀请,否则谁也进不来她的个人空间。
“自始至终,还是只有自己。”
看似一样,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起码她想清楚了,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我还爱着自己。
*和@pinyin 约的小山兄弟的文,因为她不好意思自己发所以我来发
*含有暴露的过激描写
一
坐落于金碧辉煌的大厦底部,破旧且散发出臭味的地下室里,小山事务所,全年无休营业着。主要负责附近小型会社的各种商务、金融纠纷,从公证到调解,甚至协助调查和追债,正经业务到灰色地带都有涉及。
忙碌的日子里,小山绘月会直接睡在事务所沙发,各类文件散乱堆叠在地面和茶几上。事务所盈利大多被债务吞去,以至于没有余钱来聘请助理和调查员,不得不和其他的事务所共享劳务派遣员工……但这个员工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件出手,平时则宛如幽灵。
当诗太郎完成工作归来,已是日上三竿。好在他自己的工作多半被划分为“灰色地带”,因此不可能留下太多文字记录,只需要不断的跑腿。他拿出自己放在大衣兜里的两罐冰咖啡,先是好好享受了一口。然后跨过一堆堆文件来到绘月身边,把冰冷的罐头贴在他额头上。
嘶。
绘月呲着牙,不情不愿睁开眼。‘我六点才睡下……’
“而我一晚没睡”。诗太郎回应道,顺便替绘月打开罐装咖啡。
绘月满脸倦意爬起来,一边喝一边盯着这对资料,好像这是他今生之敌。
诗太郎盯着绘月那头乱糟糟的头发,突然开口说:
“如果我们解决不了,可以像马克西说的那样,推给他们那边的事务所”。
“不不不,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我只是开个玩笑…”
“就算开玩笑也别这么说。”
“好吧,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有后备选择,并不是强求你”
“你的工作很顺利吗?诗太郎先生?”
“……绘月,没必要对他人的帮助那么抵触。” 又开始了,诗太郎心想。
“哈哈,你是在炫耀你那引以为豪的人脉吗?每天晚上跟那群人一起出去居酒屋消遣,所以产生了错觉不是吗。”
“我先去洗澡了。”
“慢着,我想先洗。”
诗太郎不得不举着双手给他让路。
绘月进盥洗室前又嘟囔了一句,“不知道哪个蠢货又在酒后,把他人的戏言当真,反正到时候出丑的可不是我。”
好吧好吧,诗太郎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尝试询问“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吗?”却得到了里面传来“别碰”的命令。
诗太郎昨晚确实喝了不少,咖啡和酒精共同作用下,他感到一阵心慌,于是滑坐在沙发上,慢慢啄饮咖啡。
又过去十分钟。
“绘月,你还没洗好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诗太郎抓了抓脑袋,推开门解释,“我想拿下剃须刀”,却看到绘月顶着湿漉漉的长发,站在淋浴头下昏睡过去,摇摇欲坠。
这样可不好。
诗太郎伸出手,感觉到冰冷粘腻和温暖潮湿的交接,他轻轻晃动绘月,在哗啦水声中呼唤他的名字。在盥洗室的水雾中一点点靠近,放大。
狭窄的空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变得如此拥挤,一种接近于饥饿或是缺氧的冲动充斥了大脑,使得他们一旦开始,便没办法停下亲吻,好像是以彼此的呼吸为食。直到诗太郎被水淋透,他感觉到对方的触摸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
湿透的衬衣贴在皮肤上难以脱下,一点点从肩上褪下的衬衣,仿佛镣铐一般卡住诗太郎的双手。
昏昏沉沉中,绘月感到自己的天平完全倾斜崩塌了,再没有方向感,他半蹲下来,解开了诗太郎的裤子。像往常那样,衔住对方两腿之间,早已充血立起的茎体。
突如其来的刺激令人措手不及,诗太郎压抑着喉中溢出的喘息,后脑勺一下撞在盥洗室的墙面上。
水流从腹部而下,流淌在两人肉体连接处,又汇聚在绘月下颌,在地面溅起微凉的水花。
在诗太郎努力挣脱衬衫的这段时间,绘月用尽全力,一面吮吸着,一面用舌头在顶端画圈。再一点点包裹住整根,向下滑动,直到冠状头抵住喉咙口再也无法变得更深。
“该死。”
呕吐反射给于诗太郎更大的刺激,使他骚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而无法发出声音的绘月只是进一步地折磨着他,仿佛在为今天早晨那冰凉渗人罐装咖啡致以报复。
终于脱下衣服,诗太郎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猛得拉开,看着绘月跪在地上大幅咳嗽。
“这样会贫血的。”
待到绘月冷静下来,诗太郎将他拉起来,慢慢轻吻他的头发,脸颊,脖颈。在柔软的,被热水浸润成粉色的胸口,细细密密地留下自己的痕迹,用舌头照顾胸口两边硬挺的乳头。一只手抚摸绘月的背部让他放松,另一只手沿着脊椎向下,深入后臀深处,从一根指尖开始扩展。
在这种平缓的进攻下,绘月昏昏欲睡,将头垫在诗太郎肩上,一边享受一边催促他动作快点。
这可快不了,人体是很脆弱的。诗太郎心想,虽然他已经等不及了。
两人的下体贴在一起,在挪动中碰撞,互相摩擦,以缓解高涨的欲望。
“唔”。
刚刚进入的膣腔意想不到地滚烫,诗太郎一面深入一面试图弯曲自己的指节,最敏感也是最紧致的部位阻碍他第二根指节的继续扩张。他在绘月耳边低语,让绘月放松一些。
绘月闭眼皱眉,似乎没听到。
诗太郎就咬住他的耳朵,用舌头描绘着湿润的轮廓,直到绘月摇头求饶,终于放松下来。
绘月的思绪在灯光和淋浴声中翻飞,时而回到过去的臆梦中,时而徘徊在朦胧的现实。
直到诗太郎第二次扩张时带入的冰凉液体将他惊醒,异物感侵入体内的真实感让他头晕目眩。原本,绘月把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抛之脑后,但现在他一口气回想起来了。
这未免太过痛苦,他继续催促诗太郎,好让自己能沉浸在神经末梢的快感与肉体的疼痛中,忘却一切。
诗太郎啧了一声,似乎是放弃了“中途半端”的前戏,开始将阴茎一点点埋入绘月的体内。
像一把利刃切开了黄油,缓慢但坚定。
一连串不像样的呻吟声从绘月口中滑出。
近乎撕裂的痛苦同时令两人痉挛。诗太郎只好紧紧抱住绘月,让绘月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缓解最初的痛苦。
他将自己的身体交给绘月,完全没入其中。就像绘月将自己的理智完全托付,彻底舍弃自我那般。
待到绘月的呻吟变弱,诗太郎才尝试着摆动身体,让他慢慢适应自己的大小和形状。
肉体钳合在一起,又撕扯着分开,流水的触摸愈发敏感。虽然绘月的体内粘膜是那么柔软和温暖,但钳制的入口依然紧紧锁着诗太郎的阴茎。每一次进出都是一场酥麻的酷刑。
另一面,撞击的频率并不算快,但每一次震动都让绘月冷汗直流,想要尖叫。他的阴茎不受控制地抬起头颤动,等待着释放。
在氤氲濡热的空气里,两个人怀抱水流交融,慢慢攀登向顶峰。绘月扬起头,水沫刺激着他的眼角,泪水不自觉淌下,有些冰凉。诗太郎趁机咬住他的喉结,用牙齿在上面刮擦,另一只手也毛毛躁躁地揉捏着绘月最敏感的各个部位。绘月放弃了忍耐,发出了又哭又笑的咯咯声,还用手抓着诗太郎的头发叫喊。
看到绘月彻底放松后,诗太郎加快了冲刺的频率,最后一次进去到最深处,他再次抱住绘月。
他们的发丝浸湿后也纠缠在一起,在颤抖中释放出体内的欲望。
随后,温热的水流将所有痕迹带走,只留下绘月发红的眼眶,和诗太郎身上略带刺痛的抓痕。
诗太郎将快要昏迷的绘月从浴室中抓出来,用毛巾把彼此擦干,为他穿上放在办公抽屉里面的衬衣。湿漉漉的长发又将干净的衬衫周围弄湿。
绘月的脑袋就这么陷在沙发里,垫着毛巾。
他抱着头,一面说着对不起,一面沉入梦中。
二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
小山绘月厌倦了这个一成不变,淤陈腐朽的町镇。在他成年之际,很快就考上大都市的学院,独身一人前往东京。
这时的诗太郎已在家乡当地加油站工作了几年,在弟弟拒绝了自己给他汇钱以后,抱着担忧与闯荡都市的心情来到东京。
最终却吃了闭门羹。
哎呀,没想到东京居然这么大。如果是在老家,想打听一个人,不需要问超过三个人就能摸清一切。
但无论是在绘月的学院,附近的公寓,还是年轻人时常出没的池袋,都没办法打听到绘月的消息。
诗太郎只好在新宿的同乡会那里混迹了一个打杂的工作。工作内容乱七八糟,帮忙收债,跑腿,清理尸体,还有盯梢等等。
因为带着一副文化人的眼镜,脾气温和,脸还好看,他在整个街区慢慢混出一点名气。
就这样,日子一点点流逝,诗太郎在某个傍晚时得知了有人见到和自己很像的人的消息。
过年也好,生日也罢,一点也联系不上这个人,诗太郎带着怒意奔跑。在霓虹闪烁的夜晚街道,阴暗逼仄的巷子转角,他看到了阔别已久的熟悉身影。
“小山绘月!”
他大喊这个名字,对面却捂着耳朵开逃,连兜帽都顾不上戴。
两个粉色脑袋在繁华的人来人往中开始追逐,穿过滑板广场,越过居酒屋的小道,绘月来到了偏僻的公园附近,爬上天桥。他累到走不动了,在天桥上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诗太郎也慢吞吞、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指着绘月正准备大骂,但硬生生憋回去了。
不可以发火,他心想。
绘月似乎穿着相当时尚,裤装的褶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臀部线条,又露出光洁诱人的脚踝。上衣是略微宽松的连帽衫,但却暴露了不少胸口锁骨和白皙的肌肤。在这个并不温暖的季节下,是相当可疑的装束。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一些时日的诗太郎,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绘月看上去非常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刺耳的铃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你不接电话吗?”诗太郎一边喘气一边问,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呼啸而过的夜间卡车从下方驶过,带起一阵风。
绘月也是回以沉默。
一想到家乡的美味和安宁,一想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家人,欣喜与委屈的情绪并存,诗太郎鼻子一酸,似乎立马就要哭出来。
“为什么是你在哭啊!”绘月崩溃道。
可恶的诗太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
你看他果然这么回答,真是可恶啊!
“事到如今摆出家人的样子也没用哦。”绘月僵硬地展示出笑容,“我已经决定要去做这件事了,没人能够阻拦我!”
就像当初绘月想要离开家乡一样,势不可挡。
为什么要这么做?
疑问卡在诗太郎的喉咙里。但,他多半也猜到了。
也许是高昂的学费,无穷无尽的助学贷款。
“我现在赚到了不少钱哦,”诗太郎说,“无论有什么困难,可以一起克服,总会有办法的。”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啊。”
绘月的笑容逐渐扭曲。
诗太郎向前一步,绘月则后退一步。
“我,我还认识了不少朋友,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话…”
“朋友!”绘月失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朋友!”老师也好,警察也好,没人对他伸出援手。
最开始只是同学之间的联谊,酒醉醒来后,绘月已在他人的高利贷上作为担保人留下手印。陷阱一步步展开,早已不是助学贷款这种工作几十年就能够还清的级别了。
“我只是需要钱而已,很多很多钱。”绘月伸开双手,“那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出的数目。”
“……”
“就当我是爱慕虚荣吧,况且,我现在过得挺好,我可是完全自愿的哦,有这样轻轻松松挣大钱的方式,何乐而不为呢?”
不,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诗太郎的内心在呐喊。
“你还沉浸在过去的妄想中吗?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我了,诈骗、偷窃,我可是干了许多坏事哦,所以也早就被学校开除了。”
诗太郎抹了抹鼻子,“所以呢,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你不是说来了这边以后,要让我刮目相看吗?你不是说要成为城里人,过上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把我彻底踩在脚下嘲笑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你想过的新生活?!”
对不起。
绘月在心里说。
对不起。
原本是想要改变家里的现状,不想再看到诗太郎连着打好几份工,半夜才能回家。
原本是想摆脱闭塞无聊的町镇,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原本。
但时光终究无法逆转。是从断绝和家里的联络开始?还是从陷入慌乱后不愿让诗太郎担忧开始的呢?或许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走出那个町镇。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我很喜欢对方,他已经打了首款给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能理解我的人,能给与我帮助的人呢。诗太郎,你永远都在拖我的后腿,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来阻止我?”
绘月把头发撂倒耳后,扬起头。
“你要用什么立场来阻止我?”
派不上用场的家人?有心无力的兄弟?
诗太郎的喉咙发紧。
他没有任何资格,除非,除非,他上前几步,他心里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抓住绘月有些纤细的双手,两人近距离直视对方的双眼,彼此之间的呼吸碰撞,仿佛要擦出火花。
“我就是不愿意啊……”
诗太郎带着哭腔,是自己太无能吗?没办法保护好家人,令弟弟失望。但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使得他做出了自己也没想到的行动。
他吻了上去。
用这种立场可以吗?
可以留住你吗?
之后的记忆愈发模糊。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不懂得何为节制,像两只快成年的、第一次发情的幼兽那样互相撕咬啃噬,还没走到租住的公寓门口,就在楼梯的死角,扒开了彼此的衣服。
双方压抑了多年的情绪,被恶毒地,报复性地引出来。
在这一切被披露之前,他们是如何看待彼此的,藏在被窝里自慰时又是如何幻想对方的呢?
可是现在,这种幻想立马就要兑现了。
回想起那一天,并没有太多甜美的记忆,他们的冲撞、摩擦和亲吻充满了发泄的意味。绘月赤裸的背抵在生锈的冰冷铁墙上,双腿被张开难以置信的角度,在月光下,阴暗的角落显得更加深邃。没有任何准备就进入体内,巨大的痛苦让初尝性事的两人不约而同陷入其中,再一点点把这份痛转换为另类的爱意。
绘月弓起背,尽可能多地纳入诗太郎的部分,仿佛有无尽的虚空等待填满。
在远离繁华市区的破烂公寓楼下,他一边哭一边颤抖,把自己内心的所有话语藏下。当诗太郎激动得在他体内释放了自己的体液后,他松弛下来,汗水和泪水混杂着,在风中变凉和风干。
这次轮到诗太郎哭泣了,因为他似乎流了太多的血,他的蠢哥哥现在正手足无措。
但绘月对这份痛苦早已麻木,肉体上的破坏,比心灵的腐烂要来的轻松多了,对他反而是一种拯救。
他合上双眼,再次睁开时,就来到充满消毒液味道的医院病床了。
这些久远的记忆,通过梦境造访了绘月。在他这一次醒来时,看到的是事务所熟悉的褐色天花板。他低头四顾,看到诗太郎躺在地上,枕着满地的资料睡着了。
沉睡时诗太郎的眉头总是皱着。
虽然醒着的时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道靠着这张脸蛊惑了多少人,他的朋友们还真的愿意提供帮助,让小山一家渡过难关。
但一想到残存的债务还有不少,诗太郎仍然没有逃离奔波劳碌的日常,绘月叹了口气。这份愧疚,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作者:落水
免责mode:笑语/求知
1
荀桢虽然才毕业了两年,但他在公司里已经是一个熟手了,他的工作完成得高效,简洁,即使是最严格的领导面对他的时候,都很难不拿出一副满意的笑脸。
更棒的是,他很好相处。
一个乐观向上,跟什么人都能聊几句,干活又得力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讨厌的。
但是他讨厌这一切。
他并不是一个惯于高效,惯于完满,惯于交际的人,是的,他能做好这些,但他并不习惯。
他只是按照他在这个地方应该是的样子,去做出了合理的扮演,人们为他的演绎献上掌声,称赞的当然也是他的演技,而非他本人。
在确定他本人也能获得掌声之前,他无法停止这份扮演,但如果他不去停止扮演,那么他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以他被迫如此,而被迫的事,无论谁都不会喜欢。
2
荀桢下班后通常会在外面吃饭,回到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门去。
他喜欢逛街,实际上,如果他不是如此喜欢逛街,那么他也不必增加自己的效率以尽早下班,又或者即使做完了工作,也会像其他同事一样在公司里多熬一段时间。
毕竟这样无疑能够更讨人喜欢一点。
但他非得要逛街不可,这是他绝不能退让的事,因为这纯粹发自他自己的喜好,而非别人的要求。
换上各种长短不一色彩各异的漂亮裙子,丝袜,手套,高跟鞋,再加上合适的假发,然后出门。
收益于长久的练习,就算是偶尔需要开口说话,也没人能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女人。
他对自己的性别很确定,他只是喜欢这种自己选择面具的感觉。
况且,他确实很适合这一类的装扮。
周围人的眼神,就是最好的掌声。
3
推搡,拉扯,还有沉重的巴掌。
他有些不记得前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了,只记得混含着恶臭口气的酒精味,以及扑面而来的湿热汗味,然后他就被包围了。
这似乎是注定会发生的事,但似乎又不该发生。
如果他不去做点什么的话,那么不该发生的事很快就会明确地发生,但若是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性别,他或许又会激怒面前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男人。
或者更糟——事情继续发生。
他紧闭着嘴,试图以肢体去阻止这一切,但这是徒劳的,他与对方的体格有着明显的差异,力量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上,在被抓紧了脖子之后,他已经不敢再动弹了。
他会死?不,这太荒谬了,但若是再让情况恶化一点,他或许会晕过去,然后任由事情发生。
他该怎么做?他此刻该扮演什么?
4
地上有一滩不知从哪里流淌来的水所汇聚成的水洼,上面倒映着他惊恐未消的脸。
他的面容依然红肿,左边脸颊也鼓起了一些,脖子上还残存着一道狰狞的,被用力抓握而形成的红印。
他仔细注视着自己的脸,刚刚在惊恐中被闭塞住的泪腺突然开了闸,奔涌而出的眼泪,划过他的眼影,在脸上留下了几道醒目的泪痕。
一个高挑的女性蹲到了他身旁,有力的臂膀轻松地把他提了起来,于是,他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她在确认他的状态,似乎出言安慰了他几句,但他全都没听清,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知道她叹气时,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礼,她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把他温柔地搂进了怀里。
他想起来了,这双轻柔地抱着自己的双手,刚刚用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解决了一切。
他不安地搂了搂她的后背,顺着她紧致妥帖的外套,感受到了她柔嫩的皮肤,以及这皮肤下充满力量的肉体。
他还想再多抱一下,但她轻轻推开了他,他相信她还能做出更强有力的推动,但她轻柔的动作,让他更加想要钻进她的怀里。
随后,他被送上了车。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家里。
5
他请假了三天,好让自己的脸和脖子恢复正常。
但需要恢复的并不只是皮肤而已。
可假期是有终点的,他终究需要套上自己的另一套戏服,回到公司,去进行又一轮的表演。
在离开之前,假发,裙子,鞋,全被他锁进了柜子里。
他暂时还无法下定决心扔掉这一切,但他可以扔掉箱子的钥匙,让自己不必再因此而被强迫去做更加可怕的事情。
相比之下,去公司里做那个被迫去做的自己,至少要更安全一些。
“小桢,你总算来了,咱们部门新来了一个领导,严得很,你要是再请假,她指不定就扣你绩效了,诶,她来了她来了。”
荀桢抬头,对上了那双他早起无法忘却的双眼。
冷漠,严厉,果决。
全然不见那一夜的半点温柔与友善。
他险些用这套戏服,做出了属于另一个角色的表演。
她冷淡地问好,随后离开了。
而他,开始喜欢在这里工作了。
另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把那些衣服锁上的。
在下一出戏里,他希望还能再一次与这位观众遇见。
作者:阿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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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控制变量是非常常见的一种实验手段,几乎是科学实验基础中的基础,是指控制其他的影响因子,来研究各因子与结果的相关性。我在生活中也经常运用这种手法。
比如说,如果我想要知道噜噜更喜欢哪种狗粮,我就会控制它的饮水和活动范围,在保证没有其它影响它进食兴趣的因素的情况下,更换狗粮,然后记录进食速度和进食量,来判断喜好。科学的实验结果自然很有用,它生前一直都很喜欢我选的狗粮。
比如说,我也有应用这种实验方法在人的身上。
“我今天带来了一本书,叫《误杀》,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侦探小说。”
阿泽啪得一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然后抿紧了嘴离开了宿舍。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他生气了?他应该是在生气吧?为什么会生气呢?
因为这实在是有点超出了我的理解,我忍不住想研究一下他生气的原因。
“我今天带了来一本书,叫《Z的自白》,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侦探小说。”第二天我带了另一本侦探小说,阿泽又啪得站了起来,他看着我像是生气又是难过,眼中布满了血丝。我原本认为书本身的内容会是“激怒”他的源头。一般来说,会让人产生强烈情绪波动的源头,总是一些能够承载很多情绪的载体,比如说小说的故事情节。然而他对两本不同的书都产生了相似的情绪反馈,那么说明,《误杀》这本书的故事情节或者这本书本身,不完全是他产生‘生气’这种情绪的原因。而这两本书的共通点在于题材,也许他对侦探题材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我今天带了一本书,叫《遵命,霸道总裁》,是一本非常有趣的言情小说。”为了证实这一点,我试着选择了不一样的题材。
这次阿泽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他好像也没有生气,只是很快又冷着脸走开了。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在生气,这可能不是生气,这也可能是生气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我在记录本上画了一个代表不确定需要继续探究的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怒意和之前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书的题材和惹怒他的原因有着某种关联,接下去我应该继续尝试侦探题材,来找到他‘生气’的确切原因。
“我今天带了一本书,叫《不在场证明》,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侦探小说。”
然而这一次阿泽不再对我的话有什么反应了。他几乎是哀怨又深沉地看了我一样,我看着记录本陷入迟疑。一方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今天的情绪,另一方面我发现了我的控制变量法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虽然我控制了我的输入,但是我的实验对象,阿泽,自身的情绪状态和其他影响因子我却无法控制。这让我一系列实验都失去了意义。
我颓丧地离开。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实验对象的其他影响因子。
我和乐乐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乐乐开始嘲笑我的不专业性,他拿出了一盒药剂,说:“你应该控制好其他影响因子。”
乐乐说的很有道理,我看了看乐乐给我的药,是苯二氮䓬类,也就是俗称的肌肉松弛剂。只要我能将阿泽控制在实验室中,控制饮食以及他所接触的外部环境,那么实验结果才会更加准确。
乐乐的提议可行性很高。导师一直夸我的行动力很强,确实如此,不管是有什么猜想或者怀疑,我第一反应总是先下手试一试。
我在校外有租房,还是一个人住,原本有噜噜陪我,现在它也不在了,这让我的房子有足够的空间和条件用以实验。唯一的问题可能在于阿泽的失踪会不会引起外界的骚动并因此打断我的实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选择在寒假期间进行这个实验。学校里不会有人发现阿泽的失踪,阿泽的家里人就算发现失联了,也没办法联系到学校或者其他同学。从现在到寒假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继续改善我的实验设计。同时也可以让阿泽的情绪进行调整,以减少这一次失败的尝试所造成的影响。
时间过得很快,我按计划把阿泽锁在了家里。过程格外地顺利,我只是说有事情要麻烦阿泽,他虽然显得有些不安,但是还是很顺从地跟我走了。靠近我家的时候能感受到他明显的抗拒,他在我家门口踌躇了很久,我招呼了他好几次,他才愿意进门。但是幸运的是进门之后,他的不安和抗拒都消失了。
我原本以为,引起外界骚动这件事情很难解决,正在忧虑我拙劣的借口能不能说动他。没想到我刚说到“我想拜托你进行一个实验。”他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更没想到阿泽主动给他的家人打了电话,称假期要跟老师进行竞赛研究,不能回去。
他还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再怎么道歉都没有用。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没办法赔偿你,但是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甚至主动戴上了噜噜留下的项圈,还像噜噜一样趴在原本噜噜睡的狗窝里。
还好噜噜是大型犬,不然阿泽恐怕睡不下那个狗窝。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想法,但是这对我来说很好。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的实验设计改进了很多,我首先对他的情绪指标进行了设计,哭泣、挣扎、喊叫、皱眉都代表不同的情感等级和倾向。然后是对于外部环境的输入进行了控制,虽然他很顺从,但是苯二氮䓬类还是不可或缺的,这让他的感官麻痹,我将他的房间的窗户封上,保证视觉方面的输入降到最低。除了实验需要,我也不与他交谈,保证听觉方面的输入也降到最低。除了这些以外,我也安排了固定的三餐来保证身体的营养和进食的规律。
但是这一次实验依然失败了。
不管我说什么,他只是会跟我说“对不起。”有时候还会说“噜噜,对不起。”他有时候哭,有时候喊叫,大多数时候只是躺在那里,默默地泪流。我带来的书,虽然会增加他的情绪强度,但是不再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了。这反而让我的实验更难以进行,我只能依靠情绪的强度来判断他对输入的情绪变化。之前对于情绪数据的设计大部分都成了废纸。
我再次意识到实验的失败。我的实验设计还是太过于肤浅了。他实验开始时候就已经处于不健康的精神状态。实验应该筛选掉不健康的实验体——只是我也只有这一个实验体,我的实验目的也只是针对这个个体的。我思考了一下,从一开始我的失败就是显而易见的,这样针对个体的实验,根本没有统计学意义,完全不符合实验的原则。 为什么我从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点呢。
大概过了一周,我终于正视了我的失败,停止了苯二氮䓬类的注射,告诉他实验结束了。但是他反而更加地绝望、沮丧,也不愿意离开我的房子。这我倒是无所谓。阿泽是很好的人,就算没有实验,我也很愿意和他呆在一起。我自认为性格不是很合群,但是阿泽却总是对我很友善。我很信任他,不然也不会在国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将噜噜交给他照顾。
虽然噜噜走后,他就经常说着“你不该信任我”之类的话,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毕竟和我不一样,他总是很容易和他人共情。如果是他,恐怕不需要进行任何实验也能知道人为什么会生气。
遗憾的是,我依然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毕竟只有知道了原因,我才知道,怎么才不会让他生气。
我真的感到十分遗憾,只是我很难言明我对此有多遗憾,我的情绪指标的设计也太过于肤浅——这也是失败的原因之一——这样肤浅的建模无法很好的对情绪进行丈量。
【完】
文/amu
Chapter.1
西西里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再好不过啦。
她拥有那么大那么大的一片森林,拥有森林尽头的小屋和每天清晨满满铺了一桌的丰盛食物,她跨在林子里最高最大的枝杈上,摇晃几下小腿就能惊起一丛飞鸟,凭空织起一滩白羽飞向远方。
远方、远方——尽管树梢与树根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五岁的小女孩仰起小脸才能将将望到一点儿尖尖,老爹上周才漆完的小船也还没来得及载她巡游艾尔伽湖一整圈,可是巴巴地望着鸟群消失在视野边缘的时候,西西里还是对那些仿佛永远不会驻足休息的小生灵羡慕得不得了。
不管是谁也好,要是能让她拥有一双自由的眼睛,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能飞越森林看看这片山地尽头的风景,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小女孩把下巴搁在伤痕累累的小木剑上,双手结环,学着上次在森林外镇上看到别人的虔诚样子喃喃自语起来:
“至高我主,请、请听我等祈求,我以我——哎呀,忘记了,后面该怎么说来着,”偷学来的祈祷词刚开了个头就忘了大半,当时她只觉得面对空气念念叨叨的中年妇女十分好笑又有点让人不敢多看,谁能想到这次轮到自己可怜兮兮地向那个神讨东西了,“求您给我一双小鸟的眼睛吧,您要是想要贡品,回家我就把老爹的铠甲献——”
“闭嘴!”
树枝一个不稳,西西里身子一沉刷地擦过层层树叶就结结实实砸到了某个宽厚的臂膀里,紧接着领巾霎地被揪起来,小女孩挂在半空和横眉竖眼的老头直直来了个对视。
转而老头洪钟似的声言炸开在林间空地上:“你老爹的铠甲!还想献给我主!”
“我主,你又知道我主是个什么东西?西西里,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半白的眉毛本来就生得浓重,此刻混乱地皱成一团,“你以为耍个嘴皮子主就会给你你想要的?还是我那几件铁家伙就能让那家伙满足?别做梦了!从来只有人给神送东西的道理,等到你想索要点什么的时候,你的神可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老头平日懒洋洋的眼珠黑白分明地瞪着西西里,在初夏清澈的日光中竟也平白添了几片战场的寒意。西西里吓得甚至不敢动动嘴唇,老头的脾气虽然算不上好,这一年间她却也没见他真正动过怒,在林间长久的春日里懒得久了,小女孩近乎要忘了硝烟和鲜血是什么味道。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敏感了,赖考夫移开目光,手上力道也颤抖着放开些许。但能感受到的是西西里似乎还有些僵僵的,多年兵痞子当下来,尽管奉行着冠冕堂皇的名号,但也多少让他丧失了安慰人的能力,明明小姑娘大概也只是学着别人祈祷的样子,她既不知道宗教会给人的世界观带来多大的异化,也从未了解过奉神圣之名的信徒们干过的那些龌龊的勾当,她可能都不知道结晶神的名号吧,但这确实也意味着她还没有能力向那个神明发这样的愿,可是——空气一时间凝滞,直到温暖的触感攀上脸颊,小姑娘琥珀色的瞳仁大睁,有些迷茫地望进老人爬着陈年血丝的双眼:
“对不起老爹,我实在是太想看看外面了……我、我只是听别人这样求神给她一点食物,但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应该想着不劳而获……”
老爹脸上的皱纹真的好深好深,明明平时只有大笑时看得最清楚的纹路们,却在她亲手触碰时才能感受到如刀削斧刻般的肃杀。
可这肃杀转眼就消失了,有如能解开经年魔法的药水终于淋到石化的旅人头顶,柔软自小女孩手指接触的那一片肌肤开始蔓延至全身。赖考夫深吸一口气弯腰让她站稳,西西里还在左看右看担忧地想再找些理由出来开脱,老人却伸手揉乱她沾满草叶灰尘的头发,背过身去大笑起来。
“老爹,不生气啦?”
“没事,不是你的错——呆头呆脑的小崽子!”
“哇——莫名其妙!“
老头没轻没重的拍打让她刚刚小心忍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起来,西西里气得跳脚,啪嗒啪嗒跟上转身离开的老爹含糊嘟囔着不满。
“好了小崽子,别哭鼻子啦。今天的早饭有蜂蜜蛋糕哦,趁焦糖结块之前好好享受美味,之后我们就上镇上去!”老头的大步却从未停歇。
朦胧的泪眼里老人方才坚硬的轮廓连带整片大地都柔和不少,她小小的世界在大笑中震荡得色彩鲜明,正是森林流丽的初夏。
Chapter.2
参差的细流在森林尽头汇成一道,一脚踩中最后一圈蘑菇的正中心,无数阳光就越过林隙铺展开来。
陡然开阔的视野让西西里瞬间兴奋不已,山林的涓流裹挟着前日充沛的雨水向前奔去,跳出水面的银鱼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女孩跟着溪流跑起来,又学着鱼儿的动作在岸边潮湿的新泥上一跃而起,刚下了雨的烂泥巴也随她俩蹦跳着挂在赖考夫的裤腿上,老头气急败坏:
“小崽你给我跑慢点!过会又要哼哼累了拖到中午才走到。”
西西里哼哼着答应,然后溅起更多的泥点子扬到后面老头的身上。
“果酱早就没有了,罗勒和鼠尾草是不是也不多啦,最近的香肠都没什么味道,”小女孩扬起脸开始控诉厨师的偷工减料,“冬天你还答应给我做件小斗篷的!”
“说的也是,上回笔尖又被你摔断了一根,墨水也快被浪费没了了对吧。”
欢快的身影瞬间瘸了一边,西西里开始强词夺理:“墨水就我一个人用,可饭是两个人都要吃的嘛!”
“还有,还有,真的不可以养一匹小马吗,它会像洛奇一样漂亮的。”
祸害到第十三支狗尾草的时候西西里终于回头巴巴地看着赖考夫,有事求老爹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总是格外地亮晶晶,让赖考夫总禁不住疑惑自己是不是其实捡了只小狗回家。虽然在这样的眼神下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心软很多,老人也能理解西西里对自己的剑、盔甲乃至战马和远方的向往,但战争不是只要会挥剑会骑马就能解决的,总之这事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那得等你能不被洛奇掀下来再说。”
西西里瘪下脸:“它就是故意的,我喂了那么多次青豆给它,还是一上去就被甩下来。”
“马根本不喜欢吃青豆!你怎么不给狗熊也喂点?”
“我也不喜欢啊,也没见你哪次煮完豆子给自己装一半。”
“小兔崽子!下次给你再装多点!”
老头被揭了短开始滥用权利,森林里的挑食鬼可从来不止西西里一个,随手扔掉刚编好的狗尾草手环转过身去,澳伽的花果市场在河与湖的交界处叫卖起来。
一路瓜果的香气溢满在乡民的笑脸之间,去年秋天封窖的果酒启瓶只觉新鲜的芳香,连小孩子也能灌下一整瓶;还未下市的鲜花瓣瓣缀着未干的晨露,在阳光下艳丽得晃眼,第一批蜜瓜就堂堂霸占一大片空位,用沉甸甸的金黄与花骨朵分庭抗礼;昨天的暴雨催生出菌子同新泥一道排在秤上,主妇们嗔怪着剥掉泥巴才肯付钱,摊主也就嘿嘿笑笑不作解释,吆喝着还是用一样的狡黠对待下一批客人。
可这一切和铁石心肠的老头没什么关系,赖考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西西里从花栗鼠滚轮的面前拉走,一转头她又抓着两支鸢尾想偷偷插在老人背后的腰带上。
小姑娘自己也委屈得不行,上次来镇上时连小屋旁的积雪都没有化尽,播种季的篝火才刚刚堆起木柴老头就揪着她的领巾赶回去给洛奇加晚上的草料,她哪里见过集市如此生机勃勃的光景。
一步三停摸到目的地的旅馆门口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门口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一老一小的影子推推搡搡出现在巷口就几步迎了上来。
“先生您总算是来了,大家都在等着您来发话开始呢。”
说着转头看看眨巴着眼睛的小女孩:“想不到西西里长得这么快,上次见面也没来得及和你聊天,这次可要好好地吃个痛快呀。”
“伯戈因夫人看起来身体好些了?其实也不用特地等我们赶到,啊哈哈哈哈……“老头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连带着西西里也不知所措地对着红光满面的健壮妇人傻笑。
“健康得很,托您的福我才能抱着这孩子站在这儿呢。”
瑞瓦·伯戈因倾身把怀中孩子的小脸凑向来客,西西里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脸蛋,也许是之前瞎逛时指尖沾了瓜果的香气,在本眯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的婴儿倏地睁眼盯着陌生的小姑娘,咧开嘴,一串口水坠了下来。
西西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瑞瓦乐得差点没托住孩子,随手擦擦就拉着小姑娘往厅堂走去,男主人正端出一锅新蘑熬的浓汤,见压轴的客人到场忙不迭地放下前去与老人拥抱。
着急溅在桌上的汤品氤氲出鲜美的芳香,小个子的男人喉头有些干涩:
“赖考夫先生,多亏您赶到了——”
“当初也是,多亏了您我们一家现在才能在这宴请大家呀。”
Chapter.3
夏夜,暴雨滂沱。
动荡时局的平息并不能让哪一个羸弱平民的生活安定些许,当守的道由光明的骑士们守尽了,苦难的业果仍然沉沉坠在讨生活的人民肩头。
狄伦·伯戈因在走廊焦躁地走前走后,回廊尽头女人的痛呼和疾喘不绝地涌入这狭长的空间,产婆高喊着:“老爷,再多拿点纱布来!”“热水也要,快点啊!”
狄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和急急出门的女仆撞了个满怀,她却连一个回头也没法给就转身跑去取新纱布了。
“出血要止不住了!”紧跟着女仆跑出一位来帮忙的客人,“伯戈因先生,真的找不到医生了吗?”几乎整个旅馆的女性客人此时都聚在房间里束手无策。
“镇上已经没有开着的诊所了……医生?他们全去前线了!”
房间中妻子的呼唤声里气声逐渐取代了喊叫,产婆的声音越发急切又无力。厨役提着热水快步奔来,溅出几滴洒在呆呆杵着的狄伦身上,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或是发觉自己在此处的多余,又仓皇地离开门口,抱着头缓缓蹲在了地上。
狂乱的雨声轰击着整栋房子,潮热的乱流在走廊上蒸腾,暴躁地窜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慌乱不已,正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狄伦冲到窗边喊道:“今晚旅馆不待客!您另找——”
不对,平静无波的镇子上只有自己这一家旅店,雨夜的行者无处可去。
但短短的一瞥中这位客人一身在雨幕中斗篷下也难掩盖的鲜红铠甲熠熠闪着光,妻子的喊叫还在生生往他耳道中灌,小个子的旅馆老板半身倚在窗边拼命思考,楼下的敲门声再度响起,狄伦深吸一口气,往楼下跑去。
开门果然是一身炫目赤红的魁梧骑士,只是他的斗篷底下似乎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老骑士却一抹脸上水迹问道:“楼上有女人难产?我会些医疗类的晶术!”
狄伦大喜抬头,脚下陡然像失了支撑险些跪下,老人把小孩扔到他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狄伦这才发现看着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烟尘脸色潮红,不合身的衣服血迹斑斑——果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逃兵吗?
门外纯黑的战马抬起前蹄,一声响亮的嘶鸣划破雨夜长空。
“恭喜老爷,是个健康的姑娘,”丰硕的妇人经过一晚的劳累,汗水浸透了围裙,抱着新生儿向狄伦走来,“但雨夜里赶路的医术精湛的骑士——安德森领主昨天才宣布圣战正式结束了对吧?”
狄伦给床上的女孩子换了一片敷料才抬头,很好,女儿红红皱皱却呼吸平稳,看不出是早产儿的模样,眉眼间尽是她母亲的轮廓,瑞瓦呢?瑞瓦应该累坏了吧?他仓促起身就要出去。
“狄伦,你已经是个父亲了。”
那双抱起过无数新生孩子的手不容置疑地把婴儿往他怀中递去,产婆浑浊的眼睛坚决地盯住他。
“我,我知道……”
“那就负起责来,别因为一时的心软让瑞瓦和孩子受苦,孩子还没有名字吧?”
是,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对,我们一直没有想好……我会想好的。”
寂静的房间里仅有的两个人都阖着眼睛悄无声息,卸去孕体的瑞瓦看起来比她怀孕前还小上一圈,额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干的汗水,狄伦闭上眼睛用额头贴上妻子的额头,两人汗水交融,似乎瞬间共享了刚过去的惊心动魄的几小时。
老骑士在狄伦离开床边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见狄伦看向他,点点头一同走了出去。
“那么,是什么让您带着一个病重的小姑娘还能在战争结束后一天内就抵达离前线十万八千里的澳伽呢?我们派出去的医生们都还逗留在战场呢。”
房门刚刚合上,狄伦就开门见山地提问,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合着渐渐停歇的雨声直到消弭,老人却还是只在微笑。
“请先给在马上颠了一天的可怜逃兵一盘面包吧,鄙名赖考夫,没有姓氏。”
洗浴更衣再坐下享用五月脂肪开始丰美起来的鸡肉,两个男人终于能坐下来长谈的时候刚刚的暴雨早已消失无踪,唯有屋檐上还没来得及收集完的积水流成一束静静地汇入沟渠。
“没有姓氏?您从小就待在教会了吗?”
“没错,听说他们是在密林中一个被共誓会血洗的聚落里找到我的,被塞在地窖里的萝卜白菜中间的小婴儿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大家发现还有一个活口的时候都要高兴疯了。
“但似乎那个聚落使用的语言早已逝去,他们说我当时只会嘟囔几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语,连博学多识的教宗大人也觉得很难办,只能亲自抓阄在里面选出了一个当作我的名字,很随便吧,但也挺小题大做的,哈哈哈哈。”
“虽然我并不信教,但不得不说列梵蒂的信徒们真的拯救了很多无辜的孩子啊。”从小被教育着如何经营生活,狄伦并不太能理解教会的信仰到底有多高尚,但他钦佩他们的善行。
“当然。那时的唱诗班里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没有姓氏的孩子,也有因为各种原因和家人分开的孩子们,”老人爱怜地瞥了一眼狄伦怀中熟睡的新生儿,“我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我们谁更可怜,但大家都一样坚强勇敢。嬷嬷对我们都很好,骑士们出外巡逻回来也常常带些礼物,我们被教导这一切幸福,食物和水乃至知识和力量都是主赐予我们的,主爱我们大家。但我们也都知道,爱大家的不仅是主,还有善良正义的我们彼此。
“某种意义上,我的生命是那些善良与正义所给予的,因此过去六十年的人生中我一直为这善良与正义而活。”似乎回想起过去征战的生涯,老人的眼神飘向窗外。
“我参加了许多场战役,在大陆各处冲锋厮杀,也学会了记不清多少种奇奇怪怪的语言,但再没有听到幼年起就在我脑海中回旋的那几个古怪的单词,走过那些荒谬愚昧的焦土,我深深地庆幸我能拥有信仰。”
狄伦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恐怕就是邻镇的家畜市场了,那时他坐在集市里最健壮的牛背上洋洋自得,仿佛已经拥有整个世界。
“那打完最后一场战役,和战友们庆完功,回到圣城做一位功勋赫赫的长老,不好吗?”
“是啊,我老了,我要退休了。我当然想为正义的理想奉献一辈子,但圣战……我害怕呀,我们闯进共誓会西部的老巢,所见之人不论老人小孩一概格杀勿论,那些还在练习如何举起剑的孩子,同圣城里跑来向我道前辈好的见习骑士有什么区别?那些还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幼儿,同六十年前的我又有什么区别?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记住自己的名字就要死了,就要死在正义的刀下了!
“我们的理想真的是正确的吗?我们的正义真的有意义吗?我向结晶神发问,可祂没有理会我,祂当然不会理会我,倒不如说除了最初那个穿行在沙海中的少年以外,祂又何曾理会过谁呢?
“我想我们的神必然是伟大的,祂不需要我们这些凡俗的认同。”说到这里,老人的目光投向虚掩着的房门,还在发低烧的小姑娘均匀的呼吸清晰地响着。
“何况,圣战快要结束啦,我也很累了。我不敢留下来参加庆功宴,即使我们都很庆幸彼此活了下来。我们烧掉了西西里的家,杀掉了她的父母亲人——事实上,我们倒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谁,毕竟命令只是毁掉整个村子——索性让我来还给她一个童年吧。”
夜已经深了,老人缓缓回忆着他曾光明伟岸的过去,嘴上却也没停,便餐食罢,新酒饮尽,他一步一顿地走向门外。
狄伦霎地起身:“骑……赖考夫先生!我家女儿——还没有名字。”
他冒冒失失一个大动作,怀中的婴儿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新上任的父亲手忙脚乱地开始拍拍哄哄。这似乎让赖考夫回想起什么往事,老人支起下垂的肩膀,思考片刻后轻轻笑道:
“那就叫格瑞塔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在我的家乡到底意味着什么。”
Chapter.4
猎猎风声划过耳畔,早春还稍嫌寒凉的空气一束束扎在西西里裸露的鼻尖上,森林的清晨一
切如常平静。她倾身搂住梅耶的脖颈呵出一团白气,隔夜的酒气熏得马儿不高兴地扭动身子,十六岁的少女咯咯笑了起来,用通红的脸颊蹭蹭爱马金栗色的毛皮,又急切地催它快点、再快点。
梅耶虽然长得粗壮,速度上却向来很争气,刚能看到小屋一角的时候西西里兴奋地紧紧搂了它一把,接着翻身跃下几步就跑到老头身边,一气把他撞了个趔趄。
赖考夫反手把没轻重的小姑娘从身上扒下来:“小兔崽子又喝酒了?”
西西里不生气也不说话,摇晃着后退几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他咧嘴,梅耶此时也缓步走到了两人身边,打了个响鼻满意地垂下头邀功,西西里呼呼笑着把头靠在它的前蹄上,往上伸手去摸马儿的下巴,活像在逗一只路边的小猫。见自家小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样赖考夫一转身抽出大剑,垫了几步向前冲刺作势就要砍向懒懒散散的少女。
咣——
刹那间金石相击,破空之声其后炸开,眨眼的时间两柄相同制式的大剑横亘在他和少女的眼睛中间。
老人后撤一步反身攻来,剑光也随他而动,少女飞步绕向他侧翼,方欲抬手卸下对面武装就反被偷袭下盘,她急忙抬腿翻向空中重新找回节奏,反手一道劈砍从制高点袭来。
分秒间乒乒乓乓几度招架,少女的脸上已经醉意全无,在一次险些擦过腰腹的格挡后旋身击破老人的防线,将对方钉在石壁上的同时,一片浸透晨露的裙摆无声地落地。
“不错嘛小崽,这几天我不在,又偷偷跑去和领主府的小子打架了?”趁小姑娘喘着气放下防备,老头抬手一个爆栗敲在西西里头上。
“你怎么又知——我没有!”少女恼怒地向后跳去,“混账老头,真以为我没有你陪着就练不了剑啦?”
“可不是没有我不行吗,动作又粗心大意不少。”老人瞟了一眼地上的布料。
“你你你——哪有攻击宴会后还没换下裙子的淑女的,这次不算数。”
“哦,说起来昨晚正好是播种季点篝火的日子,我们西西里想必也和格瑞塔一块去凑热闹了吧?新开瓶的天露酒好不好喝呀?”
“没错,还有格瑞塔,听格瑞塔说你又——”
“你又拉着人家没成年的小姑娘去偷烈酒喝了对吧!”
“你又捡奇怪的人回家了对吧!”此前被森林的熟悉气息冲淡了焦虑,想起要紧的事西西里一下子彻底清醒了,急躁地要往小屋里钻,“怎么能说我带着没成年小姑娘,我自己也没成年呀——老头你在镇上的人嘴里都快成猫狗收容所了,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你自己的身份?”
早上起来格瑞塔·伯戈因慌慌张张地对西西里说今早自己看见赖考夫先生又带着一个陌生人往森林的方向去了。回想起他这次去邻镇之前掩着房门和伯戈因夫妇俩谈论着什么,爸爸还反复劝着他要慎重考虑,小姑娘犹疑着全没了以往牙尖嘴利的样子。吓得西西里床也没敢赖,跨上梅耶就往森林里跑。
“小西西里说得没错,”少女刚跨进房门,里屋的帘子就被一把掀开,一个高瘦的猎装老人探出头来,“嘴上说着不再信任教会,现在干的事还不是和当初没什么两样?每个旅人都知道,澳伽的森林里有个什么麻烦事都能解决的老神仙——不过我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
“我行善发自真心,和狗屁结晶神有什么关系!”赖考夫收剑入鞘,往厨房走去,“叫他桑德叔叔,我年轻时的老朋友了。”
“四十年前他救人可不是发自真心,”桑德眯缝着眼睛小声说道,“每个经他手的伤员都要被这个狂信徒抓着说上一百句结晶神的好话,他才肯用多点止痛药!”
“四十年?原来老头真的有年轻的时候。”厨房传来一阵咳嗽。
“没错,那时我还是个小男孩呢。可惜啊天天和人打架老得太快了,你知道当初有多少美丽的圣职小姑娘白天黑夜地在他窗前晃悠吗?现在居然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哈哈!但桑德不一样,桑德永远年轻!”明明也没年轻几岁。
“那您现在也在教会——”
“教会?不,傻子才在那地方赖着。就算他摁着我的头说他的主有多伟大,我也不会臣服的,阳光,湖水,野兔和麂子,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嘛!只是对于赖考夫可能不一样,赖考夫说我是他的老朋友,但对我来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
“等等,”少女突然快步跑出房门,“这是你的猎鹰?”
檐下一身鸦青杂着灰白的游隼抖抖羽毛,西西里欢叫一声扑过去,轻轻把脸贴上光亮的羽毛,右手抚过它修长的尾羽。奇怪的是大鸟也不太反抗。
“很稀奇吧?”赖考夫端着喷香的馅饼也来到庭前,何止是稀奇,桑德简直看得要呆了,“这孩子从来到这里开始就再没离开过澳伽,为了能到处看看她可是想破了脑袋,到处巴着小动物念念叨叨,最后不知怎么回事——”
“我就拥有了结晶的眼睛,”少女眯眼笑着偏过头,扬起的右臂上有着紫色的光晕,“只要是我碰过的生物,我就能透过它们的眼睛看见从未见过的光景。
“现在,飞吧——”
少女扬手抛出游隼,大鸟振翅腾空,飞向远方。
“这要是放在四十年前,谁敢相信我们的功勋骑士赖考夫前辈还能做出这样的好馅饼!”桑德挥舞着短笛大声赞许道,“要我说全铋法尔最适合养老的地方莫过于这个澳伽了,哪有人会讨厌能把人埋起来的鲜花和瓜果呢?现在这儿又得添上一宝啦,你瞧瞧,这淋漓的酱汁!”
西西里点头。
“再者我也从来没见过那只蠢鸟和陌生人这么亲近,怎么,难道这也是结晶的功劳?”
西西里点头。
“不行,西西里我亲爱的小姐,见到你之后有了太多的惊喜,我得在这唱点什么来庆贺今天这个日子,你肯定没有想过吧,我当年可是中部赫赫有名的吟游诗人!”
西西里抓着香喷喷的烤肉一顿一顿点头。
“相比起来你的箭好歹不会吓跑所有动物。”赖考夫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嘴,这里似乎没人买聒噪的演说家帐。但没关系,赫赫有名的吟游诗人兼史上最伟大的短笛演奏者、十种方言精通者与不老的林间之风一个人就能举办一场辩论赛。
“胡说!这一带的山里你再难找到比我准头还好的长弓手了——当然,决不是因为这儿是平原,”桑德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不能自已,并理所当然地默认了他唱歌真的能吓跑所有动物。“但是,不是我故意卖弄,尽管猎人都喜欢森林,但这种寂静无声的森林哪里适合年轻人嘛,想当年我在博尔德一带的林子里寻找传说中的金角鹿,虽然差点被那儿的劳什子藤蔓勒死,但却收获了这个好伙计,”他豪放地挥出手去,发现游隼已经飞出去撒欢后尴尬地挠了挠头,“总之,好弓手桑德,这个名字当时可是响亮得不行!对了,要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一个好名字必不可少,赖考夫每次被请去当教父给起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喜欢我的名字。”西西里嚼着肉含混不清地说着。
“我的小崽子当然要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让听过的每一个人都记得!”
桑德一瞬间有点说不下去,已经无人能听懂的语言拼成的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低头痛饮一杯酒:“好吧,那就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那个赖考夫的孩子。但我必须得说说那次我是怎么找到那些神出鬼没的鹿……”
很快他从博尔德会说人话的秘林羊驼扯到石火矿横行肆虐的食人蚁,餐桌第一次如此热闹。
“好了,闲话就此打住。”骑士缓缓咽下最后一口蜜酒,猎人的聒噪也适时地停顿了一秒。
“你就快要十六岁了,西西里。”
“童年总有结束的时候,我希望你出去看看。”
Chapter.5
“我不同意!”少女霍地站起身来,带翻了一篮树莓。
西西里环视一圈两个老人的脸色,眉头纠结起来,低头左顾右盼寻找着说辞。莓果滚落到地上溅出艳红的汁液,脏了她本来就少了一块的裙裾,还握着杯子的手细微地抖着,终于砰地一声拍在餐桌上:
“好嘛,一会说老头年纪大了、说我总想着到处看看、说寂静无声的森林不适合我这种年轻人——还说童年总会结束!格瑞塔说你恐怕又救了不该救的人,我吓得一大早就催着梅耶拼命赶回来看你有没有事!
“混账老头,你自己普渡众生,该管的不该管的你统统都要管,到头来你觉得自己从小带大的西西里会是你的累赘?还是你觉得她会害怕被你牵连?”
说到愤怒时过去十余年的时间一气全涌到眼前,混杂着眼眶里翻滚的雾气冲得她头昏脑涨,她清楚地看到老人的眼光躲闪起来,猎人垂着头却难掩一点笑意。
“又或者说,你觉得她会连你们你来我往不停暗示我应该离开老爹身边,去学着打猎,去追求所谓的自由——你们觉得我会蠢到连这种伎俩都看不出来?”
少女一把扯开束带,提起伤痕累累的剑鞘甩到桌面上:
“我哪里都不去。外面的世界早就在我的眼睛里巡游上千遍了。”
她一声唿哨,抬臂,空中俯冲下一只游隼稳稳地落在少女健美的小臂上。
当天晚上,澳伽下起了罕见的暴雪。
简朴的房间里烛影幢幢,随着老人钻心的咳嗽声火光被呛得变化无常,映着房间里熟悉的事物也在扭曲撕扯的形状中让人心慌。覆着浓霜的小窗外北风呼啸,二月里不少抽出新叶的林木在风雪中化作灰白,丛中时不时传来鸟兽惊啼,隔三岔五地,唰——
是又一根枝条被积雪压垮。
赖考夫把目光从地上的断枝收回,抬头发现老朋友正注视着自己。
“不会的。”桑德的声音粘滞,似乎流出喉咙都有些费力。
“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哥。”他用回旧日的称呼,“这只不过是一场风寒。”
“不,你要知道曾经的我淋上整夜的暴雨也不会打一个喷嚏,这是事实,我已经七十岁了。况且我担心的也不止这些,”说着他再一次捂住胸口,啐了一口痰,“外头的风向……”
“他们没理由连曾经的战友都杀!”
“当然,如果共誓会——涅格尔公会没动他们的蛋糕的话。”
“可铋法尔从来不是哪一群人的盘中餐!他们怎么就不明白。”
“那可是那个列梵蒂啊,列梵蒂不需要明白。”赖考夫摇头,“况且他们行动从来都比思考快。”
“可这不是你不给丝毫解释就赶走小姑娘的理由——等等,行动?”猎人惊惧地抬头。
“他们要我回去,”两人视线相接,“三月,为了夺回西方。”
猎人怔愣片刻:“不……不,荒唐!你已经七十岁了!”
“轻些,桑,轻些。”老头瞥了一眼木门,一墙之隔,他还是不希望西西里听到这些。
“这只是把隐患死死绑在军队里的借口罢了,他们就连一个老人的信仰也不放过吗?”桑德绝望地抬头,昏黄的灯光晃着木质主梁,墙角悬着香草和剑,这些都不该这么早结束,“到底是什么推着他们执着于抓紧时间,还要对所有小事都赶尽杀绝,一点余地也不留?”
“放过一个老人的信仰?如果有方法,他们连死人也不会放过。”
说着老人居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小崽子说得对,我怎么什么猫猫狗狗都救啊,现在大家都觉得自己知道这儿有什么人。联盟人知道这儿有个老救星,公会人知道这儿有个老仇人,教会人知道这儿有个老逃兵。而这儿其实只有一个快要死掉的老头。”
这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能忍住见死不救,我的大哥大概也就不存在了,桑德本想如此开口。
“过去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还一直觉得自己行事磊落。还有那些被我安上奇怪名字的孩子们,还有西西里……被轻易地认出和我有瓜葛,说不定并不是什么好事吧。
“最后的最后,我真的能安心睡去吗——”
“若不长眠于主的身侧?”桑德顺着背出了当年固执的骑士非要让他念诵十遍的经文。
赖考夫沉默了,渺远的过去唱诗班的孩子们排成一队,由领头的孩子把结晶放在殉职者墓前,他们以此来祈祷亡者安眠。日日祷颂的神言会顺着食物和水流入他的灵魂,刻上他的脊骨,像每个大礼拜日他必然不由自主地向东边眺望一样,好像一辈子也改不掉。
“还是全部烧成灰烬吧,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常做的那样。”
但有些信仰必须毫不留情地斩断。
Chapter.6
夏日的第一声鸟啼总是开始得太早,窗外开始变得花枝招展的时候少女翻了个身,捞起被子把整个头都罩住,对决心想要赖床的人来说几声鸟叫还是堪堪可以忍受的。前日的暴雨后森林里又生出不少蘑菇,为了偷偷给老头换双新靴子,西西里在镇上忙活到傍晚才得以动身回来。梅耶不喜欢她一身泥巴的味道,闹了会脾气,她又蹲在马厩讨好地掰了一晚胡萝卜。
可越是劝自己这么辛苦不晨练也是人之常情,就越是忍不住心焦地担忧时间过得太快而钱还没攒多少,她反倒睡不着了。
而且,空气中满是鸟鸣声和林木的气味,不含任何杂质。
西西里猛地起身跑向屋外,跨过台阶甚至打了个踉跄,挥开房门,终于放齐的拖鞋、平整的床铺和垂下的手撞进视野,明晃晃拍在视网膜上让人躲闪不及。简直像是什么实物真的一下拍扁了她的肉体,那一瞬间竟一步也不能前行,一只脚僵直地悬在门框之上似有千钧硬生生制住少女,但她竟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种仁慈支撑着身体不会倒下。
半晌,她摇摇晃晃走向老人,再次被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倾身跌向床沿。她呆愣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再碰碰自己的,令人心悸的温差惊得她倏然缩回,但手和目光此时都无处安放,前后躲闪、患得患失,西西里茫然地垂下手,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
抬手挂上最后一张床单,今天的清扫就算是完成了。即使小镇的来客不多,大部分还是有熟人在此又或者独爱风餐露宿,伯戈因家作为镇上唯一的旅店,每天要做的活计还是不少。
两年前每天被小老师抓着读写单词的时候,格瑞塔常常借着各种理由逃避严格的检查,还学着牙尖嘴利地嘲讽他,但相比如今在杂务中庸碌——
楼下一声马嘶,格瑞塔抱起空空的盆子跑到屋顶边沿,正能看到梅耶甩出一片汗珠,在上午十点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女未及停稳就一跃而下跨进店门,直觉告诉她有大事发生,接下来楼下几声轰响和急促的脚步声也证实了这一点。
格瑞塔慢吞吞地下了楼径直往洗衣房走去,她惯于以没心没肺的傻笑或者互相嘲笑与西西里相处,或许是知道二人境遇太不相同,未来大概也会毫无关联,过几个月才能结伴到处疯玩的友谊只不过是一期一会的插曲而已,格瑞塔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出现在如此严肃的时刻。
她慢吞吞地拨弄皂角清洗池子时,母亲匆匆推门,拿着一封信:
“快,送到南联盟的西西库塔去,记得让邮差加急。”
一个绝佳的逃脱理由,格瑞塔扔下皂角夺门而出。
“寄完就立马回来,”瑞瓦紧随其后下楼,丢出命令,“她会需要你。”
海边不知名的小城里宝贵的上午已经偷渡了十分之十,猎人和他的短笛在过完了森林的四月、收获了镇子上寥寥数人的夸赞后就又蹉跎到这里,西西里最终还是固执地守在赖考夫身边,不过桑德本来也没有能教好她的自信。就像现在,待在潮湿咸味的风中即使是惯于早起的剑士大概也会一时大意睡到日上三竿,何况是惯于夜行的猎手呢?
被群鸥撩过屋顶的响动惊醒时,桑德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抱怨着这些海鸟真是不识趣,一边收拾自己打算出门吃些早上新捞的黄鱼当作午饭。
小餐馆里人头攒动,在门开吱呀声的间隙有几个人抬头瞥了一眼来客,转而又探头继续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似乎没人把他当回事:
“详细说说,上回没抢回自己的地盘,教会接下来总该有动作吧?”
桑德感到大为扫兴,乒乒乓乓地拉开椅子喊了一嗓子侍者,正悻悻打算偷偷听会隔壁桌的谈话,柜台里的老板却发现了他,急急走过来递上信件。
“先生……”
信封上澳伽的邮戳展开在眼前,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行立起,摸索好几下才找到钱包摔在桌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餐馆。
随着影子的长度定格在脚底一寸,眩目的阳光下狄伦松手,松明落下,身前巨大的柴堆腾起通天的灼热,迟滞一瞬后化形成赤红焰火与天光交辉,烫伤男人久久没有移开的视野,留下大片大片浑浊翻滚的焦黑。瑞瓦试图伸手把他拉离危险的火焰,但最终无法动弹。
亚瑟尔不忍地闭上双眼,火焰也卷到他面前掠走一丝前发,一星恶臭蹿到空气中消失。
他知道作为领袖,作为小镇的心脏和壁垒,他如何时候都不该闭上眼睛。这样一个外来者的突然死亡可能会把这片土地引向不可知的凶险,那场战争方才结束十二年,而更多的战争还未降临,更大的战争甚至从未停息,但——
葬礼上,他理应低头默哀。
城邦的领主和旅馆的老板身后是难得噤声的格瑞塔,再往后是一片黑压压的头颅,不断增加的、静默的、低垂着头的镇民,汇成漆黑的波涛与真正的河流并肩,翻涌着汇入艾尔伽湖。
无数沉默的头颅中有日进斗金的贵人,也有露宿街头的乞丐,有见面即流血的世仇和如胶似漆的爱人,但在一个人的身体烧出的烈焰中他们共同低头、共同哀思,唯有在哀思的灵魂共用同一个黑色的面影,唯有死亡面前,他们不以颜色区分。
隔着烈火,那位少女的裙裾在热流中翻飞,她的面容在混乱的火焰中看不真切,只是她为什么要与众人相对而立,为什么要背对那湖水,像是下一秒就会仰面翻倒进湖中一样?
天色将暗,远远地平原上炊烟升起,氤氲着绛红在湖上泼洒晕开。一只木筏在波浪中飘飘荡荡,将将要离开湖边却又被加上一重祝福,人影还在络绎不绝地游荡在湖畔。
西西里收回视线,天光晦暗得已经有了夜晚的气息,从林中层层叠叠的树影中漏下来的更是只剩几星余光,刚刚能掠过匕首的锋刃,冷冷地亮在眼眶里。还有一息的光停在左臂的结晶上,几番折转耀着古怪的紫。
寒气漫上来,西西里打了个冷战,抱紧怀里的罐子,一下午的燃烧,一个罐子,一方土地,一个人一生的挣扎皆落于此。
“列梵蒂的追随者,必要长眠于我主身侧,若背弃此道,灵魂必将落入无底深渊。”
少女深吸一口气,抬臂一送,匕首钻进结晶和肉体的夹缝,一瞬间喉头像被堵住,尖刻的疼痛随后席卷上来,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头脑像被摁进冰水没有喘息的机会,只知道昏昏沉沉地,深入,旋转,上挑,斩断多余的神经和血肉,扔下刀子伸手颤抖着探进粘滞的温热当中,猛地攥紧死死拳着把它拽了出来——
一瞬间痛楚炸开如同烈焰爆发在寒夜,滔天的血腥味冲上颅脑,漆黑一口吞没意识。
回过神来腿上有冰凉的液体,绷紧的肌肉轰然散了架掉落在枯枝上。这时寒凉已经腐蚀骨髓,虚汗浸透夏天薄薄的衣衫,西西里剧烈地颤抖着,连绷带也只能松松垮垮绕几圈就脱力,她胡乱地上下摸索,搂紧自己的臂膀,摊开手掌沾染着鲜血的结晶异样地没有一丝光泽。
紧接着,红色蠕动着向中心聚拢退缩,它一点一点地,把血液吸收了个干净。
随后紫色的晶体重新亮起微光。
“鲜花的香味会掩盖死亡的恶臭,香甜的果实是逝者上路后的口粮,艾尔伽湖终将汇入无底的大海,在夜晚的边缘,灵魂之海的大门也将开启在湖水的尽头。”
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沉声说完后缓慢走向湖畔,将怀中的花束放在已经满满当当的筏子上。安多莉亚注视着她远去,半晌才从石柱上直起身来,将手伸进傍晚冰凉的湖水。真是让人安心的葬礼习俗,自从几年前离开教会去往大陆各方研究,她就再没有参加过别人的葬礼,尽管亲教城邦们总是很愿意让路过的中央圣职者参观仪式,但他们的教条愚蠢又无趣,何况她无法理解,到底是何等的傲慢让信徒妄想强迫神陪在他们的尸体身侧。
可惜她没有鲜花和水果能送给这位声名远扬的前骑士,安多莉亚在袍子里翻翻找找,终于发现了一枚向日葵花瓣,金黄饱满的花瓣来自遥远的圣城上阶,在无数书和笔记中辗转过半个大陆,最终归于一位踏遍世界却葬于异土的信徒,再合适不过。女人闭上眼,把花瓣放在所有赠礼之上。
主持仪式的人朝陌生的旅人颔首,伸手解开缆绳,筏子缓缓启程,游向湖水的尽头。
晚风扫过藕荷色的湖面,金黄花瓣先所有赠礼一步翻向空中朝着海的方向飞去,随后在擦过湖面的某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Chapter.7
西西里醒来的时候天边正翻出鱼肚白,远山和看不真切的更远处有一抹薄红呼之欲出,倏地一行雁阵朝此处游弋而来,再一眨眼,一碗肉汤递到近前。
她恍惚地抬头,一头白发映着黑袍的女人眨眨眼向她示意,她的手杖随意地扔在一旁,硕大浑浊的结晶嵌在顶上:“小姑娘,自残也要抓住要害呀。”
西西里低头看了看手臂,才发现已经绑上了规整得不像是这个女人打出来的结。
“谢谢……”
“割下身体上的结晶给他殉葬,你可真是个疯子,”毫不在意地打断,女人眯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新墓,简陋的十字架和纯净的结晶极不相称,“赖考夫前辈不会喜欢的。”
“但是,”她依旧弯着眼睛,笑嘻嘻地凑近少女,“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年纪……就是你让我们损失了一名优秀的战士?
那眼睛蓝得太幽深,西西里不自觉地偏过头去:
“你们?这种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他养大了我。”
“没错,”那眼眸流转一圈,停在墓碑上,“背叛了主,选择了凡俗的快乐,我为他感到可悲。我当然不指望你们能明白什么。”
西西里陡然要冲上前去。
“但这不代表他的一生没有意义。”少女将要重燃的愤怒又被压回去,“他愚蠢,但是高尚。”
但女人不再往下说下去,她重新眯起眼睛:“比起这个,晶格体,瞧瞧你失去了结晶的支撑虚弱的样子,兼职医生安多,竭诚为您服务。条件就是你的这具身体。”
“我……塞西莉娅,我的名字是塞西莉娅。”
#FREE TALK
大家好我是黑面羊,时隔三年重新尝试写文,没想到这么久了我写东西还是充斥着垃圾话和谜语。因此,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看到这里,总之我来补充一下设定。
·关于本文
我好缺德,我把它丢到企划里,但其实是背景板大杂烩(但是居然有很多只有一两句的小细节是跟亲妈确认过的,我的缺德浓度肉眼可见地提升了,谢谢各位),因为cc的人设里有些经历是必不可少的,本来是觉得要先补全人设我才能想出她的后续发展。因此原计划是想在一章和二章中间发日常相册的,但中间席卷而来的各种ddl让我毫无原则地拖到了终章,cc也成功变成了游离于主线之外的无事发生人,而这篇文甚至没有补完全部设定(……)。
·梳理一下时间线?
1661年 骑士团在统一周边诸国的途中捡到一名幸存的婴儿,用当地语言命名为赖考夫。
1692年 年轻的骑士赖考夫在巡逻时买下一名被人贩毒打的少年奴隶桑德
1695年 十四岁的桑德实在受不了唱诗班的乖宝宝生活,决心出外冒险。
1710年 四月 安多莉亚被发现遗弃在一棵枯死的树下,由中央教廷唱诗班收养。
1720年 六月 清剿完最后一个大规模共誓会据点,赖考夫带着唯一一名幸存者,四岁的女孩在宣告胜利的庆功宴前夕离开前线,两天后抵达澳伽。
格瑞塔出生。
1724年 安多莉亚修完唱诗班必修课程,开始接触神胎相关研究
1729年 安多莉亚做完手上大部分工作,开始巡游大陆寻找新的突破。
1732年 二月末三月初 赖考夫发现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决定托老朋友桑德教授西西里一门谋生的手段,前去接应的时候收到教会要求他回到骑士团的消息,虽然不清楚公会的动态,但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隔多年仍然敏感,他决定尽快把西西里送走。
1732年 六月初 西西里发现父亲死在床上 没有迹象表明是他杀或自然死亡。
安多莉亚路过澳伽,发现了有趣的晶格体,提出一同旅行。
1734年 西西里结束旅行回到澳伽,靠送信和打猎为生。
·安多莉亚
我的头号背景板,本文只出场了一点点内容,主要是之前从未见过基于自身意愿移除结晶的晶格体,对cc的身体之后可能的变化十分好奇,开始以帮她疗伤、后来以帮她恢复原本的结晶能力为条件,对这具身体进行了长时间详尽的研究,中途也发展出了恋爱关系,只是研究尾声她就对这段感情失去了兴趣,cc也感到实在接受不了安多偏执的宗教观念——结晶神是最伟大的存在,因为以她多年的研究仍然没有接触到结晶的本质,不接受宗教的人都是愚蠢又可悲的人,只是她并不在乎其他人到底能不能享受神的恩泽。
发展到最后分道扬镳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关于真名
其实写完觉得挺不切题的,真名就是代表西西里这个名字,源于赖考夫已经失传的家乡话,但就连他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就像cc的整个童年,它塑造了她性格中安静的那一部分,让她未来的人生虽然总在外奔波,但最后总会回到澳伽的森林里。只是后来她只是住在森林的边缘,日复一日固执地寻找也与小时候安逸的状态相差甚远,她早就已经遗失了真名。
相应地,cc从未亲口告诉过安多西西里这个名字,其实赖考夫的故事声名远扬,有心的话安多一定能知道这个名字,但她不在乎,甚至她自己也只是告诉了cc安多这个简称。
(我觉得 我还能编 但是好困 下次一定)
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冬天天亮得很晚。
小凯蹲在马路牙子上,云哥和磊哥站在一旁。他们的对面是一个面摊,温热的蒸汽被昏黄的电灯泡晕成一团。
太冷了,小凯又往袄子里缩了缩。云哥蹲下来,把小凯脖子上有些乱掉的围巾理好,他转头问磊哥:“要不去吃碗面。”磊哥抽完最后一口烟,含糊的应了一句。
于是云哥把小凯拉起来,牵着他慢慢走过马路,磊哥跟在后面。
老板是一个四五十的中年男人,小凯坐在难看的粉色塑料椅上,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椅子实在有些冷。
云哥把椅子往小凯旁边扯了扯才坐下,他跟那个男人说:“三碗二两杂酱。”接着问询般看向磊哥。磊哥站在一旁没有坐下,他又点了一根烟,对男人说:“我不吃。”
男人把锅揭开,高热的水蒸气争先恐后从里面逃逸出来。小凯感觉暖和一些,坐直了身子,盯着锅里翻滚的开水发呆,他看着男人抓了一把面在手里掂了掂,放进一个兜里下了锅,面条在沸水中翻滚着,逐渐鲜活。
没有人讲话,这是一种奇妙的沉默,仿佛大家都默契地选择对一些事闭口不谈。
远边的天际线开始泛白的时候,面好了。男人把两碗面端到台面上,云哥稍稍起身,先端给小凯一碗,再带着自己的那碗坐下来。
磊哥吐出一口烟来,他的视线模糊地穿过液化的小水滴和一些颗粒物,落在小凯悬在空中晃来晃去的双脚上,又逐渐上移,转而和男人沉默的目光对上。
他走向前几步,从兜里掏出钱来给男人。男人接过去,放在一个抽屉里,数出几张零钞找回,抽屉有些朽了,抽出和送回都带有一种沙哑的呻吟。
还是没有人说话,一时只能听见两个男孩吃面的细碎声响——直到一种背景式的杂音突兀地接入。
大人们回来了。
磊哥抬起头,他看向马路对面的那个门口,从里面影影绰绰地走出来一些人影。
小凯也注意到了这种不和谐的、混着脚步声,抽泣和低语的杂音。他转身看向那些人影,想起身过去,但最终没有离开他的座位。
云哥侧头小声招呼小凯接着吃面,细碎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些人影在门口停下来,一个人从里面分出来,慢慢走过马路,走进面摊昏黄的灯光里。
大姑爷皱着眉头看了看两个吃面的男孩,问自己站在一旁的儿子:“怎么带他们在这里吃面。”大姑爷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干涩和局促,而磊哥还在回味嘴里余下的烟味,他轻轻摇摇头。
某架飞机在他们上空驶过,机械的轰鸣压着空气沉降下来,小凯把头更加地低下去,几乎埋进碗里。
等吃完了面,他们被带回大人的人群中。小凯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一个石墩上,怀中抱着一个深色的陶瓷瓮,父亲低着头,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小凯又转头去找母亲,看见母亲和双胞胎的二孃小孃聚在一起,她们站在男人们之外,小声说着什么。
小凯感觉被包围在大人的世界里,他有些慌张,奶奶没有来,小凯不知道该去找谁。这时,一个人从他后面把他抱起来,小凯转头看见大孃对他疲惫地笑笑。
过了一会儿,两辆面包车在马路边停下,男人们上了一辆车,女人们带着孩子上了另一辆。两辆车关上车灯开始行驶——天已经足够亮了,暗淡的晨光隐约照亮了这片地域。
车上的位置还是有些紧张,小凯被母亲抱着,空气带着某种让他反感的温热,但他还是伴着车身不时的摇晃很快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双碑,母亲牵着小凯下车,柏油路和黄土路在他脚下分界,从大队这里开始到“上边”(大人们似乎很喜欢用上下来区分地方)只能靠走。
路宽有限,十来个人前后排起一个队列来,村里有早起进城的小伙,他骑着摩托减速从队伍旁边经过。小凯认得这个叫李昊的小伙,村里团年他给自己分过糖,但在现在的这种空气里,小凯觉得不应该跟他打招呼。
离老宅子还有不小距离时,小凯就听见奇怪的音乐,照他老师教乐理和鉴赏的话来说,旋律用着很宏大的曲调,有一个中年男声含混地唱着听不懂的词句,情绪下沉。
大概这就是哀乐,小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着队伍慢慢走进老宅,他讶异地发现门前那片平地已经立起来了好几个长型的帐篷,好多人在其中穿梭。走进门时,音乐声变得格外大,小凯抬头发现门沿上挂着一个音响,许多外面进来的电线杂成一起接在里屋拉出来的插座上。
他的幺爸,也是云哥的父亲,从里屋出来,他跟父亲凑在一起说了两句,挥手叫男人们进屋去拿东西。小凯看见磊哥也进去了里屋,他端了一盘鸡和一盘橘子给云哥拿着,又进去抬了一圈鞭炮出来。
小凯往屋里看,奶奶正坐在那个老旧的沙发上,看着大家忙进忙出。他走过去抱了抱奶奶,奶奶愣了一下,轻轻环着小凯,把下巴放在小凯肩膀上。
奶奶颤抖着长出一口气,她跟小凯小声说:“去,跟着他们去送送你爷爷。”小凯想问奶奶为什么她不去,这时磊哥又走进屋来,叫了下小凯,于是只好打消了念头,跟着磊哥走出门去。
男人们站成一队,慢慢往山上走。
云哥分了一盘橘子给小凯,他端着那盘鸡陪小凯走在队伍的末尾。小凯看见云哥将红未红的眼眶,他吓了一跳:像磊哥那种半大人式的高中生且不论,但只比他大了三岁,还在上初中的云哥似乎不该这样悲伤。但小凯随即又想起云哥(幺爸一家)是跟爷爷相处最久的人,他们守着老宅,像守着一种不为他所知的生活。小凯低下头来,看着几个橘子在盘里咕噜咕噜地滚着。
在队伍的最前面,幺爸带着大家拨开几株枇杷树的枝叶,走到一片林中空地上,那里已经挖好一个深坑。
父亲慢慢把那个陶瓷瓮放进坑里,几个男人拿起一旁的铲子开始往里面填土。他们的动作缓慢而流畅,这是一种农业劳动经验者的共同印记。
坑逐渐填平,最终垒成一小块突起。
幺爸说:“差不多了,剩下就每年垒点就行。”于是男人们都停了下来,注视着这一小块突起。父亲问他:“碑多久立?”幺爸稍微站直,不再把重心压在铲子上,回答说:“明天早上。”
“以后会是我们来挖坑和垒土,再以后我们会躺在里面,我们的儿子孙子给我们垒土。”云哥给小凯讲,招呼他去那块突起前把端着的东西放下。
男人们依次对着那盘鸡和那盘橘子跪下磕头,父亲站起来后往两个杯子里倒满白酒,放一杯在地上,用手里的另一杯碰了一下,仰头喝掉。
父亲站在那块突起前,倒了倒酒杯,有几滴余酒滴下来,洒在土里。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云哥才拉着他走上前去跪下磕头,小凯站起来后看了看父亲,跟着云哥走到一旁站好。
“我不想做这些事。”小凯悄悄跟云哥说,“挖坑,垒土什么的。”他顿了顿,又说:“小孩子不该干这些事。”
“但你可不会一直是小孩子,凯凯。”云哥说,“不过你确实不一样,大爸以前也是从家里出去的人,只是又回来了。”他补充:“你跟你爸很像。”
小凯没太听懂云哥说的话,他跟云哥讲:“以后能不能你帮我做这些事?”
云哥沉默了一下,笑了起来,他说:“可以,反正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会一直在这里。”小凯高兴起来,他笑了笑,牵起云哥的衣角来。
男人们又开始沉默地集队,他们准备回去“下边”:老人去世有三天的宴要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磊哥在最后边,他等着大家都走开后点那一串火红的鞭炮。磊哥看了看留在最后边的两个男孩,笑骂一句,叫他们快些走开。
云哥带着小凯加快脚步,走到幺爸的后面,这个背影很宽厚的男人转头看了看他们,拿粗糙的手揉乱小凯的头发。
小凯正要生气,幺爸从兜里掏出两个橘子来给他们,说:“吃了以后爷爷保你们不肚子痛。”
云哥慢慢剥开橘子,拿了一芽放进小凯嘴里,小凯咬开,一股甜蜜的暖流在齿间流淌。小凯嘻嘻笑起来,又听见身后一小串脚步,磊哥赶上来了,他喘一口气,又转头看了看身后。
幺爸也掏了一个橘子给他,鞭炮开始噼里啪啦的爆开,吓得小凯缩了缩脖子。
一架飞机划过远边,小凯猜那架飞机要拖着长长的云气尾巴去双流机场落地,好多人从飞机上下来,去好多不同的地方。他转过头来,看见男人们都驻足看向同一个方向。
小凯再回过头去,飞机已经不见了,只剩天空里突兀的一笔直线。云哥抓住小凯的手,小凯侧头看了看这个男孩,他的脸上有一滴眼泪悄悄滑下来。
轰鸣和鞭炮的炸响混在一起,在腾起的刺鼻烟雾间回荡。
作者:小矮
要求:笑语 无声
世界上有两类规律。
一:多的将多的给予少的,直至两者配平,互不相欠,归于平静。
二:它朝着一个终点坠毁而去,某一种力也许能够扭曲它的轨道,但任何反抗都改变不了它的结局。
我们初次见面时,他第一句话就说:“你就像是……。就……。像……。是……。”
“什么?”
“你真可爱。”
那天早上,同伴告诉我,一个东西漂落在了平原上。远远地看,在厚实、悠长的草叶舞动之间,它也十分显眼。好像是一根花哨的柱子。
不是廉价的碎片。那些东西我们见得太多,已没有什么深度研究的价值。于是我去调查那根柱子。我没想到,柱子会说话。
我先是靠近到他的面前,绕着他漂了一圈,观察他的整体。他的外形与照片上的人类部分相似,不完全一致。然后我凑得更近,伸出手,抚及他身上的一道裂痕。体会他表面的成分与触感;考察能否在不破坏的情况下进入内部探索。
虽然距离这么近,我不会辨认人类脸型的表情,那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我能注意到眼球的变化,他的眼神动了。他盯着处于他旁侧的我,眼睛跟上了我的移动。
他也马上注意到我已察觉。于是他不再装作死物,抬起他的手臂。
我不清楚他做的这个动作是伸懒腰,还是对我打招呼。但接着,他看着我,说了那样的,让我都觉得过于奇怪的话。
“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胡话?”我收回我的手。
他眨了眨眼。
他还是一直看着我。而往后他再也没那样说过。
对于漂落物,我们有一个检查清单。
“你的内部装着什么?有爆炸物吗?有毒害物质吗?”我转了几圈,没有看见那些熟悉的标志,检测仪也没有显示不安的读数。
“没有。”
“有侦察器械吗?”
“没有。”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天呐。”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额头,然后一路往下,直至划入空水。“那你就在这里把我拆开吧。”
我没那么做。“莫非你经常捡到我这样的东西?”他问。“不。我们见到过很多漂落物,见到过与你类似的东西,但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我说。
他的肩膀上呲呲作响。然后咯啦,一道裂痕响亮扩大,一块碎片与他分离,在水中缓缓漂动。它有手掌大小,我捉住它。
“你不应该到这里来吧?”我端详碎片的材质,之后带回去更详尽研究。
“我有一定的防水功能,”他答,“但这里也太深了。”
“你真是倒霉。”我评价。
“也说不定。”他耸耸肩。
他身上遍布裂痕,像藤蔓在岩石上攀爬,日渐茁壮,形成牢实的深色的网。面部一侧的眼角开裂,一只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飞往了什么地方。缺少的那只手臂,不久后在我们居住地的另一边被找到,也没有了什么用处,也为时已晚。肘部的创面与躯干的内部并不连通,避免肢体端受创就完全丧失其封闭性。之后我分析了创面的物质,样本的成分显示,它们不止浸入水,也曾与空气接触很长一段时间。
水压咯吱咯吱地噬咬他剩下的部分,直至饱足。花费两个昼夜。我收集了一些碎片,没能暂且保存它们全部。眼角的裂痕向上延伸,像贴一块修补一样制造出一个洞眼。双腿的外壳几乎被啃干净,但其中的骨架足够坚固,可以支撑到最后。
“你会痛吗?”我问。
“不会。”他答。伫立在平原的草浪上,他将那只眼睛合上。“海水像春风一样温暖。”
然后是下一个阶段。偶尔,有些小团聚合的物质从那个洞眼流出来。虽然可以检测它的成分,它不会爆炸,也没有毒性;它已经完全被摧毁,失去了原本的构造与功能。在此期间,他仍然可以说话。一些没有吐露过的词汇,如草叶衰朽的尖端,从本体脱离而去,就此流失。
我们有盐。我们的展览室内摆有许多水上生物栩栩如生的标本。我们的保存与雕琢技术已十分精致,但对他是不适用的。
他的声音随着海波浮动,在远处看的我们也能听见一些东西。今天我又来到他面前。那曲子我心里已读出乐谱,有一个应该存在的音符一直不存在,声音会在那里一瞬寂静,而后继续。像是一个砖块从墙壁上滑了出来,留下空洞。又多了一个、又多了一个空洞。
他的五官还勉强分得清楚,精细的手指已经粘连模糊。他扭转一点儿身体。
“今天你又在做什么?”
“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待。就只能这样打发时间了,不是吗?”
一些溶化变形的物质盖住了他看我的眼睛。我把那些掰开揉碎,反正它们都没有用了。“我要把你的上半部分卸下来,运回我的实验室。”我说。他的双脚一开始就陷入地面,现在已与泥土溶在一起,下肢骨架卡在里边。他在我面前努力过,双腿剩余的部分抖动,散开一些尘雾。
“好。那么,我将会看到什么?”他眼里闪着期盼的光彩。他从没抱怨过这场落难与缓刑,仿佛包裹住他、将他摧毁的这个世界与他并无关联。
“我会把你剖开看一看。反正你已经破损大半。”
“好啊。我的内部是什么样,我也还没看过。”
他说过他不会痛。所以,我找到腿部骨架最上端薄弱的连接点,将一个部件与另一个部件分离。拆解完毕后,我抱起他的躯干,往回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忍不住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么你又在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与水浪和重力拉扯,一次次更用力抱紧他摇摆的胸膛。
“地上的人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来到这里,是抱着什么期盼?”
“现在我们是变成了拷问吗?”躺在我的实验室里,他说。我用两条绳索固定住他,然后拿起钉锤,试探着敲击他最为完好的胸膛。
“咳,小心点儿。”
我取掉一块一块碎片,放进保管箱。里面曾经有些泥团,刚刚清理干净。体腔里装着许多东西,能量存储破漏耗尽,侦察设备与杀伤武器都已丧失功能。这些都很容易从里边拿出来。只有左胸板之下的一个器官,连结还很紧,叶子还稳稳长在枝上。我能听见它仍在运作的嘈杂声音。这并不是说它很不同,并不是说别的东西都彻底朽坏了,它还保持着光洁如新。
他通过水面镜看自己的样子。我漂近他,一只手拿着沉重锋利的工具,另一只手伸出去,捏了捏这器官。去接触他,手总会沾上一些东西。
“有感觉吗?”
“挺奇怪的。”
“如果我破坏了它,你会怎么样?”
“噢,拜托不要。”他用仅剩的手无力护了护自己被拆干净的胸口。“今天我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心呢。从这时开始,有好多感觉,忽然有一个能够安放的地方了。”
“好吧。”我说。那么我们的痛苦还要延续一段时间。
“那是什么?”他打量这间实验室的四处。对不起,这里杂乱地摆放着太多东西,上一次收拾可能是上一次火山喷发的时候了。我看着他的脖子,觉得它很快会被他自己绞断。“这是水上动物的标本,我做的。”我将那个哺乳动物标本拿过来,递到他手里。看他的眼神,我不禁补充,“这是我很久之前做的了。当时我的技术还,”
“原来这是*动物名*的标本吗?”
连我都听得出他声音里有多大的笑。“你知道这里有多深。它在掉到我们手里之前,肯定已经被浅层鱼类享用过一道了。”我十分想扭头钻进墙角的洞穴,把自己满满填塞在里边。“我们没法知道……”
“可是这个修补的造型,天呐。”他放开手,六条腿的步行动物漂起来。他又看别处。我猜,他其实一开始就看见那件东西了。“那又是什么?”
我再急匆匆帮他拿过来。“我们曾经共同做一个实验,朝水世界之外发射探索的声波。我们各自按自己的喜好,设定不同的发射方向、频率与信息。”我掰了掰长期不用有些粘结的装置开关,疏于照顾,它一定已经坏掉了。“当然,我们都避开了人类的接收频率。”
“原来如此。”他捏住损坏装置的一个角。“我曾经听到的就是它发出的声音。”
我眨眨眼。我看着他。而他一直都是看着我的。
“我是应你的召唤而来的。”
我把自己塞在角落的洞穴里,发出模糊咕哝的声音。他不能动,靠在原地也没再说话,更像是一块长草的石头摆在那里了。
等我终于愿意爬出来,他说:“我还是想回到之前那里去。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我看见他的心一边继续溶化,一边继续跳跃。于是我用一块布将他包了起来,让他不必把内部全暴露在外面。这样我也可以拽着他往外游。
但这会儿外面的水波变强了,方向也混乱不堪。我一会儿得逆着水流艰难前进,一会儿得稳住自己,别被往前推太远。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在汹涌之中,我微弱地质问。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我几乎看不清的地方,他平静如坚石地回答道,这一块在自己无法掌控的波浪中翻滚碰撞的小泥块。“从前你都在做着什么?现在你正在做什么?未来,你一生之中的每一秒,你都在做着什么?”
哼着已不成曲的曲子,他说:“放心吧,我不具有任何价值。我没有任何危害性。”
我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但我到此仿佛,终于体会到他们常说的:在空气中窒息。
“我听见了你的呼唤。然后我回头望去,感到自己此时开始获得了生命。当我终于能够思考‘我该做些什么’,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听见短短的一句呼唤,在我头颅中反反复复回响。一条短线的无数拷贝交叉重叠,构造了一切。于是图像成为绘画,文字成为诗歌,声音,成为了音乐。”
在第一次靠近时,我就看见,我就知道,这是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我们曾捡起一些类似的碎片,从未钻研出能将它们保存的技术。
假若他有生命,我将看着他死。
我其实不必。
最终,今天这平缓的水波,就像要将我这原住民也冲走。我真想停止这么想,可我太过难受、恍惚。他的脖子没有断开,被滑落的物质埋没了。眼眶中的镶嵌物是另一种材质,它闪烁着一点波光,在瘫下去的面容上注视我。我不知道他的心脏还有无在跳,他的声音又是从哪发出来的。无知无能的我。漂在他的面前。
“你真……**。你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像是梦,但我从不做梦。所以,对我而言,你是一个奇迹。”
自然,现在他也没有眼皮了。接着眼眶也不复存在,眼珠翻滚一下,滑了出来。脱离了那孱弱的保护,珠子啪嚓一下碎裂开。
这个世界将他毁坏,我们的世界将他揉碎。往后曾构成他的这些物质,无论我们堆放在哪里,还会继续溶化,残留一点痕迹,从草叶上、从我们的箱子底部消失。物质分子混在水中,反复流过我的鳃。如果其中有我们的构成所需,就进入我身体的更深处,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曾如何呼唤,我早已经忘记。到头来,我将我的头颅戳进那摊泥里,它们顺着水流,点点漂散。我捡起两个音符,拼拼图一样地拼凑,摸索一个词汇一颗星光大小的含义。除了这样的梦,什么都不再有了。
作者: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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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玉零真人只是立在那,说了这样三个字。
陈起见了半晌未说话,玉零真人便同他一起沉默,他刚欲开口便先吐了口血,于是玉清真人说道。
你要死了。
这似乎又还不够,玉零真人又说,我无法救你。
玉零真人的语气好似有些悲悯意味,寒风灌满了玉清的衣袖,使得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陈起慢慢挪动到人身前,而后嗤笑一声
——果然是一张无情无义的脸。
陈起靠着断剑缓缓坐下,他已经活不长了,或许是半日,或许就是现在,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在他身上,他有很多话想问面前这个人,当年的真相,消失的原因,这些年做了什么,又是否曾有一丝后悔……
师尊,你冷吗?
陈起却还是问了这样的话,问完了便抿唇不语。
我不曾觉得寒冷。玉零真人摇摇头后反倒摸了摸陈起的脑袋,这叫他回忆起从前他心里不快活,这人也常这样做,陈起想同儿时一样拍开他的手,但他却没有抬起自己手的力气,又或许只是不想。
反倒是玉零先直切主题。他问,陈起,你为什么要找我?
为什么?
陈起自己也没有想得很明白,他本是一个雨夜里濒死的乞儿,只因玉零一念之仁将他带回门派,而他花了十余年才摆脱入门过晚的影响成为这人唯一的亲传弟子,他万般努力才勉强离近他分毫,尔后便是那一场大战。玉零真人去时什么也没带走,回时亦什么也没带回,一封信,一柄断剑,一块破碎的命牌,仅此而已。
他此时本该盛怒,本该抓着玉零的衣领问他,你怎样铁石心肠才得以说出这话。
但陈起没有。
他探寻真相数十年,修仙没有天赋,又常年逃避追杀,衰老与疲惫早早攀上他的脸庞,而今他凭心口一股气而来,早已热血不再,只是仍有埋怨。
别人回时都好端端的,唯有我的师尊连一捧灰也无,你叫我如何不去找你?
是了,你向来重情,这是我未算到的。玉零点点头,他这话说得并不合场,陈起却很早就习惯了,他或许是快死了,很怀念这样不近人情的坦然。
能握握我的手吗,师尊。
这个要求也很快被应允了,陈起回握住玉零的手,温暖的感觉贴着他的掌心仿佛一路热到了心底,他总算又感到有些力气。
师尊,你究竟为什么要消失呢?
玉零真人刚要回答,却很快被陈起打断,玉零能感到陈起手里的力道变大了,他便默不作声地受着。
我已寻你多年,梦里常看见你,你仍宿在那小屋,我日日早起为你奉茶,你时常写画些玩意儿,我便在你身旁为你研墨,这本该是很好的,梦醒了我就想,为什么你要走呢?
时至今日,我仍看不懂你那些写画的玩意,只察觉出这是某种文字与符号。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对,你说的没错。玉清真人只是淡淡地看他,既无悲喜,也并不触动。
我也并不是第一次找到你,是吗?
是。
你为何要一次次去死?
因为我要救世。玉清说这话时无波无澜的脸上也平添几分肃穆,有陈起不曾见过的光芒从他的眼睛一闪而过,在未来,不再有灵气,不再有修真,现在这个世代会破灭,但人们仍然活着,而一种叫科技的东西会兴起,凡人也能飞在天上,相隔万里也能互通音讯,只是,它带来繁荣,亦带来毁灭。
玉零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回到这里,只因为我要挽救一切。
玉零的话里隐隐描绘了一个陈起完全无法想象而又宏大的世界,但陈起并不想理解他说的话,他只是紧握着玉零的手继续发问。
那又如何,为什么你非得死?
陈起,我并不是人,在未来,我被叫做机器人,虽含有人的字眼,但只是一种周密计算的工具,我的死亡,这只是算法得出的最快达到目的的结论。为挽回那个结局,我篡改了我身体里的法则,但也并没有完全成功,现在我仍然无法动手杀人,那我只能让自己成为关键的那一个棋子后杀死自己。
那你为何要救我,因为救了我,也能够改变你所看到的那个结局吗?
不,只是机器人法则不允许我见死不救。
你真绝情……,陈起又吐一口鲜血,这血溅在玉零素白的衣袖上犹如雪中红梅,玉零只是望着他
是么,我所在的那个时代,大家都说我拥有最出色的情感模拟模块,玉零说到这笑了一下,这是他在表露自豪的情绪,只是看来人心仍有许多我难以推算的地方。
你快死了。
对,我快死了,师尊,但我仍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你呢?
陈起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玉零的手上,玉零说的话有太多他不曾听闻的词汇,他并不完全理解,只晓得他的师尊要一次次死去,重生,再死去,或许是重伤让他的意识变得不再清晰,又或许只是这熟悉的感觉让他回到了仍在对师尊抱有期许与憧憬的过去,陈起愈发激动起来。
你以为你是工具,是为了目的而行动,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世上也会有人为你的消失而感到难过呢?
玉零此时不回答了,即便他只是不知晓人心的工具,此刻也明白对方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静静地坐着看陈起,像看一株花,一棵草。
陈起通过那双眼,那双无波无澜无情无义的眼睛中得知了玉零的回答,他感到难过,又不全是为自己。
陈起笑道,你定然想不到我会为你的死如此疯狂,即便在知道你并不是真正死去之后。你要猜猜我为你杀了多少人吗?
2413个人。
这里面有多少人与你的计划相关?
近乎半数。
你不生气吗,师尊,你一念之仁救下的人,因为你杀了这样多人。
我没有生气的情感模块。
陈起问他,是吗?
玉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被设定得很好,即便本身没有情感,那双眼睛望着人,坦坦荡荡又显得真诚,情感就好像和真的似的。陈起有些明白了,就像他不理解对方的话一样,玉零同样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话,这让他心里有些宽慰。
师尊,今天我来是为了杀你,但没想到你更想杀我,设下那样多陷阱,你没想到吧,我仍是来了。
陈起起身走近了玉零,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冰凉而又柔软,好似人的肌肤,陈起以前从未靠他这么近过,也从未发现原来靠近他是这样轻松的一件事,不枉他明知会死,仍一意孤行,他赌对了。
可他仍有余恨。
他快死了,或许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玉零不再消失,不再被他发现后“死去”,他静静地等着徒弟找上门来,就如同过往他们关系尚好时,玉零总在那小屋里,在那门后,静静地等待他每日敲门奉茶问安。
他是为了杀玉零而来,一年,两年,起先是思念成疾,三年,四年,而后是痛苦乃至发狂,五年,六年,他常常回忆,因为不回忆便容易忘却细节,而后是七八九乃至十余年,他渐渐查明真相,渐渐由爱生恨,恨他当年为什么要消失,恨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最恨,恨他为什么消失了不带着自己一起走。
这天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就仿若他们初见,玉零自雨中而来,滴雨不沾,白衣似雪,玉指如葱,将那濒死的乞儿抱起,他心无杂念,却不知那乞儿已将他看作天上明月,他知晓师尊异于常人,但若能远远观望,这不也很好么?陈起不曾想将明月揽于怀中,却亦不曾想过这月也会消失,
千百个日夜里,陈起常对着天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后来陈起才明白,只因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或许是一种巧合,让玉零救了他,救了一个无关紧要又执念过深的人,这个人现在坏了他的计划,又要死在他的怀里,纵是不通人情的器物,未来也要将这一重大失误牢记在心,以免重蹈覆辙。
陈起不由得感到快活起来,这一情绪起伏让他突然失了力道倒在玉零怀里,玉零果然还是接住了他,玉零早已篡改了法则,却依然没有对陈起见死不救,又或是他无药可救,也就施舍一星半点怜悯,但就这点怜悯玉零也做得极为到位,雨不但未落在他身上分毫,玉零还让他枕在自己膝上,陈起很高兴,明月此时也为他低头。
这是临终关怀。玉零道,其实本不必画蛇添足加上这句,但他依然解释道。
告诉我,师尊,如果你失败了,那你还会回来吗?
玉零没有马上回答,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在未测算两端选择所带来后果之前,他不能轻易给予答复,也不能说谎,他便不说话,只垂头看陈起,玉零心想,一炷香内,陈起必死无疑。
机器没有心灵,他不会感到伤心、痛苦,他只觉得不解,但他还是低下头来听陈起说话,其实他的听力很好,但他知道陈起希望他们能够更加亲近些,于是他便模仿着人类这样做了。
师尊,那你要记住一点。陈起嘴角的血犹如止不住的水一般殷殷流淌,纵使他即将死去 他的眼依然亮堂如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
倘若他日有幸回到当年那个雨夜,请一定要记得……
不要救那个乞儿。
陈起没等到玉零的回答便死去,他死时反倒不像他生前那样纠缠不休。
玉零心想,这个人陪了他十多年,又赔进了剩余的十多年,拢共也就三十余年,人类如此愚痴,或许这便是最后毁灭的缘由。
玉零悄然为陈起合上了眼,而后他起身,再度踏进了雨中。
一如当年。
字数:3512
是关键词创作!“假装正常”
耗时三小时滑铲的胡言乱语哈哈哈……怎会有人第三章才写完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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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诺伊出生的时机非常不巧妙。具体来说,大概有他未来将聊以居身的村落再加上周围六个聚居点(含一处隐居地)的所有人,以及他们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出生时候都没能遇上过的不巧妙,那么不巧妙。
这让这种不巧妙或许也可以被称之为一种巧妙了。毕竟这是一个众神看顾……好吧,至少我们确定有一个神会看着这儿的世界。
不过公正地说,在他十二岁以前,包括他的父母在内都从来没人发现过这份不巧,毕竟那时候一切还未显端倪,事情还止步于住在湖边的猎户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孩;而在大概五年年后,当有人需要他去干点跑腿活计的时候,才会想起来问问那个小孩到底叫做什么,然后说:喔,老诺伊的第三个林恩,这个村子的第随便几个林恩,去帮我搞点东西来。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住在湖边的人”,这个村子是离湖最近的村子。
在往后的人生里,他发现这帮他规避掉了一项所有世界通行的重症,他不会在被人念起全名的时候感到紧张或者焦虑,因为在十二岁以前如果有人想准确地喊住他,那就非得喊出全名不可。那时候林恩已经明白所有坏事也都是好事这个道理很久了。
但故事还是得从他十二岁的时候讲起。
那天是瑞姆克尔北部最寒冷的季节。越是恶劣的地方,人们就越会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有时候会缩略成单纯的哲学,当然后者不是那么受欢迎和实用-总之,这个年纪的林恩总结出的哲学里大概包括了‘衣服盖着比穿着更保暖’、‘缩成一团比伸开手脚更保暖’、‘再渴也不能直接吃雪’之类的;在别的家庭里这些东西或许会被称为传承的经验,你妈妈的智慧什么的,但鉴于这是他的家庭,而又千真万确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所以按北地人的习惯,多少可以算作是他的哲学。
而且它们具有哲学最基础的一条要素,即,揭示些什么。
但哲学的另一条要素是,如果它能很清楚地揭示出什么,那它就不是哲学了。
“林恩·诺伊!”
有人喊住他。他转过身前在脑子里猜这回会是什么事儿,这是一种小乐趣,如果你住的地方冷硬到土地很难被一泡体液融成泥,你也不想在室外把你的手从大概是手套的玩意里伸出来,你就会自主地探索一些只用动脑子的乐趣,这可能也是北方盛产哲人和类似于哲人的疯子的原因(也可以说类似于疯子的哲人,它们都是通顺的)。
他转过身,然后开始失望。因为一些原因,他更喜欢远一点的活,但鉴于村子实在人丁稀落-林恩能数到十,有一次他的乐趣是数出这个村子有几个十那么多的人,答案是三个十多一点-所以他的活计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渔夫、革匠和猎户中间打转。当然,这些称谓只说明他们是这方面手艺最好的,因为这儿的人实在太少了,离分工精细化的那一步中间至少隔着珂旭再爱上人类那么远。
老实讲,第一次听到珂旭抛弃人类的故事的时候,他没忍住点了好几下头-伪装成冷得打抖了。
这完全不能怪他吧?三岁以前他觉得他的家人是些石头,三岁以后他发现是石头是他的家人。当然,石头的种类就像人一样多,打比来说,当你母亲以及她往上数三代人都是猎户的时候,你就不能对她熟识人类的行为有所期待,也就是你要习惯她像对待小鸡崽子一样对待你,对你最大的期望是活着和活着,最好还能下个蛋……这有点难了,那就有用点。
而他的父亲呢,老诺伊是个铁匠,叮叮当,哐哐当,一块石头举着锤子敲别的石头,敲出耙子,锄头,镰刀。
总之,他认为珂旭的行为完全情有可原。光他的家人就已经让他老想往外跑了,珂旭可是得看着那么多人呢!
他把思绪拉回来,等着听他的小妹妹要说什么。
然后那天他实现了他长久以来的愿望:离家远一点。
也可能是远很多,内丽,他的小妹妹(和他妈妈共用一个名字),让他回家一趟,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在眨,让他不由得问了问她是不是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答案是没有,好吧,那就回去吧。回家一趟也不能说是一件完全的坏事,至少家里从肉体层面上,仍然是他最温暖的地方。
他牵着内丽的手,防止她摔进哪个雪堆而他没有发现-他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来着就是这么死的-回到了家里。
家里有一块石头-他父亲在家,还有一个陌生人,爸爸叫那个人‘商人’,内丽说。
商人,商人,他听过这个词,意思是买走什么或者卖来什么的人,据说以前这里是会来旅行商人的(意思好像是到处闲逛的商人?),但反正他从来没见过,他见过的外人只有隔壁村子,隔壁的隔壁村子,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村子,还有走错路的。说不定这个商人也是走错路。
毕竟他们这儿哪里有东西值得买走,或者买得起什么东西呢?他听过他妈妈抱怨她打来的东西在镇上只值那么一点(说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钱。
这个怎么样?
他老爹在说什么?他顺着环顾了一圈。
噢。他们在看着的是他。
后来林恩研究过为什么是自己-毕竟他还有六个兄弟姐妹-在有空的时候,拼凑出了一个比较值得信服的答案:他出生的时机真是有够不巧妙的。更大一点的吃过更多饭,卖这个价格有些不值当,更小一点的呢,对他的买主就没什么价值了。
他的买主是一名非常具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小心行事大胆作风的未来优秀商人。
具体来说,就是当他,商人听说过太多‘商人被雇佣的护卫见财起意惨遭不幸’的故事后,对自己未来或许会拥有的财富和生命产生了极大的担忧,由此产生了一个非常智慧的念头:养一个小孩,在他真的拥有值得让人见财起意的财富以后,这个小孩也会成为他一手养大的好护卫。
从这个念头的智慧程度上,我们完全能够得出他应该不会拥有那么多财富了的结论,但蠢货的行动力有时候真是没得说呀。
总之,他翻山越岭(大概),终于从一个足够穷的地方买来了一个还不错的,不是很大(太大就不会记得是他一手养大的这事了),也不是很小(他的财富可等不了那么久)的小孩。
原谅这名没有亲手养育过孩子的商人吧,他的智慧显然也不会很够他正确衡量一个孩子的年龄意义。
话又说回来。
当然,当然,他们走出去了,这导致了如果林恩曾经对生活的看法是一间季节神殿,十二个小泥人儿差不多大小(可能长得也差不多,这些手艺人真的尽力了)地列成一排,那现在么,那个代表军主梵的小人“砰!”地涨大了好几倍,还把其他小泥人给挤扁了,啊呀。
这桩关于世界的事实让他切实地难过了很有那么久,毕竟如果你住的村子,镇子和城市都要依循着军主的法则,那你想做个铁匠,打些好玩的东西出来的理想,就会变得比较像秋收之前的麦子了。
不过瑞姆克尔有很多种打断这些小孩儿愁思的办法,高雅一些来说也叫命运:他分到的是一棍子,字面意思上的一棍子。
具体起因涉及到前文并未能提到的部分,即蠢货往往和耳根软这项特质深深地挂钩在一起,他的买主也理所当然如此,他对待林恩的态度大半取决于他最新得知的驯养奴隶小妙招倾向于哪种流派;不过这一棍子的来历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们只要知道,这记敲在他头上,让他昏死过去整一天的棍子——刚好发生在一桩重要的事情之前。
——那天又是个寒冷的日子。
他从忘了是什么的东西上坐起来以后,脑袋里还像灌了水一样响,而又过了几分钟后,他才意识到他脑袋很响的原因是因为外面真的很响。
吵哄哄的,闹哄哄的,其中掺杂的一点铁器和惨呼声断绝了他直接拉开门的念头,可见有时候人被敲了脑袋也不能作为做蠢事的理由。
然后有人开始在他的门外对话。
现在林恩是完全一点儿不记得他醒来在什么样的地方了,但从这点上可见应该不是个会让人觉得有人在的地方-否则瑞姆克尔这个世界就会显得有点蠢了。
总之,在这点地利下,他被迫旁听起来:
找人?不是很糟。
鲜血骑士团?有点糟。
在找这儿的主人?这个他倒是……
在他想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之前,他已经站到了那个地窖的入口前面,他没想到的部分则是,那里面已经有两具尸体在等他了。
他在微暗的光线中打量他们。
一个是他的主人,当然。另一个呢,他仔细地又看了看,发觉上一次他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在打铁,上上次也是,其间的区别只有上一次的时候这个人正在打造着一些刀啊剑啊的东西,显得颇有些快乐;而上上次呢,则在打着耙子,锄头和镰刀,像一块石头敲着别的石头的样子取代了这个人真正的样子留在林恩的印象里,让他上一次一点儿也没能认出来。
他大概想明白了一点自己被卖掉的钱被用到了哪儿去。
于是理所当然的,一些情绪,一些应当是情绪的东西从他的肋骨间挤出来,但那一棍子好像凿断了他脑袋里的什么东西,说不清楚,他意识到了那些东西是情绪,可把情绪分到它们该去的格子里的那条路好像完全丢了踪影,他想回忆,结果回忆里的那些路也像落进水里的盐块一样融化了。
在头顶上隐约又乱糟糟的脚步声里,带着可能被凿断了哪里的脑袋,他开始做一件正常的事。
如果鲜血骑士吃过羊头或者什么头,他们就该知道他确实付出了努力。至少在重量上。
他拖着那两个温热的,曾经是他父亲,和试图成为他父亲的脑袋对骑士们说,我把他们的死献给梵。
——林恩·诺伊出生的时机非常不巧妙。
但他刚好出生在了这一年,而这毕竟是一个战神梵看着的世界,所以,这种不巧妙或许也可以被称之为一种巧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