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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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一家亲微信群:
大家长:“中秋都回来一趟”
三公主:“中秋就不回来了吧,再过一周不就国庆吗?回来呆的时间还长一点。”
大少:“就是,中秋这票也不好买。@大公主你怎么看。”
大公主:“......我已经回来了。”
三公主:“!!!”
大少:“!!!”
沙雕群:,
大公主:“悄摸摸告诉你们,大伯找了个法师。”
大公主:“说家里风水被破了,要重整旗鼓。”
大公主:“把你们都叫回来,给法师看看八字。”
大公主:“主要是吧,我丁克,你俩大龄单身。尤其是你@大少,石家就你一个男丁,可不让他们闹心吗。斜眼笑/斜眼笑/斜眼笑/”
大少:“......”
三公主:“......”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石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石家便是信这些民俗风水的。只不过若说是迷信,又有点不太一样。按三公主的话说就是石家特色风俗主义。简而言之怎么方便怎么来,常常还伴随着自由发挥。
比如说,以往那些信佛信道的家里,常年不仅要去有些名气的寺庙里拜上一拜的,烧点头香,捐点功德。有时候还跟着观里的寺里的师傅,吃上些斋饭,净化下身心。石家向来没这个习惯,除了那石家小叔抄过两页经书,由于字迹太丑而作罢。
再者,每逢些特殊日子,那些个步骤繁琐的祭奠仪式,石家也是一切从简。比若说四月清明,七月盂兰,都走心,有道是心意到了便是,问起来就是咱家不讲究这些个俗礼。
再者,这认祖宗修祠堂是要讲究的,但问起这石家往前三代到底是哪一分支,却又数不太明白。
再再者人家午后的能烧的纸,石家要午夜烧。人家摆七天的席,石家摆一天。
偏生生,石家的男丁就没有不自学易经的,就连大少也没事起上三卦,掐指运算,横竖是不太准。除去这易经之学,石家众子而且还一心向佛,偶然跟家中老妻一闹,便盼着出家寻个清净。
总之三公主望了几十年也不太明白石家这大杂烩似的迷信到底徇的是哪一派。
可能是唯自由论吧。
前些日子,石家大儿子直觉石家家风不振,便找了个法师,带着在石家老爷子的坟头上转悠。猛然发现,竟叫同宗的乡亲破了风水。
法师道是这家人将厄运转来,又吸了本家的运。石家大儿子细细一想,果真老母病重,家中小辈婚姻不顺,事业不起。偏生没什么证据,只得求问大师有可破解之法。
如今正好趁着中秋,把家里几个小辈叫回来,改改风水。
法师又指点起石家大儿子:“我瞧你家儿子取名宇宙,这名可不太行。宇宙之大,一般人可驾驭不住,即是压不下这个名字,得被这名字遮了气运。“
石家大儿子仔细一想,可不然,原本这大少从小聪慧,长相又圆润白净可爱,本盼着将这石家继承下去,谁料学业不显,事业不振,连婚姻也没个着落。
“我瞧着望宇就挺好,即表示了对宇宙宏大之向往,又呈现我辈之谦虚。“
石家大儿子受教,忙掏出一万块酬谢大师指点。
法师又指教道:“这法事我倒是做得,只是你得叮嘱你家人,法事结束后三日,不可财物外泄。“
这所谓财物外泄,讲的是三日内石家众人,不能与人交易,不能花钱,不能出借物品。
此事若成,这石家必然是一飞冲天,后继有人。原本那被拿走的气运也将是源源不断地流转回来。何况这石家的老头子还在地下护着这一脉,必不会让石家独苗就此沉寂。
石家大儿子仔细听了,千恩万谢,又密密做了记录,打开微信便着急忙慌地给家中开会布置要点。
传达的意思如下:
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几家人就一起在家打打牌,凑合地把三天过了。垃圾也不要倒了,过三天一起丢出去。尽量减少与外人交流,免得要出借物品不好拒绝。最重要的就三个小辈,手机一律关机,挺过三天再说。
刚到家就被收缴手机的懵逼三人组。
大少弱弱地提问:“那厕所这几天能冲吗?“
大公主弱弱开口:“这几天手还能洗吗?”
三公主跟着弱弱:“狗还遛吗?”
总而言之,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半个月后,大少升职外调,石家大儿子喜不自胜,又亲自掏腰包给大师封了三万块。
三个月后,正值新年,大少出柜。
任恭达捏了捏太阳穴,望着电脑上显示的未阅卷数量长叹一口气:“怎么还有这么多?今晚怕是改不完了啊。”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着自己发酸的脖颈,目光直直地看着屋外的夜空缓解眼睛的疲劳。
“嗯?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眨眨眼的功夫,夜空中的圆月好像变大了一点,颜色也变得更浅了。
他有些好奇地调动着仿佛被椅子吸住了的身体,废了老半天才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窗边。
他抬头望去,只见两匹毛色纯净的高大白马拉着一辆带着淡金色简约月纹的白色马车,从半空中朝他疾驰而来。他仿佛还能听见骏马那有力的马蹄踏地发出的踢踏声,天知道为什么在在半空中奔跑的马会有马蹄声啊?不是,为什么马能在半空中奔跑啊?
任恭达一脸懵逼,怀疑是不是连续改五个小时卷子让他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马车并没有消失,反而已经近在咫尺了。
任恭达害怕被冲过来的马车撞到,忙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如果马车真的撞了过来就果断往侧面一滚。但马车非常稳当地停在了自己位于六楼的公寓窗户边。
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撩开马车车厢那质感丝滑的车帘,从里面出来一个裹着白色兜帽长袍的人,他,暂且称作他吧,用雌雄莫辨又空灵高远的声音对任恭达发出邀请:“任先生,在这月圆之夜,我代表广寒宫邀请您参加望月之宴,请您跟我登上马车,前往广寒宫。”说着,他伸出右手,做邀请状。
广寒宫?真的有广寒宫吗?望月之宴是什么?为什么会邀请自己参加?任恭达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一想到之前马车从月亮一路驾驶过来的情形,不由得对这人的话信任了几分。
要不去看看吧,看看传说中的广寒宫是什么样的。他不再犹豫,就要迈步向前。这时,任恭达脚下突然出现了一道宽约一米的淡金色半透明光带,踩上去很坚硬,一直延伸向前方,任恭达疑惑抬头,发现公寓的墙也变成了半透明,他能够一眼看到连接到墙外悬停的马车上的光带,以及更远处的教学楼和树。
白袍人似乎看出了任恭达心里的不解,开口解释道:“不用担心,建筑的墙体并未被破坏,只是略施手段使您能够体面地乘坐马车。”
好神奇的手段,任恭达尝试着走在光带上,畅通无阻地从墙体处出去,进入了马车。
车厢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里面只有一个与车厢同宽的座位,铺着富有光泽的白色毛毯,任恭达犹豫地伸手摸了摸,触感十分柔软。
白袍人再次开口:“任先生请坐,我们即将启程前往广寒宫。”
任恭达想了想马车现在所处的高度,乖乖地坐了下来,并请白袍人一起坐下,白袍人坐在了任恭达左边。
随着一阵轻微到几乎没有感觉的颠簸和被削弱的马嘶声传来,任恭达知道自己已经在前往广寒宫的路上了。整个过程的十分迅速,只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便再次停了下来。当然这段时间里任恭达也没有浪费,而是抓紧时间问了白袍人望月之宴是什么,为什么会邀请自己。而白袍人的回答是望月之宴就是在十五月圆之际由广寒宫主人所举办的宴会,会邀请不同的人参加,至于选择标准,白袍人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由广寒宫主人确定的。
广寒宫主人?那不就是嫦娥嘛,任恭达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白袍人上前一步拉开车帘,右手前伸请任恭达移步。任恭达不太好意思地向白袍人点头致意,走出马车。
眼前是一片仙境般的存在:四周云雾缭绕,巨大的桂树遮天蔽日,树荫下是洁白精致的宫殿,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广寒宫。
任恭达愣在了原地,却感觉所有的景色缓缓向后退去,他下意识向下一看,自己脚下是熟悉的半透明淡金色光带,只是这条光带比之前那条要宽不少,而且上面隐约流动着不明觉厉的金色符号。
还真是接送一条龙服务啊,这也太周到了。任恭达想着。
他很快进入了打开的殿门,凉风迎面吹来,任恭达忍不住闭了一下眼,再度睁开时,入眼的是排列错落有致、数量多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色圆桌,桌边坐着或仙气飘飘或西装革履或短袖休闲裤的人们,周围白色的雾气袅袅,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一个穿着古装的少女很快走到任恭达身边,用悦耳的声音道:“任恭达先生,您的座位在这边,请跟我来。”
任恭达跟着少女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少女脚步轻快地离开后,想了想,看向跟自己一桌的人。有穿着笔挺西装的,有穿着及膝长裙的,有穿着居家休闲衣的,不一而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短袖黑短裤黑球鞋,松了一口气。
宴会什么的,听上去就很正式啊,幸好大家似乎没有特意换上正装,不然自己一个穿着这么休闲的人混在其中,很尴尬的啊。
看着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任恭达与周围的人很快攀谈起来,询问大家为什么会来这里。
所有人的脸部似乎都被进行了处理,五官模糊不清,声音似乎也有些失真,但是不影响交流。
穿着长裙的女性开口道:“我在公司加班,中途去接了个水,就看到有马车从月亮上下来,然后就被接过来了。”
话音刚落,其他人就纷纷附和道:“我也是啊,不过我是去了趟厕所”,“我是打了个喷嚏”,“我也一样,不过我哪也没去,就是突然想去外面走走,然后就看到了”。
看来大家之前都在加班啊,这会不会就是受邀的原因呢?任恭达思考着,联想到了今天的日期,八月十五中秋节,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没有跟亲朋好友一起过中秋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受邀人员似乎已经到齐了,宫殿大门缓缓关闭。这时候,远方高台上的云雾从中散开,一道美丽动人、身穿白色长裙、头戴珠宝头饰的女性身影走了出来,声音婉转悠扬:“各位晚上好,我是广寒宫的嫦娥,今天是中秋佳节,但各位都无法与家人团圆,因此我邀请大家来参加望月之宴,共同度过这个节日。”
说完,她顿了顿,补充道:“各位不用担心宴会时间太长以至于耽误工作,虽说人间有句俗话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但是今天是反过来的,在宴会结束,各位返回自己的来处之后,人间的时间也只会过去一瞬。所以,请尽情享受望月之宴吧!”
话音刚落,嫦娥端起身旁小圆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望月之宴就此拉开序幕。
圆桌众星捧月般聚拢在一块空地周围,空地此时缓缓抬高,白雾缓缓涌动,妙曼的身影伴随舞蹈动作若隐若现,翩若轻鸿又矫若游龙,或激昂或柔情的音乐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但每一处都清晰可闻。
圆桌旁的人们有的热烈讨论着节目,沉醉于其中,有的享受着广寒宫的美食,露出惊叹的表情,还有的觥筹交错,就着共同的话题以及难得的闲暇时光谈天说地。
任恭达着迷于难得的轻松氛围,恍惚间似乎听到抛香囊、奖品等词语,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扑鼻的桂花香,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到自己面前,他下意识低头看去,是一个有着金丝绣成的月兔图案的香囊。
嫦娥从旁边走了出来,站在任恭达身边,声音悦耳动听又不显得过分尖锐吵闹:“恭喜任先生得到了香囊,收获了每月一次的广寒宫游览凭证。”
她转过头,对任恭达微微一笑:“任先生,今后您可以每月都来广寒宫参观一时辰,对此您有什么感想吗?”
任恭达站起来,挠了挠后脑勺道:“额,谢谢,能有这个机会我很开心,如果每个月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就好了。”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嫦娥跟着轻笑了一声,道:“哈哈,任先生的感想真是很朴素呢,嗯,这个要求很简单,除此之外,任先生还有什么愿望吗?”
任恭达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某一瞬,他想到了自己没改完的卷子,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如果以后都不用改卷子就好了,作文真的好难改啊。“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悠扬的音乐、众人的喧哗忽然消失,就连一直弥漫在空气里的淡雅桂香都无影无踪。
任恭达的心突然有些紧张,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嫦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情况。
可他看见的不是容貌绝美的嫦娥仙子,而是年级主任谢顶的脑袋和铁青的脸,年级主任愤怒地开口:”任老师,你改完卷子了吗?明天就要讲卷子了,语文的分数都没出来,你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吃吃喝喝?“
任恭达哑口无言,僵硬地转头看向其他地方,却发现原本望月之宴上的其他人的脸部变清晰了,但全部都是年级主任的样子,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质问:“你改完卷子了吗?你改完卷子了吗?”
任恭达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们逐渐逼近,手足无措地后退:“我,我快改完了,别过来,别过来啊,啊!”他后退的步伐突然落空,整个人从广寒宫掉了下来,在重力作用下自由落体。
“啊,别过来,别过来!”
任恭达大叫一声,睁开了双眼,猛地站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等到呼吸稍微缓和一些,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电脑前,当前页面显示待阅卷数998。
任恭达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有些失神道:”原来,是梦啊。“
PS.笑语、求评
作者:暮夜
1.
“说罢,你到底肯不肯从我?”
金凝玉手执如晴,那剑锋几乎直抵她师尊陈宁心口。
陈宁的目光扫了一眼金凝玉的手,握剑的姿势稳当又漂亮,而后陈宁才望向他的大徒弟的脸,金凝玉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她动作那样的干脆利落,看起来像是讨不着吃食的幼猫似的,眼里闪着泪光又不肯轻易示弱,即便亮着爪子也叫人有点想可怜。
陈宁心想,看来他看中的剑,也不过尔尔。
2.
金凝玉是陈宁从乱葬岗捡来的孩子,陈宁身为铸剑师,苦于无灵感许久便下了山,但是被一村民求救,最后却不知怎的险些牵扯进两国战争,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晃到了乱葬岗,这小孩一见他就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刀说要杀他。
当然没有杀成,陈宁甚至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瞧这个被他反手困在阵法里的小家伙。
彼时的陈宁刚见过凡人与凡人间的血战,修仙之人往往注重仪态,是死也断然不愿为杀戮做出如此丑态的,他观战数月,发现这些肉体凡胎即便不靠术法,也有些人可以以一挡十甚至以一挡百。
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坚强,让自幼就于修仙世家中成长的陈宁大感兴趣。
修仙人往往讲究缘分,这小孩一见面就要杀他,那一定是有点缘分的,陈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带看着脏兮兮的小屁孩都觉得顺眼不少,那小孩杀不了人又逃不了,手一个劲颤,眼神还是凶狠的,只是眼里泪花在打转,看着有点可怜又可笑。
很好,一柄好剑就该不惧一切。
3.
而后陈宁根本就没有和这小孩对话就打晕了人家并带上了山。
4.
由于手段过于粗暴,师徒二人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沉默关系,陈宁才逐渐学会先沟通,再行动,并得知了捡来的孩子的姓名与性别 至于身世,金凝玉说归说了,但陈宁并未入心,倒也不太记得说了些什么。
陈宁只是日复一日地去找这个小徒弟,什么也不说,只带些吃食、衣物、剑谱、功法之类的玩意,可他们关系却也还是奇妙地好转了。
其实按理来说和人相处他也不是不懂,只是碍于本门派一脉相承的剑修,靠的都是以剑证道,但行动上就变成了说不清的话大家打一架,久而久之剑意都变成一种加密通话一般的存在,导致本门派虽盛产剑圣、剑神等传奇人物,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善沟通。
金凝玉虽身心受创,但反而还是这个门派唯一一个爱说话的人,又恰好天赋异禀,陈宁的师兄弟都很爱这姑娘,时不时就送些东西来,金凝玉不过半年就已达筑基,又过了几年便已结丹,后来某个深夜离开了门派复仇。
那一夜陈宁跟了她许久,看她杀人、放火,她剑够快,心够狠,事后一把大火,烧尽了一切痕迹,而后金凝玉抬头对上了陈宁的目光,她眼睛很亮,像有火焰在燃烧。
“凝玉,你只杀这些人就够了吗?”
陈宁的话好似叫金凝玉有些困惑,她歪着头笑了笑反而问道,“师尊,你知道我杀的是什么人吗?”
“我杀的是一国之君,这个国家很快就会大乱,或许会再掀战火,生灵涂炭。”
“那与我们无关。”
金凝玉看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陈宁却从树下跳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走吧,凝玉,人杀完了就该回家了。”
金凝玉在听完这句话后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有些呆,陈宁握了握她的手,金凝玉过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握紧了陈宁的手。
回来的路上杀人时毫无反应的金凝玉掉了一路的眼泪,陈宁默不作声,却在心里想他的徒弟仍需要磨练心性。
剑不应当有过多无所谓的感情。
5.
但金凝玉确实是一把好剑,就像世上所有珍贵宝物一样,招引来了大批想要她的人。
当然是想要她的命。
大概是什么乱七八糟联盟的人查询真相前来执法,陈宁记不清这些琐事,只记得他当时是如何教金凝玉越级揍人,又是如何为金凝玉打造更适合她的剑招。
金凝玉学得快,还善于突破,陈宁往往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手势她便能心有灵犀,陈宁从来没教过人,便觉得这也颇为正常,晚些时候他一时兴起跑去教新入门的弟子,才晓得是自家徒弟太聪明。
后来,也没什么后来了,剑宗不听人话还护犊子又不是一回两回 ,执法者很快就灰溜溜走了。
自那之后,金凝玉还是一样听话,一样省心,手里剑招愈发凌厉,身上境界也愈发高,但唯有一样变了。
金凝玉爱上了陈宁。
6.
好剑不应当有私情。
但金凝玉的爱热烈而直白,她几乎日日都要向陈宁表白心迹,还曾执剑伤了来找陈宁的女修,后来更是自顾自地找掌门打了一架,因而受了伤晕了三天三夜,陈宁也望着昏睡的徒弟也望了三天三夜,他始终在思考究竟要怎样才能让金凝玉回归正轨。
然而金凝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眼睛亮晶晶地告诉陈宁,掌门同意了。
陈宁并不惊讶那乐于看自己笑话的掌门师兄会是如此回应,但他也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任下去。
于是陈宁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宗一派行事作风称得上自由散漫,唯有对剑不同,不拔剑则已,一旦亮剑,必要十分专注,决不能松懈,更不能放水。
陈宁明知如此,却依然动手,金凝玉表情还是喜悦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对危机起了反应,这才险险避过这一击。
这一击连床带房都一并粉碎,余下的剑意使得屋后的山体发出一阵轰鸣,金凝玉并没有绝对的勇气与自信能够接下这一击,她在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几乎顷刻就红了眼眶。
陈宁想杀了她。
可陈宁却还是救了她,他离开时也顺手捎上了自己,这才使得金凝玉免于被房屋掩埋。
为什么呢?
金凝玉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她从被救出到被打晕不过一刹那,连陈宁的表情都没看到就失去了意识。
而陈宁盯着坍塌的小屋,又看了眼扛着的徒弟,他下意识地心想,这样一来金凝玉的伤口估计要裂开了。
这时陈宁突然意识到,金凝玉对自己而言原来已经如此重要。
7.
陈宁是个怪人,爱剑又不爱使剑,醉心于锻剑以来几十年未曾出剑,头回出手便是自己的徒弟,陈宁将人带给师兄时面上不免有愧,可他那掌门师兄却未多说什么,只问他一句
师弟,你若真杀了也就罢,可又偏偏救了,你在想些什么呢?
想什么呢?
若是杀了,他师兄埋的阵法他不是不知道,那一剑即便正中,人也不会死,但必然能明白陈宁是决不会同她一块胡闹,可偏偏救了。
到底在想什么呢?
陈宁并未作答,只将人丢给了掌门师兄就走了。
8.
陈宁闭关了百年。
9.
百年岁月,陈宁的修为竟几乎停滞。
他日日夜夜地修炼,却始终会回想起凝固在金凝玉脸上的笑容,会想起很久以前哭了一路的金凝玉,这种感情并不是心动,好像是愧疚,又有些心痛,而后是长久的,徘徊在心底的想念,流浪许久的陈宁是被师兄捡回门派长大,他没能在合适的时间体会温情,也没能在合适的时间练剑。
所以陈宁只学会了逃避,处不好的人便远离,练不好的剑就放下,他几乎只锻剑、卖剑,专精于此,专注于此,便有了理由不再考虑其他。
但这一次,当他逃避的时间已经远大过于他与金凝玉相处的时间,却还是在出关那日便迎上了金凝玉的剑。
此时此刻恰如百年前的彼时彼刻。
只是双方换了位子,却也似乎没什么不同,金凝玉动不了手,陈宁也不想随她的心,陈宁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最为清晰——
陈宁仍然希望有一柄经由他手铸就的好剑。
10
“凝玉,你的剑偏了。”陈宁将剑锋挪动了一分,这一分的偏差,无非是可能活到必死无疑,陈宁却点点头。
“这样才对。”
金凝玉的眼泪伴随着剑一并落下,百年后的金凝玉境界与心性已然不同以往,她却还是在这一刻落泪,她许久的坚持与固执,百年来的等候,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她本以为自己一定能更好地面对师尊,去展示她百年来的进步与历练,却在见到陈宁的那一刻也做了相似的选择。
“师尊,你的心里如果没有我,当年又为什么要救我?现在为什么又不回答我?”
陈宁望着金凝玉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这百年来我日夜思索,始终没有答案,而今也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金凝玉黯然的目光听到此又忽地亮了起来。
“我所知晓只有一事……凝玉,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陈宁弯腰捡起了剑,那剑叫他觉得有些眼熟,在他缓缓抚过剑刃后逐渐想起,这原是早年被他的失败品之一,本来也许已经积灰生锈,而今在金凝玉的保养下竟也闪闪发光。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感情,我父母双亡,流浪在外时是掌门师兄收留了我,”陈宁用衣袖轻轻擦去剑上的尘土,而后才将其归还到凝玉手上
“但我年纪太大,即便入门也终究无法走得比别人长远,于是我便另寻出路开始铸剑。”
“但时间太久,我也忘了最处我选择铸剑的理由, 现在望着你手中的剑,我才想起……”陈宁为金凝玉拭去她的眼泪,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有些温柔。
“那时,我听闻铸剑大成便能生器灵,所以或许由始至终,我只是渴望身旁有人罢了。”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凝玉,世上有千万种情感,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是男女情爱”陈宁抱住了仍在流泪的金凝玉,或许人到一定年纪就爱回忆往事,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掌门师兄也曾这样对过他。
“我渴望你成才,渴望你比谁都强,渴望你成为我铸就的最强之剑。”
“但这并不是情爱。”
陈宁这一生从未对人说过这样多的话,说完他便给了哭得说不出话的金凝玉一个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陈宁头一次明白了金凝玉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两个如此相似的人,终于在跨越了百年的光阴后互相理解了。
备注:求知
作者:无琴
塔玛拉不安地绞着手指。
天已经很暗了,夏末秋初闷热无风的空气严密地包裹着她,仿佛存在柔软又教人窒息的实体,让她想到母亲的子宫和绕颈的脐带。一只乌鸦从银白杨树林中猛然飞出,快速地掠过泛红的天际,凄厉的叫声洒落在林间,掀起一阵参差不齐的回声。
厄兆。
塔玛拉把头低得更深了,她模模糊糊地盯着试图爬上靴面的黄甲虫,余光瞥见自己毛糙的裙边,一点暗色的血迹像一只红甲虫攀附其上。这是早晨她缝补磨损的边缘时留下的,针刺破了她的食指,豆大的血珠涌出来,渗进灰白的裙边,她头脑不清的祖母怪叫了一声,枯瘦的大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这是厄兆!
塔玛拉小心翼翼地关上木屋的门,铰链不可避免地发出吱呀声,祖母的鼾声被关在门后,她在门口的石阶上磕了磕鞋跟,挺直了脊背,缓步向林中走去。
这是厄兆——
祖母的声音和乌鸦的叫声在她脑海中盘旋,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安托万!”塔玛拉小声惊叫起来,她金棕色的长辫子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扫在少年苍白的脸上,被称作安托万的少年捂着脸退后了一步。
“塔米。”他的声音通过手掌与脸孔的围成的空间嗡嗡作响。塔玛拉注视着他,用她温柔的蜜色眼睛,安托万不再说话,也并不放下手,她伸手去拉他的手,感到一丝冷意,于是握得更紧。没有手的遮挡,她观察到安托万的脸孔古怪地痉挛了一下,转瞬即逝,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安托万。”塔玛拉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安托万点点头,两人并肩向白杨林深处走去,晦暗而尖锐的月亮在枝头生长,变得滚圆,变得更亮,高高地升起来,闷热的空气被撕开一道口子,风钻进来,吹动他们的发丝和衣裙,塔玛拉悄悄转头看向安托万,他的紫色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我知道,你说了一百遍了。”塔玛拉在行进之中磕了磕鞋跟,“去能实现愿望的地方。”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吗?”安托万目不斜视,他散漫的目光洒向前方无尽的银白杨树。他心不在焉,塔玛拉想道,他什么也不在看。
“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塔玛拉看着高而远的月亮,“你说了无数遍了,因为我送了你一只花环。可是那又如何呢?”
“因为你相信我。”安托万蓦地停步,塔玛拉走过他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继续向前,“看见这样的月亮,没有人会不相信的,安。”
塔玛拉感到丝丝缕缕潮湿气息,随着风散开的水腥味,安托万慢她一步跟在她身后,他们还拉着手,她没有回头。
“应该是我来带路的。”
“我有,”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塔玛拉的声音却突然变得飘忽,“不好的预感。”她没有回头,“你的手搭上我的肩膀的时候,我想要走、跑或者逃……这是厄兆,所有的银白杨都在告诉我离开。”
“但是你相信我。”安托万再次停下脚步,“如果你害怕,我们可以……”
塔玛拉用力握住安托万试图松开的手,“你也害怕。”
“我不害怕。”
“你害怕。”
“我不害怕。”
“你害怕。”
“我不害怕。”
塔玛拉空着的手指向远处隐约闪着光的小路尽头,“你不害怕那个。”她转头,再次磕了磕鞋跟,“你害怕我。”
“我不害怕。”安托万冷着脸,确切来说,他的神情介于冷漠和愤怒之间,脸色是不变的苍白,“我什么也不害怕。”
“我不要你承认。”塔玛拉低下头,“你要实现你的愿望,我就是你的愿望。”
安托万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半晌古怪地吐出一句,“我不喜欢你。”
“但我喜欢你。”塔玛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喜欢你,我相信你,我希望你实现你的愿望。”
“你喜欢所有人。”安托万的脸孔短暂的扭曲了,他转过脸去,月光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但不应该相信所有人。”
“所有人都是可信的。”塔玛拉笑起来,她拉住安托万,背着月光一步步后退,水花在他们脚边飞溅,“见到了这样的月亮,还有谁会不相信呢?”
塔玛拉不会跳舞,甚至不懂得任何一种最简单的步伐,她只是拉着安托万,拉着明亮的月光下,在随着月亮的升起而突然出现在白杨林中的潮水上转圈,向着更深处去,风声、树林和闷热的空气都离他们远去了。塔玛拉的蜜色眼睛一眨不眨,她的声音又变得飘忽,更变得难以辨析,弥散在天上和地下互相映射的光中。
“塔米……塔玛拉!”惊恐从安托万冷漠神情的裂隙中爬出,他大声呼喊着,但在光中,在溶解一切的光中,声音近似于无。他尽力站定了,通过与塔玛拉握紧的手,将她拉向自己,打破了原本圆融的步伐,塔玛拉的力量是如此轻微,她双唇紧闭,模糊的声音却无处不在,她走向他。
天旋地转。
安托万从冥想盆中抬头,他急促的呼吸在几次调息后重归平稳,他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记忆检测,不再为此而失望。记忆断裂的巨大冲击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最后见到的画面是在深水之下,少女塔米的金色眼睛的凝望,再不能更进一步。
安托万面无表情的脸孔又露出一些裂隙,像多年前那个迷茫惊惶的少年。
塔玛拉的金色眼睛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辨别真和假是没有意义的。”塔玛拉说,“不管你相信什么,真或者假,导向的结局只有一个,我们的命运。”
“结局是由人选择的。”安托万说,“如果我们没有做错某一件事,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是指什么?”塔玛拉说,“你和我的对立?你被通缉,被追杀,无处可去?这是我第四次救你了,在你因为你的预言而牺牲了刻斯的平民之后。”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你仍然坚信我是会推动末日降临的魔鬼?”
安托万转过头去看窗外,银白杨在风中瑟瑟作响,雀鸟在树枝间跳跃,鲜艳的绿叶和蓝天构成饱和度过高的风景画,“这样的局面是你在堕落。”他说,“我为我导致的牺牲而负愧,你却认为那是救赎,结局,或者命运……至少不该是你的那一个。”
“你是预言家,却不相信命运?”塔玛拉轻笑起来,“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我曾经愿意为你实现愿望,你拒绝了,这就是命运,你的命运,和我的。”
“当我拥有了更多的力量,”她轻声说,“我要为更多人,为所有人实现愿望……”
让我们回到最初吧,在你与我与万物都没有分开的时候,在凶手和受害者,在狮子和羚羊,在善与恶、光与暗、喜悦与悲伤还没有分开的时候,所有人同做一个梦境,一切都可以被实现,不再失去也不再收获,死与生各自的半圆再次闭合,在一切的终点和起点……
“不,你不能替所有人回答,让我们自己做选择。”安托万说,“我宁可在现世承受折磨。
“安托万,安,你已经替他人做出了选择,你同我没有什么两样。”塔玛拉扳过他的脸,让他正视她的眼睛,“你与我,都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他人之上,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听我说话呢?我的大预言家,你还认不清命运吗?真与假,对与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这是命中注定。”
“这就是我的选择。”安托万最后说。我正在承受折磨。
“那么你相信什么?”
“一切!”塔玛拉缓缓躺下,在洒满阳光的山坡上,草叶扫过她红润的脸颊,引起一阵瘙痒,她欢快地笑起来,手指间绞着一枝紫罗兰。
“它很配你的眼睛。”塔玛拉举起那枝花,凑近安托万,少年坐在她身边,暖洋洋的风卷过花香。他想,这样的少女会是预言中毁灭世界的魔鬼吗?
太阳已经升起,吊诡的月亮和潮水退去了,年轻的魔鬼不知所踪。她金色的眼睛将恒久地凝望,可以相信一切,当一切必然成真。
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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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知
周围突然亮起了十几道灯光,探照灯把整个烂尾楼照得通明。一个高大的穿着白色斗篷的白衣人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走入中庭。坐在轮椅上那个人脸色异常苍白,深色的卷发垂在到肩上,一双眼睛闪着妖异的绿色。这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袍,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手,袍子下摆盖住了腿部以下,隐约能看到他穿着一双深棕色的皮鞋。随着这个人的进入,周围一群人也鱼贯而入,沿着中庭周围的柱子站好。方礼看到薛晴也在其中,和另一个矮个子黑衣人一起站在轮椅正左侧的柱子旁边。薛晴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和平时的她截然不同。
“欢迎大家来到Celestial,这里是脱离俗世的天界之域。”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开口道,“诸位远道而来,让我万分激动。现在,请让我先为大家治愈一天的疲惫吧。”随着话语,这人周围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的绿色的光。柔和的光芒扩散开来,方礼的确感觉自己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旁边的黄牙男人闭上眼睛,投入地享受这一切。
“好了,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生命的本质……”坐在轮椅上的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有说服力。
周炎将摩托车藏在烂尾楼不远处的一处平房里。那平房看上去应该是规划中的值班室什么的,现在随着大楼一起被废弃了。周炎怕影响方礼的计划,压根没敢和曹明打招呼,直接撬锁开走了曹明的机车。这车曹明宝贝得很,他要是不完好无损的还回去,曹明是会要了他半条命的。周炎藏好车,小心地绕了半圈,从另外的角度走到大楼后侧。从没按窗户的洞口看,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灯火通明不说,还闪着些绿光。周炎低头随手捡了跟锈迹斑斑的钢筋握在手里,像个剑客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近大楼。
周炎从小就在山林里长大,之后频繁的和人打架,锻炼出一种类似野兽的直觉。他本能的厌恶和排斥房间里的绿光。他的直觉从没错过。
周炎突然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是深蓝色的,这里远离城市,星星颇为明亮。柔和的风轻轻吹过不远处的林木,发出沙沙的声响。周炎想到自己小的时候住在爷爷家,很多个夜晚也是在周围的田野间穿梭奔跑,和飞虫流萤相伴。但是,现在的的风中,隐隐浮动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没想到你还挺敏感的。”一道白影猛地冲向周炎。
周炎本能地后撤一步,举起钢筋挡住前面的攻击。那人一击不中,倒也不做停留,直接向后跃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你是,那个方礼的姘头?”这人开口说道,周炎一下子认出来他就是当时追杀方礼的那个领头的白衣人。
“不说?不是?到底是不是?你们怎么逃过那场爆炸的?这两天,又躲在哪个阴沟角落里啊?”白衣人抽出银白色的蝴蝶刀在手上把玩,借着月光周炎看到他非常有个性地将头发挑染成了亮紫色,和那个缠在方礼旁边的小姑娘的头发一个颜色。
“你是哑巴吗?还是说你的嘴只替方礼服务?”这男人的脸上露出暧昧而下流的笑容,“这多可惜啊。Firework的雄狮周炎。”
周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男人在暗示什么:“我们Firework是正经的脱衣舞俱乐部,不提供特殊服务。”
白衣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你还在担心合法经营的问题吗?还是先担心你的小命吧。不,我决定了,”他拌了个鬼脸,“我要把你抓起来,然后当着方礼的面折磨你。”
他才不会在乎呢!周炎一边在内心反驳,一边闪开白衣人的攻击。白衣人的动作又狠又快,刀刃擦着周炎的脸颊插了过去,紧接着就跟着一脚直击周炎小腹。周炎闷哼一声挨了这一脚,顺手用手里的钢筋横扫白衣人的太阳穴。
被躲开了。
白衣人的身手快得出奇。他以一个颇为扭曲的姿势避开了周炎的袭击,然后再一次拉开距离:“他们叫我蝴蝶,因为我的动作就如同蝴蝶般轻盈。”
他们怎么不叫你跳蚤,跳蚤动作还轻盈呢。周炎在内心暗暗吐槽,避过“蝴蝶”的又一次攻击。远处有人影闪过,在周围警戒的人肯定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周炎扔掉钢筋,在蝴蝶下一次佯攻挑衅时,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腕,用力扭断了蝴蝶的手臂:“别说大话。”
“哦,看来你还有两下子嘛,怪不得Firework开了这么久都没人来找你麻烦。”蝴蝶扔下刀,后撤了几步,他甩甩手,原本扭成奇怪形状的手臂瞬间恢复原状,“可惜,教主大人已经赋予我超人的能力了,我将得到永生,而你,不过是我玩弄方礼的工具。”
作者:小矮
hero who want to kill THE HERO
勇者。
在我出生之前,勇者来过我们的城镇。他会去到每一个地方,为当地人解决困难。
魔物猖獗所带来的困难。通过战斗可以解决的困难。
我们一般居民没见过他的长相。我听说当时,他被本地的领主接去,盛情款待。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因为,我们一直安居乐业,并没有可怕的、贪婪的魔物来攻击我们,掠夺与杀害。
我们的城镇在离海岸较近的地方。也没有那么近。
虽然我们都没见过勇者的长相,但我们没有人不知道勇者的故事。我们知道,他又战胜了魔王,成功保护了世界不被毁灭。然后他会回到王城,功成名就、得到一切,权力、财富与女人,富足无忧一辈子。
街道上,我们在玩勇者的游戏。扮演勇者的男孩,拿着一根树枝,和扮演魔王的男孩跑又跳了几个回合,将人一推,"魔王"摔倒在地,哼哼道"啊,我死啦"。"勇者"举起"宝剑",大声地笑,然后朝我走来。我自然只能扮演"公主",站在一旁冷眼观看。现在,勇者要迎娶公主了。
我鼓足力气,一脚狠踹他的下体。他凄厉的惨叫声,和他的笑声一样,刺得人耳朵疼。招来许多过路的大人注意,有不认识的老太婆过来搀扶他,心疼他,哎呀,怎么叫成这样。树枝落在地上,被行人无意踩断。
挨骂受罚的,总是不一起笑的人,动手的人。我知道。
但这时,有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按住我的肩,帮我说话。
他说:我都看见了,不能怪她。扮演勇者的这孩子,行为举止都跟个流氓一样,说话粗俗,鼻涕都没擦干净。这个模样的"勇者"简直是在败坏勇者的名声,她肯定很喜欢勇者,所以哪里看得下去。
我才不喜欢什么勇者,我抬头就要反驳这个陌生男人。他示意我现在别说话。
他蹲下身,给还在叫痛的家伙(哪有那么痛,他一定在装)施放了一个小法术,说是可以减轻疼痛。那家伙看他的脸,也不敢继续呲牙咧嘴说没有效果。其他人也不敢多看他,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对大人而言;对所有人而言吧:勇者是这个世界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没有那么重要。钱、食物和男孩才重要。
那个男人当时到街上来,是来卖掉他的猎获。
他住在海岸边。比我们的城镇离海更近。坐在他的屋外廊上,面前就是大海。最早他在那里只是支了一顶勉强住着的露营帐篷,后来他闲得慌,也当作锻炼的一部分,砍伐了木材建起一座勉强能住的小屋。
我问他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我们一同站在海边,望着海。
他说:他在等一次涨潮。
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托腮思考一阵,好似他忘了今夕是何年。然后问我今年多大了。
嗯,你是和这次的勇者同一年出生的。我回答后,他说。
那又怎样?
那,我就要等到你成年的时候。不不是,不是在等你成年啊……他笑了很短暂的一下。
一开始我去找他说话的时候,他从不用正脸看我。啊让我给忘了,他说,将这次的酬劳给我,几枚银币。其实我们说话时,我也忘了。我收下我应得的,但是,我不害怕你,我对他大吵大闹道,本地的领主即使长相端正,受人爱戴,我也觉得他十分恶心;但你有什么好怕的?
等潮说:你真好。
等潮远比我好,好到会将他自己杀死的程度。他的小屋孤零零伫立在海岸边。
有一次我回到他这儿来,坐在门外的廊上,什么都没说,就哭。哭泣的冲动就像心中的浪潮,一波稍落,因一些回忆,又起一波。我不想那么脆弱地流泪,也不想发出那样难听的哭声,我都十岁了。但我一次次回忆起再也无法接触的脸,再无法擦拭的泪,往后还要永远梦到这永别。夜风拂动,我抹了抹自己的朦胧泪眼,看见身旁放着一条擦脸的毛巾,和一条挡风的毯子。
他在屋里点亮灯光,喝一点点酒。我一直哭到后半夜,才逐渐退潮。他也没有问,没有说。
城镇离海岸很远,因为海岸是海中魔物的地盘。类比于我们人类的认识,那片区域就像是它们的歌舞厅,野营地。在从前。
在我和等潮说上话的几年前,那时候我大概还没学会说话,是个只会哭泣的婴儿。等潮偶然经过我们这片土地,据他跟我讲,他在离海岸不远的树林里独自露营,还想着过会儿去附近海湾捕几条鱼烤了当晚餐。结果当晚海滩上,魔物正闹腾得厉害,吵得他上了火。于是他拔剑、走出去,大干了一场。
那天晚上的那群魔物,就像是一群半大小孩,跑出来溜达放肆,不知天高地厚。他这么形容的:来了十一个,我宰了十个,最后一个捂着被砍掉鱼鳍后喷血的伤口逃回海里去了,走之前冲我大叫:"这事没完,等着吧,我们非宰了你不可!"
然后?
然后我想,那我就在这里住下吧,这样一来,我可以在这里等着鱼儿们主动来找我,源源不断。
从此,采集我们的市场上罕有的海中魔物的素材,偶尔还去我们也不敢去的海湾钓点鱼,将这些拿到我们的城镇来卖掉,这就成了他的收入来源。
他开始干这工作几个月后,一头鲸为他上了岸。他当时差点死掉。只是轻视弱小人类的鲸认为他伤到那个程度已经没救了,再也爬不动,也不可能发出成形的呼救,就把他丢在那儿,回海里去了。
他用一直有在锻炼的回复法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只是不说会被衣服盖住的其它,他脸上也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狰狞伤痕。他自己说原本的面目是被中间这道裂谷完全破坏了,反正我也没见过从前他长什么样。
但这件无比倒霉又幸运的事,让之后贴到这座城镇、可能已经沸沸扬扬贴满了全世界的通缉令,和我再也扯不上关系了。最后等潮这样说,然后跟个笨蛋小男孩一样地笑了。我想可能在别人看来,他笑还是哀伤,都一样地面容可怖。
第一次见过后,我向大人了解了一下当时那个陌生男人是谁。他们说他能猎杀魔物,作为冒险者身手不错。勇者会在旅途上解决人们的一切问题,冒险者并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还永远比不上勇者,更容易受伤、被魔物杀掉与吞掉,真不是个好使命。
几天后,我跑去找他。正巧碰见他在海滩上,斩了两三只相对不值钱的小喽啰。
你有什么事?他擦拭溅到身上的鱼类粘液,想要自己习惯,但总还是不能习惯,次次为这种脏污不高兴。
我想帮你处理魔物的尸体,我说,还有鱼。我还可以帮你一起运到镇子里去卖掉。
噢,你有这种技能?
我的父亲是这种使命,我说,他们不让我学,但我有偷偷模仿到一些。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我要我的一份酬劳。
这样啊。
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我急切地说。
好,他擦干净他的剑,那你先来试试看吧。
之后许多年,我先是总跑到他那里去,会过夜,后来甚至不再回家。这自然引起城镇里许多流言蜚语,背后戳脊,不满之意。反正因为他的脸,没人敢真的指责他;因为他的剑,没人敢真的指责我。
顶多有村民对我旁敲侧击。我拨一拨自己的头发,没有表情地回答:反正,我不会违逆我的使命的,放心吧。
我在说谎。
等潮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打工挣钱。
没什么,反正我才这么大一丁点,也不是做我使命应做的工作,却还可以拿到钱,拿到的不少,这很好了。因为等潮自己对攒满一箱金币、买下房子土地、抛洒金钱去快活也毫无需求的样子。他屋子里就有一个装着他这种生活绝对无法削减的钱的袋子,他对我都不藏着掖着,估计我悄悄拿走几枚大金币他也无所谓。
我攒了一年的钱,然后被父母发现,他们全拿走了,一个子儿没留给我。他们问我整天在干些什么不正经的事,他们其实不需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禁止我再去海边,即使等潮将我保护得很好,只有我的手上留着一些技术不熟练时留下的刀伤。
当晚我就跑了,再也不回家。我留了一张字条:成年时我会回来,完成使命的,放心吧,不会威胁到你们。
我在说谎。
我跑到等潮那里,而他也正在月光下抗击着今夜海里来的杀手。他不是每次都能轻松获胜的,这次他只是险胜,最后十分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将他已经抬不起剑去斩杀的两只美人鱼吓得溜回老家。我扶着、支撑着、拖拽着把他弄回他的屋子,他躺下来,好安稳地给自己施放回复法术。
他一直在锻炼,剑术,法术——主要是回复法术。即使在没有敌人来的时候,也从不怠惰……十分偶尔才会喝一点点酒。
这方面他对自己一直很苛刻。这样的战斗就打成这样,我也太弱了……。他喘着气说。
要多强才够啊?我问。是有那样的梦想吗,但你又不可能成为勇者,勇者的强大是使命一样天生的,我想。
大概……他思索着说,至少要能打赢一头鲸。不,这只是基本的。
变成那么强以后你要干什么?我问。人类哪可能变那么强啊;而且如果你有什么很强的魔物仇敌,勇者下一次出征,肯定就会帮你杀了,我心想。
他在新的伤口刚有所治好的脸上露出歪歪扭扭的笑容:
我要去杀了勇者。
……你好傻!我才八岁,可我都不会这么傻!我说。
我要攒很多很多钱,我对他说,马车夫说,给他那样一笔钱,他就愿意让我藏在货厢里,悄悄离开这个地方。之后我还要旅行到更远的地方,要去王城的大神殿,我掰着手指,我要买吃的,要租借马。还有,我看他,也可能需要一柄剑。
原来如此。他瞥我说,你要逃。你要从使命逃走对吧?
我没敢说这一点,怕他之后就将我拒之门外了。
第二天,他收拾了屋子,在这种窄小地方,给小女孩留出一片私人的空间。给我挂了一张吊床。
你看潮水。这些水被引力拉扯,不断不断,拍在岸上。
嗯啊。
被暴晒,蒸发。水自己乐意这样么?
水又不知道什么乐不乐意。
大概是吧。等潮摘了一只手套,伸展剩下的四个指头。被深深砍伤过后,即使基本治好,创痕附近的细小神经还是有些不灵。
他跟我讲"如何杀死一位勇者"的理论。
勇者肯定一秒钟就能把你砍成两段,我直截了当地说。
不。你可不知道——不一定。如果有人类阻拦勇者,对勇者动武,他可能会把敌人的骨头打折,丢在路边等死——他这样做并非出于怜悯他人性命,只是例行公事——但一般而言他被教授的是,不杀人。所以我要刻苦锻炼回复法术,好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治好,迅速爬起来追上去呀,等潮扬起他施法的那只手,说道,或许这样还能对他发动突然的背袭。
但无论如何,你肯定打不过勇者,我说,勇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只有魔王可以与他的强大比肩。而魔王也从来没有打赢他。
当然,如果魔王赢了,世界早就毁灭了。但勇者不会杀了我,所以就算一次攻击失败,我也会有下一次机会,等潮说。哎呀,如果等到这一轮的勇者都完成任务了我也没成功,那我努力多活二十年,还可以等到下一轮。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有机会获胜。
我只需要获胜一次;而勇者只需要失败一次。那样一切就会结束。
为什么啊,我说,我真的搞不懂。难道那是你的使命吗:杀死勇者?
不是,等潮说,正好相反。
我们离开此地的一年前,等潮杀死了一头鲸。
我总觉得这家伙锻炼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该被打得惨烈也依然惨烈,得靠我捡回家。怎么忽然他就变强了。他说没有,这只是持之以恒锻炼的结果。然后,他杀了两头一起来的鲸。巨大的魔物倒下,倾泄而出的体液淋了他全身。他表示:真是太恶心了。
然后等潮告诉我,曾经,他的使命是勇者的旅伴。他是上一轮勇者的旅伴。
勇者一定要有一位旅伴,靠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生活无法自理。你们都知道,勇者是世界第一的强,而他同时也只是个人类;他的天赋点数全加在了战斗上,最为严重的分配偏斜。高级法术咒文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但他不会说正常的话。他完全不能与人交际,靠他自己也不会分辨,只会对着任何活物举剑。知道勇者真相的人,都把他看作一架清扫魔物的机器。旅伴有很沉重的责任,负责机器的开启关闭,能源补充,方向操作。
我从知道自己的使命开始,和你一样,也非常讨厌使命。只要我觉得好玩的我什么都去学一点,而没有花一点心思去研究勇者的旅伴要怎么做。到了成年时,我是被按着头一定要去完成使命,多次逃跑未遂,被五花大绑,王国高层的大人物对我发出威胁:你知道么,如果你不做,世界就要毁灭,你这样幼稚自私,是反世界的大罪。
……那也不是不能干吧,我想,我觉得这和做个猎人、冒险者也差不多,就是和勇者一起在路上杀杀怪寻寻宝罢了,认真想一想,我也不讨厌这种工作。
我没有研究,所以我不知道真相。在一起旅行的两三年间,我一直认为勇者只是沉迷于战斗技巧,性格比较木讷罢了。他在远离人群的森林小屋里长大,所以到了城里不明白怎么和别人沟通,这也很正常啊。而且我一直认为,他不善表达,脑子非常不会拐弯,但其实内心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因为和他相比,我这种旅伴弱得可怜,但他没有嫌弃轻蔑,从不高高在上。他总会处处罩着我,我受到一点伤害,他就会马上帮我防御、帮我治好。我认为我们相处得很好。
我们到了魔王城的附近。那里住的人对这些事了解得更多,他们见我和勇者亲切热情地说话,单方面地,我早就习惯这样了——他们笑话我。
勇者只是一架机器,他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你是对他笑还是对他发怒,他根本不在乎。他会保护你,那只是因为你对于他完成使命是必要的;他保护我们这些人也一样,只是他的使命设定如此。他眼里并没有任何生命、价值,人的存在。你也并不特殊。友情至深、患难与共的好伙伴?你这样真是笑死人了。不信你可以试试,你说再多,他肯定只会表示:不快点继续前进吗。
我听了他们的话。我就试了。结果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勇者并不是伪装隐藏,实际上他的眼里就是没有任何感情,就算他看着你时。他的心里只有他的使命,他要杀了魔王,拯救世界,仅此而已。我以为我已经成为了他的什么,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
我出离愤怒了。但我不该对勇者愤怒,他都不知道愤怒是什么。我顶多愤怒自己的无知愚蠢,而在这之后,我也会一直怨恨自己。
我想证明我是有价值的,我不弱小也不幼稚。我大概失望得不想再活下去。攻入最终的堡垒时,我完全不再理睬他,一个人冲在前面。但他是勇者,他跟得上我,隔着距离也能用法术帮我除掉死角的与过多的敌人。勇者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这简直要杀了我。
进入最终的战斗场所,魔王一击就砸得我躺在了地板上,我苟延残喘,等死。
勇者先用一点点力保住我的命,然后与魔王全力战斗。他完全一个人就能结束这项任务,旅伴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必备道具,在这种场合就更只是份累赘。
他拉起快死了的魔王。他大概在我们三者之间使用了某种法术。
我看见了来自魔王的一段记忆。是长久以来世界一隅发生的事情。勇者和旅伴完成了使命——你听说过谁"完成了使命"之后会怎样么?还活着的话?勇者每一次胜利,与旅伴回归王城,隔日被秘密地处死。他完成了任务,不会获得任何奖励,只会更快地再次降生,投入下一场战斗之中去。
此时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对他而言已经彻底没用了。
而他以此警告我,不要回去,会死。
快逃。
他扔掉魔王的尸体,走回来,对我用了最高级的治疗法术。几秒后,我无比健康而精神地爬起身。他在我身旁倒了下去。
反复降生与战斗的勇者,灵魂也在被逐渐消耗。使命是束缚着,支撑着他身躯的全部力量。使命被完成而消失,他现在根本撑不到再回到刑场。
当时,我根本跟不上思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说的很多事,都是之后我才想明白的。
最后,勇者对我微笑:
"谢谢你。"
然后他变成了碎片。飞散了,一点也不剩。
勇者实际上也只是人类,但变成了反反复复上贡的祭品。
我知道,我说,我懂你的意思了。是我,我也会想到这么干。
只要失败一次,他就再也不用战斗下去了。
如果他死了,魔王没有被杀死,那么很快就会世界毁灭哦。等潮看着我说。
就让它毁灭好了。
他笑起来。
我爱的女孩,我说,使命就是成为这样的祭品。当然没有人是那样说的,他们说她是被神选中了,是天大的好事。我才不觉得。这样的世界,就让它毁灭好了。
她不在了吗?
她去了大神殿。但那也不是她了,她走之前跟我说,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就当她已于异乡死去了吧。
我找出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我十岁时从我的女孩家里偷出来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首饰盒,装着一些摇晃起来会哐啷响,值不了一顿美餐的东西。对我而言,比我的命更贵重,她就在这里。我要闯进去,我说,我要刺穿那个人的胸膛。
神殿有严密看守。你学了一点儿战斗技巧,也很可能会被围攻而死,碰不着她一根头发。
你就赢得了吗?我反驳道,你也赢不了。你也会被勇者一不小心砍了头。
对啊,对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你不要命啦?我笑道。
嗯。嗯。
我们吹着海风,喝小酒。不管我多少岁,只要我要,他就递给我一杯。
我们听着潮汐的声音,日日夜夜。
我攒了很多很多钱,那个车夫每次说要更多,我就赌气一样攒更多。他总是扯些"今年车费到处都在涨价""你长大了,得占更多空间,也更重了,所以要多收钱"。
最后他拗不过我了。他承认,根本就没想过帮我。怎么可能帮我,那可是违反我使命的行为,这罪太重他担不起,给再多钱也不成。
我把我带来的一袋石头扔进草丛里,回等潮那里去。
你的使命是什么啊?等潮问我。他大概觉得总得问一下了,答案是什么,他也不会有意见。
我要给本地领主的儿子,未来的领主,我说,生养三个孩子。
他年纪都可以做我老爸,此时笑得打滚,死去活来。
我想我也要早点出发,他说,这里离得太远,与勇者有关的消息总是得晚两个月才知道。
离勇者启程的时刻也近了。
于是我们收拾行李,我去购买干粮水壶,他去打理装备与马匹。那天清晨天未亮,我们一同出发。
夜晚我们踩在沙滩上,海浪涂过我们的脚,又离开。
驾马离去时,我们回望前一晚烧烤的篝火,留下的余烬飘烟。
海啸朝我们扑面而来。
评论要求:无声
作者:阿列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中秋夜。
那时候的皇帝是那个很有名的唐明皇,不过这个故事跟杨贵妃没有什么关系——至少关系不大。众所周知,除了喜欢美人这个绝大多数皇帝都具有的爱好之外,唐明皇也很喜欢道士。今天的故事里就有这么一位术法精妙的道长,他的名字,或许你也曾经听说过,叫做叶净能。
举凡帝王的身边,自然少不了辅佐他的臣子。有安邦济世的能吏,当然也有那种不怎么能安邦济世,却偏巧有别的能投帝王欢心法子的人。倘若称他们为弄臣,未免太不礼貌了些:毕竟当朝圣上总是,或者说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多半总认为自己应该是,贤明正确的,必不可能被区区臣下愚弄;然而他们除了帝王的喜爱之外,好像又确乎没有什么值得史官大书特书的功绩。如此说来,称他们为宠臣,大概算不得过分失礼。
闲话不提,言归正传。故事的开场恰巧是在八月十五那一天的晚上,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月饼可吃,不过登高赏月已经是一项在不愁吃喝的人们之间风靡的活动了。整个国家里最不需要忧愁吃喝的那个人带着他大约也不怎么需要忧愁吃喝的宠臣和随从,热热闹闹前呼后拥地在皇宫附近选了一个风景正好的山头,月亮饱满而又明净地洒下银光,样子好看极了。于是皇帝指着月亮问叶净能:“你瞧这月亮,离着那般远。道长素来能掐会算,算得出月亮上是怎样的光景不能?”
净能本来笼着手站在一边看他们的热闹,离皇帝有那么不近不远的两尺,衬着背后的一棵松树,极有那种方外高人的气质。闻言他慢吞吞地开口。
“哎,哎,陛下。”他说,摇了摇头,“月亮好看,看看就算了,莫拿手指去指它。民间有说法,拿手指点着月亮,明天是要掉耳朵的。”
皇帝讪讪地把手指收了回来,但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哪里来的这些胡说。”他清了清嗓子,“朕可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普通小民指不得,如何朕指不得?——莫要岔开话题,方才说的是月亮上的光景,道长到底能不能算出个所以然来?”
净能站直身子,瞥皇帝一眼,把笼在袖子里的两手拿出来摆了摆。
“莫急,莫急。能自然是能的,只不过嘛……”他把话音拖长,皇帝便一时忘了刚才的不大高兴,一门心思只想听他讲下去,“只不过我说了也没什么劲,不如带陛下去月宫一游,您亲自看看如何?”
皇帝瞪大了眼睛:“怎么去?”
“陛下自己自然去不了,和臣一块儿去,又有什么难的呢?”
皇帝喜出望外:“当真?”
“当真。真得不能再真了,陛下可是九五至尊,只要开口,哪怕是假的也能给您翻成真的。”
皇帝大略是没听见净能咕哝的后半句话,又或是他实在太高兴了,听了也没放在心上。但他毕竟是个皇帝,总要有些皇帝的架势,于是他假装庄重地思考了一下,问:“那我能带上侍从吗?”
净能甩了甩拂尘,也假装慎重地答复他:“这个就不能了。陛下您想啊,登山赏月,这还算是凡人的地界;倘若要到月宫去赏看,那可算是仙人的地盘。陛下在凡人的地界是最尊贵的,因此才能得了仙缘。侍从不过一介凡人,他们要也能有这资格,那可不掉……咳,那可不乱套了嘛?”
皇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见仙人呢?”
“衣服?”净能愣了愣,“那就……穿白锦绵衣吧。”
“为什么是白锦绵衣?”
“因为月宫里都是水晶楼殿,寒气逼人,恐怕陛下受凉。”
“非得是白锦?”
净能便笑答:“陛下怎么还和臣杠上了?白锦也行,赤锦也行,青黄白黑都行。陛下要什么给什么,可不就是我们这些臣下的活儿呗。”
一面说着,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拂尘。只见漫天的银光仿佛在拂尘的指引下瞬间聚拢,众人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就看见一道仿佛白光砌就的台阶从面前一路伸向天空,一直伸到了遥远的月亮上。
侍从们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皇帝则飞快地在侍从的帮助下换上白锦绵衣,胡乱挥了挥手,便急匆匆地跟着净能踏上了登月的阶梯。
皇帝刚在那发光的阶梯上才走了几步,四顾左右,却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楼殿面前。回头看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阶梯,只见地面一片云雾缭绕,仿佛真的身在云端似的。净能施施然朝面前的大门走去,向站在那里的白衣白甲,仿佛卫兵样貌的人行了一礼,说:“大唐的君王到访仙宫,还请放行。”
那卫兵觑着眼把净能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让出一道路来:“人间帝王,准许入内。”
皇帝便点点头,抬脚正打算往门里去,卫兵猛地大喝一声,把他拦住:“你是何人!不许擅闯仙宫!”
皇帝吓了一跳,指着自己说:“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朕是大唐的君王。”
卫兵把手中持着的长戟往地上用力一顿:“大唐的君王是方才那位报的名号,你却是什么东西!”
皇帝从他生下来开始还从来没被这么呵斥过,一时说不出话来。净能连忙赶过来替他打圆场:“哎仙君,仙君,他才是大唐的君王,在下乃会稽山修道人叶净能,不过是陛下的马前卒而已……”
卫兵狐疑地把目光在净能与皇帝之间来回移动,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移开长戟,放他们二人进门。进门之后还能听见卫兵在身后用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人间的帝王可是愈来愈没用了,连报个名号这样的事,都还要雇个人来做。”
皇帝正打算回过身去发脾气,却被净能着急忙慌地拖走了:“陛下,陛下,莫和他置气。仙人自有仙人的法度,和凡间毕竟是不同的……权当他脑子不清瞎胡说,您先来瞧这殿阁,这可比他好看多了。”
那楼殿台阁确实好看。不愧是仙境,一应梁架檐柱、门窗户帘,处处的布置都与皇帝看惯了的人间建筑不同。皇帝顿时就忘了那个卫兵对他的冒犯,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
只见这月中的宫阁巍峨,高楼林立,竟是全用水晶雕成,饰以玛瑙、琉璃等七宝珍石。透过剔透的水晶墙面和窗门,楼中行走坐卧的神人仙娥一应清晰可见。皇帝啧啧称奇,走到近处细看,用手摸了摸精雕细琢、镶嵌宝石的栏杆,叹道:“这样华丽的水晶楼宇,美则美矣,只是都这般无遮无拦的,仙人们住着竟不觉着别扭吗?”
净能站在台阶高处笑了笑:“仙人么,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看得透一切,原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只有凡人的百般心思总要避着人,这里遮掩一句,那里私藏一念,总以为旁人窥探不见,故而安全无虞。其实缩头乌龟与水晶楼宇,到底是哪个更安全一些呢?”
皇帝觉得他在打机锋,随口道:“我猜是乌龟。”
净能也不问他理由,也不作答,只笑着伸手指了指殿内,说:“陛下来看,殿中正开宴呐。”
水晶铺地、玛瑙为砖的大殿之中确实正在举办一场宴会。正殿四周摆满几案,诸多仙人觥筹交错、笑语如潮,虽然陈设与人间迥异,这个热闹的气氛瞧起来倒像是与凡人无差的样子。殿中丝竹萦耳,有许多身着白色华裳的仙女在正中蹁跹起舞。皇帝素来是喜好乐舞的,这仙乐听了一耳朵便走不动路,站在那里如痴如醉地听,两手轻轻地打着节拍。
净能觉得有些好笑似的拽了拽皇帝的袖子:“陛下可以坐下听曲,不妨的。不过仙馔寒性大,凡人耐受不住,还是不吃为宜。”
皇帝分了一半的心思嗯嗯几声,随净能在殿侧的一张空席上落座。周围的仙人对于旁边忽然来了个陌生人毫不惊异,却也并不打招呼,只照旧饮酒喧笑,观望殿中舞蹈。却有另外几个衣饰华丽的仙娥捧着水晶盘,盘中盛着各色见所未见的果菜,前来殷勤布让。
净能道了谢,将果菜留在面前盘中只看不吃,皇帝也依他的样子行事。仙娥也不多劝,含笑为他俩面前的酒杯中斟满乳白色的酒液,便告辞离去。皇帝便悄悄伏在净能耳边,低语道:“果然传闻广寒仙子个个花容月貌,殿中舞蹈的女仙且不论,连斟酒布菜的侍女都这般容色,也不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忽然就见整座大殿的笑语和乐声忽然停滞,所有仙人和仙娥的目光都向他投了过来,神态里从鄙夷到怒目而视,有些甚至已经直接骂了起来。皇帝不知所措地看向净能,只见净能面露无奈地把皇帝拉起来,低着头从满堂的骂声里灰溜溜地窜了出去。
好在似乎也并没有仙人追出来。大殿外有一棵高大得凡间无法想象的巨木,样子似乎是桂树,然而树叶是发光的银色,花则是云朵般的纯白。两人便在这棵巨木底下喘口气,皇帝向净能抱怨道:“这些仙人是怎么回事?好生无礼!”
净能叹口气:“可不是陛下您先对仙娥动了些,咳,心思……”
“我只夸了她们美貌!”
“陛下呀,这水晶宫殿,可是藏不住人心的……”
皇帝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泄愤似地捶了一下树干,震落一阵素白的花雨。大概是这一茬插曲败坏了他游玩的心思,皇帝推说在月宫待得有些冷了,要净能摆驾回宫。净能也不推辞,拂尘一抖,化出两朵彩云,托着他与皇帝从月宫返回人间。
来时的路却比去时要稍远几分,皇帝乘着祥云叫金秋的夜风一吹,倒是恢复了一点好心情。他问净能祥云行到了哪里,净能便把云慢下来,指着下方夜深人静的街巷说,这是潞州城。皇帝瞧了几眼自己治下的国土,城垣规整,秩序井然,顿时又志得意满,觉得在人间做帝王好过在天上受气。
“只不过那仙乐的确是好的。”皇帝带了些遗憾说道,“倘能经常听到就好了,旁的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净能袖着手,不怎么上心地说:“既然如此,陛下不如自己试演一曲,随后教习乐工,那也不是不能经常听到。”
皇帝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妙啊!只不过我没带常用的玉笛来……”
净能挑挑眉毛,把手向云里指了指,那只帝王平日常用的,缀了块玉牌的笛子便落进了皇帝手中。
“不愧是仙师。”皇帝心满意足地接过笛子,回想着方才在月宫里听见的旋律,就这么吹了起来。一曲终了,他哈哈大笑地停下来,问净能:“如何?比那仙乐也分毫不差吧?”
净能拱了拱手:“以陛下的音律修养,自然是分毫不差。”
皇帝却把眼睛一瞪:“哎,错了。朕把第二节还有第四节改了改,还有最后那一段可没听上,明明是朕依着这曲调自编的。”
净能仍是泰然自若,丝毫不乱:“臣只是个修道人,于音律只是听个囫囵,囫囵算来,那确实是分毫不差的。”
皇帝心情正好,也懒得和他计较对错。“我打算给这支曲子起名叫‘霓裳羽衣曲’,对,就像那跳舞的仙娥穿的羽衣一样!”他兴冲冲地说着。一时兴起,他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金钱,望空就往下方的潞州城里撒个精光,随后支使净能架云回宫去了不提。
故事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不是因为它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声:大概十来天之后,皇帝的属下喜出望外地前来报告,说中秋节那一天,在潞州城发生了祥瑞,半夜里有祥云绕空,天乐临城,半夜醒来听着的人在街上拾到了金钱,此必国运昌隆之吉兆。
皇帝听着那小官伏在地上欢喜得声音都在打颤地汇报,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群臣便面面相觑,推让了一个最德高望重的老宰相战战兢兢地上去问原因。皇帝笑得直打嗝,一五一十地把中秋节那天他与叶净能前往月宫一游的事讲给了群臣听——当然省去了因为肖想仙娥而被赶出来的部分。群臣大松了一口气,齐声高赞陛下得神仙眷顾,自三皇五帝周秦以来世所未见,总之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意思。皇帝听着山呼万岁的声音很是受用,得意洋洋地让太史官把这一段写进《唐录》里。
也就成为了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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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材来源,主要是敦煌变文《叶净能诗》和《天宝遗事诸宫调》,再糅(改)和(编)了一些香艳(?)民间传说的细节在里面,所以我也不清楚这个算不算二创……写得很仓促并且已经大幅偏离我的原计划,但出于各种个人原因已经来不及改了,就,就当普通地听了个不太好听的故事吧……_(:з」∠)_
作者:巫念桃
*大杂烩
一轮黄而圆的月亮冷冷地挂着,腥且凉的月光贴在砖墙上。偃师走过来时的路,回想起十二束垂旒后面,老皇帝隐隐绰绰的面孔。与老皇帝对话时,偃师始终低垂眼眸,以示对天子威严的敬意。仅仅在最后躬身退去的一瞬间,他用余光瞥见静止的玉珠后面一张暮气沉沉的脸。
偃师在二十三年前见过皇帝一次。彼时,他站在宫墙之上遥望中轴线尽头的佛寺,身后是一片狼藉的宫宴。素色月光垂下来,恍若天地间的挽联。他曾经的政治同盟、令他头疼不已的姐姐在那里自戕而亡,血溅了佛像一身。与此同时,疆域内所有的芍药感应而开,平壤、吐火、骠州、结骨……近千万平方公里,每一寸土地的芍药都在一瞬间绽放,开足三个月,天地之间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时人啧啧称奇。三个月后,是夜,一位赤贫的妇人饥苦难眠,扑鼻的芍药花香引诱着她。妇人不管不顾、赤脚踩着湿润的泥土到花丛中狼吞虎咽。不久后,妇人怀孕了,诞下一位女婴。这位女婴在出落得宛若一朵丰腴的白芍药,被老皇帝采入宫中,成为如今的贵妃。她的母亲,那位几近饿死、被迫食花的妇人,依旧保持着以花、露为食的风雅爱好,引得他人争相模仿,一时间都城花贵。
皇帝召见偃师,不为其他,他想让偃师制作一个木人。活的。他要永远地纪念这一天、这一刻,他负手立在宫墙之上,而他曾经的政治同盟、令他头疼不已的姐姐及其同党在诡谲的政治斗争中被一网打尽。哀嚎与血液浸透了他的靴子。他的姐姐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在寺院自戕,这位素有“月下芍药”美名的卓越政治家,死在一个芍药盛开的月夜。满城的花香冲散了宫墙内的血腥,偃师在墙角,一颗人头滚落在他脚边。几刻前,这颗头还好好得长在尚书右仆射身上,舌头还在口腔里上下搅动,唾沫横飞得说着恶心皇帝的话。
那颗头显然还没搞懂自己已经死了,它叫住偃师:“刚刚发生了什么?”
偃师手里拿着画布,正紧张地捕捉皇帝英勇的神情样貌。宫墙高四丈八,偃师不得不眯着眼睛仔细看,他维持了太久仰头的姿势,脖子酸疼不已。夜色渐浓,乌云遮月,他什么也没看清。
“你死了。皇帝先动的手。你逃跑时,摔了一跤,自己把头跌折了。”
头颅倒是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偃师还挺意外。他指着旁边那滩红色的肉泥:“哝,那是你的心脏,它知道皇帝发动政变的消息,把自己给气爆了。”
“这是什么味道?”
“芍药花开了。”
“安阳最喜芍药。”头颅感叹道。
“你在做什么?”
“画像,准备替皇帝制作木人。”
偃师把自己画好的画像递给头颅,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着。
“不错,有三分像。”
“剩下的像谁?”
“安阳公主可还活着?”
“在寺院自戕,死了。”
头颅久久沉默。它是看着安阳公主长大的老人,后来也成为她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这位老人,早就做好了为她而死、先她而亡的准备。它无法流泪,只能枯瞪着双眼。
“安阳与皇帝最像。你的画,三分像安阳,恐有后患。”说完,这颗头阖上眼,永久地死去了。
偃师来都城的路上弥漫着呛人的花香。属于这个季节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都开地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偃师把认识的、不认识的花都瞧了个遍,唯独不见芍药。贵妃喜月下赏花。老皇帝早已命令花冠催开百花,只待鉴月宴,千百仕女对月击鉴,以鼓传花,博贵妃一笑。唯有芍药不肯。全城的芍药被连根拔起。焚毁之日,都城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烈火中尖锐的哭泣,芍药尸体的气味久久盘旋,不肯散去。唯一幸存的一株芍药在御花园,那日内侍前来斩花,适逢贵妃于花前小憩。那芍药见了内侍,花瓣源源不断涌出露水。贵妃怜爱地捻着花瓣:“你哭,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这位仁慈又柔美的贵妃使用了宠妃的特权,打发走内侍。作为回礼,芍药开得无比艳丽。那位美人颦促的双眉难得舒展,对芍药笑道:“你开给我看有什么用呢?”
原本画像里的三分像,做成了木人,反倒变成五分像,这让偃师惊出一身冷汗。或许先皇到死也没能分清这对相似的兄妹,据传,先皇立太子之事一拖再拖,是因为他意属安阳公主——一个在政治上有着绝伦的天赋,却生错性别的人。一直到先皇病重,太子之位始终悬空。有流言称,先皇死去之前,召见的本是安阳公主,却被近侍传成皇帝。出来时,皇帝宣布先皇病逝。那次会谈涉及的所有人,在皇帝登基不久后都以各种方式死去。或许连皇帝自己也没能分清他和姐姐。这个与自己五分相似的姐姐,拥有过人的容貌、先皇的偏爱、老臣的支持与卓绝的政治天赋,还险些当上皇帝。面对这张脸庞,他终日惶惶不安,好像自己是安阳的影子。在安阳死去的那一天,他终于成为他自己。
偃师用了二十三年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在接到皇帝召令之时,他显得格外平静。皇帝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等待,他已经老了,半只脚跨入坟墓,即将和自己的姐姐会面。中年时,他尚且精力充沛、体格健壮,能回忆起当时英勇的自己,现在,他年老体衰、身体孱弱,私下里只能依靠着贵妃柔软的身躯,从她年轻的肌肤里榨取养分与生机。适逢鉴月宴,他召来偃师,打算向贵妃展示他当年的荣光。
偃师躬身聆听老皇帝的话——他照例回忆了一次安阳的死。这些年来,他的叙述能力与日俱增,从一开始简单的的“她死了”,到现在把当时的每一处细节都拿出来反复品味琢磨,一讲就是三四个时辰。他招招手,侍从递来润喉的茶。老皇帝抿一口,呛着了,不停地咳嗽,像生锈的铜,一碰就簌簌掉落大块的锈屑。
“见笑了。”他一边咳嗽,一边揉着自己头疼不已的脑袋,“安阳……昨夜朕又梦到安阳了,她还是怨朕。梦里她用玉箸敲朕的脑袋……小的时候,朕顽皮,气走太傅,她也是如此对朕……近些年,朕的头被她敲得越发疼了……”老皇帝不知道的是,我们现代医学一般把这个病症称为偏头痛,由纵欲、多疑和作息不规律引起。他固执地给自己的病赋予诡异的想象和难以言喻的愧疚,尽管对听者而言,拿更近乎一种炫耀。安阳公主在他衰老的舌头里反复死去,鲜血一遍又一遍溅满佛像。真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皇宫的另一边,木人在偏殿等待偃师归来之时,被一股细微的香气吸引。它在皇宫内兜兜转转,在御花园找到一株它从未见过的白色的、层叠的花。
“一路上我见过各种各样的花,却从未见过你。”
“这是芍药。”身后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
木人回头,两人彼此都被吓了一跳。
“我想你一定是偃师带过来的木人。”
“我很像他吗?”木人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纪念皇帝年轻的容颜,但它从未见过皇帝。
“你比他更年轻、更英俊,也更像安阳公主,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我虽未曾过他年轻时的样子,但我可以肯定,皇帝年轻时的神情一定不像你一样柔和。”贵妃上前摘下芍药递与木人,“方才你端详它时的样子很是温和,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它。”
“可我将它放在哪儿呢?”
“总有地方能放,找个花瓶,或者土堆,什么都好。这里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你快回去吧。”
木人别过贵妃。离开前,它忍不住回头,月色之下,贵妃站在原地,像一纸剪影。她周围的环绕着衰老的、腐朽的气息,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气。
鉴月宴开,皇帝与贵妃坐在最高处,百千仕女对月击鉴,声震云霄,衣袖翻滚间,大团大团的花束在鼓面舞动。仕女中间,立着一个八丈高的灯树,上缀金银珠玉,随声而动,叮当作响,与月争辉。鼓声渐急渐促,恍若金戈铁马、虎啸龙吟,有吞月破云、翻天倒海之势。天上的云退避三尺,月光倾泻而下,一片清明朗润。娇艳的花束承受不住激烈的鼓点爆裂而亡,皇帝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拉着贵妃的手起身观赏。他拍拍手,鼓声急停,仕女训练有素地分列两边,偃师带着木人从中间走过,走向皇帝。老皇帝起身,年老的脸庞与年轻的脸庞在月光下对望,所有人都屏息等待。
许久。
“像,真像。”老皇帝领着贵妃走到木人身边,仔细端详,其神态形状,与活人无异。老皇帝伸出手,放在木人的鼻子下面,没有呼吸。偃师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他不禁感叹,皇帝是真的老了。
木人也在打量老皇帝。他们距离太近,老皇帝身上衰老的气息似乎找到了新的去处,攀附上木人的身体。它有些失望,移开目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旁贵妃,它前一晚上得到了贵妃赠予的芍药,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声谢谢。只是它的目光过于诚挚,绝非死物所能拥有。老皇帝疑心病起,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捉拿木人,斩下头颅、手足,截断面只是普通的木头。又命人破开其胸腔,试图找出一颗鲜红的心脏。原本填充了锦绣罗绢的地方,只躺着一朵盛开的、鲜美的芍药,带着熟睡的芬芳与安宁。老皇帝大笑,称赞偃师手艺奇绝,又取下芍药,别在贵妃鬓边,笑道:“此花能助娇态也。”
这只是宴会的一个小插曲,歌舞还在继续,木人散落的躯体被焚烧殆尽,偃师得到了皇帝数不清的赏赐踏上回乡的路途。
艾伯特永远是一座与世隔绝的海滨之城,海边的人群,夜晚的篝火和带着水珠的气泡水,正是这些构筑成了这个城市,也确实是能被称作度假胜地的好地方。
刚下飞机的昆尼尔这么想着,以出差为名义的度假啊……听上去不错。平常西装革履的他也入乡随俗了一把,墨镜沙滩裤和大花衬衫那是一样也能不少,来接他的人都小小惊讶了一把。不禁在心中暗道难道本部的人都这样?
“您好,我是驻艾伯特的专员阿尔伯特·肖尔。大致情况我相信您已经了解过了,我先送您去招待所?”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看着不着调的本部专员,内心的疑问层出不穷。
昆尼尔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决心要逗一下这个有趣的人:“其实啊……我已经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了,本部派我来是为了回收的,现在这么做就是迷惑视线。我现在穿这一身都是要很好地融入这座城市,你看看谁来艾伯特还穿西装的?”这一番话成功忽悠到了阿尔伯特,听得是晕乎乎的只能应和着点了点头。
昆尼尔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刚刚好目的地也到了,他便挥别阿尔伯特自己提着行李上楼了。这里还没有电梯,昆尼尔只能提着自己那个硕大的包一步步往上挪。楼梯间倒是打扫地很干净,安静的只能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不,不是他一个人。昆尼尔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强烈地感觉这个楼梯间在那一刹那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明明只是普通的……昆尼尔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现在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来自远方的轰鸣声,反复在他耳边响起,可是身体根本是动弹不得。
霎时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里。梦里的他慢慢地攀上悬崖,这里好像是某片海滨的一处白舀崖,澎湃的潮水拍打着与海平面近乎垂直的白色崖面,留下一层潮湿的痕迹。天空灰暗无光,暗淡的日光从浓密的阴云缝隙中渗出。无力,这是昆尼尔的第一个念头,他只能一个劲地跑,但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力罢了。
但是梦里的他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他”慢慢地攀上悬崖。悬崖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山洞——虽然没有任何提示,但是那似乎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他必须要醒过来。
天边的轰鸣越来越远,昆尼尔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松快无比。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那个楼梯间,脚边的包还在原地,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这种东西……还不如不要。”昆尼尔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继续提起脚边的包往上走。他也确实不是来度假的,执行局找遍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人适合这项任务,或者说是回收。
上面老东西们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昆尼尔也总是和同事们私下讨论上面的各种决定,但是他还是来了这。这座看似风平浪静的度假胜地,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
“满潮”,他们都是这样称呼的,多年前的一个无意之举酿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昆尼尔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胆小、怕死、懦弱、冠冕堂皇就是这些老东西们的真实写照。沉睡在冷冻仓中五十年醒来一次,只对局内重大事件作出决定,某种东西给了他们超长的寿命,就像上上个世纪的僵尸一般在这个世界久久不愿离开。
他总是对这些嗤之以鼻,老古董活着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旧世纪的亡灵罢了。昆尼尔躺在床上望着招待所的天花板,脑中回想的是以撒在一次治疗后对他的诊断:“你在害怕什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的潜意识在努力回避着什么,你需要想起来。”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噢,当时他毫不在意,只想着下班了去隔壁街角的酒吧喝一杯放松放松。
日落的余温渐渐消散,酝酿着自由自在的夜晚。推杯换盏间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来这的目的,借着酒精他逐渐到达了所谓的“绝佳状态”,无所牵绊越上了顶端的时候,风起了。远处袭来的狂风裹挟着潮湿的海雾,伴随着阴云中落下的水滴,重重地拍打在白色的石崖上,留下一滴滴潮湿的印迹,随后又被更多的雨滴所淹没。海水涌起汹涌的波涛——风暴已经来了。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清醒,他回过头,刚刚热闹的海滩空无一人——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了,这让他不安起来。
忽然,他看见了那白色的石崖上有一个洞。那洞就在那里,却散发着不可说的奇妙感觉,雨滴打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得生疼,他往那石崖去了。
他缓慢地攀上悬崖。风吹得他的衣服飘扬,雨滴又将漂浮的衣襟打湿垂下,好像斗败的凤凰垂下高傲的头颅。阴暗的现实丝毫不能阻挡他的决心。目标近在咫尺。
他知道这里的恐怖而黑暗的传说。上一个胆敢这么尝试的专员发了疯,现在还关在纽兰德市郊外的一个疯人院里。他的胡言乱语毫无逻辑,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那里对他是一个诱惑。那就好像花蜜之于蜜蜂,这无可抗拒的诱惑吸引着他,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这可能是个陷阱,昆尼尔提醒着自己,可是那诱惑是这么的强烈,以至于他永远难以摆脱它的束缚。
他为了抵抗这个想法做了很多努力。他希望将其抛之脑后。可是那里就好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这个铁块不断地向那边滑去。而他的好奇心也占了上风。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一个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过的门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这个入口通往何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心中有一个声音驱使着他来到此地。那就好像恶魔的低语,拥有难以抗拒的魔力,他相信每一个听到这种低语的人都不能抵抗他的力量。
地狱般的暴风依旧,海水愈发地汹涌澎湃,这里的一切都不似艾伯特对外宣传语说的那样美好。他慢慢地撑起身子,跨进了黑暗的洞穴,那里是地狱之门。洞口雕刻着几句古老的箴言,他颤栗着扭开手电筒,光芒刺破了潮湿的黑暗。石壁上刻着的是那旦古即存的古老警告:警告着每一个来到此处的勇敢者——亦或是送死的祭品。
字迹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他还是认出了这句臭名昭著的警告。他微微一笑走了进去,走进了黑暗之中,仿佛是巨兽的贪婪的嘴将其吞噬。
手电筒本就微弱的光芒在这似乎已是实体的黑暗当中显得软弱无力。四周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冰块,寒意四起,他打了几个寒颤。前途的黑暗宛若张开的撒旦的巨口,等着无辜的探险者的献祭。四周的石壁潮湿无比,隐隐中似有水珠滴落的嘀嗒声。万籍俱寂,唯有他粗重的,恐惧的呼吸声响彻四周。
在这黑暗之中,时间仿佛已经不存在了。无边的黑暗包裹了时间的长河,巨大的石壁恍然如一座大坝,将愤怒狰狞的时间的激流阻挡在这石洞的外边,让它永远不可能流逝。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向迷失的黑暗的中央。那里是一具石棺,破碎的石块散落四周。那石棺旁边环绕着可憎的壁画,模糊不清好像恶魔的笔触。而那形体,巨大的如同宏伟的帕特农神庙,精致的又宛如小巧的核舟。他凑近了那宏伟的神迹,想要仔细看看这伟大的工作。突然,无以名状的恐怖突然攫取了他的灵魂,让他从浑浑噩噩的迷茫中清醒过来。
他认出来了,他正盯着石棺的墓志铭,那墓志铭的文字奇异,不像是地球上的文字,而那上面的落款是唯一能看懂的,写的正是他的名字。
昆尼尔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但那尖叫很快就戛然而止了,好似突然被什么存在扼住了咽喉,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而眼前的场景突然一花,仿佛有无数彩色的星辰在他眼前掠过,无数不属于地球的色彩交相辉映,随后而来的是一片漆黑。他感觉意识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一种被栓锆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他试了好几次,才颤抖着摸出小小的手电筒,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狭小的空间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使劲推了推天花板,粗糙的石头质感让他一惊。可是那天花板沉重的如同山岳,而他只能躺在这逼厌的空间里等待应有的结局。他看见了另一个他疯了一般地跑出山洞,攀上悬崖之顶,在暴风雨中跑向远处的居所。他的神情可怖,眼神黯淡无光,毫无生机,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他被关进了纽兰特市的疯人院里,那里有好多眼睛无神的人,疯狂地,大叫着,大笑着,恍若疯癫。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摇头叹息:又一个人成了恐怖传说的牺牲品。
可是,他知道,他还在那逼厌的空间里,推举着那沉重如同山岳的巨石天花板。
暴风雨更猛烈了。
姓名:昆尼尔·兰德
……
……
天赋:无
评价:正常,且可控,准许B级行动,代号“潮”。
补充:于“潮”行动中丧失理智,目前原因不明。合理怀疑是某种“器物”造成的,已收录且进行调查中。
……
……
代号“潮”
原因:不明
触发:不明
任务等级:□■(建议封存)
任务更新:负责干员【昆尼尔·兰德】
任务结果评定:失败
任务具体报告:丢失■■于■日■时,由于干员的■■■问题,任务中断。
目前任务回收人数:15□□01人
随意
// BGM:koyori-さよならテンダ / COVER:LOLUET
// 可以说是一些流水账
// 晖良x白夜
// 电脑太卡了我没有排版……!
——消毒水的味道,以及,轻微炸响的机器运作的声音。
眼睑之外的范围弥散着明亮的光,视野变成了接近橙粉的颜色,就好像在灼烧一样。
他开始意识到这片粉色,像是高温下融化的棉花糖附着在视网膜前,黏黏糊糊,又烫又疼。因为眼睛闭上的时间太久了,那其中没有任何残存的视觉后像。全然虚无、空荡荡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后,他开始默数机器发出的滴滴声,并且试图辨认那堪称响亮的声音下面掩盖的东西。
呼吸声。
除了他本身之外的另一个声音。混合着频率正常的心跳,平静地围绕在他身侧的位置。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声音,他原本并不想睁开眼睛。要强行把已经融化黏连在一起、重新生长起来的皮肤逐一撕扯开,那实在是太痛了。肮脏的血液必然会在撕裂伤口的时候从眼睛里流出来,那一定,会把他的样子弄脏的吧。
蠕虫般扭曲笨拙的线条,泛着白光,继而从粘稠到令人恶心的棉花糖中钻出来,机器的声音因此产生了变化。略微加快的速率即将把他的不情愿变成一种谎言,胸腔和喉咙涌上呕吐的欲望,羽衣白夜睁开了眼睛。
粉色变成了无趣的白色,他现在躺在医院里,理所当然。大多数涉及到鲜血、决裂和枪支的电影,转场后的画面总有一次会在医院。就好像消毒水一泼就能把硝烟味全部洗干净,缝合伤口后,只有血的气息会一直残留在鼻腔之中。
鸣桥晖良现在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他的手边放着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漫画书,以白夜现在的姿势,看不太清那是什么。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心想也许他应该重新闭上眼睛,再睡一觉,下次醒来大概就又会换个更漂亮一点的地方。
然后,他就不要再醒过来了。最好晖良也不要,就保持现在这样,安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杂音就可以了。
他这么想着,准备重新合上眼睛,在那一瞬间有什么温热干燥的东西摸了摸他的手腕,仓促的动作把冷冰冰的输液管一下子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这种短促而奇异的触感把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白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醒过来的晖良抢先一步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只是平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一幕,只不过是来医院看病、手术、输液,痊愈后就出院回家,如此而已。
白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张了张嘴,感觉嗓子里很干,过了没一会儿就渗出血腥味来。于是他尝试着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没有管那些还在不断往血管里注射药液的输液管,胡乱地往病床旁理应放置着水杯的床头柜摸索。
晖良在他打翻上面的东西之前按住了他的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重新坐了下来。
白夜默不作声地喝了水。他不想问最后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回忆以往的那些开始变得散碎模糊的记忆。他想听晖良说话,便在喝水的中途抬起眼睛看他,盯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像盯着夜晚天上看不清的星星一样。
“……呃。”晖良稍微坐直了一点,也同样看了回来,“之后要怎么办?”
之后……?
白夜把水杯放下,他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运转起来,之前在想的事情被他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他只记得一件事,或者说,只记得一个朦胧迷雾散去后仍未随之消失的念头,紧接着他就把它说了出来。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以后都待在一起,就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总觉得舌头都变笨了不少。白夜隐约觉得词不达意,但他听到晖良毫不犹豫地说“好的”,便放弃了继续纠正的想法。
“但是白夜之前住的地方还能住吗?”晖良问道,其中的顾虑白夜不愿多想,他歪了歪头,回答说:“搬家吧。买新的房子。你喜欢独栋还是公寓?”
“公寓,要顶层。”
“有泳池的那种?”
“有泳池的那种。”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大约是察觉到白夜是认真的,晖良帮他接过水杯、重新倒了半杯水,好似已经做好准备听白夜继续说下去。白夜完全忘记了睡着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小口喝着开始变凉的温水,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说。
“要让圣子有活动空间,所以要买带屋顶花园的。”
“嗯,我们自己装修的可以吗?我觉得下沉式设计的客厅不错。”
“好啊,我还要落地窗,客厅和卧室都要有。”
“窗帘要买深色的吗?到时候可以一起去挑挑看。”
“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你带我去。”
“那是当然的。可以养猫吗?”
“那我还想养一只狗狗。说到这个……”
白夜停顿了一会儿,盯着晖良继续说:“既然你要搬过来了,户籍也一起改到我们家怎么样?”
“好啊。”晖良答应得很快,就好像几天前他答应交往时一样。这让白夜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反手抓紧了晖良的手腕,用力得几乎把腕骨都捏痛了,杯子里的水洒出几滴,弄湿了床单。
“你……姓氏也要改,没问题吗?”他想了想,没有问出你是不是在骗我这句话,但改姓氏的要求很快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鸣桥晖良——虽然暂未合法,但现在已经可以算是换了名字的羽衣晖良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诚实地告诉他,手腕很痛,等出了院就可以立即去改户籍了,当天去、当天改,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听起来甚至像是户籍科的广告。白夜乖乖松开了手,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所以今天我可以出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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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羽衣晖良”这个名字正式具备法律效力之后,白夜拿到了新买的公寓的房产证,以及斥巨资请设计师做好的装修方案——其中混合了许多他和晖良自顾自的想法,在设计师的欲言又止之中,时髦简约的设计方案里最终还是唐突地混入了一些颇具童心的设计。
商讨的过程是由晖良进行交接的,一度被追问家中是否需要多备一间儿童房,他对此做出的回答,则是相当理直气壮地告诉了设计师,这些设计是为他们两个人准备的——目前为止他们之中还没有人成年,这很合理,未成年人应当享受一些未成年人的乐趣。
设计师对此表示,两位开心就好。
等待装修完工、通风散味又是一段时日,两个人暂时住在羽衣家原本的房子里,晖良问过白夜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但如白夜所说,他们在那栋宽敞又空旷的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月,都没有第三个人回过这个家。
……有些人本来就不会回来,而另外一个人大概自那件事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晖良没有提起这件事,白夜就当做不知道。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整日待在家里,只要晖良不在家、就在睡梦和昏沉中度过太过于孤独的白天。
疼痛会让他清醒很多,但是打扫起来又太过麻烦,他们搬进新的家之后这样的情况变本加厉,但如果晖良在家的话,则又会好转不少,来回反反复复,好像一切都没有终止的时候。
于是快到冬天的时候,晖良放学回到家里来,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问,要不要请一个月的假,一起去外面度假休息一段时间怎么样。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没有责怪,也没有生气之类的情绪。
白夜想起来之前的事。
那时候夏天刚刚过去,圣子好像长大了那么一点。白夜坐在屋顶花园的泳池边,手上抓着一把从新西兰运送过来的青草,捧着脸听小梅花鹿够着脑袋拱过来享用下午茶的声音。
二十一楼的住户因为丈夫婚外情闹了一晚上,从电梯里打到公寓大堂,连刚进门的外卖员脸上都露出了自认为窥探到了某种秘密的笑脸。他没有下楼,只听敲门派送邮件的管理员提了那么一嘴,女方报了警,但警察劝导两句就算作了事不再追究,好像所有人都心满意足、语气里都带上几分结局完满的愉悦。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消息的传递和流通却没有随之停止。管理员那种放松谈笑的神色还真是碍眼,白夜摸了摸圣子的脑袋,从花园回到房间,等到晚上晖良回来他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然后,应当像往常一样,将有违规范和道德的部分清除。坏死的区块就要下刀切割,掺了毒液的血就应该破开口子榨取出来,碾碎、烧干,让他们消失,世界才会干干净净只留下洁白的东西。
但那天晚上,晖良听他说完,只是像平常一样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还有这种事?那当然要亲自动手才能解决问题啊。”他松开嘴,摸了摸上面留下的印子,“我是说,比起我想办法,不如教会那位夫人刀要怎么用。”
“你觉得呢?”
好像很有道理,白夜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晖良的牙齿咬在他的手腕上痒痒的,总让人没办法专心思考严肃的事情。他报复般扑过去咬他的耳朵,在晖良脸红起来之前,就把所有令他不快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
——“所以,怎么样?想出去玩吗?”
晖良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扯了出来,白夜索性放松了下来,像圣子那样趴在他腿上让他摸自己的头发。他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阴霾从那其中消散而去,映照出晖良浅色的眼睛来。
他盯着看得开心,正要应许,随即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清醒起来。
“你的期末考试呢?”
“回来再考嘛,我都会了。”
“1月份就要升学考试了,之前你还让我给你补习的。”
“没问题的,等明年四月份就可以一起去学校了。你放心嘛。”
“真的吗?”
“真的。”
“……好吧。”
白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再次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的,抬手把渗出来的血抹到了晖良脸上,觉得蛮好看的,又爬起来凑过去舔了舔他的脸。
“别闹,还没有包扎好呢。”
“不包扎也没关系,很快就会自己止血了。”
“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次也一样。”
“你……”晖良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对望了一会儿,好像能听见什么东西不断鼓胀、上浮、碎裂然后循环往复的声音,在白夜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晖良突然又开口了。
“上次你问我假期想去圣托里尼还是格陵兰岛,我想去格陵兰岛。”
“……你选好啦?”
“嗯。去格陵兰岛过新年吧。”晖良眨了眨眼睛,“我想去那里看极光。”
你是故意的吗?白夜心想,但最终没有问出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月色很美,他们另有别的事情要做。
Vol.198「潮」《虐〇潮》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内含克苏鲁和猎奇元素,对相关题材不适者,请谨慎阅读。
白雪死了。
听说她从身体里爆炸了。不要说肉,就连骨头都碎了一地。她引以为傲的雪白皮毛自然是不复存在,只有幸存的半个脑袋能让〇知道她曾经是白雪。
真是活该。
“我们要记住,人类都是谋杀犯,就算没有动过手,也是潜在谋杀犯,永远,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今年开始流行的虐〇潮,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很多的同伴,白雪、哆、来、咪、大橘、卡哇伊、米米、淼淼、超〇、波洛、小天使……他们都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生命。我们绝对绝对,不可以对人类抱有幻想。这次遇害的白雪,其实和我们不熟,但如果大家有印象,就知道她一直都受人类照顾,就是所谓的家畜!她享受了人类的食物、人类的房子、人类的衣服,所以对人类产生了信任。因为这种可笑的信任,她被人喂了炸弹,喂了鞭炮,被活活炸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是我们还活着的〇,我们要记住,人类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人类对我们示好,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他们脑子里想的,一直是剥我们的皮!”
族长站在高台上,捏着爪子喵喵叫着。
“哈啊——大清早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啊。”天籁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趴在了我的身上,“能来这的〇,谁会相信人类啊?”
天籁是一只嗓音很好听的〇,但是她现在的嗓子又粗又哑,她说是人类把她折磨成这样的,同样被人类折磨的还有她的三个孩子哆、来、咪,刚才村长提到过他们的名字。
“要是有一天我能变得和人类那样强壮,我一定用同样,不,更残忍的方法折磨他们。我要把人类的崽子抓起来剥皮,还要把幼崽的肠子拉出来绑在他们脚上,点火烧他们的毛,让他们一直跳,一直叫,叫到破喉咙。我还要活生生地把人类的肉一片片咬下来,美美吃一顿,吃完以后休息几天再去找新的人类。”
不愧是前艺术家,天籁能轻易说编织出美妙的语言。
“人类很邪恶,但是我们,不可以去复仇!!!”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这边的窃窃私语,村长咳了两声,严肃地说,“我们是弱者,体型和力量都远远不如人类。我向你们强调,人类都是谋杀犯,绝不是怂恿你们去挑衅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高地去挑衅他们,我们最强的攻击,也只能挠破人类的皮,运气好,挠瞎他们一只眼睛,那样他们会用另一只眼睛准确捕捉到你们,然后抓住你们,正当防卫。我让你们记住人类都是谋杀犯,是要你们明白人类很危险!看到人类,都躲得远远的,如果不幸遇到了人类,不要展现出攻击性,‘喵喵’叫两声,卖两个萌,然后趁人类不注意的时候,拔腿就跑。”
“还喵喵叫呢,我早就叫不出来了。”
天籁“喵”了一声,那是磨砂纸一样的吠叫,听得瘆的慌。
我拍拍她的背,让她别叫了,她咳了两声,转身离开了会场,找水去了。
“哈哈天籁,嗓子哑了也是天籁。”
爱因斯坦和白雪一样,也是一只经常出入人类建筑的〇,天籁和他不对付,所以他等天籁走了才吱声。
“你和人类关系好,族长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不,完全不。”爱因斯坦耸了耸肩,“他说得完全正确,毕竟不是每个人类都会善待我们,只要我们误信一个虐〇狂,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就怎么确定,你,和你好的人类不是虐〇狂?”
“我,很确定,他就是虐〇狂。”
我原来还想反驳个“万一他骗你怎么办”,没想到爱因斯坦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他家啊?!”
“嘿嘿,因为,他给我饭吃啊。”
我不能接受,肚子饿可以翻垃圾,为了吃饭去虐〇狂家里,这不是拿命赌饭吗?
“还有!最近天凉了,人类都出来活动了,给我们喂食的人类越来越多,我们千万不能吃他们的东西!要吃东西,一定要去垃圾里找人类吃过的东西!很多〇都是,被食物引诱到了人类的家里,你们会被杀掉,或者被喂得很胖,最后会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沦为阶下囚。千万不要以为人类对你们抱有善意,人类只是把你们当成玩物,如果因为食物对人类产生好感,那白雪就是你们的下场。”
族长这是什么耳朵啊,是不是真的听得到我们这里在说什么?
“他给我吃的可不是垃圾桶里的那种饭,他给我吃的——”可能是怕族长听到,爱因斯坦靠近我,压低了声音,“他是个科学家,他给我吃的东西,是活的生肉。”
“他给你吃活鱼,还是活老鼠?”听起来那个人类是喜欢看〇猎杀别的动物的变态,如果他以后养了条狗,会不会让那条狗来捕杀爱因斯坦?
“嘿嘿,不是鱼,也不是老鼠,是,活,肉,片。”
说完,爱因斯坦举起爪子,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道口,他拉开伤口,里面居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蠕动的肉片?
看到我惊恐的表情,爱因斯坦满意地把肉片塞进了伤口里,伤口很快愈合了,就好像根本没有伤过一样。
“以后再也没有人类能伤害我了。我已经能轻轻松松把成年人类咬死了。”爱因斯坦嘿嘿地笑着,回头抛了个媚眼,在他的身后,是毛都竖了起来的天籁。
“族长,听说人类通过了‘动物保护法’,这股虐〇潮会停下来吗?”
族长会议进入了尾声,进入了交流环节。
“不会,永远不会。”
族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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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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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家属大院外 晨 外(合并2)——陈立林、胖头
陈立林蹲在旧大院的矮墙上,估摸大概是五点,天蒙蒙亮。蹲了十来分钟,他去抠脚边的墙缝。听见有人来了,他抬起头,在墙上坐下来。
胖头骑到墙边停了车:“棍儿哥,这么早呢。”
胖头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微胖,略矮。陈立林和胖头年纪相当,偏瘦,寸头。两人都穿着袄子,陈立林还围了围巾。
陈立林:“嗯。“
陈立林抛了根烟给胖头,从墙上跳下来,凑过身借胖头的火,点上了。
陈立林喷着烟:“你丫每次都晚到,下次天敞亮还没来我指定揍你一顿。”
胖头笑了两声,看着陈立林骑上车蹬出几步,跟上。
2. 大路上 晨 外——陈立林、胖头
胖头:“别呀棍儿哥,你也知道我家,我想出门可不得等我爹妈上菜市去。”
陈立林:“怂逼,瞧你那点出息。”
陈立林扔了烟把围巾拉起来遮住鼻头,胖头加了速,和陈立林并排。
胖头:“欸,棍儿哥,这架真要打?”
陈立林蹬了一脚胖头,胖头的车歪歪扭扭起来,又被把住。
陈立林:“静娴姐对你我都好吧。”
胖头:“是。”
陈立林:“静娴姐是咱们院里大姐对吧。”
半天胖头没应声,陈立林又伸脚要踹,胖头赶忙响亮地喊了句是。
陈立林:“静娴姐被富贵那混蛋欺负了,怀了孕,我们男人是不是该去算帐?”
胖头:“道理是这道理……诶棍儿你先别踹,听我说完。”
胖头咳了口痰,扭头和烟一起吐掉。
胖头:“咱没也少跟富贵那院打架,你要说二狗、文斌和晓阳都在,那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揍他们丫的。但这回就我俩,打不过那不是白挨揍吗。”
陈立林踩了刹车,胖头跟着停车,陈立林揽着胖头的肩膀。
陈立林:“王和财我告诉你,今天这架我是指定要打,约了富贵单挑,叫你只是有个见证。再搁这儿叭叭叭没个男人样你就麻溜点滚回去,我一个人也能打。”
陈立林掏了烟盒,叼上根烟,看着王和财。王和财叹口气,拿着火机给陈立林点上。陈立林吸了一口,蹬上自行车就走,王和财在后头发愣,看着陈立林在路口左转。
陈立林(画外):“你还来不来!”
王和财追了上去。
3. 陈立林家 晨 内——陈兵
陈兵在镜子前站得笔直,把领子整好,捡上拐棍。陈兵是个快到五十的中年男人,寸头,穿着旧衬衫。
陈兵:“立林?”
陈兵站在门口,拿拐棍敲两下门框,扯嗓子喊了声儿子,但没人应。他不再叫,把帽子戴上正了正,披上军大衣,迈步出门。陈兵在门口顿了顿,活动了下左腿。
陈兵:“真他妈疼。”
陈兵杵着拐棍,往菜市走去。
4. 家属大院外 晨 外——陈兵、吕小春
陈兵一瘸一拐走了百来步,身后传来柴油机的响声,转身瞧见吕小春开着油三轮过来,停在陈兵旁边。陈兵把拐棍轻扔上车,两手一抓车栏,翻了上去。
吕小春:“兵哥这是上哪儿去?”
吕小春大约四十岁,穿打了补丁的旧袄子,耳朵上夹着烟。陈兵掏了烟,递给吕小春一根,自己叼一根,埋头用手捂着点上。
陈兵:“菜市。”
吕小春:“好嘞。”
三轮在路口拐右。
5. 油三轮上 晨 外——陈兵、吕小春
陈兵看着拐杖滚来滚去。
陈兵:“你家文斌呢?”。
吕小春:“文斌?那小子前两天给他娘接市里去了。”
陈兵:“那挺好,市里医院靠谱些,给他好好瞧瞧那腿,别像我一样一直瘸了。”
吕小春拿左手抖了抖烟灰,陈兵看着。
陈兵:“孟姝那边条件好,愿意把文斌接过去,是好事。”
6. 菜市里 晨 外——陈兵、吕小春、周老四、胡万青、几个女人、买菜群演
菜市这会儿该开张的都开了,有些热闹。陈兵翻下车,给吕小春又抛根烟,看他收进怀里。陈兵转身往里走,有几个女人结伴的,恰好出来,手里提着菜向他点头问好,陈兵沉默着微微躬身回应。
走到早点店前,铺面上没有人,锅里热着油,热气腾腾。
陈兵:“四儿,装两根油条,打袋豆浆!”
周老四:“我这儿料理菜呢,兵哥你自己装就行!”
陈兵兜了个塑料袋把油条装好,提了袋豆浆。
陈兵:“钱下回一起给你。”
陈兵把烟屁股唾到一旁地上,往杂货店走。杂货店只和早点铺隔了家理发的,胡万青正好在摊上,远远瞧见陈兵就招呼一声,等陈兵到了店前递给他根烟。胡万青四十出头,比陈兵矮了二十公分,留着小胡子。
胡万青:“兵哥试试,红塔山。”
陈兵把烟点上,吸了口,又把烟拿左手上端详两下。
陈兵:“不太行,还是得黄金叶这种干的,有老苏那边的烟的味道。”
胡万青:“老苏都是过去时了,现在红塔山货多,也好卖。”
陈兵又抽一口,把烟扔地上拿拐棍碾了下。
陈兵:“给我拿一条黄金叶。“
胡万青翻了半天柜子,又蹲下去找桌子底下,站起身来和陈兵讲:“兵哥,黄金叶就半条了。”
7. 钢厂外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周富贵
钢厂的两根旧烟囱立得很高,陈立林把车靠在墙边,翻上墙,转身拉了王和财一把。往另一边墙下看,杂草一片,大约有小腿高,陈立林拿肩拱了下王和财。
陈立林:“带烟没。”
王和财喘了口气,伸手掏了一盒新烟出来,是黄金叶。
陈立林:“怎么还抽黄金叶,不如新的那个红塔山好抽。”
陈立林接过来,撕开包装叼一根在嘴里,又抖出来一根,夹在右耳。王和财帮忙把烟点上,手里转着火机,没说话。两个人蹲在墙上,抬头望着烟囱。
王和财:“棍儿,你是不是喜欢静娴姐。”
陈立林:“嗯,我是喜欢静娴姐。”
烟差不多抽完的时候,周富贵骑着摩托到了。陈立林叼着烟屁股,看周富贵停好车熄了火。周富贵摘了头盔,抬头望陈立林,又看了下旁边蹲着的王和财。
周富贵:“不是说单挑吗,怎么还带个人啊棍儿哥。”
周富贵从兜里掏出盒中华来,一人给抛了一支,王和财伸手接了,陈立林那根掉在墙角。周富贵叹口气,过去把那根捡起来叼在嘴里。 陈立林翻下墙来,拿着夹耳朵上的那根黄金叶去借火,两人凑一起好一会儿,才都给点上。陈立林吸了口烟,搭着周富贵,指了下厂里。
陈立林:“进去打。”
周富贵:“陈立林你真的想好,我过几天可还要娶静娴,吃席呢。静娴是你们大姐,非得跟你大姐夫打?”
陈立林没说话,等周富贵喷着烟把话讲完。
周富贵:“按说我要是把静娴睡了,跑了,那你拿把刀砍我我都没意见,问题我现在没跑啊。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打架图个啥?”
陈立林:“老子就是他妈看你不顺眼,你睡了静娴,那这架就必须要打。”
陈立林叼着烟,拿指头戳了戳周富贵的胸口。周富贵叹了口气,先走到墙边,双手一撑翻了过去。王和财看了看陈立林,也叹口气,把中华点上,伸手拉了一把人,跟陈立林一起下墙往烟囱下边走。
8. 钢厂空地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周富贵
周富贵把手稍微抬起来,避开及腰的杂草免得割了手,穿过去走到了水泥地上。陈立林站到离周富贵五六步远的地方,把烟扔在脚下碾了碾,抬头看了下烟囱。
陈立林:“这烟囱在我出生前就立着了。”
周富贵:“钢厂的烟囱比你我的爹妈都老,我记得在这下面我们两个大院的娃没少掐架。”
陈立林走上前去给了周富贵一拳,接着两人扭打起来。
9. 许静娴家阳台—卧室 晨 内——许静娴、陈兵
许静娴躺在床上,盯着生了霉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倒水喝。她端着搪瓷的杯子往窗外看了看,把窗户打开。许静娴二十出头,不算很好看,留一头短发,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许静娴:“兵叔,这么早啊。”
陈兵左手提着早饭,右手杵着拐棍,半抱着一条红塔楼,抬头看见了二楼的许静娴,他轻轻举了举左手的东西,又放下。
陈兵:“过几天可要嫁人了,往后兵叔就见不着咯。”
许静娴:“兵叔你又拿我打趣,二厂才多远,到时候我叫立林接我回来玩。”
陈兵笑两声,不再接话,进了屋。
10. 陈立林家 晨 内——陈兵、广播女人
陈兵进了门,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往里屋走了几步。
陈兵:“立林?”
没人应,陈兵把房间门打开,看见屋里没人。
陈兵:“这小子。”
陈兵在椅子上坐下来,摘了帽子放一旁摆正,又理两下衣领,挺直腰开始吃早饭。过了大约几分钟,陈兵放下油条,转身正坐着注视窗外,广播响起来了。
广播女人:“升国旗,奏国歌。“
陈兵和着唱:“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陈兵几乎站起来,又跌回椅子上。广播接着放了咱们工人有力量,陈兵转回身去,接着吃早饭。他灌下最后一口豆浆,进了里屋,环顾了一圈,把大衣柜门拉开,跪在地上翻开几件衣服,提出一个木箱,打开前,陈兵深吸了几口气。
陈兵把箱子打开,他把圆号提出来,拿手在袄子上擦了擦,又抹抹号嘴。
11. 许静娴卧室 晨 内——许静娴
许静娴躺在床上,楼上传来圆号的演奏声,先是试了几个音,接着吹了段小调。
12. 陈立林家 晨 内——陈兵
陈兵把圆号放回箱子里,关好提到外屋。他披上军大衣,对着镜子挺直腰,理了理,把箱子背上,一条烟半抱在左手弯里,伸手去拿拐棍。他右手把拐棍杵稳了,又对着镜子看看,点了点头。
陈兵:“很精神。”
陈兵把拐棍放到一旁,再独自站稳。
陈兵:“更精神。”
陈兵点点头,拾起帽子戴好,开门走出去。
13. 许静娴卧室 晨 内——许静娴
许静娴听见陈家的铁皮门咣一声合上,半支起身来,又躺了会去。她转头看向窗外,钢厂的两根烟囱沉默地立着。
14. 钢厂空地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周富贵
王和财蹲着抽完了中华,看着陈立林和周富贵扭打在一起。
王和财掏出那盒黄金叶来,低头看了会儿,抽出来一支叼上,抬头看那两人。
周富贵骑在陈立林的身上,两人角力,最后陈立林挡着的手被挥开,挨了一拳。王和财走过去把周富贵拉开。
俩人都喘着气,王和财在旁边坐下来,递给周富贵一根烟,又给陈立林一根,陈立林躺着,转头把烟叼上。
周富贵拿出火机点烟,三人看着火焰发呆。
陈立林支起身,凑过去借火,拍了拍周富贵肩。王和财轻轻撞了下陈立林,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周富贵吸上烟,又拿手上瞧瞧。
又过一会儿,陈立林咳了下,扭头吐了口痰。他站起来,看了下自己和周富贵满身灰,笑得直弯下腰去。王和财轻骂一句,站起身来拍了下屁股,伸手拉周富贵起来。
周富贵拍了下皮衣往墙边走,陈立林跟着,王和财缀在后边。前面的两人翻上墙,各伸只手拉王和财上来。
陈立林在墙上坐下来,周富贵跳下去,骑上摩托,看着陈立林身后发愣。陈立林扭头顺着看过去,是钢厂的烟囱。
周富贵:“静娴喜欢看着这个发呆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陈立林:“知道。”
周富贵:“棍,你是我们里边最聪明的,是要去城里上大学的人,你去过城里没?”
周富贵:“城里好姑娘很多,水灵的,夏天穿艳色的连衣裙,露着光生的小腿,头发烫成那种卷的样式。你是有本事的人,该配那种姑娘。”
周富贵:“静娴也是有本事的人,会读书。不像我,我不会读书,就跟着我爹做生意。现在有点小钱,但这钱长久不了,我觉得你也明白的。”
周富贵抽完最后一口烟,陈立林欲言又止。
周富贵:“静娴跟我是委屈了,我懂不了那些罗曼蒂克的东西,但这里是这里,城里是城里,棍儿。”
周富贵把那包中华掏出来,抛给王和财,戴上头盔,踩了火走了。王和财抽了一根分给陈立林,帮忙点上。陈立林吸一口,侧过身子去,抬头看着钢厂的烟囱。
15. 办公室 晨 内——陈兵、主任、女人
陈兵站在门前,准备敲门,一个女人从里面冲出来,几乎撞上。女人向陈兵匆忙道歉,快步离开,陈兵推门进去,主任坐在办公椅上。主任大约五十,很胖,半秃,穿不太合身的西装,桌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还没燃完。
主任:“陈兵?你来干什么?”
主任往陈兵身后看看。
主任:“那个女的呢?”
陈兵:“哪个女的?”
主任笑了笑,又往陈兵后面看看,陈兵往前走两步,拿了盒烟给主任。
陈兵:“女人走了。”
主任:“走了就好,不提烂事,你今天来干嘛?“
陈兵:“还是烟囱那事。”
主任叼一根烟到嘴里,陈兵帮忙点上。
主任:“烟囱还有什么事,不是已经定了吗?”
陈兵:“老人们反应大,千叮万嘱我一定把烟囱保下来。情绪大点的指着我骂忘本,我就说要不日期上再宽两天,再做做工作。”
主任:“陈兵,我知道大家都有情绪,都是当过工人,在钢厂搞过生产建设的,谁还对钢厂没点感情呢。大家都想要个念想,那会儿工人多光荣,呵。”
陈兵:“现在日子不好过。”
主任:“是啊,现在日子不好过。陈兵,你是聪明人,以前还是生产组长,有些道理不需要我和你讲。文件里说了要改造,那我们就逃不过,谁不都是被推着走。”
主任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兵的肩膀。
16. 许静娴家 晨 内——许静娴、许静娴母
厨房的水管一直往外涌水,水漫到许静娴屋里,许静娴立马坐起来,脚踩进了水里。
水漫到客厅,许静娴母亲躺在床上,手垂在一旁。
许静娴起床,穿了拖鞋,大喊:“哪里漏水了!“
她又喊了一遍,没人应。许静娴母亲烂醉地躺着,桌子上全是化妆品,内衣内裤散落在地板上,跟着水浮起来漂着。家里光线阴暗,钟表显示是早上八点。
满屋的地面上都流淌着薄薄一层水,从厨房漫出来。许静娴的脚踩着布满水的客厅,急匆匆走到厨房,她看了下漏水的水管,用手堵着,发现没用,水继续向外流。她弯下腰去找总水管关掉,水停了,她起身把漂过来的衣服踢到一边。
许静娴走到客厅,用水洒在母亲脸上。
母亲:“这是什么?”
许静娴:“厨房水管漏水,屋子全淹了。”
母亲起身朝客厅看了眼,说:“你弄的?”
许静娴:“好几次了,你要么找人修,要么就用盆接着。”
母亲:“不修了,反正你马上也走了。”
许静娴:“你吃饭吗?”
许静娴走回厨房,低头找了一会儿,从水里捞出一个碗来,又把总水管打开,接水煮面。水从水管里漏出来,打湿了她的衣服下摆。
17. 钢厂外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烧垃圾的人、中年男人
陈立林抽完烟,把烟屁股扔地上拿脚碾了碾。
陈立林:“胖头,烟囱要没了。”
王和财:“兵叔负责的吧,说是要改造。”
陈立林又抬头看了看烟囱,说:“旧的推倒,新的起来。”
陈立林:“我爸你爸以前都是工人,他们还会俄语,会乐器。再以前,他们会围着篝火唱苏联的歌,奏一些小曲,我妈那会儿还在,没准和你妈一起穿着裙子跳好看的舞。”
王和财没说话,看陈立林蹲下来。
陈立林:“大家都烂了,跟这两根烟囱一样。”
两个人没再说话,抽着烟。路口有个烧垃圾的人,他掰了半块板子扔进铁桶里,黑烟慢慢腾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拖着根棍子走过来,他看了看烧着垃圾的桶。
中年男人:“谁让你烧垃圾了?”
烧垃圾的人:“那去哪里烧?”
中年男人:“爱去哪去哪,我这里不让烧。”
烧垃圾的人:“这路口是你的吗?”
中年男人:“聋了?不能在这儿烧!”
陈立林冲路口那边喊:“就在这儿烧。”
中年男人转过头:“你谁啊?”
陈立林:“就在这儿烧。”
中年男人拖着棍子往这边走:“你过来!你谁啊?”
陈立林:“我是你爹!”
中年男人跑起来,王和财拉了陈立林一把,两人骑上自行车跑。
陈立林骑在车上,转头冲烧垃圾的人喊:“就在这儿烧!”
两人骑着车逃了好几个路口,甩掉中年男人后才停车。
王和财喘着气,说:“操他妈的,一天又开始了。”
陈立林笑了:“对,操他妈的。”
18. 棋牌室 上午 内——胡万青父、吕小春父、陈兵、戴毛线帽的男人、陌生女人们
棋牌室建在一楼,是个砖和塑料板简易搭起来的棚子,陈兵开门进去,逼仄的空间里挤了六桌的人。没有窗户,每桌上面悬了昏黄的电灯泡,陈兵看了一圈,找到在一起打牌的胡万青父亲和吕小春父亲。前者秃头,嘴里叼着烟,后者头发花白,戴了副老花镜。棋牌室相当暖和,两人都脱掉了军大衣,和他们一起打牌的是两个中年女人。
陈兵走到桌旁,胡万青父:“这不兵子吗,找我俩啥事。”
陈兵:“叔,还是烟囱那事,我和主任谈过了,没得延,就在今晚。”
胡万青父:“他妈的李建军那个王八蛋。”
吕小春父:“李建军怎么说的?”
陈兵:“主任说,这是上面签的文件定的,他想保,但做不了主。”
吕小春父:“我提的那个方案呢,装饰画,把烟囱改成地标风景。”
陈兵摇摇头,吕小春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胡万青父冷笑:“一个文件他都抖成那样了,怂逼一个,我看他就是迷了心要拿那烟囱来当改造功绩。”
女人甲:“李建军还偷女人呢,他当了主任,就没过好事。”
女人乙:“我听说啊,李建军他老婆早知道了,就等着闹一通大的。”
陈兵还想说点什么,隔壁桌突然起了争执,一个带毛线帽的男人站起身来想跑,被同桌的女人扯回来,另一个女人喊了声偷牌,大家都聚过来了。
陌生女人:“操你妈,一毛钱的麻将你也搞鬼。”
戴毛线帽的男人被推来搡去,最后倒在地上,女人们围上去,有人踢一脚,有人吐了口唾沫,胡万青父也过去,骂了一句什么,给了那个男人一拳。陈兵看了,向吕小春父躬了下身,转身出门了。
19. 许静娴家 上午 内——许静娴,许静娴母亲
许静娴坐在母亲对面,吃面,面的热气腾起来,白茫茫一片,她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时钟。许静娴母亲躺着,水还在淌,带着漂过一片湿漉漉的纸。
母亲:“陈立林那小子怎么样。”
许静娴停了,她抬头看母亲,说:“问他干嘛。”
母亲:“你跟周富贵好了,他会觉得你看钱。”
许静娴:“你在高兴什么?”
母亲:“我没高兴。”
许静娴母亲起身来,看桌面上的化妆品:“少用这些。”
许静娴:“没用你的。”
母亲:“怀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许静娴看着母亲:“你恶心不恶心?”
母亲:“装什么,不就是睡了个有钱的,怀了孩子。”
许静娴:“把我说这么恶心让你很爽吗?”
许静娴母亲又躺回去,许静娴接着把面吃完,回到房间把大衣套上,出门了。
关门时,许静娴母亲喊:“你不把水扫了吗?狗东西。”
20. 楼道 上午 外——许静娴、陈立林
许静娴出了门,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她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楼道,没几步,她看见陈立林走上来,满身尘土,头发乱糟糟的。
许静娴顿了顿,接着往下走,陈立林抬头看见许静娴,笑了笑。
陈立林:“静娴姐。”
许静娴:“怎么又搞得一身脏,跟谁打架了?”
陈立林:“钢厂那边有个神经病烧垃圾,臭死人,我跟他打了一架。”
许静娴:“真会惹事,没啥问题吧?”
陈立林点点头,错开身子让许静娴先走。
许静娴走下去几步,陈立林叫住她,他拿手比划了下肚子那边。
陈立林:“那个….没问题吗?”
许静娴没回答,慢慢下楼去了。
陈立林在她身后喊:“有人死了,有席,你记得来。”
21. 葬礼棚子 上午 外——陈兵,乐队成员,穿丧服的女人,几个厨子
乐队在奏歌,哀乐,陈兵挺直腰吹着圆号,棚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厨子穿来穿去。穿丧服的女人坐在离台子最近的桌子旁,低着头。
一首曲子奏完,陈兵换了个姿势,一起的人看了眼他的脚。
陈兵:“没事。”
穿丧服的女人:“换个曲子。”
陈兵:“换哪首?”
穿丧服的女人:“随便哪首,喜庆点的。”
陈兵起了个头,是喀秋莎,几个成员跟上。
穿丧服的女人跟着唱,用的俄语,曲子唱到一半,女人开始哭泣,乐队停下来。
穿丧服的女人:“接着吹。”她点了一根烟,不再跟着唱。
22. 家属二院 上午 外——许静娴、周富贵
许静娴在楼下待了不到两分钟,周富贵就下来了。
周富贵:“你过来干嘛。”
许静娴:“带我过去。”
周富贵:“去哪儿?”
许静娴:“钢厂,有人在那里烧垃圾。”
周富贵回去,推了摩托车出来,提着两个头盔。
许静娴接了头盔戴上,周富贵骑上摩托,许静娴坐在他后面,伸手环着周福贵的腰。
周富贵:“走了?”
许静娴没说话,哭泣声断断续续从头盔里传出来。
许静娴:“陈立林没有摩托车,他只能陪我走过去。”
周富贵没说话,踩燃了摩托车的火。
许静娴:“我要烂在这里了。”
周富贵:“我们都会烂在这里。”
23. 陈立林家 日 内——陈立林、陈兵、广播女人
陈立林回到家,他脱了围巾,走到餐桌旁边坐下,长出一口气。
陈立林开始吃桌上留的豆浆和油条。
门被打开,陈兵回来了,他看了看陈立林,陈立林放下碗过去接过装圆号的箱子。陈兵叹了口气,走到桌旁边坐下来。陈立林把箱子放在客厅沙发旁,回来坐着继续吃饭。
陈兵:“晓阳他奶奶死了。”
陈立林:“知道,在路上碰见了。”
陈兵顿了下,又说:“跳楼死的,一个老人家,腿都动不了,爬到天台上,跳下来。”
陈立林:“吃饭没?”
陈兵:“在那边吃过了,晚上你要过去。”
广播响起来了,女人在广播里念和早上一模一样的台词。
陈兵站起身来:“他们放错了 。”
陈立林:“放错了就放错了。”
陈兵:“那是你妈。”
陈立林:“我妈早死了,那就是段录音,一段声波,转成振动,又转成电流,给记下来。 放的时候,反过来就行。”
陈兵叹了口气,进里屋去了。陈立林接着专心对付冷掉的饭。
24. 钢厂路上 日 外——许静娴、周富贵
离钢厂还有不短的距离,许静娴叫周富贵停车。
许静娴下了车,找了段矮墙靠着,周富贵呆在车上,想抽烟,掏一半又放了回去。
许静娴看着烟囱。
25. 台球厅 下午 内——陈立林、王和财、周晓阳、壮硕男人、瘦高男人、老板娘
陈立林和王和财坐在卓头的椅子上,看周晓阳绕了半天,打歪了颗球。王和财:“臭球。”
周晓阳:“确实,太他妈臭了。”
陈立林起身,没花多少功夫,打进去一颗。
隔壁桌瘦高男人吹了声口哨:“漂亮。”
陈立林转头看了看。
王和财站起身来,点了点9号:“打这个。”
瘦高男人喊了声:“听他妈的烂话,打11。”
陈立林皱着眉头看了看,瞄着9准备打,歪了。
瘦高男人:“臭球,就不该打。”
王和财:“关你什么事了?”
瘦高男人:“你,跟那个矮子,全打得臭。”矮子说的是周晓阳,周晓阳比王和财还矮半个头,穿着黄得很难看的夹克。
周晓阳:“我操你妈。”
瘦高男人:“你说啥?”
壮硕男人:“别鸡巴吵。”
瘦高男人看了眼壮硕男人,没再说话,等壮硕男人打完那一杆。
周晓阳瞄了半天,又打歪了。
瘦高男人笑了声,周晓阳冲上去要打架,给陈立林拉住了。
陈立林:“他家里人死了。”
瘦高男人不说话了,老板娘走过来。
老板娘:“爱玩玩,不玩滚出去。”
陈立林又拉了周晓阳一把,两人先出去了。
王和财指着瘦高男人:“你有点不是个东西。”
王和财也走了。
26. 陈立林家 下午 内——陈兵
陈兵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床头摆着一个女人的照片,照片里女人抱着一个孩子。
楼下不知道哪里传来狗吠声,陈兵翻了一个身。
27. 葬礼棚子 下午 内(合并28)——穿丧服的女人、黄狗
女人坐在角落的一个桌子旁,一条黄狗跑过来,想嗅嗅她。
女人:“你看我干什么。”
黄狗转身走掉了。
女人:“畜生。”
28. 葬礼棚子 下午 外——黄狗、大白狗、周晓阳、陈立林、王和财
黄狗和大白狗在对峙,三人站在一旁看着。
王和财:“那条白狗我见过,一家人养的。”
陈立林:“哪家?”
王和财:“二院的,一个女人,经常穿那种衣服。”
周晓阳:“赌赌谁赢?”
陈立林:“这还用赌,白狗大了一整圈。”
王和财:“那条土狗死定了。”
两条狗转了几圈,咬在一起,打了一阵,黄狗想跑,大白狗扑上去,咬住黄狗的脖子不放,血流出来,在地上淌着。
陈立林低头点了根烟,拍拍周晓阳的肩,说:“你进去,我俩就不去了。”
周晓阳:“晚饭记得来。”
王和财:“得。”
29. 葬礼棚子 下午 内-外——丧服女人、周晓阳、老人、黄狗(尸体)、厨子
周晓阳进了棚子,丧服女人抬头看他。
周晓阳:“妈。”
女人:“去哪儿了?”
周晓阳:“台球厅。”
女人:“你怎么不死在那里,天天就知道晃荡。”
周晓阳:“多久下葬。”
女人:“现在知道关心你奶奶了?她跳楼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呢。”
周晓阳:“你不也没在吗?”
女人:“你说什么?”
周晓阳:“我说你不也没在吗。”
女人顿了顿,说:“她床头还摆着你小学的奖状。”
周晓阳:“我知道。”
周晓阳走到女人旁边的一桌,拖了凳子坐下。
一个老人走进来,他大约70,有些驼背。
老人:“我的狗死了。”
女人:“什么狗死了,跟我说这个干嘛。”
老人:“我的狗死了,就在外边。”
周晓阳:“你狗给一条白狗咬死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着它给咬死。”
周晓阳:“白狗壮多了,你狗想跑,给追上去咬死的。”
老人:“白狗呢?”
周晓阳:“走了。”
老人:“有没东西给我包一下它。”
周晓阳扯了桌子上的桌布给老人,老人接过去。
老人转身出了棚子,周晓阳和女人看着他弯腰,用桌布裹住黄狗的尸体,起身走开。
周晓阳看了下丧服女人,棚子的另一边,厨子端着菜进来了。
30. 陈立林家 下午 内——陈立林、陈兵
陈立林进门,陈兵坐在客厅沙发上。
陈兵:“楼下怎么了?”
陈立林:“两条狗打架。”
陈兵:“晓阳呢?”
陈立林:“在棚子里,我们过会儿就差不多下去了。”
陈兵点了一根烟,说:“今晚上钢厂的烟囱就要炸了。”
陈立林:“炸就炸了。”
陈兵:“定向爆破,两根一根先倒,然后是另外一根,倒的方向是一样的。”
陈立林又站起来,他看看墙上的钟表:“几点炸?”
陈兵:“十点。”
31. 钢厂路上 傍晚 外——许静娴、周富贵
许静娴蹲着,头盔放在一旁的矮墙上,周富贵站在她旁边。
许静娴:“回去了。”
周富贵:“不再走近点?”
许静娴:“反正过了今天也没得看了。”
周富贵走到车旁,戴上头盔,许静娴站起身来。
许静娴:“有人死了。”
周富贵:“谁?”
许静娴:“不知道,谁死都一样。”
32. 葬礼棚子 傍晚 内——周晓阳、周晓阳母亲、王和财、厨子、众人
不少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周晓阳换了一身黑衣服,胸口带着白花,跟母亲站在棚子入口。厨子还在上菜,众人各聊各的,很吵闹。
周晓阳:“那条狗很老了。”
周晓阳母亲:“什么?”
周晓阳:“死的那条狗,很老了,跟我奶奶一样。”
周晓阳母亲:“你会不会说话?”
周晓阳:“我没说错。”
周晓阳看了看棚子外边,说:“王和财他们来了。”
周晓阳走出去。
33. 葬礼棚子 傍晚 外——王和财、周晓阳、陈立林、许静娴、周富贵
周晓阳走出棚子,给王和财和陈立林分了烟。
周晓阳:“你们家里人呢?”
王和财:“他们来不了,就我一个。”
陈立林把烟点上,说:“我爹还要待会儿。”
周晓阳:“那进去?”
陈立林抬了抬拿着烟的手:“你们先进去。”
王和财跟周晓阳点下头,一起进去了。陈立林在路边蹲下来,烟抽了一会儿,周富贵载着许静娴到了,摩托车就停在陈立林面前,陈立林抬头看了看,把抽一半的烟掐掉。
许静娴下了车,摘掉头盔递给周富贵,对他说:“你回去?”
周富贵点下头,陈立林站起来:“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吧。”
周富贵:“该讲的我都讲了,就不留了。”
周富贵开车调头走了,许静娴看着陈立林。
陈立林拿脚碾了碾烟头:“进去吧。“
34. 葬礼棚子 傍晚 内(合并35)——陈兵、乐队成员们、周晓阳母亲、众人
陈兵提着箱子进来,跟周晓阳母亲打了招呼,走到台子边上。
拿手风琴的男人:“兵哥,开始吗?“
陈兵拿出圆号来,擦了擦,说:“行。“
乐队开始吹曲子。
35. 葬礼棚子 傍晚 内——陈立林、许静娴、王和财、周晓阳、同辈人
四个人坐在一桌上,许静娴坐在陈立林左边,王和财和陈立林隔了一个男生,周晓阳坐在王和财旁边。众人都开吃了,棚子里很吵,台子那边的乐声传到这里已经不太明显。
许静娴:“兵叔脚没问题吗?“
陈立林:“应该吧,我从来不懂他什么感受,只能猜。“
许静娴:“怎么猜?“
陈立林:“他腿疼,会换着姿势站。”
王和财招呼陈立林递杯子:“喝什么?”
陈立林:“都行。”他又转头问许静娴:“能喝酒吗?”
许静娴:“随便。”
王和财给两人倒了饮料,等陈立林拿到杯子,一个女生说:“班长要不说点啥?”
陈立林:“又不是毕业聚会,说什么。”
女生:“都行啊,你语文好,你想想。”
陈立林半站着想了想,说:“祝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男生:“你信吗?”
陈立林:“信什么?”
男生:“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周晓阳:“没人信。”
陈立林:“对,没人信,祝酒不就说这些吗?”
陈立林坐下来,王和财笑了笑,说:“吃饭吃饭。”
36. 大路上 傍晚 外——周富贵、老人
周富贵骑着摩托,看见老人在路边慢慢走,怀里抱着一块桌布裹着的东西,周富贵把车停下来。
周富贵:“你抱的什么?”
老人:“我的狗。”
桌布在渗血,周富贵看了看,说:“死了?”
老人:“他们说是一条白狗咬死的。”
周富贵:“你怎么办?”
老人:“我不知道,可能埋了它。”
周富贵看着老人抱着狗往前走。
周富贵:“喂!我帮你埋!”
老人仿佛没有听到,接着向前走。
37. 葬礼棚子 夜 外——陈兵、周晓阳母亲、厨子
棚子里席开完了,能看见厨子从里面端着装盘子的盆出来,他们要清洗完带回去。周晓阳母亲站在一旁,低头抽烟,陈兵靠在棚子上。
陈兵移了下重心,说:“老婆子的事,节哀。”
周晓阳母亲:“也没啥节哀不节哀的,都一样。”
周晓阳母亲掏出钱包来,数了些钱给陈兵。
周晓阳母亲:“辛苦。”
38. 大院外 夜 外——陈立林、许静娴
许静娴站在墙边,看着陈立林蹲在路的对面抽烟。
许静娴大声地讲,这样陈立林才听得到:“烟囱要炸了。”
陈立林没说话。
许静娴:“今天我让周富贵载我过去看了看。”
陈立林仍然不出声。
许静娴:“我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早该炸了。”
陈立林用差不多的音量回答:“是早该炸了。”
许静娴:“这他妈的就是个破地方。”
陈立林:“你会烂在这儿。”
许静娴:“你不一样,你跑了。”
陈立林:“对。”
许静娴:“我想跑。”
陈立林:“来不及了。”
许静娴:“陈立林,你是个真正的混蛋。”
陈立林:“咱们都一样。”
39. 楼道 夜 内——周富贵、女人、男人
面前门里传来争吵声,周富贵敲门,低头点了根烟。
是一个女人开的门,她看了看周富贵,说:“你不是楼下的吗,有什么事?”
周富贵:“你们家那条白狗咬死了条狗。”
女人:“你见过京京?在哪里?”
周富贵:“那条白狗咬死了条狗。”
女人:“我管你哪条狗死了,京京呢?”
周富贵:“不是我的狗。”
女人:“你想讹钱是不是?我问你京京在哪?”
周富贵:“我不要你钱,我就跟你讲一声,你家狗咬死了一条狗,一个老人的,他抱着尸体在大路上走。”
周富贵吸一口烟,接着说:“大冷天,天都黑了,他抱着尸体在大路上走,不知道去哪里埋他的狗。”
女人激动地大喊:“你有病是不是?我只想知道京京在哪。”
屋里的男人过来了,问:“怎么回事?”
女人:“他看见过京京。”
男人:“你见过那条狗?”
周富贵:“我没见过,但你们家白狗咬死了一条狗。”
男人:“你没见过怎么咬定是我们家的。”
周富贵:“就你们家养了白狗。”
女人尖叫:“你一定是把京京杀了,我要报警。”
男人:“你能不能安静点?”
女人哭起来:“都怪你,你把京京搞丢了。”
周富贵:“你报警吧。”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轰响,地面颤了颤。
女人吓了一跳,不再吵闹,说:“怎么了?”
周富贵:“是烟囱,今晚那两根烟囱要被炸掉。”
男人看了看周富贵,把门关上,门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40. 大路上 夜 外——陈立林、许静娴
许静娴在前边走着,陈立林跟在后面。
许静娴看了看那边的烟尘:“烟囱炸了。”
陈立林:“只炸了一根,第二根要等会儿再炸。”
许静娴回头:“为什么?”
陈立林:“不知道。”
许静娴转回身去,说:“妈的,死都死不利索。”
两人接着往前走,逐渐走近钢厂。
陈立林:“差不多了。”
许静娴:“差不多什么?”
陈立林:“再近就危险了。”
许静娴:“那就在这里等着。”
许静娴蹲在路灯下,陈立林靠在一边的树上。
又是一声轰鸣,地面明显地震颤起来,一阵风吹过来。
许静娴:“生产的时候会阵痛。”
陈立林:“什么?”
许静娴:“书上说的,生孩子的时候会阵痛,比什么都痛。”
许静娴顿了顿,说:“我很感动。”
陈立林:“你很感动?”
许静娴:“对。”
一些烟尘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路灯的光束里飞舞。
作者:海稼轩
正文:
九娘上个月月初新养了一只鸽子,纯白的鸽子,安静又温驯,江听说这是她从在本地鸽舍工作的舅舅手上讨来的,这只鸽子的血统还颇有来头,追溯到祖上似乎还是从日本远渡而来的外来鸽种——虽然江并没有想明白鸽子这种在全球都有的生物为什么还要看是不是混血儿,同样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九娘要给这只鸽子取一个日本名字,甚至还有名有姓,叫加贺夕纪。
“小九,今天也要去训鸽吗?我记得你这不是赛级鸽吗,怎么要你天天出去训鸽啊,是不是你舅舅坑你,找了个没训练好的随便丢给你啊。”江看着九娘拎着鸽笼准备出门,靠在能看到门口的柜子上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懂。”九娘摇摇头,十分认真,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江,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门,免得我找不到你。”
“出门?”江反问,“算了吧,你也知道,我老死宅了,天没塌下来之前我不会出门的。”
“天塌下来也不要,先等我回来找你。”
“哈?行行,不出去不出去。
“这人在说什么,还天塌下来呢,算了,先打游戏。”江走到客厅,打开电视,准备连上hdmi线开始打游戏,电视里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受未知因素影响,全地球范围内已经有41天没有任何降水了,居民们请尽快移动向城市中心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巨大旱灾。”
“听上去很严重的样子啊……”江挠挠头,检查了一下合租房里的用水配额,她这个月的配额还有一多半,九娘那边的倒是用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个月剩下的时间也不多,省着点用也勉强能行,“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打游戏!”
等到江觉得坐得太久了,腰有些酸准备起身拉伸一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她打开灯,走到阳台,外边天浓如墨,厚厚的云层涌动翻滚,她一时有点分不清是要下雨还是只是天黑。她打开手机,才发现昨天忘了充电,目前开不了机,她把游戏退出,看到了一片雪花屏,她默然无语,喂喂,这种雪花屏真的不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吗,按现在来说不应该是蓝屏吗还是我突然穿越几十年前啊。
总之,她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能够告诉她时间的东西,她坐在沙发上沉思了五分钟,没有得到答案,但没有答案实际上也是一种答案。果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吧,世界末日?这次怎么没有神棍提前预言一下……的?等等,小九……?她在客厅转了个圈,想起来自己的合租室友似乎今天出门前说过什么。不会吧……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超级英雄……的倒霉室友?哈哈,但小九是超级英雄这种事听起来不是更不可思议吗……是吧?江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甩出去,想那么多干什么,说不定这就是个意外,比如下雨打雷让城市的信号塔出问题了也不一定对吧……哈哈。
现在该做什么?江想了想,悲哀地发现: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委实是新时代教育体系下的新品种废物。算了,还是等死吧,她往后一倒,瘫在了沙发上。
时间在黑暗里简直像是静止了一样,江没有去开灯,也没有继续她的游戏之旅,她不知道自己是一直保持着清醒还是睡过去了,太安静了,简直让人怀疑自己的感官。
“江?”黑暗一瞬被光明驱散,九娘打开了客厅的灯,“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
“啊!你回来了!”江几乎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现在几点了?”
她起来才意识到九娘并没有走到客厅来,而是站在玄关处,玄关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光轻轻扫过去,昏暗的灯光里她看到那只鸽子——那只叫加贺夕纪的鸽子,并没有在鸽笼里,而是站在九娘的肩膀上,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她走近九娘,感到九娘身上传来了浓郁的湿润的气息,所以只是下雨?可完全不像是下雨。她提起声音,努力轻松地说:“所以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快进来呀,湿漉漉的,小心感冒。”
“你还在……太好了!”九娘喘着气,“没时间解释了,我们该走了!小江同学,穿好你最便利的鞋子,我们该逃难去了。”
“啊?啊?啊?”江一头雾水,逃难?什么逃难?明明只有几个小时不见,怎么自己听不懂人话了,但她还是老实地拿出了鞋子,顺便问,“还有啥要带的吗,食物?水?还有什么?”
“都没必要,跟我走就好了!”
“啊?行……去哪?”
“去安全的地方。”江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世界崩坏的速度简直是比某些小说漫画烂尾的速度还快,她僵着一张脸看着天塌了一角,嗯,真的塌了一角,这一角在向地上倾泻着无法想象的水柱,在昏黑的天色下跃出一道白练,即使在天边,她也能感觉到水的压迫力,她现在正坐在一艘安全艇上,九娘坐在她的对面,没头没脑地回答了她。那只鸽子倒是完全不怕这一切,它稳稳地抓住九娘,偶尔展翅在安全艇周围飞上一圈,又落回九娘边上。
“这算什么?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呢?谁当女娲?这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点问题,还是我在梦里还没醒,或者这是个全新的沉浸式游戏demo?这个开头是不是有点俗套了,还是制作人是中国人啊。”
“不是梦噢,也不是游戏。”九娘笑眯眯地回复她,“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该要去哪去而已。”
“喂喂,你不要笑得这么怪,会让我觉得你要把我带去地狱,我就是你的跑团神器之一是吗,我要下船,放我下船!”
“当真?”九娘仍然笑眯眯。
“不不不,小九,九姐,好姐姐,这当然是开玩笑啦,走走走,咱们走。”
天边倾倒的水无休止地冲洗地表,江和九娘所在的安全艇也随着水位的抬升而升高,甚至淹过了一部分低矮的楼房,江只觉得心惊肉跳。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的存在,被淹没的楼房没有,她们行驶过的还没有被淹没的大楼的窗边也没有,就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和九娘还有一只鸽子一样了。
那只鸽子一直跟在九娘的身边,小艇上只有两个人,那只鸽子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甚至在她注视了它一段时间之后,振翅飞走了。
“它……它飞走了?!”
“它去找路啦,不用担心,会回来的。”九娘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看了看鸽子飞走的方向,站起来看了看远处,“啊,看起来还不会退潮的样子。
“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猜想?是夕纪告诉我的。”
“鸽子是怎么告诉……好好好,我听。”江举手投降。
“以下是个人不靠谱猜想!
“比起共工怒触不周山,看起来这更像是某种在离地球极近的某种拥有超高质量的东西产生的引力,唔……更说人话一点的话,我猜是不是某种类似于黑洞的东西——当然没有黑洞质量那么大——在地球表面停留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不是没有降水吗,我想是不是地球上的水汽都被这个质量很大的物体夺走了,而现在它突然消失了,或者有什么原因突然阻隔了它对地球的引力,于是这些被掠夺的一切就放了回来了。”
“听上去有点像潮汐引力。”
“有点像,但是它的质量太高了。”
“所以说这确实很不靠谱猜想,不过我还是想问,你的夕纪能说话?”
“要鸽子变人是不是有点太难为我们这个世界观了!”九娘争辩,“我和夕纪那是心灵相通,心灵相通知道吗!”
江狂笑,觉得空气也快活了起来。
“还有个问题,就算你之前说的是对的,为什么我见不到其他人。”
九娘没有说话,她深深地看着江,看得江都觉得不安了起来,才突然笑起来:“这个我不知道呢!不然你去问问夕纪?看看它愿不愿意告诉你。”
“那还是算了吧,你那只鸽子看起来可不待见我,盯它两分钟就要飞走。”
“也不看看它是谁。”江感觉到九娘轻飘飘地扫了自己一眼,又很快转向了别的地方,“夕纪回来啦。”
那只鸽子在安全艇边绕飞了两圈,飞向了一个方向,飞了十来米又飞回来,落在艇边,毫不在意江,自顾自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走,目标,诺亚方舟!”九娘调试了一下安全艇,拍掌呼道。
“诺亚方舟还行。”
“好啦好啦,我们是幸运儿,是被动物们所选择眷顾的存在,所以我才会比你知道的要多那么一点。运气守恒定律嘛,你平时抽卡比我厉害多了,这下不得让我欧一点才让人平衡。”
“要是让我自己分配运气,那我肯定选你这种。”
“你看你运气还是很好的,至少你碰到的室友在这方面的运气还不错是吧?”
“可恶,本人也想变身马猴烧酒啊!实在不行,像你这样的迪士尼公主也行,和动物签订契约什么的听上去就很让人羡慕!”
“可遇不可求嘛。”九娘笑。
“我们的目的地到啦。”江被推醒,她不知不觉在小艇上睡了过去,在小艇上呆了多久了?她不知道,天色还是昏黑的,她对时间的认知已经完全模糊了,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加贺夕纪正在看着她,它的眼睛是赤红色的,流转了一圈后毫不在意地展开了翅膀。江隐约觉得那只鸽子并不喜欢她,甚至是对她有恶意,又否认了这个猜想,不过是一只鸽子,就算和人类签订了奇怪的契约也不应该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吧。
这个所谓的“诺亚方舟”实际上并不真的是一艘船,而是一架升天梯,江抬头往上看,只觉得茫茫然,这究竟是什么?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
“好啦,只要走进去,我们就安全了。”九娘笑着按住江的肩膀往前推,江身不由己地迫向打开的升天梯内。看起来毫无阻碍,但江却感到了一层柔软却不可突破的屏障阻拦住了她,让她无法靠近升天梯。她提起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果然、果然。
“……果然啊。”很轻的一声叹息,是九娘说的吗?还是自己说的?
等到江再醒过来,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哪里有问题,除了——她摸了摸手臂,上面有一小块有些湿润,甚至带着热气的白色不明物体,这……这怎么看都像是鸟屎吧!
江想要尖叫以示尊敬,但九娘打断了她的表演,笑着对她说:“欢迎来到新世界,我的——朋友。”
一只狐狸打着滚跑过江身边,消失在九娘身后。
这篇写得太相声了所以估计是没有求知但是我还是想打
世界观基本上没有展开,凑这个关键词可能也有点强行,以后有空努力写写这篇的后续and一些这篇被我刻意隐没的细节
评论需求:笑语;求知
人太多了也不关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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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 Time
“hello大家好,我是鸟,欢迎来到本周五的下午茶时间,本周主持人由我来担当。”
餐厅的电子屏幕中露出了一个大家都熟悉的脸,银幕中的男人露出几乎完美的灿烂笑容,轻轻敲齐了手里的稿子,清了清嗓子后用悦耳又温和的声音继续说到。
“今天的下午茶时间我们邀请到了开办《茶水间时报》的Mr.现实!让我们欢迎现实,一起来聊聊本周公司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摄像机似乎拉远了一点,露出了两个身影, 墨绿西装的现实和纯白西装的鸟开始在镜头前聊起了《茶水间时报》。
“Mr.现实,请问你是怎么想到在公司办起一份由员工提供的小报呢?”
“你就不好奇吗?”
“嗯?”
现实撑着桌子站起来,前倾身体让自己更靠近镜头,红发和红胡子占满了整个画面。
“你们,就不好奇吗?
八卦是怎么来的?
谣言是怎么传播的?
公司里藏着多少秘密?
茶水间的零食被什么人吃掉了?
为什么有的人传出的是恋情有的人就是同性恋绯闻?”
现实指着摄像机说着:“你,屏幕前的你,就不好奇吗?”
鸟干笑着拉回了现实,开始强制继续按照稿子上的步骤进行,他想快点完成快点下班。
“我们都很好奇,所以才有每天的《茶水间时报》,才会有每周五下午公关部非正式的下午茶时间。那么现实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新闻呢?”
“相信大家都认识公关部的托拜厄斯吧,之前公司小范围内传播的接吻病毒对于一部分当天在公司的男性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副作用。”
“嗯??”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等下现实。”
“没错!根据我潜入进科研部的发现!这个接吻病毒它…….唔唔唔!”
摄像机被调整了一下,画面里只剩下了鸟一个人,他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偶尔小推一下出镜的墨绿色西装和一件露了一小半的深色西装。
餐厅里休息的人目瞪口呆:“那个紫色西装是……托拜厄斯?”
“他们真敢在自己办公室拍直播新闻?”
“不怕被他们部长抓吗?”
“比起被部长抓同事找麻烦更快吧,现在去公关部门口还来得及看热闹吗?”
“打起来!打起来!!”
当然喊得最凶的一定是考察部的人。
有个穿着裙子用蓝色的文件夹挡住脸的女性出现在镜头里,借着文件夹挡住了她和鸟的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弯腰露出的发尾颜色已经被眼熟的同事们认出来了。
“莱拉尼吧,挡脸这合适吗?还不亲一个?”
“怎么只放个文件就走了啊,不坐下来聊聊天吗?”
“人家是幕后派系的,你们在这起哄什么呢!”
“咳咳!各位观众朋友们非常抱歉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鸟看了眼手里的新文件,摸了下脸颊,调整了他认为没问题的笑容之后继续说,“因为突发布置给我工作所以我需要暂时先离开,接下来有请伊丽莎白来继续主持本周的下午茶时间!”
白色身影箭一样冲出了镜头外,摄像机的画面里只有纯白的办公桌,纯白的墙。
一直到过去了3分钟之后,一位一脸不耐的女性出现在了桌前面。
她的手指捏住了镜头,观看直播的职员们只能从她的指缝中看到一双盯着自己的蓝眼睛。
“为什么又临时有麻烦事……”伊丽莎白的碎碎念被所有人听到了,然后她继续看着镜头,“本周……呃,下午茶是吧?下午茶时间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看,下周不见。”
庙会总会吸引无数的人去游玩,小吃、花灯、还有那难得出门的深闺大小姐们也能趁着灯火和夜色在这日子里感受些新鲜玩意儿。
燕辞歌就在这人群里,皱着眉的她显然不想出现在这人挤人的潮水里,只不过那个家伙强烈要求一定要陪他一起,所以才离开院子。
“喏,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伸到了燕辞歌面前,她再一次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给我?”令狐匆着实能让她感觉到困惑,每次都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狐妖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硬气地不行,有时候甚至哭哭啼啼。
“呃……你、你收下吧,挺好吃的。”狐狸哪好意思说这是给人小姑娘看光了的道歉。
红糖裹着的糖葫芦确实好吃,酸甜可口,还撒了些白芝麻又香又漂亮,燕辞歌拿着这个跟着令狐匆在人群里游走,虽然这狐狸弱到她觉得自己能一拳放倒他,可是此刻他在人前给她挡出那么一丝空隙,让燕辞歌能够方便吃着糖葫芦。
如果不算记这中间令狐匆倒霉的次数那确实还不错。
“狐狸……”
“小道长……”狐狸回头盯着那沾了糖衣的嘴角,“说过很多次了不要用本体叫我,这样不友善,而且我化形成这样就是为了伪装成人类的。”
白皙修长但是稍显有些粗糙的手贴上了燕辞歌的脸,在她还没来得及松开糖葫芦揍人的时候一沾即走。
“弄脏了,小道长你怎么吃个东西也和孩童一样弄脸上了?”
“你!”
干燥温热的爪子抓住了她的手,狐狸头也不回拉着她就往人群外跑,边跑还边念着:“等下我表哥会来,他也是狐妖,小道长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表哥也是好妖,就是喜欢捉弄人而已。”
“放开我!”她不舍得丢了还剩好几颗的糖葫芦去揍这臭妖怪,待到冲出人群之后她柳眉一竖被抓着的手用力起来拽停了跑着的家伙,“令狐匆!”
“砰!”
青石板确实比较硬,摔在地上的狐狸半天捂着后腰动不了,哎呦哎呦在地上蠕动着。
燕辞歌倒没一丝懊悔心情,妖怪皮糙肉厚的摔一下又如何,她咬下了一颗糖葫芦叉着腰低头看着脚边的令狐匆低呵道:“你要干什么至少要给我说清楚!”
“我不是……哎……唉!”
正当她打算拉起这倒霉狐狸的时候,眼角飘过一片红,阴戚戚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哪来的人类还敢欺负狐狸精啊?小姑娘,胆量不错呀……”
“哼!”手指夹着两张衣襟里摸出来的黄符,燕辞歌作势要打,“一身狐狸味都飘出来了还敢装神弄鬼!”
红衣狐狸也伸长了指甲架在燕辞歌肩上,只要轻轻一划就能把这白嫩的皮肤给划破。
令狐匆发现大事不好,在地上一滚跃起来挡在二者之间:“表哥!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小道长!”
“小道长,这是我黑狐表哥花满堂,你身上的伤还需要我表哥那几味药,收手吧……”
“哦?”花满堂看着抿嘴收起符咒的燕辞歌轻轻笑了笑,“小丫头年纪小小本领不错嘛……也和小葱一样叫我表哥吧,你这伤不出三日就能好。”
“不要。”
花满堂果断被拒绝了也不恼,另一只手拎着的花灯往面前一挡。
“还是说……”沉稳的男人声变成尖细好听点女声,五官也在灯下变得柔和妩媚起来,“还是说这位小道长想叫人家……姐姐呢?”
狐妖通化形燕辞歌是清楚,但是这几日见令狐匆也只是由黑变白由白变黑,偶尔抖着耳朵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由男变女好生吓了她一跳,不自觉就站到了令狐匆的身后。
“小花表哥……”白狐狸似乎有些不开心。
“好嘛好嘛,人家不吓唬她了。”花满堂姐姐的声音轻轻笑着,然后不知闻到了些什么,停下来眯着狐媚凤眼往两人身上来回转悠了一下。
“好家伙,我这弟弟可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你连那东西都送她了,真这么可信?”
令狐匆摸了摸鼻子说:“呃……暂时相信吧……”
“哼,希望你别做傻事了。走吧,先跟我去酒楼里。”
花满堂甩了衣袖轻抽了令狐匆一下,然后也不在乎现在身上是一身男装,扭着那水蛇腰往前带路。
燕辞歌看着那不知是兄长还是姊妹的狐狸走远了好几步才从令狐匆背后出来。
红眸闪着花灯的灯火问令狐匆:“他,说你送了我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没什么,一点护身的小东西罢了,有点妖气能压住你身上的檀香味。”
“到底是什么?”小道长走近一步逼问着。
“哎呀,表哥走远了!”
倒霉狐狸跟着往前跑,燕辞歌再一次在这妖面前一头雾水,只能跟着往前跑。
但是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腰带边上被缠上了一只红绳的香囊球,随着跑动在夜里摇摆着。
In the sae
亚特伍德有一辆白色的电动车,作为偶尔上班代步用的工具,其实他更喜欢跑着去,那个小公寓楼租金虽然很贵但是好在离公司很近,慢悠悠走过去还能在路上抽5分钟买根烤得刚好涂满了酱汁的热狗。
平时他不骑车,这辆电动车就孤零零地盖着雨布停在公寓楼下,但是最近亚特伍德忙碌了起来,穿着背心和大裤衩拎着小水桶肩上还挂着一条吸水毛巾,借用花园里饮水池的水给有一层浮灰的小车洗了个澡。
他给小车取名做克劳德,不是他以前难得玩过的游戏的男主角,只是因为很白而且骑起来感觉轻飘飘的,像是云一样。
“嘿,克劳德,今天还会有个朋友一起,我们去海边吹风。”
小车当然不会理他,自言自语只是缓解紧张的一种办法,亚特伍德骑着车停在了阿纳斯塔西娅的楼下,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和被安全头盔压垮的头发。
他的爱人,哦,对于他来说现在就用这个词真的太难为情了,年长他甚至可以轻松干倒他的冷酷女性,阿纳斯塔西娅已经来到了车边。
“你还会骑车?”
“呃,我爸在苏格兰教过我,但是他不允许我在城市里骑摩托,说担心我超速。”
阿纳斯塔西娅好像轻轻笑了下,然后坐上了后座上,在抱住对方前被塞了只耳机。
小伙子非常不解风情的把准备好的耳机和头盔全给自己的对象戴好,然后向着海边扬长而去。
耳机里两个人共同听着一首歌,格罗佛曾经说过他对音乐的喜好像是从二十世纪末活下来的老人一样,但是亚特伍德只觉得这些歌非常好听。
他们在夕阳下的海岸线骑着并不快的小车,退潮的湿润沙滩被压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阿纳斯塔西娅的手环在亚特伍德的腰上,这一刻他有点懊恼为什么自己不买辆机车呢。
冲上岸的浪花把车胎洗成深黑色,还有些水花溅着细沙打在他们的脚上,亚特伍德找了块已经干了的沙滩停好了他的克劳德,把安全头盔丢在车座上脱了鞋就往沙滩跑去。
阿纳斯塔西娅靠在车上,点起了一根烟,小小的火光在昏黄的海边像是星星一样一明一灭,她看着不远处像是小狗撒欢的小家伙蹲下又起来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烟燃了一半之后他跑回来了,手里是乱七八糟的贝壳,像是献上宝石一样一个一个和她说这是什么种类。
然后她看到亚特伍德湿润的手心里有颗尖螺抖动了几下爬出了浅橘色的寄居蟹探头探脑。
“小家伙迷路了吗?”亚特伍德捻起螺尖放在眼前看着,寄居蟹的爪子在他鼻尖上方划拉着想逃跑。
阿纳斯塔西娅觉得这刻的亚特伍德很像她前队友养的小狗,在R国冰雪化开的季节遇到了蝴蝶落在鼻子上一样。
她喷了口烟在他脸上,有一丝呛人。
小寄居蟹回到了沙滩里,挖了个坑跑掉了,留下几点代表不满的小沙粒。他找了张纸包着完整的贝壳,拍了拍手上已经干了的细沙,看着阿纳斯塔西娅露出了笑容。
“阿纳!”亚特伍德抱了过去,把自己的恋人放在了车座上,夺走了还剩几口的烟,在没什么弧度的嘴角亲了一下。
然后他脱了她的鞋子,还顺带给鞋带打上了结一起丢在车上。
细心挽好裤脚之后他一把拖走了她。
五月的海边入夜了水也是温温的,两个人赤脚踩在浪花上,带着腥咸气味的海水从指缝游过,搔的不是泡在水里的脚趾是胸腔里跃动的心。
他觉得自己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不考虑明天的事情,只在这海风里看着她,如果可以他想抱着她沉进这片海里,在水面之下看着属于城市的微弱灯光。
“明天……嗯……休息日,要不要来……”
来我家还没说出来,虽然亚特伍德并不知道邀请她来自己家能干什么,但是想在休息的时候也能够见到她。
大海好像知道他的心愿一样,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用巨大的海浪拥抱了他们。
落汤鸡一号问拧着自己衣服的二号:“要来我家烘干衣服吗?没多远,骑车很快的十分钟就到了。”
“嗯。”
当雨布又盖上了克劳德,亚特伍德捏着钥匙站在门口,停了大约有一分钟思考自己出门前整理了房间没有。
“我家可能有些乱……”他放弃了思考打开了门,“你要知道一个人住的男人都……对吧哈哈。”
其实亚特伍德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在训练队里他是最整齐的那个,其他同学还躺着给拉拉队的小女友发信息时他已经收拾好床铺出去跑步了。
被同学背地里说过除了性格不错运动能力很棒的亚特伍德在阿纳斯塔西娅眼里像是从森林里误跑出来的幼熊,在猎人家门口敲着窗户要吃的。
只需要“砰”地一下,就能倒下。
洗衣机发出嗡嗡的低鸣声,亚特伍德透过窗口看到两个人的衣服交缠在一起,他盖着自己的格子毛巾坐在椅子上,腹诽为什么第一次觉得厕所非常不隔音。
水声混着他没听过的雪国的民谣像是一只手抚上他的耳朵,他只能把注意力全放在洗衣机上,快洗模式只需要十几分钟,红色的时间倒数着,只要到0他就能把这些通通丢去烘干机里。
但是该死的,他的视力实在是太好了,浅色的衣物里卷过去一件黑色的衣物,脚趾头尖叫着告诉脑子这个是内衣!
水声停了下来,门锁轻轻转动,然后带动把手,白色的门里流出了暖黄色的光。
欧若拉?还是狄安娜?银白色的女性穿着简单到简陋的纯白T恤走了出来,她的眼里含着水雾,她的发丝沾着水珠,她的肌肤带着水光。
阿纳斯塔西娅穿着亚特伍德随手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宽大T恤,手抓着下摆遮挡住腿根
好吧他们身高差不多,甚至阿纳斯塔西娅还高上那么一点点,所以衣服并不能变成裙子。
雪原的猎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幼熊举起了她的手。
“砰。”
确实只需要一下就能放倒他,倒在沙发上的亚特伍德不知道脑子里现在有什么,震惊的一团乱麻?情迷的想象?还是空白?
他看着猎人的眼睛,蓝色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柔软的双眸。
亚特伍德感觉自己沉进了大海,想和她拥抱进入的完全无声的深海。
他们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对方像是这片风暴里唯一的救赎,从冲上沙滩的浪花变成撞击礁石的潮水最后把两个人淹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
落难的人从深海中探出头来喘息,他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一定要征服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