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97「天赋」《黑羊毛》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一些人因为上天的赐予,变得和别人不同,但这种不同又有多大呢?
阿黑是天生的黑羊。
他和其他白羊不一样,一出生就因为那与众不同的毛色,更受人类喜爱。
它小的时候,经常被人类的孩童当成宠物溜。
它能和牧羊犬一样,自由出入人类的帐篷,还能得到人类食用的有味道的食物。
“这是糖糖,给阿黑吃。”
“不要给羊吃糖!它是吃草的!”
阿黑舔了口小母人给的糖,这是甜的。
“这是肉肉,给阿黑吃。”
“不要给羊吃肉!它是吃草的!”
阿黑舔了口小公人给的肉,这是咸的。
“不要给羊吃草纸!上面有污的,脏死了!”
阿黑嚼着中公人给的草纸,这是苦的。
阿黑越长越大,长到了产毛的年龄。大人拿着剃刀,在阿黑皮上“噌”“噌”地划过。
大朵大朵的羊毛被人捡走,只留下了光秃秃的阿黑。
那天晚上,帐篷里传出了小公人和小母人杀猪一样的哭号,而阿黑,因为变成了和白羊一样的秃羊,被赶回了羊圈。
过惯了宠物生活的阿黑,自然是受不了牲口的生活的。
草垛没有被子软,一觉醒来腰酸背痛的还要自己去找吃的。
最糟的是自然界里的草,没有味道!
自然界里的草很难吃。
其他羊能津津有味地嚼草是因为他们没有吃过有味道的东西,但已经吃过糖、吃过盐、嚼过苦味草纸的阿黑无法忍受生草的腥味。
阿黑被赶回羊圈后,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只能嚼太阳晒过的干草解馋,但干草也没有人类的食物好吃,最后饿得实在不行的阿黑找到了牧羊犬。
牧羊犬也是人类的宠物。而且他不用产毛,一直是人类最信任最可靠的朋友。
“狗哥,我是阿黑,帮我弄点甜的咸的东西吃吧。”阿黑央求道。
牧羊犬在阿黑身上嗅了嗅,闻到了阿黑的味道,绕着他转了一圈。
“甜的咸的?我是牧羊犬,是防贼的,你让我去做小偷?”
“不不不,狗哥,我怎么敢让您去做贼,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吃剩的,让我舔两口……”
“没有。”牧羊犬干脆地拒绝了。
“狗哥狗哥,别这么绝嘛,我又不抢你的……我就尝点味道……”
“味道,味道哦,你也不必舔我的啊,要吃甜的找果子吃,要吃咸的找石头吃,都一样的。”
看在宠物一场的面子上,牧羊犬给黑羊介绍了几种有味道的调味品,包括甜的浆果、咸的盐石、苦的粪便。
“有一种叫‘巧克力’的东西,和屎很像,但是很香。人类很喜欢吃,但是在草地上也找不到这玩意。如果你找到了这玩意,可千万别吃,这东西毒得很,我爹就是被玩意毒死的。”
“为什么人类喜欢吃的东西会把狗哥的爹毒死?”阿黑问。
“因为人坏,他们事先吃了解药,然后再吃的巧克力,但是我爹没吃过解药,看人吃了没死以为那是能吃的,然后吃了一块,死了。”
阿黑听了牧羊犬爹的遭遇深表同情。
“你也是,不要挑三拣四的,有啥吃啥,快把毛长回来,长回来以后不又可以到人的帐篷里玩了?”
“把毛长回来的话,人会把我接回去吗?”
“会的,人类就喜欢你这样天赋异禀的稀奇羊,等你再长大点,还会给你配母羊呢。”
在互相鼓励后,阿黑带着牧羊犬给他找的几种调味回到了羊圈,就这这些东西,草变好吃了不少。
第二天,阿黑开始自己去找调味。
他发现草原上的浆果树丛还挺多,就是大部分浆果边都围着羊。往往是一只公羊带着一群母羊,守着浆果树丛,不让别的羊靠近。
“喂,你的,什么的干活?”
阿黑一靠近,那公羊就非常生气地作出攻击的姿态,几只强壮的母羊也凑过来,蹬腿就要踢。
看来这些羊也知道浆果好吃。采不到浆果,阿黑就只能去找石头。
幸好羊不懂石头也能吃。
阿黑把有咸味的石头细细磨成粉末,洒在草料上,草变得咸咸的,有人类食物那味了。
阿黑吃了咸草料,变得有力气了,就去找了更多的石头,每天都磨石头吃。
几只好事的羊看到阿黑在磨石头吃,好奇地凑过去,他们趁阿黑不注意,偷走了阿黑拌好的草料,发现拌过石头的草料特别好吃。
于是他们也学着阿黑的样子,去找石头拌草吃。但他们找的石头是普通的石头,虽然有味道,但远远没有阿黑的好。
他们没机会去问为什么阿黑的石头那么好吃了,因为他们吃了一肚子石头,当天晚上就死了。
这些羊的死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把羊的尸体运走,当天烤羊肉的鲜香传遍了整个营地和羊圈。
羊们闻了这股味道,躁动了起来。
这实在太香了!
特别是阿黑,他想起了人类喂给他的肉的味道,和肉味一比,加了咸味的草也变得没味道了,但为了多长一些毛,阿黑还是强忍着吞下了一茬又一茬的草。他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早日回到人类的帐篷里去。
过了几个月,阿黑身上的毛渐渐长回来了。
开始的时候他的毛很短,很细,看不出颜色。阿黑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长出的毛不是黑色的,是白色的。但又过了一阵子,他的毛长粗了,可以看得出是黑色的。
阿黑放心了,他更卖力地吃草,想要让毛长得快一点。
又过了两个月,它的毛终于变回了被剪前的样子。
人类把阿黑带出了羊圈,一起带出去的还去其他的羊。
他们怀疑那些吃了石头的羊害了疯羊病,但又舍不得他们白白放的那两天羊。于是人类决定等他们长好这茬毛,收完这一波再把病羊送走。
阿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毛又被剃光了。
免责MODE:无声
人的心理大概是比神秘学还要玄妙的科学议题,比如你是在很难解释为什么原本下觉醒执行时不觉不妥的行为,在推开店门见到熟人后,会一下子转变成心脏漏拍的慌乱。
单单单看向围着印有赤珊瑚logo围裙、正带着标准的营业服务式笑容喊出“欢迎光临”的理恩,迟来地为之前一时兴起在海边随手放漂流瓶的行为感到一阵心虚。
“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理恩?你怎么在这里?”
“欢迎光临,以及这也是我想问的。”理恩扫了眼两人,“所以这次的配对是你们两个?”
单单单和左牧歌齐齐点头,动作整齐划一,竟有几分像上课开小差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看得理恩有些乐,可惜没能乐多久就被从后厨出来查看情况的店长看见了,上前来把她往边上推了推,又笑盈盈地把单单单和左牧歌迎进了店里。
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讲话、没及时引导客人的失误,理恩遥遥冲两人挥了挥手,便将功补过地忙别的去了。
“没想到理恩对赛马也感兴趣。”
左牧歌托着下巴,从桌边的立架上取下菜单,往单单单面前推了推,“她应该不是对赛马感兴趣,只是单纯的来打工的吧。”
“啊,谢谢。”单单单翻开菜谱,又侧头想了想,“那理恩喜欢动物吗?”
“嗯……普通?没有那么狂热但也不会讨厌,话说怎么突然问我。”
“因为,你们比较熟吧,”主食的部分被快速略过——怎么看都不太划算——单单单看起甜品,“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答谢她,正好在这里遇到了,这个cafe里面限定品还挺多的,我想她要是喜欢就弄点送她。啊,巧克力味的马蹄铁蛋糕看起来不错。”
左牧歌看向摆在展示柜里的吧唧、立牌——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过单单单的宅向科普,虽然还是不太理解所谓周边让人兴奋的点,但至少还是理解了限定的意义,也顺带理解了单单单认真想要送人礼物的心情,“但,这些周边应该和动物也没啥直接关联吧。”
单单单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马拟人难道就不是马了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到动物,给人的直观感觉更多的是‘陪伴、可以抚摸’,这样的关键词……”
“马娘后也有抚摸升好感的机制。”单单单掏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这感觉还是差挺远的吧!”
“开个玩笑。”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直到理恩在厨房忙活一轮又出来,还没点上餐。
“我说,你们应该知道cafe是按场次限时的吧,”理恩拿笔尾百无聊赖地敲着记餐牌的边缘,“如果你们有想要的东西,还是趁早决定点餐比较好,后厨出餐也要时间的。”
“那我要一个马蹄铁蛋糕。”
“船的蛋糕一份……所以你是船推?”
“没有。”单单单一脸正色,“只是觉得看起来比较好吃。”
“单单跟我说她推是约瑟夫。还有我想要这个圣代,麻烦了。”
“说起来我感觉我一上午已经见了十多个约瑟夫推了。”理恩一边记录点单一边道,突然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了看单单单又看了看左牧歌,“你们已经互相叫名字了?”
单单单有些迷茫地回望,“嗯……毕竟我和牧歌互为本轮恋爱对象?”
“话虽这么说,但你们看起来相处得意外地好。”重新提笔记录好点单,理恩便又转身去了后厨,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两个黑色的信封递到两人面前,“给,特典杯垫,拆开看看。”
一贯表情从容的单单单脸上难得显出了些紧张的神色。然而即便她搓热手掌,小心拆开,摸出杯垫,没中依旧是没中。
看她那沮丧的样子,左牧歌问理恩道:“杯垫是怎么算的?”
“点餐随机赠,”她翻开菜单,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两下,“这些都是会给的。”
“那我也要一份马蹄铁蛋糕。抽中了就给单单吧。”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却是他们前后吃了三个蛋糕加两份圣代,都没能抽到一张约瑟夫的杯垫。
左牧歌仰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虚浮,“难道是赛马把运气用光了吗……”
单单单趴在桌上气若游丝,“可我赛马也没有中……”
有空就跑过来摸鱼的理恩表现得有些惊讶,“你们居然还真的去赌了?”
“其实是走错了地方。”单单单解释道,“然后大概是被氛围感染了吧,想着来都来了,我和牧歌就各自买了一张。”
“然后呢?买了几号?”
“我买了单单的幸运数字,单单买了我的,”左牧歌接道,抬手又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幸运马票,“我中了。”
理恩礼貌性地鼓了鼓掌,“那你们运气不错呀!”
“不够抽到本命也没用吧,嗝。”
“cafe持续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到时候再来,我帮你抽。”理恩诚恳地建议道。
“所以理恩你是在这里打工吗?”
“其实只是帮朋友顶班,她临时有事,遇上你们也是凑巧。”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不凑巧呢。”左牧歌吐槽道。
“是吗?我觉得人多还是挺开心的。”虽然这样说着,单单单还是挣扎着又一次翻开菜单,大有“不抽到我推不放弃”的架势。
左牧歌本想劝她小赌怡情,理恩却抢先摁住了她,自己掏钱也叫了份圣代,把单子送进后厨,还自信满满地朝单单单眨了眨眼。
于是他们收获了又一张画着白银船灿烂笑容的杯垫。
“卡池真的没问题吗?”左牧歌疑惑。
“这种就是比较难抽……”单单单自我安慰。
大约实在觉得对方的感情有些过于惨淡,左牧歌觉得事后或许可以向上司提议做个“手游戒氪:警惕消费陷阱”的专题。然而此刻安慰人才是第一位的事情,他看向被自己忘在餐盘下、还没开奖的、最初的杯垫信封,抽出来放到桌面中间。
于是单单单终于收获了今日最最幸运的大奖——她最喜欢的约瑟夫。
因为没有账号所以官号代发,作者霉忖
参与角色还有一个没能参与进来的左牧歌;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2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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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牧歌又打开手机,看了看单单单发给他的邀请信息。对方的行动力很高,让左牧歌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他身边总是充满着他不主动就不会行动的人。但他不讨厌单单单这样的,不如说这样更好,更有利于相互不交流。
……应该吧?
和第一次的约会对象不同,单单单是他见到莱獭以后才认识的人,他对对方并不熟悉。
幸运的是,他也不是第一次和单单单出去。在之前,还是上一轮游戏的时候,他和理恩、单单单和方兔儿,他们商量着进行了四人约会。在那次约会中,他多多少少与单单单有过交流,也交换了电话号码。
说起来那时候完全没想过下一轮就是和对方的回合,也太凑巧了。
不过,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不是第一次交谈”的状态让左牧歌的心里轻松许多。
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左牧歌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子,尽量不吵醒在对床睡觉的同事。自从游戏开始后他就住进了警局分配的宿舍,偶尔会有通宵执勤的同事在宿舍里休息,比如今天。左牧歌充分理解通宵的辛苦,所以他放轻了动作,离开宿舍。
九月份很热,让人难以相信秋老虎已经走了。不过今天还好,空气不算干燥也没有很潮湿,仿佛秋老虎今天在睡觉。
左牧歌的心情好起来。好天气意味着一切顺利,虽然只是迷信。
单单单同他约定的目的地是天川百货,最近她沉迷的手游的本体在那边有联动cafe。左牧歌对探索新的菜单很有兴趣,于是欣然同意。
他们相遇得也很顺利。在左牧歌走到百货商场A门口,想要给单单单发消息时,对方恰巧发来了“我到了”的信息。于是约定见面地点,在两分钟后便回合了。
和今天的天气一样令人欣慰的偶然。是很适合拍下天边的云,然后发到社交平台上说“转发这朵云今天一天都会有好运”的氛围。
但现在重要的是去联动cafe。
“不快点去的话可能要等上一两个小时才有位置。”单单单严肃地说。
左牧歌眨眨眼:“早说的话,我可以预约……”
“我预约过了,但没抢到。”单单单的表情很是遗憾,“太火爆了,那个时候网刚好卡了一下……不过这家店也有预留线下的位置,所以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被单单单充满气势的话语感染,左牧歌也认真起来。
“那就走快点吧,我看看……这里写着赤珊瑚杯纪念赛请往这边走?”
“那肯定没错,我们走吧。”
并不熟悉天川百货构造的两个人,对横幅指示的方向深信不疑。
“你看有很多人也在往这个方向走,所以肯定是这里没错。”
对游戏相关联动比较油经验的单单单信誓旦旦。
左牧歌丝毫不怀疑。
然后他们走进了竞马场。
“虽然中途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要出商场门……”
左牧歌拿着现金券,茫然着看着面前的机器。
“……其实,看着就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单单单的眼神在窗外,一大片草地。左牧歌没戴眼镜看不清,但单单单的视力很好,她能看到草场上有很小的在蠕动的影子,是正在清理场地以备比赛顺利进行的工作人员。
“是竞马场吧。”
“是竞马场。”
单单单把视线移回自己手里和左牧歌一样的现金券。
“这个要怎么用比较好……”
“不,等我,让我整理一下。”
左牧歌深呼吸了几下,单单单善解人意地闭上了嘴,看向左牧歌的眼神充满关心。
“……”
“……”
虽然想说沉默围绕着两人,但现场的环境不允许。大厅被热烈的讨论声和没有感情的系统播报音挤满,拥挤到连空气都被挤出去。不算热的天气和全力运作的系统空调中和,温度很适宜,但还是有一阵阵汗味飘过来。
不说话且兴致也不怎么高昂两人在这里本应格格不入,但噪音和不怎么好闻的味道模糊了这一切。
在单单单想着要不要问“没事吧?”的时候,左牧歌终于长舒一口气。
“好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心理准备?”
“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自我挣扎。”
左牧歌露出笑容。好歹是他和单单单的第一次约会,他可不能显得太失礼。
虽然第一次约会是在竞马场怎么想都很奇怪。
左牧歌有些担心。两个人在以为是排队买入场券的地方买到了现金券,才变成现在这种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状况。单单单真的会想进去看吗?不是很感兴趣的话现在离开就可以了。左牧歌想着。
不过,单单单只是用着平静的语气问左牧歌:“这个,要怎么用?”
指的是现金券。
看起来没有不满意的样子。
这样也好……?
左牧歌没有多问:“啊……填上要买的选手号码和信息,从这里投进去就行。”他指着两人面前的机器。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厅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前往了观众席,因此直接霸占一台机器也不会很碍事。左牧歌先示范了一遍,从机器里取出买好的马票。
“这样就可以了。”
“唔,你买了几号?”单单单又问。
“9号。”左牧歌回答,“听小理恩说这是你的幸运数字。”
“诶……那我也买你的幸运数字好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机器前笑了起来。窗口处的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一眼还没进入观众席反而对着机器在笑的两人。
不过看起来开心比什么都好。
在竞马场,工作人员看过了太多因为支持的马没能夺冠而痛哭流涕的人。能在比赛开始前,就露出这样笑容的两人,今天对于他们来,无论如何,应该都是幸运的一天吧。
在广播的再三催促下,左牧歌和单单单终于进入观众席,选择了人相对较少偏角落的位置。
“因为感觉……我没办法和他们一样充满激情。”左牧歌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很兴奋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会觉得有点抱歉……”
“没事没事,我也差不多。”单单单拍着左牧歌的肩膀,“我也觉得这里比较好。我只是对游戏里的uma们现实里是怎么跑的很感兴趣。这个距离看着就够了。”
不知道单单单是否在迁就自己,或是看出了自己先前担忧,左牧歌露出笑容,“谢谢。”
“我才要谢谢你,教我买马票的方法。今天的事要记着来,可以成为以后的参考。”
“参考?”
“没什么,我自己的事。”
单单单并没有追问左牧歌的“自我挣扎”,于是左牧歌也识相地停止追问。
他不讨厌这种距离感,第一次约会也不需要多少亲密,现在这样是最舒适的。
如他所想,前排的观众们和解说员都充满热情,会场被喝彩声包围,让左牧歌有与世隔绝的错觉。但是单单单正在他的旁边,和他一样安静。一个人的话会害怕、会寂寞、会胡思乱想,但两个人的话就不会。就算与世隔绝,左牧歌也是和单单单在一起被隔离。只是这么想想就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
好好的活着,坐在凳子上,看着赛场上的赛马们迈着优雅又有力的四蹄跑这场比赛的最后一个弯道,和单单单一起。
左牧歌并没有发现他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加油声越来越大,左牧歌和单单单也能看到有一匹马正在加速,区别是左牧歌只能看到似乎是马的轮廓的生物在超越其他似乎是马的轮廓的生物,单单单则能看清马的样貌,根据手册和解说员的解说判断出是哪匹马。
随着竞马场爆发出混杂着尖叫、而大部分是遗憾的巨响,已有三四匹马冲过终点线。伴随着嘘声的余波,其他马也陆陆续续经过终点线,在场地上小跑,稀碎的马蹄声被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或哭声掩埋。刚才还万众瞩目的马们已经不再是人们的焦点,他们看着积分板,希望上面出现自己期待的结果。
理所当然,左牧歌依旧看不清。
但他能发现单单单有些惊讶,于是问她:“怎么了?难道你买中了?”
“啊,不是。不是我。”单单单看看左牧歌,又确认了下积分板上的号码,确认自己没看错,“就是,这次好像爆冷门了。”
“那真可惜,看来我的幸运数字不怎么管用啊。”
“……你中了。9号马是第一……9号中了。”
“诶。”
“嗯。”
左牧歌睁大了眼睛。
马票似乎还有许多形式,左牧歌和单单单并不懂这些,在听了各种解释和不明白的名词以后,工作人员终于说了一句两个人都听得懂的话:“税前一共是两百万。”
工作人员没有说得很大声,并且推荐左牧歌日后做好准备以后,带着身份证来兑奖。
怎么说也是两百万的支票,什么都不管就带在身上着实有点危险。
左牧歌和单单单谢过善良的工作人员,一边消化中奖的事实,一边走出竞马场。
他们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在带路,十分默契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同不知不觉就走到竞马场时一样,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但这次是有原因的,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随便买了马票,中了两百万。
天上掉馅饼不过如此。
还是单单单先开了口:“恭喜你啊!”
“应该要谢谢你。是你的幸运数字中了奖。”
“那就是我们两个都有功劳。”
“不错的说法。”
沙滩很硬,也没有多少沙子,再往里面走一点就有被海浪拍到脚背的可能性。两人不约而同在这个距离停下了脚步。毕竟穿的都是运动鞋,一旦湿了可不好受。
左牧歌和单单单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在这里?”
“不知不觉……”
他们对视了一眼,又笑起来,只不过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机器而是海。海浪声附和着他们的笑声。
笑声停下后就只剩海浪声了,现在终于可以说“寂静包围着两人”了。
当然,包围他们的还有海风。他们坐在公路和沙滩交界处的栏杆上,单单单手上包含了左牧歌幸运数字的马票顺风挣扎着,左牧歌的马票则早已被他收进包里。
左牧歌想说点什么,再次被单单单抢先。
“好,我决定了。”单单单跳下栏杆,“牧歌,你等我一下!”
左牧歌看着单单单跑远,在心里叫对方的名字:“单单。”
过了两三分钟,单单拿着一个装着什么的塑料瓶回来了。
“牧歌,你帮我看着有没有人过来,我去放瓶子。”
“……这个算乱丢垃圾哦。”
“所以要你帮我看着嘛!”
“我可是警察哦?”
好啦快去。单单把牧歌翻了个身,让他盯着通向大海的那条路,自己快步走到海边,把瓶子扔了出去。
瓶子里装着包含牧歌幸运数字的马票。
虽然这次没能中奖,但总有一天,世界上会有一个背负着这个号码的马获得头赏的。虽然到那个时候这张马票早就作废了。
但只要瓶子还在漂流,这张马票的时间就是流动的。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幸运的头次约会,本来的话,把这张马票保留下来也不错。以后或许还可以和朋友说,和这张马票一起出来的另一张马票中了两百万呢。但这样的话,今天就永远只是今天,这张马票也永远只能是禁锢住今天的一种纪念。
单单单想要到达未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把手上的瓶子扔了出去,然后听到牧歌在喊她。
“喂——单单,有人来了,我们快跑!”
“这么凑巧的吗?糟糕!”
“不管怎么说今天凑巧的事已经很多了……”
牧歌等单单跑过来以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人过来了已经。”
“先往反方向跑吧。”
“OK。”
牧歌在回头喊单单的时候,看到透明的塑料瓶的抛物线,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瓶子里面装着什么,他也不清楚这是否在“不应该追问”的范围里。不过他们现在正在奔跑,也不是什么适合提问的时机。特别是单单,已经开始喘气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漂流瓶一定装着单单的某个愿望。
如果能实现就好了。因为今天是个好天气,从头开始就是幸运的一天。
左牧歌如此期盼着。
=菁栄ヶ丘高等学校=教职工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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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校教师:
【】【】【】【】【】
本校教师:
【】【】【】【】【】
=必修科目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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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落虚
“你在想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过来,脸上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回答道:“我只是还在回忆这个任务的事情经过罢了,我觉得还是有些奇怪。”
“不用想这么多,我们去老地方喝一杯?”来人嬉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我亲爱的挚友,你总是想这么多,有什么事大可交给上面处理,在意这么多你总归得不到一点好。”
他,不,应该说以撒只是紧了紧执行局统一发放的深棕色大衣,轻轻松松挣开了以西结的手臂,站在了原地:“今天失陪,我去复盘经过了,毕竟……”说到这他推了推眼镜:“报告书不都是我来写的吗,白话王子?”
被点名的“白话王子”本人举起双手,无奈妥协道:“明白了,明天见。”
就这样,二人分别之后,以撒绕过几个转角,终于站在了一栋居民楼前。他从大衣内侧掏出一张白色的卡,放在感应门上贴了一下,“咔哒”一声,他推开门踏上了楼梯。这是一栋老式居民楼了,墙角随处可见的不明斑点,褪色的各样宣传单,生锈的楼梯扶手……这栋楼无一不在告诉着人们它的年龄——或者说走向尽头的寿命。
以撒推开了顶楼的小门,夜色悄然降临,几丝若有若无的风略过他的衣角,但他不为所动。仿佛是在等他的情人前来赴约,因为他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向上的弧度。
不过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约会的好地方,更像是单独来会见什么人的。
“来了?”以撒没转过身,他掸了掸袖子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白灰。
他身边多了个人。
来人直接递上一个盒子,神情满不在乎道:“注意使用。”他似乎是还不放心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你……能处理好吧?”
以撒闻言,嘴角的弧度又大了点:“你觉得有谁会见过我呢?凡见过我的脸的,他们都已经去见那所信仰的主了。”
“你……真是个疯子啊。”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便转过身迅速下了楼梯,哒哒哒的脚步声渐远了。
以撒在楼顶站了片刻后,也下了楼。一步一步,空荡的楼梯间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回音久久不散。
八楼、七楼、六楼,他推开白色的门,踏入了六楼。入门便是柔软的红棕色地毯,把他的脚步声全数吸纳。他眼神掠过每一扇门旁边锈迹斑斑的号码牌,终于停在了一扇红色的门前。
“叩叩”两声,以撒安静地站在门前等待着。也许是主人没在家,半天没有人来开门,于是他又敲了敲门,依旧是无人应答。
于是他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
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他提着公文包,手上早有准备的戴上了一副黑手套,脚上也套好了袋子。以撒轻轻地把公文包放在门边,开始认真打量这个他才离开两个小时又折返回来的地方。
客厅桌上的茶已经没了热气,书还夹在其中一页反扣在沙发上,满地的小汽车和颜色鲜亮的积木说明这家有一个孩子。而厨房,案板上还有切了一半的洋葱。仿佛是主人家有急事匆匆离开,事后还会回来一般。
这个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已经送入黑色的尸袋送去冷冻库保存了。
不过他可对这些不感兴趣,以撒径直走向主卧,门半开着,推开门也只是个平常的房间。墙上贴着的墙纸已经有些泛黄了,上面还有各种用蜡笔画的图案。他打量着这些图案,走到了靠近衣柜的角落。
得在监查科的人赶到前做完,他这样想着从袖口处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沿着墙下的缝隙,一点点揭开了墙纸。随着墙纸之下的东西显露出来,这家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也随之浮现。
“啊,这可……真是惊人啊。”以撒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面对着墙上的东西轻声感慨道。
“恩莱斯·格尔,你为什么会来这呢?”他呢喃着:“原来会变得这样,都是你啊。”
这家人在私自供奉邪神眷属,以求……以撒捏着报告的一页皱了下眉,那页的其中一栏写着“不明”。他很奇怪,既然已经供奉了眷属又不索求,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以撒又翻了翻那薄薄的几页纸,所谓人类丰富多彩的一生,最终落到纸上的不过是这几页吧?
“曾于克罗斯特修道院工作三年,后因自身原因辞去在修道院的工作,随后去往阿克罗镇……”这家男主人履历上的寥寥几笔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他从这一段经历中读出了别的东西,也许那就是关键。
以撒将现场都一一还原,拎起放在玄关的公文包轻轻阖上了门。
那已经不是这些人能处理的了,以撒迅速离开了这。
巷子里,一个浑身散发着酒臭的醉汉还拎着一小瓶劣质酒,走路歪歪斜斜的还几度贴到了墙上。回家……还有个碍事的麻烦等着,不甚清醒的大脑在酒精的催发下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死了就好了。
他一把推开家门——
原本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等待他归来的懦弱妻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晚上好,拉贝洛尔先生。鉴于时间限制请原谅我的开门见山,请问……你的‘天赋’是什么呢,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以撒看着眼前这个醉汉在听了之后站直了身子,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你、你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啊……那个女人去哪了?她……什么时候扒、扒上了你这么个人?”醉汉似乎没什么变化,他清醒了点后开始咒骂空气。
“很抱歉,但是你现在必须要说。”以撒站起来眯了眯眼:“那个女人已经离开这了,你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抬眼看向眼神清明的“醉汉”,嗤笑一声:“醒了?”
“你是谁。”拉贝洛尔,不,恩莱斯·格尔后退至门边,伺机离开。
“你很清楚不过不,不过……”以撒好笑着打量这男人一身的装扮,开口就是一句嘲讽:“你很喜欢这个‘新衣服’啊。”他完全是以一个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那么,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区区人类,你又懂了什么关于那位至高无上的?吾主终会带来福音赐予祂所能给的,庇佑于所信仰祂的!”说到这里恩莱斯越发激动,他面上出现了某些人类不能做到的东西,他的脸突然扭曲起来,流露出一种完全分辨不出是喜是怒的神情。他那古怪的说辞再结合他可怖的表情,让人忍不住远离。接着,他的体内传来了如同气囊爆炸一般的猛烈冲击,接着泛起了好似切开过期几年的红鲱鱼时产生的粘稠恶心感觉,然后涌起了一股仿佛同时打开一千座坟墓般的恶臭,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恩莱斯·格尔就这样从这里消失了。
有什么从以撒的眼里流了出来。他用手一沾,入目的便是手上的一片红。事情好像有点脱离控制的意思了,不过……还在范围内 。他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剧烈的喘息回荡在黑巷上空,恩莱斯当时来不及多想便匆忙调动了残余的“天赋”,那一刻,他的潜意识就一直在报警,面前的男人很危险。
“哈……”恩莱斯四下张望,发觉前后没人之后准备走出去。
从天而降。
“您这样的冷漠真是让我的工作不太好做啊先生,我只是想向您询问几个问题罢了,为什么要那么匆忙离开呢?”以撒试图扣住恩莱斯的肩膀,但是几次扑空,这使他有些烦躁了起来 。
时间在那一刻停顿了。以撒眼里的猩红还未完全消散,恩莱斯的双膝重重嵌入了大地之中。以撒好脾气地在浑身发抖的男人面前蹲下,甚至称得上一句“和风细雨”地问道:“你是怎么让那个男人奉身的,还带上那对母子的‘感灵’?现在请一五一十说出来。”以撒直直盯着男人混浊的双眼,等他说出口。
但恩莱斯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争先恐后冒出。他知道了以撒是什么人,或者说,是“祂”,他意识到他已经惹到某些东西了。
没有人再见过恩莱斯·格尔,他连同他的“妻子”一起,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怎么这次就这么快解决了?不是说有东西在背后捣鬼吗?”以西结用胳膊肘捅捅以撒:“什么时候那群人办事效率这么高了?换新上司了?”以撒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手里还拿着几份需要他签字确认的文件,这下往办公室走去。
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很不错。以撒坐会自己的位置,拉开了抽屉里的一个小夹层。
黑色文件加执行局特殊的印章,这说明了这是一份绝密文件。打开后,却只是一份资料罢了。
那是以撒的资料,上面事无巨细将所有细节都如实报告,包括执行局存在于世的根本——天赋。有些人生来与他人不同,他们总是会表现得很奇怪,执行局就是收容这些人的地方,控制,并加以利用。
姓名:以利·以撒
……
……
天赋:机密
描述:无,但是使用完无一幸存者——除了他自己。
评价:危险,但可控,建议多加看管。
补充:于“958爆炸事件”中丧生,死因不明。合理怀疑是某种“天赋”造成的,未收录且进行调查中。
……
以撒笑了笑,也只是笑了笑。
求知
碎碎念:其实大砍了很多东西,一动笔就会说废话的习惯还没矫正过来,写的时候总是担心是不是会跑题(笑)
作者:无琴
K揭下悬赏的时候不假思索。
主要驱使他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他现在囊中羞涩,在上一个城镇,他卖掉了跟随他许久的老马,站在本城最廉价酒馆的吧台前时,他仅剩的钱只够租下狭窄的阁楼几日,再加一些赊账可以简单修理他的轻甲和剑,万幸的是酒馆老板愿意提供食宿,他就不用再为肚子发愁。
K是一个专业且专一的赏金猎人,意思是他有能力从高危的境况中替雇主完成任务且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按理说像他这样水平的赏金猎人不至于生活水平太差,卖命一回也够快活上不短的时日,如果再了解一下投资理财,更是可能发家致富(这一点对其他人同理)。但此人有个不大不小的坏习惯,他喜欢赌,各种赌桌上的把戏他称不上精通也可称略懂一二,剑影刀光生死一线间也喜欢同命运对赌,前者往往叫他倾家荡产,后者则让他卷入一次又一次危机,但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命运的选择。
而命运的选择正是K揭下悬赏的原因之二,他许久之前欠了人情的债主请他来此地寻人。
K接下的悬赏与他平日里常接的差别不大,无非是某地出了个怪物致人伤亡,请人杀了怪物提头领赏。像这样的悬赏其实不是一般赏金猎人会接的,K的同行更多选择传统的委托——抓捕逃犯,而K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同时是一个未受过系统魔法教育的野路子,懂一点摆不上台面的魔咒,虽然不能与其他正经巫师相比,却可在身手过人的同行间更胜一筹,成功开拓业务面,专业处理那些普通赏金猎人很难完成,而正经巫师不屑一顾的难题。
一下午的功夫,K已经调查走访过一遍,他这次的目标在城镇西郊,森林边上的荒屋里。居民反映有怪物杀人,第一个死者是猎人,三天前在森林中被发现,伤口在心脏处,一刀毙命;死的还有两个有案底的强盗,前天早晨被发现尸体整整齐齐摆在荒屋门口,身上伤口杂乱,致命伤一个在脖子,一个在眼睛;另外有个男孩,猎人的儿子,据说想为父亲报仇而去了荒屋,一夜未归,他的母亲召集邻里四处搜寻无果,回来时发现他昏倒在门口,这几日大雨,男孩浑身湿透发起了高烧,K前去拜访的时候还未醒来。
K随手在笔记上记下线索,眼看天色渐暗,落日西沉,红云一路烧过天边,路旁枯树鸦声一片,他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安,这种不安在他被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兜帽的怪人拦在酒馆门口时达到了极限。K越过兜帽人从门口看进酒馆里,平日喧闹甚至吵闹的酒馆此刻十分安静,只有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凭借过人的听力,他听出不少针对门口这个怪人的讨论,酒馆旁的其他店铺也鸦雀无声,店主、顾客或路人都有意无意地瞥向兜帽人。
K认命地叹了口气,拍拍兜帽人的肩膀,“这位朋友,有什么事进去聊吧,你站在门口挡老板生意。”他意外地感到兜帽人僵硬了一瞬,下一刻兜帽人狠狠拽下了他的手,率先踏进了酒馆。K跟上他的脚步,经过吧台时,老板拉住他,恶狠狠地对他低声说道,“别找麻烦!”K满脸堆笑着应下。两人在最里面一张长桌边坐下,侍女微笑着给他们端上两杯酒,“老板请客。”兜帽人客客气气地道谢了,K还来不及调侃他两句,他率先问道:
“揭下悬赏的人是你?”
K不着急回答,反而端起酒杯先喝上了,余光注视着兜帽人,兜帽人没有任何动作,端正地坐着,像一尊蒙面圣像。他喝得很慢,在心里读秒,数到第十分钟,对面的兜帽人还是一动不动。
K一挑眉,终于接了话,“怎么个说法?”
“荒屋很危险,你,不要参与。”兜帽人生硬地说,K等着他继续说理由, 他却就此打住,无论K如何追问,他始终只有一个意思:别掺和。
“可我接了悬赏,就要给雇主办事,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冲着危险去的。”K指指自己,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有一头浅得发白的金发和琥珀色眼睛,皮肤呈现出在烈日下曝晒的褐色,他裸露在外的脸和脖颈以及双手都有或大或小的伤疤,从左耳耳根到脸颊的一处划伤才刚刚愈合不久,新生的皮肉泛红,“没有危险就没有生意。再说了,也总要有人解决问题,你劝告我不要参与,那谁劝告怪物不要伤人呢?”
“我自会处理。”
“悬赏可是在我这儿,你是想来商业竞争还是怎么?”
“不要参与,我警告过你了。”兜帽人最后重复一遍,起身要走,K伸手拽住他的斗篷,兜帽人转头看向他,橄榄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隐隐发亮, K一字一顿地说道:“悬赏要求,提头来见。”他挂起一个笑,“你不介意我最后捡个头吧?”
兜帽人欲言又止,一丝愠怒浮上他面无表情的脸,他一把拍开K的手,大步离去了。望着兜帽人远去的背影,K顺手拿过兜帽人碰也没碰过的酒喝了起来。天彻底黑了。
第二天清晨,K按习惯早早地起床,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在阁楼老旧的沙发上睡觉并不是很舒适的体验,他不得不保持一动不动以防从沙发上滚落,背部的僵硬和酸痛让他忍不住在暗暗抱怨。楼下酒馆的人不多,多是要早起上工的居民,酒馆也供应牛奶、派和培根三明治等食物。吧台前的老板递给他一份早饭,“那个孩子醒了,昨天半夜的事。”
所以K在敲门。
没有人回应。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数分钟,屋里发出阵阵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声音伴随男孩恼怒的叫骂声。
“好了这也不算私闯民宅……”K自言自语道,“拜托,K,你不会想在门口耗上一整天吧?”他对门锁施加了一些非常实用的小魔法,很快只听咯哒一声,K顺利打开了门,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里。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男孩看起来被吓到了,他的脸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声音沙哑,抱着弟弟一步步后退。“嘿,别害怕。”K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我是揭下荒屋怪物悬赏的人,事实上我刚才一直在敲门,但你。”他取出挎包里的悬赏,同时避开向他滚来的一只皮球,“看,这是悬赏,似乎很忙,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他扫视过屋内,比昨天他来拜访时凌乱上许多,一些玩具散落着,K捡起滚落在地的空木碗摆在桌上,“你母亲不在吗?”
“她有工作要忙,好几份。”男孩闷闷地说,他怀里的婴儿依然大哭不止,男孩恼怒地冲弟弟低吼着,“安静!安静点小混蛋!”
K快步走上前,灵巧的穿过地板上的障碍物,从男孩手中把婴儿抱起轻轻摇晃着,婴儿很快变得安静——他睡着了。K把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入摇篮里,婴儿在梦中翻了个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头,他动了动手指,婴儿抓得更紧了,K有些尴尬地笑起来,男孩把一个玩偶塞进弟弟的手里,让他顺利放开了K。
“谢谢。”K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以防吵醒隔壁安然入睡的婴儿,男孩忙着洗碗,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你看起来,还算不错?”K试着打开话题,但男孩并不配合。
“我好得很!”男孩仍然有些恼怒,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破坏了他的说辞,他压低声音气冲冲地说,“我要照顾我的弟弟,他烦人得不行,我妈妈要做更多份工来养活我和他!还有她自己!我希望能出去工作减轻我妈妈的负担,但是他,天啊他为什么这么烦人!”
K并不擅长安慰人,言语上空洞的安慰也于现实无益,他皱起鼻子扭捏着挤出两句能听的, “我知道,呃,你弟弟还是个小婴儿,他需要照顾,照顾他也是在帮助你妈妈,不是吗?”
男孩还想说什么,被K急忙打断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间屋子!”他很快地说完这句话,看着男孩紧紧抿起的嘴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受伤,又突然出现在家门前,发生了什么?”
男孩低下头,放下手里的碗盘,双手紧攥着衣摆,“我……你,你会保守秘密吗?不会把任何人送上火刑架?”
“火刑架?你是指,荒屋里的怪物,是个巫师吗?”K背靠着橱柜,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只立在窗沿上的乌鸦,他朝乌鸦挥了挥手,“没人教你偷听是不道德的吗?”他嘟囔道。
“不,你先答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男孩认真地看着K,K点点头,“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说吧。”
男孩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是,是一个朋友帮我逃离那里的。”他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方形吊坠交给K,“她把这个东西塞到我手里,让我想着最安全的地方,然后,然后我就回到家了。”
K接过那枚吊坠仔细查看,“锡质,这镶的是……”他举起吊坠对着窗,眯起眼睛看了看,“蓝宝石?不,这里面……雕花里藏着庇护符文,一个护身符。 ”K把吊坠还给男孩, “这个符文相当于瞬移咒语,所以你才能被传送走,不过这可……造价不菲,你朋友是什么来路?”
男孩紧紧抓住那枚吊坠,“她是福利院的孤儿。”
“福利院的孤儿可不能承担请符文师篆刻符文的费用,和,这种宝石,作为一枚护身符来说太大费周章了,最简单的护身符只需要进行祈祷和祝福,一般的护身符会使用草药甚至魔药,或者像这样篆刻符文,但效果是一次性的。但你朋友给你的这个,应该说能重复使用。”
男孩吃了一惊,抓着吊坠的手像抓着烧红的烙铁,不知所措,“不,这我不能收下,我,我得去还给她……”
K按住男孩的肩膀,“慢着,先说说怎么回事?”
“那天夜里我带着我爸爸的十字弓去荒屋,我不相信那里有怪物。”他的眼睛看向桌面的碗盘,也许没有看向任何地方,“我看过我爸爸的……不是爪子或者牙齿造成的伤口,切口平整……是刀伤,后面死的那两个强盗,也一样是利器造成的伤口,剑或者匕首或者别的什么,但不论是妈妈还是其他人都一口咬定荒屋里的就是怪物。我想,给我爸爸报仇。”
“你分析得不错,我也怀疑那里可能不是什么怪物,那间荒屋之前发生过什么让你们这么避讳?”K拍拍男孩的脑袋,“另外,我得说,你去报仇,勇气可嘉,但纯粹找死。”
男孩沉默半晌,“是,我……那间小屋以前是老守林人的屋子,他死了之后就荒废了,几年前屋子里突然出现奇怪的声音和光亮,镇子上胆子最大的屠夫带着刀进去看过,气势汹汹地进去,鬼哭狼嚎地逃出来,也不肯说到底看见了什么,只告诉说千万别进去,大家就说是有鬼魂作祟。”
“这也不像是鬼魂作祟的样子。”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那年福利院来了一个教书先生,镇上的孩子也会去跟着学读写认字,一开始没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直到前几天,骑士团来抓人,在那间屋子里搞鬼的,就是,就是他,说他是巫师,意图谋反,应该上火刑架烧死……”
“怪不得,没人想扯上谋反的罪名,而且犯事的还是个巫师。”K一撇嘴,“不过现在骑士团抓人实在抓得很频繁……我没在暗示什么,你那个朋友呢?她去荒屋跟你一起犯傻?”
“嘿!”男孩气恼地叫了一声,“她没有,她是,她是想阻止我,但我一定要去,她就跟着我了……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天上看不见月亮和星星,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我在屋子里看到一双,一双发亮的眼睛。”男孩咽了咽口水,“绿色的眼睛,人的眼睛,不是野兽的,我跟我爸爸打猎的时候见过发亮的狼眼睛,但那不是,是人的……我很害怕,但还是举起了十字弓。”
“你打中了。”K扶额,“你激怒它了。”
男孩畏缩地点点头,“我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清脆的一声,然后是一阵低吼,那双绿眼睛在朝我们移动,我很害怕,C就把吊坠,给我了。”
“你真是,很有勇气。”
“我知道你想骂我蠢……”
K长叹一口气,“听着,你有想过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吗?她把护身符给了你,她面对那双绿眼睛,她会怎么样?“
“她,她是小女巫,她是那个巫师的学生,她不会有事的!”
“还记得她老师已经被逮捕了吗?荒屋现在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啊……别哭了,我会尽力找到她的,不论是,什么形式。”
男孩不断用袖子抹着眼泪,抽噎着把吊坠又交给K,“帮我把这个还给她吧,一命换一命什么,已经结束了,她不欠我什么。”
“什么?”K还想追问些什么,男孩却推搡着他离开,“去,去找她吧,找到她,求你了。”
K意识到自己还得去福利院一趟。
告别了男孩和他的弟弟,K前往城镇的最东面,他反复确认几遍,才能肯定福利院的所在。所谓福利院是一间破旧的,几乎摇摇欲坠的古堡,位于一片荒地之中,蔓生的杂草之间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从中传出的细微的低语声和笑声才增加了一点它作为福利院的可信度。
K叩响了门环,凭借他过人的听力,察觉到门后一阵衣裙摩梭发出的响动,有人靠近了大门,他退后一步,让门里的人能通过门上的小孔看清他的全貌,“我是揭下荒屋悬赏的赏金猎人。”
寂静无声。
“你们这儿那个叫C的女孩。”K取出男孩交给他的吊坠,“猎人的儿子拜托我把这个交还给她,她还好吗?”
门后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男孩轻快的声音:“她很好!陌生人,把吊坠给我吧,从门上的小门里塞进来,我会转交!”
K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将吊坠攥在手中,“不,这可不是一般的护身符,我要亲自交到她手上。”
懊恼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
“荒屋。”
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一个神情冷淡的女人打开了半扇大门,在另一扇未开的门后,小个子男孩从板凳上一溜烟爬下来,冲K做了个鬼脸,女人拍拍男孩的肩膀,他会意地点点头,跑进内院没了踪影。
“我是这儿的院长,来吧,让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女人带领K进入大厅,以古堡为载体的福利院内部不像外表那样破旧荒凉,反而浮现着淡淡的生机,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见到K的到来,都好奇地盯着他看,院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开。两人来到一处小厅,先前在门后的男孩已经在桌上摆上了简单的茶点,K注意到他并没有真正离去,而是躲在屏风后,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暴露了他,但K并不介意。
院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是第一个。”
“什么?”
“在你之前,有个红头发的年轻人来过。”院长呷了口茶,缓缓说道,“他认为C参与了某场谋反,想带走她。”
“因为她是那个巫师的学生?”
“因为他们认为W正在实行谋反。”
“那个巫师是W?他还没有死?” K暗自吃了一惊,“他可是上一任巫师会的十人之一……我明白了。他一直在这里吗?”
“从三年前开始,像你知道的一样,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教孩子们读书,连我都很诧异,他那样养尊处优的人居然能呆得住。”
K喝了一口茶,意识到价格不菲,出现在这样僻远的地方,他心下有了猜测,“我猜这是你们巫师的优良品德。你很熟悉他?”
“我也很熟悉你。”院长第一次露出微笑,这个微笑十分标准,不张扬也不含蓄,恰到好处得像是用标尺数格子画出的宣传画,“我可没巫师那么神通广大,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爱交朋友。K,有人跟我常常提起你。”
“我却不认得你。”K笑得眯起眼睛,“你说爱交朋友,不知道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你应该吸取教训。”院长古怪地说道,“不要与命运对赌,这是你踏错的第一步,也会是最后一步。”
“猜谜我可猜不过你,老实说,我只想搞清楚荒屋究竟怎么一回事,至少也得给悬赏一个交代。”
“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怪物伤人,但从死者身上的伤口上是人为的,联系上W的落网,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沦落至此。”K忍不住嗤笑出声,“时间很接近,有可能是W的同党。你说的红头发小子,应该跟昨天找上我的是同一个,反反复复让我别插手,是要活捉那人复命吧。”
“还不止。”院长敲敲桌面,小个子男孩从屏风后灰溜溜地钻出来,“到此为止吧,这次不行。把门带上,别让其他兄弟姐妹打扰我们谈话。”男孩悻悻地点头,又一溜烟跑了出去。
“先问一声,我知道你一向不愿惹麻烦,不过……”院长一挑眉,“你自己惹的麻烦也不少。接下来的话,你愿不愿意听?知道了就没有反悔的路可走。”
“我答应了人处理这事,不管如何也是要弄清楚的,不妨直说。”
“你倒仗义。那天夜里,我的女孩稍带回来一点小东西。”
“红头发的小子是为这个来的吗?”
“这倒不是,他是为W来的。不过真要搜查,把这间城堡翻个底朝天也得耗上许多时日,恐怕他没有这个闲情。“院长眯了眯眼睛,“跟我去见C吧。”
C其人,有着一头苍灰色微蜷的长发和一双大而温柔的蓝眼睛,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活像一个瓷质人偶,美中不足的是,左侧额头到眼角有一道伤疤,缝线还没有拆,黑色的针脚像蜈蚣一样盘踞在女孩的脸上,让她原本恬静的神情多了一丝可怖。
K知趣地没有当面发问。女孩怯生生地向他问好,他在进行正式谈话前把护身符交还给了她,并得知那是她的老师W赠与她的礼物。她原本正在读书,K瞥了一眼封面,是一长串古代魔文写就的复杂标题,关于魔力驱使机械运作的理论研究,他看了就头疼。院长简单地向女孩表明了来意,女孩点点头,从床下拖出一个有她手肘那么宽的方匣子,要搬上桌面,K抢先一步代劳了。匣子是金属质地,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无法辨认明确材质,K借着搬运的机会仓促读了几段符文,这是一个隔离魔法追踪的保险箱。女孩抬头看了看院长和K,院长点了点头,女孩浅蓝色的魔力顺着匣子顶端的雕花纹理蔓延到六面,匣子应声而开。
“心脏?”K凑近了匣子,清楚地看到形似心脏但结构复杂得多的物体,半金属半透明材质,替代血液流淌其中的是隐隐发着亮的未知液体,混杂着红蓝紫三色的混沌,他看着那隐隐幽光觉得有些眼熟,但还没等他细想究竟在哪里见过那样古怪的光华,院长就阖上了匣子。
“类似心脏的构造,这是一个制造魔力的泵。”院长的双手负在背后,“C从一个傀儡上得到它,在荒屋。”
“人形的?”女孩点点头。
“能动?”女孩点头。
“能说话?”女孩还是点头。
“那和机械玩偶也没什么区别?”K皱皱鼻子,“那个傀儡就是荒屋怪物吗?”
女孩用力地摇摇头,“不是的,N没有杀那些人。”
院长冷冷地出声,“那能思考呢?C告诉我,那个傀儡的言行举止和人类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受损露出机械内核,根本无法看出区别。”
“这样的技术,现在还不可能存在,没有人能制造全新的意识存在,连W也不……难道这是W的作品?”
“我不知道。”女孩垂下眼睛,“至少我没有见过她。她,受伤了,闪电亮起的时候,荒屋全都是她的血,我是说,那种含有魔力的液体。她没有攻击我,只是……”她顿了顿,“她希望我把她的能源泵带走。”
“现在那个傀儡还在荒屋?”
“她叫N……”C小声地抗议道,“她还在那里。这是她的心脏,那些古怪的血液里含有魔力,泵通过内循环产生魔力供她行动,没有了这个,她就……”女孩思考着描述的词语,“她就死去了,没有意识、不能动弹,彻底的……宁静。”
“那她为什么让你带走,她的心?”K不安地皱起眉头,“这对她可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你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类。”
C注视着那个匣子,“N是抓捕我老师的主力,她没有打败老师,被他扔进了荒屋的密室。她受了很严重的损坏,没法联系其他人,那些人也没能找到她,他们只带走了老师,N一直留在那里……她说会有人来回收她,她的运算装置和能源泵,缺一不可,她要拖延时间,她还有事想要验证……因为我是老师的学生。 ”
“不,如果她没有能源泵,她就什么都做不了,在拖延谁的时间?”
女孩抬起头,盯着K的眼睛,缓缓开口:“你的时间。”
K踉跄着退后一步。
K从马厩牵来一匹灰马,他有些不解,“福利院还有马?”
“这是拉车用的,福利院会进货,记得全须全尾地还回来,还有,保护好C。”院长在门口叮嘱道,C在K的帮助下上了马,抱着匣子,K坐在她身后,“我会的。”他认认真真应下,“不过你……”想要看到这一幕吧。后面的话,K没有说出口,转而一勒灰马,在马鞍上俯下身,策马向前冲去。他们的目的地是荒屋。
“你还真是聪明,怎么猜到我跟那个红发小子是一路的?那小子估计还不知道我。”
C面无表情地抱紧了匣子,K知道她有些害怕,但她也很勇敢,他不准备揭穿任何事,让命运决定下一步棋该走到哪里吧,毕竟这是他的处世之道。
“你们的目标都是荒屋。”女孩闷闷地说,“N告诉我,可能会有两个人来找她,她的上司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是个……很特殊的,傀儡,她的上司不能大费周章地派人来找她,只可能是知情人,或者……其他傀儡。”
“你觉得我是知情人吗?”
“你现在是了……而且你并不惊讶,好像还很了解我的老师……”
乌云聚集得越发厚重,云中传来隆隆雷声,K狠狠踢了灰马的肚子,让马跑得更快一些,风声擦过耳边的声音越发凄厉,空气愈发沉闷,“这鬼天气!”
伴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雨落得猝不及防,K仓促间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C身上。雨下得越来越大,他们赶到荒屋的时候,雨更是倾盆而下,几乎把K浇透了,C在披风的庇护下只淋湿了裙摆和鞋袜,C下马的时候K搭了把手,把女孩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后,在门栏旁系好了马。
荒屋一片死寂,从破窗看去,只能见到隐隐飘动的窗帘和布满灰尘蛛网的家具,K察觉到一丝魔力的流动,是幻术。他保护着C小心地进入屋内,门没有上锁,轻易被推开了,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屋内的陈设出人意料地凌乱,不是从破窗中窥见的陈旧样子,而是经历过一场混战后的狼藉,血迹飞溅得到处都是。C在他背后瑟缩了一下,他拍拍女孩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别担心。”
K试图点燃火把,但雨将火把淋得湿透,他愤愤地扔掉火把,又是一道明亮灼眼的闪电划过,一个人影赫然他们对面,隔着一张断面焦黑翻到在地的长桌,惨白的脸在来自背后的刹那亮光中如鬼魅般骇人。C紧紧抓住了K的袍脚。
K打了个响指用他的实用小魔法点亮了屋内的所有蜡烛,在烛火的映照下,两人看清了人影的真容,一个红褐色头发的青年,面无表情,闭目端坐,抱着一具身上有多处破损的傀儡,俨然一尊圣母怜子像。傀儡红橙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双眼紧闭,眉心处有一个流血——宝蓝色??——的孔洞,裂纹蛛网般向外扩散,躯体被一件黑色斗篷罩住,裸露在外的手臂被刮去大半的外皮显出灰蒙蒙的金属本色,以及各处沾染的大片干涸蓝色血迹。
正襟危坐的青年猛地睁开双眼,K意识到能源泵中令他熟悉的幽光正是来源于此,青年隐隐发亮的绿色眼睛锐利地注视着他们,他小心地将傀儡抱起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转而向K与C走来。还没等K有所反应,青年闪电般抓住C的手腕,女孩吃痛轻轻叫唤了一声,K注意到她的小臂被纱布严严实实包扎了起来。
“C你……!”K帮助女孩挣开青年紧紧抓住的手,低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女孩微微转头避开K的目光。青年也古怪地看着C,不再显示任何攻击意图,反而一撩衣摆,在C面前单膝跪下,他垂下头,低声缓缓道:“……你不该带走她的心,请你交还!”
K见状,左手握住身侧佩着的长剑,右手按上C的肩膀。他转过头去看C的状况,在此刻,女孩却毫无畏惧的神色,她的声音最开始有些颤抖,但很快归于平静,“这就是拯救她的办法,她的结局,她远比你清楚,这是她的授意。”C打开了匣子,她将匣子送到青年眼前,混沌迷蒙的紫色幽光映在青年的脸上,他突然多了一丝惧色。
“又见面了这位朋友。” K面色不善,“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先让这位睡美人苏醒吧。”他上前几步,靠近疑似不敢动作的青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心有所惧,我可以代劳。”
青年的眼睛对上K,他认真地摇摇头,小心地取出匣中流转着紫色幽光的心脏,走到N身边,掀开他盖在她身上的斗篷,傀儡心口处一个边缘尖利的空洞暴露在眼前,是被暴力破坏的痕迹,青年有一瞬转过眼去,他不愿看,也不敢看,但他仍然要完成将眼前的空壳重启的任务。
屋后森林间被雷声惊起的飞鸟扑腾翅膀的响声和野兽的吠叫,像噩梦中的呓语。雨还在下,猛烈的风敲击窗门,不断炸响的雷声, 诸多天地间的杂音滤过房屋,在荒屋内的几人只能感到一片寂静。
青年很专业,他熟悉傀儡的身体就像熟悉他自己的,将能源泵连接上相应不同粗细的管道,紫色的血液流入四肢百骸,随着一阵齿轮运转的细微声响,傀儡终于也睁开了双眼。
K忍不住紧张起来,但傀儡,或者N却不似他想象的那么危险,女人挣扎着起身,像一条搁浅的鱼,她一手按住她的能源泵,一手撑住沙发坐了起来,然后向C招招手。
C小跑着跑到N身边,N温柔地拍拍女孩的脑袋,亲昵地用脸颊蹭蹭对方,“谢谢……嘿,当心,我有很多锋利的伤口。”C虚虚环住对方,给了女人一个软软的拥抱,“要不是现在这时候,我也想好好给你一个拥抱,之后……之后再说吧。”
N转向K,她的动作很缓慢,“你,我知道你,那个K,感谢我吧,帮你把她的人情还了……不过说不定她就是想要你看到。”她对K笑了笑,转向青年,语气与神色都变得冷硬起来,“至于你,你是……”
青年低下头,低声答道:“10……不,我是M。”
N点点头,“她给你选择了吧,一向的传统,你决定怎么做?”她小心翼翼地躺下去,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你慢慢决定,我不着急。”
M沉默良久,“她没有给我选择,档案上对你的记录只会是因工负伤,失联,即使你有想要做的任何事,或者做了任何事,也只会如此。”
“你想要追问吗?”N看着M,青年站在她身侧,两双闪着幽光的绿色眼睛正对上,M慌忙移开视线,N笑起来,“因为你和我,我会对你绝对坦诚,你是否想要知道……”
N绿宝石一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M,像魔鬼的低语,一个她亲手打造的魔盒,在将开未开的缝隙中伸出利爪,“我什么也不想知道。”M打断了她的问题,他仍然不敢看她,“也许到以后……”
“不是现在,也不会有以后。”N眨了眨眼睛,即使在斑驳剥落的脸孔上,这样的神情都十分俏皮可爱。“你现在的打算呢?”
“我会联系B,会有人带你回去,维修。”
“嗯,嗯。”N应道,“维修,该死的这次我一定要让她加薪!”她顺手拉住了C的手,女孩疑惑地看着她,她轻轻在女孩耳边说,“不要忘记……告诉我,C。”
“不要忘记。”女孩轻轻地复述道。
“好,我们,有缘再见吧。”
闭上眼睛,N的眼前又浮现起当年的那个下午,黑发灰眼的女人把她从无数一模一样的傀儡之间拉出,赠给她一枚绿珍珠。她绷不住笑,嘴角咧开一个讽刺的弧度,说:“为您服务。”
“M,小子,你知道如果你启动那个开关会发生什么吗?”N眯着眼睛躺在马车里,M坐在她身边,他停滞了两秒又缓缓开始运作,“你会,被炸成碎片?”
“从头开始,双臂、胸腹、双腿,轰地一声,全都化为齑粉。”N坏笑着,“你见过吗?”
M迟疑着,低声答道:“我……见过,消失了,漫天的蓝血……”
N点点头,她笑得更开心了,但在那样一张破碎的脸上只令人恐惧,“你想试试吗?看看被炸掉的是你的脑袋,还是我的脑袋。”
马车在雨夜里飞驰而过,碾过泥泞的水洼,风声穿过他们耳边。
M说:“也许日后……”
求知。
一些感想:
设想很丰满,下笔很凄惨,构思没能全写出来,关键词相关度不够高(。
比较大的疑问是,为了描述剧情而不自觉使用大量的对白,但为了对白不枯燥而使用了重复频率很高的细节动作描写,写的时候觉得相当腻味(。
场景的转换也不顺畅(。
*全文2092字
钟声在响。
奥菲利亚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传来的钟声,只是听到了那样的声音,如同半眠时他人的交谈一般模糊不清又确实存在。
倘若是其他人的话多半会对此产生好奇,去寻找学者或神父询问为何自己能够听到钟声,而那钟声又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奥菲利亚而言,生活中的一切变化在波及自己之前都是无意义的,况且那钟声并非时刻都在她耳边轰鸣,从她在教会中获得一席之地,得以在湖畔定居之后,也不过仅仅听过三五次。
比起说是钟声,或许将其称为水的震动更加贴切。她第一次听到钟声时只有九岁,在勉强驱动着自己过于庞大的身躯逃脱石子和土块的攻击时,金属撞击嗡鸣随着湖水的涟漪涌入她的大脑。混杂在“怪物”“去死吧”“滚出平湖城”的孩童骂声之中,钟声响了几次如今已经难以回忆,钟声响过之后是否发生了什么,对于空有一副大人身体却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远远不如今天的晚饭是什么要紧。
收养她的神父总是非常忙碌,尽管他自己也因此满怀歉意,奥菲利亚回到家时仍然经常要面对仅有一杯水加上一个面包的晚餐。营养不良无法停止她的生长,只是让仿佛会无限伸长的四肢变得瘦骨嶙峋,如同骷髅一般可怖。捉弄她、厌恶她的孩童咒骂她的措辞里渐渐带上了辱骂异教徒所用的词,仿佛笃定了这就是事实一般将她视为将要污染平静之湖的异教徒。
“奥菲利亚,即使是身体残疾的人,也会受到神一视同仁的慈悲与爱。我会为你主持降灵仪式,神之爱将会证明你的虔诚,你的善良。”
收养她的神父已经需要仰起头才能与她目光交汇,眼神却依旧柔和而温暖。我应该向他表示感谢,奥菲利亚这样想着,努力地试图调动自己太久没有说过话而有些麻木僵硬的声带和嘴唇,微弱的声音没能如她所想地传达给她的抚养者,但神父却像是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一样,抬起手有些勉强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希望每个人都被爱着,被神所爱,被亲友所爱,被自己所爱。奥菲利亚,你要爱你自己。”
爱自己应当如何实行?她坐在湖边,背后不远处就是神父的小屋,天色已经黑沉,但漫天的繁星照亮了夜晚。这种宁静的时刻没有小孩会来打扰,她第一次在平静如镜面一般的湖水中看到自己:蓬乱的头发与沾染泥土的脸、瘦骨嶙峋的身体和畸形的手,不合身的衣服加上赤裸的脚——她正如同一个深夜出没的怪物,理应被驱赶,被厌恶。
神会爱这样的怪物吗?
她不由得伸出手把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打碎,涟漪晕向远方,不过几个呼吸湖面就重归平静,怪物的影子重新浮现在水面之上,被打碎多少次都是如此,并不因此产生愤懑与不耐,只是安静地将湖所见到的【奥菲利亚】映在平稳的水面上。
神不厌恶这样的自己。仅仅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没有容身之地的怪物感受到平静与爱,她躬下身体,像是要行表达谢意的礼一般将面孔浸入水中,长发随着附身的动作一起垂下去。在冰冷的、无波动的拥抱之中,她再次听到了钟声。
——钟声是从水中传来,又或者说,微微震荡的水波将这钟声送入她的耳内与脑中。那意味着什么呢,教会不会在夜晚鸣钟,水也并非是声音的良好载体,倘若是平静之湖想要告知她什么,为何又要以这种模糊的形式来传达?
被神所爱,聆听到神想让自己听到的声音,却无法理解那意味着什么,奥菲利亚倏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惶恐。人的生命有限,神父不可能一辈子都只照顾自己,终有一天会主动或被迫地离开她,而如果自己始终这样愚笨,呆傻,连湖让她听到的声音都不能理解,或许会有一天,连湖也不再爱着她吧。
钟鸣声早已消散,她跪坐在湿润的泥土上,人生第一次虔诚地祈祷起来。
“神啊……请再给愚笨的我一些时间,请再给我聆听您声音的机会,我愿为此献上我的一切。”
钟声在响。
这是她第四次听到钟声,距离她接受降灵仪式,成为一名真正的信徒之后已经过了五年,虔诚的信徒放下手中的容器,如同数年前第一次感受到神的垂怜时一样跪在湖畔,用额头贴上冰凉的水面。
一、二、三……十一、十二。
钟声响过了十二下,湖水重归宁静,她从神父那里知晓了并非所有人都能从湖中倾听声音。然而水是有生命的,它从高山流下,途径成千上万的日夜,带来沿途的声音再正常不过。那钟声象征着什么她依旧不知,只晓得每次敲过钟后,城里就要少去几个熟悉的面孔。
抛弃她的人离开了,厌恶她的人离开了,他们换上正式或者简易的铠甲,提起长枪又或者锄头,披上在温暖的平湖城毫无必要的披风,乘上嘎吱作响的马车一路北去。钟声响过十二次之后,照料她的人也离开了,指引她的人也离开了,他们说着“这一次比以往要数量更多吧”,带着一股赴死一般的神情亲吻奥菲利亚的脸颊,祝福她的余生和平喜乐。
她终于明白了凛冬、死灵之类的东西对于自己而言绝非是街头巷尾所说的遥远,死后回归湖神怀抱的人不会再度复活成为侵扰大地的死者,但不惧兵刃的死灵不会永远留在边城之外。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一步也无法离开湖畔的怪物,所能做到的不外乎是每日花费更多的时间祈祷,祈祷有水流过的地方都有平静之湖的意志,祈祷出征的人死后能够安眠,不至于被打破沉睡,回到本不应回的土地上。
神啊,今天也请您垂爱您的子民,您的信徒,我恳求您的祝福,恳求生存之人能够平安的祝福,恳求逝去之人能够安眠的祝福。
她聆听着水中传来的声音,在柔软的泥土上划下用于计数的痕迹。
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三。
钟声在响。
莱门×图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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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自华盖,璇玑日中,辉至云门,形似中天之日,此为一劄。”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背完这一句,莱门偷偷撇过头做口型,问他身边的孪生哥哥。与他相同容貌的哥哥并没有回应他,像只远眺的小雪貂一样挺直脊背,目光钉在老祭司浑浊的双目正中,深壑纵切的眉心。
十三岁的双子已经在老祭司手下修习三年,早就知道这老人双耳失聪。且不同于双子们砂金一般灵动鲜艳的眸子,他那两颗混沌的磨砂石似乎已经与眼窝根处粘成一体,再不能转动——至少双子都没见过。
但因此就把老祭司当成一个又聋又瞎的残废老人,在他面前随性而为,也是行不通的。
“哇啊啊啊!!!”
莱门没忍住叫出声来。随着老祭司抬手的动作,他整个人被吊在半空晃荡,一阵头晕眼花。
“哥哥!救我!!”
图特对这情形司空见惯:“莱门,在爷爷讲课的时候说小话是你的不对,这是应得的惩罚。”
很显然,这只是一次温和的警告,莱门很快就被放了下来。捂着被衣领子勒疼的脖颈,他嘟囔:”可是《泉中谕》我们都学了半个月了,到现在都不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根本背不下来……“
“态度不至纯,心念不专一,如何背得?”老祭司沉钟一般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莱门还想说些什么,也不由得觉得脊髓内里嗡嗡作响,噤了声。
“泉中圣谕,重在顿悟。字皆虚饰,意在心神,唯有浮去表之杂念,方能深入字词之下,神妙自在其中。”
声压逼人,但每当老祭司开始满口玄乎艰深的话时,莱门的心思又禁不住要往远了飘。比如这石屋,这族落,甚至这地底世界,都从他的心神之下掠了去。他眼前又出现了锆石色的天空,水痕似的白云,踩在地面上生活的人们有着砂金一般细碎蓬松的头发。总有一天他会亲眼见到的,这些都是和哥哥一起在藏书室里偷偷翻到的,千真万确。
在莱门神游地外时,图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在冗长的说教中把脊背打得更直,更挺拔。而那位皱缩成一团的老者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与身形极不相称的洪亮声音又多了几分殷切。
“你二人天资聪慧,为不枯泉族落之继任……”
“……为不枯泉族落之继任阿蒙拉,将泉中谕,昭告天下,以示双神之恩惠遍及万物,不枯泉之慈雨润泽万世。奏乐!”
十余日后,方磬髙鸣。人皮鼓的闷声震得图特眼窝深处发烫、生疼。十人圆舞,太阳象征的圆心处,老祭司用圣泉水洗濯过的双手将图特上身罩衣随交领脱下。于是由篝火的热光,在图特冷白的脊背剜出两道极深、极重的阴影来。
“授痕开始。”
又是一声高亢尖锐的磬声,叮——嗡嗡,像是要碎裂当场。
滑腻的金色油墨在血红的小碟里微微摇荡,一排长长的冷针过了篝火,都交递到老祭司手里。
“辉自华盖,璇玑日中,辉至云门,形似中天之日,此为一劄!”
第一针落在胸骨柄上。当图特吞咽的时候,还未完全凸起的喉结就在这点上下抟动。着力的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金色的双眼瞪着粗糙的石顶。声音、色彩、知觉在他脑门里打着旋,被冲得很远很远。
或许是起始这针位置落得恰当,图特甚至没发出声音。
“辉自手足,四体四芒,日月星辰,运转其中,此为二劄!”
人群中起了一丝骚动,其中分出四个健壮的年轻男女,列队走向圆心,又从老祭司手里接过金油和长针,分立图特的双手双脚处下针。
“四芒同转,轮替有常,圣痕同显,四时同辉。”
图特像是回到了一周前,他和莱门手脚并用,在藏书室的高梯上反复爬上爬下。坐在软垫上翻开那本书后,酸痛才渐渐涌上四肢。而当他们读完时,手脚都麻木得没有了知觉,花了半天能扶着墙勉强行走。
“烟云蒙尘,不抵其辉,拨云见日,其火昭昭。”
老祭司从篝火下取了木炭,分装五盒。四个男女各取一盒,余下一盒的炭灰,他铺在了图特胸前密密麻麻的墨孔上。
图特惊醒了,他惨叫出声。可睁大的眼依旧是干涸的,直直盯着岩顶。他突然觉得痛了,刺痛、牵扯痛、炽热的痛逼得他在白色的石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次又一次抽动着身子。
情绪也由此复活。他怕起来了,开始奋力挣扎,但手脚都被按住,巨大的无力感也按住了他。要被钉死了,要被做成荒谬的标本了,还是为了伪神。图特想起来那本书里的内容,又是一阵拼死抵抗。
然而图特无法借力。他像只待宰的家禽被抓着手臂拎起来,双脚还未点地便被绑了手腕脚腕。紧接着后背传来的刺痛,对他来说竟已经不那么难忍。
“其辉化翼,生于肩背,翱翔天外,此为三劄!”
图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背上就要多出翅膀了。
图特当然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最先参透《泉中谕》,却还是不得资格。本不该是他做这“阿蒙拉”,完成这授痕仪式。只因他虽一贯努力记诵领悟,共鸣天赋上始终落后莱门。
而他的弟弟,在得知神的真面目后,便真的插翅飞离了这地下。
针刺还在继续。图特已经痛到无力喊叫,眼睛依旧是干涸的。这算如愿以偿?他竟笑了。
我有翅膀了,金色的。一针一针地,被钉在这石台上。
我有翅膀了,他想,面前又浮现出自己孪生弟弟的脸来。于是他嫉恨得挣扎,只留了一地斑驳的血点子。
先占个楼
音乐能够做些什么呢?它能够牵动听见的每一个人情绪,给予不同的感受。光喜欢音乐,也是由于如此。这栋古宅里居然有钢琴,尽管放在很奇妙的地方。而且他抽空摸了几个键,琴键传来的乐音比家里的好上许多。他将手指放到上头,弹了首简单的小星星。那种不适赶仍如影随形,但同样的,弹奏带来的快乐仍无比真实。
「菈弥娅姐姐……。」,隔天调查时,光用手拉住她的衣袖。而她则是意会到蹲下身来,两人像只欢快的小鸟儿说了一会话。在同行的其他人问起时,「「这是秘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由于他们脸上的笑容实在太灿烂,同行的人们只能默默把问句又再度吞回去。
谁又能忍心为难他们可爱的拉丁姑娘呢?!他们一致这么想。
中午的古宅,探头探脑的拉丁姑娘还有男孩,在读书室碰面。他们完美避开所有人,一头钻进书架后空旷的房间里。那里有一座名贵的木雕钢琴,两人研究钢琴一会。光坐上琴凳开始弹起练习曲,而菈弥娅踏著小猫的步伐又再度溜出了读书室的门。
过了一会,菈弥亚带著一脸困惑的断眉回来,她与他的十指紧扣,两人缓慢从走廊的另一边走来,谁也没有超前谁。「等等、我的好姑娘菈弥亚,我们究竟要去哪……?」,而断眉被红色的布条蒙住眼睛,这使他完全看不到路。但菈弥娅总是能配合著步伐,不让他跌倒。
勾著他手的黑发姑娘与断眉贴得更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嘘,您可是被我绑架啦,您看过那个绑架犯回答问题的吗?」,午后细碎的阳光揉合两人的笑意,在互相倚靠的彼此身上落下强烈的阴影。无论是断眉宠溺的笑容,又或者菈弥亚那如同参入蜂蜜的微笑,都深刻印在出田光的脑海中。
这就是恋爱吗?会让彼此变得如此幸福。真正的爱原来是如此的吗?
他偏过头替两人拉开厚实的大门,菈弥亚扶著断眉到了那间他们发现的琴室。而他又再一度坐回了琴凳,手指仍在颤抖,心跳也在加速,但是他仍将手指放上了琴键。轻柔又和缓的前奏从他的指尖流畅地奏出,随著弹奏的音符越多,他紧绷的坐姿逐渐松懈,沉重的脸色也逐渐染上了些许笑容。
而那头的菈弥亚姐姐则摘下断眉的布条,后者还在确认情况时,菈弥亚便伸手将他拉起。这是仅有水泥砌成的房间,仅有在墙壁上的几盏灯正在提供照明。存在感强烈的木制立式钢琴前,有一个男孩正在演奏。温暖而清亮的乐音正从上头的木管传出,轻柔的节奏就像是温煦春日的草皮正暖洋晒著太阳般,令人忘却一切的烦恼。
「来跳舞吧,您还记得布鲁斯吗?」,菈弥亚的细指从恋人的手腕上移,再一次与他十指紧扣。她仰著头给恋人送上带著红晕的微笑。因此目眩神迷的男人,过了许久才从笑容里回过神来。「抱歉……我可能不太…。」,断眉将右手搭上菈弥亚的背,在还想说些什么时,就被她的眼神给止住话语。那纤细的喉颈滚动著,发出如同撒娇的低喃。「您不需道歉…。」,拉丁姑娘笑吟吟地退后一步,让她的恋人必须往前与她贴近。
「跟您一起跳舞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舞者对深爱的恋人这么说,贴紧的身躯在缓慢的间奏里轻轻摇摆,就如同情人间的细语。「光您牵著我的手,我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啦」,跟往常一样舞者的恋人被情话堵得害羞,许多感受只化成了一声对于她的轻叹。「……菈弥亚。」,而始作俑者则是眨了眨那双眼,无辜地看著他,「您难道不是吗?」,她的恋人便简单败下阵来。「当然是。」伴随著他彻底败阵的口吻,他的恋人则是展露俏皮的笑容。「您真是太好啦,先生。」
温暖的乐曲仍在持续,就像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这里能见到的红色,是菈弥亚的发饰,还有她身上的那件舞裙。在暖黄的灯光下,那双金色的眼瞳仅凝视著他。断眉忍不住稍微用了点力握紧腰侧,他的恋人顺应这力道,又再一次贴得更加紧密。单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短暂停留,旋转,往侧几步,伴随著菈弥亚些许后仰的上半身,两人的眼睛里仅剩下了彼此。红色的舞裙,在空中甩出弧度。
他们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彼此耳畔吹拂的呼吸,甚至有点过于贴近,连同他的恋人心跳声都无比清晰。断眉想,不,原来是他的心跳声。这可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共舞,他该拿出点好的表现。舞者的恋人试图动动僵硬的肌肉,可它们就像是反应他的紧张般不听使唤。而舞者毫不介意,就跟每一次单独跳舞一样,仅是单纯享受著彼此共舞的时光。
占位,缓得过来再写……
构想是在上篇最后,胡萝卜发挥了力量……
*祝我cp七夕快乐!
*狗狗早餐会·一些无人知道的故事
时间是上午九点一刻,房门刚刚关闭,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法斯特与布瑞克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彼此交换着眼神。
她走了吗?
已经走远了。
于是法斯特直起身子,但并未像一条狗一样用四条腿站着。它缓缓抬起前爪,只靠两条后腿站了起来,为了保持平衡,它的一只爪子扒在门把手上。它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严肃来形容,与它平常的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紧接着它做了个极为人性化的举动——它清了清嗓子,然后发出一连串的呜咽:
布瑞克,我们得开个会了。
这并不是人类能听懂的语言,但法斯特也并未说给人类听。布瑞克歪了歪头,它嫌站着太累,已经把肚皮安安稳稳地贴在地面上了。但法斯特居高临下,它又嫌仰头太麻烦,干脆打了个滚,四脚朝天地看向头顶的法斯特:搞得这么正式做什么?这里就我们俩。
法斯特对布瑞克的态度很不满意:你好歹站起来听我讲!它抬起一只脚,去踩布瑞克的肚子,后者灵活地一滚,完美躲开,顺便伸出爪子拨了一下法斯特仍踩在地上的那条后腿,其结果就是一阵响声过后大金毛狗委委屈屈倒在地上流眼泪,短腿的柯基托着下巴看戏,闻声赶来的小土狗满脸懵懂地看着两条同类,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
去去,大人谈话,没有小孩插嘴的余地!法斯特看到萨拉米跑过来,冲它吠了两声,把小狗崽子赶跑了。萨拉米还听不懂两条使魔使用的语言,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受欢迎,于是迈开步子跑了。房门口又再度只剩下两条狗。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布瑞克懒洋洋地问。还能有什么事?法斯特反问,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吗?
听了这话布瑞克稍微动了动耳朵。它让自己稍微趴得端正一点,显示出对这件事的重视。法斯特继续说:关于今后如何应对那个人,我们应当制定一个统一方针。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的话,他可能很快要成为这里的一员。
这样不好吗?家庭成员的增加是好事情。布瑞克说。法斯特猛烈地摇头:别忘了,他可是猎魔人!猎魔人是魔女的敌人,也是使魔的敌人?我们绝对不可能让敌人来到这个家里!
那就让他变成使魔呗。布瑞克懒洋洋地说。给他也发一个项圈,拴在家里,不听话就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猎魔女。法斯特眼前一亮:是个好主意!到时候,我们把他的饭全都抢走,他就不敢再做坏事了!
但是,布瑞克又慢条斯理地说,最要紧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猎魔人,而是如果那家伙真的到这个家里来,诺玛还会继续宠爱我们两个吗?
肯定会的!法斯特斩钉截铁,但下一秒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诺玛还会宠爱它们吗?她要有新的使魔,新的狗了!布瑞克继续火上浇油:想想看,那家伙变成了诺玛的使魔,他虽然不像我们,但他会说人话,还会陪她喝酒,陪她散步,还会帮忙洗衣做饭,那她还会养我们吗?我们好不容易跟着诺玛到这里,难道你还想回布兰达那里去吗?
法斯特想到自己同胞的遭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呜呜,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变成狗肉香肠!
所以我们应该不遗余力,将那个人从这个家里驱逐出去!布瑞克高声吠叫,法斯特也激动地附和起来:驱逐出去!驱逐出去!但是,大金毛脑袋一歪,看向布瑞克: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们要变得比他还有用,布瑞克说。那个人会说人的语言,我们也要会。你现在会说几句人话了?
法斯特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伦敦腔开口说话:“你好,我叫法斯特,我是一条狗。”
柯基犬用手捂住了脸:还会别的吗?
“我饿了,我困了,我想拉屎。你是狗吗?诺曼不在家,明天再来吧。”法斯特想了想,得意洋洋地又补充了最后一句:“Fuck you。”
布瑞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还是别说人话了。
法斯特纳闷:怎么了?我学的不都挺实用的?它对布瑞克的反应很不满意:那你呢?你学会了什么人话?
布瑞克轻蔑地哼了一声,用充满感情的声音朗诵起来:“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法斯特听糊涂了,它不得不承认布瑞克比自己更胜一筹。它又听布瑞克说,今后行动的主要方向就是学会说人话,最好学会直立行走,才能让诺玛更加重视它们两个。法斯特觉得很有道理,不住地点头,最后布瑞克用力挥了挥手:散会!然后它就一溜烟地跑去阳台午睡了,留下法斯特在原地迷茫,明明是它说要开会,最后怎么全都是布瑞克在说?
但无论如何,今后的方针倒是定下来了。说人话,办人事!法斯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殊不知布瑞克在阳台上摇着尾巴懒洋洋地笑:诺玛接受会狗叫的人,却不需要会说人话的狗!它就等着法斯特弄巧成拙,被赶回老家,自己就能成为诺玛最喜欢的狗了!
使魔们的会议暂且落下帷幕。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会议还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而这对于魔女与猎魔人来说,只是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故事罢了。
*雪夜狂奔·一些未发生过的故事
伽利略提着油灯,神色匆匆地走在树林中。也许是下过一场大雪的缘故,深夜的树林并不显得太过黑暗,但却格外安静,鞋底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让人听得心烦。他加快了脚步,心中满是不安,连远处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只能靠北极星确认方向。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森林,他感到恐惧渐渐爬上脊背——他知道,这片森林人迹罕至,常有野兽出没,没准儿现在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等待着饱餐一顿……不,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还没被野兽吃掉,就要被自己吓死了。他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却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咆哮。
伽利略顿时汗毛倒竖,他试图辨认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嗜血的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叫,伴随着身躯掠过树林时的沙沙响声,一步又一步地向他飞快靠近。他害怕极了,拼命地向前奔跑,跑到肺叶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抽干,但那野兽的声音如影随形,他甚至能听到令人恐惧的鼻息,仿佛它就在他身后,冷静地等待着狩猎的好时机。
伽利略脚下一个趔趄,他跑得太快,又太慌乱,被一条裸露的树根绊倒在地。他绝望地想,完蛋了,他没有成为魔女的刀下亡魂,反而成为了野兽的盘中餐。他看到月夜下丛林中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灼热的野蛮气息向他袭来。只是瞬息之间,他就被这猛兽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胸口被脚掌牢牢按住,脖颈边划过一道温热的鼻息,伽利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等待着利齿割开他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成为野兽的美食,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的确有什么东西触到了他的脖子,却只是象征性地轻咬了一下,像是猫狗嬉戏时的力道,轻微的一点痛感消失后,留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伽利略心生疑虑,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对上眼前凶狠野兽金色的瞳孔。他几乎要怀疑那是错觉,那眼神并不像他想像中凶狠,反而带着一丝有些玩味的笑意,他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借着洒下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这是一头母狮。
还没等他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眼前的野兽前腿踩着他的胸膛,露出了一个极具人性化的笑容。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嘲弄,伽利略一动也不敢动,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狮子用脚掌在他的脸上拨弄两下,像是在玩弄猎物,又像是在与人玩耍,见伽利略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它才停下动作,在月光下渐渐变化身形,变成了伽利略熟悉的样子。
魔女诺玛冷笑两声,拍了拍伽利略的脸,与刚刚狮子的动作如出一辙:“就你这胆量,还当猎魔人呢?”
伽利略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他趁夜晚出逃,就是想逃离魔女的魔爪,结果还是未能如愿。他抬起头,越过诺玛的头顶,看向头上的皎洁月光,又想起那夜色下的金色瞳孔,突然有一种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感觉。
肯定是吓的,他想。
*完结撒花!感谢看到这里,恭喜红月之下完结,恭喜我自己顺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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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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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企划相关(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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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将指针拨到梦醒时分。
他们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空气里弥散着的是浓烈的酒味,他们呻吟着,伸展着四肢,同酒馆里的所有人一样,同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一样,离开了梦境,逐渐苏醒过来。
那只是一场清晰得过分的长梦,长到能走完一个人的一生,又或是,长到走完了一整段恋情。
猎魔人与魔女对上视线。指魔针没有响,但他们的心中却发出比那更强烈的尖啸声,仿佛千言万语挤在喉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还是喝酒吧!”诺玛说。此时此刻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再来上一杯,为梦中曾经发生过的,以及没有发生过的一切。莉莉丝让人把梦境当成现实,酒精让人把现实当成做梦,他们徘徊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界线上,仿佛这样就能延续那一场幻梦。
笑吧!跳吧!尽情地狂欢吧!敬魔女,敬猎魔人,敬伦敦该死的天气,敬开膛手杰克!敬牛顿,敬伽利略,敬每一个伽利略,敬天体物理,敬木卫二,敬月亮,敬莉莉丝,敬魔法,敬狗,敬使魔,敬每一场冒险!伽利略举起酒杯,像是要把此生的酒在今天一口气喝完,世界开始旋转,像不停息的陀螺,诺玛在陀螺尖上起舞,她开口说话,神情虔诚,像是在忏悔。在梦的最后,他看到的是诺玛的眼泪。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那么,这一定是一场梦了,伽利略这样想。
当他再度找回清醒,真正地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诺玛消失不见了。
留给他的只有一张压在酒杯下的字条,魔女的字迹如同笨拙的孩子一般,惹人发笑,又让人想落泪。
伽利略: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跟你一同度过的时光很开心,但是我无法继续这样下去了。不要问我离开的理由,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感谢你陪我做了一场梦,但天已经亮了,梦也该醒了。
永别了。
诺玛
为什么会这样?伽利略一点儿也不明白,明明诺玛在红月之下那样地吻过他,可是现在为何又要不辞而别?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发现一直以来诺玛寄放在这里的法斯特也不见了。他不死心,去诺玛的住处找她,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一间空房,名为诺曼的青年就这样如此轻易地消失在了伦敦,无论哪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伽利略知道,想要找到诺玛,也就只有回到那里了。
“你竟然还敢站在这里,我甚至想要赞赏你的勇气。”布兰达冷冷地注视着伽利略,这让后者有些疑惑:“我不可以到这里来吗?我只是想知道诺玛去了哪儿。”
布兰达扯出一个冷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看来你的勇敢是因为无知和愚蠢。”
“布兰达,你要骂我就骂吧,我只是想知道诺玛的下落。明明她……”伽利略别开眼神,咽下一些话,“现在我却哪里也找不到她……”
“她不会再出现了。”布兰达的声音短促,却像是一记重锤,让伽利略的头脑发懵。
“什……什么?可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眼前的魔女便抬手向他扔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是蓝色的,质地柔软的圆形物品,伽利略一把抓住,把它抱在胸前,他似乎见过它——这是诺玛的礼帽。
“她让我把这个给你,指望着你看了它就明白,”布兰达摇摇头,“傻姑娘,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伽利略迷惑不解,诺玛给了他一顶礼帽,是想让他明白什么?他知道帽子是魔女们很看重的东西,每个魔女都有自己心爱的帽子……帽子,帽子?帽子!
数个场景在他眼前重合起来,那天打着旋儿飞到他脸上的帽子,被保管在阁楼上至今的那顶帽子,还有那个遥远的夜晚,灼热的大火中盖在他脸上的那顶帽子。
他终于想起那个魔女的脸。
伽利略跌坐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诺玛要……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在骗我吧!”
“问得好,为什么诺玛要杀死你的父母?你觉得她是那种无缘无故滥杀无辜的人吗?”布兰达蹲下身子,抬手按住伽利略的肩膀,用仅剩的独眼盯着他看,“我们向来都是有仇必报。不如问问你的父母都做了什么好事?他们假装好意,千方百计地弄到了莉亚的血,然后猎魔人找上门来,把我的莉亚,还有她的丈夫一同杀死,如果不是诺玛恰好出门,她也会死在那里!”
伽利略脸色惨白,不想再听下去,但布兰达的手抓得更紧,让他开始感觉到疼痛:“我后悔了,不该让诺玛亲自动手,如果那天她没有放过你,现在也不会如此难过。你觉得,现在来弥补这个错误,还来不来得及?”
伽利略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面前的魔女就收回了力道:“算了。那样也只会让她更难过。”
太多太多的情绪如同激起的巨浪一般,呼啸着冲刷过伽利略的脑海。他呆坐在地上,好半天没能开口说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吓人。世界上有那么多复仇的魔女,那么多奸诈的人类,为什么偏偏是诺玛杀死了他的父母?为什么他们会相遇,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朋友,为什么诺玛给他那个吻,却又让他知道真相?
“我从来不喜欢命运这个词。但是也许,只有它可以解释……”布兰达叹了口气,“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复仇吗?”
伽利略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然就算诺玛会伤心,就算是大魔女来阻止我,我也不得不在这里杀了你。”布兰达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是其他时候,伽利略会对布兰达的话语产生恐惧,但他现在只感受到麻木。
“我想要见诺玛,”他像是对着布兰达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至少,我要听听她怎么说……”
“除非她自己想要见你,不然,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毕竟再怎么说,诺玛也是魔女啊。”布兰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布兰达说得没错,那之后,无论伽利略怎样寻找,都找不到诺玛的踪影。她常去的书店,公园,曾经工作的地方,他都找了个遍,但所有人都说诺曼从未回来过,也从未见过一位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士。他甚至在布兰达的住处待了一个星期,最后被冷着脸的魔女扫地出门,要他死了这条心。渐渐地,伽利略也不再对找到诺玛抱有希望。
可是日子还得照样过。大魔女莉莉丝现身后,与人类的教皇厅签订了和平条约。魔女将不再被允许攻击人类,而猎魔人公会也转型为研究危害公众的灵异现象。伽利略从猎魔人公会辞了职,但妹妹彼西妮的求学之路需要他的支持。他找了份普通的工作,魔女和魔法的世界似乎与他越来越远,仿佛那真的是一场大梦,只是有时不经意间看到熟悉的背影时,他才仿佛午夜梦回一般,想起那些不可思议的日子,和那个离开了的人。这样的时刻,他总是会叫着诺玛的名字,兴奋又惴惴不安地追逐那个背影,但每一次都落了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在尴尬地道歉的时候,伽利略总是会想,诺玛在哪,又在做什么呢?
他又想,难道她就真的如此决绝,打算一辈子都不在他面前出现吗?
就这样,转眼间,他度过了没有诺玛的十个春秋。
三十岁的伽利略下班回到家中,忙碌的工作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为了支持彼西妮的学业,他也跟她一同来到了美国,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兄妹两人在一起还算快乐。他的屁股刚挨到沙发,妹妹彼西妮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急切地叫他:“哥哥!”
“怎么了?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出了什么事吗?”伽利略关切道。
“你绝对不会相信今天发生了什么!”彼西妮拉过他的胳膊,紧挨着他,“我今天在学校里看到一个年轻人,是物理学系的新生,他……他长得和那个时候的诺曼姐姐一模一样!”
“什么!”伽利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时至今日,当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会感到怀念和悸动。
“我要去见她,她在哪里?”他急匆匆地想要跑出门去,被彼西妮拦了下来:“哥哥你先别激动,现在学生们都回家了,你要是想见他,得等到明天。”
伽利略这才坐下,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转头问彼西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纽曼(Newman)。我打听到的,他的名字是纽曼。”
第二天的放学时间,伽利略早早等在门口,在陆续走出校门的学生之中寻找那个多年未见的身影。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诺玛,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他要怎样才能把她留在这里,把自己想了好多年却没能告诉她的话好好说完?他要告诉她自己不舍得把那场梦结束,他们之间也没有完全不能填补的裂缝,那些可能有过的仇恨和愤怒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远去,剩下的只有绵延至今的思念。伽利略的心砰砰直跳,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几乎让他快要站不稳了,他扶着一旁的墙壁,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抬起头却看到不远处慢慢走来的,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秋日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魔女金色的发丝上。伽利略恍然间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一切都像现在这样,熠熠生辉,灿烂夺目。
他与她的目光交汇,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此刻。在眼前的人再度消失不见之前,伽利略对魔女露出一个微笑:
“嗨,诺玛,好久不见。”
伽利略&诺玛的时间轴:
1860年 诺玛出生
1868年 伽利略出生
1870年 戴维斯夫妇遇害
1873年 达科特夫妇遇害
1886年 诺玛进入人类社会,并化名为诺曼
伽利略成为猎魔人
1887年 伽利略与诺曼相识
1888年 大魔女莉莉丝现身欧洲,诺玛失踪
1898年 伽利略与诺玛于美国重逢
1900年 伽利略与诺玛结婚
1945年 伽利略逝世
2024年 人类史上首位女性登陆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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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于太空的探索始于二十世纪中叶,而首次登上月球则是1969年,尼尔·阿姆斯特朗迈出了全人类的一大步。在阔别月球几十年后,我们终于能够在这次阿尔忒弥斯计划中,再度重返月球。而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创造了女性登上月球的壮举。”
“诺玛·戴维斯女士,作为人类史上首个登上月球的女性,我想您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大家说,能谈谈您现在的心情吗?”
“很高兴能成为首个登上月球的女性,我知道,大家都在等待我说出一些宏大的句子,关于人类重返月球,关于女性在太空史上取得的重要突破,但在此之前,我想对我最重要的人说一句话。”
“嗨嗨,伽利略,我现在正在月球上,你听得到,看得到吗?”
“我好想念你啊。”
全文完
作者:【八招】巫念桃
我和介甫认识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初见他,只觉得这人奇怪得很。大夏天,蝉热辣辣叫着,催命。他一身长袖长裤,额头闷出了汗,捏着一张名片递过来,短促地介绍自己。“李介甫。”便不再言。
太阳底下,他沉默着。
“笔名不错。”介甫,古直誳傲,颇有古意。我随口恭维。
“本名。”
“笔名是?”
“念桥。”
念桥。我们搞创作的,谈起同行,颇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这人十六岁出书,跻身一跃成为畅销作家。说起那本书的出版发行,也有意思。当时负责该书的责编我也认识,在一次茶话中聊起念桥,他抖抖手里的烟调侃道:“他用的手稿……哈,你们也知道,这年头谁看手稿?”他指着自己的电脑继续:“这里,我粉碎了不知道多少妄想。”编辑的工作邮箱里未点开的邮件多到用鼠标点下一页都会卡顿几秒。我问他你什么时候会看,他说被甩的时候。你被甩过多少次?他伸出手指比划,三次。点一根烟,闭眼用鼠标一划,用他的话来说“就跟选妃一样”。“抽三口,抽完我也看完了。”鼠标熟练地将文档拖到回收站彻底删除。编辑初入行业时,也曾兢兢业业地看完邮箱里的每一封信,抽空联系他觉得有潜力的作家。“嘖。”比他早三年入职的前辈对此嗤之以鼻,“你在慢慢收紧脖子上的绳索。”前辈比了一个勒死自己的动作。后来的确他被文字处以灵魂绞刑,幸存下来的肉体成为工作机器。前辈看着他删掉邮件里的未读文件,请他去楼下的大排档,点了一打啤酒跟他碰杯:“恭喜你正式入职。”那晚他们笑得很开心。
“丢手稿的时候,他的照片掉了出来。我琢磨着,是个好苗子。”
该书首发量虽不多,但很快加印两千册,是很不错的成绩。现在已经绝版,一些旧书网站上价格炒的不低。当年我也收到出版社送来的一本,随手翻了翻,内容记不清,只有封面,少年的黑白硬照,目光挣脱纸页和塑膜,直视每一个走过它的人。这样的封面,在一众死气沉沉的书里是很吸引人的,至少心软的人会忍不住买下来。少年纤细的文字和敏感的心灵恰好能触动同年龄段的读者。只是读者逐渐长大,进入社会,被乌七八糟地一通蹂躏,而念桥却依旧困在十六岁的照片当中,迟迟没有长大。他的读者们在忙碌的工作中偶尔会想起他这个发霉的作者,在网上发帖,询问他的近况,得到零星的回复。大家都说他江郎才尽,空有一副好脸庞。只有我们知道,他编辑编闹掰了。那是一场闹剧。也是一个大热天,他站在出版社门口,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责编扔了一箱子东西出来。目击者称,李介甫一张一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编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把烟头扔在地上。这件事后来在我们圈子里传开,隐晦的、暧昧的。后来李介甫也曾试图转型,没有成功,就此沉寂下去了,就像那些帖子。
我上下打量着他。皮肤偏白,清瘦,在太阳底下直愣愣站着,像一垂即将融化的冰棱。光看样貌,想不到这是一个年已三十有四的男人。他身上有种天真的特质,让他看上去永远像十六岁。
陈小姐今年二十八。经过笔试、试讲、面试、校长面谈,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县十一中,成为高二十一班班主任兼任语文老师。上一个老师怀孕八个月依旧站在讲台上叱咤风云,底下的学生们战战兢兢,生怕讲台上突然滑落一个婴儿。到第九个月的时候,这位负责人的班主任不得不让出自己的位置。她把陈小姐叫到身边,拿着一张点名表,对着人名一个个介绍。“张政,班长兼语文课代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他。谢子轩,刺头,尽量不要点他的明。刘若安,很乖的一个小姑娘,但就是学习习惯不太好,爱看小说,上课的时候留意一下……”陈小姐微微侧过身,将名单大致扫了个遍。“李介甫……”班主任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他有点神经质。家庭成分特殊,比较敏感。”李介甫。陈小姐,现在要叫陈老师了,记住了这个名字。神经质比刺头难搞定,刺头尚且有迹可循,能用教育循化,神经质就莫名其妙了,不受任何规矩束缚。如果他有一张精神鉴定表,那他简直是世界上最无敌的人。她拿着那张标记了每个同学性格特点的名单走进高二十一班一一点名。她原先素描了一个瘦小、懦弱、眼眶凹陷的中等个子男生,但本人站起来时,却是一个清俊瘦削的人,四肢细长,像一立青竹,在风中微微晃动。噢,这样一个人,神经质一些也成了一种奇特的风流与魅力。陈小姐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悯。可怜的人。
李介甫对自己被界定为“神经质”一事不置可否,对于新来的女老师那若有若无的怜悯也视若无睹。他看看校门口滚动的电子屏,六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晚自习就要开始。他回头看看淡紫色天空下的教学楼,稀稀拉拉的学生在走道晃动,他看见一个女孩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书。几个刚刚打完篮球的男生跑过,女孩背过身,捂住鼻子。他静静地看着,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学校。他入校就申请了走读,但每次离校还需要找班主任批假条。他就着晚风,掏出着两块旺旺雪饼啃,是刚来的陈老师塞给他的。
大约七点,他跟着短信来到一栋陈旧的、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下。出版社在居民楼二楼。李介甫按下呼叫铃。嘟嘟嘟三声过去,一道声音透过生锈的播音口传出来。
“谁?”
“李介甫……找王仁伟编辑。”李介甫有些犹豫。他想象中的出版社在CBD,深色的玻璃反射着白云蓝天,而非蜗居在居民楼三楼,看起来像是扫黄打非的地方。
“王哥……”对方的声音远了,过了一会儿,道,“行你上来吧。307。”遂挂断。
李介甫拉开铁门上的扶手,湿滑黏腻。无数个人握住它,留下白色的掌纹。李介甫看到那上面自己扭曲而惨白的脸。
楼梯窄而黑。靠左的角落塞了几辆电瓶车。
“你进去了?”我打断他。
他摇摇头。
“我站在一楼楼梯口,旁边的墙上的对联已经褪色。门口放了垃圾袋,一股酸隐隐发酵。我就停在那儿。”
“你失约了。”
“是。但他没说什么。”
“你后来在哪儿见的王哥?”
“他家里。”
王仁伟,不知名出版社编辑。零九年立秋,他因出轨被相处三年的男友发现,赶出出租屋,只能摊在出版社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只是打个炮而已。他跟前男友解释,你也是男人,你应该懂的。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和歇斯底里的尖叫。看着全然不复往日温柔模样的男友,王仁伟突然觉得,没意思。男友没意思,炮友没意思,工作也什么没意思。他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来,随手抽一张稿件弹灰,继而把尚未看一眼的稿件扔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李介甫夹在稿件里的照片掉了出来。那是一张王仁伟不曾拥有过的年轻的、清俊的脸庞,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不确定和脆弱,像鲜嫩、饱满、颤动的花骨朵,让人忍不住一把掐下来。本想约在出版社见,但李介甫失约了。他在上面等了半个小时,明白人不会上来。后来他约了第二次,是周末,在家里,这次李介甫上来了。开门,门口的那张脸比照片里的更加青春,充满了生命的活气。他承认自己嫉妒李介甫,看着他在床边,穿着校服,俊秀的脸庞沉浸在稿件被编辑看中的谨慎的雀跃中。他能看出他脑子里在期待什么,那是一个混沌的、万花筒一样的未来。相比之下,王仁伟暮气沉沉,多年饮食不当,缺乏运动,体力下降,跟男友的性生活和上班打卡一样,例行公事。只有在外面寻找刺激时,才勉强能支撑一会儿。王仁伟看着李介甫,像看着一个令人厌恶的可能。他抗拒,又不难以抗拒。
王仁伟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到天色昏暗,直到李介甫显得有些疲惫。
李介甫所有的天赋,被切磋琢磨,消耗在那个简陋的单间公寓。第二天,王仁伟开车送他回校。他走进班级时,将陈老师吓了一跳。他身上神经质的气息消失了,变得平缓而迟钝。陈小姐一直想找机会跟李介甫单独聊聊,但很快李介甫出书的消息传了出来。李介甫被迫见缝插针接受各种采访,而与此同时,陈小姐要准备青年教师技能大赛,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变身为大蜘蛛。种种事情混杂一起,她没能找到和李介甫谈心的空档。等她闲下来,收到的是李介甫退学的消息。
“你告诉我这些事是?”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王仁伟死了,死于高血压和心脏病。我想你和他认识,就来了。”他说道。他刚来时,脸上残存着十六岁的痕迹。随着叙述的推进,他像一根迟迟发育的枝条,缓慢地抽长、发叶、开花。此时此刻在我面前坐着的,是三十四岁的李介甫。
后来聊起死亡,李介甫问我,他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掉。我把熟知的现代病都列了个遍,若患上其他病倒还好,但我想,介甫死于肺结核是最合适不过的。一个神经质的天才死于肺结核,是一件再浪漫不过的事。
*本节又名:泥塑粉与狂热事业粉
*字数:4462
*
“……我想起我的家人了。有关父亲的印象依然十分模糊,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井户木真辉说。
在菈弥亚开始担心伤口感染前,他带她找到了一间有药品的屋子,它原来的主人没放多少带个人有个配置齐全的医药箱。
双氧水、生理盐水、绷带、消毒酒精……
菈弥亚等着他说下去,可井户木闭上嘴,开始往外拿这些东西。
日本人怎么老是说话说一半呀!菈弥亚暗自发急。她继父也是这样:”菈弥亚,过两周就到珊雅的生日了……”
井户木一路都在解释他为止效力的那位大人是个多么好的上司、菈弥亚为此一句话都没和他讲。而现在他终于开始说自己啦,怎么能让话停在这儿呢!
她咬咬嘴唇:”然后呢?”
“坐好,我先帮你消毒,之后我会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告诉你的。”
临时包扎用的布条已经黏在了伤口上,井户木一去碰,菈弥亚就缩起脚趾、身体往后仰,绷得像是要从兽医身边逃开的小狗。
“忍一忍,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我才不冲动呢!”
“……父亲应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受不了打击,再加上一些疾病……只能卧病在床。虽然保险金的金额还算巨大,但是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我不得不辍学打工。
“等等、不要双氧水……”菈弥亚小声插话。
井户木无奈地看了看她,换了瓶生理盐水。
他看出她是怕疼,正用目光谴责她呢!她忙偏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只用耳朵听他说。
“那个时候,我骗母亲说我的学业一切正常,母亲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但是为了生活,她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我大概就明白了,有些事与其让两个人一起分担,不如让对方保持着无知的快乐。隐瞒和欺骗是一种保护……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才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菈弥亚还没想清楚,比刀刺更剧烈的刺痛打断了她的思路,药水激得她的伤口泛出了许多白色泡泡。
“井户木真辉,你混蛋……!”
他把刚才拿给她看的生理盐水又收起来了,偷偷换了双氧水。他没把她牢牢抓住,可她又不舍得跑,只好用脚跟踩着地板。
“再忍忍。”
“我在忍了!那,后来呢?”
“我很幸运,辛苦的日子没有很长。在线快要崩断之前,我被『那位大人』捡到了,她真的十分温柔善良,为我支付了母亲做手术的费用,还给了我新的生存意义。”
“你刚才说,她?”
井户木立时住口。
菈弥亚也不吭声。
她见过受长期动乱折磨的人。他们缺少物资,通常邻近的几户窝在一间房子里。如有人要买他们的命而非直接取走,便能获得他们感激。又如果购买者不将他们视作消耗品而常嘱咐他们做事,他们便会将其视作善人,为其祈祷——也拿不出别的了。
日本处于和平中,但她的舞者陷在另一种战争里。
他看了看她,又小心地说下去:
“……在父亲去世后,我的意义几乎全是照顾母亲,但母亲的手术成功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失去了继续努力的方向。
“那位大人,她愿意把我收留在身边、给予我归属感。『组』成为了我的另一个家,我的一切都在那里再次生根发芽。”
“你在【组】都做些什么?”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说出来你只会担心……这样就好了。”
他重新帮她包扎了伤口,动作很是老练。
什么过去的事呀,你现在也在做着呢。
菈弥亚黯然地垂着眼。她曾猜他是个警察,可他实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隐瞒和欺骗是帮助不了谁的呀,井户木真辉。回去后和妈妈谈谈吧?”
轮到菈弥亚帮井户木处理伤口了。她抓住他的手,也去解开他的包扎,”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就也一样。”
井户木摇头:”分享痛苦并不会减轻自己的痛苦,恰恰相反,如果看到母亲为我担心,我大概会更痛苦吧,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嗯,如果决定要杀什么人,哪怕是你的朋友,我也会提前告知你的,这是我的保证。”这样就好了吧?他神情坦荡地问她。
好什么呀!
菈弥亚气得把双氧水一下淋到他手上: “可您的母亲——她并非什么也不知道!您不喊疼、她便不能来吹您的伤口。它溃烂得怎么样了呢?它是不是能愈合呢?您叫她猜吧……她会发狂的!”
“嘶——菈弥亚……痛。”她的恋人用小小的声音说,眼睛也偷偷瞄她。
痛就对啦!她用力捉住他的手,用很大的力气一圈圈地缠上绷带:”任何的痛苦都是一样,井户木真辉。告诉自己疼、告诉别人疼、不要习惯、不要麻痹。”
感知痛苦,然后去明白其他人也会疼、去束手束脚、去拥抱。
即使需要很长、漫长的时间。
我会陪着你的。菈弥亚轻柔地亲吻他的掌心, “再说说你的事吧。你为妈妈辍了学,为那位大人受了那么多伤,为我……那你自己呢?我不担心过去,可你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继续辅助那位大人,帮助她达到更高的位置。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菈弥亚。虽然我的未来里出现了你,会为了不再让你受伤去向那位大人讨要更多的自由,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见过了她。她像是他的教父、养母……她会是谁?菈弥亚心中有着猜测,但那个人影模模糊糊,像隔了层毛玻璃。
“按照目前的记忆来判断的话,我其实十分疑惑。按理说不该出现那种像是赎罪一样的情感的。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甚至还有想要自杀的冲、咳、不过幸好遇到了大家,现在如你所见,还好好的。”
菈弥亚吓了一跳:”赎罪?难道你是搞砸了什么、可什么事会那么要命!”
“那位大人倒是没有说什么,态度也很普通。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在我。”
井户木在为想象自责。可与此同时他又毫无愧疚地袭击手无寸铁的人,因一道命令而把本该平等、本该均受保护的人们泾渭分明地划开。
菈弥亚想着他7岁时的样子。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回来,是否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呢。她垂头丧气,出神地小声嘀咕:”失忆时的世界是不是就和‘极光’平时看见的一样呢……”
“就像是一场冒险,你找不到自己的过去,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产生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错觉。
“这么看来,失忆后的极光还在勇敢的接触着这个世界,或许也比我想象中更有韧性……弟弟成长为这么优秀的人,想必欧泊小姐也会为此开心的。”
井户木说个不停,语气也明显轻快起来,菈弥亚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您很喜欢’欧泊’。”
“欧泊小姐……是个无论从哪方面都很厉害的人,温柔又强大,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欧泊小姐吧。 菈菈你接触了欧泊小姐以后,一定会和我有相同想法的!”
“是的,她是很好的人。”菈弥亚慢慢地思考, “她之前很担心‘琉璃’半夜跑出去。所以即便她们当时还在争执,欧泊小姐也马上拜托了我去追她回来。她是个即使失忆了也为他人着想的人。”
所以……怎么会是她呢?
“琉璃小姐是欧泊小姐的妹妹,这倒也很正常……”
“对了,那天礼耶也和我一起去了!琉璃可喜欢礼耶了。不如说,这里的人们哪一个都很友好,什么样的冒犯会要你的大人想杀礼耶呢!”
——那是她重视的妹妹的朋友。她真会是那样的人吗?
“就是琉璃小姐救了她。可那位大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井户木好像并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又或他从未思考过。
“我……相信那位大人。”他坚定地说。
“相信也不意味着什么都能做呀。”菈弥亚难过地说,”你看、你就是我所相信的那个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把握——但我不想要你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即使你说‘不要跟来’,我也会来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可这不一样,菈弥亚,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你依恋我,可你并不害怕说出自己的诉求后会失去我。这一切都基于我不是你的信仰和唯一。”
菈弥亚说不出话。一种陌生的情绪支配了她,叫她想反驳说:“我怎么会不害怕失去你!”
——可她又为什么要害怕呢。人们总要去走自己的路,向来如此。
井户木温和地看着她:“如果我被那位大人抛弃的话,那我迄今为止的信仰或许就彻底崩塌了。”
“你不信神,可是你信仰一个人。”
“是的,她就是我的信仰。”
“‘她’是欧泊小姐。”
很难说井户木是察觉已经失言、挽回无用,还是根本松了口气。他这次没再回避 ,而是坦率地承认:“也是……很明显了。你会猜出来也是正常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对此保密。”
“我不会说出去的,”菈弥亚眨眨眼,忧虑地看向她的舞者、她的恋人。
“可是井戸木真辉。你为她而活吗?”
她迎来一阵可怕的沉默。
在井户木真辉失忆的时候,她短暂地做过他的全世界。可现在他已经想起另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头有爱他的、恨他的、他所拥有的、他所重视的。
在他所有的故事中,“菈弥亚”也许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芥子。
菈弥亚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在生气。为什么?为我自己?不、不……至少不是全部,而且,为什么我想要哭?她生涩地分离出纷纭的情绪。其中一种尤为强烈。没有任何其它的能盖过它——那是对生命的渴求——倘若欧泊要像嘱咐他杀死琉璃一样地叫他自尽、谁能阻止他呢!人的性命像美丽的瓷器一样脆弱且沉重,谁又能担得动谁的命?
“井户木真辉,你看着我……”她呢喃他的名字,想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担忧他与欧泊,可他将这当做了一种催促。
“我不想欺骗你,在失忆前很可能正是这样。但现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我不会再只为欧泊而活。”
菈弥亚意识到:欧泊没有这么要求过,是他自愿如此。这下可好,她心里的小火焰集中到了一起,“呼啦!”一下燃得旺盛。
“……你对欧泊真过分!”
“对她过分……?”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擅自把她架上神座去。你可以尊敬她、爱她、将她当做师长、作为朋友……可你却剥走她的欲望和人格,把她作为一个信仰——你告诉我、你们的信仰是被枷锁缚住的神像——你问过她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她不想做现在的事、如果她疲乏了想换一条路——那她算抛弃了你吗?
“你问没问过她想要做人、还是做你想象里的神?”
她紧紧盯着她的舞者,他的神情从茫然到错愕:“怎么会……我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你这个笨蛋!去思考、用你自己的想法去行动——如果礼耶真的死了、如果琉璃因此想不开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我只是想,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追随她。”
菈弥亚摸他冰凉的脸颊, “你当然可以追随她,但人会做错事、会冲动。你要是把她作为信仰,就无法阻止那些会让她悲伤后悔的事了。
“你在做一把刀刃,剥夺她愤怒的权利,让她只能为持刀自责。”
被当做毫无生气的神?反正菈弥亚才不想有这种待遇。
“你站得太近了,这样只能看到她的光,看不见她要走哪条路。你去问问欧泊小姐!谁会想被这么对待呢……!”
“——我希望为她披荆斩棘,让她能走向自己想走的路。”她的舞者坐到地上,把眼镜摘下来束在领口。
“菈弥亚,太阳这么耀眼,一直盯着看当然会灼伤眼睛,变成瞎子。
“我是只害怕黑夜的蝼蚁,于是一直盯着太阳,以为只要一直盯着,太阳就不会落山。 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眼睛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瞎掉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要现在才明白。但是瞎掉不是太阳的错,而是不自量力,想要直视太阳……我会尝试把目光从太阳身上移开的,但还需要时间,等我被组边缘化之后,我会向大姐头申请退组的。”
他的形容还算整齐,但神色实在狼狈。菈弥亚靠着他坐下,用受了伤的手去遮住他的眼睛:”欧泊小姐不是太阳,你也不是真正的蝼蚁。看看你自己吧!井户木、真辉。一口深深的井。一颗映在水面的星星。
“从深水里出来,到井的外面,到树梢去。你是能自己发光的星才对。”
“那只有恒星,行星的光芒是太阳的反射光。”
“那就恒星!”
井户木轻轻抓住她的手,像要汲取勇气一样,将她握在掌心。“至少在找到出去的办法之前,让我再贪恋一会儿太阳的温暖吧。”
菈弥亚回握住他的手。“你看吧!反正你要是因此目眩,我会拉着你的。”
朝霞正从太阳身边散去。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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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了的中间过渡
在两人之间开诚布公之后,探索也迎来了最终阶段。
要么找到办法离开这片区域,要么就因火山喷发迎来死亡。
菈弥亚奔走于同伴之间寻找遗言,希望如遇不测,可以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真辉则选择去寻找他从第六天起不见人影的首领“欧泊”。他向菈弥亚确认,在找到欧泊、确认其安危之后,便会回到她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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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安久沢义昭在这里度过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他花了一周来接受自己没有到达神的殿堂这个事实;又花了一个月明白这里不归真荼管而是撒旦的地盘;接下来整整一个季度花在了习惯没有生鸡蛋拌饭的日常;一切的一切之上,他花了三百六十四天,也没有找到那个黄头发红眼睛的男生。
“如果是我的孙子,没道理不下地狱的吧?”
安久沢义昭很困惑。
寻找。枯燥而漫长。
他在零配件杂货店里比对尺寸各异的舌骨,牵牵连连拉扯出舌骨肌、下颌和奇形怪状的脸,没有一张他感到亲切,没有一张他想要偷走……直到魔鬼扯着头发将他踢出商店;他在不灭之火的签到处派发传单,最初几个月排队的人淌着血往前游,后来人山填没了血海,他不得不踩着一个个脑袋、追向前赴后继跳进火锅的人,扯着衣角看一眼它们狰狞的五官。
他还记得那张脸吗?
他还记得那个人吗?
他还记得文森特。
名字只是个代号,当然,这是当然……
但可怖的是,也许他只记得一个代号了。
“安久沢义昭”
有魔鬼这样呼喊这个代号。
很多遍,这件事每天发生很多遍,无非是提醒他今天也在这个刑罚那个折磨缺卡了。
“缺卡又怎么样?”
“缺卡一整年会被扔到下层地狱!”
“下层继续缺卡呢?”
“再往下扔!”
“只要永远不打卡,就永远不用接受惩罚了啊。”
——有时候安久沢义昭想,来到地狱的或许是内心从小被压制的恶魔,那个被养父母期待着的性格,确实到达了天堂也说不定。
但今天事情确实有些反常。
魔鬼很冷静。
它站在火锅边往里面踢人,一边仰头望着漆黑没有北极星的天幕。
“不催了?”
“今天绩效组审查,滚去下一层吧你。”
“我现在在第几层?”
“18层。你以为呢?”
不妙啊,安久沢义昭摸了摸胡子,原来地狱是复式结构,怪不得找不到……
没等安久沢义昭想明白什么,魔鬼的眼睛里开始坠下燃烧的焰火。
“看,审判降临了。”
渡鸦和苍蝇在没有起源的黑暗中叫嚷,工作、交谈、呼吸与心跳被禁止,羊角与双翼的魔鬼挥舞翅膀落下,手中的锁链散开许多条弯钩,钉在许多个罪人的锁骨。
被囚禁的人们在冷笑、在无所畏惧、在瑟瑟发抖……安久沢义昭看到被鞭子抽打得血肉模糊的脸,看到蜈蚣疤痕爬满的脖颈,看到结痂溃烂又结痂的头皮,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躯体,但他知道躯体的‘代号’。
“爷爷,我找到你啦!”
渡鸦羽毛里绽放出五彩斑斓,苍蝇的嗡嗡拼凑出新生序曲,血液流淌成丝绒地毯,文森特提着锁骨上的弯钩跑来。
“我把第一层的锅炉掏穿了,不灭之火淌到十八层,我就搭顺风车下来了。“
火焰不断燃烧。
安久沢义昭很满意,果然火焰可以净化一切。警报声与魔鬼的吼叫响彻四方,燃着烈火的地面裂开深渊,落入其中的罪人发出绝望的尖叫,深坑边缘的人失措地向上爬,被大笑的魔鬼用削成尖刺的指骨戳了下去。
但这与他们无关。
恶人无需挣扎。
于是,他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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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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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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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层地狱的下面是什么?
是孤独,是虚无,是湮灭的空洞。
是没有终点的旅行。
他们坠落,永不停下。
“你绝对不可能相信,我曾经在城外魔物和丧尸的骤雪尸潮里,和我信赖的三个战友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还记得他那时,还像是为了营造沉浸感似的咬破了手指——我猜是手指——在信纸左下角的留白,划拉出一大片象征着伤口与战死的血痕。让嗅到气味的信鸽在落到笼子里之后,都惊吓的不停地颤着脑袋东张西望。
“至少前一半是对的,我不信。”
——我正打算这么回应。但他总能在我写下落款之前考虑到他可能会有的回应。我撕下了还没写落款的前一封回信,写下了第二封。
“这得你拿出足够的证明,我才可能会相信。”然后才接着补充出下一段:“只是我很怀疑你究竟拿不拿得出来。”
“你可真没劲啊,阿林!”他为我识破了他的简单逻辑陷阱而懊恼,而这就是我从与他的相处中得到的最宝贵的知识。
在我还记得的泛着光彩的世界的时光中,那天仿佛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吃瘪而憋得脸通红的样子,他用未干伤口渗出的血给我画出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所以我将那天定义为了“红”。
而如今的龙之边城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白灰。除了北境极夜中呼呼作响的风雪,仿佛就只有钟响时还在龙之边城一家酒馆的我,就着随破旧橱窗漏出的寒风中摇曳的斑点烛火,猜测着不同灰度的蜡烛火光正燃烧的元素,然后和酒店老板来消磨时光。
响亮到震撼胸腔的钟响之前的剩下数秒钟,我还在猜测闪烁着的吧台烛灯也许闪着的是红橙色的火光,被门缝浸入的猛一阵风吹雪盖上了烛心,闪烁的微弱烛火也瞬间熄灭了。
“刚刚的火光,是橙红色的吧。”
没有期待回应,也不需要回应。这位年轻的酒吧老板已经见过不少怪胎了,或者换个角度说,只有怪胎才会出现在如今的龙之边城。
但是酒吧老板的注意力被混着魔力的钟响吸引去了,我就撑着脑袋,看着他顺着钟响像中了邪似的自顾自数着数:“十…十一…十二。”然后钟响停了,他像被抽干了毕生的气力一样瘫坐在吧台上:“来了,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了。”
“四年前…上次钟响是四年前,响了十一声,然后,就开始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没有期待回应,我也不需要回应。我见过的怪胎也不少。或者换个角度说,哪怕这个时候还待在这里的酒馆老板,才比赴死的苍白骑士更像一个怪胎。
“为什么不一路向南,一直到离开雪境,至少比这里要安全一点。”
“没有办法离开……它……吸住了你……即使你知道它会到来,但也没有办法摆脱……”
他年轻的体态神经质地蜷缩起了身体,让他看上去却像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头。
我把蜷缩着的酒店老板抱进了酒馆的里屋,给他裹上一层棉被,然后戴上厚绒帽,踏出酒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陆陆续续的苍白骑士随着钟声飞驰着向城壁集合。叮铃的铠甲碰撞,苍白的雪中风衣在街道间隙汇成凛冬中永续的泉流。
我不想看到他或其他人也变成一个又灰又脆的畸形怪物,这样的画面或许也会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让日后可能在战场坚守的死线(deadline)退步半分的我,直至死亡前都永无安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