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以戀愛、愛情為主體進行創作。
活動時間:即日起至2021年5月25日
要求:
創作文體小說或散文的單篇完結的原創文章,字數不少於1500字,不接受二次創作。可以替代本月關鍵詞任務。
活動說明:
1,本次活動分為【糖】【花】二組,分別以【糖】或【花】作為文中的重要物品或主要意向。
其中糖、花二者皆為實指,真假不限,用於形容的“糖”“花”(如以花比美人,或以花為名的其他人或物)不在符合要求的範圍內。
除以上要求外,對作品內容設定沒有限制,請大家自由發揮。
2,活動作品格式為:
【糖/花】《標題》
作者:
(正文)
作者完成創作後,請將作品私Q給【獄卒】雷七郎,由管理員進行匿名發表。管理員會在積攢一定量的作品數後,分批次發表活動作品。
活動結束後將開啟分組投票,兩組獲得最多票數的作品,其作者將分別獲得【翻糖巨手】、【插花大師】群內頭銜,如第一名並列,則並列作者同時獲得。
同一作者參與作品數量不限,但由於群內特殊頭銜一人只能擁有一個,故當一名作者同時獲得兩個頭銜時,該作者需要二選其一,另一個頭銜將順延下一名(如為並列則不順延)。
歡迎大家踴躍參與。
美人圖
新桃初春爭道好,落筆輕挑,似舞娉婷腰;
翠尾勤摹遠山俏,墨飛素娥嬌。
簾外熏風偏迴搖,解鈴(兒)偷敲,學翻陽春調;
燕燕尋駐碧樓高,閒坐蘭巢,歌上雲梢。
前回書說到,楊柳岸因著夢中奇遇,始為京中妓者伶人摹形立傳,數月間往來戲院秦樓,尋訪其中人物,平添出許多花銷,令伺候他的書童明月也頗有了些怨言,竟偷來柳岸的紅墨,把家中簿子裡收支的明細圈了又圈,直拍到柳岸面前。柳岸見了,也祗好暫緩妓、優二傳,重又找了些能進賬的事兒來做。
正巧禾園東的花神廟新修好,禾老爺要在花朝節大排戲宴,拜花神,廣邀貴賤賓朋同賞,已籌備了數月。不但招來許多巧手木匠在花神山下搭新台子,請京中名廚創製新式點心酒食;又從京中各腔名班中選了十二名伶於當日飾演十二花神,連新製行頭也都要與舊制不同。禾老爺自詡此乃造仙境於人間之功,要將當日情景具都刊刻付梓以供世間流傳,列了各種書名,總目曰《花朝專供》。中有一書,曰《花朝十二伶譜》,要在花朝節前刊行,以捧此諸優。許是聽聞了柳岸因手頭之緊暫緩了二傳之事,便將《伶譜》所需之十二幅繡像並一篇讚文交託於他。
此時節方當初春,冰雪已化,風暖陽曦,大夢湖畔桃李山花嫩蕊將拆,又有昨夜春雨輕灑,遺玉珠顆顆映落晨霞,正是柳岸所居戲云臺外所見之景。書房中,柳岸正俯首案邊趕制一套繡像,正是為新刻之《伶譜》所繪,已畫了月餘,尚缺三幅未成。將近午時,便聽門外有人來訪,正是柳岸結義的兄長林文清。文清單字名雋,族行九,虛長柳岸十歲。此人十七歲便中進士,也做過不小的官,後受師門牽連被罷了官職,如今在文溪書院做個教書先生,也算衣食無憂,閒時亦常到禾園走動。他與柳岸二人最是要好,祗不似柳岸般鐘情歌台,進園子聽戲不過將白日消磨罷了。
文清今日前來一如往常,不必書童通報,徑直推門而入,就見書房一地團紙,新繪畫幅掛了滿屋,柳岸斜癱椅上,懨懨懶賴。文清不禁笑道:“賢弟今日怎生如此頹喪,全不復前些時奮筆揮雲之姿?”柳岸抬眼,見是文清,也不起身,懶懶道:“懷雲兄清閒人,怎知小弟我正如簍魚自困,苦悶難嚥。”文清聞言,捋鬚而笑,道:“人稱行雲筆的柳岸大才子,怎說出這般江郎自歎之語?”柳岸無奈道:“何來行雲筆,不過一毛延壽再世爾。”文清大笑數聲,道:“賢弟豈可自棄焉。”便將懸晾的幾幅繡像一一看來,問道:“這可都是為禾老爺將刻的新伶譜所畫?”柳岸道:“正是,說是要在花朝節前日刊行,我已畫了九人,正畫喜官,可畫了數日,總不見好,已不知廢了多少紙墨了。”文清道:“可是賀家班那個喜官?”柳岸笑道:“這世上斷生不出第二個的。”文清便奇道:“京中伶人千百,你最愛這個喜官,怎就他畫不見好?”邊說著,走到案邊,見有數頁文稿疊著,便拿起一觀,見開首題的是:“寶月嬌荷玉天仙稿”,知是為《伶譜》所撰之讚文草稿,往下看,寫的正是喜官:
天仙姓賀名喜官,年方十四,師從賀家三師父彩嵐,工小旦,亦工武旦,其蹺功京城冠絕,乃旦色中一郁郁含華之仙子也。
歌台初見,祗覺其面似月輝所映,膚是玉脂所凝,烏眉畫蛾,朗目藏星。腰比小蠻,裊娜隨風,足擬金蓮,靈矯踏鳳。媚眼斜睨,半含秋水連波,朱櫻微綻,盡吐蘭麝生香。聞鶴驚聲,聲似敲冰戛玉,有鳳鳴曲,曲可遏雨停雲。月袖回雪,如臨仙境瑤臺,虹綢飛花,又至香界寶剎。
其飾玉姣、鳳姐諸嬌姹姊妹,嬉時黃鶯弄柳,泣似好花含露,羞如霞濤釀玉,嗔若檀口濺蜜。喁語嬌聲,婉轉悠長,拈絹遮面,扭捏帶笑,真深閨處女羨春之天然態也。再演閆、潘二婦之流,雖淫詞浪調,自他口出,亦少去三分鄙俗,反添七分嬌趣,非但令人不覺其可憎處,而多生憐惜之情。
戲罷妝卸,亦是一副桃容李貌,巧笑嫣然之態。善觀察,嫻辭令,曉人心,真真是一枝貼心解語花,使憂者見之而忘憂,病者見之而可忘疾也。
文清讀罷,正欲評說,便聽柳岸那邊歎道:“我也不知,畫得媚了,便覺掩了俏,畫得俏了,又少分秀婉,端得秀婉,卻又失靈趣,真就是所謂‘難畫難描’;這幾日我畫了撕,撕了畫,總不得全法,所謂‘身在此山’之困,前賢果不欺我矣。”文清聽罷問道:“這喜官此回唱的哪齣?”柳岸道:“《戲貂蟬》一齣。”文清便道:“既是唱的貂蟬,畫得媚些亦可,倒不必太過求全,何況你這讚文寫得就香艷,繡像之態從之何妨。”見柳岸仍在猶豫,便又問道:“既是定了花朝節,算來祗剩半月有餘,印社可說了何時來取?”柳岸道:“前兩日已連著來催了。我看他今日還要再來,已想著收拾文房到惜芳樓躲一晚,我估摸著他也不好到妓院去堵我。”文清大笑,便問:“喜官之外尚有二幅,又是何人?”柳岸道:“德勝班的郝叫天,富樂班的趙寶德,這回唱的鐘馗屈公。”文清道:“原是他二人,戲我倒是常看的,這二齣裝扮皆戴髯口,你將底稿予我,我可替你描了,你到時補上眉眼即可。”柳岸一聽面開笑意,起身便靠了近來,拉著文清到另張案前,嬉道:“果然還是哥哥會關照人,小弟我可就等著這句話呢!”文清聞言嗤道“休來諂媚!”又見案上早已擺好了筆墨紙硯,無奈搖頭,道:“我早知你必畫不完,這才一大早過來看看。也罷,先吃過飯再畫。”
那邊廂明月早已把飯菜齊備,因著天氣正好,便擺在院中。八甘彩飯、太極鳳千絲、紅地百合圖、清灼三翠紅、江米肉丸湯,皆是文清讓醉仙樓做好送來的;另有藕酥凍子糕和五花蜜盒,乃是玉餟軒今晨新製的點心;而這半壺春,本是柳岸自釀的辣酒,用香雪龍珠煮成茶釀,便顯溫容淡暖,最合初春微寒時飲,也免在日間就喝醉了人。
二人在院中吃了半多時辰,那聽花印社的管事許三文果然又來催。要說這許三文,本是某酒樓跑堂的小廝,並無大名,某日大東家來看賬,臨走見門口有個賣唱的小兒,便隨手從櫃檯拿了三文錢施捨,轉頭便也忘了,因是大東家,便也無人去要。後來到年底算賬之時,這許小廝便獨自一人跑去大東家的宅子討,門房的不讓進,他便在邊上守了三天,才等到大東家出門。這大東家得知他是為賬上少的三文錢來跟自己討賬,竟也不惱,反而要賞他銀子,他卻不要,祗領了三文錢回去結賬。因著這事兒,大家便都叫他許三文,叫得多了,便成了大名。後來大東家又開了這個聽花印社,便讓他去做管事的,許三文不負所望,把印社管理得井井有條,至今已二十餘年,竟未曾出過岔子,記的賬冊更是比旁人要細上十分。
今日許三文來催,果然還帶著小凳茶水,在柳岸房門口正襟危坐,一手端一小茶壺,卻不見飲,祗擺一副鐵面相等著柳岸。幸有文清能仿柳岸墨跡,雖不過七八成相似,然上了雕版旁人也辨不出真假,替柳岸摹了二幅。那邊柳岸是常與這許管事打交道的,知他“守門”的那股子厲害勁兒,自覺拖磨不下,祗得按著文清所提那般,雖仍不滿意,也得匆匆完稿,交給許三文。
許三文是個細緻人,將十二幅繡像仔細查看,拿出冊子,寫上繪者姓名別號居所、畫幅數及其所用,並將繡像題圖、人物形貌衣飾一一記錄,再算出所應支出之銀兩,等待月末由櫃上一併支出,另又謄抄一遍於紙上交予柳岸,皆蓋聽花印社章與風月場居士印,這才算了。
待把人送出回轉,月已當空。林文清因次日一早要回書院教書,便搭許三文的車一道走了。這邊明月手腳利落,已將筆墨收拾,地上散落的廢稿也都一一拆開壓平收好,以待日後燒柴時引火之用;又將中午的剩菜熱了,另煮了點白粥,燒好熱水,主僕二人一同在屋內用了晚飯。柳岸略作休息,又將讚文拿出潤了潤色,便洗過澡睡去了。
各位尊目讀到此處,想必要說,如今這許多貪花戀色之文人,最愛藉著幾個漂亮的小旦逞文弄墨。屋裡喝著他們奉上的皮杯,門上掛著好色不淫的幌子,把這些低賤人兒當個知己情人,好穿上一身“不恥下交”的廣袖寬袍,實則與那煙花巷裡的嫖客別無二致。又向來借那些相公身為男子之方便,而敢於光天化日下學那宣淫勾當,不若里巷遊人尚知當掩面噤聲而行,故愈顯其態之可憎。
更遑論此輩中人最喜道一種狂言,論所謂“世間最使人愛者,莫過戲子相公,戲中可娛人耳目,戲外可歡人體心,而不若諸女子般,雖貌柔體真非假凰可擬,然與之親暱卻為禮教所惡,不若女貌男身之戲子可常攜身畔,使人得享美色而不為淫名所累。”可笑此輩身陷迷途卻妄道眾醉獨醒,不知淫心自生,何干是男或女,是色或淫。而至於那些花譜裡盛讚的所謂美人,剝去文墨所鑲之華詞麗藻,亦不過草扎的小人一個罷了。
然世間有萬千種人,有心似而貌不同者,亦有貌似而心不同者,此正聖賢所以道“不窺其貌而斷其人者”也。三教九流,百家千行,莫出此理,於瓦舍勾欄間亦然。秦重狹邪兒,尤不以花魁醉眠瀆之,張生尚書子,為逞私欲而陷鶯鶯於誨淫。〔批:大戶人最懼閨門不嚴,此西廂所以淫戲也,亦因是戲而終得團圓,若非,則鶯鶯性命休矣!〕
此段所謂為柳岸涉淫之嫌而作開脫之詞,然其與否,則諸尊家自有道理,且容落筆人細細道來。
要說當今京中歌台天下,花部得佔十之九分,而這九分中,竟教賀家一班獨佔了三分。細數這賀家班所隸,不過祗百十餘人,然算上學藝之偷師之無數者,便自有三分天下之勢了。想當年賀家班班主賀正率眾弟子自西北雲中入京,已是百多年前之事,一聲雲中怒腔震得時之京伶們身軟膽顫,一嗓子吼上金鑾殿,得了個“震天吼”的御賜金匾。有前輩記載,其時人人喜道西北梆子〔即雲中腔與秦腔也,京人不辯雲中三秦之音,故以西北梆子合稱之〕,京伶亦愛效仿其技藝裝扮,頓時京中歌台面貌一新。賀家班在京中所賺頗豐,班主賀正仗義好俠,建雲中會館,資助收留雲中來京趕考之舉子,其它戲班的人求助於他,也從不以門戶有別拒之。師如此,其弟子亦是,皆有江湖豪俠之氣,雖戲子,而人人敬之。
奈何龍顏易變,好景未長,先帝便又以“淫聲”禁之,將西北之聲一併趕出京城。一些不願改腔換調的伶人祗得離京回鄉,而其他過怕窮困日子的則仍留下,改唱起了京調。如今雲中會館早已不聞雲中曲調,然館中來往之雲中口音,反倒愈發濃厚起來。
前些時候會館趁著戲班封箱,將館中戲台裡外的樑柱新漆一番,台上的鶴舞彩雲畫屏也重描遍,上下場門換了新繡的紅地鳥獸簾子,“鶴鳴九皋”四字匾額擦得锃亮。今日恰逢天公送雨,路上見不著三兩行人,園子裡卻早已滿滿登登。戲已唱過了三四場,鑼鼓絲弦急急促促,池座裡人聲不歇,夥計們提著熱茶壺穿梭其間,把白毛巾上上下下地拋接,台上的小旦或明或暗地朝樓上包廂裡的某位爺對個眼,卻正是京中戲園子慣常之風景。
一齣《畫扇》方罷,那邊報戲的就又出來唱名,正是楊柳岸為喜官新寫的小戲《花神撿燈》。就聽鑼鼓聲催著雲童們流湧而出,翻滾戲耍,好不熱鬧,歌台登時如升雲端仙界。而此時鑼鼓驟歇,雲童乃靜,胡琴弦勾台後,一聲“咿呀”悠悠蕩蕩,似月宮嫦娥將醒未醒之媚眼,似夢非夢之喉音,台下眾人自覺身陷一片醉意;又聞一聲長歎,初似帳中天女慢舒懶腰,漸則若層層紗簾次第拂開,終見清明身姿,引得滿堂叫好如雷。戲中腳色未出,祗聞清歌仿自天來,正是:
〔導板〕一襲霞影作霓裳,半剪雲光繡羅衣。
便聞胡琴再起,鑼鼓又進,出將之簾剛起半面,喜官足未登台,台下喝彩之聲已似驚雷滾滾難歇。但見他一身粉地碎花細蝶宮衣,披紅色彩蝶雲肩,下穿綠玉色綢裙,頭戴花冠珠翠,手持一牡丹流蘇提燈,於滿園雷陣中踏霞而上,霓帶嫻靜,水袖行風,舞衣輝明,急急碎步飄移台上,而裙尾不動,花燈不搖。旋至台中站定,喜官繡眉微抬,目波淡流席間,輕整衣裳,真天外花神晨起遊戲之態!便聽他脆聲道:“小仙霞衣,乃王母娘娘座下花神,今夜御花園眾仙聚宴,娘娘命我點花燈助興,這便要起身前去。”遂遊走雲間,見眼前風光炫爛奪目,不禁唱道:
〔慢板〕九色瑤光真遊洞,萬里清霄物外天。
〔原板〕且看那,玉鼓閒擊碧風錘,斜灑星芽,拆落晨沙;
又見那,雲壺吐漏真珠雨,醺破流霞,酣醉仙家;
〔白〕你瞧那天公爺,
〔唱〕羽籤風軸日輝案,鳳管鸞毫月翰池,
潑灑非煙,踢碎蒹葭,散作人間滿路花。
正對上樓外雨景,座中好聲笑聲雜雜不息,又聽唱:
〔流水〕揭天幕,踏煙霞,雲峰層疊星河川,霞衣我信步來到了御花園,滿樹仙燈瓊枝掛,好似繁花傍身開,今日我奉命把燈燃,使人間,一夜處處報春光。
後接〔流水一串珠〕數燈點燈,清歌亮嗓,乾淨脆透,如聞白樂天珠落玉盤之籟。卻聽得梆子忽催,陣風急襲,把花神吹得東倒西歪,頭暈腦脹,一失手,竟將仙燈遺落下界。這天風一陣而過,花神緩緩穩住身子,即刻朝著左右盼探,卻茫茫然不見燈影,一聲長歎惶惶帶泣,唱:
〔流水〕想昨日,紫霄殿,娘娘賜我這枝燈牡丹,命我將花園仙燈來點亮,卻不想,遇著個惱人的頑風把人纏,害我將仙燈落凡間,唉呀呀,霞衣我望著雲海聲哀歎,娘娘若知曉,定將我罰去坐牢關。
一絲嬌悲自喉緩抽而出,金蓮踏碎雲彩,尋尋覓覓,哭哭啼啼,卻見不遠處一座山峰,思忖一番,唱:
〔原板〕遙見那青峰直聳入雲端,接天連地巍巍然,且待我登高遠望來尋看,看那小仙燈究竟落何方。
唱罷羅裙輕提,踏步登上峰頂,極目望去,道:“瞧人間平原山川花嬌艷,街坊里巷燈火明,見人人手中提花燈,看得我好生喜歡,卻不知我那燈兒現在何處,若是被誰人所撿去,該如何是好。”一聲歎息,花神橫下心道:“事到如今,也祗能偷下界去,若能尋得倒還罷了,若不能,便不如效仿那七仙女,在凡間尋得個才郎,去過那凡人日子,也免得在天界受罰。”說罷自丈多高處一躍而下,驚起滿座轟鳴;一旋腰,一挺身,仍是水袖飛旋,舞衣翩綻;檀口再啟,似水間鶴鳴,清麗無垢,竟不見分毫氣喘體抖之態!
花神下凡,遊戲人間,為人間繁華景象所瞠目,祗見處處張燈結彩,令天仙亦看得眼花繚亂,更勝天上。花神遊賞燈市,再唱〔一串珠〕細數人間百燈,後接〔快板滾滾珠〕〔流水滾繡球〕,一氣而足,不磕不絆,恍若高瀑洩水長奔不息!
若細問此戲後續,不過說凡間書生撿得仙燈,得與仙女相配之事,全無新意可言。然此中唱做念白之高藝,實可稱絕,故此後常演不衰,祗能與喜官並肩者,未有所聞。此乃後話,且不說它。正是:
魏三王氏都不看,街頭爭說賀家郎。
那邊廂,楊柳岸因《伶譜》繡像之事,未能見《撿燈》之首演,心下雖覺可惜,卻也無法,祗得悶頭作畫。然天亦有心,柳岸往聽花印社看刻本樣冊時,正見《聽花戲報》最新一期刻板出來,刻的便是喜官演《撿燈》之圖景,下還附文字將他大讚了一番。柳岸對著刻板仔細瞧來,邊想著若是他畫應如何如何,一邊又甚覺欣喜難蓋,雖未親見,卻勝親見。
回到戲云臺上,禾老爺差人捧著各個班子的戲單在那候著,足有一炕桌,來請柳岸點戲。柳岸看了,問道:“怎麼如此多?就算一個班演一齣,一天也唱不完。”那差人回道:“老爺說,花神廟那邊要擺四個台,請爺每個班各點一齣。還有萬花樓,大夢湖邊也都要上戲,這幾個台子爺若是現在不點,晚些再說亦可。另還有一事,昨日請林老爺點戲時,林老爺說,他識戲不多,讓我們也請十三爺代了。”柳岸點了點頭,又問:“這些班子近日可有新戲?”差人道:“有幾個亂彈班子有。”柳岸道:“你將那幾個有新戲的單子給我看,其它的不必看了,我說與你記下便可。”之後把戲一一點過,代文清所點皆是常演的正戲,而自點的,凡有新戲的班子,除卻講悲情故事,或是與班子所工不符的,皆點了新,祗賀家班的未點。柳岸對差人交代道:“這賀家班的戲,你且到他們下處去,讓喜官代我來點,就說我的意思,讓他挑一齣應景的唱便是。”
那差人應聲後便回了。旁邊明月不解道:“十三爺,您分明想看那齣《撿燈》,怎麼自己不點,反讓人家自選?若是人家不唱,您豈不是看不成了?”柳岸笑道:“小毛頭懂個什麼,那戲是我所寫,如何做功也是我所安派,我知它最是累人,所以才不好直點,喜官若是知我,自會代我點它,他若不便,就是唱別的也是好的。”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花朝節時再敘。
求评:求知/笑语
请无情抽打,带免费治疗的那种。
塔
“您好,这里是泰戈尔的住宅,请问有什么需要留言的吗……她最近有事不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好的,等她回来后我会通知她的……您是说最近伦敦不大太平吗,好的,我也会告诉她的。”
这是第九个来自泰戈尔客户的电话,自从被泰戈尔送到回英国的火车站,她就和妲妃一同旅行去了,至少她是这样说的。被预付了工钱的曼陀罗回到家,地上是打翻的曲奇罐头和黑色的狗毛。于是平淡的生活又在继续,她和莫罗韦诺埃收拾了泰戈尔和妲妃的床铺,把白色的床单洗了一遍,它们像白色巨鸟在绳结下飞舞,带来了路过农人嘴边的闲聊。
开膛手杰克?曼陀罗起初并不在意,人类总是喜欢恐惧,她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看得很透彻。然而,直到收拾门前早被勤劳邮递员塞爆的信箱,飘飘然飞出魔女报刊时,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并不觉得会关心他人的曼陀罗,头一次想念泰戈尔和她的女伴,她自信自家的魔女法力无边,但心中总有一块地方,像久不见日光的泥巴地,湿漉漉地滴答个不停。
她在一个傍晚来到城中,晚饭是口蘑鸡肉派。她嘱咐完俄罗斯男孩在起风前收好衣服,就带上帽子出门了。她竟头一次知道夜晚的伦敦会起雾。
天整个黑了,星月也被黑色的烟雾覆盖了,天空就像黑色的起伏的海洋,海面下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自认为强大而勇悍的仙灵放慢了脚步。
雾更大了,城市里点起的灯朦胧胧的,周围都是暗色的墙壁。曼陀罗闻到一股水沟飘来的恶臭,不禁有点昏眩。却感到自己被扶了一把,好像是一位穿着考究的年轻绅士。
“天黑的很快,女士赶紧回家吧。”看清曼陀罗后似乎也有点吃惊,有银灰色马尾的年轻人改口道,“小姑娘你不要玩太晚啊!家里人会着急的!”
曼陀罗点点头又摇摇头,周围的雾稍微淡了些,她也才发现眼前的青年看上去并不大,刚刚成年吗?她略微扬起眉头,表达自己的疑惑。面前的少年似乎看到了她的小小表情,再次强调不要贪玩。
“最近伦敦晚上有坏人哦,你可不要待太晚,回家吧。”远处似乎有他的同伴在呼唤他。
“那大哥哥是在抓坏人吗?”绿色的小姑娘问道。
“对哦!所以你要快快回家,知道吗——”
“杰夫!这里好像有什么动静,你人在哪里啊!”他的同伴更近了,被唤做杰夫的少年立刻回应并且跑开了。
曼陀罗偷偷在他奔跑的身影上虚空画了个符号——或是说仙灵的庇护符,因为是仙灵的小把戏所以也没有什么魔法的痕迹,其好运效果充其量是让妇女纺线不会断或是让想见的恰好出现在面前,仅此而已。
不错的人类,她暗暗想,夜晚起了风,她走出了雾。
因为已经很晚,回来的路上也没有马车,曼陀罗一个人坐在回魔女馆的路上。旷野上只有猎猎的风,杂草茂盛,这些却让她更加安心。不知何时,曼陀罗脚下的影子变成了巨大黑犬的模样,就是之前在泉水边见到的那位——曼陀罗不禁有一丝心慌。
“吾知道你在寻找真相,但那只会让事情更糟,这件事的本真就像伦敦的雾一样,你根本摸不到。”
它比上次更加健谈了,甚至放慢步子悠闲地在曼陀罗身侧漫步。
“人类征服了闪电,更加不需要传说的修饰,吾和神话中的人们,仙灵,或是未来的魔女,最后都会消失。你对那个人类做的小把戏,也已经派不上用场,这个时代再没有人自己纺纱。”
曼陀罗没说什么,只是用她看起来像人类少女的无辜的大眼睛瞪着黑犬,但眼睛的最深处就像绿色的玻璃弹珠,愤怒属于人类,她只是拙劣的模仿者,黑犬没有眼睛,所以这份虚假的愤怒也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轻轻弹走了。
她自认为厌世孤僻,却没和其他仙灵一样回到里侧,她自觉人类的麻烦和贪婪,却越来越向往成为人类。这就是她自从白垩洞走出后的发现,就像从海沟来到了布满珊瑚礁的海洋,危险重重却那么美丽。
“我不会回去的,你不用在说什么了。”远处猫头鹰拍打树丛,她不自知嘴角带着微笑,竟是发自内心,“我要去旅行,北极也哈南极也好,我都会去看。”
黑色的巨犬啪的一下消失,只留下湿润土壤上一团烟雾。曼陀罗回到家时,她竟然再次有了家这个念头,已经黎明了,可怜的俄国小狗和黑犬一起躺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地看着曼陀罗关上门。
“我回来了,各位早饭想吃什么?”
文:旬夜
阿豆天生带着点毛病。
张嘴的时候天上会掉东西下来。
什么电子灯牌,窗户玻璃,谁家的衣服,电线杆子上的鸟,以及它们的鸟屎。
这事情比较玄学,最开始阿豆妈是不信的。直到某天郊游她看见路边芒果树上有芒果,阿豆仰着脑袋说:“妈我饿了。”
阿豆妈累的浑身冒汗,扇着手上的帽子说:“吃吃吃,那你个吃芒果哩!”
阿豆闻言,在芒果树下背起了他四年级老师要求全文背诵的《爬山虎的脚》,全文四百八十九个字。他把芒果树背秃了。
于是,阿豆妈看着拿围巾兜也兜不全的满地芒果,当时小声说了一句。“娃儿,咱以后少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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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豆说话天上掉东西这事儿在屋里比较少见。
毕竟天花板的钢筋比较坚固,当然除了那夏天大刀子转悠似的电风扇,半米长,转起来承轴都晃晃悠悠。
阿豆被老师叫起来发言的时候,盯着老师头顶的投影仪,又看了看不远的电风扇。
老师问。“宋豆豆,叫你起来还愣着?答题!”
阿豆沉默片刻,发出了一声。“呱。”
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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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豆豆是个小胖子,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胖子。
他不太经常在户外说话。但这一切的理由都十分合理。
比如他喜欢上体育课,有次和隔壁班的一个新朋友打羽毛球,他和对方讲解了一下羽毛球的发球方式,球拍朝上一挥手中羽毛球一松,“pou!”白色的羽毛球高高飞起。
下一秒,隔壁篮球场的篮球,砸中了阿豆的脑袋。
阿豆心想:篮球不算天上的东西,怎么还能掉下来砸我脑袋上呢?
一时间,手中飞出去的羽毛球就稳稳击中了他隔壁班新朋友,张开的嘴,卡住。“新朋友”“哇——”得一下一声叫,天上“哗”得一下砸下豆大的雨。
那天,阿豆最喜欢的体育课没了,他新交的朋友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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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阿豆就不爱说话了。
但阿豆说话天上掉东西这件事也说不准。
有时候他悄摸摸自言自语了半天,天上不见动静,有时候他张嘴说了声“你好”,隔壁家娃娃就险些从防护栏里漏下来。
所以天上掉东西,究竟和阿豆说话有没有关系也没个准数。
也许不过是阿豆正好张嘴了,运气不好。
当然,也可能是别人运气不好。
豆妈说:咱更要小心,要真是咱张了嘴砸到人,那良心可过不去咧。
于是,阿豆成了个沉默寡言的小哑巴并且在他豆生的十年里,总结了很多阿豆经验。
比如,在户外说话的时候可以尽量压低音量;在发现脑袋顶上有东西不稳的时候,话说的越含糊,东西越不容易掉。
比如,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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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豆有个喜欢的小姑娘,小姑娘喜欢穿连衣裙,梳着干净清爽的马尾辫,笑起来声音也特别响亮。阿豆就特别喜欢她。
但是阿豆不能说话,只好去学校店里买大家都喜欢的小糖送给她。她的座位就靠窗户,阿豆就可以把装在铁罐子里的小糖放在对方的桌上。小姑娘的名字叫树树,所以她的小书皮上就会贴一个小树,他就每次看到靠窗户的位置上有贴着小树的书时,就把糖放上去。
就这样一天一天。
直到有一次被小姑娘看到了。体育课,走廊上没有人,她看着有点紧张的阿豆,树树穿着干净的运动服,抱着排球,那声音也是脆生生。“这是你给我的吗?”
阿豆点了点头,有些害羞地挠挠头。“哦。”
那天没有下雨,没有打雷,回家的路上,阿豆小声哼着歌,某某家的睡衣睡裤也没落下来掉在阿豆头上,夜里阿豆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和树树一起在操场打排球。
然后第二天,阿豆就被排球打了。
被树树的小男朋友和一堆人拿排球砸了几十下。树树说:“就是他。”
阿豆抱着脑袋想,以后可能不能送女孩子糖了。
他觉得疼,但也不敢喊出来,因为阿豆被打的地方也是个教室,头顶上的风扇咕噜噜地转,他把脑袋埋进手臂里,肉乎乎的肚子挤成一团,像只在茧里的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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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豆的妈妈,也就是豆妈,经常和阿豆说一个道理。
她说,每个人生下来都会有点不一样。
阿豆是阿豆妈生的,就和阿豆妈不一样,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经常会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时候就要说话。但是阿豆因为张嘴会掉东西,说话的机会就少了。所以要对别人好,别人才能对你好。
阿豆就问:那怎么才是对别人好。
豆妈说:阿豆平时很少说话,就是对别人好。
阿豆是个好孩子。
直到豆妈走的那天,阿豆都做的很好。
阿豆妈是在买菜的路上被车撞倒的,车撞倒了路边,广告牌被撞坏砸了下来,砸到了豆妈。
送到医院的时候有些迟了。
在医院里,阿豆摸着阿豆的脑袋说,“好孩子不要哭,哭了天花板会掉下来。哭了妈妈要难过咧。”
阿豆妈身体渐渐凉掉了,阿豆都没有哭得大声。他圆滚滚地像是一颗大豆子,贴着他的妈妈。直到参加完葬礼,直到被家里的小姨领走,他也没有多说话。
后来,在小姨家里,他很小声很小声问了一句。“小姨,我想妈妈了。”
小姨摸着阿豆的脑袋说。“阿豆不要难过,妈妈去天上了。”
“天上。”
“是在天堂上。”
“那我能把妈妈喊下来吗?”
“什么?”
“我说话天上会掉东西。我能把妈妈喊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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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豆的城市刮过一场巨大的台风。
台风登陆那天,广告牌被海报吹飞。玻璃碎了,车辆在堵塞的街道上被满满的积水浸泡得只剩下车顶。
阿豆是在那天失踪的,他在一个晚上顺着小姨家往自己的家跑。
一路上,他喊着妈妈,喊着爸爸,喊着所有他知道的人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很多人不知道。黑黑的天想响雷鸣,下起瓢泼大雨,谁家的小孩被惊醒发出巨大的哭嚎声。
直到他累了跑不动了。
倒进湍急的河水里。
那一刻,阿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种子,顺流而下,耳边是大雨声和巨大又不吓人的雷鸣声。
他想他会顺流而下,直到雨停,直到他不能再移动,那他就停下。
然后把自己融进土地,到了春天,万物复苏,会长出新的阿豆。
那时候的阿豆也许就不用担心说话掉东西了,那时候阿豆会有妈妈,妈妈牵着阿豆的手经过芒果树,树上有鸟儿停下,啾啾地叫。
阿豆说:妈我饿了。
阿豆妈气得要打他。
他们抬头,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END-
备注:笑语
文:魇
三个月前,我得到了最终的诊断结果,医生说我最多能活半年。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两个小时,然后决定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都写成信件,发件人收件人都是我自己,就当做是我对自己这可笑的几十年生命的交待。今天,我终于写到了最后的一封。
我自认我的人生就像是一片落在池塘里的枯叶,不知谁向水中扔了一块石头,于是我就开始不由自主随着涟漪飘荡。之前的所有变动——或大或小——都是那些渐渐扩大消散的涟漪,而今天,我终于要正视那块石头了。
这件事还是跟王爽姐姐有关,是的,肯定和她有关系……还有吴洋。那年我和吴洋十一岁,都上了初中,而王爽姐也梦想成真,成为了附近幼儿园的大班老师。虽然王爽姐姐因此不能再经常和我们一起玩,更是没办法及时辅导我们功课,但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我们也不由为她感到高兴。
有时如果学习任务不那么重,我们会去幼儿园找王爽姐玩。一般那个时间孩子们都已经被家长接走,只剩下老师们为第二天的教学做准备。十几年前幼儿园的管理自然是不如现在严格的,当班老师也乐得有免费劳力帮忙收拾被孩子们弄乱的玩具,而王爽姐一向宠溺我们两个,只会向同班老师解释我们是她的邻居弟弟,感情好得宛如亲生。
弟弟,我知道王爽姐一直当我和吴洋是她的小弟弟,虽然她只比我们大十岁。吴洋的爸爸比妈妈大十二岁,我表姐夫比表姐大十六岁,只有十年的差距,她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我们中的一个呢?年龄根本不是问题,我这样认定,吴洋也这样认定。但王爽姐只有一个,等我们长大了,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她。
我和吴洋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起过争执,但此刻因为王爽姐,我们必须分出胜负。好在那时我们已经感觉打架之类的举动过于孩子气,想必王爽姐也不会喜欢头破血流的小毛孩,于是几番商议过后,我们决定两人各递出一封情书,决定权归于王爽姐。
我熬了三个晚上,把家里古今中外的诗集都搬出来,在书桌上垒成两座高山。母亲觉得奇怪,因为我平时对诗是碰都不会碰的。父亲只当我突然转性想恶补语文,嘱咐母亲给我做些好吃的。我无暇顾及其他,这封情书当时就是我的铠甲、坚盾和长枪,是我上阵杀敌的保障。我字斟句酌,反复推敲,还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废稿都带出去烧掉。最终,我得到了满意的成品。
我把情书放在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淡紫色的信封里,用和同桌女生换来的红心贴纸封好,洗了个头,穿上母亲之前刷好还没完全干透的运动鞋。出门前我深呼吸了三次,推开门,看到同样面色凝重的吴洋站在他家门口。我们对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信捏得紧了一点儿,又同时松了点劲道,怕手出汗浸湿信封,也怕手劲太大弄皱了它。我们并排下楼,并排走在路上,并排跟幼儿园的看门大爷点头——大爷在打瞌睡,甚至没有看到我们走过来——并排走到了王爽姐在的班级门口。
班里不止有王爽姐和同班老师,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同班老师坐在椅子上,头低低地垂在胸口,而王爽姐侧对我们站着,背靠讲台。男人看到我们,右手藏在背后,向我们走来。王爽姐才发现我们,突然回身抓起讲台上的一盒粉笔对准男人扔过去。我以为这男人惹恼了王爽姐,怒不可遏地想冲上去,却被吴洋拉住了。
我才看到,男人伸出去挡粉笔盒的右手上,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刀。
王爽姐撕心裂肺地喊着让我们快跑,出去报警。吴洋则一声不吭地把手里的信塞给我,趁着男人被粉笔灰呛得咳嗽的时候把王爽姐拉了出来。男人抢过来拿着刀乱挥,吴洋喊了一声,好像被砍到了,但他只是把王爽姐推出来,又把门撞上。
我忘了当时我是在发抖还是在发呆,只记得王爽姐在喊我的名字,又给了我一巴掌。那巴掌落在我脸上,不疼,木木的。我抬头看着王爽姐,看到她在哭。她拉起我往外跑,身后的教室里吴洋在喊着什么,我们跑得很快,一下子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警察似乎一下子就到了,楼里乱糟糟的。我和王爽姐站在幼儿园门口,旁边是哆哆嗦嗦的看门大爷。王爽姐不时抹一下眼睛,几次想回去看却被外面的警察拦住。我只是站着,感觉周围没什么声音,又很是吵闹。
天黑了,吴洋还是没出来。后来也有急救车开过来,但停在楼门口,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攥着两封情书,站在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的看门大爷旁边,站在不时抹泪的王爽姐旁边,偶尔会想一想爸爸妈妈还没下班么,吴洋的爸爸妈妈是去医院看吴洋了么?
吴洋……没事了么?
吴洋当然是死了。
十多年,我终于亲笔写下这行字,如果不是我也即将死去,大概根本不敢这样写,即便现在写了出来,大概也不敢读出声。我记不清吴洋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因为那天我们根本没有对话过,而之前,零零散散又说了太多。他给王爽姐的情书和我的放在一起,我会把它们带进我的棺材,跟我一起变成灰烬,撒进海里,被藻类吸收,藻类被鱼吃掉,鱼又被孕妇吃掉,成为胎儿的营养,如此形成一个生命的轮回。
那个凶手是同班老师的丈夫,因为不同意和她离婚,于是便找到单位来杀人。他本并不想伤害王爽姐,又怕放她走她会第一时间报警自己被捉,正在犹豫。我们在这个时间撞到现场,打破了本来建立起的微妙平衡。那男人自然是给吴洋和妻子抵了命,一命抵二命,恶人居然还赚到了。吴洋不会再活过来,我们虽然没有了竞争,但我终归是没脸把情书交出去。我时常能梦到吴洋满身是血大声斥责我没有救他,然后再大汗淋漓地醒来,我不知道这件事跟我的病有没有关系,更不知道王爽姐有没有做类似的梦——因为吴洋死后两个月,王爽姐就去一个极偏远的山村支教了,我们之后便断了联系。
希望在山村支教的王爽姐能幸福健康,吴洋一定会保佑你。再过三个月,我也一样会保佑你的。
备注:笑语
【更新时间 2021.5.15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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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综合)
Q1:科技树到了什么程度?
A1:基本相当于2000千禧年,汽车与马车共存,有电灯与列车。
有听筒电话,古旧的台式电脑,但没有智能手机和飞机(←因为世界太小了列车也很发达)
Q2:吸血鬼之间可以互相汲取血液吗?或吸别的吸血鬼的血来解决需求吗?
A2:可以。但是汲取血液本来就是比较暧昧的事,互相之间就更…注意下对象和场合。互相吸的话事后还是得补充药片的(不是永动机)
Q3:为什么吸血鬼也不公开自己身份?
A3:人类杀死吸血鬼不犯法,吸血鬼也不能加以苛责,不公开和隐藏身份以防造成人们恐慌,也是保护吸血鬼的人身安全。 (参考女巫猎杀)
有必要时猎人会使用术式清除人类当事人记忆。
Q4:吸血鬼,人类(/猎人)之间有生殖隔离吗?
A4:没有。但和吸血鬼生下的孩子只会是吸血鬼
Q5:我可以用自己的血喂养吸血鬼吗?
A5:不可以,人类以血饲喂吸血鬼帮助ta生存是犯罪(禁忌) 的行为。
类比下用自己血肉饲养一个可能吃人的野兽/非人形怪物,对自己和其他人的威胁性
(社会规则是这么定的,但具体玩家可自行发挥)
Q6:目前普通人对吸血鬼的是怎样的认知?
A6:目前吸血鬼在大众认知里属于民间传说层面,怎么可能会有的那种。包括吸了血就会变成吸血鬼之类的云云……
普通人类角色一般默认为不知道吸血鬼存在
Q7:这世界观有 狼人/恶魔/女巫/神… 吗?
A7:没有,只有人类和吸血鬼
不过会有怪谈传说,有原作涉及的宗教相关的neta。(毕竟有关吸血鬼嘛)
Q8:吸血鬼没有学校上吗?
A8:没有,一般是家教或父母进行教育。
吸血鬼的学识比人类高普遍是因为同样的外观年龄下,实际比人类年长,学习时间更长,非种族天赋。
(不好好学习也会是个笨蛋x)
Q9:原作是少女漫BG/GL,动画是校园恋爱向,企划也是吗?
A9:原作也倡导恋爱自由,恋爱性向多角等方面不限制请自由发挥。
企划有校园和恋爱要素,但不局限于此。
Q10:可以猎人和吸血鬼可以CP吗?
A10:当然可以,虽然在目前的大环境下并不是很能摆台面上。具体情况请自由发挥。
Q11:吸血鬼可以是牧师吗?
A11:可以是神职人员,但牧师神父等的现实宗教专有名词就还是不要使用了。
Q12:这世界观有魔法吗?
A12:吸血鬼的特殊能力多少算魔法吧,猎人的术式算不上。这世界观其实还挺讲科学的。
猎人的术式比较像加Buff(类比其他作品的神职人员驱魔仪式上祝福),是不会凭空造物捏火球的。
Q13:黑主学园还有夜间部/吸血鬼吗?
A13:夜间部几个月前已经解散了,只剩人类了。不过吸血鬼可以设定成曾经的夜间部学员。
当年的夜间部与普通科(也就是日间部)不同,是不分年级统一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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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吸血鬼)
Q1:吸血鬼都可以读心/迷魂/飞行吗?
A1:读心/迷魂/飞行/高智商 都不是种族自带技能,你可以设定为特殊能力。
不过可以 【透过血液/吸收对方生气】 【看到/吸收/抹去】 一些对方的记忆碎片(四舍五入勉强算个读心吧)
Q2:可以有多个特殊能力吗?
A2:除了纯血种可以有多个 和 部分贵族有能力进行消除记忆,多数吸血鬼只有一个特殊能力。不过可以对这一技能进行活用。
Q3:特殊能力有限制吗?
A3:不要是穿越时间改变未来扭曲空间之类特别bug和离谱的即可。
Q4:可以有使魔血仆吗?
A4:没有这种东西…
Q5:可以对普通人说吗?特殊身份暴露的话会怎么样?
A5:请不要以身试险除非足够信任。
人类对未知危险生物有原始恐惧(参考《亚人》中最开始人们对亚人的反应)
有暴露身份的吸血鬼被人杀死,且因人类杀死吸血鬼不构成犯罪+人类杀死吸血鬼不能苛责+没有证据被害者已化成沙砾 的原因无处申冤的案例。
Q6:纯血是有绝对权威的吗?
A6:并没有。况且几千年来自废除王制后纯血都被元老院压制着。
族系内下层的吸血鬼会对上层纯血敬畏臣服(并不绝对),一般会有自己的一小股亲族/势力。
族系外是敬畏不属于对王的臣服(类似于对领导长辈的尊重)
Q7:大蒜/十字架/木锥/银制物/阳光/圣水/…对吸血鬼有杀伤性吗?
A7:没有,只有猎人特殊的【术式和金属武器】 可以削弱吸血鬼的恢复力/杀死。
阳光也只是对吸血鬼来说刺眼。
也没有镜子照不出和需要邀请才能进门的这类设定。
Q8:吸血鬼需要吃饭吗?不吃会死吗?
A8:需要但不必要,不吃不会死,但也会有饿感。
Q9:血液锭剂/血液多久需要摄取一次?
A9:未受伤+没特殊情况下忍受极限约一个月。
血液锭剂为平民化药品,还请及时吃药不要逼自己。
Q10:能吃毛血旺和动物血吗?
A10:不顶用的呢,除了血液锭剂,摄入的得是人类/吸血鬼的血。
Q11:杀死吸血鬼需要什么条件?
A11:被削弱了恢复力(极严重缺血/被猎人武器攻击)+ 致命伤
【对付纯血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其他吸血鬼只需要造成致命伤。(击穿心脏/血液流干 等)
Q12:吸血鬼可以有翅膀尖耳朵尾巴吗?
A12:吸血鬼相当于得病异化的人,平常和人类并无明显差别。
翅膀尾巴如果是属于特殊能力可以,稍尖的耳朵大部分是年迈的贵族吸血鬼才会有。
不过注意影藏自己以免异于常人的点和特殊身份对普通人暴露而发生麻烦。( 立绘搞背景cos道具不拦着,但是注意标注一下)
Q13:可以有天生吸血鬼的双胞胎吗?
A13:尽量不要…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夺取天性会在母体中进行争夺只剩一个存活
吸血鬼女性孕期约为2-5年,期间会被强烈的两人份的饥渴折磨。
兄弟姐妹设定请尽量错开至少2-5年。
Q14:驯养标记打什么位置都可以吗?
A14:一般是在当初被咬/比较明显能外露的地方。人设立绘里不画出来的话请在文字设定中描述下位置。
Q15:吸了纯血种的血能得到纯血种的能力吗?
A15:不能,但是能强健体魄延长寿命和让原有的能力增强(相当于技能等级提升)
但是纯血种的血带来力量的同时也是毒,请注意。
Q16:人喝了纯血种的血会怎么样?
A16:部分人可能会出现死亡的状况,能抵御纯血血液毒性的(比方说猎人)能强健体魄,但服用次数剂量过多有异化为吸血鬼的可能。
Q17:纯血角色需要和家族立场保持一致吗?
A17:不需要,可以自由来。
Q18:Level B的年龄外貌怎么换算?
A18:除了是获得了纯血血液后能延长寿命保持外貌,Level B和其他吸血鬼依旧是会缓慢衰老的。
Level B年龄和外貌基本上是除以10后相当于人类年龄。
可以有些(类似3,400岁是青壮年模样,但800+看起来还是20来岁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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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猎人+一般人类)
Q1:猎人血统一定要当猎人,接受狩猎的命运吗?
A1:如果实在不合适那也不强求,可以从事文职类的工作,也可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但命运和诅咒会跟着血脉传下来。
Q2:猎人的武器可以是非金属吗?
A2:猎人武器特殊在于有可以削弱杀死吸血鬼的亲金(特殊金属)可以主体不是但注意攻击部分含有。
Q3:猎人有专门学校吗?
A3:没有,一般是父母带或者师傅带徒弟的训练模式。
而且有部分因为狩猎追踪需要会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Q4:学校里可以带武器吗?
A4:危险管制物不要带着上课,顶多能让宿舍里放着。除非你的武器是美工刀钢笔头这类东西。
Q5:猎人也可以消除记忆?
A5:可以,但和吸血鬼的原理机制不一样,需要术式和道具,也不是所有猎人都会。
(很严肃的事,别想着公器私用干怪事)
Q6:我可以即当协会猎人又进警局吗?
A6:不行,除了特殊情况(类似见习),协会猎人和警局的工作都属于全职。血统上是猎人但是进警局工作可以。
另外,协会和警局属于政府下的平级部门。
Q7:普通人可以感觉出吸血鬼吗?
A7:有些直觉特别强的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些与众不同,即使知道有吸血鬼存在这感觉也不一定准确。
猎人能多少嗅到分辨吸血鬼的气息但也不一定能秒认,这方面的感觉上因个体差异也会有强有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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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审核
Q1:立绘一定要穿校服/制服吗?
A1:不用,除了警署人员属于统一日常工作制服最好穿着,其他在企划内适当的时间穿就行(像上课期间的互动什么的)。
人设纸立绘上可以直接画私服。
Q2:人设纸可以魔改吗?
A2:尽量不要改底色,logo别扔…?其他请随意,能认得出是这企的纸就行。
Q3:瞳色有限制吗?鬼/人可以是红眼吗?
A3:没有,可以。原生瞳色也可以是红色,不做限制。
吸血鬼也只有理性模糊和有时使用能力时, 眼睛会有血色。
Q4:可稍夸张的原生发色是什么程度?
A4:红橘黄白黑灰棕都可以,黑蓝,紫棕也可以,
(别一头亮绿/天蓝/花式挑染也说这是天生的…染发吧…这不拦着。
Q5:角色一定得是欧美人吗?服装和名字呢?
A5:亚洲人或黑皮中东角色,中国风古装等…都可。名字也没有限制。
只是企划整体人文建筑风格更偏欧系,地理气候人文上这世界相当于是个等比缩小的地球。
别出现未来赛博风就行。
Q6:有地理上国家民族概念吗?
A6:没有,并没有分国家。虽然现实地理人文是原型参考但请不要在企划内出现现实中的具体地名/宗教专有名词(类似:亚洲/英国/北京/日耳曼人/圣经/基督教…之类的名词)
Q7:阵营立场上面写什么?一定得里面选吗?
A7:不用,这些只是主线会涉及到的重要组织。没有明确组织的话形容下角色视角的立场即可。
你甚至可以写类似"你们不要再打了"/"要烂一起烂"/"好可怕我要回家"这种。【?
早晨8:00,梁舒瑶拉开了单人房的窗帘,一束刺目的阳光射进了眼睛里。
她皱起眉头,又拉上了一半。
一月份的北京气温很低,窗外的大爷大妈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卖早点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似乎连腾腾的热气也飘了上来。
咕噜噜噜。
梁舒瑶听见自己肚子叫的声音。
昨天晚上和乐队两人到北京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上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在酒店放下行李整理洗漱后,乐队群组里蹦出萧守顾的消息:去搞夜宵吃。
梁舒瑶本来想回好,却粘在床上就睡着了。
她现在掏出手机,好字还在对话框里没有发出去,只能删掉重新发了一句:两条粉肠,起来没。
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想来昨天晚上他们去吃了夜宵,睡得挺晚,早上就不叫他们起来了吧。
她一边想,一边磨磨蹭蹭套上外套穿上鞋,自己去买早餐。
白天和晚上的城市面貌不同,梁舒瑶正赶上城市复苏的点,稀稀拉拉的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从他们懒洋洋的目光里看出,大家起床都是不情不愿。
她穿过一个公园,随便找了家人少的早餐店,认真看了看菜单:“啊……老细(老板)啊,来三个包子,三杯豆浆,多谢。”
“唉,听您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看起来40岁上下的老板立刻开始了服务之外的聊天。
“不系……”梁舒瑶扫了码。
老板见她没自己表达的意思,就自说自话:“您广东来的吧。”
“香……”她本来想说香港人,觉得不妥,“嗯,广东人。”
“来北京玩,试试北京的特色啊,嘿,你们年轻人应该多逛逛……”老板递给她两个塑料袋,同时喋喋不休。
梁舒瑶坐下咬着包子,喝了一口豆浆,想着这个老板是为什么这么能说,天生的吗,因为北京环境吗,或者是新冠防疫改变了他的性格,隔离啊,真的改变了很多人……
她一边发散思维,一边喝完了一杯豆浆,剩下两杯豆浆正好不会东倒西歪。
嗝,她小声打了一个饱嗝。
“抱歉老细,我要回去找我朋友了。”她挥了挥手告别。
“好嘞,玩得开心啊!”老板在狭小的收银台后面对她挥了挥手。
梁舒瑶拍了一张豆浆的照片,发到了群里,发现早些时候萧守顾和梁子立都回复了起来了。
她重新穿过公园,准备回酒店给他们送早餐。
公园里有很多晨练的大爷,也有什么练字的唱戏的,还有拉二胡的老爷爷,甚至还有个年轻人带着墨镜和老爷爷二胡合奏。
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那个合奏的年轻人看起来过分眼熟,不是现任乐队队长萧守顾还是谁。萧守顾身边也放着两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啥倒是看不清楚。
萧守顾和大爷二胡拉得是你来我往,虽然明显两位都是没有专业训练的民间艺术家,但是在音乐的对决上是互不相让。
只听这一段大爷拉得风生水起,下一段萧守顾就暗藏杀机。
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拉了多久,最后大爷明显体力跟不上,说了一句承让,笑嘻嘻地去送孙子上学了。
围观群众看结束了,也就散开。梁舒瑶上前想说什么,只看到萧守顾把墨镜一摘,眼睛下面浓浓的两道黑眼圈。
“哟,您这系没睡。”梁舒瑶操着广普硬是学着北京人说话。
“认床,连锁酒店床太硬了。”萧守顾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梁子立呢?没跟你一起出来。”
“没有,在房间,说不想晒太阳。”萧守顾提起塑料袋,和梁舒瑶一起往酒店走。
梁子立躺在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按着遥控器。
电视机里能看的频道非常少,他观赏了一会儿少儿频道,口里念着:“都没有什么好看的,这动画片太难看了吧。”
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吱——的解锁声音。
梁子立连忙把频道换成极限挑战。
梁舒瑶和萧守顾一起进来,完全没有过问他的意思。
梁舒瑶拎出包子和豆浆:“吃早餐吗?”
“啊,我也买了。”萧守顾拎出塑料袋。
两人划分了一下,梁子立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最大份,谢谢你们问我要不要最大份的,他在心里反讽。
梁子立还是拿起一杯饮料,喝了一口,立刻喷了出来:“这是啥?!”
萧守顾半举起手:“是我买的豆汁。”
(本回在自序後,第一回前)
蓋天下梨園莫有盛於京師者,而京師梨園又莫有盛於禾園者。〔拆禾字可得八、千二字。〕
話說此園正位於京師郊外,迄今已有二百多年。其名由來已不可考,傳此地本是一片稻田,後被人買下造園,故喚作禾園。
禾園代代擴建,最盛時竟有數萬畝之廣,如今已將外圍許多地界重墾為田,仍餘有數千。園內分為五方,號稱有三山六湖十二樓,併二十四坊三十六院,造七十二景。園東倚靠花神山,山上立花神廟,山下建萬花樓,正是前序所言京伶爭相郢雪獻藝之地;園西所傍大夢湖,其間雲嶼霧蒸,其畔帆花海樹,堪稱禾園第一盛景;園南坊巷錯立,乃是禾園門客所寓之處;園北另設內園,乃主人家之所居,便是園中僕從亦無有入內伺候過的,一切事宜皆由園內總管事的傳達。眾人不知這主人究竟何種身份,祗知定是京中一大富大貴之人,故皆稱其為禾老爺,便是有知道其中分曉的,也向不說破。
這位禾老爺自詡戲癡,平生所好,祗一「戲」字,倚仗著許多錢財,使個萬花樓晝夜笙歌不絕,又從不設門禁,欲觀藝尋色者,皆可任意進出,聽戲狹遊;賞賓眾眾,京中伶人自也願在此登台露臉,藉以廣傳名聲,抬高身價,所謂各取其圖者是也。
本書所道諸戲,皆於此禾園上演,而又以萬花樓為多,故以為題,眾位看官且當台上事般,付之一笑罷了。
正所謂:
嬉笑怒罵皆是戲,古今春秋盡為虛。
祗將書中人分為數種:
一曰夢中人,楊柳岸、林文清等諸子也;
一曰戲中人,賀喜官、朱鳳生、莫言琴等諸優伶也;
一曰畫中人,□□□、□□□等諸妓也;
一曰世中人,所謂芸芸眾生者也。
此書不附繡像,個中腳色之面貌,似真是幻,請諸屈尊賞讀者莫要深究。若有好事者為之,亦不與此書相關。
落筆人拜上
作者:回音壁(全胜)
投票统计:0狙
“……畅想科技总裁尚锦源今日发布微博称,将有重大事项向广大网民公布,公布日期将定于一周后的四月一日也就是愚人节。小编认为,这肯定是畅想公司的又一次网络营销……"
一只白晢清秀的手慢慢地划过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从一行行文字上抚过。这只手的主人那秀美中带有几分硬朗的脸庞上,慢慢浮出一丝不悦。
"胆小鬼。"
"这是谁让我们的大明星生气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在看手机的人——年轻的实力派艺人昊宣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砸过去。
当然,看清来人之后,他就更想把手机砸过去了。
"你这人怎么进门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是你看手机太专注了?"
从背后走来的人,这间房屋真正的主人,畅想科技总裁尚锦源一面松开自己的领带,一面凑到昊宣的身边去,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他的手机。
昊宣本能地将手机屏切掉。
锦源发出一点点窃笑。
"我好像听你骂谁是胆小鬼来着?"
昊宣微微一滞,用肩膀撞了锦源一下:"烦死了。"
锦源没有被他撞开,反而将双手绕过昊宣的脖子,垂在他的胸前,任由自己的双臂担在昊宣的肩膀上。
"重死了。"昊宣不快地耸了耸肩,偏过头,不去看锦源。如果看向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内心的一点慌乱会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锦源没有说话,反而更贴近了昊宣一点。
昊宣偏了一下头。被锦源的呼吸吹动的发梢在他的耳朵上搔动,带来一阵阵轻微的麻痒,伴随着依稀可闻的松柏香,那是锦源生日时他送的香水,过于浓烈的香味早已散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尾调,正是昊宣最喜欢的气息。
他的内心也慢慢酥痒起来。可是,他还是有点不开心,因此又不想承认。
他扔下手机,想要把锦源推开。可是,这好像又显得太郑重其事,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输了。所以,他只是不舒服地活动了一下:
"起开。"
"不要。"锦源秒答。
昊宣感到身体微微一斜,那是他身边弹性绝佳的床垫上投下重物之后的反应。他感觉到那股麻痒的气息从耳朵上移动,划过他的脸庞,来到他的脖子附近。
锦源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肩膀上,而是把他的身体环住。他感觉到某种温热的触感轻轻贴近他白晳柔软的脖子。
"别闹。"昊宣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温热的触感变得湿润。
昊宣有点不开心,但没有继续挣扎。
"别闹。"他重复了一遍,"会留下痕迹。"
"没关系。"低沉的、富有磁力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轻声响起,"反正,马上就要公开了。"
"还有好几天呢。"昊宣也用耳语般的音量回应,"再说,事务所没那么好说话,而且,你的股价……"
"我已经想好了。"极近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莫名地勾魂夺魄,"万全之策,退可攻,进可守。"
某种温暖、带有水气的触感在昊宣的脖子上划过,让他失神了一个瞬间,都没留意到言辞中的错误。但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让昊宣冷静了下来,他伸手托住了锦源的下巴,不让他继续前进。
"四月一号?"昊宣低声问道。
"你看了那条新闻。"锦源说。那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我不是特意去看的。"昊宣有点愠怒地说。
"我知道。"锦源轻笑,"你总是无意中关注着所有关于我的新闻。谢谢你。"
昊宣一愣,接下来想说的话突然忘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包覆住了。
锦源的手比他的手更大,骨节分明,既温柔又有力量。这只手扣住他的手指,柔和而不容置疑地把他的手从锦源的脸庞挪开,好让锦源的脸能继续恬不知耻地移动。
昊宣突然感到一阵烦乱。
"脏死了,快去洗脸。"他用力把锦源一把推开,趁着锦源没反应过来,骨碌到床上,背对着锦源躺下,用整个背影向他传达"我现在不想理你"的气氛。
两人沉默了片刻。锦源伸手摸了摸昊宣的头。然后,昊宣感到床铺微微回弹,一小会之后就听到阵阵水声。
"胆小鬼。"昊宣在心里默念道。
并不想说出口,因为生怕锦源误以为这是在说他。
而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锦源是胆小鬼呢。
三年前,锦源私信回应他的告白的时候,他觉得一生的幸运都用在了这里……哪怕第一次当上主演,或者出席海外的电影颁奖典礼,他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会在今日让他无比后悔。
三年前的……四月二日凌晨十二点零二分。
他收到回复的时间。
没错……昊宣的告白,是在四月一日的凌晨。锦源特意等了一天才回应他。
锦源从来都不是胆小鬼,只有他……才是。
昊宣不知道什么时候锦源回到床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睡着了。
几天后的四月一日。
昊宣错愕地盯着手机上的画面——那是畅想科技的新闻发布会。
"混蛋,你耍我!"
身在工作现场,昊宣不敢大声说出口,只能咬着牙把这句话含在嘴里。
没错,锦源是畅想科技的总裁……但他肯定不可能为了公布两个人的恋情,就特意用公司的名义开个发布会。
四月一日公布的,本来就是畅想科技的正常发布会——好像是什么新的发展战略、以及新产品啥的——昊宣根本懒得理了,只有一股被戏弄的无名火……却又无从发泄。
他愣愣地看着发布会推进,直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而锦源突然毫无征兆地走上台,拿起话筒。
"借今天的场合,我还有一件私人的大事想要向各位朋友宣布。"
昊宣愣住了。锦源的声音既遥远,又近在耳边:
"在宣布之前,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一个人。有些话,单单说出口就是莫大的勇气,无论它在什么时机、什么场合,有什么借口……只要能将它说出口,就是无比的勇气,和认真。和那个说不出口、只能回应的人比起来,你已经是最勇敢的。"
他感到世界突然凝固,过于复杂以至于无法言明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涌动,让他莫名地产生想哭的冲动,手机里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
而发布会现场,正要喧闹起来。
END
作者:橙子(败)
投票统计:5狙(香无妄、绿鲤、舞舞纸、浅间、艾连)
01
竹子从没有结过婚。她膝下却有个能被称为女儿的孩子。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是在福利院门口,仲夏的阳光扎透人群,A却躲在人后穿长外套,拉链从脚尖拉到发尖。她身后站着福利院里唯一的女工,穿着碎花洋裙,倒不怎么有护工的样子。竹子把手轻轻放在A头上(A的头上隐约栽满淤青),问:“小姑娘你的名字是什么?”A思考了一会,反问道,我有挑选名字的机会吗?我可以和大山共享名字吗?竹子被她逗笑了:当然有。你想叫什么叫什么。于是A牵着她的手跟她走了。从此以后A管自己叫A。
为什么呢?竹子问。
“因为那是突然间就想这么叫,如果不付诸实施恐怕很快便忘了,干脆一以贯之。”A回答。
A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除了身份证上不能写英文字母。竹子想了想,填了个“爱”上去。那也许不是个好决定,后来A的同学总喊A:“哎!”这时A便会回答:“欸!”他们跟在A身后吹口哨、扔石头,因为A时常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还因为A手抄了男生送给她的小纸条一百遍后当众如数交还。他们说A是个漂亮的傻子。竹子抱着回家的A清理她脸上的擦伤,A也伸出手摩挲竹子脸上对应的地方。然后竹子也看到了A那臭名昭著的笑容,她的孩子笑起来眼睛很亮,腮边有小小的梨涡。竹子打了个寒颤。“你还在吗,孩子?”“你还在吗,妈妈?”
每次遇到不得不取出户口本办理手续的情况,竹子翻看这本小册子,里面只有“爱”这个名字。这时竹子总有种奇异的错觉,好像A未曾存在过,而她和一朵泡影共度了十年。没事,女儿总要嫁人的,竹子不可能锁她一辈子。竹子这么安慰自己——但念及自己,她纯粹透明的笃定一下子又破碎了。夜里竹子时不时捏着A的手问:“孩子,你爱我吗?”黑暗里竹子却能看见A的眼光闪烁、嘴唇翕动,一只手紧紧护住耳朵。竹子能感受到A手心传来的有规律的压力,但A她陷入了一种被动式的默然不语。竹子凑过去想要亲亲A的额角,却被A闪开了。
没办法,她只是个孩子。带A去菜市场挑选食物,她永远只会望着鱼缸气泵冒出的水泡咯咯直笑,砍价的总是竹子。买鱼的女人转着三白眼,直勾勾地盯着A的肩膀和鬈发咂嘴、点头,又咂嘴。你家姑娘确实俊,和我家囡囡一样,可有够愣的。买鱼的斜着眼说,和你不太像。
竹子扔了鱼转身便走,水花溅湿了她的后背。买鱼女追上来,把购物袋强塞到她手里,“靓女,别走啊,我说笑的。她一看就是你闺女,你给她买条鱼吧。”
竹子和A已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十年,A已经出落为了大姑娘,竹子却很少觉得自己老了。因为A似乎不曾长大。
02
A不喜欢去贸易市场,她不愿走那条通向菜市场的路,红绿灯太多了,时常有脏兮兮的灰色旧车停在路边。她不想见到那样的车,那让她隐隐回忆起福利院。
福利院院长记得自己送走了一个麻烦的小孩,穿碎花裙的女工记得那个小孩子的父母留给她的东西,A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竹子,唯独没有人记得曾经在福利院里的那个小孩是谁。
如果有一天这几个人再相见,有印象的可能只有竹子。园长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车里,车停在车位外面,他的大耳朵依旧很红,耳背后夹着一只烟。十多年了,车子和他终于都有了老态。竹子招呼他,他掀起眼皮看了竹子一眼,吭了一身,老练地把烟灰抖掉了,才重新抬眼,呲牙笑着说,喔,好像有点印象。他的眼睛告诉A他不记得。然后他把名片递给竹子,继续坐在车里开窗抽烟,副驾驶空着,堆着几盒没拆封的前门烟;后座也空着,黏糊糊的阴影侧躺在上面呻吟。
A时常能切实地感觉到作为人类的她是两侧对称的生物,很早开始她自己被自己撕裂为两半,有一半把嘴缝上了,里面塞满了院长和女护工的秘密。
院长和女护工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开场的,后来又以什么方式结束,A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十多年的时间,有关院长和福利院的痕迹渐渐收缩,最后只剩下这辆老爷车,车里坐着个老头。女护工没有出现在车里,对A而言这就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但是这终结是不是好事,甚至能不能称得上是一件事,A一时想不清楚。
忘掉他们怎么会需要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呢,从竹子把手放到A头上那一刻起她已经忘了他们。但A可能得花一辈子才能忘掉他们给她带来的困惑:他们为什么纠葛,为什么互相谩骂却又相连如畸胎,她为什么在这里看他们哭着大笑,接下来她又能去做什么。他们为什么勒令她忘掉,又偏要告诉她它的重要性,让A做瞎子和哑巴,做一辈子。
在A眼里院长和女护工可能是最早的有关父母的参照了,尽管她从小就觉得不是。院长是有家室的,女护工和他之间按照常人的理解就是婚外情,不管是肉体出轨还是精神——反正也无从考证。小孩子看到的东西也不作数,况且所谓的长大后的证人低着头说她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
她没有一点印象。
她没有印象。
没有。
03
女护工倒是记得A这个孩子,因为孩子生母弃养时留下的物品,这些东西让当时的女护工隐约想到自己遥远的独身的将来,而想象如一道坚硬的灰光,明示了她那不上不下的际遇。
有时候护工揪着这孩子的耳朵从一楼走到五楼的禁闭间,孩子站在窄窄的房间的窄窄的地毯中央,她叫孩子睡觉,不等孩子做出反应就摁灭了灯关上了门。等楼下的事情忙完,女护工记起自己除了福利院员工之外还是一个可怜的悲惨的女人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小孩子总是怕黑的。这时她走上楼,每走一步,内脏里刺痛和翻搅的感觉就会多一分,急匆匆撞开门时,她已经成了心焦的母羊了。光柱落在地板上,护工的影子落在光里,这一道中空的白色横穿过禁闭室里那孩子的胸膛——小孩蜷缩在地毯中央,咬着拳头,睡得很香,眼角没有一滴眼泪。女护工愣愣地望着她,仿佛这是个全新的孩子。光固定了幼童肿大且红得发紫的耳朵,不像孩子的耳朵,倒是能别一只烟上去。女护工顺着耳朵向下看,那陌生的卷发和陌生的睫毛竟又变得熟悉起来。轮廓有点像自己,又不是那么像,如果线条再掰直一点的话,如果嘴唇再饱满一些的话,而且她紧闭着眼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幻想中院长气定神闲的神韵。看着看着,她居然朦胧地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后来的某天,后来的后来的某天,当女工年老色衰,当女工从福利院中退休,不得不败给一早注定的命运,在大棚下搬着草鱼缸买吆喝的时候,从楼房的夹缝里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女工直勾勾地盯着年轻女孩熟悉到令人感到陌生的头发和梨涡,咂嘴、点头,又咂嘴。那一瞬间她的手掌似乎又年轻起来,胀痛且瘙痒,洋溢青春那充满雪花点的冲动。她突然很想狠狠扇女孩一巴掌,然后拎着她的耳朵走向撬动日落的地方——虽然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她说:“你家姑娘确实俊,和我家囡囡一样,可有够愣的。”她的牙发酸。
女工斜着眼对年长的女人说:“和你不太像。”
女人扔了鱼转身便走,水花溅湿了女工的钱包。女工追上去,把购物袋强塞到女人手里,“靓女,别走啊,我说笑的。你给她买条鱼吧。”
END
作者:伊西多(败)
投票统计:7狙(琳艾、小矮、贩卖机、绿鲤、浅间、尘灯、艾连)
“一切怎样?”
一切照旧,还是像他们在全国各地巡演的时候那样,小丑不吃早饭,餐桌上只有Vasilia那边摆着酸奶、草莓司康和香肠煎蛋。
“都还不错。”
Vasilia每晚睡觉前,都会把这一天的经历写在想象出来的便笺上,叠成方块,投进一个不知何故就在那儿的玻璃罐里。她此时就摇晃着那个玻璃罐,俯身倾耳。房子。书籍。邻居。同学。每一个同学身上都找不出新的东西。老师。Lana,她教授生物,养了三只猫,无比引逗想象。月考。
“但我的生物这次考得不好,老师说,需要家长去学校签字,把卷子拿回来。”
“为什么是生物?”小丑问道。
“生物会让我觉得困惑。所有其他的学科,它们告诉我的那些知识都和书本外的现实相切,相交,只有生物不一样。”
Vasilia的食指在空中绕了一圈。小时候,她一做这个动作,所有的小男孩就都会乖乖听她使唤。
“女儿。”歪头的小丑托着腮,眼睛盯着吊灯说道,“你还记得你养的那些青蛙吗?”
“记得。它们的血和人类一样,都是红色的。”还有捻死蝌蚪的柔润触感,在人类的肌肤上,很少能体验到那份柔嫩。
“那就是生物。变态与共性。”
罐子自动摇晃起来。“小丑”。父亲洗净了油彩的脸颊,在曙光初现的浴室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用嘶哑的嗓子唱出Craig Ruhnke的《Ooh Baby》,喉结滚动,歌声如在火光之中。
小丑突然起身,绕到Vasilia背后。他冰冷、多节的手穿过少女柔细的浅金色长发,Vasilia看着镜中他轮廓柔和、尖下巴的秀丽的脸。自从回到这个镇子上,他就不再在脸上化小丑妆。这既可能是回归本真,也可能是妥协。
“探索它们的身体就是方法之一。确实如此吧,我的女儿?你始终都有挑战自我与他人的勇气。”
“我相信你说的。”
“每一句话吗?”
“每一句话。”她尽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手指确乎是手指,它们只不过在那头人人注目的秀发中穿梭,而镜中的一瞥却是风或者雨,小型的,只降临在这个房间里,任由外面阳光普照。
Vasilia的背后传来小丑低低的笑声。这张洗净铅华的脸,本来是她所稔熟的,像熟悉自己的金发与蓝紫色眼睛。每一间浴室,豪华的,陈旧的,热水嘶嘶作响,白瓷浴缸,卵石浮雕花纹粉色地板,他就在其中,叫她看到晴明风雨中不同的脸。偶尔她会想:这是故意的。等待什么人,不是自己的新人。尽管事实是,一看到他从浴缸中站起,要跨出来,她就退后,溜走,装睡或才睡醒。
而在他故乡的故居,也就是这里,她对他裸露的脸,涌起青春期的少女会对自己司空见惯的躯体涌起的闪着白光的崭新迷恋。
“我也会跟着你去的。在你之后。”小丑开始梳理她的辫子,灵巧地编起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兜售我们的表演票。在送走它们之前的最后一场表演。”
“那么,之后,我们该做什么呢?”Vasilia问道。小丑在她的头发上缀上一个黑丝绒的蝴蝶结,那是她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别担心。”
这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搬来这里之后,小丑无所事事突发的奇想。但在Vasilia眼里看来,这是一个既不穷困也不富有、既不特别也不乏味的平凡的小镇,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表演。
而她也很期待他的表演。美好的四月一日,愚人的节日,小丑带着他的动物们去表演。马戏团曾经表演过以大象为主题的戏法,虽然他们的马戏团中根本没有大象,只是其他的动物在模仿大象。还曾经以春天为主题,以恋爱为主题,以意大利为主题。令人们铭记的是小丑把自己的脸涂白成艺伎的那次。他穿着和服和木屐出场,满身冬季结冰的清香,全场能嚎叫的动物都嚎叫起来,而艺伎的樱唇掀都未掀。
“曾经,我想把我的动物送给你,作为你十四岁的礼物。”
“活着的动物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想象它们死去的样子。”
“礼物的意义和礼物本身无关。得到礼物时的心才是宝贵的。”
“那它们对你来说,不宝贵吗?”
小丑眯起眼睛,嘴角咧开大大的略带苦涩的笑。
“当它们还在我手中的时候,它们确实是宝贵的。”
他们一家两人并没有多余的邻居,搬来时也无人问候。当然,也并不是没人来打扰。刚搬进来时,所有的窗户都被打破了,即使是二楼。搬来后的几天内,有几个小男孩朝这里投掷石子,小丑并不反击。他拉上窗帘,枯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Vasilia走过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前,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站在门口,斜觑着她,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往她穿着校服的女儿书包里装着午餐。
Vasilia还没有校服。她转来才一个月。那个女孩也发现了她,皱着眉紧盯着她。Vasilia也回以目光。
她很快承受不住,掩饰般地对母亲骂了句什么,低下了头。于是Vasilia在门口站定,任那对母女频频地抬头看她。
“Vasilia!”
Vasilia闻声望去,前方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和这镇子上其他的女人都不同,这女人走起路来,向后挥的那一只肩膀也随之向下倾斜,因此身体仿佛在不断地左右摇摆,头颅却端得稳稳当当,似乎是以此来显示自己独有的风姿。在她一头乌如黑玉浓如密云的大卷发上,金灿明亮的阳光一漾一漾地浮动跳跃,引人注目。
“Lana。早上好。”Vasilia眯起眼睛,问候了她一句,放弃了那个不再抬头看她的女孩,朝Lana跑去。
她俩并肩走在路上,Lana突然伸手抚摸着她金发上的蝴蝶结:“你换了新的发饰吗?很漂亮。”
两个人的手指在蝴蝶结上相触:“爸爸送的生日礼物。”
“爸爸送的?”Lana再次端详一番那个蝴蝶结,得出结论:“很配你。他可真细心,也一定很了解、关心你吧?本来我还在纠结呢,我不大经常和家长见面,现在可放心不少了。不过,你把见面的事告诉他了吧?”
Lana来这镇上也不过才半年多,独居在一所独栋小楼里,比Vasilia的家更近郊外,每天走去学校,但她美丽亲切,受学生们的喜爱和认可。
“当然。你见过他吗?”
“只在他刚来的时候。”那张油彩描绘的脸出现在了Lana眼前,但她只是笑着说:“那时候我也见到了你。你像个小公主一样骄傲。”
“现在呢?”
“恶劣。现在的你更像个恶劣的小孩。”
她们都笑了。Lana的手臂环过Vasilia的颈背,晃着头将长发甩到脑后,半蹲着身子瞧着Vasilia。肩头、手臂、肋胁隔着成年女子端静的衬衫长裙和少女绵软的毛衣相触,两人一同走到最近的一棵大树背后,Lana便试探着压住了Vasilia的嘴唇。Vasilia左右扭动了两下,在发现四下无人之后,便用她细巧的手指插入了Lana滑溜的长发,迎合她的亲吻。
尽管已经漱过了口,Lana仍旧尝出了Vasilia嘴里的酸奶味儿和煎蛋味儿。这大概是她那个奇怪的父亲准备的吧?那个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如同生活在戏剧之中的父亲。这小丑的影像雪花点一样嗡响,消散在甜美、细腻、柔靡的芳香里,就像和Vasilia的第一次亲吻一样。Vasilia的小舌头在她的嘴唇、上牙龈、系带上胡乱又从容地舔舐,小猫喝水似的,而Lana则吻得更深,无法自拔。和Vasilia的亲吻,恍若溺水前的幻梦,在这一瞬间想到之前和她人一个一个的亲吻,疯狂的亲昵的缠绵的温柔的,自己毫不吝惜地看她们远去,茫然平静地继续跌入茫茫水域中。
而闪电猛然击穿水面。剧痛如箭镞般贯透肩头。Lana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两人急匆匆地分开,Lana由半蹲的姿势中站立起身,将Vasilia护在身后,在惊异与愤怒中瞠视罪魁祸首: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他正带着嬉笑的神态,弯腰去拾另一块石头,嘴里还喊道:“一对骚婊子!你们这……”
一切发生得太快,Lana只听到Vasilia低声地咒骂“这头公猪”,还未来得及惊诧用语的低俗,Vasilia就已经弯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那块卵石,它迅疾地脱手而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惨叫。那个男孩捂住了额头,跌倒在地。Vasilia奔过去,她蓝紫交织的格纹短裙飞舞在早晨的空气中。过了大约一分钟,Lana才随之上前。
Vasilia一只擦得发亮的漆皮鞋不偏不倚地踩在那男孩的大腿上,另一只则踩在男孩的裆间,轻柔地打着圈。那男孩躺在地上,额头的血仍不断地缓缓流淌。他的脸呆呆的,被吓呆了一样。
“Vasilia。”Lana说。
“小心点。”Vasilia轻声细语,“婊子。”
男孩的手指抓挠着草皮,挣扎着叫骂起来。但Vasilia一歪头,小鹿般蹦到他的肚子上。他痛得哭起来,呻吟着求饶。Vasilia说:“你要告诉你爸妈吗?”
“不……”他痛苦地抽搐着,使劲地摇头。Vasilia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挠了一下,顿现五条血痕。男孩哭得更凶了。
Lana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Vasilia跨坐在男孩饱受蹂躏的肚子上。“要是你爸妈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会踩在你的,”她重重在他的小腹上坐下去,男孩又是一声惨叫。“这里。听到了吗?你摔倒了。或者你跟谁打架了。别提起我们俩来,你这小婊子。”
男孩哭着点头。他的脸上,血迹与泪痕相杂。Vasilia扯着Lana的衣袖,要她离开。她们重新走到大路上,Lana几次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着Vasilia若有所思的脸,却感到自己说不出口。她等着她说。
“他不会说的。”最终,Vasilia抬起脸来,笃定地判断。
“他们总是这样。疼了,叫出来,这就让他们觉得好些了。但事后又觉得丢脸。所以他们不会对别人说的。
“你怎么看?”
Lana想要叹气,想要说教,想要咒骂,想要折返,至少把那个孩子送到医院。
但是她不能。她选择了做Vasilia的“朋友”,而不是老师,而“朋友”只能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谢谢。”
Vasilia笑了,算是绕过了语言的暗礁。Lana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她拨动着Vasilia颅顶的发丝,牵起女孩的手。
“好吧,继续原来的话题,真的,我想,你得在生物上加把劲儿了。其实你别的地方都很优秀,但是只有男女生理这一节你学得一团糟。你的卷子让我惊讶。明天你的卷子发下来,我会好好给你讲讲的。我们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啦。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混杂不清的。我觉得动物要好懂得多。”
“是吗?我在这方面和你看法倒是一致的,毕竟养了三只猫嘛。”
“我们没有猫,但是有很多其他的动物:马,猴子,老虎,熊,鹦鹉……”
Vasilia抬头,看到Lana惊奇的眼神,便解释道:“我爸爸是开马戏团的。哦,今天中午他还要过来一趟,因为我们明天打算进行一次表演,他想看看学生会不会买票。”
马戏团?哦,小丑确实能和马戏团扯上关系。孩子们不知道小丑油彩下的脸是什么表情,同样也不会知道马戏团里的动物居住条件怎样、吃的是什么东西、受的是怎样的训练。
“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为什么?”
“因为……我听到了镇上关于他的一些议论。”
Lana还想再说什么,但学校已经到了。她朝Vasilia挥手告别,Vasilia也挥了挥手,停滞了几秒,又跑回来。
Lana本以为她要问她关于小丑的事情,但Vasilia只是附在她耳边说道:
“今晚我能去你家吗?”
她身上的香味妥帖安心。Lana安慰着自己,这样的要求,未必就意味着什么别的。但她已经不可自拔地兴奋雀跃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女高中生,为情人的一句暗示而心颤。而情人这个词在她心海中激起的感觉,又正如这温煦的朝阳。
“一定。但你晚上还能出来玩吗,‘生物不及格’小姐?”
“所以仰仗你对我爸爸多多美言吧。毕竟这个月就快结束了。但我不会食言的。”
“好的,好的。那么,再见了。”Lana看着她转身跑向教学楼。
下午的课都上完之后,Lana提前离校,在自己的家中等待。小丑迟到了几分钟,但还是拖沓着脚步来了。
Lana首先惊异于他的干瘦。她在楼上的窗子里看到他彳亍于春日的阳光里,就和在冬天的冷风里发抖一般。他头戴蓬松五彩的假发,像任何一个典型的小丑那样,油彩遮掩面容,嘴唇用红色颜料勾勒出大大微笑,身上的演出服装松松垮垮。她打开门。他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把她看得不知所措起来。
那三只猫此起彼伏地娇声叫唤。有一只走过来,依偎在Lana脚边,另外两只则去嗅小丑的裤脚。小丑蹲下身来引逗它们,一只跳上他的膝头,另一只则自来熟地抓挠着衣服,爬到了他的右肩上,他站起身来也不从上面跳下。Lana想抱下它来,小丑却说:“不,不用了。我知道它们喜欢我。”声音粗砺嘶哑。
“它们之前警惕心很重。你可能是天生招猫咪喜欢?我觉得那很可爱。”
“不。”他沉吟着。“也许因为我的工作。我以前有一个马戏团。”
“哦。”Lana的眼睛望了望门外。天空蓝得如一只清亮哀婉的歌谣。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闪光的金瞳。外面的风呼呼大作,仿佛把一整个冬天的干燥风沙都吹到了她脸上,尽管那张花信之年的脸颊没有一丝表情浮动。她黑色的卷发在颧骨边拂涌。“那很……酷。”她关上了门。
他们在楼上坐下,开始谈话。开门见山是学习成绩。“基本上成绩都很好。几乎每一门课程都是A+。你的教育非常优秀,先生。但是只有生物学得不好。特别是在章节五,性别、生殖系统和性征、身体发育。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这很不寻常。我想您应该在这方面对她加以督促。或许您感到父亲的身份有所不便吗?”对方含糊其辞,微微摇头。接下来是在校表现。“她朋友不多。我想她有些内向,不愿意与别人交流。最好能多让她与别人接触,增进她和同学的感情。”
小丑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偶尔,他在Lana话语的碎片中插入一两个拟声词,在Lana等待他回答的时刻,他说:“会的。当然。谢谢你的好意和关心,老师。我会把你的建议告诉Vasilia。我也会……嗯,像你说的那样,监督她的学习,诸如此类,等等等等。那么,我们的会面可以结束了吗?”
“不,还差最后一点。”
Lana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容我冒昧地问一下,您知道Vasilia偶尔会表现出暴力倾向么?”
小丑仍然端正地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猫。他望着Lana,以主人的口气问:“您说什么?”
Lana把白天那件事从头至尾跟他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她和Lana的某些言语和行为。
“这种事情……这种暴力,我很难想象发生在我的一位学生身上。我可否冒昧地问一下,您平时有注意到Vasilia和别人之间的交往情形吗?她很孤独,而这种处境的原因……”
“您是说,”小丑昂起头,好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天花板,“她在放学的路上……”
“殴打。”
“教训。”
她的眼神如一面盾牌向他递去,但他不战而走。猫在他怀里蠕动着,大声叫唤。
“把一个男孩子的额头打出了血……”
“您这种人,在战争时代,会是一个投降主义者。假如您这种人更多一些,在不久后的将来,您就会被不如我们的人畜养为奴隶。”
Lana的怒火只燃烧了一瞬,接着就强自按捺下来,她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了。“这不是恰当的类比。我并不是要替那个男孩子辩护,而是……”
他语速很快地跟着她说,并且在她迫不得已闭口后仍然继续说下去:“Lana小姐,您知道吗?我不为那个男孩子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假如我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为我女儿骄傲。因此,我丝毫不在意您是否在为他辩护。我在意的是您对我女儿的不满。但恕我直言,我女儿比您更懂得何谓训练。”
“训练?”她问道。“您指的是什么?您在说马戏团?那种残忍对待动物的过时的东西?”
“或者说,”Lana又问道,“您究竟在您的那个马戏团里把什么教给了Vasilia?您教给她怎么虐待他人,您通过虐待动物教会她这些?”
“您对我的马戏团有意见吗?”小丑的笑肌抽动了两下,看不出是想要笑还是想要发作。
“您是在回避问题。”Lana说,“不如告诉我,Vasilia看到了多少您的行为?对动物们甩动鞭子?教它们钻火圈?饿着它们,要它们学习一些供人取乐的东西?”
“不。”小丑答道,“我没有在回避问题,我只是好奇罢了,因为您一位生物老师,竟然问我这种问题。您没有拿起过解剖刀吗?”
“您把……”
“您要说,学习解剖和我这些玩意儿不同,对吧。更伟大?学习解剖是为了了解人类,为了畜牧,为了农业,为了渔业,为了自然,为了……医学。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那么您不妨告诉我,我们是为什么而生存?您愿意不快乐地活着吗?您爱过谁吗?”
他猛地站起来凑近了怔住的Lana猛瞧,接着丢下一句话:“您在爱着谁。”就重新坐回到位子上。“您为了什么而去爱?因为爱让您感到高兴,让您感到自己活着,让您感到……您是一个女人。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点点快乐吗?嗯?那么,为什么不说马戏团比您的事业伟大?您解剖杀戮,我驯养动物供人取乐,您让人们活着,我让人们感到自己活着。您难道不羞愧吗?”
“所以,您让人们感到快乐的方式就是这个?杀人犯杀人时也感到自己活着,您就这样破坏道德、沦丧良心吗?”
“道德和良心。”小丑喃喃。“道德和良心是人类的概念。您虽然口口声声说着道德和良心,但实则这两件东西您一个也不具有……因为您把这两件人类想象出来诱骗别人、诱骗纯洁的心的事物施加于动物,您同情动物,却不同情人类。您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Lana涨红了脸:“您说什么?”
“事实。否则您为什么不让您的这三只猫自由繁育呢?您给它们做了绝育吧?您想说,它们本来就不想生育,生育给它们带来了负担?那么我问您,狮子、老虎,我马戏团里的动物,您都认为它们应该放归大自然,您认为它们在自然状态下生活得更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看看猫在自然状态下是怎样生活的,反而要求它们改变?”
“让我来告诉您吧,因为您所有的道德和良心都是想象出来的,都是虚伪的,您挑选您眼中的残忍,对那些人人都做的视而不见。您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站稳脚跟呢?您跟从大众的善恶标准,而又跟从他们的判断,哪些事情常人做起来更轻松,您就说那是对的,为那些事而辩护。您以为您在保护弱势吗?您只不过是站在‘多数派’的那边,迫害‘少数派’罢了。您把动物高高放置在一部分人身上,把自己放置在动物身上。”
猫咪仍然在他膝上蜷缩着,舒服得咕噜,舔他的手指。
Lana的大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
“您真是滔滔不绝,也真是强词夺理。您自认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但我也想问一下您:您那个马戏团,今天中午在学校里一张票都没有卖出去,即使如此还是坚持您的这些谬论吗?”
两人沉默地对峙。小丑的嘴角下撇,他脸上笑的纹样弧度越发低缓,而在触底的时刻又反弹成一个大大的笑:
“我看,您对于教授我女儿生物的事情上丝毫不专心,但对于挑唆孩子们却是一丝不苟。”
“我并没有。”Lana冷冷地说。“我对Vasilia,比您想象的更为尽心尽力。”
甚至不止于此。
“这全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而且,虽然我对内情一无所知,但您在这个镇上的名声一塌糊涂,大大地影响了Vasilia……”
“那么,我邀请您参加我的表演。您可以任意对其发表意见。”
“我对这种斗兽场式的娱乐没有兴趣。”
他突然把手伸了过来。这是一只青苍、纤细、几乎和Vasilia一样柔美的手,蜘蛛脚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面前放着的卷子。
“就在明天。”
猫咪不提防从他身上趔趄了下去,尖声惨叫着追逐。但他的笑声比猫叫还大,从扶手上溜冰一样地旋下去了。Lana站起身,靠着扶手望着他走。
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絮语:“我应该让他带走Vasilia的卷子的。我……”她交叉手指,低下头,长发垂到耳边,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试图减轻羞耻与愧疚。
“走的时候还是把卷子拿走吧……不,还是不要了,baby doll。”
面对Vasilia含着疑惑的目光,Lana只能这样说。
彼时她们正在衣柜里亲热偎贴。Vasilia的两条腿挂在衣柜门外,头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撞在衣柜上,不疼,只是有些晕眩。Lana刚刷完牙,凉凉的薄荷味儿刷在她夜风吹过的肌肤上。Vasilia颤抖着,偏过头去低声说:“有点奇怪……”Lana那一瞬几乎停下来了,应该到此为止,应该等到这个小姑娘懂得什么是爱的那一刻。
随即她隔着内裤捂住了Vasilia的下体。Vasilia的肩膀在她舌头下抖动着,手指摸索着她裙摆下圆实的大腿,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幼蝉。
情事泫然。Vasilia连初潮都才来了没多久,消受不起过分的摧折就软瘫在Lana的手里。她在衣柜里歪着,默默抚着Lana的腰。Lana抱着她,不断地亲吻,摸到一手潮热的汗。
她俩像连体人一样黏着去洗澡,Lana把Vasilia抱在怀里,女孩紧紧搂抱着她的脖子。Vasilia的发夹、短裙都散落在床单上,天知道她俩究竟是怎么从床上滚到了衣柜里。
“你今天跟我爸爸说了什么?”
Lana从架子上拿下沐浴露,准备抹在Vasilia的身上。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Lana转移了话题,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
一片水雾中Vasilia笑着。“我从窗户翻了下来。”
“多吓人啊!你得更注意安全些!”
“放松点啦。什么事都不会有。为什么你不脱衣服?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是啊,只不过你的校服边都刮破了。你的身上也这么冷。要不是我知道端倪,都要以为你被人追逐了三十里。”
Vasilia拉扯着她的衣服,Lana低声说:“好的,好的。不要着急。”
“那个人可能是Anemoi。”
Lana正在往下脱裙子,内裤裸露在外,她感觉到有一只小手拨动着她的内裤边,手指滑动了进去。“听啊,”Vasilia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他就在窗外。”
窗外是一片寂静。Lana开始用力地往下拽裙子。她想要赶快亲吻到Vasilia。而那只小手却停下了动作。它的主人以女巫的口气说着:“他就在窗外。”
尖利的玻璃破碎声几乎震破了两人的耳膜。
Lana紧闭着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Vasilia低低的惊呼。她迅速地把裙子归位,小声说:“我去看看,在这儿呆着。”接着就冲向阳台。
一切重归寂静。
她的手按下开关。在灯光亮起的刹那,一张尖下巴的脸显现在卧室中,狞笑冲击着秀丽的轮廓,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捉摸不住。她一下子又把手按回到开关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慌张地想把开关摁开,这数秒的延迟已足够那个陌生人近前。她只能感受到指尖的一阵锐风,灯亮了,随即便灭,开关被砸了个稀烂。那是一把斧头。它调转过来,斫击在往后闪避的Lana的手臂上。
在黑夜里,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但当Lana发觉浴室灯已灭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安心,虽然随即便是恐惧。她希望那个陌生人不要知道Vasilia也在这里。Lana在大学里曾经当过运动员,所以她活泼健壮,富有行动力,躲避得及时而没有受特别严重的伤,但也挂了彩。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能感觉到痛,感觉到这是一个噩梦,自己最好尽快醒来。她踉跄了几步,往下一蹲,任笨重的钢铁击上梳妆台的一侧。这是一个不清醒的噩梦,但世界上却真的有人遭遇非法入室,遭遇谋杀,但人在梦中不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吗?
斧头砍得似乎过深,声音过大过于沉重,Lana又重新清醒过来,而这时黑影才刚刚把斧头从她亲爱的梳妆台里拔出来。她蹲得更低,从地板上飞快地翻滚过去。她突然想到,厨房里还有一把手枪。一把现实中已经被她遗忘的手枪,在刚才那个梦中又奇迹般的被她回想了起来。
黑影对梳妆台的那一击,把花瓶震动到了地上,这个假冒伪劣的“中国瓷器”竟然没碎,于是被Lana一把抓起,往黑影身上狠狠砸去。她跑到厨房,按开了灯,转身把门锁上,翻找手枪。
呼叫没有用,门框上的撞击声比呼叫更大。这里离镇子的中心太远。在几分钟内她就可能被杀死。她在流理台上方的柜子里翻找,碗筷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嚓的一声,门的中心劈进一把斧子,她终于尖叫起来。
斧子又连劈了几下,伸进一只骨瘦如柴、泛着青紫的手,摸索着门锁。Lana往水果刀那里一瞥,立刻又发疯似的在柜子里搜寻。
那把手枪在柜子的最下面,奇怪地用一个塑料袋子包裹着,Lana手上匆匆地撕扯开,时不时抬眼看一下门口。门被旋开了。她举枪射击,手发着抖。枪声响起,她又连扣了几下扳机,随后把它扔到地上,冲过去握紧了水果刀。
拿着斧头的人,半边在门内,半边在门外。他的斧头已砸在地上,他正要去拿起斧柄,Lana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朝他扑去。那个人猛然抬头,Lana本来瞄准了他的心脏,被他侧身堪堪躲过,但她还是用肩膀撞倒了他,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扭打起来。
Lana手上有刀,而那个人却用皮包骨头的手指攥住了刀刃,另一只手箍住她的手腕,想要夺刀。他的手肘猛击Lana的肋胁,Lana在痛楚昏暗中摸到他腋边温热的血。她把脚边的斧头蹬得远远,单手撕扯着他的衣服,裸露出整个光峭的肩头和隆起的乳房。这人竟然是个女人?他,不,她桃粉色的乳头染着鲜血,兴奋地凸起。
Lana的指甲陷进她的伤口里,她以嘶哑的声音惨叫起来,凄厉得像个野兽,刀在她手里铿然折断。Lana抓挠撕捶她的枪伤,另一只手去夺刀刃,而那枚刀刃却被她握在手里。她朝Lana的脖颈刺去,Lana侧身一躲,被刀刃割伤了脸。Lana呻吟了一声,眼睛紧随着陌生人的手,手和刀在她眼前收回,而她用力将其打落。
我会赢的。我不会死。
刀滴溜溜飞旋出去,落到了地面,水花四溅,刀刃上的血迹染红水面。一只猫吧嗒吧嗒地踩着水跑过来,舔食着刀上的血。它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瞅住光明,眨眼间,仿佛是害怕那光明落到自己身上,倏忽又吧嗒吧嗒跑去了,一路窜到浴室。
浴缸里的暖水,不断从浴缸边缘溢出到地面。浑身赤裸的Vasilia在黑暗中独坐,张大眼睛,望着那两人的打斗。
猫跳到浴室的置物架上,冲她喵地叫了一声,声音娇娇的,Vasilia却置之不理。
这一切都像个梦,玻璃罐碎裂,纸团滚落了满浴缸。纸浆慢慢化开,白地黑字溶进热水,变为灰色。她蜷缩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像身处子宫的婴儿般惬意。
他,父亲,过去的每天早上,也像自己一样惬意吗?这一夜过后,他会不会也会来到浴室,洗净自己身上的血迹?如此一来,她就不再是在门外偷窥的那一个。脑海中的自己推开门,虽然外面一片狼藉,空气中酝酿着不安,但浴室中却始终都是一隅水雾弥漫。
父亲洗净了油彩的脸颊,在曙光初现的浴室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用嘶哑的嗓子唱出Craig Ruhnke的《Ooh Baby》,喉结滚动,歌声如在火光之中。
他在浴缸中站起身,下垂的乳房上,涨起一对桃粉色的奶头。他解开Vasilia的辫子,湿漉漉的手指在金发中艰涩地穿行。她和他一起坐入浴缸中。他张嘴说了些什么,她一律听不清楚,只是看着他的嘴像涸泽之鱼般一开一合。于是她潜入浴缸中。
灰白色的纸浆在她眼前浮游过去,像水母的卵。她看到了水中他张开的两条腿,鲜红的抓痕星星点点横在大腿的内侧。她朝他游过去。她近一点,他就往后退得更远一点。但最终她还是抓到了他。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那一处和Lana撩起裙子显示给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更羞涩、更窄小、和她更相近,也更狰狞。两团鼓起的暗红的肉上剃光了毛,新伤旧疤在这一处小小的地方密密麻麻。是谁给他制造了这么多伤口?抑或,这一处对他来说,本就是个伤口?一处Vasilia不想看它愈合的伤口。有的疤痕细窄,有的疤痕粗钝,而Vasilia想要它完好如初。
不,是“她”而非“他”吧?怎样都好,Vasilia不会再弄错,不会再怀疑男性是否会有乳房。
他,或,她呢?想要的又是什么?改变?什么改变?以什么为代价的改变?
Vasilia从水母的簇拥中浮起,回到温暖清澈的热水中。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爸爸,妈妈。”
然后她承诺道:“下一次,我的生物考试会得满分。”
这三句话中涉及的两个人仍在黑暗前的光明中纠缠。Lana没有料错自己,一拳击中了对方的眼睛。袭击者的手在她脖颈上留下青紫的淤痕,她咳嗽不已,竭力起身。袭击者紧随其后,捂住眼睛,用那只好眼盯着面前的女人。他深灰色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现在谁有力气拿起斧头?刀刃又在何处?孰生孰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这是一个信号,一句启示:美好的四月一日终于到来。Lana和袭击者同时扑向了斧头,暗中发誓一决雌雄,那枚断裂的刀刃落在Vasilia的眼中。她关上水龙头,和那只猫一起,迅速、轻捷、无声无息地跳跃,跳出浴缸,跳向积水空明的地面。
END
作者:舞舞纸(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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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京畿,春色的灯笼好似枝上桃花在长街上盏盏盛开,街上传来白天没有的吆喝声,请吃酒的,请听曲的,将三月末的暖春市巷烘得火热。
街上最亮堂的无疑是京华楼,今夜无月,是百盏灯烛映着这红漆绿瓦的琼楼。它飞檐上坐着奇兽,花窗上舞着珍禽,朱门阶下铺着水磨青砖,门楣梁上挂着五色彩布,板上雕着玉兔银盘,香插上焚着檀木线香。这是全国最华贵的酒楼,整个京畿,比它瑰丽楼宇恐怕只有圣上的皇宫。
一辆官车在楼前停下,车上下来了一名青衣窄袖的小生。这名小生小心翼翼,从车上扶下一位十六七岁的少爷,这少爷画红妆,着紫缎,衣襟和袖上镶满金花,一看便知身份不低。楼里出来一名满脸堆笑的驼子小二,尖声尖气地将两名客人招呼进了楼内。
“客官,您是直接上楼歇息,还是先打个尖呢?”
“我难得来一趟京畿,怎能不试试第一酒楼的手艺?”
“那,您是要包房还是……”
“把我们安排在大堂就可以了。”
听到少爷想要落座大堂,小二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但他很快又变回一张殷勤的笑脸,将二人领进了店内。
小二带两人绕过一列花好月圆的金底屏风,度过云雾缭绕的小桥流水,将他们带到酒店大堂,堂中整整齐齐地布着十来张圆桌,几名仙女似的伶人在台上抚着清幽弦乐,但客人却寥寥无几。
堂内另外三位客人并不像少爷那样非富即贵,他们稀稀拉拉地坐着。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名黑面横眉的粗汉,他穿着坦胸的布衣,一条腿大咧咧地搁在红木桌上,实在与这富丽的大堂格格不入。两桌外坐着一个竹竿似的瘦子,他正专心致志地吸溜着一碗面条,右手边的桌上还叠着五六个一模一样的面碗。唯一和这场子搭调的是最远处的一名穿长衫客人,那名客人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桌上只有一壶茶和一叠果,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举着本册子,看得入神,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小二带二位入座,从袖中取出一本红底金字的折子,恭恭敬敬地交给少爷:“二位,这是本店菜单,我们厨子什么都会做,想用些什么,直接和小的说就行。”
少爷接过折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点了一道八宝鸭,又点了一道水晶糯米圆,再叫上了一壶杭州龙井茶。
“富贵人,富贵人!里好容易来了个富贵人啊!”
小二已经刻意将少爷带到了离那粗汉最远的桌子,但那粗汉还是找上了麻烦。店里的其他人都好说话,被滋扰两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这少爷怎么看都是贵客,要是得罪了他,有失京畿第一酒楼的颜面。
“客官,大堂有些吵闹,要不您还是去包房歇息,小店的隔间隔音很好,您喜欢听曲我们也可以让伶人去您房里。”
“怎么,富贵人住包房,俺们就只能坐大堂?俺们都是皇上的贵客,没人和你说过吗?”
也不知那粗汉是怎么听到小二的耳语的,他翘着脚靠在最远的那桌,但却把小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知道。”小二可没有粗汉那样的大嗓门,他向少爷作了个揖,然后卑躬屈膝地跑到粗汉的桌前,好声好气地哄着,“客官们都是皇上的贵客,明天要作为贵宾参加皇上的寿辰,小的必须把老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不然就是损了皇上的颜面。”
“那既然俺们是贵客,为什么把俺们关在这里?”
“这,因为你们都是贵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实在不好和上头交代,所以才将诸位留在店里,保护你们的安全。”
“放屁,老子出门买个馒头,有个屁的安全!”
“诶,客官,您要吃馒头,我们店里有啊,我们有雪粉面蒸的大白馒头,是京畿仅次御膳房的手艺,保准啊,让客官满意。”
“大白馒头?哼!俺们粗人可吃不惯你们富贵人的大白馒头!老子就要路边卖的那种窝窝头,那才好吃!”
“诶?客官,您这口音,是东北人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嘿嘿不瞒您说,我们有位厨子,就是东北来的,长得和您一样壮。他平日里就会用玉米高粱蒸些家乡的粗粮馒头,也许能和您的口味。”
粗汉铁了心要和这小二杠,可不是几个馒头可以打发的,但是他又打心里好奇这第一酒楼能做什么粗粮。肯定是什么用磨得和雪粉似的玉米面做的精细玩意,说到底还是个精面馒头。粗汉心生疑惑,但很快又起一计,要是他做的窝头不是窝头,那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砸了这店?
“那你让你们厨子给我做一盘,要地地道道的粗面窝头!不准有一点精面在里头!”
粗汉心里盘算着砸店的主意,坏笑着点了一盘馒头,而那小二却浑然不知,反而为这客人愿意坐下点单,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好好,小的这就去吩咐,还有那位少爷的八宝鸭,还有水晶糯米圆,小的立马就去吩咐!”
小二飞也似地向奔向后厨,一时间,大堂里几剩下了个客人,还有奏乐的伶人。
“嘿,京畿第一酒楼只有一个跑堂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粗汉指着小二奔去的方向嘲道,但却没人应和。大堂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幽幽的弦乐有条不紊地奏着。
“你们装什么好人,依俺看,来这里的人,都想反,反先皇!但是嘛,现在的皇上是个好人,他也想反先皇,所以俺们就被当成贵客请来了!”
粗汉用食指一个个点着客人们,但他们都当那粗汉是个傻子,埋头嗤笑。
“欸呀客官,您这样就不对了!”小二传菜回来,听了粗汉的话,顿时大惊失色,“我们京华楼是先皇封的国宴宾馆,曾经奉先皇圣旨筹办当今圣上的周岁酒,得赏了那门口的花好月圆金雕屏,当今圣上怎么可能反先皇,再说了,是当今圣上把你们安排在小店,您的意思是我们小店也想反先皇?这是要杀头的呀,你可不能乱说,可不能污了我们小店,还有在座各位客官的清白啊!”
“哼!反正先皇已经死了,现在反先皇杀不杀头,还不是皇上一句话?要是皇帝不反先皇,那请俺们来干嘛?我们是来给皇帝提意见的,明儿四月初一,是皇帝生日,大喜的日子,皇帝高兴,就准俺们说先皇的不是,还赏俺们这富贵地方,就为了明天,能好好听俺们发先皇的牢骚!”
小二拦不住粗汉的杀头话,额上不断落下豆大的汗珠,就在这时,一声尖声尖气的传菜,仿佛一道惊世的春雷,劈开了这闷湿的空气。
“八宝鸭——水晶糯米圆——杭州龙井——粗面窝头——”
跑堂小伙像伺候祖宗一样,给粗汉上供上了一个粗瓷大盘,上面叠着七八个热乎的玉米窝头。这窝头糙的不行,黑乎乎的黄面上疙疙瘩瘩的,还能看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黑点,它有一股木工房里的玉米味,一闻就知道,这窝头面里肯定掺了不算粮食的东西。
“客官,老爷,这是您点的窝头,算我请你的,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要是想开荤,大鱼大肉也少不了您,只是请您饶了小的,小的可还想在这京城做点正经生意呢。”
粗汉不耐烦地瞟了小二一眼,拿起一个窝头啃了一口,嚼了两下,又嚼了两下。
小二讪笑着,看着粗汉那目空一切的表情僵在脸上,变成震惊。
“客官,这窝头可和口味?要不要再来壶酒,再来盘卤牛肉?”
这盘窝头成功堵上了粗汉的嘴。他原想挑这窝头的不是,毕竟大酒店不可能做出路边挑担的味道,只要说它不够糙就行。“不够糙”“不地道”“没有那味”“娘们吃的东西”,粗汉已经想好了嘲厨子的话,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因为这窝头实在太地道了,简直就是作坊里做出来的,连发面的酸臭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窝头肯定配不上山珍海味这四个字,但这粗汉也不能骂这窝头给难吃,毕竟当初是他说要地地道道,地地道道的窝头呢,就不可能是山珍海味!
“窝头不错,够地道,就是你这盘子,为什么那小白脸的盘子那么好看,俺的就是个破盆子?”
“这个嘛,我们装菜特有的讲究,您要的是家乡味,我们家里装窝头的就是粗瓷大碗,而且要是您这窝头装在那精细的青花瓷碗里,不是显得嘿,不是显得不伦不类嘛。”
粗汉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一口一个地将那酸窝头塞进嘴里。小二识趣地让厨房切上两斤牛肉,让酒窖拿来两坛好酒,给粗汉供上。
“客官,这是我们这的玉盘酒,这名啊,是先皇赐的,当年给当今圣上办周岁酒时,那月亮啊,就像个玉盘似的倒在杯里,先皇就是借着这酒里月亮赐的名,这酒可是能当御酒进贡的,客官别客气,吃好喝好。”
“呸,谁跟你客气!”
语毕,那粗汉便拎起坛子,毫不客气地往喉里灌去。“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然后“咣”地一声,粗汉将喝干的酒坛重重一甩,青花酒坛甩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欸欸欸客官呀!这可是上好的景德瓷器,你怎么,哎呀!”小二心疼得直跳脚,但人家比他壮上几倍,他也不敢发作,只敢在一旁哭着跺脚。
“谁管你紧的松的?这样的破坛子,那些贪官家里要多少有多少!”粗汉酒劲上来,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其他客人走去。
“欸欸客官,您醉了,我扶您上房去歇息。”小二战战兢兢地扶住粗汉,想带他回房,但粗汉毫不留情地一把把小二摔出三丈远。
“嘿!老子啊,最爱结交天下好汉!你们能来发先皇的牢骚,一定讲义气!还是那句话,大伙都说说为什么来这儿,别说什么明天,俺现在就想听!”
说着,粗汉提起另一坛酒,豪饮后又“咣”一声砸了一个。
“小二!小二!”粗汉呼起小二,小二不得再顾被摔得生疼的罗锅,只得一瘸一拐地跑来听从发落,“再拿几坛酒来,就要这种好酒!就要这种坛子!这有多少人,你就拿多少!这些啊,你请!”
小二断不敢违抗提了酒劲的醉汉,只得按照吩咐又搬来几坛酒来。
壮汉提着坛子,在每人桌上都放了一坛。
“你们都不说啊,那俺先说!”粗汉摸了摸嘴边的酒渍,清了清嗓子,“俺啊,是最穷的地方出来的,俺们的人啊,每天只能吃土块,稍微好点的能吃树皮!都是先帝那狗杂种,要在俺们这里修他马子的宫!俺们那的狗官,先是搜刮俺们的家当,然后又抓俺们的壮丁,俺爹爹活活累死在地上,连个尸首都没有,然后俺啊,一气之下就杀了那狗官!把他给剁得连亲娘都不认得!”
“后来啊!俺成了逃犯,但乡亲们不舍得啊!他们帮俺隐姓埋名,把俺剃成光头,让两个小和尚带着俺下山化缘,然后俺经过河北,河南,江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白天都用斗笠遮着脸,不敢在街上晃荡太久,买个烧饼都战战兢兢,但只有一件事,我要干得正大光明的!”
“俺到一个地方,就要看看那地方有什么狗官,如果有贪官恶霸欺压老百姓,俺就替天行道,冲到他们家里杀他们全家!不但杀!还要把他们的人头丢在大路上!抄他们的家!把他们抢俺们的统统吐出来!让他们欺负俺们老百姓!就让他们尝尝他爷爷的厉害!”
说完粗汉一拳锤在桌上,在红木桌板中砸出了一个大洞。几个客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其中一个还拍起了手。
“好!”“好!”“好……”
大厅里人不多,实际上出声应和的也就三个人,一个是带头拍手的眼镜文人,一个是跟着拍手的瘦子,还有一个是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小二。
“那些老爷,的确该死!”
跟着拍手的瘦子被粗汉的发言撼动,站起身来,舞起了拳头。他学着粗汉的样子,也拎起酒坛,但只灌了一口,胳膊就吃不了力开始发软,他颤巍巍地把坛子放回桌上,结果手一抖,坛肚搁在桌上打了个圈,“咣”一声滚到了地上去。
小二听着酒坛粉碎的声音心疼不已,粗汉见有人跟自己一起砸酒坛子,开心地跳了起来,他端起没吃完的窝头牛肉,拍在那人的桌上,“兄弟!你说!你明天,是不是也找皇上告狗官的状?”
“狗官的状?狗官?那不是狗官,是狗屁不如的糊涂蛋!”那瘦子一抹嘴边的残酒,一屁股栽回椅子上,“我大哥就是一个摆摊卖的,平时脾气爆了点,和首富的大少吵了一架,结果那富少,嘿,好死不死就在那天死了!他人死了,他家被人放了火烧了个精光,狗官听说我哥和那大少吵过架,硬是从他摆摊的地方搜了件赃物出来!嘿!他家都被烧光了!哪来的珠宝!后来那狗官又抓了些和大少吵过的人,嘿,你知道他抓了多少?那的街坊都被抓了!还都从他们那搜到了赃物!嘿,这狗官!还说没满门抄斩是他的仁慈?这要是满门抄斩,他这县里不没人了?”
“这狗官,我要为我哥报仇!明儿啊,我就要去请皇上,让他给我哥讨个公道,然后用狗头铡铡了那狗官!不然啊,我大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那瘦子从粗汉盘里捡了片牛肉吃,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抽了下鼻子,又抽了下鼻子,然后一手捂住脸,埋头哭了起来。
伶人的乐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可能在粗汉砸酒坛时就停了但没人发现。大堂气氛过于悲伤,陷入一片沉寂,连粗汉都不知说什么,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把盛牛肉的盘子又往瘦子那又推了推。
小二眼尖地发现那点了水晶糯米圆的少爷正招他过去,他不敢太声张,垫着脚绕过空桌,从大堂边上绕到了少爷桌边。
“他们今天的酒菜我都买了。”少爷轻声说,“一锭金子够不够?”
“够,够……”其实这锭金子根本买不起三个酒坛三坛酒,但小二也不敢节外生枝,只能点头如捣蒜。
“你们在那边窸窸窣窣地干什么?!没见俺兄弟难过着吗!”粗汉发现小二和少爷不顾气氛地交头接耳,气得抽出了盛窝头的大盘,“嗖”地一声向那少爷飞去。
在场的人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小二只能本能地往边上一退,也没有保全少爷安全的法子。
就在那大盘把少爷的脸面旋成两截前的一瞬,小生的青影“嗖”地刮到少爷身前,他手指一掂,顺着大盘的旋化解了粗汉的力气,然后一抛,将盘稳稳地旋在指上,他再一旋,盘子加快了旋转向那粗汉飞去,不过这次这盘子没有对着面门过去,而是稳稳当当地从窝头和桌面的缝隙插了进去。
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那刚刚差点遭受灭顶之灾的少爷不声不响地站起,走到粗汉和瘦子的桌前。他两手平举致胸前,微微屈膝,居然对差点杀了他的凶手行了个礼。
“对权贵心生厌恶不只是你们。”少爷起身后,顺势坐在了小生拿来的椅子上,“我虽然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和你们一样,对现在的世道不满。这位刚才说过,这里的人‘反先皇’,不,我不是‘反先皇’,我反对的是整个社会。”
“我生在大户人家,我爹娶了我娘,另外还有八个姨太太。我娘很早就病死了,我是姨太太养大的。她们看起来是和我娘争宠的人,但其实对我娘敬重得不得了。她们养我就像养亲儿子,她们之间从来都不争风吃醋,最多因为我受了什么委屈互相埋怨。”
“她们一点都不爱我爹。她们其实,爱我娘更甚于爱我爹,她们互相之间的感情很深,反而是见到我爹的时候,才会露出忧愁的神色。”
“我爹就是你们说的权贵,你们说的有钱人。他将原本可以幸福生活的女人一个个抓到自己的家里,像养鸟一样养她们,让她们不停地为自己生孩子。他破坏了很多人的幸福,我就非常厌恶他。”
“当今圣上是留洋回来的人,受过开放的思想教育,知道以先帝为代表的社会制度已经腐朽,所以他才会集思广益,在明天寿辰的日子听取百姓的意见,实行变法。我们能遇到这样开明的圣上,是我们的福分,我们今天能聚在一起,就是有缘,何不一起把酒言欢呢?”
粗汉好像还有什么不满,但那小生一瞪,就让他把想说的话活活吞了回去。
小生让小二领来四只杯子摆在桌上,清澈的酒液就像明净的湖水,映着吊灯的烛影。可惜他们坐在大堂,要是坐在楼上包房的露台里,就能在这玉盘酒的杯中看到满天星斗了。
“来,交个朋友。”少爷捧起酒杯,一饮而尽,粗汉和瘦子忌惮青衣小生,铁青着脸把酒吞了下去。
“我要向皇帝提议,首先要许女人读书习武,许女人参加科举,婚姻大事不能由父母和银子来做决定,要让女人自己决定,女人不但可以嫁给男人,还可以和女人结婚过一辈子,如果怕老了无人照顾,可以领养父母双亡的流浪儿,总而言之,不能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绑一辈子!”
说完,少爷面红若桃绯,看向随从的小生。小生正铁青着脸,盯着那一头雾水的粗汉。
“我明天啊,还有件私事要求皇上成全,我打小就有一位青梅竹马,他文武双全,但碍于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地考状元,只能屈尊于我家做一个下人。我啊,明天要让圣上指婚,这样我们就能平起平坐,他也就不用一辈子都做下人了。”
“来,再喝一杯,就当给我贺喜。”
那粗汉和瘦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少爷,但小生送酒到他们面前,他们还是一骨碌地吞了下去。
“今天结交两位是我的荣幸,两位还想吃些什么,今天我来请客。酒钱饭钱住店钱都我来出,二位必不可客气。”
说完,少爷便叫小二拿来菜单,把所有卷着红圈的菜都点了一遍,又叫了两壶酒。
瘦子受宠若惊,粗汉不堪其辱,忙说:“兄弟兄弟,俺看俺们今天也喝了不少了。要不我们先回去睡了?”瘦子想要吃菜,扭扭捏捏犹豫不决,粗汉拖起那竹竿似的手臂,把他从椅上拖起:“这少爷的脑子有毛病,但他那手下厉害,俺们两个打也打不过他,俺们先会房去,让小二端菜上来,俺们兄弟两个在房里喝酒吃肉,还不快活?”
瘦子一听,豁然开朗,在桌下比了个拇指,随即做出一副醉了的样子。
“欸兄弟,你怎么了?”粗汉故作惊异地摇晃瘦子,瘦子原本只是演戏,但这一摇,摇得他头昏脑涨,一股酒气混着面味从胃里涌上,这瘦子真的吐了一地。
“唉,俺这兄弟,酒量真差,小二,你把这少爷点的酒菜都送俺房里来吧,俺扶他去我那,早早上床!”
说着,粗汉几乎拖着瘦子,飞也似地跑了。那少爷呢,看着一层层蹬上楼梯的壮汉,倒也没有生气。
少爷和小生吃了菜喝了酒,也回房歇息了,唯那金边眼镜的书生坐在大堂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二毕恭毕敬地偎到那书生跟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皇上”。
眼镜书生抬起头,满意地打了个呵欠,柱起那小二的罗锅就往楼上踱去。
“徐公公,你对明天的贵客,都有什么主意啊?”
“欸,主意可不敢说,怎么发落他们都听皇上您的。”
“朕留洋三年,深感朝廷腐朽,就像那少爷说的,整个社稷都有问题。贪官、恶霸、冤案,如果今天不听这些草民情愿,朕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皇上所言极是,这些贪官恶霸仗着天高皇帝远,就祸害一方,鱼肉百姓,实在可恶!”
“明儿早朝的时候,朕要派钦差御史,明查暗访全国的地县,把社会的败类一个个揪出来,满门抄斩!”
“皇上体恤百姓,功德无量!”
“这些贵客可安顿好?”
“安顿好,安顿好,他们的房里都点了沉梦香,这一觉下去,五雷轰顶都叫不起来。赶明儿,就把他们五花大绑押送午门。”
“哼,他们记错了朕的生日,还妄议朝政,按律当斩。”
“是,是,皇上周岁酒的时候啊,那十六的月亮圆得哟,奴才这辈子想望都忘不掉啊!”
这名叫徐公公的小二扶着皇上来到了京华楼最顶上的包房,房里早已点好了灯,几名宫女守在门口,整齐地唤着“皇上吉祥”。
“今儿不早了,朕要早点歇息,你们先退下吧。”
下人们整齐地应了一声“是”,灭了灯,依序退出包房。
皇帝躺在卧榻上,“唧唧唧”地笑出了声。这是他在留洋时学会的,决不能在人前发出,只有干了坏事的顽童在等人踩上他那无聊陷阱时才会发出的幼稚奸邪的笑声。
这些人都不知道,明儿四月初一是外国的“愚人节”,这一天人们可以尽情愚弄他人,互相嘲笑。皇帝在国留洋第一年的时候,遭过洋人的暗算,第二年想暗算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洋人们个个有戒心。就这样憋屈了三年,皇帝等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回到故土,继承皇位。
这是一个没人知道“愚人节”的国家,要耍到人简直易如反掌。
明儿先让徐公公给那些“贵客”按上个“妄议朝政”的帽子绑到午门,然后在斩首之前,让重臣举着圣旨赶赴法场,不但封他们谏官,免他们死罪,还要重赏。这样这些谏官就会对皇上的英明感恩戴德,世人也会知道皇上是真心想要除先皇的遗毒。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今年的愚人节,皇上终于能骗到人了。
“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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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灯(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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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宝平九年,冬。
燕风十四岁,遇见云昉是在扬州城外的破庙里。
云昉占着燕风藏在神像下边儿,贴着黑石座,隐蔽性绝佳的床位,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欠揍模样说:“这写你名了吗!”
燕风气急败坏地把一片片东拼七凑的褥子掀开,指着那块破烂木板上的刻痕。
“识不识字!我教你啊,阿——风——”燕风原是不认字的,这一个画画一样的东西,是她那天听街口给人写字的跛腿秀才给人写了首诗。
那秀才念:“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
燕风一听,这风和她的名字好像是一个音,便依葫芦画瓢的在地上学起来。至于燕这个姓,则是四月一日才有的。
当时云昉嘲笑她说:“你这字是用脚写的吗?”
云昉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的告诉她,自己念过孔子庄子一堆子,认识的字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虽然燕风觉得这是放屁,但是还是同意跟他分一个床位。
燕风从来都是个好人。
02/
夜里起狂风,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阵潮湿的凉意把燕风冻醒了,她揉揉眼睛发现云昉这厮已经把她快从褥子上挤下去。
不要脸,说好一人一半!
燕风心里想着,正要狠狠拍他一巴掌。却发现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似乎有人冲进了庙中摔倒了。
庙里的小乞丐们被惊醒,燕风正想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只手把她扯住摁回褥子里,她烦躁地拍拍云昉的胳膊叫他松手,谁知这时外头骚动起来。
有一个男人颤声说:“将军往日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待我不薄?薛河他夺了我的功劳,如今看势头都要封王了,我却一无所有,你说说他那里待我不薄了?”那声音阴恻恻的,叫人听了遍体生寒。
“那你也不能出卖将军,将军那么信任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燕风听见小乞丐们发出尖叫。
“一个不留。”那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至极。
燕风浑身发冷,害怕的四肢都僵硬了,云昉从后面抱住她,两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嘴巴和眼睛。她听着外面的惨叫,像是在冷入骨髓的水里浮沉,云昉是托着她的那根要命的稻草。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昉终于慢慢松开手,他利索的爬出去,燕风仍然不敢动,咬着自己的手浑身颤抖。
“出来吧。”云昉的声音传进来。
外面的情景宛如炼狱,往日与燕风要好的小乞丐们东倒西歪,血积成一大滩,把干草全部染红。
神像前倒着一个身穿夜行服的男人,云昉在搜他的身。
“你不怕他吗!”燕风捂着嘴,紧紧贴着神像。
“死都死了,怕什么,说不定他身上还有点钱能支撑我们找到下一个睡觉的地方。原来这人叫高延……”云昉毫不在意扔开腰牌,摸完上半身又摸裤腰。
“要离开这里?”燕风问。
“废话,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想安稳在这儿睡觉?”云昉白了她一眼,从男人的腰带内侧找到了一枚金牌,上面镶嵌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哇,是真金子吗?”大抵是本性贪财,燕风一下忘了害怕,凑到云昉旁边。
“这种金牌都是特质的,象征身份。”云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看着她,她有些不解,“怎么了?不能卖?”
“阿风,这金牌是证据,把这个交给镇南将军,我们就立大功,说不定还能有个官职当当。”云昉认真的神情叫燕风一愣。
“好啊,快去吧。”此时门口一道戏谑至极的声音响起,一人背着月光立在门口,面目隐在黑暗里。
他们竟然没走!
“你…”云昉腿也一软,心知难逃一死了,不住的往后退,背住神像下的黑石座,退无可退。
云昉手依旧不松开那金牌,在逐渐逼近的寒光中手脚并用地跟燕风退到一处,他挡在燕风身前,如此冷的天他的背却汗湿了,厌烦甚至能听到他怕的牙齿打颤。
那把刀扬起,燕风尖叫一声猛的闭上眼睛。
身后靠着的黑石座竟然突然空了!
燕风身子往后滚去,径直滚进密道里,她立刻双手护着头,沿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密道滚了得有一炷香时间。
待他们终于停下,浑身已经疼的不行,燕风爬不起来,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密道内漆黑一片,身后的云昉爬起来拍了拍衣裳。
“死了?”云昉语气没有一点儿慌乱,刚才那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竟是装的!
“还没呢!啊…好痛…我腿好像扭了…”燕风坐起身来,摸了摸脚踝,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但是右脚一碰地就疼。
“真是麻烦,你还不如死了。”云昉烦躁的说着,燕风闻言霎时怒了:“我也没要你救,你懂那么多,一个人去立功吧,反正我也派不上用场,是个累赘!”
云昉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燕风正想硬气不要他背,谁知云昉趁她不备勾住她的腿弯,强行将人背住,“你嘴巴真是硬,服个软不行吗?”
燕风立刻反驳道:“服软我不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就是个倔驴。”云昉说。
“那你就是烦人的野猫!”
云昉噗嗤笑了,摇摇头老成地说,“我不跟小倔驴计较。”
燕风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云昉背人很稳,她趴了一会儿竟然困了,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问:“你怎么知道有密道?”
“那人别的地方不逃,偏偏进了这间庙,那么肯定是有密道,我一出去就搜到了密道。”云昉说着,侧了侧头,“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换你背我了。”
“我那里背的动你!”她惊了。
云昉憋着笑说:“诶,可是我见着别人家小驴驮人都挺在行的…”
“云昉!”她真是被气的牙痒痒,这人怎么能嘴这么贱!
03/
密道通往的地方离扬州城已经很远了,出密道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估摸走了得有八个时辰。
若不是燕风乞丐习性,习惯在衣服里藏干粮,恐怕都撑不到走出来。
两人先找了家面馆饱餐一顿。吃饱以后,云昉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忽然说:“裤子掀起来。”
“你流氓啊!”燕风呆了呆。
“想什么呢?你和豆芽身板,再长几年再说吧。我看看你脚扭伤的地方怎么样了。”云昉白了她一眼。
她鼓了鼓脸颊,拉起裤子露出苍白的脚踝,已经肿的青青紫紫。云昉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又捏了捏,长舒一口气。
“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不出半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云昉说着拍了拍衣袖,睨她一眼,似乎正在犹豫什么,然而他猛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地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可没求着你带上我。”燕风把裤子放下去。
“我要是不带上你,你被抓了就是一个死。”云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怕死啊?”
云昉探头看了看燕风,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没打算丢你一个人吗?哎行了行了,走吧我的大小姐。”云昉面上烦躁,蹲下身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真是个小姐脾气,也不知道哪儿学的…”
云昉背着燕风找了个运草料的马车,语气可怜表情真挚的骗人说是双亲皆丧南下寻亲的兄妹,说的那叫一个感人泪下,车夫立马就同意带他们一程。
他撒谎脸也不红,演的燕风都快信了。
转眼半月过去。
下马车时,两人已经到了抚州地界,再有一月应当就能到南应关了。
燕风的腿已经好了,车夫一走远她便不再演一瘸一拐,连走了几步路这才回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弄死我们,那人肯定有所防备,这一路我们走的隐蔽,他只能守着入南应关的几条路。那我们往西边走,绕一圈,应该能躲过。”云昉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一根草。
燕风倒着走路,看着云昉又问:“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又不是孤儿长大的。”云昉漫不经心地说。
“你了不起,那还不是做乞丐了。”燕风瞪着云昉,这人说话真是有种叫人气结的傲慢无礼。
“懂不懂什么叫龙生龙凤生凤。”云昉瞥她一眼,十分欠打地咧嘴一笑。
“凤凰落地也成叫花鸡。”燕风咬牙切齿。
云昉把嘴里的草吐了,一副万般皆是命地叹了口气:“凤凰倒也谈不上。”
燕风闻言扬了扬眉毛,没想到云昉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听说过云氏钱庄没有?我祖上发家于此,到我爹这一辈已经是名冠天下。”云昉叹了口气,“谁晓得我爹错信他人,把钱庄的钱半数都投去做生意,亏了个底朝天。”
“那你爹娘现在?”
“死了,我爹窝囊废,知道自己败了云家,就上吊死了,几个姨娘一哄而散。我娘撑着把欠债还了以后,也病死了。”云昉似乎不太在乎,吊儿郎当地说完。
“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呀?”燕风瞅着云昉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小声说。
云昉斜了她一眼,笑了:“难过有用吗?难过就能重新过上少爷日子?小倔驴,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我从不是池中物,我终有一天会飞黄腾达。”
04/
云昉教燕风写字,赶路的时候就背三字经弟子规。只不过他这人实在没有耐心,两三遍背不清他就要冷嘲热讽一番,一双眼满满的嫌弃,眉毛也紧皱着。
他这么一端架子,燕风也气呼呼,“你才说两遍,我那里记得住,我又不是天才!”
云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口气,“你真是我的劫,行了行了从亲所好,力为具开始再背。”
等他们走到南应关的时候,已经开春了,燕风刚学完弟子规,写的字也不再是狗爬式了,然而云昉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她。
南应关开春早,新芽抽条,满城披戴着嫩绿。
云昉和燕风伪装成送菜的小伙计清晨入了城,云昉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了,他们两决定省下一餐,买一件能见人的衣服。
云昉给燕风挑了一件荷叶边的草绿长裙,燕风为了不露怯,硬是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憋到买完衣服走出去两条街才忍不住地狂笑起来。
“你终于疯了?”云昉睨她一眼。
“我穿裙子了诶!我好看吗?是不是特别美?我第一次穿裙子,第一次穿干净衣服,我是不是特别好看?”燕风笑眯了眼,实在忍不住,揪着云昉的袖子一个劲儿问。
“好看好看,就是头发该整整,若不是没钱,我早就给你换一身行头了。”云昉按住燕风的手说道。
“现在也挺好的,人不能太贪心。”燕风反手牵住云昉,快乐地前后摇晃。
“你还真是知足常乐。”云昉一如既往的嘲讽道。
“受过的苦难多了,就知道,饭时有时无,住所天南地北,只有开心是可以常有的。”燕风刚说完就意识到云昉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怎么啦?”
云昉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便扭过头去,平视前方,“没什么,挺好的。”
燕风本以为傍晚云昉会随便带她吃点什么,然后赶去镇南将军府,谁知云昉目不斜视的走进了一间客栈。
“干嘛呀?不怕被那些人发现我们啦?”燕风探了探头,小声问。
“一间房,一碗长寿面,端到房里吃。”云昉没理会燕风,他把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罢了冲她挑挑眉毛,“走吧,上去。”
燕风在原地发怔,一点儿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待被他推着坐到椅子上才回过神。
长寿面的热气氤氲,金黄的荷包蛋浸在油亮的面汤里,细碎的葱花飘荡其中,燕风闻着香气,吸了吸鼻子。
“吃吧。”云昉坐在她对面。
燕风捧着碗,刚想动筷子,又停住了,抬头看他:“你不吃呀?”
“吃你的就是了,怎么这么多话呢?”云昉又一脸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模样,不耐地说。
燕风横他一眼,决定不理他了,自顾自的吸溜起面条来。吃完一整碗长寿面后,打了个饱隔,颇为舒适地瘫在椅子里喟叹道:“真好吃呀……”
“阿风,明日是四月一,我们报了这事,从此你就不再是乞丐。”云昉认认真真的瞧着燕风。
云昉说的没错,凤凰终归是凤凰。
他从骨子里带着的贵气,眉眼间那漫不经心的神情消散之后,是令人难以形容的傲然矜贵。
燕风竟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一下不敢说话了,呆呆的望着他。
燕风自有记忆起,就是孤儿,做过扒手,抢过狗食。这短短一生里,她吃过最好的东西都是云昉给的,见过最美的风景也都是与云昉一起。
但她别别扭扭,不好意思说肉麻话,便嘟囔:“不是乞丐,那是什么?”
“等四月一日你就知道了。洗洗睡吧,明早去镇南将军府。”云昉推开凳子起身,像是要出去,燕风攀着桌子坐起来疑惑问他:“你去哪儿啊?”
“到处走走,你别等我。”云昉说着正要阖上门,却又停住了动作,手指烦躁地扣了扣门框。
“你干什么啊?”燕风瞅着他一副纠结的要死的模样又问。
“我…”云昉狠狠拍了一下门框,侧过脸看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不行,快。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偷偷翻出去。”
“你要做什么去啊?”燕风茫然地看着云昉,丝毫不知道他想干嘛。
“你管那么多,跟我一起就是了。”云昉有些不安稳的来回踱步,燕风下意识觉得他好像心里有事。
“不,我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反正我也干不成啥事儿。”
云昉斜了她一眼,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06/
睡到半夜,燕风听见响动,以为云昉回来,迷迷糊糊地往床里挪了挪。
“小家伙,你真叫我一通好找啊。”那声音如跗骨之蛆,燕风猛然从梦里惊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但是这一次没有云昉在她身边了。
“你…你抓我没用。”燕风牙齿打颤,强装镇定的说。
烛火点亮,她终于看清桌边坐着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眉目温润,丝毫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另外那只小狐狸呢?撇下你一个人跑了?”男人慢斯条理的拨了拨指甲,冲她笑笑,“我的牌子在他手上对吧?他走之前叫你住客栈引我来,一番声东击西,明早恐怕就要去薛河面前揭发我是个细作了。”
“我不知道。”燕风尽量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当然不知道啦,傻姑娘。”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拿你当诱饵,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他现在把你扔在这里拖住我,就已经是送你去死了。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深信的人利用蒙骗。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吗?”
男人眼中有着十足的怜惜,仿佛云昉亏欠了她天大的情,而他才是拯救了她的那个人。
燕风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憋足了气吼道:“你要杀就杀,反正明天你就完蛋了,咱们黄泉路上见,我要亲眼看你投进畜生道,下辈子做猪做狗!”
“你我两败俱伤,让那两个抛弃朋友的人飞黄腾达?”
“我乐意!”燕风讥讽道,“你怕了吧,一辈子就要被我们这种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小乞丐毁了,是不是很不甘心啊?。”
男人起身,一指捻灭烛火道:“你既如此固执,那就跟我走上一遭吧,输赢还未定。”
三月末夜里,微微泛着寒意。燕风被人扛在肩头,麻布袋一样的扔进马车之中,大概是知道她没什么本事,跑不了,所以也没有捆着她。
燕风卧在马车里,马车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她听见那男人说:“看好了她,明日天刚明就贴榜,四月一日巳时在集市活剐夷国细作。”
南应关过去就是夷国,通常抓到偷渡者一律按卧底细作活剐于市,这人是要让云昉做出选择,若他选择见镇南将军就救不了她!
“是。”车夫应声。
男人走后,马车外寂静无声,燕风稍稍直起身,刚想往外看一看,谁知一把剑直通通地插进来,竖在她面前泛着寒光。
“姑娘,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车夫沉声警告我道。
“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杀了我就没了诱饵!”
车夫冷笑一声:“姑娘你年纪小,盛不住心思,你现在死了,到时自有别的‘你’来替你死,重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在我们手里这个消息。”
燕风闻言诌诌的往后退,贴住车壁不敢动了。
07/
第二日清晨,马车动了起来,再过一二个时辰燕风就该被绑到集市处死,她想起云昉的话,四月一日她就不再是乞丐,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天一点点亮起来,燕风被绑在闹市当中,她沉默地望着远方,但其实她没有等任何人。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愁云,原来万般皆有命。
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巳时已到,她直勾勾的望着天边,眼睛在日光刺激下平白流出两行泪。
待四月一日一过,她便不是乞丐。
刀划开皮肉,燕风慢慢阖上眼,她有了答案。
待四月一日一过,她便不是乞丐,而是张榜贴出,巳时活剐的细作。
宝平九年,春,阿风被冠上夷姓。
细作燕风,极刑处死。
END
作者:乐亦(败)
投票统计:6狙(落水、伊西多、香无妄、汉尼、回音壁、尘灯)
“新区的那个岔路口又发生车祸了,这都是第几起了?”
我敲击着键盘,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脑内思索着所有的工作信息,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
“不清楚啊,但最近总是看到那里发生车祸,因为在郊区,来往行人很少,并且红绿灯也处在休眠状态,周边杂草丛生,你看,车牌都看不到。这样根本就注意不到旁边开过来的车子,不出事故才怪。”坐在我身边的同事转过椅子,和说起这个新闻的人聊了起来。
说起那个岔路口,我是有印象的,那边常年没有维修过,红绿灯损坏也没有管过,因为过路的车辆极少,可大部分过路的都是货车,那里属于小路,从岔路口穿过去,可以节省很多的时间。
“马上要到清明节假期了,你有什么打算吗?”同事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我继续敲击着键盘,“没有什么打算,看情况吧,大概会回老家。”
“你不去看你女儿吗?”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不停,我想如果我去找女儿的话,妻子会离开一段时间吧。故此我回复他道,“有时间再说吧。”
“你女儿还那么小,不多去看看她,已经就对你没有感情和记忆了。”
感情和记忆?我想起只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一家人出省旅游的旅馆里,妻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和我产生了要分居的念头。
这也不怪她,确实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一个对生活没有任何一点激情的人,任谁都很难想和这个人相处,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小女儿,妻子也会选择和我分居。
我“嗯”了一声,“那这样的话,回老家和去看孩子只能选择一个了。”
“你为什么不把孩子一起带回老家?”同事不解地问。
“这得看孩子愿不愿意。”我将文档保存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报告书,起身离开,不想再和同事聊到这样的话题。母亲多次和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还在分居中,她说两个人的感情还是得共同维持的,小孩也只有一个,如果哪天我和妻子离婚了,法院不一定会把小孩判给我。
我也没有说话,我觉得不跟着我是好的。我拿出手机,摁下锁屏键,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了我视野里,这是女儿和妻子的合照,我从朋友圈里保存下来的。两个人对着镜头的笑容比对着我要笑得更加的开心。
“叮——”的一声,电梯打开了门,我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进入电梯,一则短信提示让我停下了脚步,电梯等了许久准备关上门,我回过神来连忙用手去拦住它正合上的门。
短信并没有被划分到广告里,这则短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待四月一日公布将死之人名单。署名是“死神”。
我下意识的去看了眼今天的日期,三月二十日。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对这种恶作剧一般的行为感到无语,也对这则短信半信半疑。这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因为四月一日可是愚人节啊。
愚人节公布死亡名单,谁会信啊。
我踏出电梯,拿着报告单往人事部走去。可是很多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不重视死亡宣告,付出的代价都很惨重的。但这是现实世界,怎么会出现魔幻的事情。我顿足在人事部的玻璃门前,再次掏出手机,给那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样的状况让我多了一丝慌张,于是就在当天晚上,我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这则短信的关键词,最前面显示的词条都是些不沾边新闻,我一条条往下看去,终于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了有关消息。
不止我,还有其余的人收到了这则来自死神的短信,论坛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他们都觉得这是假的,死神还能用智能手机聊天呢。死神都吃苹果呢,怎么不能用智能手机了?只有极少数的人相信这件事,但他们更认同是某起恐怖事件的宣告,并让对方去报警。
我注意到了楼主的一次发言,他说,奇怪的是我对报警这种事情完全提不起任何的想法,甚至觉得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对无所谓;不论是真是假,我只想趁着那一天到来之前,放松自己。
我有些惊讶,他的想法和我差不多,对报警没有任何的念头,甚至会在意起这件事,可又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持有无所谓的态度。是死是活,只想在这天到来之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想明白自己的想法以后,我熬夜写了辞呈,在第二天上交给了老板。
应该换个工作了,我望着这栋办公大楼,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从最开始满怀对生活激情的人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人,我完全地丧失了任何兴趣。正好也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开始找回那份失去的热情吧。
我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清明节的时候打算回去一趟,母亲问我要把她的孙女带回去吗?我想了想,和她说,我尽量。
我是去了许久没有去过的饭店吃了一餐,老板将店面扩大了一倍,味道也有些不一样了,菜量也少了;我玩了再也没有碰过的游戏,一个人用着老人家的手速奋战到旭日升起;我去了商场给女儿买了文具和一些书,准备过几天去看看她。
前几天询问的有关“死神的短信”的论坛问题今天终于有人回复我了,这个人说,他自己也收到了这条短信,但他收到的时间比我的要早得多,故此这期间他在网路上收集各种各样的相关信息。而这些信息中得出的结论便是:“死神的短信”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真的有人因此而身亡。
他加了我的微信,甫一通过好友,他就给我发了一大堆消息过来,都是他找到的相关证据,可最直接的证据却在人死了以后,消失不见了,那就是那条来自死神的短信。
“那也就是说,死去的人这条短信也会跟在消失?”
“是这样的没错,毕竟是死神来收人了。但如果你给周围的人说了这件事的话,就像死神也有工作疏忽的时候,有些人的记忆没有消除掉,就还记得这件事。你和你家里人说了这件事吗?”
“没有。我决定……”我停顿了一下,“我决定和她们多待几天。”
“嗨,兄弟不要难过嘛,你看四月一日是什么时候,愚人节啊,指不定死神也入乡随俗呢,来糊弄一下我们呢。”
我笑了笑,“你说得也是,但也多亏了这条短信,我才会辞职,想着多去陪陪亲友。”
“这叫改头换面吗?好巧啊,我也是,我觉得这种奇妙的事情,无论怎样,我都要找出更多的事情证据,也想和人说这件事。说来奇怪,我从前可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他不好意思的笑声通过数字信号传了过来。
“那你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说话了?”
“不知道啊,我觉得如果是真的话,那我肯定要多说点,把从前没有说的话现在都补上,如果是假,那也不亏啊,大不了继续变回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嗯”了一声,他说得确实如此。不论真假与否,我都应该多陪陪妻女,至少在孩子面前,我得给她竖立一个正能量的形象。我瞥头看了眼沙发上崭新的粉色书包,里面放慢了各种文具,我打算明天就去看看她们,然后把这份简单的礼物送给女儿。
我可以听见她甜甜的和我说“谢谢爸爸”。
挂断电话以后,我就给妻子发了消息,告诉她我辞职了,不急着找工作,想去见见孩子。妻子回了个好。第二天一早,我把新书包放在副驾驶上,便驱车前往隔壁市区。妻子说今天周六,正好女儿要去上培训班,她要加班,让我直接去接她放学就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儿了,分居的时候,女儿才四岁,她就问我爸爸要去哪?爸爸要来看她吗?可算了算,两年来,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站在培训班门口,听着教室里培训老师的节拍声,透过玻璃窗户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正在勤奋的练舞,是不是应该拍个照留个纪念?
妻子下班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女儿一起玩游戏,她说要给她当马骑,别人家的孩子都有这种游戏,她可是想了好久,一直都等不到爸爸。见到妻子回来,小女孩立刻跳下我的背跑去找妈妈,“妈妈,爸爸今天过来了。”
“你爸爸过来看你,开心吗?”
“开心,爸爸还给我买了新书包。”她拉着妻子往沙发走去。
妻子问我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说如果你让我待的话,我可以待到下次找工作。她对我的这番发表有些匪夷所思,“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们,和你们多待几天。”
“你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依旧不信。
“没有,真要说的话,我妈想让我清明节带她回老家玩玩。”
“可以是可以……”
妻子的话还没有讲完,女儿就开心地大喊起来,“爸爸要回见奶奶吗?我也要去!”
我还是没有告诉妻子那则关于“死神的短信”的事情,我现在只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留下无限的记忆。我或多或少发现了自己的转变,这一切都得从收到了那则“死神的短信”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不长了,但我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回到从前的模样。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的往上游去。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日,距离四月一日还有两天。
女儿要去上课,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接送她上下学,其余的空闲时间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瞎转着。去逛逛旅游景点,看了几场电影,参加了几次举办的各种展览。每次下午接女儿的时候,她就会问我“爸爸今天去看了什么”。于是我一一和女儿说了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妻子说我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老了吗,明明才30岁出头。
“很老了,像个机器人。”她非常诚恳地点头。
我无奈地笑了笑。
三月三十一日这天,我请妻女吃了顿饭,就准备开车回自己居住的地方,走的时候女儿非常不舍,她一直在追问我什么时候再去看她。我说很快就来看你。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而那个跟我同样收到了短信的人给我发了条微信:马上要到四月一日了,你紧张吗?
【我不紧张。】
【我也不紧张,反正就是一死,如果真的有我的名字,那我就之前走!你看过《死神来了》没有,我觉得好可怕啊,死神收割人头真的这么可怕的话,我还是自己走吧。】
【死就一瞬间的事情。】
【虽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死得难看啊,给活着的人造成心理阴影怎么办?】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没有等来死神的死亡名单,却等来了母亲的电话,她说你爸爸生了大病,快要不行了,让我回去看他最后一眼。
我连忙说好,一早我就开车回去。我思索了会,还是给妻子打了电话说这件事,她说她也要跟着一起回去,她带着女儿从她所在的市买车票回去。而我则自己开车回去。
从市区开车回老家,抄近道的话,可以从新区走。早上的时候,那个人说他真开心,竟然醒来时还活着,他以为自己会在睡梦中被坍塌的楼给砸死呢。我并没有回他,我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前往老家。
到新区的那一段路程不仅没红绿灯,也没有限速提醒,我一路直接开到新区的马路上。而恰在这时,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余光随意瞟了一眼,然后就被定住目光了,我拿起手机解锁,点开短信,是死神的来信,它说:以下是正常死亡名单——我翻开下去,在中间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翻到最后,死神说名单上的人将寿终正寝,祝各位愚人节快乐。署名“死神QWQ”。
我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的心脏,终于得以喘口气。可就在下一秒,另外一条新的短信发来:注意,本条信息为私发,仅你可见,你将于十秒后死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看到周边茂盛的杂草,看到那没有运转的红绿灯,看到有些阴暗的天空,因为春雨的缘故,天空始终都是雾蒙蒙的。我想起了和女儿之间的约定,我说很快就去看她。
END
作者:语谖(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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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晓露是那种高中常见的,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的那种女生。
她矮,胖,黑,脸上有几粒青春痘,带着一副塑料框眼镜和钢牙套,头发不但少还干枯毛躁。有嘴上不积德的男同学叫他“四眼钢牙大丑妹”,她一出现,那群男生就四散奔逃,一边跑一边喊“大丑妹来了,大丑妹来了,太可怕了快跑啊,不然她那一口钢牙咬下去,要中毒的”。
米晓露的学习成绩也不上不下,没得到过老师的表扬,但也不会给班级拖后腿。同班的同学和她关系也不上不下,早上在校门口遇到了也会打招呼,但所有的交流仅限于收发作业。唯一愿意多和她说几句话的是她斜前方的女生周慧。
周慧是那种全年级都挺有名的女生。她不算漂亮,但有一双亮得炫目的大眼睛,嘴角上总带着笑,经常和男生追跑打闹,嘻嘻哈哈,但是被大多数女生敬而远之。米晓露是周慧唯一一个同班的女生朋友,她们偶尔一起上厕所,中午一起吃饭,也就这样了。下午放学后,周慧和男生们一起出去玩,米晓露就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
米晓露有一次在洗手间的隔间内听到外面有隔壁班的女生在闲聊:“那个周慧,老是和他们班那个丑黑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在男生眼里显得漂亮点吗?不然就她那个颜值,怎么会有那么多男生围着她转?”另一个人回答什么米晓露无心在听,她蓦然想到爱弥尔·左拉那篇著名的小说《陪衬人》,自己不就是绝佳的陪衬人候选吗?她随即又立刻打消了这点心思,她不该这么恶意揣度她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米晓露一直等到外面的两个姑娘脚步声远去,才偷偷从隔间溜出来,回到教室。
高二的第二学期,对米晓露而言本该是一如既往的。上课,下课,考试,放学,做作业⋯⋯然后平稳地升上高三,开始真正的地狱。但不知道这届校长为何突发奇想,决定在开学之初来一个投票,选出每个年级最引人注目的人,封为本年级的愚人节教皇。投票在微信公众号上进行,结果于愚人节当天公布。
“为了推广公众号赚关注吧。”周慧头也不抬地说,重点完全放在回消息上了。学校不让带手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偷偷带,“先走了,和1班那两个学霸帅哥有约!”
“哦⋯⋯哦。”米晓露模模糊糊地应道。
等周慧一走,米晓露立刻打开规则,逐字逐句地研究。投票的时候还要带学号,从根本上上杜绝了刷票,还仅限校内学生。
米晓露抬头,三月初的春天还稍稍有点凉意,但是俏丽的花已经开在了枝头。
第二天,学校的公告栏里出现了米晓露的大幅照片,是他们高一军训时拍下的,班主任给他们班每个同学都发了一套。照片被放大成海报大小,底下还写着“请投给全校最丑女生”。路过的学生们全都惊呆了,对着公告栏指指点点。
米晓露的书包在座位上,但是人一个上午都没有出现。熬过了上午的课程,班里同学准备起身冲去食堂时,周慧突然敲着桌子站了起来。
“今天谁也别想走,把话给说清楚了!”
班里的同学谁也没见过周慧发这么大的火。哪怕有一次她被不小心泼了一盆脏水,她也都只是撇了撇嘴没说话。
“周慧,咱们得先去吃⋯⋯”
“谁也别想走!”周慧重复了一遍,“那张海报,谁干的!”
全班一片沉默。
“再问一遍,那张海报,谁!干!的!”
死寂般的沉默。
“怎么,有种干,没种认啊!”周慧的声音尖刻起来,“都是同学,平时她也没得罪你们吧!做个人有点良心很难吗?今天不说出来谁干的,咱一起饿到下午。”周慧搬了把椅子,把门一堵,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班里其他人。
“我支持!”后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开口,“不是我干的。”
“我也支持,这事不能这么算了。”第二个女生开口。
“不是我干的,我觉得干这事的人特别下作。”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说。
“不是我,虽然我平时笑话过她,但是我不会干这种事,我要撒谎,天打雷劈!”
“也不是我,我看不起这种人。”
班里的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5班你们怎么回事!”门外突然响起班主任的怒吼。
周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给班主任开了门。
“怎么都不吃饭?赶快的!”班主任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周慧,你吃完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慧冷眼扫过还没来得及表态度的几个人,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米晓露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窗外的树上的木棉花怒放吐蕊,像是整棵树都着了火。周慧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米晓露正在出神地看着窗外。
“都坐吧。”班主任和颜悦色地说,“米晓露,你来解释一下,周慧为了你拦着全班同学吃午饭,这事我没法替你瞒了。”
米晓露看着周慧,周慧也看着米晓露。
“其实,那个海报是我挂的。”米晓露说。
“什么?”周慧难以置信地问,“什么呀!”
“不是,你听我说。”米晓露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你,你不明白。你一直是别人的焦点,喜欢你也好,讨厌你也好,年级里的人总能看到你,你也吃得开。我,就,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被看见⋯⋯”
“那你也没必要这样啊。”周慧抢着说,“你还有很多优点啊,例如,呃⋯⋯或者什么其他的特点,比如说⋯⋯唉,不对。”她语塞了,米晓露的确没什么其他可以称道的特点。
“所以,一次也好,我想被看到!”米晓露异常坚定地说。
“那⋯⋯不然说海报是我贴的?”周慧也没别的办法了。
“怎么行!”米晓露连忙摇头,“你刚刚还为了我堵着全班人不让去吃午饭呢!我怎么能让你背锅!”她低下头,“我会自己解决这件事的。”
第二天的时候,公告栏里的海报换了新的。还是米晓露的同一张照片,不过底下的字变了,详细地写清楚了昨天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米晓露低着头从围观的人群身后走过,周慧拉着她的手。
米晓露是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的那种女生。
她矮,胖,黑,脸上有几粒青春痘,带着一副塑料框眼镜和钢牙套,头发不但少还干枯毛躁,学习成绩不上不下,和班里同学也都是点头之交。但是,她也想被人看到。
周慧在投票界面写下了米晓露,然后在投票人那里填上了自己的学号。
“投票成功,结果待4月1日公布。”
周慧抬头看着米晓露,笑了。
END
作者:绿鲤(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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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男,二十六岁,时安局入职三年的警探,原本无功无过甚至因为搭档前辈是个工作狂而忙得脚不沾地的社畜一个。最近忽然因为自己的努力和前辈获得劳模奖章而鸡犬升天。好啦,其实我们刚结了一个大案,我也是凭本事拿奖的。
不知是不是之前跟着前辈四处加班而苦尽甘来,这个任务结束得很完美,加上前辈获奖的一千起案件中有四分之一都有我协助,局里批了我半个月的假。平时只会一起吃工作餐和局内聚餐的前辈也答应了我来一场两个人的庆功宴,于是我们选了一直没有机会去的滨海餐厅,准备吃过午饭后顺道去钓鱼。
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会预先设计并完美地完成所有工作。但他又与一般的工作狂不同,风格完全不死板,甚至有些幽默,爱讲笑话,冷热都有。那副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样子一度给了我“其实我们做的事情都非常简单”的错觉。在我为“简单的任务都做不好”而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怀疑人生的时候,前辈很快也出现在了那里。他并没有逮住突然消失的新人搭档教训,而是向我道歉了。那之后的工作中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放慢了节奏,把所有细节和要点、独家的诀窍都教给了我,陪我练习,让我的能力逐渐适应了工作强度。现在我们已经培养出了绝对的默契,数次一同出生入死又凭着这份默契平安归还,几乎是局里人人羡慕的最佳搭档。我俩的关系变得亦师亦友,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改口叫搭档,我也觉得我们已经可以做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但前辈很少提自己的事。这一事实一直都很有存在感。
每次有人问起,他会都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然后说"下次约在4月1日见的话就告诉你。"这三年里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这种玩笑堵回来,于是渐渐地我也不再打听那些事了。但这不代表我就会放弃寻找答案——于是在可以放肆喝酒的今天,我举杯向微醺的前辈说出了我长久以来的疑问:
“前辈,十年间穿梭一百多个世界,解决一千起案件,请问你这么拼的原因是什么?”
“你真的要听?”他捏着杯口带着醉意笑了一笑。
“嗯。”我郑重地点头。
“今天是几月几日?”
“3月31日。”
“明天是几月几日?”
“4月2日。”
“那么4月1日哪去了?”
他就那样愉快地望着我,带着一点压制住对手的得意。我得承认他把我问倒了,因为根本就没有4月1日。
“没有。”
“以前是有的,只是被偷走了。”
“哈?”
他仍旧是笑着,就像过去每一次教我新东西的时候那样,专注而细致地向我解释: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捕一个小偷。”
“哈?”
“他偷走了我们这个世界的4月1日,还很擅长隐藏踪迹。——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把他自己也偷走了。也就是说,他几乎将这世上与自己相关的一切都抹去了,包括记忆。”
“从出生证明到最后一次外卖记录全都没有了,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他偷走了我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即使没有人会帮忙我也要抓住他。”
他说话时的表情云淡风轻,我甚至吃不准他是不是在一本正经开玩笑,但我知道如何按照我俩的风格接过话茬——首先显出半信半疑的样子,然后认真发问:"前辈,既然他能把记忆也偷走,请问你是如何对自己的记忆做防盗处理的?"
"我没有做防盗措施,因为他必须回避我……换个思路,想一想他是怎么做到偷走4月1日的?"看到我一瞬间错愕的表情时,他像过去引导我推理时一样十指交叉撑住下颌,等待我的回答。
接受引导的我也在思考后得出了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他也是时安局出身?"
一般人想要跨时空作案,想要踏出第一步就难如登天。但时安局会赋予警探等外勤职员跨时空干涉现实的能力和执照,所以我们对内部的审查也非常严格——一旦有人出问题就是出大问题,需要特派专员去围剿的那种。
大概,真的有一个日期从我们世界的日历中消失了的话,确实是出大问题吧。
"Bingo."他打了个响指,"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有过另一个搭档。当然,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了。"
“我从一入职就跟他一组,一直合作到脾气不和都磨得心有灵犀的那种,你明白吧?十年前时安局的传说有我们好大一份呢。没有他……我就不是我。”
“有一天结了案子回来,我永远记得,那天是3月31日。他突然神神秘秘地看向我,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什么事?”我充当了这个发问的角色。
"他说等到4月1日告诉我,但你猜怎么着?"他看向我,目光锐利:
"那一年没有4月1日。所有人一醒来,就已经是4月2日了。连我一开始也没发现。"
"后来我发现不止4月1日消失了,他本人,还有关于他的记忆也消失了。"
“我的搭档一夜之间不见了,而我一时没有察觉,只觉得生活中到处都有空出来的地方,本来两个人的任务也变成我一个人的……”
“那种有重要的事情忘记了的感觉很糟,把那些记忆找回来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的。”
“当然,这也让我一度过得十分糟糕。想想看,我所记得的世界是4月1日存在的世界,而我所生活的可是一个不存在4月1日的世界啊。”
"直觉告诉我他这么做与我有关,可我抓不到他就得不到答案。"
在最开始我是有点害怕他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但听到这里我已经开始怀疑他说的是真的了,平日里那些无中生有的冷笑话——诸如两个自古融洽的国家之间打过一百多年的仗、某位不存在的女王的名言、人们并不饲养浮游鲸来搞消防、或是月亮其实只有一个……难道这些被当做玩笑的荒谬言论才是真实的?我不禁开始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所看到的该是一个多么扭曲的世界?
这些年来他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世界之间的努力就是为了纠正这些扭曲吗?
还是为了一个过去的,我永远无法替代的搭档?
"那……"我深吸一口气:"后来其他世界的案子也是他引起的?"
他笑了一笑,换了个姿势让背靠在椅子上。
“就像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我们的世界,尤其我们这些时安局的人,因果总会和其他世界勾连在一起。他涂掉了一个经常出现的词,就势必要去修改所有相关的句子来让故事看起来通顺。”
“为了让没有了他的逻辑变得合理,又不至于在天然自洽中滑向更加难搞的局面,他就得去各个世界作出调整,来‘圆谎’。”
“我试过向局里汇报这件事,但由于怎么查都没有眉目,加上除我之外没有人觉得异常,他们就开始怀疑异常的是我了。关于我的搭档从整个时空中失踪了的事情也没有立案。”
“我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但现在看来,那时候我再努力也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也掉进坑里。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只有看着世界一天天地变了,变成只有我不能理解的样子。”
“只要你去看一看局里的总观测系统就知道,混沌程度在以没有规律的速度增加,而非像我们努力的方向那样趋于有序。哪怕不为他没说的那句话,我也得把他抓回来。”
"我试过守株待兔,希望他能再来偷走我的记忆,但他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我记住了他靠近时的感觉,不想被我抓到,所以不出现。我也只能主动出击,到处追逐可能与他有关的事件。"
“只是,他总能偷走一些关键的小东西,让我在一步之遥错失良机。”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作为一个普通的时安局警探,我还没有厉害到能抓住这个偷天换日的家伙啊……”
“啊……”我有些混乱地也用同样的姿势靠在了椅背上。我得承认可能是因为有酒劲加持,我确实在认真考虑他所说的事。
关于观测结果的反常,这三年我确实不时就听人提起。时安局的总目标是降低各个世界的混沌程度,努力让文明有序地延续发展,说白了就是保养维护每个可连接的世界,让它们活长一点,再长一点。在时安局的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的同时,混沌程度以微小的幅度不降反增,这确实比较反常。只是因为幅度很微小,被观测站认为是正常的阶段性浮动。
难道那不是我们所无能为力的大规律所致吗?
有一个人带着他的期许消失了,在时空的各个角落圆一个巨大的谎言来回避已经将之戳穿的他。
“有我能帮上忙的吗?前辈。”
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之前的云淡风轻一扫而空:……“已经十年了……一个人到处找他都成了我的生活方式。”
继而笑容回到了他脸上。他抬头看着我,目光温和:“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一个人追捕下去,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一个那么优秀的搭档了……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变数。”
他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比放带薪长假还要高兴得多。
“如果你愿意参与到这件本来只跟我有关的事里,那就太感谢了。”
我笃定地点了头,而他也换上了认真的神色作为回敬,像每次开始任务时那样向我说明起最基本的情报:
"他的名字是——"
——。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前辈说到“名字”一词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脑袋浸没在水中的感觉。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闷闷地隔着水在耳边说:“趴下。”然后他手掌的温度按在了我的头顶。在失重的感觉里我不太清楚他做了什么,但是突然变得让大脑不能理解的视觉画面告诉我,现在他把我按在了桌上。而刚才我肩膀后面的位置,视野的边缘伸进来一只像是由不断变化的、扭曲的珠子串成的手,正被前辈用锁定装置死死抓住手腕。
“果然,你来了。”
“我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在视听触觉和延伸的痛楚彻底搅成一团,意识完全陷入混沌之前,我听见他那么说。
当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局里诊疗室的天花板。看天光似乎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扭过头去看监控仪器上的日期。
没来由地,我刚才竟然冒出了“今天会是4月1日吗”这样古怪的念头。不过看起来世界并没有改变,今天仍然是4月2日。
我躺了一会儿,护士说我身体各项都正常,只是被强行抽取了部分意识和记忆,休息一两天就好。而护士前脚刚走,前辈后脚就带着三明治进来了。他抱歉地看着我,但脸上仍然是平日的云淡风轻。
“感觉怎样?”
“嗯……一切正常。”完全醒了酒的我在床上坐起来,伸头望了望,他确实没有带任何文件来。
可能是察觉了我的目光吧,他把三明治放在床头柜上,跟我说起了这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抓到了正在夺取记忆篡改世界的神偷本人,前辈心心念念了十年的这一系列事件终于立案了。局里承认了他所说的十年前的搭档确有其人,并用最高级监狱收押了那家伙。现如今时安局正在启动大调查,准备一边进行审讯一边对照计算出的“原本的”历史轨迹来一步步核实究竟哪里产生了扭曲,再派专人去一点点修复。
当然,偷走的东西是需要追回的。只是听说神偷目前的状态不仅难说还是不是人类,连有没有完整的意识和人格都说不准。看来无论是审讯还是修复都工程浩大,来日方长。
“所以……这一次作战,我是不知情的诱饵?”
“非常抱歉我亲爱的搭档,但是没错。”
“哈……”这样一来虽然帮上了忙,但我完全没有努力,抓到了这么个扰乱世界的家伙也毫无成就感,只得无力地叹了口气:
"可以讲解一下为什么是我吗?"
“为了隐匿踪迹,他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偷走了。”
“但他偷不走最后一样和他有关的东西。”
“——他不可能偷走我。”
“但只要出现了新的,知道他的人,并且决定对他进行干涉,他就会来偷取关于他的记忆。所以我设置了这样一个陷阱,并让条件单纯到极致。”
的确,只是两人去吃个饭而已,在我确定要干涉并得知他的名字之前,我与那位神偷没有关联,不具备让他出手的条件。按照前辈的说法,必须把过程尽可能缩短才能让成功率增加。
而我应当是唯一一个在得知时就会决定干涉的人。
"而你是唯一一个只要我说就一定会参与进来的人。"
前辈笑着看着我,我也抬头去看他,目光交汇时,之前一度有些低落和不甘心的情绪就像春雪一样消融了。
"那件要在4月1日告诉你的事情,知道了吗?"我问。
"还没呢。"他笑着耸耸肩:"我要等他在4月1日亲口告诉我。"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再去跟一下进度。下次换我请你。"
"不愧是10年100世界1000案的劳模啊……"
"这个案子结了我就开始摸鱼。"
"你之前每次都这么说!"
"哈哈……"
前辈心情大好地离开了诊疗室,我则大口吃起三明治,准备休息以后再去一起追回这个世界的4月1日。
只是,那个时候——
我现在完全记得关于那位神偷的事情。
——那他从我这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