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炎热的下午,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儿打着旋儿掠过天空,“扑棱棱”地一头钻进林立的高楼,瞄准一处住户,顺着大开的窗户飞进去。
“老八!”手握游戏手柄的李芽从懒人沙发上连滚带爬地起来,奔过去掩上窗户,“滴”地一下打开空调:“你可算回来啦!”
正是最热的时候,阳光毫无遮掩地照进来,使得她一小会儿就出了满脑门的汗,可祖宗遛弯儿不回来,她哪敢关窗,于是硬生生靠冰箱里的汽水儿捱过了这半个多小时。
老八转过头,用绿豆大的小眼睛睨她一眼,算是表明自己听到了。
老八是只八哥,且是只根正苗红的北京八哥。李芽哥哥几年前跟着家里大人去北京出差,路过阜成门,新官园的大门口正挂着几个笼子,里头鸟儿叽叽喳喳,可就只有老八嗓门儿最大。
彼时李芽正在电话里吵嚷着让他给带点特产回来,他一琢磨,干脆买下这只八哥拿回去给妹妹解闷,也好过这话唠天天来烦他。
事实证明摆脱话唠的方法正是给话唠也找个话唠,一人一鸟凑一块老有说不完的话,老八脑子没有核桃大,李芽竟也能和它聊得来,天天“老八老八”叫得亲热。不过自从今夏那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梗火起来之后,李芽就再没在人前叫过这个名字了。
“出去玩儿这么久,你渴不渴呀?”李芽托着下巴看它。
老八是只很聪明的八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新官园花鸟市场没有比它再能说会道的鸟,它口齿伶俐又爱逗乐,吉祥话装满一箩筐,见谁都要撒点,可唯独对李芽爱答不理。于是,它“嗯”了一声。
李芽站起身,给它的小碗里头盛了点清水。
老八喝完水,“嘎嘎”叫两声,慢悠悠在沙发上踱步,蹦跶两下,机警地环顾四周。李芽奶奶养了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又黏人又爱撒娇,可却是老八的宿敌,这几天奶奶来家里小住,把猫也带过来,于是她怕得天天把老八关在笼子里,只有每天正午才放出去一小会儿让它遛弯。
“咪咪被送去宠物店洗澡啦。”李芽悄悄说。
老八偏过头盯她一会儿,好像是听懂了,才大摇大摆飞到茶几上,用爪子摆弄遥控器:“德O社!”
李芽被它逗得直笑,打开电视给它调出相声频道。
或许是从前在新官园时它的前主人爱听相声,于是这个习惯到现在也保持着,最近德O社相声是它的新宠,看了之后老嚷嚷着要请人吃大肠刺身。
李芽也爱听相声,倒不如说,除了学习之外她什么都爱干,可假期里父母家长老是督促她学习,连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哥哥都来凑热闹——凭什么!他自己都是把暑假作业堆到最后才做!
今天家里没人,她这才有机会玩会儿游戏。
老八一边看一边学电视里头捧逗两人说话,把李芽逗得“咯咯”直笑。这边动静太大,以至于她竟放松警惕,连门锁转动的声音都没听到,等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她转过头,正和刚进家门的爸爸大眼瞪小眼。
“李芽!”
李芽爸爸两眼一瞪,把李芽吓得往后一缩,随即她想起来自己的救星在这,又探出头,喊:“奶奶!”
奶奶果然跟在后面,她应了一声,抬手拍了下李芽爸爸的胳膊:“你这么凶干什么!还不许孩子看会儿电视了吗!”
可实际情况是李芽就算在他督促下也不肯好好学习,从来都是磨洋工,在书桌前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时间肯认真写作业,剩下的时候全在扣手指头。
老人家在这,他也懒得和李芽计较,只放下手里的菜说:“你跟我过来。”
李芽忐忑不安地站起来。
她心中惴惴,一时忘了沙发上的老八,不过这八哥聪明,自打人一进门就自发飞进了鸟笼里,还把小铁丝门给自己掩上,让奶奶怀里那只叫“咪咪”的公猫找不到机会扑它。
“李芽。”李芽爸爸把她带到书房,“还有一个月你就要出国了,英语学得怎么样了?”
李芽涨红了脸,吭哧了半天,就是不说话。
于是爸爸叹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沓黄符纸递给她:“那你画几张符我看看。”
又是检查作业环节。
李芽从小到大最怕这个,好比书法兴趣班的菜鸟在书法协会会长面前练字,无论李芽怎么画都达不到“会长”的合格线。可不画显然不可能,爸爸是最古板的人,自从确定留学以来,他最怕的就是李芽在国外呆几年就忘本,连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个干净。
李家世代都是茅山派的传人,茅山又在符篆三山之列,虽不比龙虎山香火鼎盛,但仍然是道教最古老,传承最久的门派之一,于是李家对小辈约束也较严一些。
她慢吞吞捻起毛笔,又蘸了点朱砂,笔尖悬在符纸上方一动不动了半分钟,才抬起头嗫嘱道:“画...画什么符啊......”
李芽爸爸被她气得青筋直跳,但想想是自己亲生的小孩,又勉强压下火气:“你就画个清净符吧。”
清净符好画,从前考试周,李芽夜里复习时,就常作剑指,在自己手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画清净符,霎那头脑清明,背书事半功倍。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起笔画好,乖乖站到一旁。
爸爸看过后,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但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忧愁地叹口气:“你到了国外,也不许荒废老手艺,每天至少要画三张符,不许敷衍,拍给我看,记得吗?”
李芽闷闷地应了一声,正恼火怎么到了国外也逃不了检查作业这环节,又想起来自己惨淡的英语成绩,更加难过了。
她正在为自己的外语发愁,就听见父亲咳嗽一声,不咸不淡地说:“行了,你今天的单词背过了吗?没有就快去背,一天20个,晚上默给我看。”
李芽眼前一黑。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书房,客厅里奶奶在用她的老式收音机听评剧,里头新凤霞刚唱到:“皇儿,有本只管奏来!”老八侧着头跟老人家一起听,看见李芽出门,就拍打着翅膀,贼兮兮地叫:“皇儿!”把老太太逗得不行。
李芽懒得计较,瞪了这小畜生一眼,三步并两步作地跑回屋了。
道家这么多符咒,怎么就没有中英转换符呢?
她趴在床上,闷闷地想。
新型大垃圾,看不懂的地方不要问,因为我自己也看不懂
果实
一、
神父在走过小麦田边的时候捡到了一把镰刀。
镰刀的主人名叫法比奥,是在这座小镇里生活的年轻农夫。去年春天的时候他与这里公认最漂亮的女孩儿莉莉安娜结为了夫妻,神父曾为他们做过见证;今年夏天这对夫妇平安得到了一双儿女,神父曾为孩子们行过洗礼。
镇里无人不羡慕法比奥。受大家喜爱的年轻人,每年都会和他的几位朋友亲自赶着马车,将收割好的小麦送去东面的大城市里,再用收来的报酬与商人交换物资。时常他们的身影还未出现在小路的尽头,赞美天主的歌谣便会先一步飘过来,为他们伴奏的马蹄叩击着地面咚咚作响——每当这样快活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小小的村镇便能热闹上好几日。他们带回从契丹国交换来的布料,让镇上的裁缝缝制成漂亮又牢固的衣裙;他们将从未见过的食材和香料包裹紧实,又根据记忆编写了食谱,把它们卖给当地的厨师和酒馆;他们翻出行李最底下的小布包送到镇里的医者手上,好让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不再畏惧伤痛与疾病。当他们打点好了货物和酬劳,终于能够各自踏上回家的路途时,最后再悄悄地将一枚镶嵌着宝石的胸针塞给自己的妻子。
可在初秋小麦开始播种之前,法比奥却染了病。那是在他的孩子们将将出生的时候,于托斯卡纳的大城市里悄然传播的疾病。他们进城没过太久便发现了异常,随后急匆匆地做完了交易赶了回来,但没能来得及——于是今年他带回来的不止生活和故事了,小小的瘢痕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随着赞美诗一起传了回来。
往年神父也会随他们一起到城里去,同各处的司铎们交流一年所获。而后他们一同面见教皇,聆听那离神最近的仆人的带来的指示。今年他被一场风寒打断了行程,没能一同前往——结果三天前法比奥在他的祷告中合上了眼,现在正安睡在修道院后的墓地里。与他同行的人们也无法幸免于难,木匠抓挠着泛红的胳膊,抱怨为何最近的棺椁一具又一具。
这片可怜的麦田还没来得及得到播种,便失去了自己的主人,到了冬天就只会剩下空荡荡的一片。他不知道天主为何要早早地将这位善良诚实的年轻人召回到身边去,只留下家里无力耕作的妇女和幼童。唯一令神父心生慰藉的是,修女昨日在晚祷后来了一趟,说给莉莉安娜和孩子们做了检查,他们身上并没有出现那些斑驳的黑紫。
神父替逝者拾起了镰刀,继而轻轻叹息起来。深夜他来到墓地,将农具丢进干枯的秸秆中间,又取来了火石。他相信火焰能烧死疾病,可是他又无法告诉这里的其他人,法比奥的尸体被自己用这方式处理过,现在墓地中的棺材内只存放着燃烧过后剩下的灰土,还有几块烈火也无法完全消化掉的骨。
“——把你们对待异教徒的方式用在这么善良的孩子身上,真是难为你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神父险些弄丢了手里的打火石。他惊惧地回过头,看到陌生的男性站在自己身后,朝着自己和自己身后枯草上的火苗眯着眼笑,看起来十分满意。神父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之间仅留有两步的距离。而平日里除了行脚商和行吟诗人,鲜少会有人唐突造访这里,男人裹着鲜亮夸张的华服,既不似这片土地的人,却也同那大城市的住民大相径庭。
“你是什么人?还是说……是恶魔?”他借着火光,看到一对犄角从男人的浅色的发丝下支棱出来,卷曲成令人一眼看上去便能感到舒适的弧度。他曾在与其他城市的司铎们交流时听闻过些许传说,但他一直以为那是本应只在教典记载内出现的存在,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同胞们都未曾真正地遇上过。
“你看,这不是一猜就中了吗?不过不要慌张,我是来帮你的。”男人笑着对神父伸出手,在露出长长而尖利的指尖后,又在片刻之内恢复了与人类的手掌相同的模样。
“你不必蛊惑我——我不需要恶魔的帮助。”神父摇摇头,“回到你该回的地方,我不希望在这里进行驱魔仪式。”
“唔,蛊惑,好吧,神父先生你说是便是。”恶魔轻快地说着,“你想驱赶我我也不介意,但我只是很单纯地认为我能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所以才特意来和你打个招呼。”
“我需要的?我只需要对主的信仰之心,主时刻在看着,他会——也只有他能够给予我所有我需要的东西。”神父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他自己都无法确信曾经学习过的驱魔仪式和祷词能不能奏效,但他仍旧紧紧地抓着它,仿若它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
“可是你的主正在放任优秀的年轻人一个个死去……啊,要说主在看着倒也没问题。”见到神父的反应,恶魔没有表露出畏惧,反而饶有兴趣地向前。他进入了神父只要伸手便能够着的范围内,“哎,对不起,一开始我不该用那种话和你打招呼——我不是来苛责你的。其实你做得很对,木头棺材可封不住瘟疫,不如一把火烧掉倒也干净。”
神父没有回应,他想将手里的银制品刺入对方胸口,让对方在主的审判下化为灰烬,可在漫长的沉默和僵持结束后,他颓丧地掐灭火焰,绕过了恶魔身边走回去。他知道恶魔有一条擅长为自己辩解的舌头,它能将任何违背伦理道德的恶行正当化,他须要分辨清楚,须要进行反击。
只是他忽然想起了葬礼时那持续了的长久沉默,这令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道理去反击了。
“你若想慢慢地考虑也无妨,我的耐性比人类的性命顽强得多。”恶魔的声音自他身后再度响起,悠悠地飘到他的耳旁。
疾病肆虐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听说很多人从城里逃了出来,正四处寻找住处。他想试着收留,却发现任何一位医生都对这传染病无能为力——终于在某一日,医生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而神父在桥洞下找到了来不及处理和掩埋的尸体。
“神父先生,神父先生……无论如何,请您向主替我们传达我们的祷告和请求吧!”
莉莉安娜带着她的孩子们前来祈祷。曾经笼罩着她的光芒不再,只剩下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她的嘴唇也皲裂开了,血液仿佛随时都会随着她说出口的话语滴落下来。
“请不要害怕……主定不会抛弃你们。”
然而在他将襁褓中的幼儿们交给莉莉安娜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住了——他看到熟睡的女孩小腿上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红斑,修女在给他们做检查的那一日还不曾见到过。他僵硬地维持了一会儿递还的姿势,又赶在年轻的母亲察觉到异常之前回过神来,将他们送回到她的臂弯里,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按捺住哭泣和呕吐的冲动。他怀疑那是染病的前兆,他害怕这疾病会从这一小块瘢痕转变成吞并他们一家所有人的泥沼,他憎恨没能把这个事实告诉莉莉安娜的自己。
他送他们离开,继而垂下脑袋,又握紧了自己拳头,指甲划破了他的手掌,又嵌到他掌心的肉里面去。主啊,您带走了那三人的挚爱,现在又要将他们也陆续地迎回天上吗?为何您会选择这样残忍的方式呢?若是法比奥曾犯下过罪孽,那就由未能察觉到的我来替他忏悔,请不要将责罚落到那干净懵懂的幼儿身上!他哀伤地请求着神,却得不到答案。他就这么在圣母像跟前站着,几近呆滞地从清晨等到了夕阳西沉,就连小修士们喊自己动身做晚祷的时候他都没能发出声音,仿佛失去了答复的能力。
直到信者们悉数离开了教堂,而修士修女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房间,他才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用尽了浑身上下仅剩的那一点儿力气。现在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犹豫着分开几乎黏连到一起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
“恶魔,你在的吧?”
他话音刚落,视线就被骤然现形的人影挡住了,恶魔与他相对而立。现在他看不到耶稣,也看不到圣母像。“我说过,在耐心耗尽之前我都会随叫随到的。”恶魔说罢对他友好地挥挥手,“看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我可否认为你一直都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以此为乐?”
“这么说听起来有些无情。我是想避免自己的行动被你全部当做引诱,所以才打算等你亲自行动。顺带一提,虽然我十分期待你的呼唤,但我没有低级到拿这种事寻开心。”
“那么恶魔,我需要药。”神父缓慢地开口说道,他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边剐蹭着他的咽喉和舌尖,一边艰难地从血肉里爬出来的。恶魔这才发现他没有带着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十字架。“药草,巫术,什么都可以……如果你能给予我治好这恶疾的能力,我就和你交易。”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我的性命,我的灵魂——你只要能做到,这些东西你尽管拿去便是。”
这名人类的语气僵硬无比,却透露着决绝,这令恶魔觉得有趣极了。他先是挑起眉毛,又挡住嘴唇,似乎想要维持住体面——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最终当着神父的面快活地放声大笑。“不要那么严肃,我未来的好伙伴!我当然,当然能教你如何应付那白马的骑士,不过我并不需要你所说的那些回报,太沉重了,太沉重啦。”他忽然握住神父的双手,像是一名正与其推心置腹的友人。“我渴望长久的、持续的交易……你若是早早地死去,我会感到非常困扰。”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别着急,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交换的内容——”恶魔漂浮在半空中,低头看向神父,他的情绪藏在双眼漂亮的弧度后面,故意让神父无从解读。“我想要的是联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或者说情感也可以。”他见神父没能理解,很快作出了补充:“朋友之间流淌的情谊,父母灌溉给孩子的亲情,令恋人们如胶似漆的爱……这些东西就是我的食粮,并且能令我身心舒畅。顺带一提我个人比较青睐的,是血亲之间无私的奉献和给予。莉莉安娜女士的身上就有我寻求的东西,它促使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们,我想得到它,将它一口吞下。”
听闻这个要求,神父沉默了许久许久。他像是在试图理解,像是在权衡利弊,又像是在酝酿反驳的语句。“……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只要把她和孩子们带到这里,让你带走你想要的东西,我就能得到治好传染病的药吗?”
他的话令恶魔始料未及。
“当然,我向你保证,不然我们今后的合作从何谈起呢?”恶魔快乐地眨了眨眼睛,“不过刚才我听到你说‘只是这样’对吗?神父先生,你认为这是一场廉价的交易吗?”
“不是这样的。”人类意图逃离恶魔的凝视,却没能做到。“我只是觉得若换做我,我一定愿意牺牲这份感情,这不是很艰难的决断。”
“哪怕你拯救的人们将与你再无关联,你们之间再也无法萌生任何爱意?”
“可这样我爱过的他们便能活着。”恶魔的话语反倒令他坚定了起来,“人因原罪降临到地上,历经洗练,赎清罪过,肉体的枯朽只是短暂的别离,圣洁的灵魂终将在大爱里相会……可是我……恶魔,我忽然有一点理解为何你会找到我了。或许比起万能的主,我更爱在这里活着的生命,我不想过早地和他们分开。”他看着恶魔的眼,感觉豁然开朗。
二、
在户塚常世念完最后一段台词的时候,尼洛正好也合上了自己的剧本。“有点僵硬。”他点评道,“所有的行为和语句都像是有人用枪指着你去完成的,我认为这种表演不会令我们的观众高兴。”
“我不是演员,就连祷告的时候都是一边回忆以前家附近的教堂,一边有样学样。”常世把肩头的绶带一把扯了下来。“更何况,我根本不想演。”
“哈,后半句才是真心话。”尼洛似乎并不着急结束这场交流,反而找了个舒适的座位坐了下来,并且朝自己的搭档莞尔一笑,“你既然能在生活里永远扮演女性,为何却不能暂时地演一会儿剧本里的角色呢?”
常世当着他的面换下长袍,又将女式衬衫和连衣裙套回到身上。尼洛耐心地等待搭档重新打扮好自己,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其实您可以直接把我看做女性的。”最后常世将长裙的拉链拉到顶端,再把滑进领口的长发捋到背后,这才与他相对而坐。
可尼洛听罢却轻轻摇了摇头,“那不行,我见过真正的女性的内心,你身上的那一颗和她们完全不一样。这是不可以随意混淆的东西。”
“……尼洛先生,今天的排练已经结束啦。”
“我也没有在念台词呀。”黑帮首领一脸无辜。
户塚常世打量着对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直接离开座位回去休息。他并不擅长应付尼洛这样热情洋溢又自在快活的家伙,就像剧本里的神父只能在恶魔热烈的邀请下节节败退那样。显眼的伤痕攀附在尼洛的右眼睑上,倘若那刀伤再往深处去一点,这整颗眼球就会被彻底摧毁掉。想要在这样的位置留下痕迹并不容易,那须是舍弃了所有的防守,将整条性命豁出去才可能会得到的东西。
他对尼洛这个男人经历过什么兴趣不大,但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即便这个男人的半张脸庞都被鲜血覆盖住了,也一定能无所顾忌地对他人展现笑容。比起逆来顺受,那更像是无所畏惧。而现在龙也好天使也罢,演出也好死亡也罢,这个男人仿佛不会被世间的变故所撼动那样。常世想了想,觉得自己倾尽一生都没有办法做到,他突然感觉到有那么点羡慕。
“其实我觉得我们可能挺相似的。”尼洛见常世沉默着,忽然主动提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揣测。
“您说我们很相像?这到底是指……?”
“嗯,比如我们都一样,无法毫无顾虑地走在阳光下面——你身上有我们那边的味道。烟草和香水都遮盖不了硝烟和血。”
他的话令户塚常世下意识地绷紧了手臂。谨慎的用词,柔软的动作,被压低到极限的警戒心——明明一切都与自己日常的表现无异。“我不明白您在指什么。”他眨了眨眼睛,使自己尽可能看上去耐心又和善,“而且,屋外不就是阳光吗?”
“这样吗……看来是我排练得累了,说了一点胡话,请你原谅。”好在尼洛没有继续对这问题深究下去,常世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在寻自己开心。“不过我有点在意,这个地方让你很不安吗?”
“当然会。不如说,丝毫没有动摇的您才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唔……常世以前有没有见过蚁馆?”尼洛忽然捏着下巴,说起了与现在的话题毫无关联的内容,“就是那种……准备一个足够宽敞的玻璃缸,把完整的蚂蚁巢穴搬进去,再以泥土,砂石和一定的苔藓和植被堆成与外界地下类似的环境。”他见常世有些茫然,便用胳膊向他比划了一个较大的四方体模样。“只要定期照看和投食,就能得到很不错的回报——从个体的生存模式,再到整个族群的兴衰更迭,缸外的你我能将它尽收眼底,我觉得还挺有趣的。而且通常情况下,也没有人会突然脑袋一热将整个玻璃缸砸毁,收拾起来非常麻烦。”
“您是指,现在我们被当做蚂蚁一样饲养是一件好事?”户塚常世明白了过来。
“当然不好,但至少目前不坏?”尼洛笑了,他从自己的腰侧取出一件物品,将它丢到常世跟前。“因为我总是容易陷入危险的事情嘛,所以一直保持着带枪的习惯。可当我在这里醒来的时候,里面本应装满的弹夹已经消失了;我又听说有人来的时候带着小匕首,结果现在它连一段完整的苹果皮都削不下来。这儿的住民夺走了我们所有的自卫手段,却对我们礼貌相迎,这代表我们存在一定的价值。”
“价值?”
“对,”男人点了点头,“记不记得天使说我们是作为审判的素材——我想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只要我们这些素材自己不做出格的反抗,他们应当会珍视我们的。”
“这个说法有点残忍呢。”户塚常世这么说着,却不由得笑了出来。“尼洛先生认为,即使自己被这样看待也没有关系吗?”
“我当然没有那么好脾气,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无畏,这只是一时的妥协。在摸清楚所谓的观众和管理人的底细之前,当一名乖巧的小演员是最安全的。”尼洛将台本和手枪收了起来,“虽然刚才用蚂蚁来举例,但毕竟我们不是真正的昆虫,幸运的是我们只被要求演戏,而不是相互厮杀。蚁馆总比斗兽场要好。”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更何况你我也不会真的成为昆虫,对吧?”
三、
在莉莉安娜凝神祈祷的时候,神父向恶魔讨要了三件物品。
神父以她对法比奥的思念换来了治愈瘟疫的草药。他把得到的药物描述成了来自远方教会的恩赐,将它们送到每家每户。于是本应在镇里掀起惊涛骇浪的疾病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父又以她对男孩的关爱换来了一把烈火。他让恶魔在深夜的时候点燃了所有因传染病丧命的人们。原本烧上整整一晚后仍留下不少骨骼的尸体,现在于顷刻间便化作一蓬干净轻盈的灰烬。
神父最后以她对女孩的爱怜换来了一包种子。他替永远都无法再拿起锄头的和镰刀的人们将种子深深地播种到地下。现在田地上已经泛出了浅浅的一层嫩绿,待到明年夏秋的时候,丰收的快乐便能让所有人忘记今日的苦痛。
然而这片土地重新活过来的时候,那名被他选作牺牲的女性再度找到了他。
“神父,我认为我有罪。”莉莉安娜在他面前忏悔,“我知道,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大家的身体在慢慢康复,地里的作物也长出了新苗,如您曾经所说的那样,主真的没有抛弃这里!可是……可是啊神父先生,为何所有人都幸福地生活着,唯独我被排除在外——我变得不再爱我的孩子,这让我如何是好。”
神父听闻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知道年轻母亲那温暖柔软的爱早就成了恶魔的食物,他也知道现在恶魔就在他的身后看着,同时为他挡住了主的目光。“不再去爱吗……那么,你会憎恨他们吗?”他向莉莉安娜发问。
“不,我没有。”她摇了摇头,“事实上比这更糟!我无法向他们倾注任何感情,亲吻和拥抱他们的时候,我会感到生疏和痛苦,仿佛自己在触碰两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可是怎么会这样?他们就是我和法比奥的孩子呀……啊……对了,最近在想起法比奥的时候,我竟然无法流下泪来,明明我应该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无法爱人的人生,究竟还有意义吗?救救我吧,神父先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求您为我告解,求主宽恕我的罪吧!”良久以后,她猛地抬起来头来,哀伤而疯狂地向神父请求。她下意识抓紧了神父的手腕,神父感觉到困惑和恐惧随着她的力量蔓延上来,几乎直直地逼入他的心。
“请不要害怕,”他只能安抚对方,“法比奥和你都是虔诚的信者,这只是一道小小的试炼。我会为你祈祷,将来你们一定能够再度相会的,待到那时世间最纯净爱和灵魂便会归还于你……无论如何都请不要放弃。”
他做了一同漫长而虔诚的祷告,这才送别了莉莉安娜。在刚刚把门关严的瞬间,恶魔的声音便出现在他的耳畔。“你明明很擅长嘛——我是指说谎这件事。”他回过头,看到恶魔给自己递来了一颗新鲜的苹果。“刚刚从果农那里买来的,别担心,我有好好把翅膀和额角收起来。”
“我别无选择。”神父没有搭理恶魔的示好,自顾自找位置坐下,仿佛耗尽了力气。“恶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你尽管问,我很想被你了解。”恶魔撇撇嘴,把果实丢到一旁的角落里。
“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人类之间的联系?”
“我想想……其实是因为这儿。”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确实我也可以像其他同胞那样,完成契约以后直接带走你的灵魂……背弃了神的灵魂会成为我们力量的源泉。可我很早就发现了,再强大的力量也填填补不了我们的内心——就算我能颠覆世界,把天上的神拉入地底那又如何?最后我仍只是一具空壳,这很无趣。”
神父摇头,他无法理解恶魔的烦恼。“人类是欠缺的,有罪的,正因如此我们需要补完自己才能回到主的身边。你们明明不需要变得完整就能存在下去。”
“你好像很羡慕?”恶魔坐到他的身旁,修长的手指没入到他的长发里。恶魔喜爱一些肢体上的接触。“这是我自己的喜好。我能实现你们人类的任何欲望,却满足不了自己——甜美的感情可以果腹,却无法真正地令我充实。而且恶魔之间通常都是相互嫌恶的,所以我们也不会以自己的同类为伴。看在我这样可怜又孤独的份上,就原谅一下我的挑食吧?”
“有人把自己和重要之人的联系看得很重。”神父将自己的双手紧扣,闭着眼回想莉莉安娜的模样。“我本以为大家都能活下去是最好的结果,可她今天的模样……她看起来很痛苦。我为了他们离开我的神,现在我不确定了,这对他们真的好吗?”
“不要这样想,我的朋友。你拯救了这里的所有人,他们对你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他们都需要你——以前是,现在更是,将来自然也是。”
“需要?”神父抬起脑袋。
“对,传不到天上的祈祷,你听到了,天主没能给予的恩惠,你代为伸了手,你才是这救世主。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幸福都在你手里。如果实在烦恼的话,就让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对了……你仍可以用爱以外的东西满足他们!”
“爱以外的东西?”
“对呀,”恶魔快活地拍了拍巴掌。“比如金钱,比如青春,比如力量,比如才华——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人人向往的乐土,变成富足兴盛的王国,而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神父想了想,觉得自己不想当王。于是恶魔推开修道院的窗户,让他探出脑袋去看。那漂亮的光景令神父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么恶魔啊,只要我支付足够报酬,你就能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吗?你能让我永远都被人们所需要吗?”
“当然,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一切,我都会送到你的手上。我正是喜欢贪得无厌的人——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这不是坏事。”恶魔捧起人类的脸庞,“正因为我们的内里一样空虚一片,所以才能心灵相通。”
从那之后,奇迹便真正地降临在这座小镇里。开裂的土地上长出了作物,行将就木的老者脸上恢复了血色,金币挤满了镇上的仓库。人们作出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诗歌,让它们随风飘远,从这片国土的一头穿透到另一头。恶魔以言语说服神父,神父再以言语替他取来人心。信者从四面八方用来,于是他们替神将信仰和爱全部收下。
想要得到恩泽的话,就去修道院向神祈求吧。若有人产生质疑,就一起往他的身上点一把火!恶魔时常在夜深的时候快乐地唱。
曾经可怜的莉莉安娜不再是唯一的牺牲品,越来越多的人们自发为恶魔提供起食粮来了。当神父重新和她说上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拾回了快乐。她重新对自己的孩子绽出了笑容,重新为他们提供了无微不至的照料,只是她的喜怒哀乐再也不会因为他们而生罢了。若是再来一场灾难,她定会放任那两条脆弱的灵魂离开自己。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神父想,只要自己代为取回他们的性命便好。
人们不知晓何为亲爱,何为情谊,又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呢!神父想,总有其他能够重新填满他们的替代物。
四、
尼洛在空旷的剧场幕后,以上扬的语调念着诗。
“我即是那个精灵,它惯于否定!
但也有理;因为万物既然生成,
理所当然也有毁灭;
所以最好全然无所生成。
你们所谓罪过啊、破坏啊,
简言之,被称为恶的一切,
正是我的本质特性。”
他读完一段,便走到自己搭档的身边寻求意见,“你说这种感觉如何?我知道这里有真正的恶魔存在,但是我想即便把人类臆想中的东西搬给他们看,效果也应该不会太坏。比如天使小姐,她就很喜欢人类的故事。”
“‘老想作恶却总把善促成’吗?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与之对应的神父却永远成不了浮士德。”
“哎呀,原来你知道。”
“正巧以前看过。”户塚常世把剧本端在手里,回想曾经读过的字,接着又抬头看向尼洛。“平庸而空虚,知晓善恶却选择随波逐流。即便真的被众人簇拥着坐上神的位置,即便他也同那赌注一样克服了一次又一次的障碍,他也不会去赞美这人生,他想要的东西只能从恶魔身上才能得到……尼洛先生,为什么虚无中还能生出爱呢?我无法理解生命如此执着于牵绊和爱的理由,拒绝完整真的是错误的吗?”
户塚常世认为比起恶魔,神父反倒更令他感觉不适。在背诵剧本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中野睦的模样——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选择带着她离开,那么歌舞伎町就会成为他的乐土;如果当时自己选择留在原地,那么现在至少不会让她真正的失去一切。这样的想法让他时常在排练中走神,又在短暂的恍惚中惊醒。
“从剧本上来说,他们只是在想方设法填满自己的心——这么说的话,用梅菲斯特作为原型去想象可能也不正确……不过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有重视的人吗?”尼洛反问,“比如光是想想便令你心生满足的存在。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他们生存于世的信念,我觉得这挺重要的。”
“当然有——我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时常觉得痛苦,明明没有这种东西会更好,不是吗?”常世边说边把玩起演出服上的十字架坠饰,耶稣受难像被雕刻得惟妙惟肖。“我想,这里一定不是真正的伊甸。”
“你是指?”
“神需要的爱会是这样的东西吗?若没有蛇引他们吃下那颗识善恶果,若没有被逐出乐园受难,亚当和夏娃真的会相爱吗?伊甸和梅菲斯特一样,都是只存在于人间的故事里。”
尼洛垂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得出结论那般作了回复:“真是深刻的问题。”他笑道,“难怪你这般不擅长演戏……真可惜,我没能在地上与你相识。”
“没关系,其实我在地上不太讨人喜欢。不过,刚才您倒是提醒到我了——尼洛先生,您说这儿的观众会喜欢悲剧故事吗?”他忽然夺来尼洛放置于一旁的手枪,将它抵在太阳穴的一侧。
“——祝我旅途愉快。”他说着扣下扳机,格洛克发出轻轻的咯啦一声,最后什么都没能点着。他见对方朝自己伸出手来又僵在空中,想必已经想起弹夹里没有子弹的事实。“这样的戏码我倒是可以给他们演上成千上百次。”
“可这样的玩笑教人怪难受的。”尼洛摇头,“你甚至还没能与绿蒂相遇。”
“我只是觉得有点疲惫。更何况我不可能遇上自己的绿蒂,即便遇上了,最终我还是得以一首诗篇和一枚子弹收尾。而这里甚至没有子弹。”他向尼洛道了歉,将手里的武器递还过去。
五、
疯狂的小镇终于引来了教廷的目光,然而每一位前往那里察看情况的司铎,最后都不再回来——他们给教廷回了信,说这里一切正常,所有人的生活幸福又富足,仿佛主的荣光照耀,他们自己也选择留下。于是听闻这传说的人们都寻了过来,他们一边赞美着神,一边向这里唯一的神父忏悔告白,渴望自己也能分到些许的荣耀和祝福。
如恶魔所许诺的那般,神父真的得到了自己的乐园,除了无法相互珍视和奉献以外,定居于此的人们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一切。这不止撼动了教廷,也令皇室侧目。最终将神父召去的不是神的代行,而是王国的士兵。他们带着银质的器皿,催促神父同他们一起离开。恶魔无法跟在他的身边,可他倒不认为自己遭到了抛弃,反而觉得这样正好。
“这不是恩泽,”主教将神父唤到跟前,让一群信徒挡住他的去路。“这是恶魔的巫术,你是背弃了主的罪人,我能看到你脚下的地狱。”
“可是,罪人能给予人们您永远都给予不了的东西。”神父的语气平静,任由自己的咽喉被长枪和剑刃所指。“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守着自己那片小小的土地,但周遭的变化我也清楚得很。主教陛下,您一定有想得到的东西,您一定有正在烦恼的事情。无论是张贴论纲的流派,还是擅自译了教典又到处传播的人们,只需要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我就能实现您的愿望。再也没有人会妨碍到您,妨碍教廷的权威。”
他见对方开始犹豫,便进一步接近了过去。就同曾经恶魔与自己初识的时候一样。还差几步呢——他一边迈出步伐,一边悄悄地数。他把恶魔的模样从记忆里抹去。
“我能将这时代的激流填埋。”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刺痛。终于——终于抵达了——他循着痛觉低下头,看到银质的匕首没入了他的身体,令他的呼吸变得越发困难起来。这并非那腐朽老人的旨意,他往四周看了一眼,投出武器的人果然长了一张年轻的脸。逐渐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令他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很快往后倒落下去。可最后他没有摔在地上,好像是被一双手接住了。他知道总有人不会抛弃自己。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主教也好信徒也好,他们都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你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才对呀。”他听到自己唯一的支持者惋惜地感叹。“为什么会这样呢?”
“忤逆他的意愿,我就会被名正言顺地定罪;甘愿为他所用的话,我就会被鲜活又正直的灵魂消灭。无论如何我都会到此为止,好在这时候没有人会跑来说要赦免我的罪。”
“你早就想到了?”
他点点头,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几乎快要看不清恶魔的轮廓。时有暖流从胸口的伤口中自由地往外奔涌,但他懒得去在意这种事情。“你也不该来。虽然内里糟糕得一塌糊涂,可他们的仪式仍是货真价实的。”
“确实如此,可是我重要的朋友在遭难。”恶魔仍旧带着轻佻的笑容,诚实地给出了回答,“总有办法能离开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很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你自己的灵魂,是变作我的一部分,还是去那炼狱赎罪,想方设法回到你本该回的地方?”
“这我倒没想过,随你高兴就好。你若不喜欢这条灵魂,就放任它去。”他看到自己的血流淌到恶魔身上。“对了,最后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我当然是愿意的,不过将死之人还能给我什么呢?”恶魔垂着头,柔声对他发难。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易的时候我问你讨要过哪些东西?”
“我也当然记得——治疗瘟疫的草药,烧掉所有尸体的烈火,还有给人们带去温饱的种子。”
“对。草药我已经不需要了,火焰也只能点燃一次,但是种子,唯独种子我还留着。”
“你仍留着?”恶魔偏过了脑袋。
“留着。我好好地留了下来,然后辛勤地,小心地耕种培养到今天。”他对恶魔报以微笑,“现在我就把它结出来的东西还给你,作为交换我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拿着它,永远存在下去吧。”
他知道恶魔是聪慧的。说完这些后,他就发现自己又能够辨清对方的模样了。恶魔安静地站在原地,黑色的翅膀破开脊背猛地张开,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起来。就这样——就这样为他永远挡住那些被爱的人类,挡住高高在上的神,他看着难得沉默的恶魔,忽然心生快意。
审判总有一天会降临下来,愚蠢的人类和孤独的恶魔最终都会消失在信仰的洪流里面,他的乐土无法亘古不变,一切都和他曾设想过的情形相差无几。时至今日他仍觉得爱意远没有生命来得重要,可未曾拥有过的话又谈何舍弃?未曾爱过谁的话,自己又要以什么去成为最后的筹码?意识到这点以后,他便开始了播种。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着实花了很久才想明白。
“我还是第一次品尝到如此苦涩的东西,真是不得了的报复。”
恶魔的声音听起来与以往稍微有些不同。神父本以为自己还能再聆听一会儿那自在快乐的上扬音调,又很快意识到了并非事事都能如愿以偿。“被你发现了,谁让你一边说无法离开我,一边又不愿意为我结出果实呢?”他心怀遗憾,伸出手臂,似是打算与以往同样给予自己唯一的同伴一个拥抱,可他的指尖在将将触到对方手心的时候便垂落了下去。
恶魔独自回到了他曾经给予神父种子的地方。被夺走了爱的人们已经听闻风声逃离,脚步稍慢的家伙则被统统当做恶魔的奴仆带走。主教派人点燃了一把大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烧得干净。这样才好呢,恶魔坐在修道院的屋顶上,支着下巴想。
他在原地一边回味,一边独自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原本独一无二的至高教义都被分成了好几份,直到整个国家的轮廓都变了模样,他才等到了第一位重新造访这片废墟的人类。
“我是恶魔,自然能满足你的所有欲望。”他来到年轻人跟前,热情且友好地将对方的双手紧握。“但是作为交换,我需要你给我带来许多许多甜美的感情——顺带一提,恋人间的爱慕是我的最优选。因为多年以前我曾尝到一颗人类交还于我的果实,时至今日我仍觉得舌尖微微地发苦。”
六、
户塚常世倚在住所的门外,接连把一颗又一颗的薄荷味硬糖塞进嘴里,再用牙去嚼碎它们。他们今天结束了一次表演,被这里的观众允许得到一段时间的休息,可他自己毫无睡意,便只能在深夜一个人跑到外面。他久违地感觉到有些难耐,又想起自己刚刚戒了一整个月的烟草,现在他手边除了晚餐时顺手抓了一把的糖果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时他瞧见尼洛的身影,便主动开口打了招呼。“去看帕特里斯了吗?”
“对,他好像还挺适应的样子,这令我放心不少。”他朝常世招了招手,忽然变魔术般地丢了一根烟出来,“虽然可能不是你喜欢的牌子,不过还是来一支如何?薄荷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来这儿之前我刚戒掉。”常世露出苦笑,却稳稳接住了对方的馈赠。“不过多谢,恶魔先生。”
“入戏了?”尼洛把打火机也交给了他。
“入戏倒说不上,只是有感而发。我可不想和自毁一般的爱情共鸣起来。”他看尼洛也暂时没有回屋睡觉的念头,便让了一点位置给对方。“其实我有那么点羡慕您。”
“是吗?这话怎么说?”
“即便是这种情况,您仍旧没有从您的孩子身边离开。”
“可这说明我们父子也许都已经死了。”尼洛玩笑似的说出了沉重的话题。“我倒是宁可自己一个人到这里来,忧伤地去揣测帕特里斯独自在世上是否安好。”
“对不起,尼洛先生。”常世看对方耸耸肩,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去年夏天结束的时候我收养了朋友的女儿……年纪才到帕特里斯的一半。来到这里以后我一直都很担心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剧场,他们白天在那里完成了第一次的演出。“不少人都认为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天使也没有给出过明确的答案。”
他明明答应过中野睦,自己永远都不会抛下她。现在他食言了,甚至还没能看到对方成人。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坠楼之前还握着自己的双手说他们全家会一直在一起,常世不爱自己的父母,可那女孩子不一样:她那么的爱自己的双亲,却被迫与他们分离;她好不容易被带离了那片粘稠沉重的空气,却再度失去了依靠。那该是多么的绝望——常世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脑后开始隐隐作痛。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的揣测是正确的……我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中了一枪。”他见尼洛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毛,便向对方示意了一下自己肋骨下靠外侧的位置。“差不多在这个位置上,按照以往的经验我本以为不会出什么大事才对。”
“以往的经验?也就是说,我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看在烟的份上我承认,您是对的,我确实不擅长演戏。”他暂时放下了一年以来培养出的所有习惯与讲究,就这么原地蹲下。他想稍微喘一口气。“只是这着实令人不甘心——明明我才决定要好好地生活。在这里每一次迎接白天的到来的时候,我都会感觉有点失落,若生命的归宿真的是永恒的虚无,那该有多好。”
“但即使你真的成功地逃进虚无,那女孩将要孤独面对生活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尼洛说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的手肘搁在了木质的栏杆上,又将大部分的重量按压到上面。有那么一瞬间,户塚常世觉得自己把这个身影同中野睦的生父重叠了起来。“我不是想指责你,只是现在就绝望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对了,我忽然发现这里的雪地上竟然能开出花来,在这里也不能说全都是坏事,等以后哪天我们真的回去了,你就可以和小姑娘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情了——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快乐了几分?”
“确实,希望一切如您所说。”他应了一声,掐灭了烟草上的火。
*前置还没发所以我先来讲相声了
1.
蝶野都华咲,年16,世界闻名的fps选手,现在陷入了绝体绝命的大危机状态。
作为一个除了打游戏以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睁开眼会被拐到奇怪的虚拟空间,遇到所谓的“神”,然后还被神要求着演戏——演恋爱戏。
不表演的话就不能活下去。
“这是哪里来的整蛊节目,cosplay假面骑士龙骑?我还’不战斗的话就不能活下去呢‘,都0202年了!”
他愤愤地小声嘀咕,这剧情总觉得有很多既视感,他觉得自己多半在做梦,所以圆润地合掌躺了下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醒。
两个小时过去了——还在原地。
三个小时——没有三个小时,因为马上他就被长着小翅膀的人形生物拎起来了。
“都华咲哥哥,要努力表演哦!”
“……不准叫我的名字。”
他深吸了口气,认命地爬了起来。
总之表演就行了吧,也没说要表演的有多好,快点搞完快点回家。
2.
——你说私奔就私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蝶野都华咲此刻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没说出来。
这个奇怪的“表演秀”不但把他们强行困在这里,还给每个人分配了表演的搭档和表演主题,面对着大大的“共犯”俩字这个题目,他低下头决定不如打自己的游戏。
他亲爱的游戏机和老婆抱枕跟着自己一起被丢到这个空间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充电器好像在这里并不起作用,这又是万幸中的不幸了。
“神”分配给他的搭档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想法,名叫户松侑子的女人仿佛对被跟着一群陌生人一起被关在奇怪的异空间给神演戏这种戏码并不是很在意,反倒对着还一片空白的剧本心思活络了起来。
要演戏,演恋爱戏,他一个连galgame都通关不了的宅男,能干什么?
我看你这个神就是在为难我蝶野都华咲。
“综上所述,我觉得我们可以搞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成功私奔版。贫穷的村姑和和大户人家的少爷,本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勇敢地离开了困着他们的鸟笼,非常符合共犯主题的浪漫故事——”侑子拿着笔唰唰地写着,抬起头来,“你觉得呢?”
他挑了一下眉毛,决定先不承认自己其实根本没仔细听的事实。
“那就这样吧。”
“那我就这么写啦。”
叭叭了一连串的女人低下头去写起剧本,伟大的电竞天才翻了个白眼,抱着自己的抱枕决定先不说话。
怎样都好,他现在更想找到能用充电器的地方。
3.
“噢,亲爱的侑子……你亲手制作的面包实在是太美味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食物。”
他干巴巴地用毫无变化的语调读着台词,户松侑子摇了摇头。
“嗯……好像不太对。”
“哪儿不太对?”
“你觉得——”侑子敲敲剧本,“’你‘为什么要在说面包这里欲言又止?”
——因为你打了省略号啊。
蝶野都华咲在心里吐槽,表面上他还是做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从上面的剧情分析的话,你其实没有吃饱,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城堡里的小少爷,你并没有吃过平民的食物,你还想再吃一口,但以你的修养而言,直接说出来是很失礼的……”
“……说结果吧。”
“你的表情太僵硬了,蝶野君。”侑子认真地说,“你需要……把眼前的面包想象成你喜欢的东西。”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在脑袋里进行脑补。站在他面前的是可以无限充电的游戏机,和他最喜欢的、世界第一无敌可爱的虚拟偶像乌贼公主——
“亲爱的侑子!”他深吸了口气,睁开的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你亲手制作的面包实在是太美味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食物!”
“就是这个味道,nice!”
蝶野都华咲扶住自己的额头,决定放弃思考自己的表情此刻看起来像什么样子。
4.
“好在这边连衣服都给我们提供了,真是太棒了——蝶野君,我们就要上场了,你为什么拿着游戏机?”
“……我这是在看剧本。”
“原来如此!游戏机的功能还真是多种多样!”侑子恍然大悟。
不是吧,你还真信啊!
蝶野都华咲震惊一整年。
“所以这个’私奔‘,我真的要站起来跟你一起跑吗?”
好傻哦这个场景。
他勉强地放下游戏机询问,对方思考了一会儿,一敲手掌:“或者,我们可以换一种更轻松的形式?”
5.
“咚咚”声在窗户的道具上响起,穿着村姑打扮的户松侑子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
“蝶野君、蝶野君!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
“不,我不——”差点习惯性说出“我不想”的蝶野看见了台下微笑着的神明们,挑了个眉头,话语转了个弯,“带我走吧,侑子,带我离开这里!”
“好嘞。”
高大的村姑小姐敏捷地翻进窗户一把捞起小少爷,从窗户跳了出去。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蝶野都华咲想一头钻进地下。
我想念我的抱枕和床——他悲哀地想。
删了十几遍草稿,终于放弃画画了……
还没有写完,才刚开个头,三天连三千字都憋不出来qwq
—————————————-
“你觉得我会信吗?再编下去,我们的对话可以不用谈信任了。”音帆看着眼前的男子,目测25岁左右,西方人的面孔,更像是美国人吧,几个来回的问答中对方只有个名字“科林”听起来是句真话,一旦问起别的,他一会儿说自己是哪个豪门的私生子,一会儿说自己被FBI通缉了,说到自己是个魔术师的时候,音帆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既然不想坦诚,我先暂且认为你是个‘演员’吧。”
科林耸了耸肩:“那音帆小姐,你的职业是什么?”
“危机公关(Public Relationship)”
“Public Relationship(公共关系)是个什么样的工作?调解公共关系?”
“可以说是其中一部分,具体点该说是维护企业机构的公共信任”
“难怪你对信任这么敏感,但是要凭借什么呢?”
“凭借信息传播”
“像是……‘编剧’?我能这样理解吗?”
“我倒也不介意你这般理解。那么演出的事你有想法吗?”
“还没有,你可真够积极”
“因为我愿意为一切可获利的事全力以赴”
——东南西北和你——
【日程表】
16:35 到达机场
预计45分钟 海关+行李
40分钟+30分钟-1小时(堵车)计程车到旅店
酒店可入住时间17:00后
“那么今天的计划是16:35下飞机,很幸运没有延误。
根据当地机场和海关的效率17:20离开机场搭计程车。
到旅店最快40分钟,但是预计有30分钟到1小时的堵车时间。
19:55到达旅店登记,房间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准备好了,在办完手续之后可以很快入住。”
从走出飞机舱门到现在,音帆一边看着手上的日程表一边在手机上来回确认时间,进行了一晚上的计算,直到走进酒店房间才算松了一口气。
住的地方是一家位于城市中心的公寓式酒店,酒店大楼外观看着朴素,与周围其他的住宅和写字楼相比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完美地隐匿于这座不吵不闹的城市中。
“20:30终于可以算作休息时间。”
简单安置好了行李,胃提出的抗议才让音帆想起,自己从飞机落地到现在还没她还没有吃任何食物,于是快速地从点评软件中选中一个好评率高并且步行就能到的西餐厅,眼看离餐厅关门的时间也不远了,“如果连last call都错过就只剩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想到这又一刻不停地从衣架上抢来挎包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天色刚暗大街上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商店大门紧锁,从玻璃橱窗透过的一片寂静中不难察觉已经打烊很久,除了昏昏沉沉的路灯和公寓窗帘缝隙中偷跑出来的流明,其他光源只有途经一两辆轿车扫射来的近光灯。这对于从小在不夜城长大的音帆而言完全无法理解
“这才几点?这座城市的人都不想多赚些钱吗?简直是浪费时间,不对应该说是挥霍,挥霍了大把可以有效利用的时间!”
音帆低着头大步走在人行道上,想着集中注意力快点走到目的地就能尽早摆脱这一路上毫无看头的风景。正准备再加快脚步,逐渐听到一连串惊呼声发生在不远处:“喂!你是怎么做到的!再来一遍再来一遍!”顺着声音来源抬眼看到路灯下,有两三个中学生围着一个瘦高的成年人。
“魔术师的原则之一:同一个魔术不能在同一个环境、同一群观众面前表演第二次。朋友们太晚回家你们的父母会为你们担心的。”一边这么说着,这位魔术师同时不慌不忙地开始了花式洗牌,娴熟地让一副扑克在他手上开扇出了一朵有着生命与灵魂的花,瞬间又引来一阵充满好奇的欢呼。
音帆可太清楚魔术都是些骗人的把戏,然而面对眼前的欢声笑语,目光又忍不住地在他们之间徘徊,连同脚步也一并放慢到暂停。魔术师已然察觉到这个投向他们的视线。
“嘿你们看!我们多了一位新的观众”他将学生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这位小姐,我可以得知你的名字吗?”
“音帆。”
“来度假的?”
“没错。”
“我叫科林,如你所见是个魔术师,方便配合我表演一个魔术吗?”
用学生们殷切的眼神作为借口,音帆在内心说服自己应了下来:“好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有笔吗?我想请你在这张牌上签个名”科林让其中一个学生随便抽了张牌递给音帆,是张梅花Q,转头又看向这些学生“那朋友们,你们要向我保证,今晚再看这最后一个魔术,然后立马回家!”
在挎包里摸索了一阵,最终音帆拿出一支口红在纸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给学生们轮流检查了一遍保证没有作弊,才交还到科林手上。科林将签过名的纸牌当众人面前直接盖在一沓纸牌的最上面,“嗒”地打了个响指,恍惚间整齐的纸牌上面炸出了几颗火花,再次把最上面第一张翻开时,已经不是那张用口红签过音帆名字的梅花Q。学生们一把抢过科林手上的扑克一张张地翻看,发觉梅花Q确实不在其中,又开始在地上、口袋里、兜帽里翻找,嘴里念着“这怎么可能?去哪了呢?”
科林朝旁边一家纪念品商店指了指,接收到信号的学生们一窝蜂地跑去爬在橱窗外面张望。“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这太酷了!”借着一点路灯的光,能看到橱窗里有一个摆满了信封和信纸的展架,那张签了名的梅花Q像是一张本就躺在那里好些年无人问津的明信片。
“这……随便放进别人的商店里,这没有关系吗?”学生们对魔术赞叹不已的背后,音帆却在担心别的问题。
“放心,明天一早它就会消失了”
等到学生们仔仔细细地确认完这面玻璃确实没有可以塞进卡片的缝隙后,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是散场各自回家。
科林似乎也轻松了不少:“作为感谢今晚的帮忙,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上一杯”
“我也想,不过我现在空腹不宜饮酒,有别的提议吗?”估摸着现在所有的餐厅大概率都已关门,音帆语气中并没有想推辞的意思。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酒吧,里面不光有鸡尾酒还有些不错的小吃,营业到零点。”
“那么就请你带路吧”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热闹,这座城市连酒吧里也只是零零星星地坐了几位顾客,和店员相聊甚欢看上去应该还是常客。音响里面随机播放着怀旧音质的爵士和布鲁斯,光线于门外大街的昏暗无异。音帆在点评软件里,对照着酒吧名敲下一串她也不认识的英文单词,可能甚至都不是英文单词,最终得到了零个搜索结果。“几乎没有游客来过,网上连一句评语也没留下,看来我只能选择信任你了。”
“Ouch!音帆小姐这句话有些伤人,对于你面前一个大活人的信任,居然排在了网络留言之后。”科林皱起眉头捂着心口,表现出受伤的样子。
音帆看着科林粗糙的演绎差点笑出声:“大数据时代当然是依靠数据和信息为生活提供便利。”
“要我看,网络速度更新再快也一定有覆盖不到的地方,而那里才是生活。”科林摇摇头,又招来了服务员,“一杯贝利尼,再给这位小姐来一杯大都会、一份苏格兰蛋和一份酵母面包加上淋了蓝莓酱的奶油奶酪,谢谢。”
“对了,你说你是来度假的,听起来要在这里停留很久呢,一个月?两个月?”话题又回到表演魔术前的对话。
“加上今天一共是六天,不过最后一天的飞机是早班航班,就算四整天吧。”
“四天?”科林把惊讶直接写在了脸上,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会太大,“你把四天称之为度假?”
“总共我也只一周的假期,不过我整理完旅游攻略后发现这个城市和周边看点不少,想在四天内全部玩一遍,确实时间有些紧凑。”
“别告诉我,你还准备了什么日程表。”
“当然。”这在音帆心中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实在因为出于好奇,科林向音帆要来了日程表观摩一下,虽然读不懂中文字的部分,但是满满几页的时间流程,每天从早到晚的安排精确到分钟,光是看一遍就已经令人疲惫不堪。
“小姐,你这并不是在度假,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形式工作而已。”说这话的时候科林脸色正经了起来,他把音帆的日程表合上推到一边,“要我说你就该扔掉什么日程表计划表,睡到自然醒再从住处出发,每天往东南西北不同的方向走,看到什么好玩就玩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走累了找个地方坐下喝杯咖啡,困了躺在树荫底下睡一觉。”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不适合我,等我真的有一个月或两个月的度假机会,或许到那时我愿意尝试一下。”
写着写着发现这一段似乎应该是救援内容……于是就分出来作为支援了!法雅加油!【你
全文2540,包含可能使人不快的要素,并且因为没有思路而很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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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正目睹死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因为死是瞬间的、决定性的,是质的转变,而这种瞬间本不该被目睹——它太短了。或许不死生物的存在是对“死”的一种反叛,但无论如何,“生”都被永远地剥离。呈现在雪精灵眼前的不是单独的死亡,而是数个、连续的死亡,这些死亡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单独的点看上去倒像是连续的线,死亡成了能清楚看见的事。
“我想吃糖。很疼。”
“妈妈,妈妈。”
奇维纳人费力地前进,他没回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更用力地抓住对方的身体。搭在雪精灵背上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被藤蔓上长出的叶片划破了动脉,血液染红了作为紧急处置的布条,那是阿列克谢撕下对方的衣物后给他绑上的。年轻人谵妄般的低语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快速而无逻辑地说着任何他想到的话,有时甚至吐出一段无法组成词句的单个音节。
“肚子再摁紧点儿。”阿列克谢提醒。
他的话没法传递到年轻人耳中,疼痛与恐慌夺去了他的清醒,雪精灵只得调整绕过对方腋下的那只手的位置,帮忙摁住就快敞开的肚皮,以免肠子流出来、挂在外边。他们现在走在已经被藤蔓破坏的一片废墟里。房子毁得很彻底,石砌的稍好一些,许多木制墙壁根本没法承受住一次鞭打或扫荡,等攻击过去,就只剩几块木板支棱在那儿,在这样的境况下能否安全全靠运气好坏。这倒是给只带着短匕的阿列克谢提供了方便,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他握着紧急掰断的铁棍救下的,院门的一部分已经快要散架,战士一用力就给扯开。也幸好那根藤蔓已经被城内的冒险者伤过,不然他们可能都会直接交代在愚者塔区残损的巷子里。作出过努力的冒险者似乎也是位战士,他握着剑的手臂和一部分躯体留在了现场,其他部分不知所踪。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他死了。阿列克谢感到灵魂脱离躯体的重量,他偏过头,看到一双睁着的眼睛。奇维纳人没有停顿,他把尸体放在地上,帮他将上下眼皮闭紧,接着搜寻还能帮助的目标。
许多人都没有做好在突然间迎接这东西的准备。他们本就不是过着危险生活的冒险者,做过的最暴力的事或许是年轻气盛时发生在某棵树下的一场街头对决,眼前的一切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想。苏古塔本地的人们掌握的消息并不比偶然来访的冒险者和游客们更多,消息的细节随着流传的广度逐渐丢失,暗涌的潮水拍到沙滩后只剩下温柔的波浪——何况学生们实际知道的也有限。流言越是模糊,其效力就越广,只需几个关键词便可留出大把可供发挥的余地,也因此,夸张过头的话只会变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也许有那么几个人会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呢?”“可状况的确不对劲”,他将自己的忧心对朋友、亲戚、认识的人说,却只得到一句“别想太多”的劝告。不安与疑问仍晃荡在心底,不详的兆头也已呈现,脚底传来的震动就像不停敲响的警钟。人们做出各自的决定。26日的早晨也如之前,有的人正准备通过中央广场的“门”前往暗月城,有的选择留在苏古塔等清理结束,或许有学生早起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季,也有的居民正打开家门将要前往市场购置一家的口粮——然后藤蔓拔地而起。
“喂,这边!”
金色头发的女人从暂且藏身的地方奔出来,她接过伤者的另一根胳膊,和阿列克谢一起将昏过去的居民架进临时的掩体。另外几人过来接应,雪精灵扶起又放下的第三个人终于能呼吸着躺在地面上。他们身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建筑,花园的栅栏和房屋带着后门的那堵墙几乎被推平,这方便了躲避者的来往;屋内的家具陈设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从外向内的探寻,能够容人躲避;房间内还有不少干净的纱布和清水,以及能补充能量的蜂蜜,这让屋内的人有能力去收容其他人并对轻伤作紧急处理。突如其来的灾难的确打击了这里的居民,但他们仍有着行动的勇气。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打量叫住他的女性:金发,冰蓝色的眼睛,略高的颧骨,似乎也是雪精灵。
“里面有小孩和老人,”她说,“我们准备试着把他们带去德鲁伊之家,那里或许安全。还有几个能动弹的,也会跟我们一起。”
她已经把阿列克谢算作行动的一份子,其他几个站着的人也看着他,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看起来像是冒险者。奇维纳人没有异议,他点点头,于是对方继续讲下去:
“现在的目的不是打败,而是拖延。只要争取到足够去德鲁伊之家的时间就行。”
说完,雪精灵女性伸出手:
“罗维娜·宵星。”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
接着,罗维娜问道:
“你也是雪精灵,会巷战吧?”
他们两人一组结成小队,交替掩护移动。
罗维娜和阿列克谢是走在最前面的,他们脚步轻,在能活动的人中有着还算丰富的冒险者经验,因此这位置再恰当不过。藤蔓的分布没什么规律,巡林客和战士对这怪东西的习性一无所知,只能一步一步地找出合适的道路。尽管部分建筑已经被摧残成为废墟,成为竖着的墙或孤单地立在那里的窗子,它们也仍起到了一定的隐蔽作用。两个雪精灵轻快地在残砖片瓦间穿梭, 比起埋伏在暗处、借助相对狭窄和封闭的场景打击敌人,他们目前的行动更接近于侦测:确保附近是安全的,没有威胁,足够后面的人及伤员通过。巡林客熟练地踩在树枝或断墙的高处,罗维娜·宵星应当是巡林客中的一把好手,她的动作非常洗练,有一种长时间训练实践得来的流畅。若是在往常,她或许还要侦测周围的环境,对光线、隐蔽性等进行一番评估,可现在,她只关注挥舞的藤蔓。
“小心!”
罗维娜的提醒很及时,阿列克谢立刻蹲下身,他用手臂护住头,借此抵御被击飞的随砖块。藤蔓的一击就落在奇维纳人身边,叶片上的锯齿几乎就要割到他的手臂。巡林客先冲后面的队伍打手势,再跳下树,奔到战士旁。
“你怎么还笑起来了!”
“我目前还活着,这当然值得笑。”
房顶落下的沙土堆在雪精灵浅灰的头发上,他的脸也脏兮兮的,为了不让眼睛受到影响,他还抬手抹了把脸,在眼眶旁留下几道黑色的痕迹。对奇维纳人有着一定了解的室友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或许会感到惊讶,他平时笑得不怎么多,现在他整个人灰扑扑的(头发变得灰了),眼睛却挺亮。这或许是高度的警戒振奋了他的精神。
目前他们已行过一段相当的距离。苏古塔的道路作为法阵的构成成分被规划得相当仔细,行人本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认路上,现在一些路标倒在一旁,再加上两人只把握了目的地的大致方向,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个转弯拐去哪条路——可以试,但这还是不免让他们有些焦急。两人来往的动静并不大,他们还将自己隐蔽在阴影里,不过对声音足够敏感的人还是靠着些微的响动发现了他们。
洛尔迦收起翅膀,降落在两人面前。
文:狗剩
关键词:迁徙
文体:小说
标题:鹳的一天
正文:
AM 4:15
鹳的工作有一套完美的流程。
每一日鹳都会在祷告声中醒来,排队领取属于自己的包袱,待朝阳完全升起,成千上万只鹳同时起飞,将新生命送往世界各地,再于日落时分返回云间等待次晨曦光铺满大地。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如此循往复三千次后,鹳便算是完成了使命可以准备光荣退休——如果它没有在包袱里拎出阿宝的话。
阿宝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年年迁徙名单上没有他,却年年出现在各种犄角旮旯妄图“偷渡”。
鹳懊恼自己头脑发热光顾着盘算退休生活,竟没有在出发前好好检查包袱让阿宝得了手。
与其他生灵的静谧相反,人类幼崽极度热衷于无理取闹制造噪音,用嚎哭来威胁鹳按照他们的想法改变计划。
阿宝确实也这么做了,呜哇乱叫的声音还没出口便被鹳用羽毛堵了回去。
鹳惊魂未定地朝四周瞄了瞄,所有鹳正一心一意盯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随时准备起飞,丝毫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去下面看看。”阿宝手里紧捏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丝线,大眼睛圆脸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鹳的气势褪去大半,它总是无法真正对一只幼崽生气。鹳将他塞进包袱最底下,告诫阿宝老实呆着。
AM 5:32
起航!
鹳的愿望很简单,今天是它最后一次迁徙,只要不影响美好的退休计划,多带一个小鬼出去见见世面倒也无妨。
PM 12:11
鹳觉得自己的愿望破灭了:阿宝不见了。
送走了所有新生命鹳才发现自己的包袱底下有个破洞,在它未曾注意的时候,阿宝便从破洞里落下。阿宝暂时还不属于世界的新生命,在他接触地面的瞬间,原本包裹阿宝的云朵将会变成覆盖在身上的绒毛,把他变成一只小猫咪。
如果在天黑前不能将阿宝带回去的话,他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
如此一来,鹳的完美工作记录也将被打破,它将不再是一只尽职尽责的鹳,能不能顺利退休都要打个问号。一想到这个,鹳急得两脚直跺。它扑棱了两下翅膀,刚刚高强度的飞行早就透支了鹳的体力,但是现在鹳又不得不放弃休憩的时间再次上路。
PM 15:45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猫咪?
这只不是阿宝,这只也不是。
鹳已经寻找了三个多小时,每发现一只小猫咪便凑上去搭话,换来的却是它们豪横的爪子。若不是鹳的反应够快,否则连剩下的这些羽毛都保不住。
PM 17:20
太阳堪堪挂在西边眼见着就要落下了,鹳这边终于发现了些许阿宝的踪迹。
它路过居民区时被一金光闪闪的东西晃到了眼睛,仔细瞧才能发现那是一条线。鹳想起今晨阿宝手里捏着的、看不到头的丝线。
鹳希望重新燃起,顺着线的指引一路飞到了一户人家窗前。它落在窗台上,眼见着那条线越来越短、另一端的影子越来越近,那丝线在踏入大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有个男人抱着一只小猫咪回了家。
他高高举起阿宝,向家人展示自己带回来的新成员,所有人奔向男人围着猫咪惊喜不已,无人注意到窗边的鹳。
——阿宝!阿宝!
鹳啄着窗户,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阿宝却并未理睬鹳的呼唤,缩在男人怀里一动不动。太阳已经加速往地平线下沉去,鹳焦躁不已,无暇顾及被人类发现的风险,开始不断往窗上扑。
——阿宝!再不回家以后永远只能是小猫咪了!
阿宝这才抬起头摇摇耳朵,他的喵喵叫在鹳的耳里是另一种声音:可是我已经回到家了啊。
原本上窜下跳的鹳猛然顿住。它这才想起这世界上还有着一种由思念与呼唤编织而成的丝线,指引那些返回云间的生命回家之路。
PM 19:05
日光已彻底消散,鹳的一天工作至此结束。
每一次鹳将生命带到人间它都会听到许许多多贺词,或庆贺他们来到新世界,或祝福他们平安成长,但来来回回总是那几句重复了千百年老掉牙的句子,这一次也不例外。
鹳躲在窗外已偷听许久,始终觉得这群人送上的祝福不够完美。
鹳想了想,最终只张开翅膀模仿人类的绅士礼节倾身行礼:
“欢迎回家。”
END.
MOD:笑语(。)
手头的大case走上了正轨,刘婷婷接下来会有一些空闲……思及此,她不受控制地有些焦虑。
刘婷婷染上洁癖两年了,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无法忍受与家人同桌进餐,她已经与丈夫分房而居一年了。
当她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她会不那么受强迫性思维的困扰。然而每次工作稍闲,她的洁癖就会变本加厉地发作。
趁着她还没有无法忍受工作台面上看不见的灰尘和微生物,她决定check一下电子邮箱。
一封……来自丈夫的电邮?这倒是令她十分意外。她的丈夫赵子佶目前在体制内工作,事业编,OA才是他的主场,他很久没有给刘婷婷发过电邮了。
主题:婷婷,结婚纪念日快乐
结婚纪念日?刘婷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时间。
2019年4月15日。
好像是这么个日子。
如果不是女儿赵日妍某日翻出他们的结婚证,问爸妈结婚纪念日是不是就是结婚证的发证日期,刘婷婷都快彻底把这个日子忘了。赵子佶与刘婷婷结婚十年,从来没有把这个纪念日过成节日。
今天真是反常。
点开邮件,正文是寥寥几行文字和一张手写信的扫描件,还有一个后缀名mp3的附件。
刘婷婷选择了下载附件,先读起了文字。
“老婆,十年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本来写了信想亲手交给你,但是也许目前电邮是更好的方式。我怕手写信变成电脑字体会更难传达我的心情,于是决定读给你听。
“老婆,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快乐。”
看来附件是赵子佶读信的音频。
她点开下好的附件暂停,看了一眼时长。2:26。无妨,可以听听。
“亲爱的老婆:
“见信佳。
你读信时,我们已结婚十年了。十几年前我们在施工单位共事的景象总是历历在目,如今我们却各自有了新工作,再没有日日相对共同工作的机会。
结婚十年,我对你有敬佩、有爱慕,却独独缺少了一份坦率。婚后,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在一个项目部共事时更远。当然,这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坦率,才造成了你我的隔阂。
前两天妍妍问我:“爸爸,结婚纪念日快到啦,你给妈妈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女儿懂事的问话让我倍感惭愧,我竟是与你结婚十年,都没有好好跟你一起做过什么充满仪式感的事情,没有亲口对你说过一句:老婆,我想你了。
老婆,我总是喊你“婷婷”太多,“老婆”太少,今天真想一次性喊个够,甚至再不喊你“婷婷”只喊你“老婆”。
老婆,你工作辛苦了,我爱你,我想你了。
结婚纪念日快乐。
祝你身心健康,工作顺利。
爱你的丈夫,赵子佶
2019年4月15日”
刘婷婷听着音频,渐渐湿润了眼眶,想起自己十年来总是注重个人发展远大于照顾家庭,想起十年来丈夫从未改变地支持……听完音频已是泣不成声。
流着泪,她突然心悸起来,甚至呼吸开始困难,有种缺氧的无力感……
“我不会是要猝死了吧?”恐惧攫取了她的大脑,令她的四肢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强忍着颤抖拨通了内线:“行政帮忙叫120。”语毕,颤抖着靠在了办公桌上蜷曲成一团。
接电话的行政吓了个半死,拿着手机边打120边冲向刘婷婷的办公室。
“喂,120吗?这里是xx大厦915,××装饰公司!我们这里有人很难受……”
“刘工,你还能说话吗?”
“心……脏……”刘婷婷挤出两个字。
“心、心脏病!她可能是心脏病犯了!请派一辆救护车来!”
刘婷婷刚上救护车就停止了颤抖,在医生给她用了呼吸袋之后,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到了急救中心,一系列检查都没有发现问题。
而刘婷婷本人,思维回笼的第一反应是:救护车内是怎么消毒的呢?会有人在车上吐血或者呕吐吧。消毒水的味道好重,真的消杀干净了吗?每天医院进进出出,很多病人,会交叉感染吗?
她强忍着焦虑做检查,努力集中精神跟医护人员对话,终于等来结论:“检查结果显示刘女士没有任何心脏有关的疾病,症状自行缓解也不符合心脏疾病的表征。医生建议的话,随访即可。”
那就是没事。
刘婷婷只想赶紧洗个手然后离开急救中心。
刘婷婷从行政帮忙带来的手包里掏出免水洗手液先搓起了双手:“小程,今天谢谢你,特地跑来陪我。你如果没有什么急活就先回家吧,今天的考勤补个单子,我会签的。”
行政小程是刘婷婷的迷妹,对她关心非常:“刘工,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家?”
刘婷婷婉拒了她。
等小程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后,刘婷婷扎进了洗手间。
手心、手背、指间、指背、指尖、手腕……洗手液搓过一遍,清水还要过一遍。碰到水龙头了,清水再洗一遍吧。糟糕,还是要碰到水龙头。用洗手液把水龙头也洗一下吧。总觉得还是不干净。还好包里有消毒湿巾,等会儿再拿湿巾擦个手吧。
急救中心太不安全了,回家要把所有的外衣脱在门厅,换过家居服再进屋。鞋子……鞋子要用消毒湿巾擦过,晾干了再收进鞋柜。
心脏……对,今天的情况应该要跟王医生讲一下。
刘婷婷走进诊室,照例用消毒湿巾把沙发擦了又擦才坐下。王医生关注了一下她的双手,还好没有因为过度清洗而发红、皲裂。
王医生开门见山:“你记得你上次惊恐发作之后,我建议你带你丈夫一起过来。”
对,上次王医生说她可能是惊恐发作,建议观察发作频率,问过了发作前的情景,说她一直没有稳定康复,可能是心因性的,赵子佶或许能够提供另一个角度,让王医生可以换一个思路。
“对,我跟他说了,然后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您了。”刘婷婷说。
王医生:“是,我跟他联系过了。我上次跟你说过,他独自来过一次。”
对,因为她跟家人一起吃饭总是很焦虑,丈夫索性跟她错开了吃饭时间。
刘婷婷内心一阵空茫,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彻底孤立无援的人,并且人都是被她自己推开的。
王医生:“他上次来,跟我说了从认识你到你们分房睡之前他觉得所有重要的事情。经过他的同意,我全程录音了。你愿意听一听吗?我觉得你听一听他的讲述,会帮助到你找到自己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刘婷婷点点头,她真的太想从脑子里拔除“到处都不干净”这个可怕的念头了。
赵子佶的讲述冗长细致。
他的原生家庭,她的原生家庭。他母亲对刘婷婷的态度,他曾经的拒绝,他认为是他母亲的挑剔改变了妻子。
然后他说起了他待岗在家自己带孩子那一年,说起了自己当时的抑郁,说等他觉得可以面对妻子的时候,妻子已经开始有了洁癖的表征,并且持续恶化了下去。
原来是为了对抗原生家庭吗?
刘婷婷心想。
那段时间他总是很心烦,不好好工作,做事情没有条理,记性和精神都很差……最后闹着辞职,被公公按了下来,改成了待岗假。然后他考上了事业编,然后……他们已经疏远了。
他曾经……抑郁吗?
赵子佶还说,他真的很爱刘婷婷。
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啊,他们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他需要一个妻子去搪塞父母,她需要一个丈夫让她留在Y市。
刘婷婷真的很茫然,她觉得很多事情跟她的既往认知很不相同。
王医生这一次没有给刘婷婷什么建议或者指导,只是把录音文件拷给了刘婷婷,她表示不论赵先生猜测的刘婷婷的病因是否正确,能够从另一个视角看待刘婷婷“发病”前的几年都是一些进展。
接下来的半年里,刘婷婷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她开始会跟王医生谈论她丈夫相关的一些话题。
终于,第二年,刘婷婷从记忆中发现她曾经有过一段外遇,她被超我压在道德里,无法正视压抑的自己……她“犯错”后拒绝了那个男人,也拒绝了自己。
她曾经是赵子佶“走出来”的希望,这一次,她希望赵子佶可以给她希望。
“这是附近最合适的地方了。”风酒看着眼前的泥塘说道。
这是一个宽大的泥塘,地处一片广阔平原中的低洼地带,泥塘里的水几乎都是死水,只有一些懒洋洋的小昆虫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活动着,微风吹过的时候就会带起一阵黏腻的臊腥气味。
如果它的范围再大一点,就称得上是一片沼泽了。
“拓宽一些,倒是差不多也够用。”叶藤点了点头。“时间紧迫,让他们休息一下,然后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动工。”
又再讨论了两句工程的细节,两人转身离开了。
不久后来了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些铲子、木棒之类的工具,一声不响地挖了起来,又有两个人拖着些草绳捆起来的木板走了过来,放下木板,解开草绳,又再拽着草绳返回去了。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只有铲下泥土时的沙沙声在某个节奏中反复响着,偶尔会有人拖来更多的木板,或者帮忙把铲出来的淤泥搬走。
风酒和叶藤也不时会过来看看,指点几句,但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看一会儿就离开。
他们看起来很习惯于做这些事。
他们人数不太多,但很有效率,这些身材高瘦的塔布里安似乎有着使不尽的力气,也不怎么需要休息和进食,一天一夜之后,这个工程就差不多完成了。
最终的成果是一排树立在泥塘上方的小屋,每个小屋的中间都有一个空洞,连接着下方的泥塘。
此时人们已经汇聚到了小屋的周围,风酒和叶藤站在最中间的小屋上,他们俩眺望着天空,人们眺望着他俩。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平坦的草原围绕着他们,万里无云的天空笼罩着他们,只有微风带来了些许声音,只有阳光在缓慢地移动。
“来了!”叶藤的视力更好,他率先指着那道在地平线上被夕阳和大地勾勒出的向着天空激射而出的赤红光柱。
过了近两分钟,其他人才在那道光柱下的阴影中看到了一个慢慢移动的点,这个点慢慢变大,逐渐变成了一片快速移动的乌云。
“快,准备干活。”风酒喊了一声,其他人都各自从身上拿出了不同的工具来。
这片乌云是由一种叫果蚊的蚊子组成的,它们在大陆的北端发育成熟,在它们可以膨大数倍的腹部吸满了花蜜和果汁,一路向着南方的海洋飞去。
它们将会在那里最炎热的岛屿上交配,产卵,然后死去。
它们在出发后会不断吸食路上的花蜜和果汁,当路途到达一半的时候,它们腹部的混合汁液就会慢慢酿出一些酒精。
果蚊只有遇到水源的时候才会降落,只要在这个时候把它们捕捉,用独特的方法酿制就能酿出风味独特的酒来,其中来自塔布里安的品质是最高的。
由于果蚊总是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这种酒也就叫风酒了,根据果蚊种类或酿制方法的不同,又会冠上不同的前后缀。
风酒的名字是塔布里安王赐予的姓氏,代表着塔布里安风酒酿造的最高水平。
“这根本就是泔水。”看着大家把从果蚊上取下的腹部塞进了木桶里,风酒还是没忍住皱着眉抱怨了起来。
“经过你的手艺,它至少能变成能喝的泔水。”叶藤回道。
“但我们不能把泔水端上国王的餐桌,哪怕它是最优质的泔水也不行。”
“得了吧,我们的国王也不是没吃过这些东西,你要担心的不是国王的菜谱,而是尽可能让它变得稍微好一点。”
风酒没再说什么,转身返回了小屋里,叶藤看着这片落满了果蚊和果蚊的上半身的泥塘,叹了口气。
塔布里安的王城边上有着一个美丽的塔里湖,那是果蚊上千年来铁打不动的中途点,而且是它们体内果汁和酒精的比例最合适的时候。
但是十年前人类和矮人的大战彻底毁掉了上游的水质,甚至为了避免战火毁掉了他们本国的环境,直接把塔布里安狭长的领土当做了主战场。
塔布里安没有能力主动中止人类和矮人的战争,只好求助于精灵,然而,精灵的介入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他们贪得无厌地收走了塔布里安大量的物资,却又偷偷将其高价转卖给了缺乏补给的人类和矮人,使得这场战争变成了精灵的单方面敛财。
当人类和矮人终于决定讨论一下的时候,精灵才装模作样地介入了这场会议,在塔布里安人民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向人类和矮人索要了针对入侵塔布里安领土的赔款。
然后三方达成共识,他们留在塔布里安的军队就地集结,改善当地环境,重新种植作物,直到帮助塔布里安变回从前那个风光秀丽的乐园。
再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塔布里安王能够实质性统治的区域,仅剩王城附近的一小片而已。
被污染的塔里湖将有毒的水源不断渗透到了周围的土壤中,种不出粮食,养不出家畜,大量国民成为灾民流落他国,或者死在半路上。
就连国王都被迫逃离了自己的国土,带着家眷躲进了精灵的王城里。
这个可悲的国度经过了近十年的混乱,如今才算是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
刚刚成年即将加冕为国王的王子却要邀请精灵王室参加他的加冕晚宴。
点名要风酒酿出足以让“尊贵的”精灵们满意的风酒。
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高兴的工作,而比起从前在美丽的湖水边酿酒的喜气融融,现在窝在泥潭里酿酒的感觉也怎么都没办法让人觉得满意。
所以他们都在机械地工作着。
叶藤不会酿酒,他是来监督的,他也不满意这个工作,他和风酒认识了一辈子了,他知道这是一个不会在酿酒这种事情上乱来的人,哪怕他只有最差的素材,他也能酿出好喝的酒来。
这根本就不需要监督。
但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奇怪,既然不需要,那么为什么要让他来?
正想着,风酒突然推开了门。
“味道不对!”风酒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冲到了叶藤的面前,双手狠狠地拧着他的肩膀喊道。“味道不对啊!”
“呃,借用你刚刚的话来说,我们很难保证泔水的味道是对的……”
“不是这个!”风酒狠狠地拽了叶藤一把,差点把他拽进了泥潭里。“快来,你来喝一口。”
风酒把他一路拽进了小屋里,把放在小屋的空洞里用泥潭里煮出来的蒸汽蒸着的木桶盖翻开,露出了里面混杂着各种奇特颜色的泥浆状液体。
“喝一口!”
“你确定……这确实像泔水,不……比泔水还要……”
“喝!”
“好吧好吧”
“怎么样?”风酒眼巴巴地看着叶藤,期待着他的答案,在叶藤露出恶心的表情的时候他脸都红了,但他正要开口叶藤就愣了愣,又再舀了一勺喝了下去。
“这是……”
“你尝出来了?!”风酒激动道。“没错对吧?!”
“这确实是……”
“塔里湖的果蚊味!”
明明他才是酿酒大师,却仿佛无法自己确定这个答案一般,他一定要叶藤的肯定才能确认这个美妙的答案。
他们已经近八年没有回过塔里湖畔了,而果蚊早在十年前就没再途经过那里,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酿造出合适的风酒来。
因为果蚊们只有在那附近的时候才是最合适的,他们现在的位置正是塔里湖南方的平原,这是果蚊除了塔里湖之外最可能通过的区域。
他们刚刚尝到的味道是只有果蚊在刚好的时机经过塔里湖补充了水分才能出现的味道,这意味着塔里湖的水已经干净了。
这意味着他们,还有他们的王不再需要躲在精灵的领地里了。
这真是一个能让每一个塔布里安人兴奋的消息,叶藤却越想越心惊。
“你……怎么了?”风酒兴奋了半天才意识到了叶藤的不对。
“塔里湖的水质已经恢复到这个程度了,为什么我们至今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叶藤拉着风酒走到了小屋外。“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们住在他们的王城里是他们的负担,让我们回家对双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除非……”风酒呆了呆,又紧紧地捏住了拳头。“他们在我们的故乡找到了某种更重要的资源,然后宁愿永远把我们当狗一样养着。”
“甚至于,我们一开始背井离乡,就是他们做的。”
两人互相看了看,风酒大声呼叫着让所有人都停下来。
听了他们的分析,这些麻木的人终于恢复了一丝精神,他们的故土还在,他们可以回去了。
“拿起你们的武器,我们要回精灵王城,接回我们的王,一起回去故乡!”
人们的精神振奋了起来,纷纷把周围能用的东西都拆了下来。
兴奋的他们没有注意到,叶藤已经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他们都想回到故乡,或许每个人离开时都是一个样,但每个人返乡的方式,或许都会不同。
有些时候,他们甚至无法拥有同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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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点乱,加班中赶出来的,要到死线来不及修改了,之后有空会做一下修改
免责mode:笑语/求知
文:魇
关键词:【瘟疫】
文体:小说
标题:《小憩》
阮灵把卡车停下,摇下车窗,看着站在车外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放下步枪,向她走了两步。与此同时,他们背后小楼上的人都把枪架了起来,枪管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证件。”那个人说,“双手持证面向我。”
阮灵把副驾驶位置上的证件拿在手里,依言摆好姿势,阳光有些刺眼,她不得不稍微放低一些视线,盯着对方的脚面。那个人仔细看了一下,点点头。“车厢里是什么?”
“我父亲。”阮灵说,她把证件丢回去。车厢里配合似的
那个人露出疑惑的神色,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他又打量了阮灵一阵,“那你可挺不容易的,小姑娘。”
“还好,喂他一些生肉就可以了。”阮灵说,“车厢我改造过,非常牢固,他可能逃掉……我可以下车了吗?”
那个人转过身挥了挥手,小楼上的人放下了枪,坐了回去。稍远的人还是保持着警戒姿势,只是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卡车车厢上。
阮灵跳下车,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如果不行,可不可以卖一些食物给我?”她指指小楼。
“我们这里没有旅馆,应该也不会有人会收留陌生人过夜。”那人说,然后对阮灵伸出手。“我叫亚瑟。”
“阮灵,您大概已经看到了。”阮灵同他握手。“那可以卖一些食物给我吗?水,蔬菜,水果,生的熟的都可以,只要能吃。还有生肉……”
亚瑟看着她。
“我不能看着他死,他毕竟是我父亲。”
亚瑟看了车厢一眼,叹了口气。“你跟我来,我去跟大家商量一下。”
阮灵跟着亚瑟向小楼走去,她看到小楼里走出一个人,站在原来亚瑟的位置上。这里的人似乎非常警惕,阮灵想着,这样挺好,这种时候,再小心都不为过。
阮灵走进小楼,她看到有的人猛地关上房门,有人则把房门打开了一些。“我们会找老比尔买东西,如果有富余的东西也会放在他那里卖掉。”亚瑟说,带着阮灵走进一间屋子,跟坐在屋子最里边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比尔。”
中年人对两个人点点头。“我不要钱,用东西换东西。”他说,“小姑娘,你有什么?”
“打火机,一些汽油,马上过期的压缩食品。”阮灵说,“我想要一些新鲜的食物和水,还有生肉。”
比尔眯起眼睛。
“她爸爸是个感染者,她把他关在车厢里。”亚瑟帮着阮灵解释。“比尔,帮个忙,一个小姑娘独自带着一个病人在路上跑……你有女儿的。”
比尔闭上眼睛,然后睁眼看向阮灵。“我很同情你,但同情不会让食物从天上掉下来。”他说,“汽油和压缩食品可以换新鲜食物,我再赠你一些水。但生肉真的没有了。”
“但——”
“小姑娘,我们也都有感染的家人。”比尔说,“所以你觉得我们还能剩下多少生肉分给你呢?”
阮灵闭上了嘴巴。
“我可以陪你去取东西。”亚瑟说。
“谢谢。”阮灵说,对着两个人微微俯身。
阮灵和亚瑟并肩走出小楼,却发现站岗的两个人在和一个陌生人争论着什么。那个人穿着一件破斗篷,拿着一根木杖,胸口有什么金属饰品在最后一缕阳光中闪亮。
“怎么回事?”亚瑟凑过去。
“那群疯子。”顶替他岗位的人说,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阮灵和亚瑟一起点头。“那群”人,只要这样说,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旧日会的教徒,他们坚称感染者只是脾气不好的异食癖,只要有对真神坚定的信仰,耐心感化他们,他们就不会伤害别人。通过血液传染的疾病是假的,瘟疫是不存在的。
“那他要干什么?”亚瑟问。
“我要去释放那些被你们关起来的可怜人!”教徒喊道,“他们只是不巧爱吃生肉且脾气比较差,却被你们这群人剥夺了自由!”
“嘿,他们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任何人的。”亚瑟说,“如果被他们弄伤,还会被感染。”
“对你这种脾气差的人,我也不会好言以待。”教徒针锋相对。
阮灵摇摇头。“既然如此,那你跟我来。”她说,同时用眼神示意所有人不要动。
教徒跟在阮灵身后,走到卡车车厢前。“这里面是我患病的父亲。”阮灵说,“如果你能让他乖乖听话,我就相信你们说的——瘟疫不存在,疾病是假的,他只是脾气不好不想跟我沟通。”
“想必你是个习惯性苛待家人的烂人。”教徒说,“打开车厢,我会证明给你看。”
阮灵小心地打开了车厢,一把把教徒推了进去,然后迅速锁好门。她走远了一些,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听着车厢里传出来的惨嚎声。不多时,咀嚼的声音取而代之。
阮灵去车厢隔间取了压缩食品和汽油,走进老比尔的店。
“小姑娘,刚刚丽莎跟我说她的儿子死了,有一些生肉会放在我这里卖,你还需要吗?”老比尔说,指了指地上一只浸出血的麻袋。
“谢谢,我拿到生肉了。”阮灵说。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阮灵吃掉了换来的一部分食物,喝了些水,又在偏僻的地方解决了一些生理问题。她坐在驾驶位上,听着车厢里传来的咀嚼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阮灵发动了车子,驶入夜色。
备注:本月实在太忙,给所有人叩头道歉
免责mode:笑语
作者:肉饼
关键词:烧毁
文体:小说
我要被绞死了。
我被关到牢房里。
“过几天就是你的死刑,做好心理准备。”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反复地焦虑,感到难以入眠。最初我认为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但是我马上意识到了。
我在想她。
我想再见到她。想和她说话。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都做了。
行刑前几天的三餐全都可以自己指定,我点了我一直喜欢的东西,但始终食之无味。脑海里全都是她的声音和样貌。
她会痛苦吗?会怎么和我的家人和朋友说起我呢?这毕竟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理想造成的牺牲。如今我的人生可以说是圆满了,虽然缺陷不少,但它很难更好了。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像看过去的胶卷一样,我反复在脑海中回忆我们之间的片段。我相信她和我爱着她一样爱着我。
然后我突然发现奇怪的事情。
我对她一无所知。她的过去,她的朋友,她喜欢吃的东西,她的家人,她喜欢的城市。她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像一张完美的草图。这么说很奇怪,人们总是要完成什么东西才做出草图。可是她的样子太过朦胧,我没有能力完成这张草图。
也因此她是完美的。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那似乎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了,只要和她的笑容相衬就可以。
她叫什么名字?
那是我不熟悉的语言,我没办法记住。
死刑前一天,我躺在床上。床板很硬,但是胃中央传来的持续压迫让这微不足道。
我闭上眼,感到心脏像一条沉船,汹涌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击垮它,接着入侵它的内部。所有费力建成的内部构造,所有人留下的痕迹都被粉碎。
因为有她在,我才付出了一切。我曾经是这样坚信的。是她的理想吸引了我,而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我变得更在意她本人。
如果我做出牺牲她可以过得更好,那我花费什么代价都可以。
第二天,我被压着上了刑场。
万里无云,人群在阳光的投射下清晰而明亮,甚至让人感到恶心。
我看到了她,我们隔得很远,但是我清楚地看到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她的眼睛和我这几天不断想象出的每一种颜色都不一样,是铅灰色的。她的脸上露出了和人群中其他所有人一样温柔而平静的微笑。
正是这样的微笑在过去让我和她感到恐惧。
→
然而我现在再也不恐惧了,我只为在场的所有人感到羞耻,包括她。也包括我自己。
我跌跌撞撞地向绞刑架跑去。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人阻拦我。心脏因为突然的剧烈运动缩紧了。我站到梯子前,低着头不断地喘气,在心脏刺痛中我猛然闻到一阵香气。
她的身上总是散发这样的味道。我始终不清楚是洗发水还是香水之类的,也没有问,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一直她独有的了。
我抬起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上方绳子套成的环中,出现了模糊的影像。和我想象中她一模一样,她用不确定的表情凝望着我。
我脑海中曾经完美的草图在这一刻完成了,她的外貌不断地飞速变化,我看到了她所有可能的样子。
这一瞬间,我确信我想死在这里,死在她的身边。
我爬上梯子,虽然距离拉近了,但是影像却反而又变得模糊。直到我将头套入绳子,走到她身边,一切都仍在朦胧之中。
我想看得更清楚却知道自己看不到更多了,甚至怀疑刚才的一瞬间只是我短暂的错觉。渴求和满足同时强烈地存在于我心中。
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不断向她走去。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绳子猛地拉紧我的脖子,大脑在轰鸣中发烫,但这些痛苦反而像是我的想象。从绳子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开始,我感到一阵火焰的热量。接着我的身体整个燃烧了起来。我完全感受不到痛觉,向她走去。她带着安静的表情牵起了我的手,将我拉入她的怀里。我们一起燃烧起来。过了几秒,我发现到不止我们两个,周围的一切都在火焰中。
最后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也像人群一样露出了温柔而平静的微笑。
→
所以我决定逃跑。我甩开身后押送自己的人,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人阻止我。我全力向出口跑去。经过漫长的走道,我来到外面的世界。
只是几天没有出去,一切都变了样。熊熊烈火蔓延在所有地方,将整个建筑物包围起来。异常的热度和烧焦的气味刺激着我。
不久这里也会被烧毁,我想。这就是没有人阻止我的原因,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突然感到自己不再在意她的事情,也很开心这一切能够消失。于是走到火焰前伸出手,捆绑我的绳子马上就烧毁了。
高温从手部一下子推移到整个身体,我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END
评论要求:笑语
文:回音壁
关键词:烧毁
文体:小说
标题:贺礼
大恒仙朝的都城坐落衮州东极,面海背山,城内坊市如棋,居民如蚁,一派大好的红尘兴盛气象。城西便是建山,山高千仞,青帝尊殿坐落山顶,镇压一城、一朝的气运。
仙都城下。
城门向海而开,城墙高耸,皆是灵木自行生长而成,枝条虬结成层层符箓,灵光内敛,隐隐与青帝尊殿连为一体。道兵手执宝镜,在城门前对着入城之人一一照去,不时有人被镜光从队伍中摄出,丢在一边。
被摄出去的,皆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个个都在筑基以上。有人提出抗议,那道兵也不恼,只是大声宣告道:“青帝法旨,三年内,身具火灵根及携带火系法器、符器者不得入城。”
青帝乃是以先天甲乙木真诀成道,千年前就已成就劫仙果位,半步长生的大能者,听他旨意如此,修士们皆是不敢有异议,唯有诺诺退走。路过的便另寻他路,来城有事的只好自道晦气,另想他法。
城下,有一层层包裹以至不辨真容的矮小男子,见此阵势,低声叹道:“乖乖,青帝陛下好大的威势!”
一旁陪同的是名身着大恒文官袍服的青年男子,闻此笑道:“素闻东海水府占地广大,内有珍宝无数,不知比我大恒仙都如何?”
矮小男子叹道:“比不得比不得!俺水府大是大了些,也就是仗着外海领域广大无极的便宜,要说珍宝也就是些珠子珊瑚,单是这城墙的威武雄壮、灵气萦绕,就比不了!”
正说着,两人排队到了门前。道兵将宝镜转过来,又对矮小男子说道:“这位道友,请现出真容!”
矮小男子依言将帽子、面巾一一解下,露出脸来,却是两眼外突、面颊生有鳞片,样貌十分滑稽。那宝镜一照,只见镜中映出两团光气,一团黄色凝实壮大,另一团黑色松散细小,缠绕而生。袍服男子微微一惊,道:“ 不料苦湖道友是土、水双灵根,而且是以土为主。”
矮小男子叹道:“俺们鲛人自古以来,就只有水、金、土三系灵根。俺以土灵根为主,在水府中修行迟缓,但好在筑基之后便能上陆,所以才得到这个出使陆人的差使。”
说罢,他又见面巾、帽子、围巾一一戴好,只见那上面冒出丝丝水气,将他环绕,他方才放心地舒一口气。
入得城来,袍服男子伴着鲛人苦湖,也不用车马,徒步向馆驿走去。城内地脉连通青帝尊殿,乙木之气丝丝缕缕,缓缓将苦湖法衣中水气吸去。苦湖也不以为意,频频停下观看街景,似有兴奋之意。倒是袍服男子察觉,问道:“道友可是感到不适?”
苦湖道:“是有点,不过俺主修土系功法,这法衣只是让俺舒适一些,水气散开一些问题却也不大。”
袍服男子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良久,两人到达馆驿,苦湖刚刚住下,忽然一道青光飞来,落入袍服男子之手,化作一道符诏,正是青帝召他入宫见面。
这次两人不敢耽搁,袍符男子取出一柄木剑,御剑携苦湖直入青帝宫中。静候片刻,忽有传旨,青帝在书斋召见东海水府使者。
苦湖脱去累赘的法衣,只着一件礼服,低头随使者七拐八拐,入了青帝书斋。他小心抬头,只见青帝闲坐于书斋正中,衣着极为简朴,身穿一身青色素净道袍,头发披散,面目十分年轻,气质略显阴柔,手捧玉牍,似正读书,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道人,只是身周乙木灵气环绕,如蒲如苇,唯当中有一点至强至坚的道意似要生发而出,乃是甲木之气暗蕴于内、将要突破之兆。
苦湖不敢多看,低头行礼道:“东海水府遣陆使苦湖,拜见青帝陛下。”
青帝将玉牍放下,笑道:“水府已久不履陆地,今日使者前来,是有何事?”
苦湖躬身道:“水府大督都听说陛下将炼成先天五行化生大阵,突破劫仙境界,成就长生,特地派遣小的前来恭贺。”
青帝一笑:“恭贺?我看是来抗议的吧。朕要突破长生之障,首先就要以大阵生发木灵,届时必要尽收三千里真水之灵,届时你水府就要破败大半,你等就甘心吗?”
苦湖却坦然道:“如今天地断绝万年,长生已成传说。如今陛下要再度破境,这是天下修士之幸,一座水府,有什么舍不得,俺等鲛人东迁三千里也就是了。”
青帝道:“当真舍得?”
苦湖笑道:“不但舍得,而且俺特地带来水府所藏的万载玄阴珠,要助陛下更进一步。”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果然是晶莹剔透的明珠,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内中似有无尽波涛涌动,重逾万斤。
青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微动。这宝物从来只有大海极深处生成,几万年方有一颗,就算是他也未曾入手。他沉吟片刻,问道:“此物甚好,却不知如何使用?”
苦湖道:“只要将它送入阵中催发,化为先天真水,就可以滋润木灵,让它尽显鲜活之意。俺再以己土元婴施展秘法镇压,使木灵徐徐收之,阵法之力可以更上一层楼。”
青帝思索良久,才道:“那便请道友出手相助。”
将苦湖送走,才有近臣上前问道:“陛下,恐这鲛人心怀不轨。”
青帝笑道:“万载玄阴珠至关重要,冒一冒险又有何妨。况且朕大阵已成,以木灵为体,催化五行相生,就是庚金至宝也不能克,只是真火焚烧会有小碍。鲛人一族,先天五行不全,从无木、火二系灵根,有何可怕。朕观此子不过初入莲上化婴境界,你们择两个积年的劫仙看住了他,若他有不轨,当即格杀,那万载玄阴珠依旧可以为朕所用,只是效用略差罢了。”
不提青帝,单说苦湖,回到驿站后休息几日,便又被召入宫中,以万载玄阴珠助青帝大阵之势。两名青帝亲传弟子随侍在侧,俱是劫仙境界,从左右将他护住,走入尊殿地下大阵之中。
只见尊殿之下,山体竟是空的,当中是座直径数里的树桩,表面粗糙起伏,有如上方山势,不知是在多少万年前被折断。原来这建山竟是依这树桩而成。树桩早已枯朽,然而上面密密麻麻,长有无穷多的青藤,彼此缠绕,形成一张大纲,枝蔓、叶片联结成一片片玄奥的图案,单是看上一眼,就有无穷道蕴映入脑中。苦湖只觉得头脑发胀,难过得似要吐血。
他也不耽误,将那万载玄阴珠祭起,送入青藤所结的阵中。只见万载玄阴珠在阵势正中滴溜溜转动不停,不知不觉间由实转虚,生出一片水雾。青藤吸收水雾,青绿的表皮转为褐色,由草质转为木质,竟是先天乙木化为甲木之兆。
苦湖向两名劫仙作揖道:“请容小的现出元婴。”
左侧劫仙颌首示意,苦湖掐诀作法,在顶门一拍,从顶上显出一尊元婴来,形如泥鳅,而头上长角,不知是什么生物。那元婴通体褐黄,似极沉重,在地上蹦了两蹦,又跳起来,以山岳之势压向玄阴珠。那玄阴珠不敌厚土之力,慢慢下沉,渐渐完全化作水雾,被逼入大阵当中,青藤吸收水汽,须臾间便全部木化,只是木化的枝条上又立刻生出无数新的枝条,一时间木气大盛。
两位劫仙面露笑容,正欲夸赞两句,只见苦湖突然面露冷笑,惊觉不对,要反应时,却来不及了。只见那元婴所现山岳突然裂开,厚土之力化为火液依山而淌,又浇入阵中。甲木坚而不柔,旺盛的木气遇火即燃。
两位劫仙大骇,转身便逃,却哪快得过如许大阵所化的火光,只见热浪扑来,两人倾刻间便被火海吞没。大火烧入阵中,又顺着树桩烧下去,竟沿着地脉,将整座大恒仙都一并吞没。
苦湖早已焚身为焦碳,唯有元婴还保有一丝意识,笑道:“俺们鲛人的三千里真水哪里是这么好拿的。”
陆上人皆以为木能生火,却不知对水中人来说,从来不知有火,只知有土,火系即是土系。而随着大恒仙都一朝覆灭,此事依旧不为陆上修士所知晓。
文:aikeye
关键词:【瘟疫】
文体:小说
标题:没想
备注:其实就真的是没想罢了,而且有很强烈的既视感,但就这样吧【】
“医生,你可以决定了吗?”
亲爱的,你要做的决定也太多了一些。
–
首先是朦胧的一片黑暗,我睁开眼,眼前没有辽阔的天花板,只有逼近眼前的桌面,被我枕着的手已经麻了,想要起身却又好像被昏昏沉沉的胃袋吊着,只要再激烈一些那么就会徒增恶心感,使那些翻搅着的岩浆即将涌出。
缓缓的慎重的我尝试着起身,但仍避免不了左摇右晃的身姿,让我想起了企鹅。它们现在一定也在极地的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吧,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了一样。
不,确实,对于它们,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一起身,四周的灰尘就开始扬起,明明之前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没时间整卫生的时候都没什么灰尘的说,并且我记得我睡前应该也有稍微打扫过的吧,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下去可过不了卫生审核。
果然灰尘这东西跟忙碌一点都不相配啊。
“呃——”把双手向天上伸去,把疲惫感尝试着喊了出来,整了个大大的懒腰。
满足了之后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换看着四周“那么,该去工作了。”
–
早上的第一件事情是去停尸间数清楚有没有遗漏,虽然停尸间已经满了,但搬运尸体的灵车还没过来,有时候会在想那个不守时的司机是不是也躺在这里的某处,但就算一个个这样看过去也看不出来什么,那张脸从一开始就没认真看过,稍微有点后悔,幸好的是尸体不会再增加了。
大家的环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但死因却是一模一样的。奇怪的美感增加了。
刚进来的时候打了一抖嗦,毕竟大量的电力都是为了维持这里的冷气,如果哪天停电的话可就头疼了,那个时候就把这里锁起来吧。
希望不会炸开。
第二件事,检查医院里的所有房间。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因为昨天也检查过了,但是如果哪里突然冒出一具尸体的话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毕竟常温下不仅会发臭还会吸引大量苍蝇,液体也很难清理,不快点处理的话不行。
而且说不定,还能见到活人。
末日的这种感觉应该会有幸存者来医院寻找物资的吧,虽然不起眼但药品怎么说也算是生活必需品,尤其是现在。
偶尔也会期待这种展开,所以检查会进行三次,因为很重要。
医院很大很安静,这种理所应当的事实是我职业生涯以来第一次感受到。
想要跟别人交流,但只要张开嘴就感觉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
到中午了,虽然太阳被云遮盖了起来,但恰如其时的明亮告诉我应该要吃午饭了,虽然没有什么烹饪手法,但是能优哉游哉的开罐头来吃也不错。
以前就算可以吃午饭也是吃那些随便做做的外卖,虽然是热的却没有时间来品尝味道,不过说不定细细品尝会更糟,毕竟那些玩意都粗糙得跟猪食差不多。
然后人逐渐减少,时间也变得充裕,但并没有人变得开心,食物变得寡淡淡漠了起来,当收音机接收不到其他信号的时候,伴随着重物从楼顶落下的声音来作配料。
最后下午,该怎么过去才好。
–
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工作了才对。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无意义的劳动?
可以的话,在医院里面裸奔也没有关系的,更疯狂一点我也可以去天台当鸟。
但我非常的害怕啊。
害怕切身的痛苦,害怕死后的毫无意义,害怕收音机里的白噪音,害怕尘埃落下。
曾经催促着我快下决定的声音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寂静。贪生怕死的我也变得豁达了起来。
想起窗外的天空,想起极地上甩着羽翅的企鹅,想起过往的事。
我有好好的检查所有人,做好了每一件事,带好口罩,消毒,以及护理病人,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我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从我主观意识上的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白天,远处的钟楼也不响。我不是住院医师所以只能睡在桌子上,很难受,但是毫无办法。
没有人来更换清洁被单,所有床位都有一股汗味以及尿味,我只能全部扯下来直接睡在床板上,这不比睡在桌子上好多少,找一间没有异味的病房也变得很难。还不如睡在工作间,虽然全都是灰尘,不过今天就特别例外吧。
生命真是有够平等的,人类的意义也就这样罢了。
那么接下来我的工作也结束吧。
停尸间的大家也一定在某处等着我。
我躺在那铁块床上,冰凉的铁柱咯着我的腰,让我庆幸我一直睡在桌子上。
难得一遇的晚饭就决定是柜子里剩下的所有药,不会有人再需要它们了。
我会成为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具尸体,躺在属于活人的病床上,逐渐变得腐烂不堪,滋养其他生命以及蛆虫,重新回归于自然之中。
end
评论要求:都可
文:旬夜
关键词:迁徙
文体:小说
CP:BL
1、
褚子鸣长智齿了。
这种人类进化史上,能和阑尾,扁桃体并驾齐驱的烦人利器,竟然有朝一日也能在他嘴里落地生根,褚子鸣也没想到。
上牙还好,左下一颗已经长出,右下还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
本身,这种鸡肋一样的东西,若是不去在意倒也不重要。
关键是。
……它疼。真疼!
褚子鸣带着口罩到牙医诊所的时候,左边脸已经肿出了两倍的大小。,不知道以为他刚分手给前女友甩了一巴掌。
小护士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得问了一句。“办不办套餐,第二颗半价。”
>>>>>>>
其实让褚子鸣来拔牙,他内心是拒绝的。
主要他不喜欢那种冰冰凉的器具。每次口腔检查,就算只是洗牙,一看到医生拿着牙龈刀刮过他的牙壁,那种咔哒咔哒的声音和嫉妒冰凉的触感,都能让他半个身子瘫痪。
可这次不行——这次他疼得睡不着了,毕竟人类在睡眠面前永远这么得脆弱。
“您先在这里躺一下,我去叫医生。”
褚子鸣生无可恋躺在了治疗仪上。
牙科门诊部设在二楼,四周都是落地的玻璃窗,中午太阳落在不远处的地面,映得一片明黄。
过了不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致情况?”
褚子鸣抬头,正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背对着他,小护士把他牙部X光片情况调出在显示屏上。“左下,右上倾斜阻生,右下舌向阻生。”
医生手指扣了扣电脑桌,褚子鸣看清对方的瞬间,心里咯噔得凉了半截。
“那个……我约的是主任医师。”
说起来,褚子鸣之所以肯来看牙科,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家老爹有个发小是当牙科主任的。说是技术高超,此生拔牙无数,对于褚子鸣这小智齿根本是药到病除。但真要能年轻成这样,他爹估计能给吓出病来。
“陈主任临时有事。”似乎是清楚褚子鸣心里那些小九九,年轻医生随手开了治疗椅上的无影灯,解释道。“你现在牙齿有炎症,这次先做清洁,再配合药物消炎,等过两天我再和陈主任交接。”
褚子鸣看对方这么直接了当,再说什么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不尴不尬笑了笑,他回头一瞥见那医生手上拿了牙镜和牙龈刀,下意识就是个哆嗦。
“放松,现在先做个检查。”医生靠在他耳边的声音很轻,隔着那口罩安慰力小的可怜。牙龈刀在牙面刮着,冰冷的器具接触皮肤,褚子鸣下意识握紧拳头,却听那医生轻笑道。“有些炎症,但牙齿状态不错,看来平时刷牙挺认真。”
认真有什么用,这不还是要来看牙医。
褚子鸣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还没回过味来,嘴里就被替换进了一个磨砂质的东西。
“嗯?”
“别乱动,要不牙就没了。”
>>>>>>
“一共消费是120元。”
半小时后,褚子鸣肿着半边脸,生无可恋地在前台付账。小护士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褚子鸣看了她一眼,觉得对方头顶上写着“帮凶”俩大字。
“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连洗牙都害怕。”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褚子鸣转过头,脚边多了一双浅色运动鞋,顺着向上可以看到一身整齐的白大褂。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那倒霉医生。
褚子鸣一肚子火气,他觉得他就是那句“找主任医师”把那人小医生给得罪了,要不怎么连洗牙前都不通知一声?
刚想给人一顿怼抬眼却瞧见那一声的样子。
大下午的太阳正好,小医生摘了口罩,五官十分耐看,嘴角扬着,给他看得一愣神。“这两天要注意饮食,智齿阻生最好就是尽快拔,要不对周边牙齿也会造成影响。”
褚子鸣懵懵地看了他几秒,片刻视线移向对方胸前的铭牌。——越千秋。他在心里把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
好狂的名字。
2、
当晚,褚子鸣嘴里的炎症就消了大半。大晚上他爹发小,他陈叔打了个电话给他。说是实在家里有事,抽不开身。安排着下次约个时间,认认真真解决一下褚子鸣的“终身大事”。
褚子鸣笑嘻嘻得晾着他那俩虎牙,说了声。“叔,没关系,真有事儿您忙。”
那句话他是走心的。毕竟褚子鸣真的是个不大计较的人。
主要从小家境不错。头顶顶梁的爹当年离职从商,混的风生水起,让褚子鸣啃老啃个百八十年是没什么问题。老娘又对他宠到没边。所以他对事对人都有种听之任之的态度。
然后几天后,他看着越千秋一身白大褂,拿着病情记录站在治疗椅边,忽然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陈……陈主任呢?”
“生孩子去了。”
“他一大男人生什么孩子!?”
“他家儿媳妇儿生了。”
“……”
>>>>>>>
头顶无影灯晃得他脑袋疼。
越千秋和小护士在一旁器械皿里不知倒腾什么,金属碰撞咔嚓作响。“80cc利多卡因。”
注射器被伸进了张开的嘴里。下一秒是注射的刺痛,和液体推进的一点酸麻。
“麻醉后,之后过程中会有牙齿被牵拉的感觉,是正常的现象。”越千秋简单交代着注意事项。褚子鸣点点头,视线是天花板亮堂堂的光线,映着对方头上的几根小乱毛。他感觉心脏似乎跳到有点快,整张脸变得麻,手脚都冰了。
有人说,宁愿被车撞,不愿拔次牙。
主要前者你还能躲着跑,护着点你脑袋。但后者,你要眼睁睁看着人刮刀锤子,凿子,钳子一个劲往你脑袋上招呼,你特么还不能动。
“阻生就算了牙根还是弯的。”越千秋额头上冒了点汗,从小护士手里又接了把小号的骨凿。
因为牙根是弯的,越千秋拔牙的时间比平时长。
褚子鸣嘴巴被扩到最大,整个脑袋不自主得随着拔牙的力道转动,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牙齿一下一下被抽拉的力道。他眼睁睁看到越千秋从他嘴里掏出一堆染血医用棉,还从隔壁隔间取来一把更大的拔牙钳。
忽然元神归位。
爸妈,我想你们了!
-
头顶无影灯被关上,褚子鸣慢慢转动眼睛,看见小护士给他递上了一个玻璃管子。被小心洗掉血液的智齿被泡在双氧水里,正冒着气泡。
“你的牙根几乎快弯了90度了。”越千秋电脑桌边整理器材。“智齿本身很容易挤压牙床。而像你这样的,但凡一次发炎,之后一定频发。不拔掉,差不多也就废了。”
褚子鸣半个脑子还发蒙,下意识要和医生讨论一下“废”是个宝盖头还是广字头。
脚下一软,几乎就给人扑过去了。
四周稀里哗啦响起文件落地的声音。
意识到的时候,抓着付款卡的年轻医生被他按在电脑桌上抱了个满怀。
褚子鸣怔了怔,鼻尖蹭过对方的脖颈。
下一秒,他听到一声极具警告意味的声音。“立刻从我身上起来。马上。”
3、
拔牙后24小时避免漱口和舔舐伤口。
避免牙龈内血块脱落,引发伤口感染或干槽症。
褚子鸣张着嘴,用手电筒的灯照着他牙龈上覆盖的那块血红色。想想干脆不煮饭直接上街溜达。还没走几步路,就接到了陈主任的电话。
人估计此刻还在婴儿房外看孙子,边和他道歉边笑得合不拢嘴。褚子鸣嘴里麻药没退,就尽听人在那唠他孙子长得多可爱。
可在他认知里,孩子刚出生不一个个瘦不拉几长得和猴似得?
当然,褚子鸣也不想多说什么。人赵主任还乐呵,笑了半天,忽然问了句。
“对了,我那小徒弟还不错吧。”
褚子鸣脑子没溜过弯来、心想我这是说好呢,还是不好呢。
抬起头,就看见一人特眼熟正在他眼前拿着勺子往嘴里塞抄手。
隔着一扇玻璃,店里的人感应到什么似得慢慢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
【好巧啊。】拔完牙说话还不利索,褚子鸣干脆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越千秋慢悠悠地吃了他最后一颗抄手,抬头问道。“饭吃了吗?”
褚子鸣指着脸颊,摇了摇头。
“那随便点,我请。”似乎因为吃饱了饭,越大医生心情不错,伸手把菜单一递。
褚子鸣老老实实接过菜单,还没看一眼,气的话都会说了。“……千秋医生。”
“哦,一时忘了,这家店的菜都是辣的。”
褚子鸣感觉这小医生特别小心眼,就因为之前推了他一下,竟然记仇到现在。
“你不觉得千秋,医生,无论是听着还是念着都很奇怪吗?”越千秋擦完嘴,闲着无聊又开始找茬。
褚子鸣愣了愣,竟笑了起来。“好,阿越。”
那模样特别地从善如流。
越千秋看了看他。自打嘴里磕巴出一个字之后,褚子鸣说话反而利落了起来,并迅速重拾了人类特有的寒暄技能。
“千秋,越千秋,你的名字寓意真不错,还好听。”只是换了个称呼,倒像被人冒犯了一样。
越千秋下意识皱了皱眉,不过一瞬间,却被褚子鸣注意到了。
就像猫抓到了毛衣上露出的小线头,褚子鸣撑着下巴,有点懒懒又喊了一遍。“阿——越——”微调缓慢,拉长。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对方不适的表情。
懒洋洋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褚子鸣微微倾身,问道。“阿越,陈叔……主任平时都很忙吗?”
“还好。”越千秋不自在得理了理刘海。“最近添了个孙子所以经常请假,一周之后就没事了,下次就能交接。”
“哦,那就不麻烦他了。”
“什么?”越千秋一愣。
“阿越啊——”褚子鸣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想,我剩下的三颗牙就拜托给你了。”
4、
有人说褚子鸣这个人,大约就是从小到盐吃多了。闲得慌。
大学毕业,不打算继承家业,找了家游戏公司,昼夜颠倒,领着工资,也不打算结婚,整天就得过且过得活。
有时候,物质生活太美满养不出富二代。养出的就是褚子鸣这种不上不下又没人生目标的人。
这种人最无聊,所以好不容易找到个好玩儿的,就和那猫见着老鼠似得,整个开始爬上爬下得上房揭瓦。
“……今天不是你复诊的日子吧。”
“没什么,就是闲着无聊来看看你。”褚子鸣手里抱着一束满天星,见着越千秋身边那小护士,随手就把花递上去了。
“褚先生又来复诊啊。”小护士接过花低头闻了闻。“隔三差五拿花回家,我妈还以为我交了男朋友呢。越哥,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啊。”
“那是,阿越救死扶伤,我本来还打算送他面锦旗的。他又不乐意,只能送花了。”
越千秋刚给一女大学生做完正畸,被那花粉味道熏得差点没过去。他就不懂了,这褚子鸣怎么看着他吃了顿饭天都变了。还有拔颗牙算哪门子的救死扶伤?
——阿越啊。之后那个褚子鸣客人之后就由你负责了。他爸和我是朋友,你照顾着点。
照顾?
越千秋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人,简直巴不得对着人脸上给来一下。
“褚先生,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今天周末啊。”褚子鸣手肘靠在收银台边,晃悠着他的大长腿,整就是一个大写的“嘚瑟”。
“那小叶,你先到褚先生去做个检查。”越千秋准备抬脚走人,却给人一把拦下。
“什么时候下班,等你吃个饭呗。”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嗯?……就,找你吃饭啊”褚子鸣一脸纯良。
“这世界上一般是不会有一个男的拿着花,去向另一个男的邀饭的。”被握住手腕有点难受,越千秋刚想挣开,褚子鸣松开了手。
“哦,懂了,看来阿越你更喜欢锦旗。早说嘛,我明天就定。”
他笑着退了一步,停在了一个并不算冒犯的位置,猫似得眯起眼睛。
>>>>>
有时候,渗透进某个人的生活并不算太难。
那段时间,褚子鸣几乎成了越千秋饭桌对面的常客。
越千秋不爱下厨,独居,平时吃饭几乎都在外面解决。
褚子鸣和他吃了两次,似乎摸清了他的门路,几乎次次吃饭都能遇到,和装了雷达似得。
于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的相处竟然多了点习惯成自然的味道。
只不过,褚子鸣公司离他们吃饭的地方近,公司里的同事忽然发现,平日里插科打诨的队友不知为何,浑身散发出一种非我族类的味道。
心中的恋爱雷达发出了警报。
“你确定老褚进的是这家店吗?”一个鬼鬼祟祟的小青年整张脸几乎贴在了门店玻璃上,视线尽头是一个身着蓝白衬衫的人,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脸。
“肯定啊,我刚眼睁睁看着他进去的。”
“可怎么是个男的啊!”
“江哥,喂,江哥……”
“哎呀,小程你别吵,哥正看着呢。”青年摆了摆手,忽然觉得身后气氛有点不对,一抬头,眼前玻璃上反射他身后某个人和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林江城……你干嘛呢?”
5、
所以,交友不慎是人生一大忌。
褚子鸣的朋友圈里除了当初年少轻狂的一圈“疯鬼”以外。最特别的莫过于大学同专业的某个专给他花样作死的家伙。
“噢噢噢噢,原来是越医生啊。我是林江城你好。”模样机灵的青年伸手挠着头发,笑得一脸祥和。
“这三个是我一办公室的同事。”褚子鸣有些丢人得叹了口气。
“你好,我是张跃。”跟在林江城后面的两个小辈也坐的端端正正地打了招呼。
“我是蒲松明,平日里都是跟着褚哥和江哥混的。”
“所以今天就跟着混到这儿来了。”俩小年轻双簧似得一唱一和。“都怪褚哥最近都不和我们吃饭,我们太好奇了,就偷偷跟来看看。”
“没想到是个男的。”
“对啊。”林江城伸手夹了口肉。“早知道是男的,我们就不这么好奇了。”
“还有脸说!”褚子鸣一巴掌呼了眼前那三个脑袋。“一群人鬼鬼祟祟穿着工作服站店门外,搞得和传销组织抓人似得,你们不丢人我还丢人呢。”
“还不是你老装神秘。”
“我装什么神秘,不就是认识个朋友也要和你们报备吗?”实在受不了他们,褚子鸣顺手勾住越千秋的肩膀想让人评理,结果话还没说,身边的人却站了起来。“我再去点两个菜。”越千秋拨开褚子鸣站了起来,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他。“褚子鸣,还想吃点什么没有。”
“啊?”褚子鸣愣了愣。“那……那加个炒三丝,配料就前天那种。”
“哎,老褚,你这医生人还挺不错的嘛。还给我们加菜。”
人走了,林江成啃着虾坐了过来。
褚子鸣低头,有些疑惑地碰了碰鼻子。“……加什么菜啊?真见鬼了,第一次问我想要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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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因为最初是褚子鸣单方面的蹭饭,越千秋从来没有考虑过褚子鸣吃什么的问题。
甚至有段时间为了甩开他就尽是往辣的点。
搞得褚子鸣拔了牙只能在他面前喝小米粥,越千秋吃香的喝辣的,搞得他心情很是不美丽。
结果最近莫名其妙的——越千秋开始对他态度转好了。
发短信会回了,电话会接了。这两天竟然吃饭的时候还懂得给他点碗小面了。
这让褚子鸣倍感欣慰。
“如果你笑得再这么像个神经病,我下次就把你那两颗虎牙给拔了。”
越千秋翻着书,随手拿起黑麦茶喝了一口。某只猫科动物后脊背一凉,赶紧埋头吃他的午饭。
这家馆子是他们最开始遇见的那家。
店老板是个地地道道的重庆人,口味和他们俩的心意,褚子鸣趁着没拔下一颗智齿,、隔三差五就招呼越千秋来。
“对了,你这周末有空吗?”
越千秋问了他一句,褚子鸣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手上那本《诗歌集》又被翻了一页。他点点头继续认真吃他的菜。“没事儿,怎么了。”
越千秋手指在书封的位置来回划了两下。“那给我带点东西。”
“带什么。”
“生日礼物。”越千秋没看他。
“谁的?”
“我的。”
很久,越千秋在诡异的沉默里抬头。
褚子鸣笑得像个店铺门口的招财佛像。“生日啊,那太好了!”他此刻笑得比刚才还像神经病。“阿越阿越,我们打个商量成不,我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到时候答应我件事儿行吗?”
“什么事?”
“不是大事,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嘛。”
“随便。”越千秋翻了一页书,视线落在一行文字上。“但你得先把礼物带来再说。”
“没问题!”
玻璃透进明亮的光线,映着他们的侧脸几乎透明。
褚子鸣撑着脑袋在对面嘀嘀咕咕着选什么礼物好。
越千秋在书页遮挡的角落里,一点点低下头,他不自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少见的笑。
6、
“啊!褚哥!你如此精心为一个男人的挑选生日礼物这是为哪般?!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没事献殷勤啊……”蒲松明从隔壁办公桌冒出头来,还顺带带了同排的张跃。“……非奸即盗。”
“你们仨说啥?!”褚大官人抬了抬眼皮,一个眼神猛地吓得俩小年轻瞬间缩了回去,剩下林江城探着脑袋企图抢夺褚子鸣桌上的礼物。
“褚子鸣我去年生日,你整整隔三天才请我吃了顿串串!你现在可好,将我这个糟糠之妻抛弃在公司,去给外面的小情人买这么贵的礼物,你是人吗?不!你是狗!”
“别扯别扯。”褚子鸣举着礼物抬手躲过了攻击,顺带抽了本书把人脸挡了回去。“我这办正事呢。”
“正事儿?”林江城把脸上的书薅下了来,伸手锤了锤礼盒。“褚子鸣,我还不知道你?成天死人似的混日子,你对什么东西上过心?还会平白无故地对人好?”
他沉下脸来。“就你这人,四个字——其心可诛。”
然后三个小时后,褚子鸣觉得他和越千秋该诛诛心了。
“内什么,阿越……这家店,不错的哈?”
古色古香的包间,檀木桌上还放着堆花木。
第二道菜端上来的时候,店家有心得将香炉撤了下去,上了一壶普洱。
“这家店老板是个大闲人,一年到晚没事就折腾着这点东西。平时四处玩,尝了什么好的就搬到店里来。所以菜都很有特色。”
越千秋夹了点鱼片放进碗里,抬头对上褚子鸣幽怨的目光。“哦……我都忘了,你刚拔的牙。”
两小时前,褚子鸣早早下班打算和越千秋商量着今晚生日怎么过。
一进诊所就又被他和小护士按治疗椅上了,褚子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巴一张一颗牙特么的又没了。
“我们这里预约没及时完成扣奖金的。”越千秋慢条斯理得吃着他的小鱼片,抬手把刚刚放凉的一杯水给褚子鸣推了过去。“主要是我临时忘了……”
“我又(就)知道!可你又不拉(差)这点甜(钱)!”
褚子鸣嘴里麻药还没腿,一气之下,蹦跶出了一句大舌头。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缺钱的样子。”
“啊?……哦。”褚子鸣从小不缺钱惯了,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以己度人,瞬间没再说话。
往日里都是他俩交流几乎都是碎嘴子褚子鸣没事扯话题,一时间他关了话匣子,包间里猛地安静的只有越千秋勺子碰撞碗壁的声音。
“要不,过两天好了我们再来……”许久,越千秋轻声开口。
一抬眼,褚子鸣正拿着杯子,歪着半边脸喝水,差点没把越千秋呛死。“……不漱口就没有大问题。你干嘛喝的和偏瘫似得。”
餐桌那头的褚子鸣明显顿了顿。“不是你和我说的,第一天伤口不能喷水,要不血块脱落干槽症要疼一周的吗?”
“哦,我说的吗?那我刚刚记错了。”
褚子鸣愣了愣,看着越千秋错开的视线,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各色表情走马灯似得滚了一遍,最后将竟然笑出声来。“算了你!”
他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包好的盒子。
他们今天没买蜡烛也没买蛋糕,褚子鸣将盒子递了过来,朝越千秋扬扬下巴。“谁叫今天是某人生日哦。喏,说好了的礼物。生日快乐,阿越。”
越千秋一愣,有点不自在得将礼物接了过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盒子的包装。看着像是店里包的,不过包装得很精细。
“谢谢。其实我还挺久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了。”
“不是吧?”褚子鸣一副你逗我的表情。“你们家里人这么懒,都不给你送礼物的。”
“我一个人住的。我家在A省。”
“那么远?”褚子鸣皱眉。“所以你是在这儿读的大学所以留下来的?”
“我大学在更远C省。”
“那你这也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也差太多了。怎么,是打算在地图上用坐标画个直角三角形啊?”褚子鸣调侃他。
“毛病!”越千秋低笑了一声。“真要这么说,我毕业后工作的城市能在地图上画个北斗七星。很多城市我都去过,也是前两年才来的这儿,陈老师退休了想回自己的家乡开个诊所,所以把我叫来了。”
“那你家里人呢?独生子女父母可不希望家里小孩离太远啊。”
“我不是独生子女。”越千秋道。“我有个弟弟的。比我小了快十岁,当初成天哥哥哥哥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还真意外。”褚子鸣撑着下巴看他。“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兄弟姐妹。”
“为什么?”
“感觉,就觉得你好像和谁都不太亲近的样子。”
“是吗?”越千秋似乎心情不错,在捣鼓礼物盒上的蝴蝶结。
“对了,阿越,你说过,我送你礼物,你答应我件事儿,你记得吧?”
“说。”越千秋看他。“不过别乱提,过分了我就当我没听见。”
“怎么会!”褚子鸣笑道。“我就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褚子鸣摸着茶盏边缘,隔着汤锅朦胧的雾气看他。“其实从我遇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很好奇。我一直很想问问你,阿越,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我是说……心理障碍之类的。”
“……怎么会忽然问我这个。”
“只是有一点好奇而已。”像蛰伏在黑暗中的某些因子慢慢扩散开。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没变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大和人接触。我问过陈叔,听说你和大学的朋友似乎都断了联系。换过很多个城市,也是最近两年才稳定下来。虽然你对身边的人都还算不错,但似乎没有一个是深交的。”
“有些人就是天生对人冷淡,这很正常。”
褚子鸣动了动手指。“的确。只是似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切断自己的人际关系。当然也许过去是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会想疏远一两个人,但是全盘否定的并不多。其实引发我好奇的不是这些,是我第一次不小心撞到你,你的反应。
那时候你明明可以选择推开我,可你却没有,只是浑身僵硬几乎在发抖。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我在那之后发现你对陌生人的接触特别抗拒,哪怕别人是不经意的,只要触碰你就会避开。
你似乎也不喜欢一切表示亲近的物品,不喜欢他人亲昵的语气,或者所有代表关系密切的东西你都不喜欢。我就在想,你过去是不是面对过什么不好的事。或者说……阿越,你是不是有接触障碍?”
“褚子鸣,你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越千秋轻声问道。
“朋友,我在关心你。”
“是吗?”他看着褚子鸣,眼神却里没太多情绪。“可你现在的表情,并不是关心朋友该有的表情,需要给你一面镜子吗?”
“褚子鸣,你现在在笑啊。”
7、
林江城第一次遇到褚子鸣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有病。
无所事事插着口袋,一个人靠在柱子边上,看着新生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像只有他不属于这里一样。
好相处,这是大多数人对褚子鸣的评价。
从小家境殷实,但却没有什么有钱人的架子,反而为人仗义,朋友有难,从来不吝相助。林江城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那时候他们同一个宿舍,几乎整天都混在一起,几个人插科打诨,除了一点,褚子鸣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直到在第二学期。
那半学期,褚子鸣忽然对一个女生产生了兴趣。那是个平凡地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女孩。
褚子鸣要了对方的电话,并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几乎闹得整个学院沸沸扬扬。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要出现一段王子和灰姑娘佳话的时候,褚子鸣却和人分手了。
林江城还记得,他问褚子鸣原因。
那天晚上,后者伸手指了指耳朵,对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新生大会遇到过她。那时候她摔在地上,我上前扶她她和见鬼似得就跑了。”
褚子鸣转过来一双虎牙露出来,笑得很是愉快。“林江城,原来李晓楠不是胆小而是听不见,她半边耳朵是聋的。”
那时候,对方一双眼睛亮着,闪着平时少有的光彩。
也许就连褚子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本质上是个多么恶劣的人。他不歧视贫穷,与人为善。是只因为在本质上,他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只要他需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践踏一个人的感情和人格。甚至不惜与人交好,只为了借记撕开对方藏匿的伤口,获取他想要的答案。
目的简单,却残忍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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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你为什么会忽然对我死缠不休。”褚子鸣被越千秋压在墙上,对方的脸近在咫尺的,却因为背着光,看不清神情。“怎么,一个小少爷闲着无聊,所以跑来我这玩的探秘游戏了?”
“那我猜对了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褚子鸣静静地看着他。
身前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解释确实不错。”他顿了顿,道。“不过褚子鸣……你可真幼稚。”
褚子鸣皱了皱眉。
“其实我觉得我这句话说的不对。你只不过是日子过得太顺利了。顺利到不知道这世界上又多少人在为了活着,要把某些过去藏起来,装出另一幅样子,然后缄口不言地往前走。
可你只不过是无聊所以想看看。也许对于你来说就像是解公式,一点点剖开展开,没准就会有意料之外的答案。”
越千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语气。
“但大多时候只有成为亲近的人,人们才愿意把伤口暴露给对方,所以,你只能不停了解我,靠近我,明明心里不屑一顾却依旧要和我打好关系。但是怎么办啊,你还是猜错了。”
“什么意思?”
“你忘了。”越千秋讽刺地笑。“我和小叶共撑过一把伞,我甚至送她回过家,开着我那便宜的两轮车让她抱着我的腰。你还是观察地不仔细啊,侦探先生。”
褚子鸣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越千秋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褚子鸣。像这种靠父母活着的蛀虫,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整日靠撕开他人伤口取乐的人。如果我不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你一定会很痛苦吧。
毕竟你那无意义的人生从内部开始已经烂透了。”
“是,你说的很对。所以,你会告诉我答案吧,阿越。”
“当然。”越千秋笑了起来。
褚子鸣嘴里还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越千秋撬开了紧闭的牙关,拔牙后24小时避免漱口舔舐创口,可惜这医生似乎不大称职。
唇上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伴随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流入口腔。牙龈剧烈疼痛让褚子鸣掐住了越千秋的脖颈。
直到越千秋将两人的唇齿分开,他听到对方沙哑的声音和低低的喘息。“从小到大我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不同,在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之后就被家里赶出来了,而那个人却背叛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没有朋友,我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每个城市我都不能久留,因为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和物,直到我大学的老师找到了我。
这儿风景好,冬天冷的要命夏天热得烦人,但这个地方离我的过去很远,远到我想试着重新开始。
而我原本以为你是那一个开始。可惜我猜错了。所以褚子鸣,我只是个同性恋,就这么简单。”
越千秋转身离开时,褚子鸣嘴唇和牙龈的疼痛依旧难以停止。包间透进大门外吹进的凉风。
他慢慢抬起手,在脸颊轻轻碰了碰。冰凉的水渍在脸上湿漉了一片。
触感陌生,倒像是谁的眼泪。
8、
那天晚上,褚子鸣牙龈大出血,从包间走了出来的时候,险些把店主吓得直接打了120。
好在褚子鸣一个电话给了陈主任。只不过等到褚子鸣冰敷了半天,取出无菌棉确认凝血成功的时候,他那一身衬衫都被血毁地七七八八了。
那血刺呼啦的样子,看着不知道以为刚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
不过也因为这样,褚子鸣打那天就没有去过诊所。
理由很简单,大出血太可怕了给吓得。
也自然而然的,他整整一周多都没有见过越千秋。
为此林江城心下了然,某天问了句。“知道答案了?”
褚子鸣肿着半边脸,看着他啥也没说。然后第一次发脾气,在人前把电脑给掀了。
褚子鸣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发过脾气。都说他脾气好,归根结底,主要是他没多少在乎的东西。人的愤怒一般来源于对现实的无能为力。他很没什么好追求的,没什么好在乎的,更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只不过,那天褚子鸣被老总勒令去修电脑的时候,他是真的一股无名火往上冒。
心想,我忙着难过,就不能等他忙完了再说吗?
等等我到底在忙什么?
在维修点修电脑的褚子鸣下意识愣了愣。
然后,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拿着越千秋家里的钥匙,开了对方家的大门。
越千秋的家里是一件单身公寓。整个屋子简洁而且干净。
只是大厅靠窗台的位置被做了一个隔断,上面摆了三排的各色植物。
——越医生啊,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子鸣你来了正好,帮我去看看我那徒弟。病了几天了,我今天忙着要带孙子,抽不开身。
“行行行,一切都是为了内孙子。”褚子鸣低头拨弄了一下小吊兰的叶子。
鼻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他伸手碰了碰植物的泥土,轻触鼻尖,那是属于越千秋身上的草木香。他待了一会,转身打开不远处的卧室门。
屋子里很暗,带着空气不流通产生的闷热。床上的人熟睡着,听到响动的瞬间微微皱了皱眉,额角的头发被汗染湿,他半眯着睁开眼睛。
“是我。”
“褚子鸣?”未醒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他像是还处于半梦半醒间,整个人慢慢蜷缩起来,一手攥着被子,微微打着颤。
“越千秋……”褚子鸣喊了他,抬手量了下体温,额头的温度不算烫,顶多算是低烧。不过连续几天没去上班,应该是体温反复的原因。
瞥见床头摆了散落的药,褚子鸣起身准备烧水,手却被人握住了。
略高的体温,虚虚地挂在手腕的位置,几乎一挣就能挣掉。
褚子鸣愣了愣,俯下身刚将想对方的手塞进被子里,却感觉手上握着他的力道跟更紧了些。
他能确定越千秋醒了。
“……从我家里滚出去!”从手腕颤抖的力道可以感觉对方用了能用上的所有的力气,只可惜,作为病人无论是声音还是力道都弱得可怜。
褚子鸣侧过头,看着越千秋近在咫尺的脸,笑了笑。“偏不。”
还好越千秋不是病危,要不能给直接给褚子鸣气的背过去。
可褚子鸣就和他赌气似得大眼瞪小眼,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他也分不清越千秋是醒着还是睡着,只是感觉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耳边传来的呼吸终于渐渐趋于平稳。他才慢慢站了起来。
床头放着一本书,书页的某一张被轻轻折了起来。褚子鸣记得那是越千秋曾经看过的那本诗集。伸手将书拿了起来,褚子鸣翻开被折的那一页。
作者高杉晋作,文体标注为三味线诗歌。
——说起来我这徒弟,脾气也是倔,和家里了矛盾,从大学后就不相往来了。他有个弟弟,从小就宠,现在只能每次都偷着寄东西过去。
——这孩子重感情,平日里却逼着自己一个人,也不和人往来。
——一个人过日子当然是苦的。
【褚子鸣,替我带点东西。】
【什么?】
——可还好你来了。
【生日礼物。】
【我的。】
9、
越千秋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他看见褚子鸣来了他家。
不过尺寸有点不一样,类似于七个小矮人。不过褚子鸣有八个,和疯了一样在他家载歌载舞。其中有一只跳在他床上和他比大小眼,越千秋那叫一个恼火,刚想给人一巴掌,剩下那七个褚子鸣小人和叠罗汉似得在他脑袋上叠了七个饼。然后集体唱起了“happy tree friend”的主题曲。
“滴哩哩哩,哩哩哩。滴哩哩哩,哩哩哩……”
“滴哩哩哩,哩哩哩。滴哩哩哩,哩哩哩……”
桌上的手机正嗡嗡嗡地震动,越千秋生不如死地撑起身子,按下了接听键。“喂——”退烧后的嗓子和磨刀石似得,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陈主任的声音。
“小越,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晃晃脑袋靠在了床头。屋子窗帘缝隙透进一点白色的光。
早上了吗?
他眨了眨眼,视线瞥见床头摆的整齐的药。“主任,麻烦您了,还让您过来帮我整理屋子。”
“没事儿,不就是送几次饭吗?我儿媳妇儿坐月子,我顺便给你送点顺路嘛。”
越千秋干笑了两声。忽然一嗓子卡喉咙里。“……主任,您,您来的时候,没,没给我带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奇怪的东西,没啊?”
越千秋浑身一片细汗,盯着床头那个黑色的巨型不明人形物,歪七扭八靠在床位,额头中间还隐约贴着一个类似僵尸封条。
“啊……说起来前两天我没空,派的小鸣去看的你。没准是他带的吧。”
一把把床头灯打开。
越千秋用力握着电话,一脸见鬼似得看清了床位那玩样儿。——几乎等人高的毛绒玩具熊,靠在他的床头,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眉心贴的那不是僵尸条,而是个便签。
一个人住养什么花花草草,给你养只熊,kuma哦,抱起来可舒服了~~结尾还是一个诡异的童子头脸红简笔画。
“主任,我有事先挂了!”手上的青筋一个个冒了出来,越千秋连鞋都没来得及套。勾着那只熊的脖子走到大厅。果不其然,极目望去一排的小便笺。全都是褚子鸣对他家里内容的评头论足,简直就是那梦境里八个褚子鸣的现实版。
——这桌垫颜色不好,换蓝的。
——电视柜边应该加一个盆栽,吊篮挂钩旧了该换了。
——我给你加的金鱼为了两包饲料。
金鱼个个都是傻子!喂多少吃多少是会撑死的你个蠢货!!!
越千秋自恃为人淡定,就连被他父母赶出家门的时候都没大吵大闹,但他保证现在褚子鸣要是在他面前他能把那家伙给手撕了!
他下意识抓起手上的熊脸,正准备当成褚子鸣给一巴掌,可俩眼睛盯着熊,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把脑袋往熊脸上一埋——完蛋,抱起来真的很舒服。
越千秋深吸了口气。抬头的瞬间却红了半个眼圈。“王八蛋。”
心口有什么东西隐隐作痛,像是被人锤了一下,痛恨着又无可奈何。可是抡锤子的人走了,留下一个被搅得一团乱的屋子给他收拾。
他把那只大轻松熊放下,走过屋子的每个角落,不去看上面的字,把便签纸逐张逐张把纸撕了下来。
心脏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他走过花架,抬头看见窗台上摆着一本书。——那是他往日看的那本诗集。
伸手将书取下,当初被折起的书页上贴了一张便签。和别的便签不同,上面写的不是褚子鸣的废话。
而是一行小诗。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
隐匿的心思被暴露在空气里,心脏都猛地开始震动。越千秋低头,一滴水珠忽然落在了书页上。
像是落叶归根,又想雨后晴空下的泥土地里生出了新芽。
“褚子鸣,高杉晋作要是还活着,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灭口。”
他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慢慢蹲了下来。
窗外阳光映着花架。花架上青绿色的植物肆意生长着。
风吹过,夹杂着草木的香气。
随着书页一卷卷翻过。
10、
“那个……阿越啊。”
“褚先生你如果没有事能不打扰我的工作吗?”
小医生拿着手上的记录板,大步流星地从褚子鸣身边走过。“不是啊,阿越,我都和他们说了。”
小医生瞥了他一眼,顺便瞥了一眼,远处前台冒着头的三个脑袋。嘴角一勾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回头眄了褚子鸣一眼。“我什么时候让你住我家了。”
“不是,牙刷买了两套,杯子买了一双。你拖鞋都给我添了。”
“我多买一个备用不行?”越千秋把陈主任办公室的东西整理好,扭头看了一眼屋外探头探脑大三人,一把把办公室门关了起来。因为已经是下班时间,整个诊所几乎没有人,关门的声音央央央得回荡了好一阵。“而且我可从来没听说我,我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你那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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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
“就是说啊。”
“我还第一次看到褚哥在人面前这么地……”
前台上一排脑袋提溜着围着那两人左右晃悠。“……狗腿。”
“你们说褚哥今天让我们去越医生家吃饭这事儿能成吗?”
“我看没准。”两个实习生表示有些担心。
吃瓜群众林江城随手抓了一个购物袋里的苹果就啃了起来。“你们别小看你们褚哥,要知道,那可是褚子鸣啊……”他顿了顿,认真道。“那可是个脸皮比铜墙还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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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没?外面都夸我呢。”
褚子鸣把越千秋压在墙上,笑得要多不要脸就多不要脸。他贴着越千秋的耳朵,刻意地压低了音量。“你们诊所隔音效果真差。”
“……知道你就从我身上起来。”越千秋尴尬地偏着头,大型猫科生物靠太近,贴的越千秋整个耳朵都红了。
褚子鸣手还不老实,往他腰上掐了一把。“我不,就喜欢贴着你。”
“你要脸吗?”越千秋刚想推人,手腕却被人一握也按在了墙上。
“我不要脸是公认的。”褚子鸣晾着他的两颗虎牙,就差个尾巴在身后甩了。“特别现在遇到一个上心的,脸要能把他哄回来,我能把它丢地上踩。”
“你上心的东西可多了,隔三差五就来一个,谁信。”
“这就是你耍赖了。”褚子鸣松了手上的力道,低头抵住越千秋的额头。“我上次写给你的东西你又不是看不到。”
像是被戳中了死穴,越千秋瞬间僵着身子不再说话。后者得寸进尺,不安分地贴在他耳边笑道。“说起来,你明明早就对我有非分之想,还说和我做朋友。丑流氓。”
“那句话又不是那个意思……你……”嘴角一凉,越千秋愣了愣,看着某个猫科动物把头抵在他肩上。“……你这是在道歉?”
“才没打算道歉。”
越千秋叹了口气,放任身边某人吃完他豆腐后,不要脸地蹭着他的脖子。
那人在他耳边的声音很轻。“因为对于带着目的接近你这件事,我没后悔。越千秋,我知道我这人真的很糟糕,我从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也一直认为,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可你是第一个,我想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将越千秋的身体抱紧。“我想窥视你的秘密,想了解你这个人,我想让你所有的一切变成我的。想陪你吃饭,睡觉,聊天,我想你所有的时间不再是一个人。至于干一些少儿不宜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肯定不介意。”
“褚子鸣——”肚子被不轻不重捶了一拳,越千秋的声音却闷闷的带着点鼻音。
某人乘机偏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阿越,我这辈子活了二十六年,很长的一段时间看不到头看不到尾。可我想把你放进来,让你变成我生命中的一个起点。如果说这就是喜欢的话,越千秋,我想着是的。”
温热的水珠顺着紧贴的脸颊,落在脖颈里。
褚子鸣拍了拍对方的脑袋轻声道。“所以,不用怕了,以后也不用走了。如果你想离开这座城市我们就一起,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们也一起,如果想见你弟,我就陪你一起回去。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老天的事,你就只要负责爱。只不过,你要爱我,要不你就亏大发了。”
“……少废话。”越千秋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手指却一点点攀上他的肩膀。
“所以,我现在可以带人去我男朋友家吃火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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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去,他俩究竟干了什么怎么还不出来啊!”
“林江城前辈,我觉得我快要羽化成仙了。”
蒲松明手上抱着一本诗集,脑袋抵着一旁的张跃,一脸下一秒就要坐化的样子。大太阳从落地玻璃窗投了进来。林江城啃着苹果,视线瞥见蒲松明手上的东西。“小淇,你这手上是个什么?”
“哦,诗集,刚褚子鸣前辈拉办公室,特地让我带来的。”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看着酸溜溜的东西了。”林江城好奇地抽过书翻了一页,一张浅蓝色的便签落了下来。
“我去,看着字还确实是褚子鸣写的。哎哟~小情诗哟。”
“我看看!”
“我也看看!等等……这啥?”
“唔……”
“这个……算情诗吗?”
大太阳底下一张浅蓝的便签被映地几乎透明。
只用黑笔端端正正写了一行字。
三个脑袋叠在了一起,将上面的文字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
“三千世界鸦杀尽……”
与君互怼到天明。
-END-
备注:就是个记录拔智齿餐具的脑洞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隐者塔救援。
使用召雷术,助力下一个产出者。
其实并没想用技能来着,但写都写了,干脆就用一下。
计划:20分,随便写写就行了。
实际:字数13175。
我: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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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5日,晨。]
这是伊莉莎·雪风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正要迎来第一个小高潮。
许多故事的讲述者会倾向于使用各种伏笔和线索层层递进地推进他们的剧情,因为世事大多也是这样发展,出于在现实中汲取的经验,听者便大多不会因为转折过于突兀的故事情节而破口大骂。就像扎兰亚的那句谚语:塞俄里亚奎尔斯的宫墙不是在一天之内突然倾覆的。
万事总有预兆,而在伊莉莎·雪风的故事里,这些预兆已经足够多了,是以故事的主角本人也能隐约地感受到: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她的室友,锡里昂·暹罗德也这样说,“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二人眼前的布告板上贴着这样一则告示:
“鉴于近日来苏古塔的状况,法师议会决定对苏古塔地下进行清理。
“其过程不可避免将会带来一定生活上的不便,因而若有需要者,可以暂往暗月城避难。”
若说之前的那些零散的事件——法术试验场的幻觉生物,十五年前诺南德兰的灾难事故,神秘的交换生,精神失常的导师,说着没人能理解的语言的熊地精,地底的藤蔓植物,浮空城市连日不息的震动——都还是隐晦的暗示的话,这张被贴在布告板上的羊皮纸简直就是“马上有大事发生”的明示了。就连仅知晓些坊间流传的只言片语的普通居民都会因此陷入惊慌,并开始计划真的如公告所说的那样,从“门”去往暗月城躲避一段时间。
“你觉得法师议会的行动会顺利吗?”伊莉莎向自己的室友征询。
“我希望它顺利。”锡里昂说,“事情要是真的能这么简单地解决就好了。”
这大概就是表示:“我不觉得这件事会顺利地结束”。
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原计划:寻找一份日结的短工,转身从布告板前离开。与前几个月时相比,这个行为变得容易了很多:苏古塔的气氛近日来越发浮躁,不再有许多人在布告板前的空地上驻足。许多人都忙于进行一些恐怕只有自己才能懂得的“准备”:有些人尽可能地囤积便于储存的食物和饮品,有些人紧张地将家中多年积攒下的古董或珠宝变成易于携带的钱财,店家和当铺的门口因此排起了长龙,而街上的人影依旧变得比往常稀疏了些,因为更多的人选择了拖家带口地离开这座愈发危险不像的空中孤岛。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行事的。那些盲目乐观的人当然不会将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当做一回事,在日益紧绷的气氛里仍旧悠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但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更多的人被自己的家庭、事业、不动产,又或者是分文不携地背井离乡之后就难以东山再起的恐惧感拖在原地,只能寄希望于法师议会成功,苏古塔会平安无事地清理掉地下潜伏着的东西,尽快恢复往日的平静与繁荣。
按照一般故事的套路,事情可能的确会发展成锡里昂所说的那样,但现实终究不是故事:人们大多会希望一个故事拥有尽可能波澜起伏的剧情,但并不会以同样的标准要求自己的生活。是故,伊莉莎很好奇自己的室友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是什么让您这么认为?”
“感觉。”高等精灵给出了一个相当唯心的答案,“就像我们见过的那样,那种植物已经生长得相当庞大——据洛尔迦的描述来看,它们就算把整个苏古塔扯碎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它们多少是有些自主意识的:如此说来,在面临即将被法师清理的生死危机时,它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但或许,大法师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可能也以此制定过对策。”雪精灵提出,“或许地底的植物会反扑,不过法师们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一点。”
“希望如此。”锡里昂叹息,但他没报什么希望——因为世事无常,灾难总是悄无声息地在意料之外的时间降临。
于现在的情势下,或许最理智的做法是如同公告中写就的那样,立刻离开苏古塔,去往暗月城避难。
锡里昂看着中央喷泉旁的“门”,如此对伊莉莎建议。冬假还有一段时间,雪精灵的基础牢靠,这一年的时间里学得又扎实,只要能在期末考试时准时回来,将六天的时间浪费在跨越世界的路途而不是复习上也不会对她的成绩造成什么影响。
高等精灵说得句句都在理,伊莉莎自己也清楚。他们是学生,是需要保护的人,是被卷进来的外来者,不需要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承担责任,哪怕正是他们发现了那些掩藏在阴影之下的端倪也一样。雪精灵前来苏古塔是为了求学,是为了成为法师,是为了在将来有更多谋生的手段——鉴于她在制作乐器上毫无天分,不可能成为一个乐器匠人——不是为了解决这些意外产生的麻烦。那么,此处最合理的选择,当然是躲到可能的事发地点之外。
这样的话,在伊莉莎的故事中,这件事便只能算是个小小的插曲,一个不显眼的起伏罢了。
但她又觉得,又或许人生中总是该有些意外的:比如奥菲莉亚的突然失踪就是个意外,但也因此,伊莉莎获得了可以入学苏古塔而非深林城魔法学院的资费;在风暴之城遇到了黑心中介,与另一个同样前来求学的学生租到了同一间屋子也是个意外,但也因此,伊莉莎获得了一个还不错的室友。
所以她反问:“那么您呢?您是怎样决定的呢?”
若是常人,当然也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锡里昂愣了一下,于是伊莉莎便明白了他的决定。
或许就像奥菲莉亚·雪风选择一声不吭地带着手风琴步入茫茫风雪那样,雪风家的人叛逆期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那么,我也留下。”伊莉莎·雪风这样说。
她决定,让自己的故事就在这里经历第一个小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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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5日,傍晚。]
锡里昂·暹罗德在德鲁伊之家探望伯伦希尔。几乎是他刚一出现,巨大的白狼就冲了过来,凭借自己的体重轻而易举地将主人扑倒在了地上。年少的高等精灵惊叫了一声,演技的成分居多,然后咯咯笑着尝试翻身,去揉伯伦希尔的肚子。
洛克里昂·银霞,驻守在苏古塔德鲁伊之家的精灵,面带愁容地注视着这一幕。
“近来不怎么太平。你肯定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他对菲薇艾诺出身的外来后辈说,“或许你不应该接着待在这座城市了。”
那颗金色的脑袋有些费力地从白狼因季节变换而显得愈发蓬松的毛发中钻出来:“为什么?你不是也还在这儿?”
随即,他突然又注意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你这里最近是不是冷清了些?”
“这里少了至少一半的动物。”洛克里昂回答,“要知道,苏古塔脆弱的生态环境承载量就那么大,平时待在我这儿的一多半动物都是临时旅居在这里的游侠或者德鲁伊的动物伙伴。现在,这些人大多都离开了,自然也带走了他们的朋友。”
他以一种前辈对待后辈时常用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做结:“锡里昂,你不是苏古塔人,没必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安全起见,你也应该带着你的动物伙伴离开的。”
“可是你不也没有离开。”少年人的态度仿佛在预示他要开始耍无赖了。
“我在这儿种了林子,还放养了林子里的动物。”洛克里昂说,“我对这些都有责任,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但你不一样,你的家不在这儿,你对这里没有任何责任,大可以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这也是说,若是我想待在这里,就也可以待在这里。”锡里昂诡辩道。
洛克里昂有些泄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你只是个学生啊!对你来讲,这显然不会有任何好处。”
锡里昂总算从伯伦希尔底下爬了出来,反而把自己的全身重量都压到白狼身上去。“是这样的,我曾有过一个战士朋友……”他捋着自己动物伙伴的毛,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旋即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嗐,这个故事太长,不讲了。总之,我就是要留在这儿!”
洛克里昂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这执拗的少年人了,但还是忍不住做了下最后的挣扎:
“就连拉玛的牧师也没法准确预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法师议会就要清理苏古塔的地下了——你我都是德鲁伊,就让我们开诚公布地说这件事吧:考虑到地底下的那东西是个活物,我觉得这件事八成不会顺利。”
“那我们英雄所见略同了。”锡里昂回答。至少在说这句话时,他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冷静与沉稳,与刚刚那个无理取闹的未成年精灵几乎判若两人,“我还觉得恐怕就在这两天里便会出事。”
“你有什么依据吗?”洛克里昂皱起眉头。
锡里昂耸了耸肩,不太确定:“……拯救过世界的冒险者独有的第六感?”他以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不过,对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早做准备是肯定没错的。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拉玛的神殿看看:法师议会忙碌起来之后,苏古塔学院的老师们也跟着不见人影了。现在的情况下,那儿可能是最容易找得到空闲的法师的地方——我想问问他们对清理地下的法阵所持的意见。”
“还得准备好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食物和水。”洛克里昂的面色显得有些忧虑,“哎……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会祈祷一切顺利的。”
“如果真的突发了什么事故,伯伦希尔也会帮你的。”锡里昂顺着白狼头顶的毛,“对不对?伯伦希尔?你和洛克里昂待在一起这么久了,若是他有麻烦,我一时间没法赶过来的话,你也会听他的命令,对吧?”
白狼抖了抖耳朵,呜咽了两声,甩起尾巴表示同意。
“这真是万分感谢。”洛克里昂轻松地说,恐怕没怎么把这句话当真,“这样大的一匹狼会是很好的威慑——对了,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配偶问题?他明年可就三岁了,一直都没有伴。这么大体型的母狼可不好找,你应该提前物色。”
伯伦希尔警觉地抬起了头。
“哦……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德鲁伊们的话题迅速地跑偏了,“暗月城里有人饲养这个品种的狼,有专门的狼舍,我想应该不会太困难。”
可是没谁规定过一头成年的狼就必须去寻找自己的配偶啊!伯伦希尔低吼着抗议,但是没人理他。
生命的循环总是令人欣喜,当话题转到这个方向上来之后,德鲁伊们之间气氛便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起来。只可惜,一直忧心忡忡地呜呜叫着的白狼恐怕并不这么想——或许对与智慧生物接触的时常远多过自己同类的他来说,这还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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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清晨。]
伊莉莎与锡里昂很早就从他们的租住房里出发,预备在拉玛神殿刚刚开门迎客的一大早就冲进去,揪住一个法师或者对魔法研究颇深的牧师(考虑到拉玛正是魔法之神,这应该不太难),询问一番苏古塔准备用于清理地下植物法阵的进展和前景如何。说实话,就算是提出这个建议的锡里昂也觉得这其实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但在这个人人自危、导师们也全都为了筹备法阵而不见人影的情况下,有件事情能去做就是很大的心里安慰了。
年轻的精灵们在抵达神殿所在的隐者塔区时,城市才刚刚逐渐醒来。连日频繁的地动令那些能搬走的人都尽可能地暂时搬去了暗月城,街道上的烟火气也因此比往日略少些,但从烟囱里缓缓升起的袅袅炊烟和从刚被打开的格子窗里探出的目光仍旧一如往常——数量上的确减少了,不过还是给人以“城市依旧在正常地运转”着的安心感。
熟悉的环境令人放松,旭日的阳光透过风暴之墙朦朦胧胧地落在街面上,带来一丝暖意。这是冬日里的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城市飞行的高度很低,但头顶仍然能看见澄澈的天空。如果这次行程没能得到结果,只是白跑一趟的话,把它当做散步也很不错。
显然,锡里昂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觉得的人。
就在他决定随便讲点笑话给这次令人愉悦的散步增添一点欢乐的气氛时,苏古塔的地面再一次开始了震颤。这在近日里已经算不得是罕见的紧急情况了,是以最开始时,大家都没有过于惊慌。走在街面上的锡里昂和伊莉莎停住脚步,稍微伏低了身体以保持平衡,周围稀少的行人也大都采取了相似的策略;那些仍然身处屋舍之中的人也算得上是镇定,只有几声短促的惊呼从敞开的窗口中飘出来,大约是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而被震到了地上——
但紧接着,惊呼就变了调。
隆隆的地鸣声比以往更加响亮,震动也更强烈。人们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异常产生的原由,便已经被迫接受了急转直下的情形:土地皲裂了,缝隙迅速地扩大,撕裂了花坛中的土壤,步道上的石砖,甚至屋舍的地基;那之下的黑暗中翕动着,起伏着,在任何人完全地理解正在发生的事件之前,许多漆黑的藤蔓便已经从中破土而出,舒展它饱满而修长的身躯,螺旋分布的锯齿状的叶片如同亭亭的衣裙,藤蔓顶端那巨大的、金属色的花蕾很快高过了附近的所有小楼房,在温暖的阳光下轻轻摇摆,然后,绽放——
——这是不应存于世上的植物,潜伏在苏古塔地下的痼疾。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它决定发作了。
街上一片混乱。原本就在户外的人为眼前的景象而惊骇地高喊;一些运气不佳,又或者是运气不错的人虽然还在室内,却已经见到了这种带着金属光泽的藤蔓破土而出的全过程:毫无疑问,这东西破坏了他们的房舍,并且对他们造成了非常大的惊吓,但也让他们能迅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且尽可能快地想办法逃走;但更多的人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仍然沉浸在睡梦中里,对于这场可怖的灾难无知无觉,一头雾水地从窗子里伸出头来,向外探看。
这是隐者塔区,整个苏古塔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住在这里,而在清晨,一天刚刚开始,绝大部分的人都还待在自己的家中。这让空气中弥散着惶惑的情绪,目击了一切的人们对于这种未知的植物感到本能的惧怕,而剧烈的感情是会在任何人之间相互传染的。眼前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知识储备范围了:除开那些努力逃离自己被损毁以致坍塌的房子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呆愣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那些蟒蛇一般舞动着的藤蔓,不知如何是好。
锡里昂抓住了伊莉莎的手。很难说这个动作是否有经过思考,但在皮肤相互接触、感受到对方温度的那一刹那,两位精灵都因此感到了些许安慰。地鸣仍然在持续,似乎全城都有终于按耐不住黑暗的植物正在撕裂大地;而那些先出现的已经完全地舒展开了,它们蛇一样扭动着枝蔓,低下硕大的花头,以植物的外表展现出了一些肉食动物才会有的不详姿态,仿佛对那些出现在街面上的人不怀好意。
“我们怎么做?”伊莉莎问。
一支藤蔓扭动着,迅速地贴近地面,向一个呆立在地面上的人袭去。那人恐惧地叫喊着后退,但是没有用——他的背后就是墙壁,朝着这个方向,他已经无处可躲,而那植物的动作并不迟缓。若是他身手敏捷,或许还能够及时地改变方向,朝着侧面逃走,但过于难以理解的事态发展令他的身体僵硬,舌头打结,只能发出些含混不清、没有具体意义,却无疑饱含着恐惧的叫喊,眼睁睁地看着那藤蔓扑上来,缠住他,将他裹挟着攫起。他大声呼救,可那声音被混杂在周围目击了这一切的人们惊惧的尖叫里,分辨不清。来到街上的人们慌乱地相互推搡着,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而那些才刚刚从房屋中奔逃而出的居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困惑地站在原地,整条街的人流就如同一条布满了礁石的小溪一样混乱,丝毫没有秩序可言。
锡里昂抓紧了伊莉莎的手,免得他们被冲散:“往神殿那里逃,牧师会救助平民,但是——”
年轻的高等精灵被四散奔逃的行人撞了一个趔趄,他的同伴赶紧又往手上使了点力气,将他紧紧拢在自己身边。黎曼也因为这次撞击从伊莉莎的领子里钻了出来,黑煤球不满地啼鸣了两声,便循着自己主人的心意,展翅扑棱棱地飞上了天空。
“我明白。”她说,“首先我们得想办法让这些人听咱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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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5日,夜。]
“出于好奇,我还是想问您这个问题——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伊莉莎说。
“当然可以,您问就是了。”锡里昂回答。
现在已经是深夜,“好孩子该上床睡觉了”的那种时间。在往常的日子里,愚者区的这间小租住房中的住客们也都应该去往黑甜乡了,只是近来苏古塔的震动发生得愈发频:自从冬假里的某一天夜间,两位精灵双双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之后,他们就临时决定,至少在这段日子里,用四小时的冥想代替八小时的睡眠。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做出的决策,但近几天来灯油的消费量已经有些超支。在黑暗里,一天中多出来的四小时就显得有些难捱了——难捱到即便是雪精灵,也终于忍不住试着发起一个话题:
“您是因为什么才决定留下来的呢?”她问。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这话音刚落下去,雪精灵立刻便听见了自己室友原本平稳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接着很快又有些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大约是他不知所措地原地挪动的声音。
不像以往,这次,伊莉莎没有很快地得到回应。锡里昂沉默了一会儿——精灵意义上的一会儿。若不是问话的人也同样是个精灵,而且向来不缺乏耐心的话,这个问题恐怕又会无疾而终了。
最后,高等精灵还是选择开口,而且不同于在面对洛克里昂时他所使用的类似耍无赖的伎俩,面对伊莉莎时,他选择真心实意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得明白。”他显得有些举棋不定,这倒是让他听起来的确像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了,“也可能这是个一时冲动的决定,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明白过这回事。”
“没关系,人都会有在冲动之下做出决定的时候。我也一样。”伊莉莎安慰道,“我可以听听整个缘由吗?”
“呃……这得从两年前说起,你已经知道这故事中的一部分了。”曾经参与过暗月城那场冒险的高等精灵说,“还记得阿维德吗?”
锡里昂曾经有一个战士朋友,他的名字叫做阿维德·斯特加尔。这是伊莉莎已经知道的部分了。她还知道,这位先生已经在两年前的那个传奇故事的尾声中不幸罹难,伯伦希尔原本应该是这位先生的动物伙伴。或许是因为高等精灵从小接受的就是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德鲁伊的教育,而一个合格的德鲁伊在生死观上总是多少与常人相异。之前的一年里,在需要提及这些与自己相关的背景故事时,锡里昂的态度和语气都显得很平静,平静到令伊莉莎错误地判断了这位人类朋友在他的心中到底占据了多大的份量,直到高等精灵终于开始详细地讲述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
伊莉莎并不清楚两年前的那些故事,甚至连“暗月城”这个地方,她也是在两年前的时候才听说的:彼时恰好有一队冒险者来到了深林城,在城市中央种下了“门”。这是一件大事,在街头巷尾被议论了很久,那个淡蓝色的气旋被保守固执的雪精灵们谨慎地观察了有一段时间,才真正意义上地被投入使用。她大概知道那个时间点里有些人在第五季的召集之下奔赴了各个世界进行了一些冒险,也猜想过其中会有一些惊险刺激的篇章;在遇到锡里昂之后,她又猜想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朋友是否也经历过那种值得被吟游诗人写进歌里的故事;而现在,她终于知道,有过。
平心而论,这个故事被讲述得很乏味——并不是因为锡里昂欠缺一点讲故事的才能,而是他并不想过度渲染其中的感情。他讲述自己和阿维德在暗月城初次碰面,因为对方帮他说了一句话而临时决定结成共同冒险的伙伴;或许是因为这次他主要想讲述的是这个人而非自己的冒险故事,有关小队其他成员的部分便被笼统地带过,故事也被拆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场景片段,无法看清全貌。
在这个故事里,只有阿维德·斯特加尔是立体而鲜活的。
这位可敬的人类战士出身于德莫拉北方的一个小镇上,那里紧邻着雪山,一年里有八个月在下雪。类似的出身环境让伊莉莎多少觉得有些亲切,事实上,阿维德也与她所熟悉的那种住在不远处邻居家的男人有些类似:有些不善言辞,沉默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会适时地对陷入困境的人伸出援手,但并不会尝试多加干涉。在故事里,他将整个松散的小队整合在一起,灵活运用自己的知识和技巧解决麻烦,完成任务,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锡里昂。
阿维德·斯特加尔是锡里昂·暹罗德在自己九十余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
树之音热爱生命,但也并不避忌死亡,树行者更是对那些侵害林木的人抱持寒风一般冷酷决然的态度。他们也拯救那些不慎被困在森林之中的生命,不过这饱含热情的行为总是先经过了一道条件各异的筛选的,更多时候,他们就如同自然本身一样,坐视生命的轮回。但阿维德·斯特加尔不同,作为雪山救援队的一员,他会尽可能地拯救任何一个在他面前罹难的人,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这个人犯了重罪。然而矛盾的是,这种救援行动本身并不含有任何感情色彩——至少,他并不是饱含热情地去做这些事的。在进行类似的任务时,他总是冷静而谨慎,比起救援行动的成功,他有时显得更加在意小队能否在这个过程中完好无损。于他来讲,这似乎更接近于一种事业的传承。
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很长,满打满算也连半年都不到,单独交流的次数以及所能谈论话题的深度都很受限。锡里昂因此并不清楚阿维德是如何形成这样的强迫观念的,他只问过为何对方会尽可能地进行救援,而对方的回答也显得模棱两可: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阿维德说,“可能是,寒冷的地方太贫瘠了,因此每一个艰难成长起来的生命都是重要的。”
这回答令锡里昂觉得难以理解,直到暗月城中那场差点波及了所有世界的灾难发生:悲荒之神依靠眷属短暂地复苏了,整个城市都因疯长的寒冰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阿维德·斯特加尔为了救助一个小女孩而被封在了冰里。若放在诗歌当中,这理应是个非常悲壮,应该被极尽渲染的场景,但在锡里昂的叙述中,这显得很平淡无味,以至于伊莉莎在最开始时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故事就是在此画上句号的。
寒冷的地方太贫瘠了,因此每一个艰难成长起来的生命都是重要的。阿维德·斯特加尔或许希望能够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目力所及范围内的每一条性命,从这个角度来讲,他是个很贪心的人。但因为人类总是这样贪心,这种族中的一部分总是致力于花费自己并不算长的寿命追寻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这不算是缺点,只能说这种特性很好地在阿维德身上显现出来了。而又因为人类寿命短暂,所以他们也有着短生种的通病:与长生种看淡生死的态度相比,他们总会过分执著于“活着”这件事,写在本能中的生存策略要求他们不要太为他人奋不顾身。这或许就是造成阿维德在决策与行为之中的很多东西在锡里昂看来都分外割裂的原因。
精灵少年是这样猜想的,只是已经没法求证这猜想是否正确了。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应当令人尊重的事,尤其是当事人最后因此牺牲了。他并不清楚,在阿维德的家乡,或者说在人类之中,人们会怎么对待类似的英雄,因此决意按照精灵的方式对这位可敬的逝者进行哀悼。他带着伯伦希尔,前往德莫拉,北上,试图寻找阿维德·斯特加尔的出生地——正如之前所说的,其实他们并没有认识多久,也不经常谈论自己的过去,高等精灵所有的线索,只是知道那是一座位于德莫拉北方的城市,附近有绵延的雪山,以及作为传统会在葬礼上吟诵的一首诗。这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但对精灵来说,只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做成的事情并不算太麻烦:与短生种相比,长生种在面对一件事时总是有更为充足的耐心和专注性。
事实上,他几乎要成功了。他花了比一年半多一点的时间,排查了德莫拉北部临近雪山的几乎所有市镇,大略地考察了当地的传统与风俗,圈定了一个最可能的范围。那个范围并不大,只有三四个人类聚落,而且相距不远,锡里昂大可以再花上两个星期挨个地走一走,问问当地是否有这样一个人,然后让阿维德的故事流传到他的故乡,与还留在当地的,阿维德的亲友一同哀悼——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样的人。
但是,就在这最后的关口,锡里昂产生了迟疑:这真的会成功吗?
并不是说他对自己能否找到阿维德的家乡产生了质疑,而是他不确定当地人是否会接受他带来的故事与哀悼。在这比一年半稍多一些的时间里,他见过了许多北地人,在他讲述这个故事是,他们的态度莫衷一是——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绝大部分人都对此抱持冷淡的态度,而更少的一部分人劝他停下:一个为了朋友从温暖地带北上的精灵,这的确令人动容,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他是为了报丧而来的,这太不吉利了。何不让那个男人的亲友(如果有的话)就认为他在一个更温暖、更富裕的地方定居下来了呢?
或许当一个地方过于寒冷贫瘠时,为了生存竭尽全力的人们就难以对那些不与自己直接相关的事情共情。而在这样一个地方,如若一个人离开了聚落,走进茫茫风雪之中,那么有关他的记忆也会很快被茫茫风雪冰冷无情地抹去。当气候过于严酷,当雪与风常年笼罩着大地,鲜花和怀念都会太过奢侈,就像那首诗中说的一样。
很快,锡里昂的疑问便随着他的思考而改变了,因为他突然借此意识到缅怀与哀悼都是为了生者而存在的东西,死者只是死了,灵魂随着艾瑞克的指引飞走,对生者世界的一切都不再知情。因此,他转而思考自己究竟想通过这样的行为使自己获得怎样的慰藉,但他此前从未以这样的方式思考过,所以也没法子一下就得出清晰可靠的答案,有的只是朦胧模糊的一种感觉。
他将这烦恼倾诉给了旅途中偶遇的一位老妪。那是孤零零地立在雪原中的一座拉玛神殿,很小,或许它已经被废弃了,因为里面没有牧师,只有这样一位老妪居住在左近,自愿地维护这座小小的庙宇。那老妪为他提供了一个能够暂避风雪的场所,因此锡里昂也帮她做了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或许是因为久居在拉玛神殿附近,又或许如她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只是因为年长者丰富的人生经验(这很令人困惑,因为那老妪只是一名人类,单论活在这世上的年岁,她不可能比锡里昂更加年长),她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个年轻的精灵被一些烦恼困扰着。她建议锡里昂将它说出来,即便她也无法解决,但有时将烦恼说出来也是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
“或许你只是需要再多想想。”在听完整个故事后,老妪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你是想要令旁人记住他的名字呢?还是想要在行动上效法一位英杰呢?又或者是,你想要将他的精神传递下去呢?旁人没法给你建议,你得凭自己得出答案,因为除了你自己,没人更能认清你自己的心啊!你还年轻,而且是精灵,还有许多许多时间。”
随后,她又建议他回到温暖的地方去,因为北方太冷了,不利于静下心来思考。或许当一个地方的气候过于寒冷时,人们就总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对温暖的地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觉得只要气候温暖了,便做什么事都更加适宜,即便自己不能成行,也一定要推荐别人前往。老妪举出几个位于德莫拉南方的城市作为例子,但并不推荐温斯蒂,那里商人气息太重了,总是吵吵嚷嚷的,人们在那里很容易就变得市侩。一个利于思考的城市应该安宁闲适,适宜安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又或是聚集了大量学者,因为人们总是容易被气氛感染的,学习也是思考的一种,新的知识令大脑活跃,可能会令人获得此前从未想过的视角。
精灵少年认为这说得很对。于是,在一段时间的思考后,锡里昂接受了这建议。他做了计划,编造了理由(因为不想对其他人做出太过复杂的解释,这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或许会令不少人厌烦),想法子弄来了足够多的钱,最终成功地来到了苏古塔。他在此学习魔法相关的知识(他也的确对此很感兴趣),空闲时便试图搞清自己到底是怎样希望的——老实说,这比想象得要难得多,因为人确实有时候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断断续续地思考了一年,问题总是连缀着问题,最终的那个唯一的答案依然被掩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最终的”答案,因为不管是人类还是精灵,只要是活着的、能思考的生物,想法都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改变。
直到现在,向伊莉莎讲述这个冗长而无聊故事的锡里昂仍旧没能为自己提供一份有足够说服力的解答,但在灾难即将到来之际(只是可能,但人总要为最坏的情况打算),他突然间意识到,一份条理清晰、逻辑严谨的答案或许是没必要的。他被“答案”这个词魇住了,犯了个很少出现在精灵身上的教条主义错误:他是精灵,自然而然地随心而动才是他的生活方式。这是符合天性的,而且,自他出生以来的九十余年里,他接受的都是这种教育。
所以,他追随自己的本心,选择在这个危难时刻依然滞留在苏古塔,希望能够在不为他人造成麻烦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能力多少帮助一些人。至于此处的动机为何,到底是出于他自己内心的善良,还是想要传承阿维德的遗志,实际上并不怎么重要,他大可以把对故人的尊敬放在心底,然后凭自己的喜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个问题并不一定要有与它配套的答案,一个念头也并不一定需要有逻辑清晰的动机。只要想法产生了,不必追索源头,也可以直接选择是否对它进行实施。
伊莉莎也很赞同这一点:如果事事都要寻根究底的话,人可是很快就会因此发疯的。或许离家出走的奥菲莉亚正是如此,但那也无从考证——你没法从疯人的口中得到一个理智的答案,也没法钻进她的脑子里看看事实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不论缘由为何,锡里昂此刻做出的决定都可以被认为是高尚的,是一件善举,是以她也没有阻止的立场,甚至于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也决定要参与其中。
“不论怎么说,这总归是好事。”雪精灵最后如此作结,“即便一个问题没有得出答案,但只要它不再困扰着你,也就不能被称之为烦恼了。”
而且或许,当事人自己也不会太在意自己的身后事。同样生长于气候严寒地区,因此多少能理解阿维德部分心理的少女这么想。因为北方人就是这样的,这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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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出芽。]
当人群陷入混乱的时候,要如何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呢?
或许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根据场景的不同,能够实际实施的手法也有所区别。在此处,伊莉莎和锡里昂选择了一种简单粗暴的策略:他们击倒了其中一根藤蔓。
当会威胁到生命的东西就在身边时,人们在慌乱中就很难注意到他人的动向,因此在藤蔓的第一轮攻击中,四散奔逃的人们几乎完全没对周围的情况进行观察,将自己奔跑的方向全权交给自己的本能判断,是以在整个过程中,对锡里昂来讲最困难的部分竟然是设法站在原地不动,好施展神术,以及对自己的目标进行瞄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引人注目了:伊莉莎帮助自己的室友登上了一块石头——那应该是从附近的房舍里倾颓下的一块石墙——让他得以远离人群的干扰,然后很快,原本晴朗和煦的天空便被神术引来的重重乌云覆盖,天光暗了下来,人们因此惊慌地抬头看去,就只见乌云当中隆隆地闪烁着电光。现下里的情况并不允许术者拖拖拉拉,因此那些可怖的能量并没有蓄积多久。青白色的枝杈怒吼着从墨色的天幕上一跃而下,以肉眼不能识别的速度瞬间刺中了一棵刚刚抓到了行人的藤蔓。在之前的几次接触当中,学生们已经清楚雷电对这种植物是相当有效的,事实也是如此:那东西被击中后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看起来柔软的身躯变得僵直,顶端的花瓣也抽搐着,仿佛在发出无声地的嘶吼。因为被迫舒展开的躯体,它不得不放开了刚刚抓到的行人,重新钻入地下躲避——被抓住的那姑娘显然也受到了连带伤害,躯体不自然地抖动着(显然不是因为恐惧),头发因电荷变得蓬松,衣角上也有焦黑的痕迹,哭泣呻吟着,但至少性命还在,似乎也没受到太大的损伤。
大体上来讲,这是个令人鼓舞的景象,而造成这个景象的人至少在当时会享有一定的话语权——在当下的场景里,这表示至少人们会听听看他在说什么,而不是不管不顾地接着逃跑。这为锡里昂提供了一个给出建议的机会,于是他站在石头顶上,尽可能大声地向周围呼喊,要周围的人向神殿区去避难,在这种情况下牧师总会提供帮助。
这是常识性的知识,绝大部分人都能想到,他们只是一时间被突发情况弄得没法冷静思考而已。因此,建议获得了响应,人潮的移动开始出现了秩序,一些居民也开始自发地组织这次行动:刚刚说话的人还是个孩子,即便他能够击溃其中的一支藤蔓,也最多是苏古塔学院的学生。绝大部分成年人不会选择将求生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但很快,走在前头的那些人就发现了另外的一些困难:
“道路被这些该死的植物堵住了!”队伍的最前方传来这样的叫喊。金属藤蔓在道路的正中央张牙舞爪地摆动,从空间上来讲,这条路还是能走人的,但实际上,没有人敢于过于接近那东西——肯定会被抓起来。抓起来之后呢?不知道,但总归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走这边!这边还是安全的!”这是伊莉莎的喊声。当你是一位法师,你的魔宠又带翅膀的时候,或许就对地图不会有太大需求了: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借助魔宠的眼睛从上空俯瞰地面,获取实时的路况信息。
人群有些许骚动,因为伊莉莎的面容也显得太过年轻了。但留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不多,刚刚击溃了一支藤蔓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与她一起的,所以在短暂地踌躇之后,人群还是该换方向,朝着雪精灵指出的道路前进。那的确是一条通路,但是地鸣还在持续,或许是这些植物在地底不同运动的关系。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这条通畅的道路到底会通畅到什么时候,实在是不好说的。
黎曼在半空中欢快地啼鸣着,藤蔓注意到了她,但是她太小了,很难被抓住,因此在这一路上,至少小鸟有惊无险;伊莉莎拖着锡里昂跑在最前头,跟随魔宠的视觉引导了一条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这样走的曲折道路;再之后,缀着跑到街上来的本地居民,他们自发地吆喝着,召集那些还没搞清楚状况,或者陷入慌乱的人,所以人数总是不断在增加的。但又因为藤蔓坚持不懈地袭击人类,一路上他们也有所减员:一些不幸跑得慢,又或者是因为坍塌受了伤、难以行动的可怜人被抓走了,另一些人被那些植物锯齿状的锋利叶子擦到,立刻就像被锯子锯过一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是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但锡里昂已经不会再提出试图拯救他们全部人这种天真的想法了。或许是他接受了现实,或许这是源于阿维德传授的理智的冷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保护伊莉莎和黎曼,让绝大多数人都能够得到神殿牧师的保护。
领头人的脚步未曾因为其他情况的出现而停歇,是以整个队伍也不断行进。在因为藤蔓植物突然出现而混乱的隐者塔区里,建筑物之间的夹缝中,一条由人潮组成的灵蛇逶迤着向城郊的拉玛神殿,向着可能的活路,迅速地奔逃而去。
——TBC——
第一百八十六次作业 【索多玛】原创
《The Transparent and Forbidden Color》
文:不落秋
关键词:索多玛
文体:小说
标题:The Transparent and Forbidden Color
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和他会发生一些事情。
他坐在我的对面,抱怨着窗外的阳光刺眼,他融入到了窗外的景色里,仿佛是太阳的信使,送、邮递给我生命里久违的亮色。我这回和他预约见面,是想和他咨询一下下学期选课的事情。我看到了他下学期要教两节课,本来想咨询他想教什么内容,再决定上不上,然而我又不自觉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仿佛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借着话题发挥,继续聊了下去。
聊得投机,竟然足足聊了两个小时。于是到了下个学期,我报了两节他教的课。按理说上了有好感的老师的课,更应该好好表现自己。然而我却做不到,每每翻开课本,我都会将自己全部的心思去勾勒他的音容笑貌,意淫着我与他未来的无限可能,却完全将他讲的东西抛在脑后。这时我发现我的理性不起作用了,这虚假的希望竟鸠占鹊巢,让我完全不能摆脱。两次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这让我无比焦虑,甚至到了流泪的程度。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讲的课,所以更想上好,然而越是喜欢,却越会精力分散。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仿佛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出生就不具备成功的素质。
他另外一节课,是一节实验课。我们每次要去农田采集样本,他把这些教给助教去干,自己在稻田外修自己老旧的自行车。我每次飞快地干完,就偷偷溜到他身边,找他说话。毕竟在稻田中,少一个人也很难被助教发现。
他和我聊天,说之前和我聊天的时候,问我想干什么,我和他说想继续读研究生。但是父母年事已高,不想再花他们的钱继续读书。比起要自己教学费的硕士,更像直接读每个月有工资的博士。虽然薪水微薄,但是节省一些,倒可以自给自足。他以为我是做事一丝不苟的好学生,没想到也这么不在意课业,又偷偷溜走,又逃课(考不好最后甚至不去上了),又不好好考试,让他想起他上大学的时候。
一想到他是大学生的时候也不是认真学习的学生,这让我内心暗喜。嘴上却说我的成绩单您也看到了,我像是不好的学生吗?只可惜让我分心的因素和你的课撞在了一起,让我没办法好好学习。他问,什么分心的因素,申请研究生吗?我也不纠正他,点头称是。他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实验室,帮你写推荐信。我问到,你实验室还缺人吗。他摇了摇头,说他实验室岂止不缺人,反倒太多人了,顾都顾不过来,不会再招人了。我说你误会了,我说你的实验室还缺本科生吗?我现在的实习结束了,没事想做下一个实习。他说,这个可以,我有一个博士生缺帮手,你正好来帮她。
我们三个人见了面,我看到了她,一头红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皮肤苍白,应该是有爱尔兰人的血统。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见面的话,我也许会因为她的美貌很喜欢她,可是现在的我,嫉妒着每一个有着更多和老师接触的机会的女性。
我就在他的实验室里继续做湿实验,看着拟南芥一次又一次地发芽,生长,枯萎,死亡。之后提取DNA,借着上一个实习的经验,我很快又在这个实验室混得很好。可以不用博士生的监督,自己独立完成工作。然而我发现我独立以后,很少再见到之前的博士生了,甚至也不再回我邮件。我不以为意,因为我也不是很需要她的帮助,一面又因为嫉妒心作崇。
老师很给力,我收到了第一封录取通知书,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他。每当他问起我,我都装得很焦虑的样子,他问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写文书,像上他课那样不走心,我说没有,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认真呢,可能就是运气不太好。直到收到拒信,我和他说没有别的学校录取我,你看这学校又给我拒了。我像只流浪小狗一样看着他,等着他的收留。他长叹一口气,说着好吧。
他说他是不想要我的,因为他没有闲钱了,但是就是很难拒绝我。他赞赏着我聪明,聪明得可以改变世界,不应该怀才不遇。又说我好奇怪,奇怪得让他喜欢。我并不好交际,在初中高中老师面前并不讨喜,我一边傲慢地拒绝着服从学校所教导,成为标准的好人,却又渴望着世俗标准的认可。我对聪明之类的夸奖向来嗤之以鼻,却没有听过有人可以说我改变世界。而“奇怪得让人喜欢”这样的夸奖,却也是我拒绝不了的。我表面客套地惊喜,而内心早已拥抱了他。
有一天,我又走进了实验室,看到了之前带我的博士生。她将红色的头发剪短了,更适合她的圆脸。我问着她怎么好久没看到你,她说她转实验室了。我惊奇道,你不已经快毕业了吗,怎么突然转实验室了。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和我说,因为她正在和老师约会,为了避嫌,才不得不转实验室的。我表现得十分惊奇,说我竟然不知道。她说,因为才刚刚开始,对其他的博士生也都是新闻。 我一边恭喜着她,一边找理由退出了实验室,关上门之后越走越快,最后冲了出去,在田野里发呆。
可我已经要留下来的,我要忘了这段感情。我的理性突然恢复了,竟然在他的课上期末考了全班第二名,他更加赞美我比别的学生聪明,我并不谦虚,笑着说老师不用再夸了,这是事实。他说以后你在我的实验室当博士,我也会把最重要的项目给你的,因为你出名了,我才会更出名。他说他对我抱着信心,一看到我就会想到以前的他。我笑一笑,心里想那以后我和你并肩合照的话,会不会想起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笑着,内心却已窒息。
我看着手机里他的照片,这是我在他课上偷拍的,却是最近最常浏览的照片。我选出最喜欢的一张,把它缩小成一像素,打印下来,贴在了自己学士帽的帽檐下。除了自己,别的人看不出来。我的毕业典礼我并没有邀请他,只有这一像素的照片。我看不清他的原貌,却知道我经历过他,只有我知道。我把我对他的爱沉没到海底,但他只在我生命中有一像素的位置。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备注:取了索多玛沉默和禁忌的意思
作者:语谖
第十七大道318号五层509室的门今晚第二次被打开,三个黑影鱼贯而入。前两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第三个人的衣服是白色的。
“没看到人。”其中一个人说,“怎么办,先生?”
白衣人不置可否,他双手插在自己的白风衣口袋里,缓慢地在房间内踱步。
“情报靠谱吗?那个方礼,不像是会养情妇的类型。”先前开口的那个人转头问另一个黑衣人,”能把钉子钉得那么深,不像是会在男女关系上翻车的人。“
“不是男女关系,是男男关系。”白衣人纠正道,“地毯上的痕迹显示是45码的鞋,而方礼本人的鞋号是42。”
“哦~”两个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其中一个挤眉弄眼地说,“这倒是说得通了,那货自己长得就像是做情妇的。”
“唉唉,不会吧。”另一个黑衣人捅了他一下,“你好这一口啊!那张脸倒是好看,但是身材嘛……就啧啧啧。找他不如找他手下那个大胸女刘思绮。再说了他那么高,找他不如找那个小白脸付鸣音。”
“但你不可否认,方礼那张脸可真是……”黑衣人还想说什么,前面领头的那个白衣人停住了脚步。
“没有人。”白衣人用脚踢开虚掩的木门,“刚刚你们没打中。”他看着一地狼藉的卧室,“没有血迹,没有人受伤,那两个人逃了。”
“不可能!”其中一个黑衣人叫起来,“这楼只有一个出入口,咱们进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人离开。”
白衣人继续向里面走,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浴室。他看了几分钟,撩起风衣下摆,买入浴缸中,趴在墙上伸手敲了几下。
“是空的。”他跳出浴缸让开空间,“砸开。”
两个黑衣人上前敲了几下,一道暗门被强行砸破。
“这个设计倒是巧妙,浴室里用墙面上的装饰隐藏门,另一侧的门刚好是是检修井的门,没人知道这个房间有个秘密出口。”白衣人轻哼了一声,“看来那个方礼没少在这里下功夫啊。”
“还不是被先生看穿了!”黑衣人谄媚地说,“不知道那俩小子藏在哪里。”
白衣人敛着衣服从暗门走了出去,扭头看了看四周:“左边,这里有楼梯。”
一个黑衣人走过去推开了厚厚的钢门,探头看进去:“挺黑的。”
“地面呢?”白衣人问。
“地面?什么地面?”
“地面上有灰尘吗?有脚印吗?”白衣人的语气带了些不耐烦。
“没有,地面可干净了!”黑衣人回报。
“那你顺着这个楼梯下去,走到门口不要离开,就守在那里,外面有在咱们的人看着,他们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现在还没消息,他们还躲在这楼里。”白衣人回过头对着另一个人说,“你过去,按照之前说的毁尸灭迹。别留下什么能被追查到的痕迹。方礼他仇家那么多,就算死了或者失踪,也不意外。”
“知道了,先生。”两个黑衣人分头行事,白衣人走向电梯,面带笑容:“方礼,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他们将七组组长这个位置交给你吧……”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柄银色的蝴蝶刀,伴着身后巨大的爆炸熟练地转了起来。火光将他的脸映得惨白,一双淡色的眼眸里闪过洋洋自得的兴奋。
次日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这条新闻。
“第十七大道318号公寓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房间内两人死亡,死者均为身高185公分的男性,其中一人配枪,另有数人受轻伤。据现场推断,爆炸物存储于其中一名死者带来的行李箱内。警方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哦呀,看来阁下被当成了凶手呢。这可真是,让人心情愉悦。”街边的咖啡店内,一名身着墨蓝色长风衣的男子放下报纸,心情愉悦地调侃对面的人。
“嘁……还不是你害的。”对面褐色头发的男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曹明和史云波一定很担心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哦呀哦呀,要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我。这可是阁下说的。”男子乐不可支地说,“更何况,我的配枪还在你手里呢,小红帽先生。”
没错,这两个人正是从爆炸中死里逃生的方礼和周炎。
“我完全被你拐上贼船了。”周炎闷闷地说,“你选择那个地点,分明就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们过来,不然怎么会将书柜改装成防爆炸的暗室呢。”
“居然会使用成语,真让人惊讶于您的智慧。”方礼笑眯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