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请问您的名字?
出云:石田出云。
Cube:Cube!
2 年龄是?
出云:17岁。(大概如此)
Cube:……这件事我也算不是很清楚!
3 性别是?
出云:男性,Cube的话……姑且算是男性?魔方会有性别吗?
Cube:起码我的自我认知是男性!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出云:普普通通的,有被青花说过有点呆,不过我觉得应该还好。
Cube:我怎么想都是超乐观的那种!(出云:不如说有点过头)唔唔,我脾气应该还是很好的吧?毕竟出云经常那样子对我我都不生气的。
5 对方的性格?
出云:非常傻,非常好骗,逗起来还蛮好玩的。不过各方面都很像妈妈的性格。
Cube:?出云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出云的话,无血无泪的压迫者,经常欺负我这个无辜的可怜魔方!不过非常可靠,是出色的搭档!
出云:正经说的话,Cube大概还是很有责任心的,也非常善良。虽然不太靠谱,但也是相当出色的搭档。
Cube:为什么我不靠谱?!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Cube:一年之前……在他的教室里,当时有怪人出现,情况是真的危险!幸好我即使找到出云了,可是他居然在睡觉!我就把他叫醒了,然后拉他一起变身。
出云:你认为那个时候是初遇吗,我以为会是我在路上被你绊倒的那时候。
Cube:……那时候我还没醒只能算是你单方面的初遇!而且被你踹一脚的初遇怎么听都感觉非常令人难过吧。
出云:所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同一天的上学路上,我被Cube绊倒了。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Cube:虽然踹我一脚但是看上去是可以成为假面骑士的人。
出云:会飞的魔方,还在发光旋转,开口说话了……正常人都会只能记住这个吧。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Cube:(非常期待的眼神)
出云:那Cube你先说?
Cube: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先说就我先说。明明是被我卷进来的却还是一直做了假面骑士这点,一直在和我一起战斗直到最后这点。
出云:……我的话,很难有“喜欢”这种情绪吧。
Cube:一点点偏好也好啦,出云,你会有的吧。
出云:或许是情感很丰富这点吧,像这样坚持认为我会有情感的地方应该也算不上讨厌。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Cube:我家出云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少欺负一点我就更完美了。
出云:没什么讨厌的地方。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出云:挺好的。
Cube:当然!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出云:Cube。Sera的话偶尔会喊Cube“Cube酱”,不过我觉得简单一点就好。
Cube:直接喊出云!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出云:这样就好。
Cube:如果他喊我Cube酱我可能会觉得出云被人掉包了。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出云:人类也算动物的吧?各方面都非常贴近人类,可能比我都还要更像高中生。
Cube:咦人类……我以为我会是什么会飞的动物?!
出云:论吵闹程度的话……鸭子?或者鹅,还可以低空飞行?
Cube:?出云我警告你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出云的话大概是狐狸,因为看着非常可爱却会干出各种欺负人的事情,好像还是无辜的一样!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出云:话筒吧。Cube不是很喜欢唱歌嘛,完全可以唱个痛快。
Cube:送给他魔方要他学。出云你怎么回事啦!明明是假面骑士Rubik却不会转魔方,明明身边有我跟青花都可以教你的!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Cube:出云说的话筒就很不错……但可以的话我更想被送出道券之类的东西!
出云:没有那种东西吧。
Cube:我知道啦!本来问题就说是想要嘛又不是一定要拥有!出云呢,想要什么?
出云:我的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大概。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出云:太过吵闹的时候吧。一开始是Cube自己说最好不要被一般民众发现身份的,但事实上每次都要我提醒他他才能想起来自己还要假装一个普通的魔方……不过或许也说不上什么不满吧。
Cube:跟Sera那家伙交往过密吧?出云,她万一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出云:她兴趣不在我这儿……算了,跟你说你可能也感觉不到。
17 您的毛病是?
出云:没有感情这点吧,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够改变的就是了。除此之外我应该都还属于普普通通?
Cube:缺乏洞察力吧,如果我早点注意到的话……不,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吧,出云就是出云。
18 对方的毛病是?
Cube:总是把自己没有感情这件事挂在嘴边!不会有无法改变的事情的,出云,我才不相信命中注定之类的事情。情感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宝物,你会有的,出云,相信我一点啦!!
出云:吵闹并不是毛病,除此之外的话就没有了。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出云:不会有这样的时候……我几乎也不会感觉不快吧。
Cube:就是现在,不如说从刚开始就感觉很不爽了!
Cube:很像理所当然,自己就应该没有感情这样,会很让我不快。
出云:……抱歉。
Cube:倒也没什么反正总会有的!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出云:再说一次的话Cube可能就真的要生气了。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Cube:一体同心!(指变身)
出云:听起来很怪。
22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出云:带他去KTV吧,把门锁起来话筒递给他,我保证无论他唱成什么样子都不嘲讽他……或许也可以叫上清和他们。
Cube:我还怪期待的!出云生日我想拜托青花帮我做一个魔方的生日蛋糕,虽然我更想自己做啦但是实在是没有条件。
23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指变身)
出云:没可能了吧,除了我的话,清和?不过清和应该已经有五魔方腰带了吧。
Cube:清和不可以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共鸣……不过按理说出云你应该是可以使用五魔方腰带变身的!唔,出云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变身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吧?毕竟是我离开出云就没办法变身,出云离开我应该也还是没问题。
出云:意外地看得很开?
Cube:……被嫌弃的话是会很失落,但比起我不能战斗,只要能保护到世界就没问题了!
出云:反正只是如果就是了。
Cube:倒也是!出云是不会丢下我的!(自豪)
24 曾经吵架么?
Cube:虽然平时都吵吵闹闹的不过没有吵架过吧!
25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出云:非主观的隐瞒吧。毕竟我没有感情这件事跟我亲生父亲身份的事情一开始我自己也不知情?
Cube:最开始瞒着出云“世界上最后一个魔方驱动器”的真正含义了,不过后来也不得不告诉他了!现在应该已经没有隐瞒的事情了……不,还是有的。
25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Cube:一开始瞒着青花他们啦!(指骑士身份)但没多久就掉马了!或者说出云自己跳马了更合适!
出云:之后就没再隐瞒过了。
26 对搭档说一句话。
出云:说起来我还挺在意你还瞒着我什么事的……
Cube:!既然是瞒着说出来就没意义了吧!
出云:倒也是,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自己憋不住的吧?
Cube:对我多一点信任……!!(出云:我尽量)对你说的话的话,出云,你会为我感到悲伤吗?
出云:?
Cube:也没什么啦就先这样吧!!
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被定罪,罪因是非法出版与藏匿违禁刊物。作为第一批实验对象,接受了BS3028的注射,注射后药物作用成功,应激反应强烈而有效。 每当本人出现犯罪念头或行为时,体内的BS3028将会分泌激素,导致狂躁、幻听、幻觉等症状出现。
为了治疗幻听副作用,要定期进行鼓膜注射。左耳下的红色卡片是注射记录卡,每周更换一次。
据本人描述,他能够听见贝多芬的交响曲在耳旁回响。
在BS密码子系统中,权限是副参谋。用户名为AU,读取权限为A级,能够阅读大部分生物信息。
文/叶夕
字数:2451
ps:1.奖励要麻辣火锅底料好了
2.cp:塔尔斯(舒克真名)x贝塔
3.第一人称预警
00.
我梦见曙光和黎明,
但当我醒来,索梦的人还在乞讨着。
我在梦中逐步,身后常传来影子询问我的声音。
它问我“你是谁?”,我知道它像我一样在寻求自身的归属,却将它所在之地作为中转处。
最近的记忆已经愈发的模糊了,有时候已经无法将我脑海中的模样和眼前的人重合,现实是灰白色的,我无数次想用幻想为它填上一笔漆。
在她无声的瞳孔激起波澜后,是否还能找到富有生机的我。
01.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得到过几本儿童绘本,但直到落灰了也不曾翻阅它们,最后它们随着灰尘一起掩埋在了我雾白色的记忆里。以至于当面对一个孩子的精神需求时,我不禁苦恼起该送她什么好。
我只能在随机跳跃的知识盲区里靠自身的运气随便翻一块牌子,最后点中了辣国,可能是上天眷顾,当我到达那里时竟正值旺季,叫卖的商贩与游玩的客人将原本寂静的夜点燃了。借着上次走商拐骗的钱我凑了一套衣服穿,终于将我黯淡的脸色衬托的“蓬荜生辉”了些。本来这里认识我的人就不算多,甚至唯一眼熟的几人也登上了“寻人启事”的羊皮纸上,这一身装扮更使我如同一个一般通过辣国居民。
因为穿的实在不像个有钱人,大多数商贩并没有吆喝住我。毕竟庞大的客流量也不足以让我能在哪个摊位驻留一番,甚至细细看向那些华丽精致的商品,我遗憾的瞥向一眼那些琳良满目的珠宝,但如今细细想来,那些珠宝也不过只能衬托的她愈发易碎,为她瓷白的脸颊映上一抹冷色。
我不禁苦恼了起来,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不真切,街边的灯火如同繁星坠入晨间,铺天盖地的焰红令视野里亮如白昼。
“是白夜吗?”我思考着,声音却比思绪快了一步。
嬉闹声与奏乐杂糅在一起,入了耳,连我自己的声音都掩盖住了。干燥的潮水声如同脚底的流沙般侵入了我的百感,是干燥的?我还在陆地上;是潮水声?我还在人海里。
过了许久,这种“宁静”才抽离出体内,我才回归了走在人世间的实感。此时四周的面庞已经清晰了不少,一对对佳人从身边路过,但他们过了一个街口就在哄哄闹闹的气氛中悄然分别了。小问号出现了,那种廉价的关系是什么?我抬头看了一眼占据了我眼前的大字广告。
“哦,是利益啊。”
02.
塔尔斯之心,认识人皆知。
在不久之后就在门口蹲到想一起吃火锅的锅友,蹭了一顿夜宵之后内心漾起了满足的饱食泡泡,此时街上的人早已比之前散去了很多,虽然随之撤摊的商贩也不少,但至少能够看清之前亮晶晶的物件到底都是些什么超脱我认知范围之内的东西。其中不乏有放在“那世界”里也十分有趣的物件,什么“三天速效生发水”、“猴脑美味做法大全”、“+12杀虫喷雾”、“鱼腥味弹丸”......兄弟,这里面好像混入了什么出家人专用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聚成堆,便会一起使人麻木。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如同一个行走在商品间的拾荒者,驻留在那些曾令我迷花了眼的“???”的时间,在逐渐缩短。
十秒?不九秒。五秒?不四秒......渐渐地,停顿的时间连成了一条线,或许是曲线,或许是直线,它们在我还能够控制的范围内组合着,变成了我脚下的轨迹,不停歇的向前。在匆忙中它们拥有了我的视线,却没有博取我的注意。
是否她对我的“行为”,也如同我对商品一般,永远看向它们的后面。
我不敢去向下思考,那是试图吞噬我清明的深渊。
03.
在经历一段时间精神上的长途跋涉后,我看见了一位正在沉思的商贩,他看见我之后仅是漫不经心的低下了头,像是我坏了他什么好事一样烦躁的皱起了眉头,这种表情自我之前囚禁某红毛之后就没有再见到过了,也是感觉甚是新奇。因为虽然他气势很足,但能够看出他那瘦弱的骨架也应该是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是我打扰您生意了吗?”我扫了一眼地摊上的东西,大多数都是破旧的书籍,封面印着怪诞的卡通人物,挑了一本顺眼的童话书拾起来看看,里面的角色在故事的引导下活灵活现的表演着温暖或奇妙的故事。
“......那倒并没有。”他支支吾吾的说道,看见我津津有味的读起其中一本时,紧皱的眉头也有些舒缓,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般扬起了嘴角,吞了吞口水,他语速变快连忙说道:“你很喜欢这本绘本吗?”
“嗯......”当我还沉浸在故事情节中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怔怔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睁大了眼睛。
经历了0.1秒的不知所措之后,可能是因为我后续的目光太过凶狠,以至于对方花了比我更快的时间就换了一副整理后的面孔看着我。
“不好意思,刚才太过激动,您是我摆摊以来第一个喜欢我作品的人,所以刚才失礼了。”他背过手,有些羞涩的晃了晃身体,像是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一样只能蹲下来整理实际上已经很整齐的摊子。
“不,没关系。”我摇了摇头,“你很有才。”在又详细的看过一遍后,我合上了手头这本书,打算付钱。
“等一等。”他叫住了我。
04.
......
“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孩子,喜欢像个粘牙糖一样粘着大人,缠着想要让对方给自己讲个故事。可是那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有大人给自己讲过故事,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凭着记忆,给那个小孩子讲了一个由自身事件改编的故事。那些记忆里的悲痛被编成了荆棘与恶魔,那些没有解决掉的苦难有了神奇的魔法抚平,那个世界的每个角落被爱与梦想充斥着,讲着讲着,那个人到最后也没有发现这是对“真实”的向往。
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幻想的世界,将一切用符号粉饰,失去了与现实的接触。
也同样失去了接受不完美的“爱”的心态与自我。
最后,在沉沦中苏醒后,
“我发现我失去了这个不曾认识我的灵魂。”
05.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拿着手里这本怪诞的童话书回到那个不知道有没有人等待我的“家”里的,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游荡了这么久就拿了这么一样东西做礼物,毕竟她就算是小孩也已经过了读童话书的年龄。
有些懊恼的盯着它以怪罪自己的粗心,最后还是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包装纸将它仔细的封了起来,还配上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粉红蝴蝶结。
在外荒唐了一晚,天泛起了微弱的光亮,睡眼惺忪的她坐在床头像往常一样看着我,那灰蒙蒙的颜色从她的虹膜过渡到我的视网膜,像是窗外永不晴朗的天色。
我拿出那份让我夸张修饰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放在距她很近的身侧。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安静的将它拆开,很自然的读了起来。
在那愈发接近记忆的红色中,天亮了。
梦也该醒了。
.end
时间在进入漫长的夏季之前先朝我们吐出一股盐腥味和腐臭的烟雾。纽约已经足够糟糕了,而曼哈顿却更胜一筹,在排气管与蒸汽阀间突突作响,俨然一副要把人们吞入火炉的态势,于是比起往年来,热度与我们的肌肤更加如胶似漆,融为一体。也许正因如此,罗伯特·诺里斯才总说在夏日结束之前,没有几个人能逃离恋情的抓捕。我点燃一支烟,在早晨刚过十点时记起诺里斯的这句话与今日我即将到来的访客。
按照我们在电话里的约定,她将在正午抵达这儿。为了赶在她来之前把自己收缀得稍许体面些,我比平时提早了大概一个小时离开我的卧室,翻箱倒柜地找往年我夏季的衣物。几套不入流的棉麻西服与衬衣仍挂在卧室的橱柜里,当我在春天即将结束的雨天里把它们从角落里一起揪出来时,它们皱得惊人,面料中的亚麻籽都霉得像蟑螂的粪便,显然缺少人的悉心照料。可在这艳阳高照的盛夏,一旦走上阳台,稠厚的热浪与几乎不可触及的微风就劈头盖脸扑向我,侵略我那寥寥无几的耐心,以至我几乎立刻就放弃重新给自己换上一套正装的念头。如此一来,我至少在她来之前多出了二十分钟。我无所事事地在公寓里来回踱步,一些关于剧本的碎片涌进我的唇齿间,驱赶着我不得不地在公寓里大声把那些台词念出来,一遍,接着又是一遍,第三遍。第一遍是这样的:男人走出他的公寓,太阳在公寓的正上方,他回过头说,我正要走,你却来了。第二遍是这样的:男人合上公寓的门,背光,他回过头说,我正准备走,你怎么来了?第三遍是这样的:男人还没来得及跨出公寓的门,没有光,他低着头说,我正要走,你来了。我把它们都写下来了。我的访客便在我松开指间铅笔头时昂首阔步走进来,秒针般的高跟鞋哒哒地逼近我。我抬起头时才发现并非是女人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而是我公寓里的钟停摆了。我的踱步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她实际上来得反而要比约定的时间晚些。可女人对我招待客人的懈怠丝毫不意外,砸咂舌,露出一副驾轻就熟的表情,像是早已对我和诺里斯这般人的时间观念习以为常。她采用的小伎俩和过往进入诺里斯公寓时的一样,仅靠几枚硬币与甜腻的脸孔便能在管理员那儿骗到我公寓的备用钥匙。我想她能屡屡得逞正是因为人们总归对我和诺里斯这样的人带有些偏见,坚信我们一定会辜负自己的情人,于是仅凭手中一连串小小的备用钥匙便要冒充阿斯特里亚手中天秤,给予女人们泛滥的同情。我什么都没追问,暗自决定在她离开后换掉我的门锁,起身给她倒了一杯冰镇汽水。在我身侧,她毫不扭捏地伸手拿走我放在桌上的十美元现金,动作既快又坦率,像个匍匐在蛛网上的捕食者。我假装没有看到,打开冰箱,心不在焉地瞥着窗外,嘟囔了一句早上好,并再一次系紧我睡袍的腰带。
“早上好,法尔先生。”她懒洋洋地说,额头汗迹丝毫没有弄花她的妆容。“……欢迎,欢迎。”我说着,感觉自己的嗓音比往常更低。同时,透过大敞的玻璃窗,我隐约听见我隔壁那位好事邻居的嗓门,他的声音盖过我,迫使我和我的访客一起朝外头瞧了一眼。只见负责我们辖区的那位邮递员小姐正站在我的邮筒前,被迫同我的好邻居闲聊了一小会儿,期间隐约传来“有失风化”、“泳衣”、“沙滩派对”这样的字眼。我就在这时注意到邮递员小姐在这个夏季最浓烈的时刻往我的信箱里投递了一封信。我不常收到信件。我时常收到报纸、账单、支票,但并不是信件。有工作室的时候,也是诺里斯处理着全世界各地的来信。但今天我收到了一封信,说不定是一封回信。往日里我也许几天都不会打开我的邮筒,直到报纸堆到草坪上惹得邻居家的雪纳瑞犬来取时我才不得不去清理一回。但今天,这样额外的小东西让我心绪不宁——万一这是勋爵夫妇的回信呢?于是我一边想着该及时去取出那封信,一边聆听着两人的寒暄,猜测百公里之外无聊的纽约警察一定又孜孜不倦地拿着手头软尺去比划女人连体泳衣距离膝盖的尺寸了。那是我所无法理解的隐秘乐趣。女人啊!她们既想成为惹人肃敬的清教徒,成群结队地走上街头,沉默地入侵酒馆,训诫美国人就该正儿八经地离开酒精并信仰上帝,又在这夏日戴着她们的圆顶遮阳帽漏着几绺精心盘卷的棕发,用泳衣紧绷的线条扯崩我们每个人手头那本大部头圣经的侧缝线。女人啊!她们究竟是想成为圣人,还是想成为魔鬼?愿可怜的纽约警察坚持下去……天佑他们的信徒!
但我们都没有忘记,今天我有访客。我的访客正在我的公寓里,等待我取完那封信与七月一日的日报后重新坐回她的面前。我不能同往常一样在原地发呆太久。我示意她我得先去取我的信件,接着快步走出门,那时候我邻居和邮递员小姐令人毫不愉快的对话已经结束了。为了尽快拿到我的信并返回我的屋子,这段路我是跑着去的。空气被阳光的热度抽空,叫我愈发晕眩。我跑到邮筒前面才发现我把钥匙忘在了悬挂墙壁的挂钩上,于是干脆直接把手指伸进邮筒里,勉勉强强够到了耷在摞了好几天的报纸最上方的那封信,逆着投递的痕迹把它拎了出来。它边角皱巴巴的,甚至破了一个小洞,但所幸封口仍完好无损。翻到正面,信封上手写的地址有很浓的涂改痕迹,叫人看不清楚原本写的地址是什么,上方盖着好几个陌生邮戳,邮票一侧被刮得翘起一条捋不平的边。我掉头往回走,一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的边缘,拎出两张并不厚却写得密密麻麻的薄信纸。信里的内容并不复杂,大致上在说我的父亲就快病死了。直到这行字出现,我才意识到它并非是诺里斯夫妇的回信。它从一开始,当我的指尖在邮筒的缝隙里触碰到它表面的时候就该知道,它的质感不厚重也不细腻,显然不是诺里斯经常触碰到的那种特制纸张。它来自我的故乡,我那夏季里也依旧清风不断的故乡,它从一块人人预言就该衰败的岛屿上飞跃至这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大陆,带来的仍是我的过往,与诺里斯的死没有半点关系。
这封信由我父亲口述,由我继母提笔写下,内容大约是这样的:
致我亲爱的孩子,雷,
我很抱歉我要以这样的方式给你回信。但是你父亲就快死了。我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同你说话,请你不要丢掉这封信。你的父亲太虚弱,甚至没法起身坐在桌边亲自给你写信。于是我仅能代笔,写下一个普通父亲对你最后的叨念。
……雷,我们知道你生活得很好,也许在旧金山你已经同剧团里的哪个女人成了家,甚至有了孩子。告诉我,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做梦都想把你们抱在怀中,亲吻那孩子的额头,但我没有机会了,对不对?
我人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那个晚上。我让你的母亲偷走了你,从此之后,你再也没有回到过我的身边。你向来不与我说心里话,我猜也许是你觉得我辜负了你的母亲——或者,我也辜负了你,我的第一个孩子。如果你是出于这样的指控离开我们,我也……唉,雷,我的孩子,我也无法反驳你。我年轻时做过一些傻事,你亲生母亲也做过许多傻事,可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错误。你离开之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说自己要去寄宿学校。你从来没那么坚决地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你没说起过那八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也从来不跟我们提任何要求。那是你唯一的要求,你唯一的要求是让我第二次把你从这个家里送出去。
我满足了你的要求。雷,你唯一的要求。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无论到哪,我祝愿你一生遂愿,幸福安康,子孙绕膝。
我潦草地扫了几眼,没有读完,进门时随手把它揉成一团,丢在玄关旁的伞桶中,只听得一击沉闷的撞击声,它又咕噜噜地从那镂空的边缘滚了出来,一直撞到我的拖鞋才作罢。信里并没有邀请我回到萨默塞特参加詹姆斯·法尔,我父亲的葬礼。我不用寻找任何借口,就能避免在短短半年内参加两场堪称至亲之人的下葬仪式,这一点真是让我倍感轻快。更叫人愉快的是,由于我的父亲即将死在距离纽约千里迢迢之外的地方,想必也不需要我在他们当地的报纸上登一篇叫非得令邻人们声泪俱下的讣告。如果爱丽丝·法尔非要我替他写一份讣告呢?我只需要把诺里斯的那一份换个名字和头衔,照抄一遍便是了。我真高兴能在这个年代里找到一件可以循环利用的东西。
“……怎么了,亲爱的?”我回到客厅里,顺手带上门。香烟女郎已经替自己找到个舒舒服服的地方坐下,在我对面翘着腿,毫不顾忌地划亮一根火柴,用她鲜红的嘴唇夹住一根细烟。她精心打扮过,我想,她们不是应招女郎,但偶尔也会看在现金的份上满足一下老主顾的邀请,心里多半对想象中会发生的事情笃定不已。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一定不是诺里斯的第一次——我在他的葬礼上没有见到她,却在他葬礼之后的宅子里见过她。她和其他所有看见了讣告后闹哄哄一同挤向那间公寓里的人们一样,填满了那间我向来都觉得过于庞大的豪华公寓。她们来时像群鸦,即使是一身漆黑的丧服,也能暗地里较劲究竟是谁的绸缎更滑,谁礼帽的羽毛更稀奇,谁裙腰的剪裁是量身定制的;她们离开时,公寓似乎由于她们的到来而被撑得比以前更空旷、更庞大了。诺里斯的大量遗物便是在葬礼结束后的几天内不翼而飞的——他的鸽血红戒指、他的软牛皮钱包、他的银怀表、他的长手杖……然后他们都陆陆续续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典当铺与古董店里明码标价,而罗伯特·诺里斯则从一个男人变成仅仅一个雕刻在怀表背面的花体符号,一段古董店老板赖以提价的往事。罗伯特·诺里斯,我们共同拥有的一串字母。那她在那会儿带走了些什么?也许是除了裙摆与手包遮不住的东西之外的所有。我不知道。
“前一天晚上睡觉时,我把脖子扭了。”这是句实话,我答道。我假装忽视她明晃晃的视线,走去厨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我后脖根的那层皮肤下埋着一截一截的骨骼,就跟这个国家里快速生产着的保险杠一样,竖起,塞进正确的地方,支棱着我的脑袋,指挥它每天转向正确的人。今天是他,明天是她,永远都在转动,永不停歇。她那股酸溜溜的果香烟味窜到我鼻子底下,我同时听见她的声音,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说话了,也许就是在她问完我怎么样之后就开始说话了。你不常去沙龙了,她说,诺里斯葬礼过后我们还以为你从曼哈顿搬走了,或者是和什么人结婚了……她一直都在自顾自地说话。人问问题并不总是想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答案的,我想,这和她的细烟一起叫我厌烦。这对话明明才开始,我就已经迫切地想要结束它了——然而,我为了喊她到我这儿来,提前付了她一笔钱,现在距离我想要的东西还远得很。所以我忍受着她的夸夸其谈,转而把那股刺骨的渴望转移到我托盘里的切斯特菲尔德卷烟盒上。它已经空了,我没来得及补充我抽完的烟。切斯特菲尔德卷烟是我和诺里斯的一大共识,他曾经对我说,我们在这儿漂流唯二值得庆幸的点就是我们没染上这儿嚼烟的那点癖好。你得知道,那些为了几盒莱维·加勒特而到处放着痰盂的沙龙简直令人作呕。那时候他还没有死,我们结伴去一些不再提供酒精,做起卖烟一类正经生意的地下酒吧。他指间时常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昂贵雪茄,在我眼前来回晃上三四次,背后总有露出大半胸脯的丰硕女郎,永远微笑着弯腰把手上的托盒递到我们眼前,连衣裙的裙摆几乎盖不拢屁股。诺里斯的视线会跳过托盘上成打的骆驼烟盒,钻进那些吊带袜的渔网眼里,上上下下舔舐大腿隆起的线条。这才是连卖烟都要建立沙龙的真正原因。他说,把叫人上瘾的一件东西和另外一件东西全部堆在一起,从此男人就离不开这儿咯!
“……我雇你来不是想听这些的。”我说,现在那同样的线条放在我面前,只叫我感到乏味且疲倦,“我把你喊来是因为罗伯特·诺里斯,如果你不想要剩下的钱,那么现在就赶紧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您可真是心急。”她答道。避而不谈加重我的不耐,毫不掩饰的放荡叫我过敏。但我绝不是在否认她的价值。从诺里斯身上我不难发现,它几乎代替爱情满足了他全部的需要。这确实可以成为夏日逢场作戏的一针强心剂,而我呢?我的爱情可曾被取代过?我曾经的未婚妻——十年真是太久,我几乎快要忘记她的名字了,她是姓米尔吗?胆小鬼凯丝·米尔,当她同我私定终身时,她从那夜获悉了爱情的真谛吗?还有我曾经的曼哈顿恋人,我的战士,赛丝安塔,她的线条会在这个夏天以爱情之名拓印在另一床被单上吗?“你恨他。”我说道,这确实是一个猜测,但没有以猜测应有的形式抛给我面前的人。我仍旧用我一贯的表情看着她,对峙持续了几秒钟,她那双湛蓝的上挑眼才终于冷冷地眨了眨,瞬间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如蝴蝶翅膀上的微粉一样从她脸上每一寸精致的地方垮了下来。女郎放下交叉翘起的右腿,重重地把指间的烟压在我的楠木桌,倾身靠向我,把口中迷蒙的雾全数喷在我的脸上。就好像冲着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时,她身上那些叫男人冲动的劲儿全都褪下了。女人的五官皱起来,她凑近我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话,但我注意到她脚尖朝外,双手捂住膝盖。她说:“你们这些傲慢的家伙们全都该死。”真是古怪,我想,她的话语像怨妇的毒液,身体的动作却像羞涩的处女。她说,你们全都该死,嗓音却像氤氲着哭。事情在这时候才开始有些意思。她把诺里斯和我都包括进去了。我没有退缩,“诺里斯对你说过什么?”
她不情不愿地朝后摊倒。仿丝绸质感的连衣裙跟随她一同轻飘飘地垂下去,弧线圆滑的褶皱里盛放着夏日的光,在她饱满的胸脯、微微拢起的小腹、摊平打开的胯骨间起起伏伏,并最终拢出一小片令许多人眩晕的三角形黑夜。我移开视线,只听见她用那种被揉碾的声调说,“他说你们是旧金山出了名的大导演和他最好的拍档,哈……!只要你们东山再起,他就能让我当上电影女主角——他一开始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她仍旧仰倒在我的沙发上,手指捻起扔在桌上的火柴盒,伸长光裸的手臂,在半空中又划亮一根火柴,火焰迅速吞没了大半根小木条,她甚至来不及打开烟盒,于是我们双双看着她把火柴随手丢进了我的茶杯里,它就这么迅速熄灭,朝下沉去。我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这个杯子里装着威士忌就好了。它会烧起来吗?它会在一瞬间把我们都燃尽吗?她仍旧不看我,喉头抖动,下巴和她的胸脯间凹陷的线条以及胯间一同呈现出完美对齐的三角尖。若要我说,女人绝不是由圆润的线条构成的、女人天生就是尖锐的、会扎痛人的,她们浑身上下都是这种三边形,数块三边形组成她们的轮廓,再套上一层丰腴的线条来掩饰各中利器。
“黄金搭档,嗯?你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大导演,而他罗伯特·诺里斯手中掌控着一切——资本、人脉、几乎一切,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雷蒙德·法尔,你什么都不是。而他——我告诉过他,郁郁寡欢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多得去,他也承认,他明明还能轻轻松松在旧金山的街上捞到另外一个毛头小子,打个响指,又是一片新大陆……”
我咽了口唾沫。诺里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他想重建工作室?”
“噢,他想极了——他喝醉了的时候总是会透露很多东西……你不知道吗?他没有告诉过你,对不对?当然,你傲慢又自以为是,你认为只有你才是天才,才能掌控电影的帝国,你哪能看得见凡人……你甚至看不起罗伯,对不对?你觉得他只是个稍微有点钱的家伙罢了,你真是跟娼妓没什么区别!有时候你不在,罗伯总会单独来找我买几盒烟,一出沙龙便邀请我去他的宅邸过夜……他说因为你在这地方有了恋人,所以他对你们在旧金山的事业彻底失望了。真把自己沉溺在爱情中并信以为真的男人都是蠢货!他这么说,从那时候起,在他的地下储藏室里就多了成箱成箱的酒。有一些发酸的自酿酒,有一些走私来的上好白兰地,也有些医生那儿讨来的威士忌……他开始喝酒,这没什么,我们人人都饮酒。但是……嘿!法!我们听说了之后就开始羡慕你,羡慕你的恋人,因为即使我们都知道罗伯是一条肥鱼,更罕见地是一条英俊的肥鱼——我都快以为自己就和其他婊子一样爱上他了——但他永远都不会娶我,或者说娶我们这样的人。”
她眨眨眼睛,“你想,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贵族,用他忧郁的蓝眼睛望着你,对你说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求着你……谁能拒绝他呢?直到后头,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他也就是个孽种。”
我难以置信,“……你爱着他吗?”
她不回答。她张开双臂,仍旧仰望着我光秃秃的天花板,“听听他怎么说的!”她蹩脚地模仿起诺里斯说话的语气,“总有一天,我的父亲也将知道我的名字出现在被他流放的地方,我一定会把我们的电影工作室打造成世界第一的工作室……雷·法给了我这个机会。他给了我这个机会。雷·法也夺走了我唯一的机会。”她短促且大声地嗤笑了一声,像是打了个饱满的哈欠,“法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我竟然曾以为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是爱过我的……不,爱我可不能让他满足,他什么都不爱,他甚至也不爱你,你明白吗?你们这群见鬼的贵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玩弄一切,就为了……就为了向抛弃你们的父亲证明,他们的男孩能在这儿只手遮天?……见鬼,你们究竟要到多大才能明白这些童话书里只字不提的道理,才能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第一次被扇巴掌时就懂的道理?你们把这儿当成什么了……英格兰的流放地?避难所?金矿?种植园?还是卡罗莱纳的监狱?垃圾场?”
我没法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怨言中得到半点思绪,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来之前吸了点海洛因,所以才会如此不讲道理。饶是如此,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一旦我开始发笑,笑便像一台蹩脚的抽气机,吭哧吭哧地从我的肺里把空气抽得愈发稀薄。我越笑越急促,越笑越小声,以至最后几乎蜷缩在我的沙发里,眯着湿润的眼睛无法克制地伸出手,请求她在这里稍稍暂停一下。我感觉在肋骨下头,我的笑声像是个有独立意识的寄生物,正趁此机会试图杀死我,把我脆弱的肺部绞成一团,再被心脏的跳动打成一摊浆糊。而她猛地坐直身体,用一种几乎难以置信的模样瞪着我,好像在说我此刻笑出声来简直不可理喻。但我仍旧止不住地发笑。我甚至不知道究竟哪段话会更好笑一些,是恋人的那一段,还是诺里斯的那一段,还是有关贵族的宣言?正因为我与诺里斯在旧金山时总是形影不离,这儿的每一个人便都觉得我也是一个来自大不列颠岛屿上古老的贵族,而那些印在报纸、杂志、海报上的雷·法不过是我一个诙谐的、逗人高兴的普普通通的化名,以便隐瞒我同罗伯特·诺里斯同样高贵的身份。他们猜对了——雷蒙德·法尔确实是我用来隐瞒真相的名字。我跟科学家的区别在于他们制造常人看不明白原理的东西,我制作常人认为自己看懂了但实际上是在欺骗他们眼睛的东西,而这都仰仗于凡人惹人敬佩的非凡想象力。他们的想象力能将世界上任何一个不算太糟糕的故事都从头到尾地圆上,他们的想象力让电影剪辑的魔术成真,也让雷蒙德·法尔的谜团成真。
但……诺里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勋爵夫妇也好。重建工作室也好。他的野心也好。时隔近十年,我才迟缓地意识到当年罗伯特·诺里斯找到我时也怀揣着他自己的理由——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这一点。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个拿着大额支票买下旧金山空场地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意图——难道不止是一个吊儿郎当的贵族,一个投资人,一个野心家?那会儿……那会儿我满脑子都是电影。我只知道我要拍摄影片,至于那之后的事情,我一概都不关心。只要有人让我拍电影就好了。我拿着全部的积蓄拍摄《石缝里的便士》时是这么想的,往后我拍摄任何一部电影时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仍能拍电影就好了,哪怕我身无分文地朝这无底洞的耗材里丢完我最后的积蓄,哪怕我会一贫如洗地睡在街头,只要我尚能呼吸尚能喝酒尚能拍电影就好了。讽刺的是,现在我拥有一间曼哈顿街景公寓,我的积蓄足够我活上一个世纪,我重新陷入酒精的温床,我仍想着该如何拍摄电影,可它竟然变得如此艰难、乃至求而不得,以至罗伯特·诺里斯原来都要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刻放弃我了。
“你竟敢嘲笑我?!”
她在我骤雨般的笑声里站起身,身上丰润的轮廓在她剧烈的动作下变形,我甚至能看见她吊带内裙的线条,她的嘴唇颤抖,“……噢,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婊子,你们才是疯子!你竟笑我……猜猜怎么着?你的好搭档罗伯特·诺里斯早就要放弃你了!就在他死前没多久,没错!……那晚他喝得烂醉,告诉我说他为了手头一个绝妙的新剧本去找过那个女演员了——她演过什么你们的电影,有个长颈花瓶般的名字,金……金蔓、金蔓!对,他宁可去找那样的婊子,也不愿意给我一个试镜的机会……”她愤怒地甩了甩那头金发,我脑子里又想起《堪萨斯的遗嘱》里金蔓的声音。她干巴巴地念道:那时候,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
“金蔓?为什么诺里斯会去找金蔓?”我感到困惑。
“他说他得找个真正的、像样的女演员,而我……”她绝望地跟着我大笑起来,“瞧他是如何踏碎人的梦想的……他对我说,你可就跟沙龙里其他所有女郎都一样,浑身上下只有屁股勉强能看……我狠狠地给了他左右两击耳光,但这还不够,你明白吗!?我恨不得能够爬到他的身上去,将他揍得鼻青眼肿,把他的牙齿揍得满地都是,叫他像条狗似地趴在地上请求我的原谅。可就算我这么做了,我仍不是他正在寻找的那种女演员……他甚至开始发疯,说现在整个美国也许都找不到像样的女演员,没一个人能演出那样的角色!然后便开始絮絮叨叨些古怪的事情,地下诊所的私人医生那儿听到的风声,你能通过一些非常规的办法找到你真正想要的那种女演员,传说里头,她所到之处无人不会沉迷于叫人折服的金色眩光中,而若是想要一睹她的芳容,你就要花上一笔大价钱去找到能让她感兴趣、能让她主动出现的东西,他甚至宣称自己要去一家古董店寻找那个传说,好给这部卷土重来的新电影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女演员……他宁可相信这种荒唐的传闻,去追寻世间不存在的幻影,竟也不给活着的人一个机会!”
“你们欠了我一大笔债,雷·法,还有他,不是你的一百美金和他死后给我留下的那张支票能够偿还的,你们的空头诺言曾是我们那儿每一个向往荧幕的女郎赖以生存的东西,你、还有罗伯,你们怎么敢,你们哪来的权力……”她喘息着,注视着我沁出泪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嘶声道,“为此,别说一盒烟、一枚戒指、一卷现金了,我能从你们身上夺走多少,我就要夺走多少。”
房间里沉闷的窗户仍然朝内侧高高地敞开,那张盛满阳光的巨大嘴巴里没有播出一丝声响,垂坠的纱帘凝固在一侧,桌上玻璃杯里正在融化的冰块和滴落在桌上的水珠一起发出轻细的碰撞声,我背后的时钟则始终停留在十一点四十六分的角度,这正是诺里斯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我忽然明白过来多年前母亲瞒着我父亲将我送去孤儿院时的心情,它终于是在此时跨越了时间与大陆与躯体,从另一个人口中呕了出来。我想,只是我可能明白得太晚了,所以我直到这一刻都还在大笑不止。
在这之后,我本应该立刻去寻找金蔓小姐,以雷蒙德·法尔与已逝的罗伯特·诺里斯的名义给她继续提供一个试镜的机会,并向她讨要当时诺里斯找到她时提供的试镜台本。我太好奇,想要拜读一番那足以诱惑诺里斯暗地里背叛我的剧本。但当我的私人电话几次被她的助理拒绝之后,我才顿时体会到诺里斯当时背着我去联系那些女演员们时的艰难。自然,制片公司的手中掌握着全美的导演与演员们与那些最先进的器械与胶卷,一旦你离开旧金山,你就相当于离开了那个独立于美国的世界,也不再拥有往日的光环了。就连我也不例外。雷蒙德·法尔的光环在工作室解放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变得不再由我,比起我个人而言,它更像一个曾经存在、至今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但又并不完全在此刻真实的幻影,它代表着我作为一个独立电影人在短短十年内达到的成就,时时刻刻悬浮在旧金山电影工厂的上空,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地吸引着来自全美各地的梦想家。在一九二五年的如今,这荣誉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它游离于我存在于旧金山,存在于美国,存在于那云端。也是在同时我意识到,当我想要不依托于旧金山那儿的工作室重新拍摄一部新电影时,将会有许多麻烦阻挡在我面前,其中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困难便是找到我的主演们。在这个时候,人们难免会好奇一九一四年时我独自在纽约下城拍摄的那部处女作《石缝间的便士》中的女主演究竟是谁。我从哪儿找来一位默默无闻的女孩担当我镜头下勇敢的露西?棕头发的凯丝·米尔,有一段时间里他们这么称呼她,“棕头发的美国女孩”。她只在我的电影里出现过一回,从那之后也并未一炮走红,几乎像是为那部电影一次性量身定制的演员。我们从来没想要刻意隐瞒过她的身份,凯丝·米尔在那年与我一同就职于索福克勒斯剧团,担当儿童剧的歌舞演员,我们都心知肚明她绝不是一个电影明星的料。她眼睛不大,微微下垂,眼皮会有两三层褶子,身上好几颗痣都错过最佳的位置,只有嘴唇是漂亮的,笑起来会习惯性地抿一抿。作为一个女演员来说,她长得并不美艳,也没有过人天赋;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她爱好编织与烘焙,讨厌猫咪,喜欢小狗,憎恨战争与酒精,敬爱上帝,懂得不过分索取,彻头彻尾是我母亲的相反面。她那时候是个平凡的女人,成为一个剧团的歌舞演员与其说是她的梦想,不如说就是和二十世纪习艺所里所有破土而出的孩子们一样,仅仅将其看作一个不比扫地、打杂、饲养狗熊更高尚的杂活。它只是她赖以生存的方式之一,因而她对这份工作抱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态度:她既喜爱它,又厌恶它,不曾想过要成为一个主演,或者登上更大的舞台。她是如此容易满足,多一杯鸡蛋羹和小半块黄油饼干便能让她喜笑颜开,因此她也总能在一些微小的地方找寻到我饱含热情的线索。如此看来,这段关系可真扎扎实实地建立在一架空中楼阁上。
“你有什么梦想,凯丝?”我第一次顺应气氛吻她的时候问道,“你知道的,梦想。”我不知道该如何比划梦想的形状,或者解释梦想的含义,但我们在纽约,人人都有梦,平平无奇是无法言述的耻辱。“我没什么梦想,只想做你的妻子,雷,我想做你的妻子。”凯丝答道,圆圆的鼻头泛红,在气球堆和一个掉在地上的小丑圆鼻子旁傻笑。于是一九一四年时,她顺应气氛,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凯丝·米尔同我的恋情在剧团里是半公开的,熟悉我们的人祝福我们,不熟悉我们的人也祝福我们,连陌生人知道时都要说一声恭喜你们,只有太阳不说话,星星与月亮怜悯我们。我想,我同凯丝·米尔绝对不是称得上罗曼蒂克的一见钟情,那很好……连我们的相爱都完全是我母亲的相反面。她作为一个早早不再出现于我人生中的女人,却在她的缺席、她的不在场里头一天比一天浓郁。为了挣脱那个影子,我处处都在违抗那种熟悉的意愿。而最不像她的人就是凯丝·米尔了……说实话,谁会因为她的长相或者才华爱上她呢?她太平凡了。和其他人一样,她每时每刻都在试图证明自己跟他人不同。“你瞧见刚刚路上那人了吗?他就这样走过去,假装那些发着传单的孩子不存在一样……哦不,换作是我的话——雷,换作是我的话,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古怪,但我一定不会这么做。”这不奇怪。我想。可这时候倘若反驳对方,我倒反而会成为那个无礼的人。于是我顺着她的意思点头。“……我母亲说我生来就会拥有八个情人,因为我的后腰、大腿、脖子后面有八颗痣,你看,这绝对是你第一次瞧见,对不对?但我没有八个情人,雷,我就有你。”如果这也算稀奇的话,稀奇这个词也实在太不稀奇咯。我用指尖记住了一颗痣的形状。跟其他我所见过的痣没什么不同的。但是我依旧顺着她的意思点头。我分不清楚她究竟是真的爱我,还是爱上我点头的模样。我也同样分不清楚我究竟是真的爱她,还是爱她完全不同于我母亲的那种嬉闹与务实。这般,我们之间产生了许多自然反应。我给她她需要的爱抚与家资,她给我我需要的安适与踏实,很难说这种反应究竟是不是属于我们的爱情——毕竟我们没人在那个时刻谈论爱情——但无论如何,它看上去都跟婚姻差不多。而她则用一百个不同的法子轮换着试图告诉我她爱我,忍着泪水的、小心翼翼微笑着的、轻轻抚摸着我手背的,我想这大概就跟整个美利坚所有的新教徒那样,她如此擅长压抑自身的情感,以至最后不得不借着压抑他人来寻得内心的平衡。等到《石缝中的便士》拍摄结束进入小放映厅试映之前,我仍没有离开剧团的那个夏天,凯丝·米尔便告诉我,她已经准备好了同我去教堂办一场简单的婚礼。
哈!婚礼?我虽然没有亲临过一场真正的婚礼,但我想世间万事万物道理终究百变不离其宗,婚礼这东西和其他也没什么两样——它们从一开始就拟定好了一二三四条条框框,和礼拜拥有同样的枯燥与圣洁。由此,人们借以仪式来督促进入它的凡人们遵循规则,个个都要成为萨伏那洛拉式的殉难者。而我们要去那里,我想,然后同时把我们的双手贴在圣经上,朝树木的血浆与植物的碎末发誓我们将把伦理与教义至于我们之上。我感到悲痛,我的未婚妻站在我对面,仍旧用那对无辜的眼睛看着我,无声又甜蜜地指责我在这一刻分心了。但我并没有分心。我太过专注,太过明晰,这悲痛才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碾过市政厅的横梁与承重柱,轰然压垮我。不。我拒绝了。我抬起头,所有人都震惊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模样活像是我在圣坛上吞了一头大象。我要同我的未婚妻再谈谈,我说。
我在这时开始理解爱情,至少我想这是不同于婚姻的东西。也难怪我父母真心诚意地相爱,又在婚姻里真心诚意地互相伤害了。黄铜的钟舌代替我的舌头,让我笨嘴拙舌,言辞贫乏。这场面很叫人难堪。凯丝当场哭了起来,我不得不在所有人怨恨的目光中将她拉到一旁,免得她的眼泪打湿了下一个新娘的白裙。“我很抱歉,凯丝……我打断是因为我想,我有可能会离开纽约。”我说。她睁大了眼睛,“去哪儿?是剧团要去波士顿巡演了吗?那有什么要紧的,我们都会在一起呀!我会同你一起去……”我不得不纠正她,“是我想离开索福克勒斯剧团。我要离开纽约——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我渴望去旧金山,去那儿找些机会。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说过拍电影就是一次性的事情!你说你只是想要图个新鲜——”“我改主意了,凯丝,我改主意了,你明白吗?我想拍电影,就在现在,就算是现在我已经在想怎么拍下一部电影了。我在索福克勒斯的时间——我不知道,我还没决定,但我猜很快就要结束了。在这儿还不够,无论我是不是站上那里,那都还不够。”“哪儿不够了?剧团还不够好吗?是我们还不够吗?”“不……不!不是你们还不够好。是剧团已经没法满足我了,我想……自从我第一次走进放映厅,去年的那个时候,我就着迷了。我被电影蛊惑了。我想拍电影,说什么都阻止不了。我以为拍完这一次就能结束,但是……”“你说那些美梦都是假的东西!”“这不是美梦!这不是……我的梦,凯丝——听我说,我从没把这个当做过梦想。”“但它听上去就是梦,白日梦,晚上做的大梦,就好像我说我想成为女明星一样!”“你不想成为女明星,你记得吗?你说你很满足现在……”“你什么都不明白!”她哭着喊道,“你什么都不明白,雷,你是个大傻瓜!”
我们互相指责对方是个骗子。她指责我欺骗她会给她一个能够炫耀的家庭,一个让人挺直腰杆洋洋自得的丈夫;我指责她欺骗我她实际上并不拥有美梦,她不过是从未说出口,因为她羞于自己的容貌,认为自己配不上那份万千美人前赴后继渴望摘得的桂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她大声呵斥我,眼泪如洗,神情却坦率自如,连那三层的眼皮褶子都比往日里更加富有生气,就好像她曾经千百次对我谈过爱、千百次从我这里得到过爱的回报那样;但我们在上帝的眼下,我发誓我却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爱”这个词语。因此我未予置答。这沉默滋润了她的哭泣,却叫我想要呕吐,因为如果这是爱,长久以来我们竟然是如此地在容忍对方的爱。我的肚子里翻腾着一汪格挡在大不列颠与美利坚之间青灰色的海洋,这富有广袤的土地,夏季蒸汽拼凑出的美国梦。我在这一刻坚信剖开她寒碜的外壳,在这之中盘踞在她肋骨下的一定是名作伊芙琳·爱希的女人十六岁时的模样,她远度重洋跟随我来到这片土地,喷着鼻息攀爬上这女孩的心灵,叫她变得不再像我第一次在剧团里看见她的模样:羞怯、朴素、踏实,她不再是我所见到的那种模样,时而像个面包坊的女工般欢蹦乱跳,时而满怀恩情地匍匐在大地上感谢主赐予的丰收;她成为了一个又一个十六岁东伦敦码头上蛊惑了我父亲的伊芙琳·爱希,在每个夜晚顿足乱舞,为了同那远大梦想融为一体而化身成魔。我庆幸我早早地看透了她表象下荒唐的梦想……成为一个女明星,像你这样的女人竟也敢有这般痴心妄想!这痴心必然有朝一日会将她变成叫人恐惧的狂徒,哪怕距离那次失败的婚约已经过去十年,如今她必然已嫁作人妇,也许成为了剧团里另一个男人的爱妻,抚养着三个男孩两个女孩,每日操着大嗓门在厨房间唤他们赶紧去喝肉汤,但这颗毒种子一直一直一直都盘踞在她的心脏中央,即使它将不再为人所知,我仍能记得她在那一息之间原形毕露。我对这份真相发现得过早,这就是我们没有结婚的原因。
……不,即使我总被人称作一台电影机器,我也绝不会再找她来做我的女主演。我还是继续试着联系一下金蔓小姐的助理吧……容我好奇一下,诺里斯究竟被拒绝了几次呢?
直至七月四日,我历经六次失败仍未联系上金蔓小姐,于是我准备把这一待完成事项暂搁一阵子,同时将物色饰演“诺里斯女友”一角的女演员一事提上日程。香烟女郎是绝对行不通的;就算联系上金蔓小姐,她也不一定能接受手上的剧本发生变更;现在若要用我个人的名义找有一定知名度的女演员恐怕不会比联系金蔓小姐更容易,于是每年在纽约中央公园的露天庭院举办的独立日变装舞会就成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场所。我计划一边按照节奏完成我的剧本,一边着手寻找我的演员们。它同往年一样,仍将在夜晚九点准时开始,有趣的事情是这样的:人人都知道我们要在这一天庆祝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日,却从没人说过我们是在庆祝我们获得的自由。我们在这舞池中戴上面具扮作他人,正是因为我们自知无法掌控如空气般涌入生活的自由,于是我们敬畏它,惧怕它,于是我们找到其他人来裹住自己,宣称扮成他人便是我们所选的自由。我决定干脆不加任何掩饰地去那儿,也许我的真面目——我披着睡袍、蓬头垢面、口袋里塞着账单与坏胶卷的模样就是我要扮演的雷蒙德·法尔,那个符合所有人想象的如今的雷蒙德·法尔——他想必潦倒非凡,迫于干瘪的灵思不得不四处游荡,活脱脱一个失败者的残影!
与去年更大的不同是,我今年是独自去那儿的。周围没有罗伯特·诺里斯和他的朋友们,也没有我曾经的恋人赛丝安塔·比安奇。去年诺里斯带着他的女郎扮作罗密欧与朱丽叶来到这儿时,我与赛丝安塔一个扮作凯列班,一个扮作爱丽儿,“……你们是认真的?”诺里斯瞧见我涂黑脸庞的丑陋妆容不禁苦笑摇头,“我还真是琢磨不透你们这眷侣的脑筋!”而我告诉他,在这个舞会上没有歹毒的女巫西考拉克斯,也没有被流放的米兰公爵,我们都是免费的精灵,因此只有今夜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我们。正由于我们原本的世界里没有魔法,所以那才是假的。那夜的花朵同今夜一样繁盛芬芳,促使我们开怀大笑,痛痛快快地跳舞。你若是认识赛丝安塔·比安奇,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是那种如果你和她一同出去,走在街道上被人纷纷注目时会感到些骄傲的女人。她年纪二十多,一头长而顺滑的浅金发,眉毛修得细长,尾端朝下勾出一双倒影出阿玛菲海浪碧色的眼睛,身材凹凸有致得刚好,不至于落入俗气,也不至于少上半点风采。一九二三年的夏天,我应诺里斯的邀请,前去出席一场位于长岛别墅的无聊舞会,在舞池中与赛丝安塔相遇,自此一见钟情,坠入爱河。那之后的一年多里,我们共同出席了大大小小不下六十场舞会,绝大多数时候,我都只陪她跳舞,当她同别人谈话,诺里斯又在和他的女友卿卿我我时,我便热衷躲过其他人的视线,独自在阳台的角落里一边抽烟,一边瞧着她。她爱穿时下流行的高跟鞋,钟爱的古典式舞会裙装又隐约透露出她身体里的欧罗巴血统,走动与跳舞时,步子都不可思议的轻盈与安静。可她对任何事物抱有的那幅模样,就好像世界理所应当地都已属于她的掌中之物。在遇见赛丝安塔·比安奇之前,我一度认为婚姻是写在每一个女人年过二十之后一笔难以拒绝也无法回避的契约,在遇见她之后,我明白女人身上可以拥有截然不同的危险姿态:清教徒对戒训的狂热、追梦者对幻想的痴情、战士对珍爱之物的守护,而它们无一不需要勇气。瞧瞧,谁能知道我们高声赞誉的勇气竟是如此危险的东西!勇气夺走我的酒神与灵感缪斯,夺走属于萨默塞特的法尔的生活,勇气却也在我以为自己过早地踏入暮年时赋予我美,赋予我以真正的爱情。我也时常想,如果我对赛丝安塔抱有的爱与我对凯丝·米尔的爱是不同的——如果爱情、如果真正的爱情在人生中可以发生两次,那么你,雷蒙德究竟准备将哪次判作伪物?我是否在无形中解答了困扰我父亲多年的疑问,比他看得更清楚,那双重婚姻中究竟哪一份才是他认定的真正的爱情?爱,它并非是温柔、明亮、散发着惬意热汤腥味的灯光,爱……爱是猝不及防的、灼烧的、刺人的,是平静与满足的相反面。对我来说,我毫无疑问地认定赛丝安塔·比安奇才是那真正的那一面。只有她才能谈论爱情,我想,只有女人才能谈论爱情,而在女人中间,唯有她才能谈论爱情,因她内心非那毒蛛,而是一头金色的狮子,她通晓爱情的真相,她说它是可怕的、过分的、吞噬的,但同时,它也能将我们双双卷入那旋涡,所依靠的竟只需我的勇气。如果你清楚这危险,她在夏季的夜晚,蔚蓝的石子池旁,飞蛾翅膀的露水与汽艇的露天甲板上对我说,她说话时微微眯着眼睛,脸上仍旧带着从容的笑容,好像看穿了我胸口那团因为倍感陌生而令人无措的火焰,我的族姓是比安奇,我是这城市窃窃私语中黑影的首领,你知道你将冒着多大的风险吗?
我知道。我想,我自然知道。我可不在乎,我大笑道,这是最后一样能阻止我的东西了。一九二零年后人人都拿着一纸第十八号修正案酿造的放大镜审视我的生活,一道禁令将我的神与我的缪斯从我的生活中剖离,我失去了我的电影帝国与旧金山,我过去十年里所有珍贵的东西,灰溜溜地带着我的财产回到纽约,像是一只逃窜回洞窟的老鼠。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当我是索福克勒斯剧团的演员时,我随着他们来到这片土地,我来时一无所有;当我是人人叹息江郎才尽的导演时,我又一次独自来了,我来时除了满腹怨气的友人,仍旧一无所有。曼哈顿,啊!瞧瞧这拥挤的曼哈顿,我亲爱的赛丝安塔,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听罢,赛丝安塔也不劝我,就着我的亲吻点头说好,好像从此之后,那些她周身的险境倒真是与我毫无关系似的。可我们的生活仍旧处处布满险境。我想,往后当我一次又一次试图提笔写出新的剧本,一步步踩进四周属于我自己的险境中时,正是由于我们彼此都对对方的险境一无所知,因此痛苦才成功埋伏我,将我一网打尽。直到最后,她都始终是个谜团,我也无法被拯救;我们的恋情就像我曾珍视的所有东西那样——它出现时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崩塌时也悄无声息,易如反掌。
五颜六色的电灯在九点到达时准点一同亮起,我错过了焰火,但没有错过闹闹哄哄的乐队。他们像是被包装成了一个圣诞节恶作剧礼物盒,在灯光开启的瞬间从阴影中惊然乍见,萨克斯与双簧管的金色反光惹得我四周的男男女女发出此起彼伏的夸张抽气声,整个夜晚的空气里登时都充满了叫人颤栗的暧昧。我终于瞧见周围人的模样——他们都扮作那些属于过去的人,我认出了拿破仑与约瑟芬,也许还有扮相拙劣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与路易十六……唯有我扮作属于如今的人。我看着那些和灯光一样泛着橙黄色的果汁——这里面是什么?橘子和柠檬?人们为什么要把橘子和柠檬浪费在这儿,而不是去好好调一杯鸡尾酒?睡袍底下,我的皮肤泛起层层鸡皮疙瘩,我不能忘记我到这儿来的原因。我要找到我的演员。
“哈啰!晚上好。”
这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别扭,但也成功叫我一时间没有认出他究竟是谁。这男人非常漂亮——这个词是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用来形容诺里斯的英俊,而是那种无法分辨性别的漂亮——他一双下垂眼叫人似曾相识,鎏金短发柔软地从额头两侧耷拉下,冲着我笑眯眯地打招呼。我不认识他,我想说,但如果他给人的感觉不那么软绵绵,笑起来的时候更讥讽一些,他也许可以成为扮演诺里斯的那个人。我正想开口,他又继续道:“啊呀,真巧,是导演?”
我几乎很少被人在纽约认出来。而他并没有喊我雷蒙德,或者法尔,“导演”是个等级分明的、森严的、大多数时候只会出现在片场中的称呼,我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发现这几日里我苦苦无法找到的人此时此刻就在我的面前冲我眨眼,“……好久不见了,金蔓,你的演技倒是有长进。”
他——或者说应该是扮作男人的“她”——这会儿才恢复原有的声音。别扭的低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她标志性的笑声,“导演能这么说可真是太好啦。我也是有在练习自己的演技哦……你怎么没有装扮就来了?”
我耸耸肩,决定撒谎,“扮作了一个不太有名的人物罢了。”
她点头,露出信服的样子,“好啦,好啦,那导演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又一次想起赛丝安塔。但我不愿回答,也不愿谈论起她。我今天来这舞会与赛丝安塔无关,我一想起她来,便有万般醉意涌上心头。于是我决定把话题引向诺里斯,故作轻快地打趣道,“是啊,为了桌上那些烤得金黄的火鸡肉片和火腿。”
“您可真是比从前开朗多了。”
我穿着睡袍,想到我那皱得没法上身的套装,从这话里得到一种天真的刺痛。我伸手去拿装着果汁的玻璃杯,在摇摆的乐声下问道,“之前诺里斯去找过你了,对吗?关于试镜的事。”说来古怪。旧金山的人们怎么都到曼哈顿来了?先是厄历,随后是金蔓……会有更多的人吗?会有更多人的梦被旧金山的太阳吞噬掉,化作那金色荣光的肥料继续蛊惑人心吗?
“没错,唔……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了,我还以为你们找到其他人了呢。”
“有些事发生了,关于诺里斯……”我犹豫了会,金蔓仍旧睁大着她那双无辜的眼睛望着我,她简直是整个美利坚的梦中情人,这会儿就算束了胸穿上男人的套装也没有减少半点美貌,我知道诺里斯曾经试图邀请她约会,她用那种海报上常见的微笑拒绝了。我想,她远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更聪明些,至少清楚梦的遥远与自身的优越,知晓该往什么地方花力气。“很遗憾,他在年初时因为一场意外突然离世了,所以我们的筹备不得不朝后推迟了半年。”我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谎言,希望金蔓不至于发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为你感到难过,罗伯特·诺里斯先生生前也是个有趣的男孩,”她顿了顿,“到了曼哈顿来之后,他还问我要过签名,我说,啊呀,明明那时候我们都在旧金山共事那么久,到了现在还要讨签名,真是叫人没办法呀。”
“既然他有邀请你试镜……剧本,他给你看过剧本了吧?”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我在索福克勒斯剧团的这些年里,在成为导演之前先是一个喜剧演员,然而在此时,我却感觉往日里如跗骨之蛆的谎言与假面正在崩裂,我几乎难以掩饰我语气中对诺里斯的质问——
他究竟给你看了什么?他究竟让你尝试了哪个角色?他究竟……为了什么样的东西背叛我?
金蔓点头,“都过了那么久……可说到剧本,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哦,因为我可是有认真准备过的。我告诉经纪人,不管怎么样那都是诺里斯先生和法尔导演啦,当然得好好准备一下,至少要表现得比第一次试镜时好……诺里斯先生给我的还是个有很多台词的角色噢?我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我们从《遗嘱》以后都不再录音了,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台词?可诺里斯先生说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这部电影会有声音。虽然我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实现,看上去也有些困难……可毕竟是诺里斯先生说的,我也不好追问啦。神通广大的诺里斯先生,只要片场有他,什么都搞得定吧?……他还给我读了几页用打字机誊录下来的剧本,让我慢慢考虑……我倒是把它带走了,因为里面的角色需要仔仔细细研读一段时间,那个和我从前的角色都不太一样……”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有些暗,我想起那些苛刻的评论人对她的诸多议论,空有其表,他们这么说,演技僵硬,多说一句话都是罪过。我无意替她反驳——毕竟就连我都没有逃过那种屈辱。
“是怎么样的角色?”
“是主角的母亲。是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也是一个疯子。”她耸耸肩,“她发疯时候可怕极了,他说这是个充满着爱的女人,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我读了很多次……当我读完时,我想也许我稍微能猜到诺里斯先生的想法了。”
告诉我!告诉我,金蔓,这部剧本有名字吗?你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吗?诺里斯还跟你说了什么?喧闹的爵士乐震荡出一连串滑音和颤音,搅得舞会的空气不得安宁,我甚至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我就要在这里让她演给我看,把那些令人青睐的词汇一个接着一个吐出来,我倒要听听它究竟有多么令人惊艳……说出来!告诉我!令我信服,令我服输,令我彻底丢掉这重拾电影的念头,把我打入泥泞!有人跳入舞池的中央独舞,她的裙摆如花,身姿纤细轻盈,珠光宝气的发箍与镯子在交杂的灯光中遮掩住她的脸,乐队一时间也跟着她的舞步打出一串三连音,可夜色之中,我无心再看这无休无止的欢闹,此时金蔓转过身背对着我,兴致盎然地伸手取了一杯果汁,微微跟着乐声摆动起来,我盯着她的背影,“……你还记得剧本吗,金蔓?”
她不回头,声音轻快,“导演难道想在舞会中途试镜?太煞风景啦,我还没邀请一个舞伴跳上一支舞呢。况且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难保我会忘记多少。”
“如果暂时没有背下来台词也没关系,我邀请你改天来我这里试镜……带上剧本,你不需要把它背下来。这也是诺里斯想要的。我想把它拍摄下去,为了他。”
这是真情实感的谎言。我确保金蔓在这时候一定相信了。她莞尔一笑,这笑容又引来不少目光,“我会来找你的,导演,就算他们都说你再也不会回到旧金山了,”她眨眨眼睛,“但是……”
月亮升得越来越高,中央公园灯火通明,抬起头时便不再看得见星星。那些时髦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溜入舞池,把金蔓的身影也一起带走了。我没有听清她最后说的话,因为有星星朝我走来。她身着一袭酒红色薄纱长裙,织着碎闪的浓金纺线,挽起的长卷发刚好有一绺沿着脸侧垂下,末端掩着左胸口上一颗细痣若隐若现。真是糟糕……我可不信。我试图挪开我的视线,但除非有人在此时大声疾呼我的名字,若不然我怎么做得到?我猛灌了一口果汁,却觉得有人将一把咸盐塞进我的舌下,叫我说不出话来,不敢轻举妄动。
“雷蒙德,你扮作了什么人?”
赛丝安塔·比安奇站在我的面前,一双湛蓝的眼睛笑盈盈望着我。这是时隔七个月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罗伯特·诺里斯去世时,她没有来参加他的葬礼。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她的缺席究竟是不是同我有关——毕竟我甚至也弄不太清楚我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张了张口。偏偏在这里……偏偏在这里,赛丝!去年十二月末时我给你打过电话,我想向你道歉,我并非刻意闭门不出,只是电影又一次抓住了我。当我写那份剧本的时候,我都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雷蒙德·法尔,我必须先脱下面具,成为老鼠,把自己埋入洞窟,我才能写出那份剧本,那个故事。可你没有接到那通电话,直到诺里斯带着剧本的开头死去,你都没有再回过我的电话。是我搞砸了吗?还是你向来都……
不,不,我不该这样质问她,我应该当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我微笑道:“噢,历史上所有的失败者。赛丝,你呢?”
你不可能不知道诺里斯的葬礼。他们给你寄了信函,他的讣告在纽约时报上占据了一个烟盒的大小,比起其他人来说算不上多大,但纽约时报每天准时进入你的房间,你不可能没有看到。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会儿,对于你的缺席,我简直心知肚明。诺里斯说得没错,我们年轻,因此不可救药。
“赛丝佩特拉。”她举了举手中玻璃杯,走到我身旁,同我一起背靠着身后一排黑黝黝的树林,眼前的草坪在数不清双鞋子下看上去平平整整的。她也是个溜进舞会的人,我忍不住笑得更深,赛丝佩特拉,好一个当代美国艳后。悠扬的乐声像一笔浅蓝的淡彩扫过我们的沉默,一阵长得可怕的寂静。我觉得我的脑袋在这夏夜轻飘飘的,可我仍得装作悠闲自在,余光微微去瞟她专心的侧脸。她正注视着舞池中央起舞的人们与他们身后的乐队,我却只觉得自己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她。我甚至感到有些伤心——为了我在此刻竟哑口无言而伤心。我在我的前半段人生与我的剧本中汲取了足够多的戏剧,以至我并不追寻波澜壮阔的人生,在真实的生活中乏乏无味;赛丝安塔却始终与我不同——她身处一个庞大的家族,其经络复杂胜过我那可怜的乡绅家庭,她本人又是比这错综的权谋更巨大的谜团。从一九二三年起我就陆陆续续听见那些窃窃私语……她是个私酒贩子,有人看见她在街头巷角暗杀敌对党,她是匍匐在纽约黑手党情报网上的蜘蛛,她在舞会上给人投毒,她是叛教的女巫!我无意揭开,她便无意提及,由此一来,我除了知道我曾经的恋人叫赛丝安塔·比安奇,是驻扎纽约,近年来兴起的意大利裔黑手党头领,名字在意大利语中译作“六十”之外,竟然对她此外的身份一无所知。
一支舞曲结束,舞池中又来来去去几对恋人。我们依旧谁都没说话。上方飘来水滴,说不准是要下雨了,或者是树枝上积攒的露水。……噢!她挪动啦。她朝我这儿靠了靠。我没有转头,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正在看我,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嘟囔道,“……这舞会总是没有你那时候去的好。”
我说的是实话。那会儿她常去的舞会上总是明目张胆地放着各种酒,人人都欢快地畅饮,这可是比安奇的地盘,没有一个警察会在这时候不识好歹地闯进来。谁能想到,那会儿我却是唯一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我在戒酒,我一次次拒绝道,在千百道调侃与一样的目光中坚持,我不喝酒。我强迫自己保持彻头彻尾的清醒,以便我能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书写我的故事。可结果呢?一九二五的如今,我失败了,我大败特败,这愚蠢的坚持毫无道理!我还不如从一九二零年起便大大方方宣称自己是个酒鬼,也好过往后试图保住皇冠而一无所有!
“旧金山呢?旧金山的大导演和演员们那会儿有什么样的舞会?”
她仍旧看着我,阵阵晕眩涌上我的眼睛,我想……可是,那些疑问呢?那些我们真正该彼此大呼大叫的疑问呢?我该问你,赛丝,我们究竟是怎样结束的?空气比起先前来更凉了,我想抽一支烟,但我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我想喝一杯威士忌,但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该死的柠檬橙汁。
“旧金山的舞会和这儿一样糟糕……唯独好一些的是,那时候在那儿的舞会上所有人都能喝得烂醉。”
“包括你?”
“包括我。”
“你不再遵循上帝的旨意远离这恶魔了?”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噢,上帝!”喝得烂醉的人和怀揣十字架的人都一样,我们心怀一套完完整整的戒训,将每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冠以神圣之名,便能假装自己只要仰望天空就能看见神迹,“我仍在遵循我的教义,赛丝,我本来就不该遗忘,我向我的旧神致歉,”我冲赛丝安塔笑道,“所以从此,我必每日饮酒三次,我必念诵饮酒十诫,以此日日向被遗忘的狄奥尼所斯礼拜。干杯!干杯吧,赛丝安塔,让我们灌醉自己吧!”我说着把那索然无味的玻璃杯放到一旁,垂下头。我看见我们靠得很近,我朝赛丝安塔那儿靠了靠,仅仅一步的距离。我的袍子擦过她的裙摆,我的腿若即若离地靠着她的腿,这和我的电话是一样的诡计,我想,我们都在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战斗,我害怕失败,害怕泄露自己的秘密,她呢?
她没有躲开。她轻声说,“纽约很危险,像你这样的人要小心,尤其不能喝得太醉。”
纽约确实很危险,她说得没错,连续杀人案,夜晚的吸血鬼,人心惶惶的夜晚……我却感到一股熟悉的醉意。五杯威士忌下肚的醉意,半瓶威士忌灼烧腹部的热度,一整瓶威士忌带来的头重脚轻,酒精,这是酒精该死的作用,酒精一定腌入我的血管与皮肤,叫我只是沐浴着月色都能心跳加速,掌心不受控制地朝她贴去。是的,见鬼,我怎么会没有想到?赛丝安塔·比安奇不可能错过任何一场在纽约举办的大型舞会。她向来爱极了舞会,好像只有这里才能盛下她所有的风情。……但也许我想到了。我从一开始就想到了,我知道她绝不会缺席独立日舞会——这又不是诺里斯的葬礼,她没理由不来。……多么纯净的动机啊!可知晓这个念头却叫我羞愧。我的羞愧与恼火化作醉意涌上我的心脏,它也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我双手冰冷,微微颤抖。我凑向她的耳侧,手掌在距离她肩膀几厘米处停滞,我说,“你想换个地方跳舞吗,赛丝?”
赛丝安塔·比安奇是一个陷阱。诺里斯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我那不受控制狡猾着的尾巴,无法挣脱。我在这个夜晚遗忘了很多事情——我遗忘了金蔓口中的剧本,遗忘了我那迟迟未能诞生雏形的关于诺里斯的故事,遗忘了我父亲的来信与信封上叫人困惑的地址,遗忘了香烟女郎口中诺里斯寻找的传说。我遗忘的事情太多,就像长岛夏季里我陷入热恋时遗忘的事情一样多,它们和酒神的消失结谋使我落进温床,叫我变得平庸。我们提早离开中央公园的舞会,驱车去我的公寓。一路上我几乎都没怎么松开过油门,飞滚的轮胎从空空如也的马路上疾驰碾过。我把胳膊肘耷拉在车门框上,夏夜的风从我们上方卷过,吹乱我们的头发,我们听见路人的口哨声与咒骂,过于喧嚣的兴奋令我惶惶不安。我们在车上匆匆忙忙谈论了很多,好像过去几个月的分离并不是出于我们之间任何一方的意愿,因此我们在此刻都可以堂而皇之地遗忘掉那些与对方无关的日日夜夜。沉默是不可饶恕的,因为沉默是真相。我们不停地说话,好像为了掩饰它。百老汇的新演出,四十七号大街上开的大电影院,爱情与战争,我也许还说了两遍“听说美分剧院就要倒闭了”,但她没有指正我。我们之间产生了这种古怪的默契,没有人询问真正的问题,没有人在做决定。一切只是发生了,就像一见钟情时那样,生活里只是有这样一件事情正在发生。我不讨厌,我猜想她也不讨厌,因为她也随着我去,没有拒绝。在这夏夜里,薄汗布满了我的背脊,皮肤底下的血管都似乎由于狂喜而痉挛,此刻一波波地涌上细碎的痛楚,欲望同时和困惑一起从我的脚后跟开始朝上爬。
我们很快到了,我胡乱地把车停在门口,跳了下去,摸索着口袋中的钥匙打开门锁,我说不上来究竟是谁先吻上了谁的嘴唇,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一起撞开了我公寓的门。我发誓声音很大,我的邻居有可能在隔壁发出一声咒骂,明天他就会放他的雪纳瑞犬来咬我也说不定。在玄关处我踩到了什么东西,我让它去见鬼。寻欢作乐?逢场作戏?我对于真正的寻欢作乐恭候已久。他们说酒精是魔鬼,女人是男人堕落的源泉,我说这是我在这世间最珍贵的休憩。我把她拉得离我更近了,近到我能看见她皮肤的纹路与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我的手掌如愿以偿地盖在她的乳房上,发出一记满足的叹息。她又吻了我的额头。礼服和贴身裙滑落下来。我没有关紧窗户,因此房间里有点冷,曼哈顿夏天的温度真是够呛。我感到一股强烈的颤栗控制住我的手臂,以至我在她面前时像一个半跪的哀求者,高举着双臂搂住她柔软的腰肢。有那么一瞬息,我们就像在舞会上那时静止不动了。我们紧紧贴着彼此的地方在燃烧,除此之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冷得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我的全部理性在这疯狂的鲁莽面前崩塌,可正因我紧张得嗓子发紧,甚至快要发烧了,我才不得不停下来。停下来,雷,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她。她沐浴在月光中,赤身裸体,脸上带笑,她不说话也全无因羞怯而产生的多余动作,只是大大方方朝我伸出手。我却看见一抹不多不少,同我份量相等的孤寂与茫然。我不敢在这时谈论爱情,我们在这一夜触碰到的东西比爱情更原始、比爱情更粗鲁,因为我们抛弃我们生活中的秩序,把打乱一切的机会交给了它,它是毁灭性的激情,就和当初将我抽离剧团,丢入电影之中去的那股力量一样野蛮。于是我也朝她伸出手。我们的指尖互相触碰,我们凑近彼此,嘴唇贴近嘴唇,腿靠着腿,在往日形单影只的床上紧紧纠缠在一起,以获取片刻而珍贵的安宁。
这一夜,我的漫游症没有发作。我们精疲力竭,很快就着散乱的被褥入睡。第二天凌晨时分,我和赛丝安塔几乎同时醒来,四周阒寂可怖,墙角座钟依旧停留在十一点四十六分。我转过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感觉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我时常做噩梦,但从没见过比我从梦里醒来时更惶惑、更迷惘的人了。她察觉到我的触碰,扭过头来看我,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我分神了几秒钟,怀疑她是否真的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那么你究竟梦见了什么?我犹豫了下,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这次我们依旧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再询问对方,我又一次从她身后抱紧了她。
虽然代行者在纽渥兰拥有权利以及诸多权能,但权利对应的则是义务。即使是像斯娜唯和洛塔丝那样看起来很散漫的代行者,她们的工作其实也不是一般人做的来的。
比如说前一天,就算是人事部负责调剂人际关系的那些人也都慌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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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为什么我在看昨天情报局那边的交接班记录的时候一直都在显示“图片暂停访问”,就去通知情报局那两位重新上传图,重传后依旧没有变化。
我认为是维护的保密系统出了问题,就去检查了。但最后也没找到问题的根源。
还好最后是情报局那边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保密系统受到了攻击的话那我加密的那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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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这一定是除了百合科妹妹的事情外我最头疼的事情了……如果那些资料受损或被泄露的话……”
“唔呼呼呼,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碧池仙人女没想到你也有这样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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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老往人员档案里塞私货,遭报应了吧。
干我们这行的最怕的可就是被人抓住把柄。其实要不是因为我目前抓着碧池仙人女的把柄的话我可真斗不过她。
但我绝对不会顺着她的意思来的。
我就不信了,什么“千万不要和阿芙洛狄忒的代行者作对”,不试试坚持下去谁知道呢?
我又没亲眼看到过和碧池仙人女作对的代价是什么,道听途说的消息注定也是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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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不是都说了嘛,好在最后结论是情报局那边的问题。而且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慌啦。
嗯。我想通了,如果有一天人事部的情报真的因为保密系统被攻击而泄露出去,那我就自己想办法解决。毕竟处理自己的工作失误也是代行者应有的责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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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那个红挑染只有鬓角很长的鸦族解决吗?”
“要小红宝石出面是当然的♬!他可是执行组的,换句话来讲就是专门搞肃清的官员嘛!在我想好办法前小红宝石就可以解决大多数问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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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想给斯娜唯一记黄连的洛塔丝反而因斯娜唯的即答而哑口无言了。
虽然这确实也像斯娜唯会说出来的话。可恶,什么时候能让这个死女人碰一下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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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斯娜唯和责任竟然能联系到一起,这本来就是个巨大的问题点嘛。让她去“负责任”,最后反而会造出一堆她想负也负不了,只能让别人去擦屁股的那种麻烦后续吧。”
“不过也就只有碧池仙人女能真正把锅完美推给人而且一推推一堆,成就只有她完全不用负责的状况吧。我虽然永远不会佩服碧池仙人女,但这一点真是厉害呢……切。”
“哎呀,女人的嫉妒真是恐怖。不过你细想一下,在所有人都有错误嫌疑的状况下唯一没有嫌疑的那个人某种意义上难道不是最可疑的吗?”
“虽然这么讲也有道理,但是逆转剧情这么写的话就是失败作。让人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可是悬念的大失败嘛。”
“那斯娜唯可能就是悬念的最大失败了。只要看到她就知道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因为她而发生吧。你作为她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当然应该深知她闻名于什么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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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用正常的逻辑来分析关于斯娜唯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不过我才不信什么传言,肯定有正常逻辑能重合的地方。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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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刚才的夸奖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哦。不过你们的夸奖也太老套了吧?
虽然这个世界完全了解我的人我有自信说没有,但你们两个和我共事了这么多年该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应该也知道才对吧?就算是不用共事很长时间,看过我的人员档案也应该略知一二吧。
所以我心里有数的,你们就算是这个时候说‘不知道’我也不会动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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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都说了,我才不信什么传言。什么‘只能按着斯娜唯的思路来理解问题’这样的话。”
“泡面蝴蝶精小姐不是很懂嘛!泡面蝴蝶精加十分!仿生人博士要加油哦~!”
“仿生人博士这个称号听起来好像在说Dr.托恩自身是仿生人呢。”
“你也就能从欺负我来取得一点成就感啦。学学斯娜唯。”
“啊!!又把我和碧池仙人女比!!可恶的仿生人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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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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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说好的是情报迁移完毕了可以休息的,结果就遭了这一出。查了半天没有在保密系统方面发现任何异常,当时其实我也慌了,是遭到了难以辨识的攻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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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阿瑞恩脸滚键盘的事。
过去看了一眼内容,他似乎滚到了选择选项卡的地方把交接班记录的内容也滚到了。
但是他不知道,所以只修改了研究资料部分。
而且没想到还是空了几页文档才开始的乱码,竟然还滚到了修改需要解密的选项,我还不能直接在文档上修改,就重新帮他打了一遍,可费了好大的功夫。
还好有这么个休息日,再这样下去我可不知道阿瑞恩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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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阿瑞恩去哪了?他在老邱家吃麻辣花甲吃嗨了被我灌了酒,现在应该还没醒吧。
还真有他的,麻辣花甲一上来就全被他吃掉了,真是恐怖……。
作为惩罚当然要拖延他的工作进度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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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因此造成的工作纰漏怎么办?
我毕竟是始作俑者,良心发现了还是要替他解决一下工作问题的。
实在不行他软禁神灵位了的话我再带着麻辣花甲探监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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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样的话我就又要一个人在情报局过劳死了,所以我会手下留情的。
天文台上青年模样的欧穆勒族外人类——天空岛屿的建设者们中,如今依旧健在者的年龄自然对人类来讲都是天文数字,现今焦头烂额,心态崩塌。
昨天很晚才记载下来的天体变化对研究造成了偏差。只是对这个偏差利用公式推导本应在的方位就花了阿瑞恩相当大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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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就睡到了下午两点,阿瑞恩突然又收到了紧急任务,结果自己又要一个人看情报局到阿瑞恩晚上回来。
之前计算的方位又有一颗超新星诞生了,又要将超新星诞生的影响算入数据,结果发现自己当时的推算忽略了这个状况完全是错误的。
总之紧急记载了今天的天体方位变动状况,然后就又要重新弥补昨天的错误了。
看来今夜终究又要与星辰为伴了,虽然与星辰为伴本来就是天文研究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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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阿瑞恩忙得不可开交,还是建设天空岛屿的时候。当时他负责观察星象,决定合适的天空岛屿天基坐标,风雨无阻地记录地球外区域相对天空岛屿区域的引力影响数据并随时与本部取得联系。
这么一想,他与维利姆的合作应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但自己一直在工作室中足不出户,基本没有认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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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你说当时来取构筑策划案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明明我是信使……?”
维利姆这时显得有些难为情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不愧是天文学家,观察力很敏锐嘛。
虽然我一直自诩永远不会迷路,但其实我没有办法判定磁力不稳或者磁力极端的地区的方向。前者指南针自然也会一直乱晃,而后者举个例子,你在北极点的任何方向都是向南的。
但我当时还是做信使的,只不过范围小了一些,在纽渥兰政府那边向上级们作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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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作为十二主神的代行者,除了首席的代行者外我的地位和其他人理论来讲应该是对等的。说是上级,只有优尼括算是大家的上司而已,但这座岛又不全是他说了算啦……本应如此。我当时可没少受这小子使唤,毕竟他本尊可是在监督这天空岛屿的建设进度的。
嘛,虽然说监督进度的还有初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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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恩自然是没听进去后面的话,可能连问题都是无意识问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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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恩——!”
维利姆凑到阿瑞恩耳边似乎也没见他有所反应,于是就大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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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抱歉我真的顾及不来除了工作外的任何事情了,但就算是这样不要吓我啊,维利前辈……完了,突然忘记刚才的思路了,这里又要重新规划方案了……”
以从容工作著称的阿瑞恩这回真的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虑了,整个人瘫在了键盘上,压出了一串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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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狂真是恐怖啊。虽然我每天也会突然收到工作通知,现在也是本以为一件事搞完了结果马上就是新的任务的状况,但毕竟我们又不是机器,还是要学会挤时间放松的嘛。”
“维利前辈,这回真的不行了……昨天的计算出了超大的错误,不抓紧挽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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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点,阿瑞恩!”
维利姆一反常态地语气强硬了起来。但很明显现在的阿瑞恩已经失去从容,不强硬点就没办法让他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只会一错再错。
“我还不至于没情商到这个程度哦,既然我会在这个时候和阿瑞恩讲话,就说明事情肯定并不严重。
说一个好消息,图书馆的孩子们终于把纽渥兰涉及保密系统的数据整理完毕了。虽然一定会有后续工作,但至少明天是可以休息的。政府那边也准了假,所以明天情报局休业一天。还有一天时间的话阿瑞恩应该能顺利完成工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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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利姆看了看阿瑞恩,他似乎已经从键盘上起不来了,而记录文本也已经充斥了无意义的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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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帮他把文件保存关掉别让他继续脸滚键盘输入了。不过我可没底气为万一出现的纰漏负责,这对乱码就只能让他自己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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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缓过来我一定要好好说教他,明明同样都有很重要的任务,严肃认真的心态虽然会增加效率,有时也会徒增无意义的烦恼,这种东西会起到反效果。
在心态的经验方面我可能确实是前辈也说不定?
维利姆这么想着。
“你回来了。出外办事到这么晚,信使的工作还真是相当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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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认证区域办公室的门发出了响声,星空的神祗从天文台上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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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说是天文台,其实不过也只有太空望远镜和一套PC设备而已。
纽渥兰情报局认证区域的天台,这里便是现任乌刺尼亚代行者——阿瑞恩·纳斯托利芙在这的办公区域了。
本职是对地球外区域进行观测并记录每日状况的阿瑞恩,因为目前正在收集关于“神”本尊的情报,而自愿来到纽渥兰情报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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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行者是“神”们在地球区域的使者,但他们与对应“神”本尊的接触沟通方式各不相同。
有的代行者通过梦境,有的代行者通过特殊渠道的信息传递,而有些代行者则需要前往遥远的外太空去与自己的“神”本尊会面来完成与本尊们的情报交换。
纽渥兰情报局作为不限制内容的情报交换途径,自然也是“神”们常用的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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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行者作为纽渥兰的执政职位,其实更多地是借用了那些“神”的力量,继承他们离开地球前的凪愿在半空中建设天空岛屿这一拟为【地球的理想乡】地带的。
但最初的代行者们就存在不一样的个人目的,“神”们因为难以顺畅地同地球联系,他们也没办法对纽渥兰作主。
虽然最重要的无法让“神”们作主的原因是因为地球的原主人们——“生物圈人类文明”的生物们。这本是属于他们的家园,外来者尝试侵占这里本身就是不合理,也难以办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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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来讲,阿瑞恩其实就是在研究曾经在地球出现过的外星生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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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天他并不能够好好地继续他的研究。最近纽渥兰的保密系统正在维护,维利姆作为一直以来掌管各种情报的代行者和不得不奔波于各处来备份纽渥兰的情报,因此今天他自己值班。
想要钻保密系统维护空子的不法之徒还是很难搞的,好在阿瑞恩作为研究者也能够对他们做出有效的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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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确实十分疲惫。没办法,自己是代行者,本职工作还是要做的,研究也需要继续。也只有现在这个深夜的时间点,光顾纽渥兰情报局的人才开始变成个位数。
得知维利姆回来的阿瑞恩,内心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一点。
刚刚上岗就出现工作失误,而且还是情报局这种重要信息枢纽的话,真不知道执行部到底会怎样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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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这么拘谨,宇宙的探索者哟。”维利姆从行李箱中拿出打包盒,“既然来了,尽力而为了,我们就是得意的盟友。看,这是图书馆的孩子们为我们提供的一点心意。”
维利姆打开打包盒的盖子,里面是一些青御华地区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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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应该是克利欧代行者他们家多做了几份给我们了。找时间可要去感谢邱老先生哦,雷德崴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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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恩对邱家的料理印象深刻,仿佛上一次造访邱家受他们款待还是昨天的事情。
邱家每一次迎接客人时都总是会做许多吃不完的饭菜,作为实用主义者的阿瑞恩想想那一桌最后都会剩下一半就感觉真的很可惜。
他们家的孩子邱空言曾经和自己讲过,这是青御华的传统待客方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定要让造访的客人们最大程度地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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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面前的打包盒已经空了一盒。看到旁边的贝壳……
“不用担心,阿瑞恩。平常也不用叫我前辈,叫维利就好啦。我们应该都算是天空岛屿早期建成的见证者,本身也不用在意这么多才对。”
“那么叫维利前辈可以吗?我打心里会佩服一个陌生领域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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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是的。不过这样文绉绉的确实也是你的风格。”
维利姆从随身背包里又拿出一组便当盒,“麻辣花蛤被我吃光了很生气吗?老邱知道你喜欢吃水产,特意给你单独准备了一份。他竟然考虑你的事情这么周到,我都有些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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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当盒有五层,五层里面分别是蒜蓉扇贝、水煮生蚝、烤开边虾、清蒸多宝鱼和蟹黄包。
但是没有麻辣花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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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麻辣花蛤还是没有了。下次掏钱也要让邱老先生帮我做。”两人似乎都忘记了邱家本身是图书馆长了。不过图书馆长和厨师似乎也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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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麻辣花蛤没有了,阿瑞恩还是有些失望的。但维利姆是前辈,不可以赌气。好东西也不能独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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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啦,明天你加油研究吧,情报局的工作我来负责就好。毕竟情报局在图书馆秩序形成后基本就是我一个人主管了,我还是很有信心能顺利完成情报局工作的。”
“那怎么可以!这可算是玩忽职守啊,我刚刚来这里任职就偷懒怎么行呢!”
阿瑞恩在工作上似乎有巨大的执念。代行者组织有这样一个不是因为人设而认真负责的成员其实还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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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至少吃完饭安心把工作做完,然后睡个好觉吧。明天正常上班,但希望你可以好好睡觉再投入工作。
阿瑞恩的寝室还没布置完毕吧?现在这个时间到早上也不会有很多人来这里,我自己看守就绰绰有余了。阿瑞恩就先暂时在我的房间住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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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要劳烦维利前辈把寝室借给我了。谢谢维利先生的关心。”
为了高效率的工作,往返神灵座的时间都可以节省下来。这时有点羡慕有高速移动权能的代行者了。
“不填饱肚子不会有力气工作的。现在就好好品尝老邱家的料理吧。”
“好的,维利前辈……白天也请多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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隶属爱面的魔方,其本身也是极具积极特色的存在。自认为自己是主人公的Cube从苏醒的那一刻起就立刻投入到寻找能与自己共鸣变身的存在,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一开始就能碰上出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与出云的相处模式大概是食物链顶端(出云)对上食物链底端(Cube),无血无泪的压迫者欺负可怜的小魔方。
太惨了,Cube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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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魔方驱动器。
时常会以自豪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事实上并不是为了炫耀。最后一个魔方驱动器意味着自己的族人已被赶尽杀绝,自己只不过是受世界规则的保护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背负着如此沉痛真相的Cube并未选择逃跑,他更想尽自己的力量战斗。将痛苦的事情转换方式试图以加油打劲的感觉说出来,Cube想多给自己一些动力。
这件事他也不愿意对出云说出口,担心着出云会由于同情而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行为……虽然等到他知晓出云的真相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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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受世界规则的保护,Cube在战斗时其实有些有恃无恐。反正自己是不会死的,反正自己是不会被抹消的,所以无论怎样我只要拼命向前冲就是了。即使在战斗中感到害怕Cube也会如此安慰自己,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任出云也暴露在危险之中。
也正是由于这份有恃无恐,在长谷川清和变身成的假面骑士五魔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会突然感到泄劲。
有另一条魔方驱动器的存在意味着他不是最后和唯一,但由于另一个假面骑士的腰带不像他一样具有自己的意识,在他看来就好像是人类中的活死人一般。不知来历的魔方腰带算不上他的同族,不再是唯一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在战斗中死去,Cube因此开始有些恐慌,但也不愿意向出云暴露自己的小心思。
让他庆幸的是出云并未深究此事。
无需知道腰带的真相,Cube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无论如何,自己的使命不会发生变化,保护人类,为自己的族人报仇,保护世界。也从那时起初次萌生了“我死去也没有关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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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出云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类似老母亲的心态。在Cube得知出云的真实身份之前,Cube事实上一直试图以长辈的感觉自居——尽管自己在自己一族还是孩子,但应该比身为人类的出云要大得多(虽然会被出云指出Cube的心理年龄几乎还是高中生)
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战斗的,是因为有出云我才可以战斗,出云是被我卷入进来的。
如此想着的Cube对出云总有一种愧疚与感激交织的心情,不过轻易表达出来的话会被出云仿佛感到好笑一样地弹脑瓜崩就是了。也因此在各方面都对出云非常维护,非常听不得别人说出云一点点坏话,时常因为清和对出云面色不善而充满敌意,又会因为Sera对出云的不屑而愤愤不平,叽叽喳喳地非要讨回公道。
大概对于他来说,出云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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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出云没有感情之后,Cube的第一反应是反驳,但出云将他按在心口,要他感受自己毫无变化的心跳频率,Cube才不得不相信了真相。其实一切早有预感,但Cube更希望出云是无暇的人类。
他仍旧全身心信任着出云,信任着他独一无二的搭档。
从那时候开始他致力于想让出云获得感情。情感是人类最好最优秀的宝物,连Sera那种女人都能拥有,我家出云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不能没有。抱着这样的想法Cube开始努力。出云倒也由着他闹,也还会安慰他几句。
出云就是出云。
如此的信念在得知出云事实上是boss的儿子之后也未曾动摇,因此大概无论如何都无法上演心生芥蒂而无法战斗的戏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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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ra投奔他们的阵营之后,Cube的危机感空前爆发。看谁都觉得对出云图谋不轨,担心总会有什么人从暗处出来把出云拐跑。
Sera那女人怎么总找出云聊天,难不成暗恋出云?青花为什么跟出云语气那么亲昵,他俩难道要交往?Esther那女人为什么总在青花跟出云说话时站在旁边,难道也伺机搭话?清和那家伙为什么总是对出云臭着一张脸,难不成他是gay?!还有那个室友,那个室友为何总找出云夜谈?!
出云不得不让胡思乱想的Cube冷静一点。
对情感方面说迟钝也相当迟钝,没能看出清和与sera、青花与Esther之间暗生的情愫的Cube,只是忧心忡忡地对出云说,你稍微警惕一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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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为我感到悲伤吗?
在决战前夜如此认真地问了出云,没有情感的骑士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Cube也并未期待得到什么回答,仅仅是想要缓解自己所做决定为自己带来的不安而已。这个问题或许撼动了出云心中那块荒芜的土壤,为一年间播种的种子准备好发芽的条件。
Cube希望出云能够拥有感情……不如说Cube相信出云一定能够拥有感情。乐观又中二的Cube心想石田出云怎么能没有感情呢?感情可是最美好的事物啦,别人都有的我们家出云可不能落下!Cube相信着相处的这一年一定能为出云留下影响。如果我的死能让出云感受到一点点悲伤……或是说拯救了世界的欣慰与喜悦的话,出云总有一天会变成完整的、优秀的人类吧。
他是对的。
石田出云为他流下眼泪,一切的一切开始萌芽。
他是看着出云一点点由人外成长为人类的角色,他对于石田出云来说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2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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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流水账,但因为有必要的剧情,还是闭眼一发。
如看到并觉得有点趣,留下观后感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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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放:话说田知甚随着阿羡一行人深入黄龙岛禁地,合力开启万星阵后顺利取得碧舌珠,然而碧舌珠豢养之法颇类邪道,令他一怒之下出手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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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知甚一口气离了石桥,直达铁链垂下处,他掷铜匣不过意气行事,既已一吐郁气,便只想尽快离开,可刚攀了一段,就听见遥遥传来异响,他心想不知又是什么诡计,连忙加快上攀速度,可那声响越来越大,他耳朵一动,这是——怎么可能?
那声响大得犹如海上龙王吸水!
田知甚松手落地,掠回桥头,只见几人朝桥头急奔过来,身后湖水掀起数丈高的水幕扑上桥面,灯渠节节淹没,转眼间天地堕入晦暗,混乱中田知甚拽住奔过的一人问话,“怎么回事?”
那人拂袖甩脱,“原来是你呀。”
田知甚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听她的语气好似他恶贯满盈。“是我又怎样?”
阿羡道:“不是你踢落铜匣,黄圭吕三何须再度入水,又怎会惹出湖中怪蛇死无全尸?你真是害人不浅。”
田知甚一惊,“你又撒谎——”他只是看不惯潜渊会的行事作风,不想让他们取走碧舌珠,根本没想过害谁。
旁人忽地惊呼:“来了!”
浓重的腥风自湖上吹来,突然失去灯渠的照耀,山谷周遭上微弱荧光只能令一切更加可疑,田知甚只能跟着众人退后,每退一步,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更靠近一些,直到有人的后背撞上桥头石碑,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羡立即唤道,“泷泷。”
背抵石碑的江泷泷应道,“我在这!”
“带碧舌珠先走一步,吕大与你同行。”
阿羡的声音低柔,却毋庸置疑,江泷泷立即接过递来的东西,和吕大绕过石碑退走。
“符千、吕二,那些怪蛇喜好腥味,拦住一盏茶的功夫,拦不住的话……跳湖可会?”
“是!”两人咬牙应道 ,各自上前一步。
那第三句却是对田知甚说的。
“若是你又想逃走,现在也还来得及……”
“谁要逃?”田知甚忿忿打断,前行数步,有意要拦在三人前头,就在这时,有东西闪电般缠上足踝,田知甚劈手截抓,拔出刀就斩,只觉满手坚硬鳞片,天下岂有如此坚硬的蛇?耳边疾风擦过,阿羡已扬手发出暗器,符千和吕二双剑齐挥,生生将潮水一般的蛇群挡住。
田知甚倚仗螳螂弯刀锐利,在蛇群中纵横来去,一时间腥血横飞,引得众蛇纷纷扑咬,然而蛇群打头的体型尚如竹管,到后来已如臂粗,一刀一剑实难斩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吕二就被拽倒,片刻间没了声息,符千飞剑去救,亦被咬中手臂,阿羡听到呼救,猛然回首,但见昏暗中两点绿光大如鸽蛋,正朝桥下钻去,那蛇身之大,衬的其余小蛇在旁犹如泥鳅一般,她心中凛然,这根本非人力能敌。
却听田知甚大喝一声,纵身扬手,一刀追射蛇眼,那大蛇痛极松口,将符千甩下地来,田知甚急展轻功,于蛇阵之中连变数种身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符千抢在手中,同时大喊快走,阿羡闻声即退,两人一路狂奔铁索垂下处,连上数十层石台,直到到达最初发现田知甚的地方时,才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已无路可走。
阿羡仰望高处石桥,那里的铁链早已斩断,如果从这里开始,江泷泷想起要斩断每一层铁链,那就是说她和田知甚除非徒手攀上百丈深渊才能逃出生天,这怎么可能?
阿羡突然哧的一声笑出来,江泷泷已带走碧舌珠,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倒是自己的疏忽。
“有什么好笑?等水涨起来,那怪蛇不必爬也能游,到时我们就是活饵。”
田知甚没好气的瞪着阿羡,不能理解同门遇险不救还要断其后路的行为,而阿羡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从未逃的如此狼狈,身上被咬掉好几口肉,好在不是毒蛇,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你老实说,离出口还有多久路程?”
阿羡看着手上蛇眼玉戒的微微荧光,敛起笑容,“如今离涨潮约摸还有一个时辰。即使铁锁不断,到达出口也是刚刚来得及,何况现在……”
田知甚眉头皱起,暗忖若是只有自己一个,未必不能一路急攀赶到出口,可带着伤者却施展不开,这要如何是好?
阿羡默默出神,这里的山壁上被人凿出个不大不小的洞,之前田知甚正是自这个洞里穿出,吓了众人一大跳。她又看向符千,他被蛇咬断左臂,几乎痛晕过去,好在途中田知甚已替他点穴止血并裹了伤,但伤口流血过多,根本无力动弹,而田知甚却看着符千,似乎正在发愁。
阿羡缓缓开口,“田公子,不知我们能不能从暗河出去?”
田知甚一怔,他不是没想过这条路,只是这不算一条好路。
“暗河水虽急却不深,逆流而上不难,只是后面的水道却很长,黑暗中潜泳本就极为难办,”田知甚斜睨着阿羡,“就算我能引路,水性寻常之人只怕捱不到出口就要溺毙,你们可要想清楚,这条路回不了头。”
阿羡凝目微笑,“这条路虽险,总也胜过坐以待毙,”她目光朝符千飘了飘,“何况田公子不愿丢下受伤之人,足见侠义心肠,阿羡信得过公子,还请劳烦引路。”
“多谢你出手相救……我…也信得过你……”符千也喃喃开口,谢字比蚊子声还小,圆脸涨的通红。
田知甚没想到阿羡会开口相求,何况引出怪蛇多少是他的责任,当即用鼻子答应一声,算是同意。
田知甚将符千的外衣撕作布条,将符千绑在自己背上,符千苦于伤重,只好紧闭眼睛半声不吭。田知甚又取一根长布条在自己右腕绕了两圈绑好,朝阿羡一掷,“暗河水流湍急,目难视物,一旦被冲走神仙也难救,系不系且随你。”
阿羡见那布条轻飘飘的飞来,抬手一握,正钻在掌中,不由含笑,“还是田公子思虑周到。”说罢依样在左腕系好,田知甚再三叮嘱,才钻入那黑漆漆的来路。
钻过石洞,往浅滩下数十步就是暗河,河水虽湍急冰冷,中途尚能浮出水面呼吸,好不容易摸过河来,便是来时的水道,自此之后再无换气的机会。
三人一同吸足了气,由田知甚打头,他游动速度极快,好像原本就是水里的一条鱼,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水道初时平缓很快便逐向上,他来时半昏半醒,如今才发觉水道弯折崎岖,不由心中生疑,莫非暗河中有还有其他水道,自己认错了路?
但水道中不比陆地,要问一声也难,何况此时掉头半途而废,符千伤势不轻经不起折腾,田知甚将右手布条紧挽两下,察觉到那边亦有回应,知道阿羡尚能支撑,便继续向前游去,又挨了半盏茶的功夫,浓黑中现出一隙光亮,他心中一喜,奋力向上游去,没料到越是往上四周越是狭窄,仿佛是往石头璧里钻,但到了这里,水流越来越细,一股股间歇的灌入,不再尽是水下。
田知甚精神一振,也不顾四周乱石尖利,手攀足蹬,那片光越来越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口鼻一凉,已钻出狭长的裂口。
田知甚解开背上的符千,又将阿羡拉出缝隙,见符千早已昏死,阿羡亦一动不动,急忙扶起两人,两掌同时运劲,拍在两人腹间,这海上救溺的手法颇有奇效,霎时间符千吐出一大口水,身子软倒,阿羡却陡然清醒,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直咳的肩抖身颤,挨着石壁说不出话来。
田知甚为昏迷的符千逼出呛水,见阿羡咳的辛苦,忍不住道,“没事吧?我还有几招可对付呛水,定然有效。”
阿羡脸色发白,连忙摇手示意无碍,这段水路之长超过了她的极限,可田知甚却浑然无事,真不知是鱼精还是蟹怪。
“这里……是什么地方?”阿羡好不容易顺过气,但觉耳中水声轰然,举目四望,见三人同在一块大石之上,一株数人合抱得老树深深扎入岩壁,盘结的树根深入山壁裂隙之中,已与山体浑然一体,头顶树冠如巨伞,分开数股水流,如幕布般挂下。
田知甚心中已猜到几分,起身自水幕缝隙间大步穿出,阿羡紧随其后,霎时间凉风扑面,眼前豁然明朗。
只见脚下飞涛走雪,横开十数来丈,原来这大石自瀑布高处挑出,犹如江海一舟,凌驾于霜波之上,时值子夜,举目眺望,但觉天地如墨,霜月当空,仿佛身处缥缈仙境,说不出的通澈开阔。
果然/原来这出口在瀑布之上!
田知甚和阿羡不禁相视一笑,尽管模样狼狈,但逃出生天的心情,足以令人察觉呼吸是这般美好,好似乘风一般。
借着月光,阿羡瞧见田知甚脸上有两道划伤,心想这人虽自视甚高,心地却是不坏。
“你脸上的伤口……疼不疼?”
田知甚只见阿羡口齿在动,却因水声太大,听不分明,“什么?”
阿羡只好挨近了大声重复一遍。
田知甚抹了把脸,有点不以为意,“一点划伤而已。我不是女子,只有女子才格外在乎脸上身上有无疤痕。”
阿羡将湿发掠至耳后,“这是你想的?还是有人这么告诉你的?”
田知甚奇道,“你怎么知晓?”
阿羡微笑,“像你这样的人,若不是女孩子告诉,未必会留意在不在乎疤痕这种事吧。我瞧临安城里的贵家公子大小官爷们,都怕面上留疤,耽误前程。即便不为官,脸上留下疤痕,寻常百姓见了,也会担心是歹人匪类。其实面上有疤无疤,断定不了人的好坏,怕不怕留疤,又怎关乎男女呢?”
田知甚听了阿羡的话,不由有点心服,“话原是我师姐常挂嘴边,她爱找人切磋又不愿留疤,才故意说与大伙听,确不是我所想。”
阿羡笑道,“你们师兄弟之间感情真好。”
谁家师兄弟感情不好?
田知甚刚想这么说,瞥见阿羡悠悠的将湿淋淋的长发在脑后编做一束,几丝漏下的乌发贴着脖颈蔓入衣领,衬得肤色柔润,如月下聚雪,他忽觉心头似有羽毛微微一拂,谈不上是何感受,忙将话题转到之前如何与卢家兄妹寻到瀑布,如何在瀑布后面发现山洞的事说了。
阿羡仔细看过瀑布,“好大的瀑布,像是一层接着一层,我们要怎么下去?”
田知甚目露赞赏之色,“这四叠瀑布乃是经过层层山石,一叠叠的冲落,只要依着山势往下两叠,就能到达山洞,再顺着山洞的铁索,便能回到地面。走吧,你那小师弟的伤拖不得。”
要从奔流的瀑布内下山绝非易事,两人在山石水流间纵跃攀爬,待到达山洞时,已是手足酸软浑身疲累,田知甚小心将背上的符千放下,伸手探他周身,时值暑月,习武之人就算浑身湿透也不至于感到寒冷,但少年却遍体冰冷。
“看来他不是未醒,而是醒不过来。”田知甚撩起衣摆坐下,一掌按他后心,要渡以真力令他暖和一点。
阿羡想起随身的小包袱里还有火石,连忙解下包袱摸索,却发觉包袱布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或许是与怪蛇缠斗时被咬破,又或是在水道中被乱石划破……她翻到了火石却紧紧握着那道裂口,有件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田知甚本在源源不断的为符千注入真气,余光见阿羡身子一僵,他感到奇怪,“你在找什么?”
“火石……我包袱里带着,到了树林里就能生火。”阿羡取出火石,有条不紊的说道,“小符他流血太多,浸水也太久,这样下去……也许会死的,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田知甚扬了扬眉,他当然知道符千的伤势,但阿羡这话怎么听都很别扭,仿佛在说服自己,必须快点离开。他想了想,自符千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东西,那是他从山隙中拖出二人时捡的,原以为是符千之物,就胡乱塞在在他身上,“是这个不是?”
阿羡看着田知甚拿出的东西,着实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这是一卷用油纸包好,巴掌般宽的卷轴,原本她已不抱希望能找回,没想到会出现在田知甚手上。
“你是如何找到的?”阿羡展颜微笑,欣然接过,而田知甚并不回答,在他看来捡到这件东西只是小事一桩,阿羡已习惯他如此作风,借着洞口的月光察看画卷,裹在外层油纸早已破烂,里头也已浸透,田知甚原以为会看到糊作一团的墨迹,没想到那卷轴展开是一副六寸来宽的小画,而且画面依旧清晰,也不知以什么颜料画成。他看一看画像上的锦衣女童,又看一看阿羡,恍然道,“莫非画的是你?”
阿羡轻轻叹了口气,心境轻松的情形下,有些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小时候的事了……当时我生了大病,燕堂主特意画来哄我,画的很像是不是?”
田知甚见她的眼神温柔,知道这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心情不由也跟着轻松起来。符千体温渐渐回暖,田知甚将人放平,等他缓和过来。
“想不到潜渊会之主如此多才多艺,那他为何要让你们冒险?”
阿羡的语气由柔转淡,“潜渊会自燕堂主主持以来决意进取,而临安分会多年来,常与总会作对。”
好一个作对!
田知甚从几句话中窥知潜渊会内斗的激烈,只是以他不多的江湖阅历,很难想象如此照顾生病孩童的人,会为了打压门派分歧而不惜牺牲弟子。田知甚的目光巡到画卷下端,忽然被一处细小痕迹吸引,那是几缕状如流水的极淡墨痕,一环新月隐于水波之间,他难以置信的捉住卷轴,又仔细看过,只觉得浑身血液似在这一刻凝结成冰,这是——陶悠独有的落款,明月流水纹!
阿羡心生警觉,立即要将画卷收起,田知甚劈手按住,“等等!你说的燕堂主他如今在何处?”
阿羡愕然,“这些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这画是我师叔陶悠所画,有落款为证,我自小看熟决计不错。”田知甚的语调激动起来,他早就发誓有朝一日要查明师叔之死,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有了转机,他怎能放过?
“师叔全家为人所害,家财被洗劫一空,多年来我师父遍寻凶手而不可得,姓燕的如何能得到此画?”
阿羡眉心蹙起,显然十分惊讶,却道,“不要再对堂主无礼了。”
田知甚目中涌动着异样光彩,他有了匪夷所思的猜想,许多问题就像潮水般不计后果的涌出,“陶师叔曾有个女儿,这画一定是师叔为爱女所画,那孩子虽已死去……阿羡姑娘,你家乡何处?父母何人?生辰何时?你……”
阿羡眼睫颤动,她不想再听下去。“你是说,燕堂主是凶手,而我冒充画里的人?”
田知甚尚未察觉话中的意味,忽觉手背剧痛,下意识翻掌切出,阿羡指尖带血,动手抢夺卷轴,刹那间掌爪翻飞,卷轴数度凌空,就是离不开四手之间,就在这时,有恶风自洞内悄然穿出,正击在画卷之上,刹那间爆裂飞散,好似下了一场雪!
田知甚伸手捉住两块碎片,飞来的“暗器”只是颗普通石子,但能将一张画打成十几块均匀碎片,其中蕴含的内劲着实惊人!转目见阿羡面上浮现出伤心之色,那神情令他不由生出两分歉意,可还未及说上只言片语,一点红焰如森然鬼眼,自黑暗深处浮出——
“我道是哪来的野狗争食,原来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来人说第一个字时距离尚远,待到最后三字,身形已逼至眼前,田知甚和阿羡陡然变色,任谁也想不到会在这撞见此人——
来人玲珑娇冶,紫衣如旧,不是花髓是谁!
花髓的目光扫过阿羡,剜在田知甚脸上,嗤笑出声,“你们这些人,我走到哪就跟到哪,真是死皮赖脸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05 黑暗在融化
埃赫林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沾满了泪水。她没有在意,她的世界在沉默地轰鸣,世界的色彩劈头盖脸浇下来,漫天的星河依旧亘古不变。
她独自走过一节又一节空旷的车厢,走进最深切的黑暗,直到尽头显现出一个暖暖的橘黄色的房间的轮廓。风扬起钩花的窗帘。
埃赫林踏上柔软的羊毛地毯,黑暗在她身后融化。她身披星光。
那个音乐盒,神使鬼差地回到了她的梳妆台上――那是她还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一直放着音乐盒的地方。它上满了发条,正在轻声演奏出月光一样的旋律。
女孩怔了几秒,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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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埃赫林听到有人在敲门。她横穿过自己的房间,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潮湿的水迹。艾德海特站在门外,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做了噩梦,能和你一起睡吗?”
“啊,艾德。当然,快进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就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以前的事。”
埃赫林的心颤抖了一下。她蹲下来,把女孩拉进自己的怀里。“......好啦,现在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哦?你很安全,我们都爱你。现在很晚了,我们应该去好好睡觉啦。”
她看着艾德海特挤进被子里,靠在她身边,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埃赫林给艾德海特一个晚安吻,轻声唱起了她的安眠曲,直到女孩面容安稳地睡去,像希里安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晚安,做个好梦。”
此刻,她感到了曾经的希里安应当感到的同样的心情。而她知道,她已不是那个会迷路的孩子了。
星光闪烁的未来正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鲜花,晚安吻,和被遗忘的提琴曲」完--
Uroria 乌洛里亚洲——def. 最初的
首都:Urory 乌洛里
又称西大洲,是人类主要居住地。聚集了世界上大部分的默然希尔教徒。曾经发生过两次大规模的宗教性战争(细节见 历史)。大洲北部有着巨大规模的神殿,神殿的上方有浮空的山脉,是天廷所在地。
主要城市:Réindale 莱茵戴尔
当这个刚买下自己的黑皮肤男人发出一声尖叫并迅速向后退了三步,贝兰达长长叹了口气,抬起手指了指头顶上已经破旧的招牌。
“恕我直言,您刚才就走过这个路口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鬼魂。“
男人的嘴角因为害怕本能地抽动了几下,然后转过头问路边卖古董的小商贩:“您看得见……这个女孩吗?”
商贩像看神经病一样嫌弃地看着他,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贝兰达看着她的新主人吞咽着口水,尽可能冷静地调整好呼吸,然后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快步往前走去。她不解地偏了偏头,跟着走了上去。
“这条路您刚才也走过了。“
“十分钟之前您也是在这边左拐的。”
男人似乎有点尴尬,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您难道不是为了结缘才到店里来的吗?“
贝兰达是一个家精。她是一件旧魔法袍上所寄托的思念所化为的自主意识,而这件袍子正好被眼前这个黑皮肤、穿着白西装的男人买下了。
物品本就是普通的物品,但总会有物品承载着主人的记忆,见证主人的悲欢离合、陪主人走过风风雨雨,在久远的时间长流中逐渐拥有了自己的感情。
她的主人曾是一位老巫师,也许他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能力,也许他只是普通的博学多才……不管怎样,老巫师似乎预料到了贝兰达的降生,在临死前将这件已经被种下了萌芽的随身衣物交给了徒然堂——
一间帮助人类与器物之灵结缘的小店。
贝兰达对时间不是很有概念,也不记得自己沉睡了多久,不管怎样,眼前的男人是唤醒了自己的新主人,她应当为他服务。但现在的情况好像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顺带一提,若非有特殊力量的人类,只有家精的现任主人才能看见自己的器物之灵。
男人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周围的路人都看不见这个银白色的女孩子。
“结缘……是指……?抱歉,我是正好路过——啊,不对,我不应该回答她。“意识到自己回答了“鬼魂”的男人低下头迈大了步伐,一头撞进了路边的小教堂里。
正在念着圣经的神父被这突如其来的客人吓了一跳,礼貌地走上前去。
“夜安,先生。“年迈的神父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将圣经放在了胸前,“主与我们同在。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救救我,神父,我被鬼魂缠上了……!“
还没等神父说完,男人就直接打断了他,一边尽可能地保持着礼仪,一边用焦急的神色表现出事情的紧急。贝兰达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决定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老神父听他讲完,又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并不能看见的)贝兰达所站着的地方,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件刚买来的旧袍子,见多识广的老人大致明白了情况。
“你可能走进了徒然堂。“
神父说,嘴角泛起了些微的弧度:“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都市传说……虽然我看不见您身边这位‘鬼魂’小姐,但她确实不是什么恶灵。”
“不应当,我真的只是个袍子,主人。“
在男人回过头来看她时,贝兰达翻了个白眼。
算了,买下都买下了,日子就凑活着过吧。袍子的器物之灵想,头疼地长叹了口气。
她的全新生活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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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满世界找房子的留学生突然知道死线临头了所以一个咕噜跳起来当时就说了段相声。
这都能赶上!!!!!(指半小时前才新建文档)总之我可能真的就是个相声选手,请多指教
保林应该ooc了,我给亲妈下跪
没能写完。
互动部分只能勉强先扔一点上来……缓缓修改。亲亲ee老师是被我抓来群演的朋友里唯一来得及出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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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汤普森坐在她那塞满了廉价首饰与劣质化妆品、以及少数一些值钱真家伙的梳妆台前,第五次揪下眼睑上的假睫毛。
坦白说,这些在她少女时代曾被视为神仙教母馈赠的化妆道具,到现在已经开始失去最初的新鲜感,越来越令人厌烦。特别是在那种需要特别精心准备的场合——但凡这几根假货有丁点修剪不得当,就会现得浓密得太虚假,将她的所有计划弄得一团糟。
当然,这并不是说玛格丽特讨厌画浓妆。正相反,她曾是歌舞团最受欢迎的明星,最喜欢在脸上涂厚厚的粉,穿那种火辣辣的短裙,她们这样的年轻姑娘都难以拒绝这样的装束。
她可以断言,女孩们从来都乐于为人瞩目,最好开一场派对,带一点那种能让人放松下来的小药丸,这东西谁都能搞到手,她们每人都有,在场的每个人都吃,然后所有人尽可以大喝大闹一场,一醉方休,这才最符合她的喜好。
然而,不管她自己的喜好如何,接下来的场合不能容许她这样肆意。玛格丽特对此心知肚明,不会有人喜欢她这样做,特别是她努力要讨好的那个人不会喜欢,那么,她自己再喜欢也没有用处。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前这台油漆剥落又被重新粉刷,看起来光鲜,实际上木头芯都被虫蛀光的破烂梳妆台,别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她必须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合格的拿得上台面的女士,足够漂亮,有一些头脑,并且不那么放荡。
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垂在她眼前的那丝机会。
这个懂得如何才能令自己更加迷人的女人,喜欢别人称自己是那种有梦想的姑娘。梦想这个词可以让她做所有事情都理直气壮,不会觉得有所亏欠。
“别苛责我,这都是为了我的将来。”你看,她尽可以扬起她骄傲的小脑瓜,对所有人这么说,通常不会有太多人真的和她计较。
“人家不和你计较,这和梦想没关系,只是因为你长得够漂亮,你这个傻婆娘。”
出租房的另一位租客端着一盘肉馅乱糟糟的派从厨房出来,拆下头上的一条卷发筒砸向她,“男人才不在乎你找什么理由,他们只看你的脸蛋,还有身材。你对被你抢了试镜的那个露西说这句话试试,我看她非划烂你的脸不可。”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过?”
玛格丽特躲开卷发筒,开始在首饰盒里翻找合适的珠宝,并且一件一件把那些她觉得做得太假的假货往地上扔。
“老露西脸都绿了,可怜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抓起一条珍珠项链往脖子上比划,“但是我能怎么办呢,谁不在盯着她的位置,谁不眼红瓦奥莱特的经历?我不这么做,难道老露西就能被埃德温先生看上?就凭她?”
“得了吧,我们大家都坦诚一点,她那张脸,可别吓坏了埃德温先生。”
女人夸张地耸肩,然后换了一条红宝石挂坠,她摘下手上廉价的镀金戒指锁在小盒子里,换上了一枚配套的宝石戒指。
她的租客伙伴适时而捧场地发出刺耳的笑声,混杂着少许羡慕,对这番刻薄的嘲讽表示赞赏。
“放你的屁。我敢肯定,如果有女巫,那一定就是你这样的女人!”
女租客大声说,她开始吃那份难吃的肉馅派,不断地咧嘴,“你今晚又要出门?小心点,最近那个经常出没的吸血鬼真该吸干你的血,就这么咬你的脖子,可真精彩。”
“闭嘴!”
玛格丽特同样笑着将卷发筒扔回去,她撩起长发,冷哼一声,“埃德温先生会开车来接我,我确信这很安全。”
她顿了一下,说了一些女性之间会说的那种下流话,“我只接受一种情况下被咬,老兄,死前至少让我看看下面到底有多大。”
这俏皮话又引来一阵放肆的大笑,棕发女郎一边笑,一边踩上高跟鞋,在公寓地板上跺了跺脚。
玛格丽特·汤普森是个漂亮并且不那么笨的女人,做着她这样身份的女孩都在做的美梦。
玛格丽特·汤普森梦想着成为真正的电影女星,而非只能穿着下流服装与观客调笑的歌舞团女郎,尽管她也知道,二者在许多人看来没什么太大区别。
“别苛责我。”
盛装打扮的女人伸出手,抚摸梳妆台镜中那个拥有迷人棕发的女郎的脸,她注视着自己手指上闪亮的红宝石,一字一句,轻声细语。
“别苛责我,这都是为了我的将来。”
玛格丽特最后一次毫无意义地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妆容,将桌上的口红、香烟、手帕、修眉刀和其他一些东西扫进手提包。然后她站起身,拉开窗帘,从窗台探出头看向楼下车水马龙的主干道。
一辆明黄色的跑车在这时驶进大道,车徐徐停靠在路边,在她向下看的那瞬间,正抬腿跨下跑车的男人似乎略有所感,在同一时刻微微抬起头来。
帕特里克·埃德温刚巧已经到了。
*
于任何一个对荧幕有所渴望的女孩来说,年轻的埃德温都会是她们向往的通向成功最短、也最绮丽的路。
而正走在这条路上的玛格丽特却认为,这一切或许是一场骗局。
从各方面来看,她都敢说,自己从没见过像埃德温这样的人——这绝不是负面意义的评价,不过,倒也算不上是夸奖。
玛格丽特认为自己或许只是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能毫不吝啬地给自己送来大把香衣珠宝,仿佛挥金如土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然而另一方面,却又对她的种种暗示视若罔闻,顽固至极。
埃德温同她没话说,一贯如此,她已经逐渐习惯。玛格丽特伸手挽住对方的臂膀,故意圈在自己胸脯上的手臂带来一股夜风特有的凉意,连男人那头淡色的金发看起来都是冷的。
棕发女郎察觉不出自己对埃德温有多少吸引力,她有时会为此感到恼火,但对方的钞票总能恰到好处地压住这些火苗。不可否认的是,除去这些实在的金钱散发出的魅力,玛格丽特时常感觉自己是在演一出独角戏,最后总会感到莫名难堪,进退维谷。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还愿意掏钱,只要她能尽力哄得这男人将她安排进随便哪一部他投资的电影中,埃德温对她感不感兴趣、乐不乐意和她上床,从结果来看又有什么区别?
被挽住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从容地迫使玛格丽特退开了一些。他们今晚的目的地是位于海滨的一座庄园,来往出入这座建筑的人无一不打扮光鲜,玛格丽特只能猜测,或许这里在富人中享有某种名望,但她的确对此一无所知,这令她感到不太舒服。
“埃德温先生,这儿的主人看来很有本领?”她试探着问她身边的人,绞尽脑汁粉饰自己的措辞,“或许她很富有,或者,嗯,有什么贵重的身份?”
但帕特里克·埃德温并不理会她的期待,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都没错。”他说,视线还放在大厅中的人群上,“玛吉,你很聪明。”
玛格丽特一点也没有感到自己正在受到夸赞,她并没有任何一点喜悦的感觉,而是惯常地生起恼火的情绪。
这时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埃德温的确不在意她,就算他这样亲昵地喊她玛吉,但他花钱无疑只是闲得无聊,或者是因为许多场合正好需要那么一个女伴。
她意识到对方一点也不在意她,而自己对此却没法那么无动于衷。
正在这时,无视玛格丽特心头涌起的怒火,一名端着托盘的侍从走上台阶,附在埃德温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玛格丽特竖起耳朵,只听见一些零散的单词。
“……夫人…………请…………那件事…………”
金发男人点点头,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伴,蓝眼睛中有一瞬间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那双眼中的蓝色逐渐沉淀,又转变为令他的女伴感到熟悉的平静莫测。
他打了个手势,表示没有问题,于是侍从朝他们鞠躬,他们很快被引领着穿过大厅,远离嘈杂的人声,最后停留在一扇雕花门前。
侍从推开这扇门,玛格丽特跟随着埃德温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间装修风格仿佛是上个世纪所遗留一般的房间,单是呆在屋内,都让人感觉像是被时光抛弃。房间内因被过量的装饰推砌而显得狭窄,不知道为什么,室内的暖炉被烧得很旺,淤塞的空气沉闷到令人窒息。
屋内早有先客。有西装革履的中年绅士,有戴着鸭舌帽,神色紧张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一名红发的修女,手中提着一只就皮箱,沉默地倚在墙边。
但就连与这种场面格格不入地修女也没能完全吸引玛格丽特的注意,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正对着壁炉的那架扶手椅上斜靠着软垫的女人,对方的金色长发曾被盛赞为仿佛金羊毛,而她抬起的那张面庞,现在也被投映在大街小巷的诸多荧幕上。
萨曼莎·瓦奥莱特。
同样出身歌舞团,她们这些女孩没有一人不将其视作钦羡的对象。
玛格丽特胸膛起伏。她随着埃德温一起坐在靠门那一侧的沙发上,花费了一些时间调整自己的呼吸,好不容易压下了那一股让她眼前发黑的眩晕感。
这时,房间内聚集的人们已经开始了各自的交谈,埃德温同其他人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题,他们或许在说政治和经济,好像之后又跳转到人文和哲学,玛格丽特听不明白,也不关心。
她张了张口,艰难地准备说些什么,然而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侍从再一次打开了房间的门。
“女士们,先生们。”
恭敬地行礼后,侍从垂着头说,“英格拉姆夫人有请各位上楼与她共进晚餐。”
*其实是序章内容,临时拿来打卡,正文后续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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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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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拉在打蝴蝶结。
他的手很灵巧,但内森·洛浦不打算等了。他看看诊室内歪斜的挂钟,发觉是时候去往下一个地方,于是摁灭烟头、收回尚在疼痛的胳膊,起身和李尔·埃万赫利斯塔握手告别。
缝合在更早之前完成,内森现在即使绷紧肌肉给谁一拳也不会崩裂伤口,可这让多出一截的肠线从苏拉的钳子中溜走,扯掉了他即将打好的蝴蝶结。
“啊呀,还是不够快。”苏拉懊恼地抓着头发,“医生,你们不能再聊个三五分钟吗?给他说点愈合的注意事项什么的……不过从伤痕来看,他肯定很了解这些。”
李尔没搭理他,而内森已整理好衣袖,推开吱呀作响的门。那截肠线像蛛丝一样荡着、荡着,黏住苏拉的视线,叫他将工具往兜里一揣就跟了上去。
太阳快落山了。
现在下着绵绵细雨,天色阴沉,但苏拉仍能分辨出这一点——慈济院门口能排出两个路口的队伍已经散去——当然,在这片狭窄、拥挤、间间房子都你推我挤却谁都高不了的地方,本来也无法看见太阳具体在哪里。房子们如同密林低洼地的蘑菇,齐齐藏在更远处的高楼底下,在阴暗与潮湿里簇拥着滋生,只有天气最好时才能看见小块的零碎光斑。被照亮的也绝非好光景,而是遍布屋顶的垃圾(来自周围稍高点的楼房)。
排队者们短暂地和内森同路,又在更为敞亮的地方分别,拐进偏僻的巷子里去。
苏拉几乎没在李尔的诊所里见过这些人,但他们依旧很好分辨:衣衫破落,捉襟见肘,穿得很少、却又总是很怕冷似的蜷成甲壳虫一样的形状。此外,无论男女老少,就像现在路过的这几个孩子一样,他们身上总散发着类似于臭鱼、腌肉、煤烟之类浓烈的气味。苏拉觉得那可能是“香水”,但它们闻起来和阿尔文诊所里那些人用的天差地别,一点儿也不叫人愉快。
他很好奇人类为什么要在身上使用这些味道,可内森只望了他们的背影片刻就收回目光,并没有要和谁搭讪的意思,他只好也赶忙踩着湿软的污泥跟上。
他们走了不少路,内森的鞋印从深陷进烙进泥里的半英寸逐渐浅到只剩干涸的薄薄土渣,当砖石路边出现明显是人为种植的草皮,他才再一次停下。苏拉看得出这就是目的地,可内森没有急着按响传唤铃,他先是在草地上碾掉鞋底剩余的泥、又把满胳膊的伤口细致地藏进衣衫、扣起袖扣、捏挺塌下的衣领……等挺起松垮的肩膀、舒展胸膛,他才招呼人来开门。
苏拉不明白内森一路走来都未注意仪表,怎么这时反倒讲究了起来,尤其这地方的孩童都和他一样好奇心旺盛,把一只只手伸向他。内森待了仅仅片刻就被抓乱了头发、扯皱了衬衣、摘掉了帽子。又过了一阵,他转而去厨房干活,熏人的热气解开他的衣领,纷飞的粉尘撩起他的衣袖、与火星一同亲吻他栗色的头发,让他先前的整理更像徒劳。
可内森不在乎。
他对手里正削皮的土豆全神贯注,周围的人也多是如此,等忙完这一步,他们又把精力放去分派食物上,直到所有不到还不到苏拉胸口高的小人类都开始进食,才有人提醒他拍打衣服。
由于他一直在行来走去,苏拉没能成功把肠线捏在手里。他踢踢地上的石子儿,像被胡萝卜钓着的马一样跟着对方踏进夜里,继续寻找下一次机会。
没等很久。内森就停在了一家关有许多动物的店。大多是狗,也有猫和……和一些细长的生物。苏拉在阿尔文的诊所见过它们的画像,但还不知道它们叫什么。他扒着厚厚的玻璃和它们大眼瞪小眼,险些把手伸进这些奇妙生物嘴里去拽它们的舌头。
——要不是内森和吠叫的狗儿们鱼贯而出时扯得门铃乱响,他就真这么做了。漂亮的犬只们牵着内森东歪西拐,不时交换位置或驻足品尝烟头和果核,在大方向上却保持着奇妙的默契,好像都很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
“动物好像人。”
要是施纳贝尔现在在这里,苏拉就要拉着他说了,原先他只知道人类会有好几个去处,苏拉自己也是这样。他白天在李尔的诊所帮工,晚上则回到阿尔文那里找间空病房睡觉。
李尔问过他“你也像人类一样需要睡眠吗?”
苏拉说,“不,但我喜欢梦。”
他反问李尔,“人类需要睡觉,需要躺在床上。可为什么有的人精疲力竭还在行走,有的人要睡在地上?”
“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钱。”
“可阿尔文和你都没为睡觉被收过钱。”
“我们已经为房子付过,所以在里头干什么都免费……虽然可能存在期限。”
苏拉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他还有更多问题,不过李尔总是忙着做这做那,他得自己找答案)却又从施纳贝尔那里得知,公园和街道向所有人开放且从未收费。
可困倦的人依旧不被容许睡在那里,他见过他们被赶跑。
这一点上,动物和人倒不一样。
狗儿们现在站在巷中,和原本就待在这里休息的流浪儿碰着鼻尖相互闻嗅。它们即使混在一起也很好分辨。内森牵着的狗都有优美健康的体态、经过打理的顺滑皮毛,以及漂亮的项圈和狗绳,原住民们则只拥有嶙峋的自身(遗憾的是,没有一只伤到需要手术的程度)。但等内森把狗粮撒在地上,它们头并头、身挤身吃食的架势并无二致,且都亲昵地蹭着他,一点也不介意他身上新燃起的烟味。
苏拉也不介意。
烟草在内森口中随着呼吸明灭,像盏小小的引航灯,苏拉着迷地盯了会儿,最后还是谨慎地没去碰。他蹲到走神的内森边上,捏起线头打了圈平结。
一圈,又一——
“哈,瞧我找到了什么。”
轻飘飘的口哨声陡然斜进巷中来,扯着内森转过身去。苏拉哀嚎着抓了抓头发,跟着他瞧向来人。
“你的烟很香,先生。”很年轻的一张脸,黑头发在路灯下像上过一层糖浆,瞳孔的色泽浅得叫苏拉惊叹。
他记得这张脸。它出现在李尔的诊所过,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和颓丧,可它现在轻松惬意。
苏拉看向他手里的扁瓶,哦,也许这就是酒精的魔力。
“……”内森好像不认识他,不然照苏拉所知道的礼节,他该和对方打招呼,而不是一语不发地绷着肩膀。
那个人拖着步子走近,扬着沙哑的声音问。“半盒烟,怎么样?”
“什么?”
“半盒烟,换一杯酒。”他如争吵中的猫,把尾音拉得很长很长,但内森的拒绝没有迟来半秒。他毫不犹豫地轻轻摇头。扯着狗绳要往外去,那个人又拦住了他。“哎,好啦,好啦,我不该开你这样的正派人的玩笑。作为赔礼,等你把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送走以后,我请你一杯……怎么样?”
“不,谢谢。”内森温和地说。他比这年轻人结实不少,也有应当要去的地方,却不像苏拉见过的忙人们那样撞开拦路者的肩膀继续赶路,而是等着对方避开。
他如愿以偿地向外去。
苏拉站在原地没动——他已经打好平结——接着,他跟上黑发的年轻人,因为他看起来更易受伤,能提供更多“实践机会”。
ff14 真是 太好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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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窗而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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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凝视窗外。
时值1925年的春季,今日阳光明媚,然并非有游行活动的节日。而示威集会即使在声潮最热的两年前也未打扰过这片街区,遑论如今。
可外头有个戴着鸟嘴面具、在这平凡一日裹着全黑的兜帽长袍、从指尖到发丝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
即使现在是初春,他穿得也太过厚实了,且与潮流完全脱了节……在这儿住的人不该这样。
他和阿尔文隔窗相望,站定了久到像在审视镜中自己的时间。
阿尔文很肯定对方确实是在看他。尽管那位先生——就身高来看如此——的面具将双眼部分藏在以茶褐色镜片封起的小小孔洞中,可这个方向……除了他也实在是没别人了。
“……您好。”阿尔文说。
他想继续和这位奇怪的绅士说点什么,可隔着没打开的窗户说话实在奇怪,所以他卡在那儿,礼貌地颔首,接着又低下头去看病历。
“Tang”
尖尖的喙部敲在玻璃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阿贝尔只觉得有些失望。
啊,好吧,他没法穿墙,就和徒然堂那些看起来像是巫师,却普通地在用美元付账的人一样。
“Tang!”
对方又敲了一下窗,这次音量更响。尽管街上男女对此保持视而不见,但阿尔文毫不怀疑,如果这位先生因反震作用摔倒,一定会有热心民众将“阿尔文诊所”与“求诊者昏迷”两事联系起来,添油加醋地通知给附近的小报。
他伸手开窗。
面具人的手也向上探。向上,向后,被手套紧密贴合的十指探进礼帽,束缚带从脑后垂落,黑色的鸦羽中,阿尔文看见对方缺乏白得像没有血管分布的双耳。
在他完全看清它们的形状(据说妖精血统的人有尖耳朵)前,更多层坠下的发丝将之遮住,帘幔般衬出对方的五官。其中唯一有血色的是薄薄嘴唇,它对着玻璃张开,哈出稀薄的雾气。
面具人的指头一笔一划。
【A l v I n】
“阿尔文·帕特尔”他,或许是她?以有些拗口的音调陈述,“我来,找你。”
阿尔文没听见。
他听不见。
他所有的注意力给了视觉。他看着对方的面容,看着他平滑的前额,浅浅的眼窝,柔和的颧骨,与深黑色的发,还有醒目的古旧着装。他不可能对陌生人一见钟情,所以,一定是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在让他本能地注意。
是什么?
国别?法国人?
是了,他肯定不是美国人,他说英语很奇怪,着装也非常奇异。但我为什么会在意他的国籍?
说来没有人在偷瞄这里,他是不是……法师?他施了能让人忽略的法术?他特意来找我,我需要一名翻译……我买的那些古董里头是不是终于有一件魔法物品了?他是来要走它的?
他胡思乱想着,放任自己的视线越过镜片钉在这人身上,直到对方把窗户拉得更开,随着满溢的薄荷芳香一下子勾走他的眼镜。
“先生?”阿尔文愕然地站起,模模糊糊看见对方把它戴到自己脸上。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反应,这位不礼貌的陌生人又做出了更奇怪的行径——他试图从阿尔文颇为满意的大扇拱形窗爬进诊所里来。
阿尔文退后几步,抄起他的病历夹准备夺门而去。可惜的是,往日里他既有关门的习惯,又没有放声大叫的经历,错失了呼救的最好机会,被迅速提着长袍钻进来的对方挡在了门与办公桌间。
美人、寻觅、突然而至的邂逅。多么香艳的开头啊!可在这种突发情况下,对方那副人畜无害的柔美相貌没能起到任何安抚作用,阿尔文几乎要贴上背后的文件柜。
“找到你了,阿尔文·帕特尔,”对方又用那种奇怪的音调重复一遍他的名字,逼近过来。
他的尾音轻飘飘地扬起,柔和,却像是命令“我要待在这里。苏拉说,我可以这么做。”
“可,先生,这位“苏拉”是谁?”阿尔文盯着他,缓慢地将双手举起。
“手术钳。”那个人说。
“抱歉……手术钳?”
“是的,手术钳。他是、手术钳,我是Schnabel(鸟嘴面具)。”这怪人,施纳贝尔说。
明明是序章该写的东西,我却因一堆死线,拖成了第一章打卡……
【生活降下重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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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实在是再平凡无奇不了的一天了,阳光明媚,温度适宜。当时还年幼的我正为午后的家庭野餐做准备——帮新买来的洋娃娃换一套衣服,却听见门口传来了隐隐约约哭泣声。当我提着衣服穿到一半的娃娃跑到客厅的时候,只赶上了邮差离开的背影。
看见我的到来,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告诉了我艾拉奶奶已经过世的消息。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母亲当时的表情了,我对此的理解仅限于再也没法听艾拉奶奶讲故事,洋娃娃也不会再有新衣服了。邮差送来的箱子,便是她仅存的遗物。
艾拉奶奶是我奶奶的堂姐,她一生未婚,年轻时在纽约经营一家祖传的服装店,上了年纪后则搬到了近郊的小镇颐养天年。她与我们家的关系并不是很近,但因为早年帮忙照顾过我母亲,奶奶去世后,作为仅剩的看着母亲长大的人,两家来往更是频繁。我也时常随父母去她那儿度假。如今,母亲作为遗嘱指定的继承人,收下了她一生的积蓄,也负责起了后事的操办。
到了小镇,才从那儿的警官处得知艾拉奶奶过世那一晚,房子着了火。但经过调查以后,并没有人为纵火的痕迹——遗体没有伤痕,气管里也没有呛入的烟雾。除了床边倒伏着一具烧焦的人台和滚落在地的烛台,房屋里没有什么异样。因此大家都推测是上了年纪突发心脏病,倒下后没有拿稳烛台,继而引发了火灾,唯一不合理的是遗体当时端正地躺在床中间,并不像疾病发作的样子。
尽管我当时并没有说,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与我偶尔能在奶奶家里看见的“另一个人”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