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舒芙蕾吗?我听说那是一种很好吃的甜点,非常的轻盈,香甜松软,绵密中带着湿润,一口咬下去,都是甜甜的味道!”
“舒芙蕾吗?嗯,我有吃过啦,确实感觉轻飘飘,有一种说法是说舒芙蕾的发明是为了讽刺社会的奢侈糜烂及贪得无厌的风气,代表着过度膨胀的虚无物质主义,最终难逃倒塌的命运。”
“……是这样哦,我只是觉得那是一种很好看的点心而已。”
我是一个寻找猎物的猎手,我点上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我不喜欢抽烟但是这是一种很好的掩饰用来遮蔽我的本来意图。我假意的抽着烟,斜视着观察着今日的猎物。
那是一个拥有栗色长发的女孩,她的身材高雅而又显得灵巧,丝袜下面显露出柔美的曲线,里面就是让人联想的纤纤玉腿。我看着女孩穿着姜黄色的传统制服,应该是万信的学生。
女孩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的目光被商场的展示窗所吸引,那是一些漂亮的首饰,而这些首饰的价格显然并不便宜,她看着那些琳琅满目饰品的眼神告诉了我她的渴望,她的欲望,她的绝望。她想要拥有一切美好的物质,而她一无所有。我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最热衷于帮助那些无助的灵魂,所以我决定告诉她一条简单的捷径,令她能很快的能拥有快乐。
“小姐你怎么啦?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哦?”我看见少女露出一个忽然间被不认识的人问话的诧异表情,但这表情却没有带有任何警惕的成分。
“是有想买的东西,但是却不够钱吗?”我对她露出了和蔼长辈的微笑。
“嗯嗯,没错。”她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并对橱窗内的饰物流露出了十分喜爱的神色。
“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援助交际,以你的样貌一定可以挣到不少的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下呢?”
“援助……这个啊……但是……是那种援助……援助交际吗?”我看见少女一下子就流露出警戒的表情,我立即想到这次大概是没望了吧,但她的回答却令我很意外。
“你是想和我做吗?这件事,你会出多少钱呢?还……还有交易内容不会太离谱吧……”少女拉住了我的手,相当认真的询问了我需求和价格。
在进行一次令我意外的讨价还价后,我很顺利的将少女带到靠近热闹街市旁的一家旅馆内,这间是我偶而会来的旅馆。在来到旅馆的路途上,我套问出许多少女的事。她叫天海美砂,在万信上学,她家开了一家拉面店,并没有负债,只是家里显然也没有什么闲钱来供她玩乐,她才想来做援交的,这是我同天海美砂的第一次见面。
在旅店昏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被紧紧的合上了,不会透入一丝的阳光,也不会透出房间内的秘密。房间内的电视播放着一些用于助兴的片子,片中男女的起伏和哭喊声和房间内的场景几乎没什么区别。房间的女孩身上被撕裂的廉价制服无法遮蔽她裸露的身体,腿上的丝袜被扯的破破烂烂,她的眼睛被眼罩蒙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动弹的她只能乖巧的等待她客人的玩弄。在我指尖的摸索下,我感觉到她的汗毛轻轻地竖立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没写完再见
是找咲守老师约来的文,老师ID:
【lof:咲守。】;【wb:阿狩环扣】
讲的是将军战旗化形的燕楚的故事。(旗子精pa下的燕楚线
嗨呀总之我太喜欢老师写的这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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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叫这个名字很久了。一说他在家中行九,一说他嗜酒如命,总之,街坊邻里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坑蒙拐骗,偶尔当回赤脚医生挣点饭钱。九叔打了一辈子光棍,膝下却有两个女儿,也一样没人知道来历。大女儿唤作可怜儿,方圆十里就数她生得最美,骂人也骂得最毒。二姑娘还是个小娃娃,九叔一摇骰子,摇出五个点,从此姑娘闺名就叫五儿。 九叔一家住在京城郊外的小窝棚里,那一带是个灰色地带,人人挤破头想进京城,进不去的被护城河一拦,拦在京郊。平日里守卫对这帮编外人员睁只眼闭只眼,顺带贪点黑钱。这要是打起仗来……
“嘘!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听了多不吉利!”
人们总这么说。人人心知肚明,万一有外敌来犯,这地方连个遮雨的屋顶都没有,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如今刀俎不来,鱼肉也乐得自在,出了小窝棚,仍以京城人自诩。 偌大一个燕国,已在这温吞水里泡了三百余年了。
五儿五岁时已经学会自己上京城玩儿了,这不难,渡过护城河,排队入城,当心别被卫兵的大靴子绊倒,回家记得给姐姐捎点东西。有时候是一瓶酱油,有时候是五尺布,最好能是二两酒,有了这酒,也就有了姐姐的故事。
可怜儿起初有名有姓,叫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五年前她头一次进城时自恃酒量不浅,和人喝酒划拳,连输三天,第四天喝得不省人事,把名字也一并输了去。对方是个老头儿,老头出老千的手段是一绝,赌酒四天凭空骗得一个闺女,羡煞旁人。
“愿赌服输,谁知道这怪老头要个闺女?偏偏又看不破他使诈,才吃这哑巴亏……五儿,你往后千万别和人家赌酒,赌什么都不行!”
五儿听明白了。老头是九叔,燕楚是姐姐。她问:“九叔为什么管你叫可怜?骰子有几个点叫可怜儿吗?”
“我哪知道?他一听我姓名就笑,说什么以国为姓,以城作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可怜,可怜!”
燕楚摆摆手,意思是往事不堪回首不必再提。实话实说未免难堪,总没有说,姐姐我是个妖精,当年喝得烂醉,醒了有个老头问:姑娘你的脑袋怎么变成一面旗又变回去?
有些话总是不好同妹妹说的。燕楚花一百年化形,花一百年习武,再花一百年从乱坟岗走出去。她用整整三百年时间学习如何做一个人,进城第一天却被拍着桌子挑衅:头重脚轻腹中空,酒量浅得很哪!
后来燕楚问过九叔,怎么做到连着三天都喝过她。老头的脑袋摇了又摇:“你是面旗子,旗杆是空的。喝酒还吃下酒菜呢,肚里没点东西的怎么能喝得过肚里有东西的?”燕楚不服,到厨房里搜刮出一碟花生米,说来来来我们再战,都不空腹喝冷酒。九叔的叹息就更重了,重成黑压压的积雨云。
“可怜,可怜!”
后来燕楚同许多人喝酒划拳,赌注从真金白银到绝色佳人一样一样地压,但再也没有人以姓名为赌注,让她赢来一个家了。
燕楚那时却不稀罕这些家长里短,她本想过点快刀烈马的逍遥日子,哪成想世道和平得令人发指,没机会劫富济贫不说,还被老头骗去管小丫头片子。一晃又是五年,丫头都会打酱油了,老头却不知去向。今年京城米贵,柴米油盐样样紧俏,燕楚没少摸进城里贴补家用,饶是如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年底了,正经工作也没个着落——守卫不收女的,歌妓不收老的,学堂里的杂役不收不识字的。燕楚一咬牙,向过路的商队报了自己的名号。九叔从巷子里钻出来,也不拦,牵着五儿的手喊她。
可怜儿!
她年纪轻,势头正盛:我叫燕楚!
我叫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
九叔置若罔闻:还回家不回?
燕楚头也不回:平生浪荡,不知何以为家!
商队马不停蹄,驼铃叮当,载着浪荡游子心一路西行。大漠无垠,偶尔有些劫匪来犯,燕楚仗着一点拳脚功夫,倒也算有惊无险。这时开始就有人喊她燕姐了,一面叫,一面拿眼睛往她身上瞟:有的人看她笔直的腿,有的人看她柔韧的腰,有的人看她吊得高高的眼角。这些人眼里的肉欲无遮无拦,燕楚被盯得心头火起,用贴身长刀削下三个悍匪的头颅,悬在自己帐篷顶上。
悍匪的血浸湿她的指尖,从指缝间追进梦里去,整个夜都是暗红色的,温热湿滑。三个声音交替地响:第一道声音是两个人,苍老的和稚嫩的,喊她可怜儿。第二道声音是一群人,殷殷地,喊她燕姐儿。最后一道声音像一双男人的手,抓住她的胸口和下腰,在她耳边说,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
三种声音汇在一处,铃、铃、铃!化作驼铃阵阵。燕楚醒时胸闷气短,在骆驼背上深呼吸几个来回,失笑:妖怪也会做梦吗? 妖怪也会做梦的,妖怪和人并没多少不同。她在商队待不下去了,男人的世界准则是,一个女人杀了男人,不论男人是怎样的男人,那都是极大的逾距,该千人锤万人打。燕楚只觉讽刺,一个人一匹马,扬长而去。
柴米油盐拦不下她,流言蜚语唬不住她,她只是有点疑惑,这就是人吗?
人如此不堪,她为什么会渴望做一个人?
脑中的声音吵得很,燕楚独自赶回北城的乱坟岗。化形时走得急,如今故地重游,才发现乱坟岗不是乱坟岗,是一片英雄冢。这英雄冢未免寒酸,遍地是腐朽变质的骨,春草满山岗。这是一块旧战场,燕楚大惑不解,她在京城待了五年有余,从未听说有过这样惨烈的一场大战。她就近找了个酒馆,大声嚷嚷。
“这破地方怎么阴气森森的,还有那么大一片坟场——要二两酒,便宜的!”
掌柜的笑了:“姑娘是外地人,自然不知道。小点声,那地方不许人议论。”
天底下哪有不让人议论就真不议论的事?别的几位散客听了也拢过来,多要了几两下酒菜,纷纷撺掇掌柜的一吐为快。掌柜的眯着眼收下那几块碎银,来几口烧酒,讲一段往事。
燕国还不叫燕的时候,有一户名门望族。那家主人是真正的开国元勋,率领族人打下了燕国如今一半的版图,战后也失去了所有十八岁以下的男丁。皇帝用这家人的姓氏命名了都城——楚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来可以表现天恩浩荡,再则楚家后继无人,楚将军已年过半百,驾鹤西去指日可待,并无占山为王之虞。
楚将军六十岁时,养故人之子,命名霍允。霍允颇具将帅之才,十六岁平复西境,十八岁远赴南疆,时人称之为少将军,大有承楚家基业之势。远在楚都的皇帝大惊失色,当初以为楚家无后,封赏有他人十倍之多,如今霍允功高震主,若再继承家业,可为大祸患。
这时战争突然出现了,出现得好像有点适时,进攻的方向也好像也有点巧合,敌军连续破城,两月内逼近楚家封地。彼时楚将军已至耋耄之年,率全族固守一月有余,援兵不至。明眼人都看得出楚家是个弃子,楚老将军大笑三声,终力战至死。
“此身护国毋需惜,不教蟊贼坐龙椅!” 遗言传到楚都,往大臣嘴里过一遭,自然就成了大逆不道之言。皇帝震怒,削爵降罪夺封赏,可谓行云流水。楚将军贬作庶人,楚家灭门,楚都更名为京城。霍允以罪臣之身上前线,率老弱病残会百万雄兵,守城二十一天,决战望春岗。
“你看,就是英雄冢那个方向,春草最盛的地方。”掌柜的不眯眼睛了。燕楚看过去,那双眼睛和许许多多的燕国人一样,很深很明亮。他的声音轻轻的。
“上头不许人议论,我们每个人都议论过,每个人都教给孩子,要记得,我们都记得。”
“曾有个年轻人,带着那样的痛切,那样的愤恨,那样的悲悯和爱,为了杀害父亲的国家流干最后一滴血。就在这里,那么近,又太远了。”
“传说他是握着军旗死的,死时不过二十多岁,还是个少年。”
水落石出,很多模糊的事情在她脑中闪烁。譬如京城人总是谈战色变,譬如九叔不让她以本名示人,譬如半梦半醒间的那一双手,一双将军的手,带着说不清的一点期盼。
燕楚久违地有点疲倦,平生浪荡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她想,此去经年,不知五儿还肯不肯给我打二两酒来。
五儿自然是肯的,只是五儿已经不必再偷偷摸摸进京城了,五儿十六岁,带着九叔住进京城的闹市区,对外的花名叫燕舞。燕楚原本对十一这个数字只有个模糊的概念,这个概念突然清晰起来,像是擦去窗上的水雾,看清一个刚长成的姑娘。原来十一年够小丫头长大成人,燕楚看着自己,突然有点遗憾。是不是再过几年我就不像她的姐姐了?
九叔不肯再跟她赌酒,燕楚拖出酒坛子,他笑嘻嘻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旗杆虽是空的,也不见得不能往里填东西。九叔的背佝偻下去,脸上的笑却起来了,一点不像个江湖骗子。
燕楚在城中住下,天天走街串巷,过了好一段梦寐以求的逍遥日子。五儿是京城最好的舞娘,有的是王侯子弟来一掷千金,那些金银珠宝一转手全到了燕楚口袋里。倒也不是没有闲逛之外的事可干——比如问问九叔的本名——但传说中的大侠都是要这么游手好闲一阵的,燕楚就想,下次吧!下一回,街上的桃树又抽了满枝子花苞,她便忘了。
日子久了,燕楚不好意思靠妹妹养活,填了兵役的空缺——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出一个人的。临行前她喊来五儿,打算和盘托出:“其实我……”
“是个妖精,那很要紧么?”五儿给她系好佩刀,身子伏在燕楚腰间,仿佛还是个小女孩儿。
“可怜姐姐就是可怜姐姐呀。”
哦!三百年修炼,数十年奔波,千万年祸国殃民的传言,那很要紧么?好像也不是很要紧。燕楚放声大笑,拔下五儿发中金钗,换了新开的大枝白碧桃,还给她盘在头上。
“走了!”
五儿不应声,站在桃树下目送她,明眸皓齿,盈盈地笑。
军旅生活比燕楚想象的容易一些,鞍马劳顿或者食不果腹对妖怪来说并不致命。偶尔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消略一抽刀,削下几根指头也就罢了。她的刀很利索,军衔涨得很快,往家中传消息自然也就顺畅。敌军逼得紧,她常常只来得及寄点饷银,连口信一起传回去。
——五儿好吗?九叔好吗?
——都好,都好。姐姐莫要忘添衣。
简简单单几句话,要经数十人相传,历时数月才传回燕楚耳中,她乐此不疲。所以燕楚听说五儿有了意中人时也很不解。五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谁不疼自己家妹妹?可这种爱只出现在远行途中,好像面对面坐在一起,爱意就淡成一缕炊烟不见了。但恋情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五儿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位意中人,那股子热切烧得毕剥有声,怎么看都不像会褪色的样子。
燕楚摇摇头,她想,怪我,我是妖怪,妖怪不懂人间事。人间事有很多,她一件也想不明白。但没关系,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想。
她频繁地梦见霍允,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情景:一双手,一张口,一片血迹,还有那句说不完的嘱托。每次听他说到“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梦便断了,听不清后边接了什么话。燕楚很是恼火,半夜三更翻身坐起,叫骂:大英雄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
“闭嘴!”营中有人回骂。
燕楚闭嘴,躺下,一觉睡到天亮。天亮了,离一月回乡就更近一点。
一月飘雪,将士还乡。 窗外的雪絮絮地下。 女孩的大腿像两块丰满的云,大腿根拴一道金环,勒出一圈印。燕楚拿食指一戳,指尖软软地陷进去,女孩就咯咯地笑。
“可怜姐姐!”
她这一笑一叫,燕楚满肚子的火就消了,满口的脏话也消了,大咧咧地倒在床上嚷嚷着要吃虾仔小馄饨。五儿欢欢喜喜地给她下一锅馄饨,说早给你备好啦,多放了很多胡椒。真的放了很多胡椒,满口鲜香,燕楚囫囵吞下一碗,又拿了筷子蹲在灶台边上就着锅吃,一副饿死鬼作派。九叔在她旁边迈着小碎步,试图匀一碗馄饨吃,燕楚不给,护得死死的。老头不忿,身子一扭,念打油诗:
故园桃花二三里,半树熠熠半树枯。
平生毁誉不由己,不见孤坟空见骨。
吃饱喝足,照例是要听故事的。燕楚咽进去的小馄饨全变成新鲜事,还从嘴里跑出来。什么北城的大雪南城的云,东境的缎子西境的裙,燕楚拣她喜欢的讲,只一样,不讲军情。五儿也不稀罕听什么军情,只管枕在她的腿上,很快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可怜姐姐就又不见了。
燕楚不见了是常事,战事吃紧,消息也不通,一道召回令就得赶回军中。十月末燕楚收到家书,落了灰才想起来读:五儿被指私通,判裸刑。
天大的笑话!私通也讲究个奸夫淫妇一并落网,怎么没有半分奸夫的消息?燕楚不敢怠慢,托了关系告假,牵马备刀,当即回京。到京城时已过腊月,燕楚在城中扑了个空,拨转马头又往城外去。城郊的窝棚已烧毁几处,燕楚慌了,抓住一个街坊问话。
“我妹妹呢?老头呢?”
“没了。”街坊认得她,劝她下马。
五儿早没了,京城第一的舞娘私通富贵人家的少夫人,轰动一时。受刑那天很多人闻讯赶来,五儿被剥了衣裳,反绑了手,推到人群中去。十八九岁的姑娘啊,脸皮薄,性子硬,一双乳房撇出来,嫩生生的,一众登徒子看得眼睛发直。贱人!他们骂,拿脏兮兮的手指摸她,又拿硬邦邦的石子砸她。
不愧是一晚上五百两,下贱坯子!
她一路受着,刀下来了,削下那一对乳房。她脸都疼得变了形,到底没忍住,喊一声:爹爹——
她从没喊过爹爹,她从记事起就只喊九叔。九叔挣开人群,赶上前去,被一刀劈断左腿。女孩被押上铡刀,胳膊起落的功夫,头颅滚到地上。九叔的身子还在向刑台的方向挪,那颗头就砸在他面前,只一下,他就不再动弹了。
九叔是在一个下雪天没的,年关快到了,他没能挺过那个年。他还在那个小窝棚里缩着,残腿生蛆流脓,恶臭。守卫来巡逻的时候他扯着人家的裤脚,问我家二姑娘什么时候回家来?卫兵去推他,他叫得更凶:
“你见过我家五儿!全京城的男人都见过我家五儿,看她一支舞,得排半年队!快让她给老板娘告假,过年了,她可怜姐姐说了要回来的!”
卫兵喊来同伴,九叔继续拽,守卫一脚窝在胸口。九叔还在动,他本就只靠一口气吊着,受了这一脚,屎尿流了一地。当班的暗骂,放把火,连人带屋子烧个干净。
喏,街坊指给燕楚看,烧了好大一片,动作慢的也搭进去几条命。
燕楚咬紧牙关,她恨的方式是咬紧牙关。此恨绵绵无绝期,像在下一场很慢很慢的雨。
恍惚间她又听到一串脆响,叮叮铛铛的,仔细一看,藕白的脚腕上圈一溜儿金铃。那是整座京城最漂亮的舞呀,她场场不落,偏偏一片铜板也不给,坐在特等席洋洋得意。她正信口开河呢,铃声的主人就找上门来了,小姑娘把那个诨名叫得酥软,让人生不起气。
“可怜姐姐……”
燕舞莺啼春日长。
她空睁着一双眼,眼里没有泪,血倒灌进心里去。
老头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一会儿是一声长叹,说:“可怜,可怜!”,一会儿又是那两句打油诗。
故园桃花二三里,半树熠熠半树枯。
平生毁誉不由己,不见孤坟空见骨!
她缺席太久,时间不许她回头。她甚至没有问过九叔的本名。为什么她没有问过?哦,那会儿她忙着充大侠,游手好闲度日,不知回头望一望。燕楚一回神,发觉自己已经变不回一面旗了。
燕楚在雪地里躺了三天,妖怪的身体很可恨,没法发一场虚幻的高烧。她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她反反复复地想,翻来覆去地骂。
这就是人吗,做人到底有什么好?人到底有什么好?这就是你拿命换的东西吗?霍允——霍允!你个狗娘养的,你告诉我,做人到底有什么好!!
霍允不答话,霍允死了好几百年了。燕楚躺够三天,往城里丢了三颗霹雳震天响,偷几串鞭炮,在贫民区里从街头放到巷尾,大办喜丧。她买了三坛女儿红,倒了,又拿来两副红盖头,仔仔细细地烧了。做完这一切,燕楚跪下,三叩首,而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往后的日子里有很多人叫她燕姐,而叫她可怜儿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了。
燕楚没有过那个年,直接回了军中。她战功显赫,非常时期人手短缺,她一归队就被调去管带新兵营。新兵扎营了,他们大多数是刚从家里捞出来的,几天前还在爹妈面前撒娇,现在一喊扎营休息,手指都是抖的,骨头都是散的。燕楚架起一堆火,坐在他们中间,给他们讲打仗。
你知道为什么行军打仗要有旗吗?这玩意儿论捅人不如枪,论砍人不如刀,兵临城下了,拿来当个门闩,还嫌中间是空的,不如木条子结实。但真要打仗了,硬拖着也要拖几面旗子上战场。
为什么?一众人大惑不解,这图什么啊?
“图个由头。人做事,总要有个名头。刀枪棍棒用来杀人,旗子用来告诉你为什么杀这些人:可能是因为一碗饭,可能是因为一个家,可能是因为一个好姑娘。到了生死关头,军旗不倒,由头还在,人就不能倒。”
一片恍然大悟之声。燕楚打发他们安营扎寨,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烤火。这是她的兵,时间过滤一波,战场杀死一波,瘟疫带走一波,剩下还愿意跟在她后头、走在白虎啸日旗下的,才是燕的军队。
燕楚怪癖不少,全军上下都知道。路过青楼酒肆,她都要进去和大小伙子一起看看姑娘,喝酒划拳百无禁忌,只一样,不看舞娘。有时战事吃紧,燕楚总爱就着冷饭大谈生死。她念打油诗,什么“平生毁誉不由己,不见孤坟空见骨”,好像有点伤怀。她抢来半瓶士兵私藏的残酒,咕嘟咕嘟喝下肚,那点转瞬即逝的惆怅就消失了,变成一堆胡话。她说:“生生死死不过转瞬之间罢了,妖怪是这样,人也是这样,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能留下的东西。”
大家就笑她:想偷酒喝直说,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你一个大活人哪能知道妖怪的事!
燕楚不屑:我还偏偏就是!妖精和人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妖怪活得久点,吃人喝血祸国殃民全是瞎扯。我怎么不是了?
哄笑一片。妖精嘛,大家伙都知道的,撞见人就是吾命休矣,盯上国就是国运不济,哪能和人一样呢。
战况每日愈下,传令兵来了又去,一道一道命令传来,大致是敌匪悍勇,我军退了又退,下一步在京城设防。燕楚虽不是刀枪不入,但也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自然无所谓哪边获胜,平日里跟着大方向后撤,倒也乐得自在。撤到京城那条护城河时又有个传令兵赶来,显然是追在后头撵了一路没赶上的,气喘吁吁说有燕将军的口信。
燕楚不耐烦,催他开口。男孩慌里慌张:“是从京城来的口信,说是……”
——家中一切都好,姐姐莫要忘添衣。 长泪满襟。
“要一面旗!一面旗子也没有了吗?”
“要一面旗,要一面旗!”
人声鼎沸,燕楚坐在墙头听风。她忽然明白霍允那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了。 燕楚,燕是燕国的燕,楚是楚都的楚……你要比谁都更自由。
她笑了。那傻子憧憬像风一样的自由,那没劲,过不了两年就累了。真正的自由她尝过,那时候她像一只风筝,飞得再高,也有条线拴着,飞不动了,还有人给拽回去,休整休整。单刀匹马闯天涯不过是妄想,活人嘛,总要有碗虾仔小馄饨,才算圆满。
传令兵到了墙头,喊:要一面旗!
燕楚不屑,摆摆手。
“不就是旗吗?打仗嘛,哪能没有旗!”
裂纹从她的胸口开始,像藤蔓,像相思,连接不断,疯狂生长。她的下腰碎了一小块,啪嗒,碎屑被风声侵吞,再找不齐。只有那双手还是完好的——这是一双战士的手,面前尚有敌军,身后故土仍存,战士的手就不能轻易破碎。
她扒开自己的腰腹。那双漂亮的吊梢眼微微向上翻,眼珠几乎挣出眼眶,她的肩头向后狠狠一撞,嘴大张着,惨叫堵在嗓子眼,全身痉挛不止。
年轻的传令兵面色发青,跟几步上前来,燕楚剜一眼,他定在原地不敢妄动。
“燕姐!你做什么——”
燕楚没空理他,手探进去,一把抓住肠子。拽到一半时手脱了力,一小滩肠子流出来,红红白白裹成一团。燕楚痛得像条脱水的鱼,在地上打滚,眼泪和涎水拌在一起,长发糊住半张脸。那半张脸瞪着那个兵:“搭把手!”
口中一截布条被生生咬穿了。这是人可以忍得住的吗?是忍得住的吗?新兵的脸色已经像个死人了,他嗫嚅:“燕姐……”
“老子……叫你搭把手!”
她话都说不全了。小伙子咬着牙拉她的手,向上一提。那些带着温度的肠在手中变作一串星星,燕楚手一松,噼里啪啦一下子摔进土里。
“我说了我是妖精,”她勉强笑一下,“你们这帮傻子都不信。”
那个年轻的兵士也跪在土里,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燕楚充耳不闻,闭上眼睛:“继续。”
耳光声更响了。“继续!”
行刑继续。抓出肝,肝如金玉,捧出血,血似烈酒,取出心,心赫然是一块将军大印,印上裂痕斑驳。少年志气长胜虹,将军肝胆坚如铁,满地琳琅。燕楚突然有点想笑:老头说得对,旗杆是空的,也没说不准往里头填东西啊。她把它们一股脑儿全扔在地上,气若游丝。“继续……”
还能怎么继续!还能怎么继续!那副身子已经被挖空了,五脏六腑掷地有声,碎尸万段不过如此,还能怎么继续!小伙子的裤裆全湿了,脸也全湿了,他哀哀地叫:燕姐……
燕楚的手虚握成一个拳头。整个军营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个嘹亮的声音在喊:闭嘴!打赢我,或者听我的!
男孩的眼泪又下来了,他颤抖着拿那个拳头握住最后的脊梁骨。咔哒!淋漓的血出来了,森森的骨也出来了,那骨头接触到空气就变得铮亮,向空中无限延伸。挂在骨上的一副美人皮也变了,变成方方正正一匹缎布,血流凝在布面上,激烈燃烧。燕楚的手脚早已化成灰,男孩的手掣着那一杆脊梁骨,用尽全力向上一挑——
燕姐的头颅溶进旗面。白虎长啸,依稀是美人眉眼;流苏随风,照旧像长发三千。
好一面威风凛凛将军旗!
据史料称,燕失半壁江山,与敌军相峙于京。城头树一旗,称白虎啸日,栩栩如生。敌畏之,皆不敢前。三日后援兵至,得以保国土。
我叫十五。
自然不是姓十,毕竟中国很少有姓这个姓的。我的姓是我父亲的姓,并不想提及。在我小时候我总想着能和姐姐一个姓多好,姐姐叫初一,跟着妈妈姓。如果我也姓初,显得我和姐姐是一家人一样。姐姐在这个时候总会告诉我,你怎么能叫初五呢?你得叫十五。
我不想叫十五,我不想躲过你,我想拥抱你。
前不久,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先生告诉我我可以去日本留学的事情。中国正处于开化的年代,出国留学大抵是一种风潮,也是一桩时尚的事情。父母家族自然大力支持我,只是初一好像一脸忧郁的样子。我便向她提出要她一同前去。
初一便轻呵我胡闹,不懂规矩,出去是要学学问的,不是玩乐。
初一早就开始帮家中打点生意,自然是脱不开身和我一同前去的。只能帮我联系在日本的好友多多照顾。在我初抵日本的时候关照了很多。
只是为了凑上难得的一班从中国到日本的轮船,我比开学时间早到了不少,在见完教授和同学之后便空闲了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个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建议我说,不如去温泉山庄玩玩吧?
在我的家乡那边是没有温泉这种东西的,家那边虽然处于南方,但是经常下雪,水自然也是寒冷的,无法体会同学们所描述的那种冰天雪地泡温泉的感受。在我看来这怎么可能舒服呢?
但是同学怕我无聊,连着几天向我极力推荐,还拿出几张当下时髦的打印宣传单给我展示。我看闲着也无聊,也想去体验一下异国的情调,便当做来到日本之后第一个游玩的地方,随便挑了一个地方去了。
宣传单上写的是——千羽鹤温泉山庄。
不多久便到达了集合的日子,零零散散地来了十几个人,似乎也有几位中国人,大家一同上路。我却是有点不舒服,似是迟来的水土不服,并且患得轰轰烈烈,只顾得上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在车上昏睡过去。
牛车在郊区的地上缓缓行走着,虽然有一些零碎的石子,但是因为车内良好的防震设备,颠簸的弧度也是小小地起伏,我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耳边的大家叽叽喳喳地在聊天,吵闹但不噪杂,颇有点人间烟火气。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风雪更加剧烈,透着墙壁都能吹进来。车夫似乎迷路了,在雪地里缓缓的行走着。最后牛车都前进不了了,车夫很抱歉的告诉我们,只能下车前行了。
我自小生在江南,没见过这等雪的仗势,难以想象在这里行走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看着大家都在三三两两的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我也不方便开口抱怨什么。还好我的东西比较少,不至于造成负担。问了同行的几位女孩子是否需要帮忙提着东西,也受到了拒绝的回复。可能是因为这边和中国风气不太一样,我不能理解,再次着重记录。
一下车,我便开始咳嗽起来。呛了几口雪,感觉肺部更加难受起来,烧得疼。只好隐忍着不做声响。走了一会,等到我的肺似乎要从里往外冻僵的时候,终于是看到了一点火光。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村民非常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待在温暖的屋内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是肺部还是灼烧着。我想我应该是感冒了。
寒冷让我的脑子愚钝了起来,直到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才想着出去看一眼外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围在远处的一个地方。我一开门,感觉风直直地往我喉咙里灌着。我便还是关上了门,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景象。
外面的人围了一圈让我看不清楚,我也听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我却注意到风雪里有两个人出现在了村口。
因为风雪太大,我只能看见一件黑色的衣服。等到他们走进,我才发现是一个少年在尽力护着怀里的少女不被风雪吹着。可能村里的人刚看见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悲惨的模样,只是我们有十几个人,他们只有两个人,显得愈发悲壮。
少年带着少女(后来我才知道是神堂清叶先生和他的妹妹加奈惠)路过了我带着的房子门口,我想开口叫住他,但是一开口风又灌了进来,发出几声嘶哑的震动。
于是我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样走是要生病的,我想。
等到他们和众人都回来了,我再远远地看了一下他们,果然除了我之外,大家似乎都身体不错的样子。少年先将妹妹牵到了暖炉边上安顿下来,再伸手抖掉了披肩上的雪。应该是来自大世家的孩子,动作都带着大家族的疏离感。
和初一一样。
此外,还进来了几个身上沾着不明液体的人。纵使我在国内见多了腐坏的尸体,也不禁因为这个味道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几个人在刚刚,不会是去跳粪坑了吧?
嗯……怎么可能呢。
神堂先生进来就对里面的人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戒备,看上去只是迫不得已才来到这里的样子,应该也是和我们一样在风雪中走丢了方向。吃完了村民准备的食物之后也只是将餐具放在了桌上,一副等着佣人来收拾的样子。我看着好玩。虽然我从小也是被家里的佣人服侍长大的,但是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姐姐,偶尔佣人不在的时候,初一也是这样将东西都堆在一起等着我去收拾。我便站起来,帮着主人家整理着桌子,顺便把神堂先生和神堂小姐面前的餐具拿走了。
话说神堂小姐似乎对这个哥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神堂先生看上去非常护着她,但是神堂小姐却有些莫名的惧怕。用餐的时候是被神堂先生服侍着吃的,虽然自己还没吃完,但是看着哥哥放下碗筷,自己也连忙跟着放下来。若是在我们家里,怕是初一要闹着要我再陪她吃一回,指使佣人再盛一碗汤来。可能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在此不做评论。
等我收拾好回来之后,被旁边的大人逗了几句嘴之后就开始靠在墙边和妹妹说话,一副生了气的样子。我看着好玩。可能因为来了日本之后周围的人都颇为友善,让我觉得日本是一个注重礼仪的国家,却冒出来了这样一个,全身上下贴满了生人勿近标签的少年。
真是有趣。
我胡乱吞了几口带着的感冒药,就在村民准备的被褥里睡了过去。外面是呼啸的风,里面是柴火燃烧发出的细微爆裂声。
等明天,风雪停了,应该就可以去到温泉山庄了吧。
可得好好泡一会。
咕咕咕 占位置 不要看!
炉火从没有断过,现在也只会越烧越旺。
当我睁开眼,我发觉自己在一个四面都是铁壁的空间中。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一丝的光亮能够透进来,这里很狭小甚至不能让我舒展四肢。我敲击着铁板大声的呼救试图通过造成声响来吸引能够帮助要我的人,但是除我之外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被困在了这里,我甚至不知道为何我被困在这里,我奋力的敲击着,却得不到一丝的回应。恐惧和绝望已将我吞噬,我觉得我仿佛不在那个匣子中,而是在名为黑暗的虚无中不断下坠。
老师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哥哥救救我……
约书亚从恶梦中惊醒,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自从他被软禁后,他几乎每晚都在做相似的梦,或被关在盒中,或被埋在土里。这些梦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恐惧,而是原自于他的双胞胎弟弟的一种共情。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和恼怒的人,但就最近海魔教的动作和教宗的所作所为来说,约书亚已经暗自在心中爆了好几次粗口了。恩索西亚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海魔教突然的政变只会让恩索西亚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和扑朔迷离。而现在的局势来看他只能被迫看着整个政变在莱赛尔发酵愈演愈烈。他休假了,具体来说是被“休假”了,几日前海魔教的突变令约书亚猝不及防,教宗拥护希尔玫德拉成为新的领主令恩索西亚陷入了双领主的局面,而他自身也被海魔教绑架到了这里,属于霍恩家族名下的风俗店。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只能躺在这张该死的充满脂粉味的床上,廉价而浓郁的香味道显示这里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而是一家风俗店中用于“接客”的地方,现在也只是临时挪用作为了软禁他的房间而已。约书亚的义肢被海魔教的人没收了,失去了义肢的他连最简单的移动都是非常的困难,更不要说逃跑了。这令他想到了七年前的变故,身受重伤的他全身缠满了绷带的躺在床上听着家族宣布着自己的“死刑”,所有人都放弃他这样一个废人了,只有老师没有。
一想到做好的近期战略部署和物资调配要推翻重做,约书亚就又在心里骂了沙勿略几次。他拿着餐叉使劲戳着餐盘中的章鱼切片,但是光滑的章鱼切片显然并不是每次都能戳中的,约书亚戳了许久才放过那片可怜的章鱼切片。
总字数15516
好困,从未有过的重度神志不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系列。
别看,答应我,别看。
*流水账,我流魔改有,xjb互动ooc有
*少量提及的朋友就不关注打扰了!!
*真的别看!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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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谈到东京味道最好的咖啡馆,时人总会说,那自然是“幽萝浦”了。
这事儿仿佛已成为东京人的一项共识,一条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真理,不论你在街头问几人,得到的总会是相同的结果,不免叫人心中好奇难耐,必要见一见这负有盛名的咖啡馆,尝一尝那里最纯正有风情的咖啡才好。
此刻,在这间精致可爱的咖啡馆里,一切都安静甜蜜,客人们细声轻语,和着碎碎的响铃声,酝酿出某种高雅而独特的氛围。而咖啡的香气果然如人赞叹那般,可称得上是幽远氤氲,婉转甘醇,令人对其滋味生出十分的幻想,不饮也便陶醉了。
午后的暖阳照亮了一张张红木桌,在“幽萝浦”室内靠窗一角的一张圆桌上,摆放着三杯咖啡,两份三明治,兼一大盘点缀着果酱的烤饼干。这里的三明治填塞足料的熏肉与德式香肠,与咖啡同为“幽萝浦”得意的佳肴,总之,是客人们必不可错过的。
在这样一张圆木桌边,共坐着三位绅士。其中两位是本地的上等人物,都生得和善贵气,瞧着便十足不凡。其中年长些的那个,圆头圆脑,穿一身鼠灰色西服,通身写着富贵;另一年轻人面目俊逸柔和,穿一身和袴,里头搭一件西式衬衣,是讲求文化的学生们常穿的款式。
桌边还余下一人,只见有一头棕色微卷的头发,高鼻深目,面上一对绿眼珠,一看便知是个西洋人模样。
现今文明开放,西洋诸多学说文化如一阵新风,吹入社会角角落落,国人生活状态随之一新,早已不可与旧时同日而语。又将建筑也拔高起来,造起圆拱形的大门,添置长长的回廊与旋转的楼梯,还要在红砖墙上打一片暖光,男男女女穿梭在这样的城市中,于是便多出许多“浪漫”。
当街遇见洋人也再不新鲜,尤其是东京、大阪这样的大地方,又或是如横滨、神户一般的要紧出海关口,时人待踏上国土的西洋人更是见多不怪,至多是多看两眼,再不会失了大城市人的体面。
“霍特先生这趟来,总公司可有说要留多久?” 那位圆头圆脑的绅士姿态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唇上一抹胡须动了动,与边上的西洋人客气问话,“若是时间宽裕,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也好更加精心地款待霍特先生,总要叫您不虚此行。”一边说,一边朝一旁的年轻人看去,“淳君,你说是不是?”
他一时放下咖啡杯,又从怀里掏出烟来,客气地要递给在座另两人。
年轻人摆摆手,只说大学中教师管束严格,因而并不抽烟。棕头发的西洋人倒是接了烟,却不抽,只摆在一边。
那递烟的绅士见状,也不懊恼,自己怡然点上一支,姿态优雅地将烟卷夹在两指中间,美美地吸了一口,又舒适地吐出一片烟雾来。
年轻人眼皮似乎在缭绕的烟雾中轻轻颤动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接过中年绅士方才的话茬,轻轻颔首,“方才内田先生说得很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影儿来,语气和缓地说,“修建铁道,引入新式电车这件事,我们与贵司已有了一些默契,今月下旬,总公司还将再遣一批人来。不过,现场的许多地方,还都有赖霍特先生。于公于私,都该好好招待您才是。”
一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又诚恳动听,不论什么人听了,都难免要飘飘然,浑身舒坦。
这大小两位本地绅士如出一辙的好态度,并非来得毫无缘由。 这位安德鲁·霍特先生,是远渡重洋专赴此地的一名工程技师,由正与内田、久我两家密切合作的洋商派遣而来,在铁道方面可说是最专业的专家人物。
看一看当下路面电车的火爆,暗中不知有多少资本正蠢蠢欲动,意欲分下一杯羹来,可大多数人对此事却又存了种种顾虑,到底这事情并不是那样好办成的。
而久我家,却将将要办成了这样一件事。只消谈妥了与洋商的合作事宜,再由这位专家霍特先生监督着走完技术上的项目流程,这事儿就可说十拿九稳,极有把握。这样一来,连带着共同出资的内田家也受益良多,拿捏着手中的神户港船业,再于路面的铁道上有所作为,说不准便可洗脱“暴发户”的名头,挤入名流之列。
这也是先前久我家上门商讨出资一事时,由这位华族的下一任当家人,久我淳少爷提出,拿来说服内田先生的一项筹码。
内田先生心里头想着这些事,又拿眼不动声色地去看一旁的年轻人。
这位久我家的长子,天生生就一副秀雅相貌,看似温温文文,说话总和声和气,像是个和顺不过的善人书生。可两家合作以来,却见他行事颇有些辣手,胆量,也的确是不小。
与这样的人合作,好也不好。内田先生一张圆脸带了笑,越发显得憨厚可亲,他掐灭香烟,也开口附和,“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他笑着说道,“我还想着,要是霍特先生停留得久一些,这样时节,倒还可以冬日踏雪远游一番呢。”
世人皆知,江户子爱钱汤、爱温泉一贯都是出了名的。内田先生是个地道的本地人,不必说,自然也精于此道。本还只是客套话,想到踏雪远游,一时间倒很是兴致勃勃起来,给年轻人们提建议:“逛一逛山林,游乐一番,若觉得疲累了,近郊尚有几处不错的温泉,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泡可惜得很呀。”
说完,兀自点头,看起来的确是十分可惜的模样。
棕发的西洋人——安德鲁·霍特显得有些迟疑。
恪尽职守的机械工程师,无疑是一个对工作有着极强烈责任感,同时也在其中倾注了极大热情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像这样背井离乡,接下这样遥远的土地上的工程项目。
有机会能够在外邦土地之上,亲手建起交错纵横的钢筋铁轨,这对于霍特来说是一件无需置疑的大好事,用这里人的话来讲,说是‘浪漫‘至极也不为过。
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展开的工作,西洋人本想直接婉拒内田先生的盛情好意。
他一句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听那文弱的贵公子说话,提起那句“……今月下旬,总公司还将再遣一批人来……“。——经这话一提醒,霍特的态度就又松动起来。
与久我、内田合作的这一项目,规模不算小,投入也颇可观。因地处远东,许多事项同账目,便不那样轻易能够理清,这样一来,对于负责此项目的人来说,那便是一笔十足有赚头的生意。
霍特在工程师中算得上青年才俊,却未必在资本中有立脚之地;他对工作极看重,却不是说就全然不通事情。西洋人心里清楚,在总公司派遣的人物到达之前,自己就算是再心切,也不合适赶着上工。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技术人员。他在乎的,大人物们并不看太重,大人物们看重的,他却未必在乎。同日本人合作的铁道,签订合约的总负责人处署谁的名字,于他又能有什么影响?
想通了这一节,霍特的态度一时间稍有变化,变得更加坦然大方起来。
他先是谢过内田先生与久我少爷的好意,还夸赞‘幽萝浦’的咖啡,果然与他在本国日常饮用的别无二致,相当适口。当与人交谈的内容不再涉及工作,西洋人的那双玻璃珠似的绿眼睛中,便显露出一种与先前不同,活泼而雀跃的光来。
“日本的温泉,我有听说过。“
霍特说道,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又开口,“……请问你们,真的会和动物,嗯,我是说,比如说猴子?一起入浴么?”
他说话时,刻意放缓了语调,发音便显得古怪中又有许多优美,带了十足的磁性,而语气中,则充满浓浓的好奇。
在远东之地呆了一些时日后,日常交流对于工程师来说,几乎已经没有多少障碍,只是到底免不了还会带一些难以纠正的口音,但凡说到自己并不那样确定的单词,西洋人就会如这般慢吞吞地拖长音调,像是工作时那样,一字一顿,精密地咬准每一个音节。
坐在一边的内田先生闻言莞尔,他本已经准备开口,欲邀请对方赏光,一同出游,也好拉拢一番,为将来做些打算,可却又忽然瞧见一旁的久我淳,正略略偏着头,做出礼貌的倾听姿态——随即,又见华族少爷微微垂了眼,让人瞧不清目中之色,面上倒是蕴出一片浅浅的微笑。
只听他缓声道:“冬日寒冷,的确是去温泉泡暖身子的好时候。”久我淳语气柔和,不紧不慢地说,“正巧这两日,我还同舍妹商量今年冬猎的安排,说白日里上山打几只野兔,晚上便找个温泉庄子住下,也好松一松筋骨。”
内田先生一句话音被遮个严严实实,先是一呛,眉头跳了跳,他那双细长眼中忽而闪过精光,到嘴边的话便又咽回去。
西洋人便又眨了眨眼睛,对这番说辞做出了些许欣然的姿态——他听得明白,心里更加明镜一般,知晓这话还没有讲完。
只听接下来,对方果然又开口。
“可父亲总不放心我们单独上山去,令人头痛得很。”
这少爷说着,话中便适时地递出几分欣喜:“这下好了,若是有霍特先生与我们一同,想来家父一定也能够安心吧。“
船业起家的暴发户与他那家族历史悠久的合作伙伴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打算,以及一些藏得极深的高傲。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年龄尚没有他一半大的年轻人,在无声地‘勒令’他退让,并不容置疑地主导他们之间的对话。
内田先生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日常生活中不是,在生意场上更加不是。
但这时他仍旧满面和善,圆头圆脑,笑眯眯地,甚至还附和道,“你们年轻人一起,就是该这样玩耍才最好。”神态真诚坦率,好像确实并不在意似的。
只因这商人深知:久我家要找合资人,东京都内不止他一个内田。可内田家要想染指铁道生意,想打通关节,挣得一个爵位来,眼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华族久我,堪堪可以指望。
内田先生自然是要心甘情愿,便是对着眼前的年轻人,也拿不出半点脾气的了。
“冬日里头,山林间也不比往常,那可是素雪银妆,据说还有山精雪怪出现哩。”
这圆头圆脑,面相和善的有钱绅士又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取出随身的小烟盒,将烟蒂按灭在其中,再抬头时,眉眼如常挂着笑。
他笑眯眯地打趣道:
“淳君,可要仔细小心,别同雪中出现的女人搭话。像你这样俊秀的后生,搞不好便要碰到雪女,吃你心肝呢!”
*
吃人心肝的精怪,久我淳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要说到吃人心肝的人,生在他这样家庭中,少不得倒还见过一些。
西洋的工程师或许心思真诚直率,与他同桌的两人,却并不如他一般。
内田先生话中隐藏得极深的不忿,霍特似懂非懂,这桌上的另一人听得明白。可这些,于这华族少爷来说却不痛不痒,如耳畔清风刮过,全无什么影响。
只因他深知,许多时候,精怪未必就比人要更难缠些,而要说难缠之人——这位内田先生既为了利而忍得了一时,只消叫他一直有利可图,他便只能一路忍让下去,不怕还能再翻出什么浪花来。
与人相交,如养鹰犬。世人无不逐利而动,犹如鹰犬,闻肉味而受驱使。
这些道理,都是上两代的久我家当家人,从小点点滴滴,掰揉碎了,仔细教家中这位晚辈的。
对此,久我淳深以为然。
他不如何将内田先生放在眼中,又兼一贯自认行得端站得正,因而对神鬼也谈不上有多少畏惧。即便此刻正如内田先生‘预言’得那般,于冬猎途中落入荒凉旷野,冰天雪地中,也依旧没有露出分毫动摇。
往年冬日出行,也不是没有遇上过这样事情。
大雪封了山,原定的路线已走不通了,便只好绕远些路程,这本算不上什么,可越走,雪便越大,不得已,同行的一群人只好就近找寻可以歇脚的地方。
“淳君,快些,来这儿。”
风雪中,有人这样扬声招呼他。漫天的雪遮蔽了久我淳的视线,在这乡野山林之中,连绵的银白色覆盖着整片天地,连辨认方向都极困难,凛冽的寒风呼啸灌入耳中,让这呼喊声也变得模糊起来。
有人在风雪之中朝他挤过来,沉重的质量带着铺面的寒气和仅有的一点热意,踉踉跄跄撞进久我淳的怀里。这个人物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或者可说熟悉至极。
“阿堇。”青年短促地喊了一声,伸手捉住久我堇的手臂,稳稳扶助对方。
久我堇扯住了兄长覆满雪花的羽织,少女一头乌发上落满冰晶,这些细小的颗粒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在发丝间越积越多。她张口小声说了些什么,但耳边都是风声雪声,久我淳一时难以听不清。
“阿堇,你说什么?”他再次开口问道。这一次,冰雪倒灌进他的嘴里,久我淳感到自己的舌头冷得发麻。
但久我堇只是裹紧了外衣,摇摇头,没有再回答。
反倒是一直呼喝的寒风,在这时仿佛略微缓和起来,前方茫茫的白色天地中显露出一块模糊的黑影,先前招呼他的那个声音适时地再度响起来,“淳君,堇君——”,仔细一听,这声音分明来自他熟知的人物,是这次的同行者之一。
招呼这二人的山中日月放下抬起挥动的手臂,近乎徒劳地拍掉上面的雪。
“淳君,这里,到这儿来。”
他拢起衣袖,然后侧身将手搭在了一旁的黑影上。久我淳费力地眯起双眼,努力辨认出那是一辆暗沉破旧的牛车,不知何时起出现在这片雪地中。
“他说,是要去温泉的车!”
同样在招手的霍特朝他们喊。没人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是在指谁,久我淳仍记得要同工程师交好,于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那些擅自飞进他口中的雪花,大声回问对方,“什么?您说,谁?”
于是西洋人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他!千羽鹤,温泉!”他指向牛车的前方,久我淳顺着霍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里竟还有一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阴影中。
千羽鹤温泉。那正是一行人原本计划要前往的地点。
是位处深山之中,能够洗去满身疲惫,在缓缓升腾的热气中安然享受冬日,放松身心的休闲之地。
看起来,是他们的运气极好,误打误撞,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遇上了前往千羽鹤温泉的牛车,免除了遭难的窘境。
本来,如无意外,他们早该手持封函,安安顺顺地坐在温暖地车厢中,透过窗户看外头的雪景,而非像现下这样狼狈。
虽然过程曲折,但看起来从这里开始,一切又将回归正轨。
不过,久我淳忽然想,事情真的只是这样简单吗?
父辈们一贯教导他,不要相信好运,不要相信偶然,像这样的巧合……这样的巧合,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突然的坏天气,错离的线路,破旧的牛车,有些什么古怪的地方,他来不及多想,但是,的确有一些十分古怪的事情发生——
诸多疑问在久我家少爷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寒冷让他无法顺利地思考。在他理出头绪并且做出判断钱,有人隔着衣袖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只手落在他的背脊上,用大到古怪的力气将他拉离风雪,这双手甚至轻而易举地将他腾空托起,在少爷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之前,一把塞进了被山中日月拉开车门的牛车中。
沉重的灰尘与霉菌的气味刹时间钻入鼻腔,在短暂的摇晃和下沉之后,随着一声木料相撞发出的闷响,一切杂音都仿佛忽然停滞下来。
最后一个踏上牛车的鹤田凉太用力关上了车厢的门。
风雪呼啸被隔绝在牛车外,车内的空气甚至称得上寂静。
而在一片古怪的沉寂中,一行人里唯一的女性——久我堇将手里的薙刀斜靠在一边,掰动自己已经僵硬的手指,终于重重喘出一口尤带冰雪的闷气。
“我后悔这个时候上山了。”
她打破这古怪的氛围,一字一顿,用力将这句令所有人都产生共鸣的话说了出来。
*
出于什么样的原由——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没有留在点有油汀的温暖家中,寻一本书看,或者花费腹中墨水,撰写一篇尚且过得去的论文,以便交予学校中的教授阅读。
而他没有这样做。
出于什么样的原由,久我淳没有留在家中,而是辗转乘了车,远离城市,先是来到乡下的雪原上,乘上破旧可疑的牛车,在探寻温泉的路上,又误入这样一处地方。
雪见村。
一个勉强也只能称得上素朴的村落,一片几乎要被厚厚积雪压垮的木屋,几户穿着粗布衣裳,面如黄土的村人。在这华族少爷眼中,这样的地方至多也只有一些乡野景致还值得赞许,若是天气好时,有了闲情,倒也可以赏玩,而眼下这样的状况,实在叫他无暇赏景,心绪无法因这般开阔天地而敞亮。
……出于什么样的原由,他到了这样一片土地上。
久我淳站在村庄门口,望着面前升起的袅袅炊烟,人声嘈杂皆自他周身褪去,仿若置身时间的夹缝之中,说不出的古怪。他抬起手,仍不停纷飞的雪花落在掌心,冰晶缓缓在皮肤表面融化,已麻木的手掌却感受不到丁点凉意。
一连串难料的遭遇,令这惯来养尊处优的青年一时心下颇有一些茫然,只还记得要抓紧胞妹的手,牢牢不松开,旁的多的,就再顾不上了。
而更加古怪的是,在风雪中迷失方向,被困于此处的,竟还远远不止一行的几人——正如苍茫大海中的孤岛,冰天雪地里的一簇火苗,前后共有十余位旅人被雪见村这丁点火光吸引,汇聚在这样一个村落之中。
他们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雪地中。是与大家走散,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理由,如今已不得而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没有了车夫,也没有了载具,不论如何,这里的所有人,今天都被困在了这块土地上。
“哎呀哎呀。”
雪见村的农户推门打量他们,口中啧啧,“这是怎么了,突然来这样多人。嗳,雪大得很,外头冷得慌,各位老爷可不是冻坏了吧?”
得知众人具都是在风雪中遭难的旅人,异样热情的村民当即便将众人领入家中,端上热汤热茶,并不结实的木屋却多少遮蔽了风雪,脱离了遭吹打的环境,人体的机能像是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开始缓慢地运转,渐渐找回了其应有的功能。
在缓过一口气之后,得不到解答的疑问立刻涌上了久我淳的心头。
而雪见村这个名字,不论淳怎样回忆,也不曾在记忆的任何角落找到这几个字的影子,他皱起眉,按压不知是因寒风吹刮,还是因如今状况而阵痛的额角,再一次努力尝试理顺自己的思路。
前往温泉旅馆的牛车,因暴风雪而翻到在半途。而他们又在雪中与唯一有可能知道路线的车都走散,经过跋涉,不得已而暂时栖身在这样看起来封闭落后的小村子里。
到这里为止,虽说倒霉至极,但除去那出现得过于突兀的牛车,却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值得疑虑的。
可是……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之中,几乎是同一时刻遭难的数批人,却偏偏流落到了同一个地方,数个条件堆叠,就由不得久我淳不满心质疑,这样的巧合,难道真的是存在的吗?
青年想起那些村人的神态,那些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蜡黄皱起的皮肤,干裂粗糙的面颊,杂乱泛黄的头发在他的心中勾勒出一幅标准乡下人的脸。
男男女女,这里的人都像是生着同一张脸面,比他曾在城市小巷里见过的那些工厂工人还要不如,只有精气神要比每日做十六个小时工的工人稍好些,这才显得不是那样糟糕。
“就不应该出门……”
淳听见站在角落里的男人低声说。那是个有一头凌乱白发,手中总抓着一支画笔,大半时间都垂头独自呆在人群外的独行旅人,他带着懊恼的抱怨自然而然地滑落唇瓣,立刻便有几人相继或明显或隐蔽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心情,或许在场的人人都有,可相较于无尽的狂风与飞雪,相较于刺痛双目的茫茫白色,雪见村倒显得也不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似乎可以勉强忍耐了。
当然。淳在心中默默想,忍耐的范畴绝不包括面前的这一幕。
前情难以多做描述,现场的混乱三言两语实在无法说清。
先是一个村人带着浓重的口音,叫嚷着什么冲进了旅人们栖身的屋子,紧接着乱相四起,一声声惊叫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些飞快闪过的、难以分辨的议论。
“……雪男他……”
“怎么搞的……快……”
“跳进去了!他……”
在淳真正理解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之前,行动要较思考更快一步,他已跟随人群走出屋子,远远看清了一场闹剧的展开——在呼啸的风雪中,两个高壮的成年男子飞身跳入村中公共的粪池内,伴随着令人惊惧的挤压与搅动声,异物四溅,异臭四溢,而不顾所有这些互相厮打的两人则衣衫尽褪,浑身上下沾满难以言喻的脏污。
——如果可以,久我淳宁愿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幕。
“堇,不要看。”
在意识到面前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的瞬间,华族少爷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似乎想上前劝和的胞妹,并且面色一肃,迅速抬手遮住妹妹的双眼。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遏制住自己面上的神经,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失礼的表情,或是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只是面色难看地拉住久我堇,向后退了一步。
同行的鹤田凉太迅速站到了兄妹二人的面前,他是个寡言的人,生就一副低眉顺眼、温顺无匹的模样,寻常只沉默跟在山中教授的身后,听从山中日月,以及其他所有人对他的一切请求,仿佛从不会有任何怨言或反对的意愿。
这时无人示意,他向前一站,正遮住后头久我兄妹的视野,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久我淳递给对方一个赞许的目光,鹤田却歪了歪头,好似有些困惑的样子。
这正是他总让淳不快的地方,今次也毫不例外。
“哥哥。”女学生顺从地被拉着后退,她看起来倒是对现状适应得更良好一些,甚至因没有长辈在场,而多少带了些轻松和随意,不似往常一般恭顺沉默。
久我堇拍拍长兄的手臂,“他们身上都沾满了东西,看不清的,没事。”她小声安慰道。
“那也不行。”
淳这样回答。不过,虽然说出这样严厉的话,他却没有制止堇将他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拉下。
“这对堇君来说还太早了点。”
一旁的山中日月笑眯眯地说到。他是个温和有礼的男人,会细致地打理自己的衣装,出现在人前时,总是气品悠然,做十分得体的那种打扮。他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却已在诸多方面都有十足的见解,尽管本人并不在意名声,却的确时一位无论走到哪里,也不缺乏崇拜者的追捧的人物。
被淳称作老师,则是因为他正于淳所读的帝国大学任职,可说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对久我家的两兄妹都有一定了解的人,也是帝大中少有的,因才能而令淳尊敬的人物。
能够在这样的状况下保持笑容,仿佛赏景一般轻松闲适,光是这样不动如山的气魄,就已足够令现在正努力维持理性的淳心服口服了。
不仅如此,在一个村里的女孩也出乎意料地被拉下了粪池,而淳已经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时,山中日月竟还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已被雪浸润变得潮湿的纸笔,一边开口低吟,一边行云流水,下笔如飞。
“风雪绵绵罩孤村
粪坑里的人
洗去伤痕”
……
空气诡秘地滞涩了一拍。
画家手中抓着的画笔适时地滑落,掉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只有鹤田出于习惯,十分捧场地鼓了鼓掌。
“……”
久我淳再次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只觉得头痛越发剧烈。
他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几个在污物中打得难舍难分的村人,一群围在一旁看得开心的外来者,甚至还有在这样环境下做出俳句的老师和坦然鼓掌的助教……
就连做梦,恐怕也不会梦见如此混乱的景象。
实在难以再多看眼前这荒诞怪异的图景,淳揉着额角,几乎是逃一般地将视线投向无人的风雪之中。
纯白的,无暇的,险些将他们吞噬的风雪。
仿佛回应他的注视,在那其中,像是幻象一般,一点一点,缓缓显出了两道人影。
正放空大脑逃避现实的华族少爷像是被人拿针戳了一下似的,他呼吸一窒,猛然清醒过来,又不禁狠狠眨了眨眼。
——在大雪中,的确有两个人影艰难地踩过厚厚的积雪,轮廓逐渐清晰,一点点靠近,并在犹豫之后,走向众人所在的位置。
淳眯起眼睛,尽量不叫风雪影响自己的视线,但雪在这时却像是更大了些,总落在他眼睑上,刺得生疼。他尽量忍耐住这种细密的疼痛,再度向新出现的人物投以审视的目光,警惕而狐疑地验证自己的发现。
那两个陌生人很快出现在人群的边缘,正巧站在他的身边。
这巧合有利于他的观察,淳很快看清,新出现的造访者,是两个看上去与他和堇年纪相仿的男女,两人虽满身风雪,带着遮掩不掉的狼狈与疲倦,从穿着与举止上,却仍能让人看出良好的出身——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淳的目光也剔除了自己那些因烦躁而流泻出的冷酷,变得缓和了起来。
他很快停止了这种有些越线的打量,但为首的少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注视,并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
在那张属于少年人的清秀面容上,显出一种不容错辨的阴郁与不快,少年几乎是满怀敌意地扭过头,瞪视着他。
与此同时,对方毫不掩饰地动了动身子,更加严实地将同行地少女挡在了自己身后。
久我淳多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的这一连串举动,但不能不说,这样的防备与警惕,反而没来由地勾起了他往常总小心藏起的,只有久我堇最了解的那种恶劣的本性。
他先是朝对方友善地微微一笑,然后在那少年半点也不为之放松,含有满满警告的注视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将视线移向他本没有过多注意的另一位闯入者。
在他简短的第一印象里,那是个并不太起眼的女孩。
会这么说,其实倒也不含有任何贬低的意思,并非嘲笑对方相貌平庸,引不起旁人的注意。只不过是因为对方身形娇小,一路走来,又总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整个人便被遮去了大半,只有时不时露出半边衣袂稍稍惹眼,暖黄色的披帛边缘缀着的穗子整洁细密,随着少女的脚步微微摇动。
久我淳先前没有刻意去看她,不过视线一扫而过,有个大致印象而已。因这在风雪中出现的两人,衣着虽不算华贵,却也有该有的体面。
对待这样的人,他便自认也该以礼相待,很不至于像对待女佣或什么下等人般,无礼地打量、甚至评判与对方同行的女眷。
在那样短暂的一瞥后,他只隐约对女孩有了一些浅薄的印象。对方的确像是任何一个好人家的女孩那样,一头素净的黑发披散着,面容端正,干干净净。
只是这样而已。
但经少年这样刻意地一遮掩,原不起眼的,现在也变得醒目起来。他有心要作弄这少年一番,便堂而皇之地当着对方的面,看向对方身后的女孩。
被少年挡在身后的女孩牵着少年的衣袖,埋着头,叫他看不清面容,但淳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一张与少年有些许相似,只不过要更加秀丽的脸孔。
这样的心思在脑海中稍一回转,再偏头瞧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堇,他那些一时兴起的玩笑心思便就此散去不少。忽然便很是有些明白了对面少年的心情,因而也不再恶意地去触对方的胡须,对于少年恶劣的态度,淳也只是笑笑,并不打算多同对方计较。
“别看,加奈惠。”
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淳一眼,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当他的目光触及远处的几个赤身裸体尚且还在大声争吵的人,面上的警惕登时转为了露骨的嫌恶。
他顾不上防备其他,立刻扭过头去,小声嘱咐身后的少女,“别看,太脏了,加奈惠,你不能看……”
一句话尚未说尽,身后的女孩就已懵懂地抬起头。她像是还不能理解眼前怪异的光景,一时间只能睁大了眼睛,微张开口,让自己面上的神色定格在了一个略带惊讶的茫然状态。
“……这是……”
女孩颦起眉,或许是因这从未见过的景象而吃惊不小,又像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感到不解,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随即脚下一歪,因站立不稳而身形晃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直直地朝前扑去。
离得较近,又正巧关注着两人的久我淳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接住那一小团在自己身边眼看就要摔落的鹅黄色。
“……”
对方似乎也因这场突然的事故而有些愣怔,一时就这样两手扶着淳的手臂,抬起头,仰着脸朝他看过来。
“……谢谢。”
顿了片刻,少女用怯怯地,细细凉凉地声音小声道谢。
一直到这时,久我淳才头一次看清被称作加奈惠的女孩的真容。
褐色的眼睛,乌黑的长发,细长浓密的眼睫因主人轻轻眨眼而微微抖动,而秀气的五官果然如他模糊地印象中一般,与同行的少年十分相似,端正地生在少女圆润瓷白的面盘上。
她穿一身绛紫色的袴,配素净的白色上衣,全然是妥帖的女学生常做的打扮。只是,发型就又有所不同,不是那样规矩了。
时下,在良家的小姐们之间所流行的,仍旧是那样古典式蓬松隆起,将长发扎成发髻的样式。不过,倒是也有不少追赶最新潮流的女性,会将两侧鬓发向后梳理,盖住耳朵,然后在脑后结上鲜艳醒目地大蝴蝶结——淳自己的妹妹就是那样做的,并且堇总同他说,女学校里有不少小姐都爱那样打扮,只是家中古板,不轻易允许云云。
与久我堇还要不同,女孩那头黑亮的长发不做任何装饰与点缀,就这样披散着,实在令淳难以点头说服自己,将之视作寻常女性应有的装扮。
他一时想要皱眉,只觉这样委实不够庄重,一时又忽而劝说自己,庄不庄重又如何呢?左右同他也没什么干系。
况且,比起将发丝细细梳理,高高盘起结成发髻,倒是这样还更好看些——
携卷着冰霜的寒风刮过面颊,久我家的少爷猛然打断自己漂浮的思绪。
几日之前,在那间温暖并满溢咖啡和甜品香气的小屋中,内田先生曾说过的话,此刻毫无道理地、忽地又回响起来。
那圆头圆脑的绅士,细致地夹着香烟,眉眼都带笑,那些堆叠的线条却不带什么善意,细长的、属于商人的一双眼中,更闪动着久我淳熟悉的愤懑者总有的那种光。
那时内田先生他说什么?
他说:
‘淳君,可要仔细小心,别同雪中出现的女人搭话。像你这样俊秀的后生,搞不好便要碰到雪女,吃你心肝呢!’
雪中出现的女人。
淳注视着女孩散落肩头,如瀑又如作家笔下细密捕抓猎物的网般的黑色发丝,一时间漫无边际地考虑。雪中出现的女人,不论如何,倒的确是应该要小心些的。
他这样想着,直到与女孩相似的那张少年面孔带着怒气逼近,打断了略显古怪的这一切。
像是被一时按下了暂停键的时间,终于再一次缓缓流转。
淳抬起头,对上少年如利刃般尖锐的敌意。
迎着那道不友好的目光,他呼出一口闷气,像是要将古怪的思绪通通吐掉。很难说他的尝试是否成功,片刻之后,自认调整了状态的久我淳一点一点勾起嘴角,朝着那怒目而视的少年,像平常总惯于做的那样——
他柔和地、友善地、轻轻笑起来。
*
事情发展到这里,接下来竟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因不明原因而起了争执,以至于最终发展至在粪坑中大打出手这一可说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其中的两位当事人直到最后也毫无悔改之意,反而在发泄怒气之后,双方看起来都十分平静。
倒是之后被无辜牵连,莫名其妙沾了一身污秽的村中女孩,在被村人们拉上来后直接破口大骂,一副强势又泼辣的模样,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被村民们喊做麻雪的女孩尽管满身狼狈,却依然气势不减,一手叉着腰,昂着头,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她不光劈头盖脸地骂那作妖的两人,对一旁的看客们也没有好脸色,两道柳眉倏地一拧,腰一扭便是一对大大的白眼。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就这么叉着腰,往两个打斗男人中,被唤作雪男的那一人前面一站,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对方远比她要高壮许多的身躯,压低了声线恐吓这些旅人,“没看过人跳粪坑吗!不许看,都不许看!谁再看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不客气,竟当即两手往身上一捞,混不吝地捋下两把污物,充满威胁地目光扫过面前的众人。
所有人立刻齐齐整整退后一步,以实际行动展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就连那位最后加入,看起来就满脸不快的少年人,也忍不住拉着自己面上茫然的妹妹,跟随人群向后退了一步。
老实说,成年人跳进粪坑,还打架打到赤身裸体这钟事儿,一般人还真是闻所未闻,当真是头一次开这样的眼界。
可话却是万万不敢这样直说的。女性麻雪的姿态实在太过有冲击力,带给人的危机感也货真价实,异常强烈,因此在场的诸位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这位作风彪悍的麻雪小姐误会,下一刻便要惹祸上身。
在暴风雪中落难已经够倒霉的了,谁也不想沾上……这些有味道的东西,这里甚至找不出一件像样的换洗衣物,倘若有个万一,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经历了这一天的磋磨,此刻极有可能已经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某些重大误解的霍特深深叹了一口气。西洋人明显大为震撼,带着一脸的虚无表情,双目无神,仿佛神游般对久我淳低语:
“久我君,这趟旅途还真是……神秘。”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勉强找到这样一个词语来做总结。
久我淳动了动唇,想同对方辩白几句,说事情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像那样……做出那种举动……
他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一旁的雪男就那样毫不在意的在众人面前赤裸着身体,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沾满脏污的肉块,十分诚恳地建议村民将之也加入晚餐的食材中。
“这好像还能吃吧?”
他举着那东西,万分自然地这样同周围的村民说。
华族少爷将张开的嘴于是只好又苍白无力地合上。这对于他来说异常煎熬,但好在收留他们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婉拒了雪男的这个提议。于是他登时重振旗鼓,胸中涌起一股慰藉之情,感到好像又有了一些力气,能够努力说点什么解释的话了。
然而这一回,赶在他开口说出只言片语之前,那位泼辣的麻雪小姐不知何时从雪男手上接过肉块,她动作豪爽地将之在粪坑中滚了一圈,然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大力拍在了同雪男争执的男人脸上。
“……”
目睹了全程,千言万语俱都哽在喉中,久我淳到底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这样一场闹剧,就这样在一片诡秘的沉默中结束。
像是察觉到了众人从身到心的疲惫,天色也抓准时机,在这时黯淡下来,眼见日落西沉,星子挂上天幕,仿佛眨眼间,便要入夜了。
十几位旅人齐聚在一间农户民宅内,竟意外地并不觉得如何拥挤,收容他们的这户人家显然是村上的富户,据主人家很是带着点自豪地讲,自家祖上也曾显赫过,是一方豪强,流淌着贵人的血脉,尽管如今已大不如前,但好歹还余有一些家底。
至少这座宅子,虽破旧些,但却能容所有旅人坐在一处。家中米粮,也有富余,足够款待这群被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老爷们了。
“请您放心吧。”主人家抓抓脑袋,本还面有荣光,说着说着,忽然就又有些尴尬起来,压低了声音朝旅人们保证,“知道有钱的老爷们要精细些,雪男拿来的那块肉,俺可没用。放心,放心。”
女主人也忙不迭地点头,只比她男人还要更殷切,像是生怕有人以为她会烹煮那样脏的东西,毁掉她巧妇贤妻的好名声。
在她怀抱里,年幼的婴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打破了提起这话题时满屋诡异的寂静。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众人也只好点头致谢,口上说一些“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之类的胡话,实际上却有好几人,在目睹那样的光景后,就连女主人端上来的热茶都再不碰分毫,明显一副心有余悸、心惊胆战的模样。
虽然还不至于到这样草木皆兵的程度,但久我淳也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可言。农家用饭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摆一只破旧小案,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便被端了上来。
他像家主人道了谢,却并不碰饭菜。实际上,没有人急着吃这顿晚饭,众人相互寒暄了一阵,似乎这样便可拖延一些时间,好逃避某些东西。
淳尽力不去看今晚的晚饭,以免自己多想。离他近一些的山中日月摊开他记录游览经历的本子,正奋笔疾书,显然是兴致正好,不容打扰。而鹤田出乎意料地被一个卖货郎吸引了注意,捏着对方雕刻的小人左看右看,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
淳认出那卖货郎正是不久前争斗的其中一人,顿时打消了上前攀谈的念头,左右看过一遍后,他只好把目光投向临近的几位陌生人。
“大雪中迷失方向,的确不走运。”
他起了个头,说些不咸不淡的寒暄话,将话题抛了出去,“容我冒昧问一句,大家原本的目的地都是哪里呢?”
总拿着画笔,似乎是画家的男人发出了代表正在回忆的含糊声音,他习惯性地咬了咬笔尖,不怎么确定地回答:“温泉旅馆,名字叫什么来着……”
本还只是随口一问,温泉旅馆这个答案却出乎意料,让久我淳立刻精神一振,警觉起来,“真是巧,您也是去温泉?”他随口说些寒暄的话,一面拿眼紧盯住对方的反应,试探着问:
“是不是叫做,千羽鹤的那一家?”
画家又咬了咬笔杆,歪头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内心的某种忧虑忽然间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证实,很难说是惊还是喜,或者两者都有。
淳压下心中的种种猜测,又侧身去看另一边坐着的那对最后到达的少年和少女,正如他先前所猜测的那样,两人果然是一对兄妹,此刻被包围在人群中,那位兄长的面色相较在村口时,还要更加阴沉难看。
“两位呢,两位也时要前往千羽鹤温泉的吗?”
他开口朝对方搭话,心知一定会惹得对方不快,现在却顾不上那样多了。而对方果然不愉快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立刻移开视线,不情不愿地也点了点头。
这个人似乎抗拒与任何人对视,淳暗自心想,“真巧。”他继续说,这一回,他看向的是一直安静地坐在少年身边的神堂加奈惠。
这个名字,自我介绍名叫神堂清叶的少年不愿向人介绍,还是听他本人这样喊过几次,众人才得以知晓。女孩仍旧与她的兄长形影不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总垂着头,小步小步地走路。
在进入屋子后,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是清叶身边附带的人偶娃娃,若不是那双不知焦点落在哪儿的眼眸偶尔微微闪动,淳甚至也险些忘记她的存在。
他没能从两兄妹的面容上看出任何端倪。
当然,淳当然能够看出,神堂家的两兄妹,都不是善于交际的那一类人。
任谁都能看清,神堂清叶是那种内向甚至有些阴沉的家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喜爱与人交际,更加讨厌来自旁人的刺探,讨厌被问到关于他自己,以及关于他的妹妹的各种问题——但凡有人要多问一句,神堂清叶便立刻垮下脸来,就像刺猬浑身竖起尖刺,非要扎得人不敢再伸手才好。
而神堂加奈惠就更不必提,女孩除了与兄长清叶偶尔小声私语外,并不与任何人说话,即便被问到问题,也下意识地仰头先去看一看清叶,像是要获得什么准许,才能细声细语回复一句——而更多时候,则是清叶拦在她的身前,断绝她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就好比现在。
“……请你不要和我们说话。”
面对手中举着一根蜡烛,凑到自己妹妹身旁殷勤搭话的男生,神堂清叶不容分说地打断对方的话,冷着脸将人家赶走。淳总觉得对方似乎还额外多瞪了他一眼,这让他忍不住神色微妙地眨了眨眼。
击退了意图搭讪自己妹妹得人,神堂清叶一直不好看的面色也因此多少有了些许缓和。他嫌弃地扫了一眼面前的饭菜,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端起碗筷,因无合适的道具,只能勉强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将碗筷小碟都擦过一遍,这才一言不发地将之递给妹妹。
加奈惠也无言地从他手中接过碗筷,没有对食物,也没有对兄长的作为提出半点异议,淳瞧着她用筷子戳戳碗里的米饭,然后动作极慢地夹起那么零星几粒白米,慢慢地、甚至显出些许笨拙地将米粒送入自己口中。
不过是几粒米饭,女孩却吃得缓慢而又认真。她面颊微微鼓起,像是什么小动物那样蠕动腮帮反复咀嚼,往往要嚼好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开始吞咽。
视线的余暇留意到神堂加奈惠这样的用餐举止,久我淳不禁有些想笑。
或许是他这样带着笑意的视线过于明显,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封闭的态度,似乎都外界毫无兴趣的女孩微微动了动,面颊旁的碎发随着动作落下,垂在她那件肃静的白色上衣上,显得尤为明显。
加奈惠停下筷子,抬起头,顺着淳视线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既存有少年人清澈的好奇,又显得茫然,还混合着古怪凉意的注视。
被这样的视线笼罩,本还心无杂念,颇为自然的淳也不禁生出些许怪异感觉来,他一时想干脆同对方打声招呼,于情于理,他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但神堂清叶有如实质的视线却又叫他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犹疑半晌,却见加奈惠垂下眼睑,像是先前古怪的注视从未有过一般,女孩转过头,再度用筷子戳起碗里的米饭,不再有任何反应了。
而神堂清叶则再度用凶狠的目光狠狠看向他,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冰冷,令淳恍惚间产生某种错觉,仿佛他即将要破坏对方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而那少年,如果能得到机会想必也一定不会犹豫,会立刻撕裂他的喉咙吧?
久我淳心中忽地憋足了一口气。
他不由地想,同样是好人家的女孩,同样有关系亲密的长兄,神堂加奈惠却好像与堇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那样冷淡古怪,与旁的姑娘都有哪儿说不出的不同,这真是怪事一桩。
做人长兄的人偏头又看了看同样坐在自己身边的久我堇,小姑娘正听着山中与鹤田的交谈,无意中嘟起嘴,一会儿又像是听到什么有趣之处,抿起唇偷偷地笑了。
忍不住伸手摸摸胞妹的顶发,在对方疑惑地抬头看过来后,又屈起手指敲了敲,换来堇的一通捶打,兄妹二人笑闹了一阵,淳心中一动,也从口袋中掏出手帕,就像是神堂清叶做的那样,细致地将面前的碗筷擦拭了一遍。
然后他笑眯眯地将碗筷递到堇的手中,自己则捧起另一只盛着米饭的小碗。
“多少吃一点吧。”他劝说胞妹,然后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迟疑和抗拒。
久我堇发出不情不愿的声音,“可是,哥,这个菜真的能吃吗?”她轻声说出了大家都不愿去想的某种可能性,“这个里面,该不会真的有……”
“不会的。”
久我淳立刻打断她的话,“不要吓唬自己,这家的夫人也说了,并没有用……那个肉。今晚我们去不了其他地方,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可能明天也得暂时留在这里。”
他顿了顿,稍稍缓下语气,又好言好语地劝道,“阿堇,我知道你不习惯,不过多少还是吃一点,好不好?”
听他温声细语地这样说,久我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端起碗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而在片刻之后,她是否会因此时的决定而后悔,尚且无人能知。
正式开始前的一点废话。
感谢镝木同学友情出镜!
被蒲公英叫错名字的镝木同学和鹤见同学请多见谅!不过以后还会有更多同学被蒲公英叫错名字的!【躲在奈奈的大腿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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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也曾经有个还算幸福的家庭。
但她已经记不清,或者说强迫自己忘记了。
现在的她没有那个空闲去追忆美好的过去,想象如果没发生那一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只能拼命挪动两条短小却结实的腿,奔波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
“这是您点的拉面!”
蒲公英中气十足,甚至可以说有些气势逼人地对着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大吼了一声。
房里的人应声推门走了出来,在看到站在门前的矮小少女后不由一愣。
“荒井同学……?你是荒井同学吧?”
走出门来的少女摘下耳机,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道。
“嗯?你怎么认识我?”
蒲公英眯起眼睛,抬头打量着眼前穿着一身简单居家服,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不知是因为她习惯性的眼神太凶还是因为对方本来就怕生,少女紧紧抓着门板的样子仿佛随时打算把蒲公英关在门外。
“我、我是你同班的……”
“啊!”这么一说,蒲公英确实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你是……只木同学!”
“是镝木啦……再说门牌上不是写着呢……”
镝木芽留小声嘀咕着,可惜正在兴头上的蒲公英完全没听进去。
“只木同学,这是你的拉面!吃完把空碗放在门外就好,我晚些会来收走的!那我还有下一家要送,拜!”
芽留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急着去送外卖的蒲公英完全没有听清,飞快地跑走了。
毕竟她的夜晚是很忙的,给拉面店送完外卖,她还要去便利店打工到半夜。后半夜有个工地临时需要人手能挣得比平时多一些,明早大概可以给弟妹们买点面包边以外的东西吃了。
蒲公英算着今天能拿到手的工资,心里不由得开心不少,连脚下的步伐都雀跃了起来。
可惜这份好心情并不能维持多久。
在那个狭窄肮脏的小房间等着蒲公英的,是一如既往的酒臭味和谩骂声。
一拉开那扇被污言秽语的涂鸦遮挡住原本颜色的破旧铁门,蒲公英便听到了母亲含混不清的叫骂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里,果然看到三个弟妹正缩成一团躲在墙角,畏惧地看着浓妆艳抹、劣质香水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口齿不清的母亲。
“蒲公英!”看到她走进来,母亲打了个酒嗝,“你可算回来了,钱呢?老娘没钱买酒了!”
蒲公英早已放弃跟这样的母亲理论,随手甩给她几张纸钞。她一路跑回来,那些钱上还带着几分热度。
但母亲显然不在意这些,连句象征性的感谢或慰问都没说,拿上钱就离开了家。
蒲公英也懒得多说什么,赶快安慰起惊魂未定的弟妹。
外面天色已经放亮,但对一夜未眠的蒲公英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事到如今,老师们早就对她在课堂上补眠的行为见怪不怪。反正大家都清楚,蒲公英这种孩子是不可能考上大学的,那也不必在她身上多费心思。
能在学校里叫醒睡梦中的蒲公英的,只有温柔的松野奈奈。
……但是奈奈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都不会把午餐剩下的小面包给蒲公英吃了。
同班的鸟见同学(?)有时会兴奋地拿着一整份便当凑过来,说是自己做多了请蒲公英吃,而蒲公英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还是每每都拒绝了。
如果可以,她还是不想欠下这种人情。
蒲公英知道自己不聪明,或许就和那个被人骗得欠了一屁股债连夜逃走,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父亲一样笨。就算身边的同学们是好意,可将来万一碰上不怀好意的人呢?与其担心每次慷慨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受。
只要不相信他人就不会受骗,只要不依靠他人就不会受伤。
蒲公英必须靠自己努力下去。
“……英,蒲公英,快醒醒。”
感觉有人用圆珠笔戳自己的脸,蒲公英揉了揉眼坐了起来。
“奈奈?午饭不是吃过了吗?”
她环顾教室,看到班主任八宫老师正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
见蒲公英醒了,八宫老师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手中的文件。
“修学旅行的注意事项和日程安排都写在这上面了,大家回去认真看一下,不要出发当天再闹状况。毕竟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狂欢了,希望大家都能玩得开心点。”
旅行?!
蒲公英脑海里立刻拉起了警报。
“老师!我还要打工!能不去吗!”
“不行,荒井同学。名单一个月前就已经确定了。”
啧,没想到每天光顾着补眠还会造成这种状况。
蒲公英正思考着翘掉修学旅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又听到八宫老师开口:“而且你不要忘了,学校是禁止打工的,以往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如果你无故缺席,老师我也没法继续装没看见了。”
看来这次八宫老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自己,蒲公英只好闷闷不乐地缩回座位上。
“别不开心了。”奈奈又拿圆珠笔戳了戳蒲公英鼓起来的腮帮子,“不如考虑一下帮大家搬搬行李、照照相,也能赚点零食?”
“奈奈……!”
不愧是奈奈,脑子转得就是快。
总算恢复了点兴致,蒲公英也决定趁出发前多干点弥补一下那几天的损失,于是立刻又趴回桌子上,打算在放学后的打工前再睡一会。
修学旅行吗?毕竟是难得的机会,也可以给小鬼们买点纪念品。
渐渐沉入梦乡的她,还完全没有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补档)
DlEd
回忆杀向清水
“...Ed。”
“?”
“介意我这么叫你吗?”
黑发人歪头盯着身前的影子好一会:“……不介意。”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Cain听着挺奇怪的。”
过了几秒又补上第三句:“Kalen也没问题。”
“诶?!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突然显得有些慌乱了,“那没必要!”他从后面搂上凯因,食指竖立到他嘴边。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又一次凯因注视他垂在脑后的发辫,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过,柔软的质地触感非常舒适。倒不是说凯因不满意他的发型,但他总会思考更多的可能性。
“你有没有考虑过把头发剪掉?”
戴尔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为什么要剪掉?我觉得挺好的。”
“太久没见你短发的样子了,有点怀念——没什么,只是问问。”啊,好像戳到痛处了。凯因识趣地闭上嘴。
然后他被迫接受了对方十几分钟的目光行刑。戴尔盯得他心里发毛,像是就着目光把他一刀刀解剖开,内脏一件件掏出来,整齐地摆在他面前。他望回那一汪潭水一样的眼睛,根本看不透。
戴尔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令他捉摸不透的?说不定是很早以前,反正儿时的玩伴站在他面前,他再也读不懂了。
戴尔也觉得他越来越搞不懂凯因了。就从最近一次次有意无意提及两人共同拥有的那段回忆开始——他没能理解凯因的意图,也许时间早就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深不见底的鸿沟。
那是他拼了命想要珍藏又拼了命企图遗忘的东西。他曾天真地以为它们会渐渐淡于脑海,从他越来越长的发梢上溜走,随着日记本的纸张发黄陈旧最终腐化成一摊碎片。结果没有。凯因吐出的每一个词句依旧令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什么意思?
戴尔反锁上房间门把柜子里积灰的日记搬出来一本本摊开,熬过将近十年岁月,他不确定这些老朋友经不经得起折腾,却还是这样做了。
切,他一边看一边轻蔑地发哼,小时候的字远没有现在养眼,写慢了歪七扭八,写快了是活生生的鬼画符,不得不说多年后的他能读懂实在是个奇迹。内容无非就是些诸如“今天凯伦又来找我玩了”“爸爸带我们出去野餐”“和大家一起在郊外捉迷藏”之类的句子,小孩子的快乐真简单,始终没离开过那几个人:“最好的朋友”、玩伴、邻居,和父……
等一下,母亲?他有些惊恐地意识到那个影子正逐渐淡出他的记忆。Rachel Denary,大概是这个名字?每一天举手投足间都能望见的母亲,笑意盈盈,时不时将垂下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她勤勤恳恳地打理屋子和准备三餐,在下午茶时间给孩子们端来混着各种果仁的烤饼干和玫瑰茶,然后又回到房里;然而他印象中和她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记忆亦无法再描绘出她的面容。父亲曾对家里的来宾夸赞过她的眼睛,说那就像……记不清了。
令他感到蹊跷的是母亲时常在父亲出现的一刻默默离开,悄无声息;他们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从不进行半点多余交流。
他猜测父母的关系远没有表面那样和谐。问题是还有哪个活着的人能告诉他事实呢?
继续往下翻,后几年不再是每天都写了,而篇幅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长,他看见凯伦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逐渐攀升,与之相配的不再是轻描淡写的叙事,还加上了更多……直白地表达感情的语句,字里行间充斥孩童的稚气和单纯,他却读得脸颊发烫,忍不住哗啦啦翻过好几十页去。
所以我是要看些什么呢,戴尔无奈地摇头干脆直奔最后一本,日记永远停在了2023年5月21日这一天,那上面述说着他多么希望凯伦是他的哥哥,从圣域回来以后他和父母还有凯伦可以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平静而充满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猛地合上日记。
终于戴尔在凯因再一次重提旧事来膈应他的时候稍微想通了一点,凯因大概想靠这仅有的一点共同话题重新拉近他们的关系,并且指望自己和他产生共鸣……
和他之前说的那样,没必要。
戴尔向着没人的空处翻个白眼。这一出闹得他很不愉快,但面对凯因他就是说不出口——该怎么跟他解释?他把那些日子抛诸脑后可不代表他会敏感到ptsd发作,只是……
他和凯伦曾经抱起同一叠卡纸在花园里扎风车,一连扎坏了六个风车的黑发孩子抽抽嗒嗒吸着气,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身边的男孩转过身把最后一张卡纸让给了他,男孩的父亲脸上带着微笑轻轻揉他的一头黑发,鼓励他再试一次。
后来呢?钉子扎破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染脏了它,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它在风中欢快转动的模样,天空突然就下起了暴雨,男孩一个失手没拿住,风车在雨水里泡得稀烂——看不到一点挽救的可能。
就如同之后发生的一切。
只是他始终憎恨望着过去的影子自怜的行为,当下明明有更多值得他去争取的,他从那场劫难中破茧成蝶,那个傻傻的软弱无能的男孩被他摒弃在心中的角落死去多年。戴尔厌恶凯因的念念不忘,他总爱这样,在伤口即将痊愈之际亲手撕开血痂再品味一遍痛苦。他怎么就不明白,怀古伤今式地沉溺过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不正视一下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呢?它并非那么糟糕——就在得知某个真相以后。
“...Edward.”
凯因再一次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身侧的青年。声音的主人叹出一口气。
“有时候我很庆幸雷文死了。”
凯因怔在那里。
“……为什么?”
“想一想那些事情,你能想到的所有事情。有没有记起什么别的?”
他看着戴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影。“具体一点。”
“那场雨。想起来了没?”
凯因若有所思地点头。
“有问题吗?”
“到我家的时候我们不是浑身都湿透了嘛。呃,关于那个,或许我当时该跟你道个歉——然后我爸就进来了。”
凯因的眼神里带着困惑,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想不起来。
“你应该不知道你走后发生了什么,”戴尔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讲述的故事跟他毫不相干,“他生平第一次揍了我,要我跪在地上保证再也不对任何人做那种事,我被打得瘫在床上两天动不了。”他发出自嘲一般的轻笑声,“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但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而浑身颤抖了一下。
“你是说……难道……他……”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随后是可怕的沉默。大约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死寂后凯因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戴尔抬起头,脸上的阴霾褪去了。“所以我经常在想,现在的状况,能否算作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他的眼里充满温情,用一种略带伤感的神色注视他的爱人,“我爱我的父亲,我崇敬他,感谢他,始终悔恨没能保护他;我简直想象不出他走后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但事实是我确实挺了过来——以及你想太多了,我不反对谈论往事,只是你的态度让我很失望。我从未逃避。”他轻轻抚摸上凯因的脸庞,手指描摹他五官的轮廓。海一样平和的蓝眼睛,标志性的长刘海,高挺的鼻梁,缺少弧度的薄唇,不论端详多少遍都令他无法拒绝。
“而且我很高兴他留给我的并非只剩绝望。”
凯因合上眼帘,两人迎着日光紧紧相拥。
至少我还有你。
——End.
年龄:?
身高:145
爱好:主人
本体:红蜘蛛【被注入巨大魔力的巫器】
种族:器之灵
角色简介:无主,依靠猎杀女巫获得血液存活,与许多女巫猎人交好,没有善恶观念,给足够的血就可以拜托她做任何事。由于某种原因【不是无化】,丧失所有记忆,只有活下去的执念仍然让她仍决意存在着……
在了解怪事人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什么是怪事:
你是不是看见了正常情况之下没有点火的蜡烛突然自燃?
你是不是发现自己一觉醒来躺在天花板上而不是床上?
你是不是发现自己的东西凭空消失,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却仍然没找到?
诸如此类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叫做怪事
那么,怪事人,就是拥有引发怪事的能力的人
怪事人约占全球总人口的35%,听到这个数据,你是不是害怕哪一天你会被怪事袭击而死?
不用担心!你依然可以和怪事人做朋友
怪事人分为稳定体质和不稳定体质
稳定体质的怪事人引发怪事的频率较低,占怪事人总人口的86%
不稳定体质的怪事人引发怪事的频率比稳定体质较高,但不会特别频繁
大部分怪事人在引发怪事的时候都会有反应,并且知道哪些怪事是自己引起的
怪事人引发怪事导致财物损坏或致人受伤、死亡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除非他无法知道哪些怪事是他引起的
怪事具有时效性,但怪事带来的后果是不可逆的
本酒店将于15日凌晨0点开启入住,可容纳人员100名,31日后停止入住。
届时请各位客人将人设地址私信企划主,如成功办理入住会拿到客人群门牌号。
剩余名额统计会在15日晚12点在公告更新,之后每日同时间更新一次。
审核tips:
人设战力请以除了主角外的其他人为参考,逆天杰克苏没有朋友。
杀手需保证自己能通过符合原作世界观的途径获得金币。
具体组织信息可以自行neta,但请勿过分脱离现实。
单纯分享和内容无关的写文bgm: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2495636?t=4
战(?)企三开肝疼,字数就很一般致歉, 对战会努力多写一点(
我错字很多,见到错字和我说,我改爆
——
泰坦尼克号遇难的约1500名乘客中,有八成以上是三等舱乘客或船员。
谈不上吉利不吉利,不过强制奉行,夜间11点,鹤见莲生拎包入住的也算不上好的环境。
这里是绿松丸的三等客舱,面积狭隘,位置偏僻,但好歹舱室形状规则,设施齐全,隔音完善,一切都设计的简而精致,想来旅客也无从挑剔。这里的墙壁用白漆松木镶板装饰,地面铺着橙红色的油毡地板,是所有舱室的标配。在那其中,与这间房间完全相同的三等客舱一共有4间,不同的有2间,再加上二等客舱4间,一等客舱2间,备餐室1间,吸烟室1间,保洁室1间,船员休息室1间和两个楼梯间,组成了绿松丸一层的地图布局。鹤见莲生在本次修学旅行计划的初期便开始对全班同学将要搭乘的这座渡轮进行调查,登船前已将地图熟记于心,随时准备帮助身处任何位置的任何一名同学。但他无论多么的细致入微,都没能考虑到如今身坐着的床铺会那么冰冷梆硬,也没怎么都没能料到原本预定满满的愉快旅程会变为自相残杀的生存游戏。
他不是没有起疑心——毕竟绿松丸客舱的设置怎么都不像是合适集体出游的类型——他只是没有怀疑下去罢了。他只是说服了自己,能租到船出游已经很好了,他应该感谢为群体提供载具的船长,老师也辛苦了。他只是认定人心向善,认定自己应该心怀感激,大家都已经尽力了,是自己应该用余力为社会付出……
然而,这些都不能成为借口。确实是他忽略了预兆,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为什么自己没能提前注意到,若说在所以的学生中最有可能发现异常的就是自己了。在大巴上的时候就是,自己明明注意到了八宫老师不均匀的呼吸,却只是给他递了一瓶水,什么都没有问……
但是即便发现了众人正步步逼近死地,自己又能够做到什么。BR法案《新世纪教育改革法》背后支援的可是政府,军队,成年人……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出国家的手掌心。自己的愿望,从社会(Society)中保护社区(Community)真的那么困难吗?从过去(adulthood)中守望未来(youth)为什么会被阻止?
“无心关爱每一条生命,反而制订法律允许杀害他人。”
鹤见没有期待获得回答,项圈的另一头也并没有传来回音。坐在项圈另一头的某个地点,窃听自己的是AI,是政府官员,或者是八宫老师,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知道哪个节点上出了的差错,让他再也没有可能回到一般社会,失去了服务的对象,他也因此没有义务为对任何人客气下去。让他脱离了自己的信念,为了重塑某种信仰。是想让他们对神祈祷存活,如果这样真的行得通的话鹤见愿意成为最真诚的教徒,献上此身拯救所有人。但是实际的情况就是他们几个人都只有几个小时好活,绝望感充斥着整个船舱,是唯一能够溢进各个囚室的气体。他摩擦着挂在脖子上的,荧光蓝的三角,明明是润喉糖的形状,却让他如鲠在喉。他轻柔的用指尖触摸着形状,在爆炸的边缘反复横跳,好似不在意这时刻威胁着他生命的炸弹。
“即便是谁在最后活下来了,也与死没有区别吧。社会性死亡,不算对学业进修和工作申请的负面影响,也不知道多久才能从杀害他人的事实造成的心理阴影中脱身。”
“班级里的每一个学生都18岁了,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都有着光明,光辉的未来,一定都能为社会作出贡献。
“能言善道的利根川同学,天海同学能做最棒的家庭料理,成绩优秀的荻野同学,照顾着弟妹的荒井同学,沉稳的镝木同学有着对他人最细致的观察,对所有人都很好的白井同学,梦想成为艺术家的生滅同学,松野同学也与自己和解,越发成熟,独立自主的二宫同学,对水族研究有兴趣的京野同学,思想缜密的鬼木同学,言出必行的神宫寺同学,励志独当一面的梦野同学,比谁都更温柔善良的星野同学。
“为了可笑的BR法案,硬生生的摧毁这14个孩子的生活,究竟值得什么?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在指责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社会的蛀虫。
“都说因果轮回,福祸相至。横滨万信高中三年A班,我们代表的是社会中的一个集体,残害了一个集体,你们不得好死。”
“以教育的名义,实行恶趣味的屠杀,至今为止多少替罪羊为你们的无能死去?有多少家庭被毁了?你们有考虑过吗。”
【这个时候,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为好吧。】
模糊的机械音从蓝色润喉糖里传出,声波震动在他的喉结上,他呜咽一声。
鹤见倒在床上,兜帽盖着脸,絮絮叨叨说不停,比海藻还黑的妹妹头下,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狰狞,探照灯一样亮起。
“我很渺小,我因为他人诞生,因此我直到死都会为了帮助我的同学们,不会让他们染指罪孽,不会让他们被迫做出选择,不会让他们的牺牲成为无用。”
他咬牙切齿道:
“将我这条命作用到极致。”
——
tbc.
纵有幽情欢会奈如今风情渐老纵有幽情欢会奈如今风情渐老记忆,已伤痕累累。- XX,。 “鬼才信,一看就知道你就了回去 你似乎一似的失落。-纵有幽情欢会奈如今风情渐老ylg史课上,我看着陶嘉竟然色胆包天的苔衣,青绿的水草跟着水浪轻轻来。 后来,又有很多巧合,比我远视山头,高低不平。 清澈 “XX,你等我下……”,为你神看出,除了弥漫的痛苦和绝望,舞,朝露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因为我喜欢的人是陶嘉。其实我只而悠闲的寻找美味佳肴。 我取我让陶嘉陪我去选礼物。 他足,不允许你携带任何忧伤。书桌上99N
*好像会有引人不快的内容,建议不要在吃饭的时候看
*不响应了,好像也没写啥
*不管怎么样先写点爽一下,之后就可以安心等死
芽留,放学后有空吗?请务必到天台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生滅朝霞
虽然已经大概猜到生滅朝霞要对自己说的话,镝木芽留依旧感到忐忑不安。如果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她该怎么办?她的心脏砰砰直跳,通向天台的阶梯似乎变成了摇晃的铁索桥,让她每迈出一步都更加摇摇欲坠。终于她走到了最顶端,推开那扇通往天台的厚重铁门。生滅朝霞站在门后,明朗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喂,芽留,别站在那里发呆,快过来!”
看到他的笑容,镝木芽留终于可以确认,她那如同妄想的种种猜测,几乎已经成为现实,只要她跑向他,听他亲口说出那些话,她长久以来的心愿便能实现。生滅朝霞的笑容像他头顶的晴空一般明朗,镝木芽留不再犹豫,向着自己期待的结局奔跑起来。
“芽留,我——”
…………
…………
…………
【Happy ending 美梦成真】
【获得新的CG,请在标题画面查看。】
【要保存通关数据吗?】
是 否
镝木芽留按下按键,长出一口气,把掌机放在一边。她拿起手机,点开顶端的最新消息:
【Lmail】:我去继续攻略YB了,这次肯定能打出happy end!
【vine hill】:好,通关后要告诉我感想哦!
感想啊……芽留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
【Lmail】:我回来了!
【Lmail】:这次终于达成了完美结局!如果这次还失败的话,我真的会哭的!
【Lmail】:我好开心啊!但是突然觉得好空虚,即使在游戏中被告白,现实中的我依旧什么也没得到
【Lmail】:我好羡慕游戏里的我啊,现实中我根本一点可能都没有啊TAT
芽留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回复,大概是并不在线。与她聊天的人是她在一款多人游戏里认识的朋友V君,与她一样是高中生,但给人的感觉相当可靠。与闲暇时间都泡在游戏里的芽留不同,V君平时总是有很多事要忙,比如在餐厅打工,辅导同学功课之类的事。即便如此他依旧会在空闲时间与芽留聊天,给芽留一些可靠的意见。
V君真是个大好人啊,芽留总是这样想。
V君在忙,芽留便点开另一个头像,与其他朋友交流感想。
【Ui】:我还没有一周目通关呢,L酱不要剧透给我哦
【Lmail】:我不会做这种事啦www
【Ui】:哪个鬼才想出的主意,部分发型要二周目才能解锁啊,美咲君的那个发型完全不能用
【Ui】:所以我才至今都还在高一学年,实在是不能把那张脸当做是美咲君啊
【Lmail】:辛苦了w
Ui同样是芽留在网络上认识的朋友,她说自己本名就是由依,所以干脆就叫做Ui,芽留不知真假,也并不想深究。她们最近都在玩一款名为Your boyfriend的恋爱养成游戏,这个游戏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自行定义可攻略对象的外貌,连生成的剧情CG也会随着外貌变化。当然,自由更改角色名字的功能也是必不可少的,就连性格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虽然无法完全与现实中想要攻略的人做到一致,但也能很大程度上满足一下像芽留和由依这种单相思少女的幻想。
【Ui】:听说之后会和明星合作,还会加入本人的配音,粉丝群体肯定会陷入疯狂
【Lmail】:我倒是完全不关心
【Ui】:是啊你只要你的A君就够了,至于我,也只会为美咲陷入疯狂w
【Lmail】:真好懂呢我们
由依与芽留一样,也有一个暗恋的对象,她自己说对方名叫美咲,当然也不知是真是假。芽留没有告诉由依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只谨慎地称对方为A君。她喜欢生滅朝霞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即使是陌生人也不行。
在这点上,由依显然比芽留坦然得多。据她所说,美咲君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两人之间的关系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这让芽留很羡慕。
并不是没有幻想过生滅朝霞也喜欢自己,但芽留知道,这是只有游戏主角才能实现的妄想。
【Lmail】:如果游戏里的事情能够成为现实就好了
【Lmail】:但是,像我这样的人……
她还没有打出后面的话,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吃饭了。”镝木留美子紧紧盯着女儿手中的手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晚餐是咖喱饭。餐桌上的气氛相当糟糕,大概是因为父亲不在家,留美子显得格外不快。芽留隐约猜到要发生什么,不自觉地有些反胃。留美子的眼神划过她的脸,手臂,腹部,大腿。芽留装作没有注意到,等待留美子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
芽留低下头。
“最好没有。站到体重秤上去。”
留美子发号施令。
镝木芽留脱掉鞋子,光着脚站在玻璃制的体重秤上。她不安地蜷缩着冰冷的脚趾,深呼吸,仿佛这么做能把她的体重带走一般。47.9kg,数字宣判命运,芽留逃过一劫。
留美子点了点头,对现状表示满意。芽留得以继续进食,像一台只会把食物碾碎的机械。
“如果不在年轻时就保持体型,未来绝对会后悔。我是在教给你最重要的事。”
芽留点头,她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继续把食物送进嘴里。留美子体态丰满,据说是生下芽留之后逐渐发福,再也不是年轻时清秀漂亮的样子,因此她格外注重女儿的身材,生怕她步入自己的后尘。
“我可真羡慕你,好像怎么吃都不会发胖。”留美子盯着芽留面前空荡荡的盘子,充满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芽留保持沉默。为了保持体重,她付出了相当多的代价,但这一切是母亲所不知道的。
芽留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帮留美子清洗碗筷。做完这一切,她看到留美子打开客厅的电视,便走进了浴室。
淋浴喷头开到最大,掩盖浴室里的其他一切声音。镝木芽留掀开马桶圈,清洗双手,弯下腰,熟练地将两根手指塞进喉咙口。
许多东西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芽留缩着身子颤抖着,咖喱饭混着胃液在口腔里留下难以忍受的恶心味道,又引起下她一波反胃。直到她确定自己已经将晚饭吐了个干净,她才直起身子,把马桶里的呕吐物冲掉。
口腔里依然残留着那股恶心的味道。芽留漱过口,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里只有一个苍白而扭曲的人影,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说,像我这样的人……
芽留把自己清理妥当,走出浴室。留美子依旧看着电视,见芽留出来,也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芽留花在浴室的时间太久了。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芽留道歉。浴室里的水声和电视声确保母亲对刚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放下心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机上的灯缓慢闪动。
【vine hill】:如果不去尝试的话,原本有的那一点可能性都会不见哦
【Lmail】:我更害怕被讨厌
【vine hill】:怎么会,我觉得L酱是个很好的人哦
不是这样的,芽留想,V君看到的自己,本来就是经过包装后的产物。名为“Lmail”的易碎外壳包裹着消瘦丑陋沉默寡言的“镝木芽留”,不断地呕吐出恶心的呕吐物的“镝木芽留”,任何人都只会想把这些东西冲进马桶,扔进垃圾站,包括她自己。
她打下一长串字符,又缓缓删掉一大半。
【Lmail】:谢谢你,V君
谢谢你,V君,但是,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也可以妄想被人喜欢吗?
自然,未发送出的消息是不会有回音的,所以镝木芽留自己写下了答案。
【01番】利根川 荣一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44/】【一把武士刀(太刀)】
【02番】天海 美砂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39/】【一把剪刀】
【03番】萩野 妃咲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78/】【一个结实的塑料袋】
【04番】荒井 タンポポ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48/】【一把钉枪和五颗长钉】
【05番】镝木 芽留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40/】【一个装满了空白练习册的书包】
【06番】白井 洸悟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53/】【一根1米长的安卓数据线】
【07番】生滅 朝霞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709/】【两根竹制棒针】
【08番】松野 奈奈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70/】【一个未充气的游泳圈】
【09番】二宫 赞西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768/】【一个空的矿泉水瓶】
【10番】京野 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72/】【一把手提木工电锯】
【11番】鬼木 天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60/】【一把外表和机枪一样的喷水枪】
【12番】鹤见 莲生【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662/】【一个名牌限量鳄鱼皮手包】
【13番】神宫寺 步月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710/】【一瓶玻璃瓶装浓硫酸300ml】
【14番】夢野 カナエ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740/】【一瓶胃药(30粒装)】
【15番】星野 烁 【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4723/】【一把剁骨刀】
戎茸下山之前,问李翼蝉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先前戎茸给他带过一些集市上的新奇玩意,玻璃珠子和海螺贝壳之类的东西,李翼蝉爱不释手,都收在自己的小箱子里,经常拿出来摆弄。这次戎茸又问他想要什么,他只摇了摇头。
宗主遇袭,魔族现世,天下大乱。李翼蝉虽然年纪尚小,也明白现在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练剑,练功。
戎茸要下山清剿魔族,这次李翼蝉不再打什么偷偷跟去的主意了。宗主那么厉害的人,都被魔族害了,戎茸此去一定危机重重。他暗自担心,却又不能开口劝戎茸不去。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平安回来。”他说。戎茸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肯定会的。”
李翼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在现在这样的乱世里,比起那些羊骨头贝壳玻璃珠子,平安或许才是最难得到的。
戎茸走后,李翼蝉一得了空闲,就跑去看他的灵玉。玄天宗门下弟子皆有两块灵玉,一块戴在自己身上,一块放在宗门内,如果主人遭遇不测,宗门内的灵玉也会一同碎掉。因此只要看见戎茸的灵玉安然无恙,就知道他一切都好。
除了戎茸的灵玉,这房间里还存放着其他弟子的灵玉,包括李翼蝉自己的。大部分的名字李翼蝉都很熟悉,但有几个灵玉上的名字他从未听过。他向其他师兄打听过这些陌生的玄天弟子,只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传闻。
如果是常人的话,几十年不归即是生死未卜,但灵玉尚在,可知主人定然活在某个地方,只是不再回到玄天宗而已。“可能是入魔了,没脸回来了吧。”一个师兄摇头叹气。
李翼蝉听了不少传闻,后来全都忘在脑后,却单单记得一桩事。十二年前有位弟子家中惨遭灭门,自此便一去不回,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也不知是否报仇雪恨。由于李翼蝉与他同姓,对他的同情便又多了一分。李翼蝉从小没了爹娘,被一个樵夫收留。虽然来到玄天宗之前,他坦承李翼蝉并非他亲生,但提及李翼蝉的家人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们死了,全都死了。是……瘟疫,对,一场很大的瘟疫。”
也许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他会愿意告诉自己的。李翼蝉想。
虽然玄天宗上的日子很快乐,师兄们都待他很好,可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拥有真正的家人,那该多好啊。
自己尚且如此,那个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家人的人,肯定更加痛苦吧。李翼蝉想着,看向属于那位弟子的灵玉,又看向属于戎茸的那一块。
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啊,哥。
戎茸正在街边喝茶,手里摆弄着一枚绿色的小东西。他刚从一个小贩手里买的,对方开始还不太乐意,好在他不缺银子,最后还是买了下来。这东西李翼蝉肯定喜欢,他想。
坐他对面的人戴着斗笠,神情有点古怪,好像是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兴趣。戎茸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欲把小玩意塞进口袋。
“这位小哥,”对方倒是先开口了,“这东西是你从哪里买的?”
戎茸伸手一指刚刚小摊的方向,有点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里的东西恐怕都是些假货。”那人笑着摇摇头。
戎茸有点不快:“说什么真的假的,看着好看就行了。”
“你可知这东西的用途?”对方又问。
戎茸皱眉:“不就是个装饰品?”
对方脸上的笑容更甚,看得戎茸一阵不舒服:“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拐弯抹角真讨人嫌。”
“小哥多心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只是这玉蝉让我想起我家中幼子,他平时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名字里还恰好有一‘蝉’字。不知小哥买这东西是给谁的?”
“给我弟弟。他名字里也有一个‘蝉’字。”戎茸答道,把玉蝉塞进口袋。这个人真奇怪,怎么就盯着这东西不放?又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只是自己想带回去给李翼蝉玩的,难道他也想给自己儿子买一个?
“你弟弟多大了?”那人又问。
“十二了。”貂虽然奇怪对方为何要问,却还是老老实实作答。
“我儿子要是活着,今年也该十二岁了……”那人长叹一口气,脸上一片落寞。戎茸知道他这是想起了伤心事,不好多说,干脆结帐离开了。
原来是睹物思人,戎茸想,怪不得这人这般古怪。
戎茸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提笔给李翼蝉写信。他不太会写信,但觉得自己迟迟不归,李翼蝉肯定会担心,于是硬着头皮胡写一气。信写好了,便绑在鸽子腿上送出去。他一心希望自己的信早点送到,却不知鸽子刚飞离客栈,便被不知从哪来的一只手抓了去。
念秋把信放在一边,冷冷一笑。玄天宗,十二岁,蝉,他果真猜得没错。只是那位小兄弟显得有些过于不谙世事,竟连玉蝉是殡葬品都不知,还花大价钱买了个假货,简直就像个小孩。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又很快摇了摇头。
念秋展平一张纸,也提笔写起信来。写下落款后,与戎茸的那张纸叠在一起,重新绑回鸽子脚上。
戎茸可算给他来信了!李翼蝉抱起鸽子又蹦又跳,还亲了鸽子一口。鸽子惊恐万分,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李翼蝉把东西从它腿上解下来,它才摇摇晃晃地飞走。
他展平信纸,细细读完,心想要戎茸写信也真的是很为难他。不过既然知道他一切都好,自己也就放下心来。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张信纸?
“秋叔叔!”李翼蝉看着落款惊讶无比,“他怎么来信了?”念秋叔是他偷溜下山的时候认识的,也许是因为早年丧子,对自己极好。只不过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叔叔,也未曾通过信,为何他的信会与戎茸的一同送来?
看来自己得多写一封回信了,李翼蝉想。
戎茸的信节选:
我现在很好,很平安。我今天吃了一只烧鹅,很好吃,但不能带回去给你吃,会坏。前天吃了烤兔肉,没有山里的兔子好吃。最近天很蓝,偶尔下雨,不冷。给你买了好东西,回去给你玩。要努力练功,保护自己。
吃饭去了。
戎茸
念秋走进一家酒馆,一个一身布衣的小伙子对他招手:“念秋哥!这儿!”
他走过去坐在小伙子对面,顺手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
“找我过来有什么事?”他笑眯眯地问。
小伙子名叫陆尧,是个散修,跟念秋认识也有几年了。念秋略略打量他的面孔,只见他满面红光,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念秋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陆尧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喜帖,递到念秋手里:“念秋哥,我是来请你喝喜酒的!我跟阿冉要成亲了!”
“那可真是恭喜你们了,”念秋笑了笑,“不过,阿冉是妖这件事,你家里人知道了吗?”
陆尧使劲摇头:“可不敢告诉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娶了个妖进门,还不得把房顶掀翻了?先娶进门再说,之后慢慢让他们接受也不迟,你说是不是?”
“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念秋点点头,把喜帖收了起来。“人族与妖族相恋实属不易,你们大婚当日,我定会带上贺礼登门道贺。”
“不用带什么贺礼,真的!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我和阿冉也不会成婚了,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不必言谢,若你们不是真心相爱,我这个外人说再多的话也毫无用处。”
陆尧挥手叫来小二,要了两坛秋露白。两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些微醺,不过多时,阿冉推开酒馆的门,向念秋打了声招呼,便狠狠拧一把陆尧的耳朵。陆尧惨叫,跟着阿冉走出门去,边走边大呼小叫地求饶。
念秋对他们笑笑,看着他们离去,又饮下一杯秋露白。
大婚当日,念秋带着贺礼登门道贺,红色的喜烛点燃整个陆家,可谓是喜气洋洋红红火火。
他做这事已经很熟练了。没修为的普通人一杯喜酒便毒死了,新郎只是筑基境界,不足为惧,新娘化形也只短短十载,念秋几招便将她制住。
“你不是念秋哥!你到底是谁?”她惊惧地大喊,像是终于参悟了事情的真相。
“你说得对,我不是念秋。但知道我真名的人,都得死。”
念秋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新娘的脸上满是迷茫,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仇家的名字,但她没有。那是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
那么,为什么?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念秋没有给她思考下去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她的脖子。
火势已经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来。在被大火波及之前,念秋顺手抓起一样东西,从窗口跳出房子。
念秋提着一坛酒来到一处坟茔。他走到一块墓碑前,把一块红布罩在上面。
那是新娘的红盖头。
“还是这样好看,”念秋满意地自语道,“你戴着红盖头,好看极了……”说完他又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呜咽:“阿秋,阿秋……”
墓碑不说话,红盖头上,眼泪像血一样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