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一文字。
十分仰慕原主浅井长政,决心继承其意志,获得人身后会有意无意地模仿记忆中的长政大人,也因此会显露出某种非人类的生硬感。对于后一任主人茶茶殿下,则是尽职地庇护浅井氏后代的同时,对她的任性感到十分头疼。
自认为不明白爱的本质,对长政大人与阿市夫人之间的爱情抱有遥远怀想的同时,依然在学习人子的情感——虽然这样说,实际上是比谁都更真诚地爱着一文字的成员。
“跟随着远去的历史中的影子走上同一条路…这次会有好结果吗。”
目送夏遥旭离开,伏虺被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拽回视线。
桌上躺着一枚玉石,刻着一些看似无规律的符文。
“这是?”伏虺问道。
“云家遗物。”白秋夜言简意赅。
闻言,伏虺神色一肃,看着这枚符文玉石若有所思。
不管他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白秋夜直接开始了符文的解读:将散乱的笔画和图形提取并重新组成完整的符字,接着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段词句。
云家的记录符文有个小特点,那就是他们会将这些设置的符文拆解成数个单词,然后用通用语转译出来,一般带有极其浓重的个人风格,如果不了解记录者或月狼文化,很难一次性解出正确的答案。
而且这种方法是以记录者的知识面为上限的,符文的象征虽然有限,但通用语中意义重复的单词多如繁星,运气好的话,一次就能解除,但运气不好或者知识面不够,就得用穷举法猜到猴年马月了。
云景星经常用这种方法耍她玩儿,藏的都是些小零食,或者什么“外出券”给她们解闷。被耍的过程中,白秋夜也积累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非常用词汇……
好消息是,这次的谜面用的是形容词:“尊贵的女王”。
白秋夜干脆利落地将当代女王的称号“静池”转译成了符文,随着玉石的雕刻沟壑一圈一圈散发光芒,符文化为线条,形成了一个不算大的框架,稍有模糊的画面在框架中播放起来:
“咳咳,测试。”一位白发女人在画面中出现,她的脸侧横着一道浅疤,应该是被野兽抓伤留下的伤疤。不看伤疤,女人长得十分英气,气质成熟,浅浅的皱纹在她说话时从面部显出岁月的痕迹。
画面只有上半身,背景似乎是在一片树林里,可惜的是并不能通过辨认树木确定位置,作为记录的材料质量不足以呈现更多的细节了。
“您好,无论是在流浪中失散的同胞,还是在未来解读出这块玉石的后来者,银月王庭女王直属部队队长,代号‘夜猎’,云景星向您问好。”女人微微低头向正前方打过招呼,“今年是我与队员们迷失到‘灾继’的第三十八年,这是第一枚成功用此世界本土材料制作的影象记录玉石,记录只能持续一分钟,所以接下来我将长话短说。”
“根据我们各处搜集的情报,在失去虚灵月庇护的我们不可能在寿命内回到盖西林斯,所以接下来我们将放弃‘第二生存条约’在灾继进行有限制繁衍。
“估算后,在我们之后的第三代后裔就会完全失去虚灵月的恩赐资格,他们除了比普通人更健康,身体特征更偏向我们一些以外,不会出现任何其他足以干扰此世界自然发展的能力,不需要评估和肃清,请您手下留情。
其次,所有的月狼同胞不会按照本地人的流程进行埋葬,我们会在某处建立一座塔楼用于收敛纯血与第二代同胞的遗体,第三代后的子嗣则会融入此世界的社会,不需要进行特殊处理。
寻找云家塔楼的方法将会在最后三秒内放出,此玉石仅能观看一次,但玉石并不只这一块,如果遗忘请寻找其他影象记录玉石。
云景星谨代表所属小队所有成员祝福您。赞美母神,愿您归家之路顺畅无阻。”
在结束祝福语之后,玉石便直接黯淡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最后三秒的塔楼的寻找方法,这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白秋夜理解无阻,也不打算对信息缺失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从中途开始画质就上下浮动,显然是在保存过程中受到了损伤,但伏虺作为外族人,云景星不会告诉他大部分事实,或许他凭借聪明才智猜到了一些,但一定不如白秋夜了解的多。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对伏虺抬抬手,示意他可以提问。
伏虺恭敬不如从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问题顺序:“银月王庭是?”
“月狼以王庭和神教为领导组织,前者代表一族的王室,后者代表神明虚灵月。”白秋夜显然也不乐意告诉他太多,挑着精简的说。
“直属部队的名字叫做夜猎?云女士告诉我那是她的称号。”
“队长有授封称号的情况下,率领的部队会用此称号命名。”意思是云景星可以自称“夜猎”,她的队伍也可以以“夜猎”作为代号。
“虚灵月是你们的种族神。”伏虺没用疑问句,显然他对神明们有着大致的划分,看来灾继也是一个多神世界。
白秋夜颔首,脑海中构建出一些粗浅的世界设定,“是的。祂在月狼之间代表着母亲和护佑者,而在符文学以及衍生出的神秘学中则有着更多的角色和权柄定义。”
“云女士称呼你为殿下。”
“看来你也收集了不少影象玉石,但还没破解。”她语气平静,没显露出一点情绪,对伏虺的话只是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我是神女,也是神选。”
伏虺见她不愿多说,便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转到下一个疑问:“‘第二生存条约’是什么?”
“月狼有五条生存条约,那是我们和世界意识的交易,也是对自身的束缚。”白秋夜答道:“第二生存条约的内容是‘不可过度繁衍’,用以防止人口过度增长影响尘世的文明。”
“为什么?人口增长可以壮大种族,即使你们是长寿种,也不会拒绝新的子嗣吧。”
“你可以猜一猜。”白秋夜摊出一只手,并不回应,反而做出了停止的手势:“今天的回答就到这里。”
伏虺讶异地看着她:“还能分期的?”
白秋夜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几秒后吐出一声嗤笑。
伏虺向后一倒,遗憾地哀叹:“平等交换,好吧,平等交换。”
————
“多谢。”夏遥旭关了车门,对嬉皮笑脸锁车下来的宋柳城说道。
“客气!”宋柳城从副驾带下来一篮水果,领着他往医院里走。
广丽中心医院几个大字写在楼前,出于个人需要,他来过很多次,时隔三年多,这所大医院似乎没什么变化,不过楼侧的爬山虎被清理掉了,一片翠绿成了光秃秃的墙面,令人惋惜。
夏遥旭深吸一口气,跟着宋柳城往电梯走。
夏溦霖的病房在三楼317号,电梯里站着不少人,夏遥旭侧身靠在角落里,避开一位坐着轮椅穿着病服的大爷。
“叮。”电梯到了,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下了电梯。
“哥!”还没进入病房,里面就传来一声不大的叫唤,紧接着就是光脚踩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动静。
夏溦霖一身病服,从病房里扑出来,急慌慌推着他往医院外面走:“你来怎么不告诉我,我们去外面说话。”
夏遥旭任她推了两步,忽然开口道:“把拖鞋穿好。”
天气很热,但病人不应该光着脚出来。他忽然转身,轻轻揽住妹妹,摸了摸她的脑袋,往病房看了看:“去,把拖鞋穿好再出来。”见夏溦霖有些焦急地看着他想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我没事的,去吧。”
小姑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病房。
宋柳城早就去病房放好了水果,还在一边看完了全程,这时才凑上来:“有两个陌生人在里面,情况有点复杂……你还好吧?”
“我很好。”夏遥旭晦暗不明地笑了笑。
“原来你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嘛,我还以为经历过一次生死相别的兄妹情绪波动会再大一点呢,想想李历离,大哭打闹都是好的。”
夏遥旭不理他,只是慢悠悠地进了病房,瞬间,三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
这两张脸多了一点变化,但夏遥旭很容易就想起来这两人是谁——夏溦霖的生父母,男的姓杨,女的姓徐,他们还有个儿子,比夏溦霖小五岁。曾经来到夏家要求他们归还自己的女儿。当然,将女儿丢弃在垃圾站的也是他们。
一眼扫过这对夫妻,见他们眼带惊恐,夏遥旭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对着夏溦霖露出微笑:“想吃苹果吗?”
不等夏溦霖回答,他就直接拿了一个,并说道:“宋先生,麻烦你帮忙送客。”
宋柳城眼睛都亮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一出,演技一秒上线,于是微微弯腰,单手摁在胸前,恭敬道:“好的,少爷。”
说完他便好声好气地劝那对夫妻离开,杨姓男子嘴唇嚅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妻子扯扯衣袖,最后还是闭了嘴。最后两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夏溦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病房,但路过夏遥旭的时候眼神仿佛在看鬼。
关上房门,夏遥旭拿了个苹果削皮,话却不是对妹妹说的:“我记得你对我说,溦霖已经回家休养了。”
宋柳城理直气壮:“否则你第一时间就会奔来医院。”
夏遥旭叹了口气,用眼神瞥他,这人就识趣地冲夏溦霖摆摆手,也出了病房。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兄妹两个都没说话,只有水果刀削去苹果皮的细微声音。皮削的不好,带下来的肉有点厚,但夏溦霖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光是哥哥活蹦乱跳地在她面前,她就高兴的眼圈都红了。
等他将削好的苹果怼在夏溦霖的嘴上,将这姑娘靠的过近的脸推远一点,才说道:“活的。”
夏溦霖知道自家哥哥一副平静都是装出来的,于是十分给面子的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住苹果,坐回床边拿着开始啃了:“哥,我想出院。”
“一会就给你办。”
“那我还想喝鱼汤。”
“……行,带你出去下馆子。”夏遥旭应下,在终端上找到了三个号码中头像是书页表情包的通讯号码,并在寥寥三回合的对话中,拿到了伏虺批给他的活动经费,几秒后终端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是几个文件,夏遥旭没着急看,他暂时没这个精力。
“没关系,宋哥已经帮我去办了,你先走吧,呆在医院很难受吧。”夏溦霖空着的手捏住了夏遥旭的五指,捂住他微凉的指尖,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道:“晚点我去你住处找你,要帮我留鱼汤哦!”
夏遥旭眼带歉意地望了她几秒,和长大不少的妹妹拥抱了一下后,便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忽然扶着门框回头问道:“你想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床边捧着苹果的女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皱起眉,狠狠摇了摇头:“我不能和哥住吗?”
夏遥旭想了想自己的身体状况,拒绝了她:“最好不要。”随后他又保证道:“我会帮你解决他们。”
“好耶!哥好!”
“好了歇着吧,晚点见。”
“嗯!”
————
无视和他打招呼的宋柳城,夏遥旭一路走出医院大门才吐出一直提在胸口的气。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打开终端里的几个文件,然后狠狠无语住了——内容其实只有几句话,更像是某个人的备忘录,但就这还要打包一个文件发给他。
去掉里面颠三倒四的词句,有效信息一共只有三个:
一、夏遥旭的住所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在城区边缘,靠近高墙方便出任务。但他也可以去伏氏集团的员工宿舍借住,方便他在内城活动。
二、除了伏虺亲自发布的任务外,空余时间他都可以自由支配,身份方面并无限制,但“伏龙”的人员身份需要保密。
三、白秋夜作为特别顾问,有很多事情需要本地人领着了解适应,暂时会和他一起行动,伏虺让他和这位尊贵的女士打好关系。
三件事都并不要紧,他记下地址后便回复了一句好的,接着对跟上来的宋柳城说道:“我想去一趟广丽1区。”
在地底太阳事件发生之前,他还接了一个武器鉴赏的委托没做,现在该确认的事情都确认完了,该找的人也找了,是时候做一下委托了。
宋柳城爽快道:“行啊,上车。”
————
广丽1区和列车站挨的很近,但并没有受到多大牵连,除了一部分人员被紧急调动前去支援外,大部分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按导航让宋柳城开车去了一个叫做“风轻大道”居住区,拜访了一位尊称“卢老”的锻造大师。
车子不能进入院子,所以两人是走进去的,才刚到门口,就迎面撞来一个小少年。
夏遥旭反应及时接住了他,但还没等他说话,又是一块砖头冲着他头飞来,那小少年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后压倒,两人噗通摔在地上,那砖头则咣一声在地上砸出个小坑,看得夏宋二人冷汗不已。
“嗯?有客人啊。”砖头飞来的方向有老人的声音传来。
夏遥旭难以抑制地咳嗽了两声,宋柳城把他拉起来,至于刚才的小少年,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两人抬头看向来者,只见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妇人挽着袖子满身汗水地向两人走来,看样子是要捡砖头。
夏遥旭距离近,去捡了砖头,又礼貌地递给老妇人。
别说,那砖头异常重,在地上砸出个小坑表面却连个凹陷都没有,只是多添了几道划痕。
“来干嘛的啊?事先说好,不接活。”老妇人风轻云淡地把砖头拿在手上,一身肌肉看得人瞪目结舌,撑着嗓门对着两人说道。
“不是的,我接了您的委托来鉴赏武器。”夏遥旭道。
“行,到里面来吧。”老妇人很干脆,招呼两人往院子的石凳子上坐。屋子很快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为他们三个上了开水。
按照委托内容,夏遥旭将黑鞘长刀拿出来,递给了老妇人。
卢老奶奶已经把袖子放了下来,还特地去洗了洗手,这才端起长刀仔细观察摩挲,长刀出鞘,她又看了许久,很快,这位健壮的妇人便将刀放下,皱眉道:“你这刀……坏了呀。”
“别这么冷漠嘛,多少叫我一声哥呗。”被称为伏虺的男人半死不活地笑,欠揍地露出一副被伤到心的表情,做作地叫人恶心,“我可是比你大了七岁,哦,现在是十岁了呢。曾经那个跟在屁股后面软软叫伏哥哥的小夏夏去哪了呜呜呜。”
夏遥旭面无表情地凝聚了一把炎刀,后撤步,侧身举起、手腕后倒、腰部后倾,接着猛然掷了出去!
砰!
炎刀插入墙体数寸,夏遥旭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后若无其事地恢复了站姿。
“要不要这么狠,哪怕我瞎说八道,你也不至于这么用力吧。”伏虺瘫倒在桌子上,表情委屈,手却淡定地从一边的抽屉里拿了三颗糖,一人一颗丢了过去。
“抱歉,但请你反思一下自己。”夏遥旭平静地回道,伸手接了糖,糖纸是紫色的,葡萄味。他拨开丢进嘴里,被酸得皱起了脸。
伏虺乐呵呵地看着他被酸也没把糖吐掉,另外一边的白发女人也抖了一下身子,同样没吐,反而饶有兴致地叠起糖纸。
“嗯,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大家都挺喜欢的。”
没人回他,但两人都看了他一眼,意思是“确实”,气氛很融洽。
夏遥旭在沙发上落座,伏虺让人上了茶和饮料,三个人都选了饮料,不过两个是口味幼稚,一个是纯粹的好奇。
“好了,不耍了,来聊正经事吧。”伏虺笔一搁,连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也丢下,大手一挥当起主持人来:“小姐,我和他认识,您不介意打头阵吧?”
白发女人放下一张叠得方正的糖纸,点点头,清冷的声音便在宽阔的办公室响起:“白秋夜。”
“……”
“……”
伏虺笑了笑:“多说点呗?”
白秋夜瞥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月狼族,来自其他世界,目前正在找回去的办法。但被意外卷入你们的人祸中,接受请求出手帮助了一下这位伏虺……先生。”
夏遥旭接话,道:“我叫夏遥旭,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白秋夜点头认同:“我在费奥多尔的诊所里见过你。”
夏遥旭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最早时间点,目光定定地直视着她:“还要更早,十四年前。”
这次她皱起了眉,双目微敛,略作回忆后却摇头道:“我暂时想不起来,水晶破开前的我并不清醒。”
夏遥旭稍感遗憾,又注意到她对结晶的用词生硬错误,还没来得及发问,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双眼一亮:
“虽然想不起具体的记忆,但我确实对你感到眼熟。”她手中的糖纸发出清脆的声音,“否则我也不会认为你能够接受烙印。”
“烙印?是说让武器隐入空气和那个阵法吗?”他迅速想起一些不对劲的东西,然后迫不及待地转回话题:“能不能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最好能够想起一些地点和标志性的事物。”
白秋夜微微低头,眼中带着轻浅的疑惑:“记忆的整理需要时间,如果我想起来了,我会告诉你的,但不能保证一定。
不过你为什么要追寻这段记忆?短寿种一般不会不记得自己长久呆过的地方吧。”
“很遗憾,我就是那个‘二般’,对于那段记忆,我也是近期才想起来的,因为一些不得不去的原因,我需要回到那个地方,但,我不记得它在哪了。”
夏遥旭稍作停顿,看了一眼伏虺,对方向白秋夜点点头,代表人证:“我曾经寻找过,但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相似的地点太多,而我能力有限。”
白秋夜审视了他两秒,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撒谎,然后才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谢谢!”他难得有些兴奋,又在伏虺看热闹的目光下把那点不成熟的表情镇压了回去。
伏虺无所谓他们歪话题,不恼不闹,宽容的为夏遥旭补充个人信息:“他今年二十一岁,但心理年龄十九岁,不用在意,差不了多少。身高一米七八,体重……”说到这,伏虺故意看了他一眼。
“?”夏遥旭对此感到迷惑。
见自己的挑衅没能成功,伏虺叹气,总算是放下了玩心,又继续说道:“红颜薄命,身患重病,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人。”
白秋夜稍显惊讶,皱眉打量他:“母亲的恩赐没能治好你?”
夏遥旭苦笑:“来这里前就复发过一次,具体情况不清楚,之后你可以检查一下我的身体,我也想知道原因。”
伏虺没让他们多说,接过话头:“那轮到我,本人名叫伏虺,伏氏集团的老板,也是现在夏遥旭的直属上司,同样是白小姐的合作伙伴。异能暂且保密,但我也有个称号,叫做‘先知’。”
语毕,两人都沉默了。夏遥旭早就知道这些信息,并不感到奇怪,而白秋夜却审视了他一番,喝过一口饮料后才点点头。
伏虺显然有些不满,而不等他开口犯贱,夏遥旭就提前双掌相击,敷衍地鼓了几声。
“好吧,那第一件事。”伏虺从善如流地结束了自我介绍环节,他在终端上操作几下,玻璃桌面上投影出了几张面孔:“索莉丝死后,原阳教的几位骨干先后撤离了广丽城,根据情报,他们一直向南,在神殿更南处的一处封锁区失去了踪迹。”
“封锁区?”白秋夜发问。
“被结晶环绕包裹的封闭区域叫做封锁区,它们周围几乎全是重度晶区,人类长期滞留在内就会感染结晶病,且在这种晶区内感染的结晶病大部分都不可逆,会造成终身残疾。”伏虺在讲正事时便一丝不苟,因为封锁区带出了更多的特有名词,他又操作了几下终端,干脆趁此机会向辍学者和外地人详细科普相关知识:
“结晶,没有固定色,整体偏粉,是一种固态能量体。因为常能在附近发现矿脉,所以我们将它分在矿石一类。结晶的内部有一颗能量核心,我们称为晶源。晶源相当于一整片结晶的种子或者心脏,它会不断散发能量,而能量又会迅速固态化,大部分固态能量都比空气轻,形成的结晶较为诡谲尖锐,而一些具备属性的结晶则会呈现属性相关的特征,例如火属性像是固态火焰,整体偏红;水属性多在水中,手感像是非流体,整体偏蓝透明;风属性则呈现一种旋涡或者流动水的固体样子,偏白。
越大的晶源形成的结晶群越大,而更大的结晶群就会分裂出更多的子晶源。好消息是这种分裂是建立在母晶源的能量总和上的,分裂到一定程度,母晶源彻底消散,子晶源会自行与其他晶源聚合,在这个过程中吸收其他各式各样的能量,积攒足够后形成新的晶源。
人类在接触晶源后,晶源会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它会将人体看做‘大地’,能量散发出去后,就会影响到人体的状态,或者器官的功能。
比方说晶骨症,骨骼结晶化后不再生长,结晶骨骼更容易断裂,有一些甚至会感染到肌肉,又或者结晶骨骼会像树杈一样在肌肉里生长。
晶血症是最容易治疗的结晶病,大部分感染原因是暴露的伤口短暂接触了晶源,导致血液的一部分出现结晶颗粒,只需要以能量聚合颗粒,然后定期放血就能治疗。其他例如眼球晶化、脏器晶化除了尽快更换器官外暂时没有根除的方法。”
伏虺接连放出几张病例照片,大部分患者都相当痛苦,一些护理记录里的描述光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白秋夜一字一字读过去了,姑且对此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她示意伏虺继续。
“目前已经有了相当完善的防护手段,但现在讲不着,我们暂且忽略。”伏虺又将重点挪到了封锁区上:“晶区即结晶的繁殖区兼开采区,根据结晶群的数量和能量浓度分为轻、中、重三种程度,但封锁区不同,封锁区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内部千奇百怪,迄今为止搜集来的封锁区情报都不一样,几乎每一个封锁区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世界区块?”白秋夜用了一个奇怪的词,发觉两道目光皆露出不解之色,她摇了摇头:“抱歉,只是猜测,我还没有进入过封锁区,不进行非必要的说明,可能会扰乱你们的探索方向。”
伏虺颔首表示理解,没有追问而是继续说明:“封锁区分为封闭式和灾祸区。共同特点是可见度极低的浓雾和数十米高的巨大失活结晶——即不散发能量、晶源消散的结晶,它们是安全的。
封闭式封锁区只许进不许出,除非以暴力手段破开其中的‘谜题’。而灾祸区则指那些因结晶天灾被人为封锁的区域,大部分是城区或者荒野。”
伏虺指了指夏遥旭:“他就是生还者之一。但在灾祸区的三年,他的时间被停滞了,记忆方面大概也有些问题。”
夏遥旭抿了一口饮料,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
讲完了基本,伏虺也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这十几秒算是给白秋夜的消化世间。
“回到原阳教。”他将投影切回那几张面孔上:“撤离的骨干消失的封锁区就是灾祸区之一,但还没有彻底形成,目前那个村庄只是有大雾蔓延,而结晶群生长的速度缓慢,现在追击能够直捣黄龙,一举重创原阳教。
他们盘算大规模血腥祭祀已经很久了,但一直躲在荒野上,某些人不乐意出力提前掐灭苗头,这次事件算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伏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那表情,笑死。”
“所以,这是一件委托,是夏遥旭的复建,也是对白小姐的试探。”伏虺熄灭终端,后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但严肃地注视着两位特殊人士,极为坦诚地对两人说道。随后,一张纸被他抽出来,分别递给了两人,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封聘请书。
夏遥旭没什么可说的,他的名字必须出现在右下角,无他,他还欠着伏虺一笔债。
白秋夜花了一点时间理解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目光在“顾问”上停了一会,抬眼说道:“这不代表我会常驻这里,我也不会完全听从你的指令。”
伏虺笑了,因为黑眼圈,他笑起来总是有一股半死不活的味道,但他答应的很爽快:“当然,特事特办,我是讲诚信的人。”
两人轮流拿了笔签了名字,但白秋夜的书写通用语是现学的,教她的还是夏遥旭,好在不丑,也没有错字。
交给属下分别复印了两份副本,伏虺将原件好好锁进抽屉,这才拍拍手说道:“具体的委托稍晚些会通过终端的内部信息渠道发送给你们。
白小姐在结束后请在我这逗留一两天,我会为你科普解答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和一些注意事项,哦对,生活物资的购置也在准备中了。”
“好啦两位,我的事情说完了,你们有什么事还要商量一下吗?”
夏遥旭下意识看向对面,刚好和白秋夜对上视线,只见对方站起来,对他说了句“别动”便将手贴上他的额头——不过三五秒时间便离开了。
“你……”白秋夜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微妙,她无意识地推捏着指腹,似乎很纠结自己嘴边的这句疑问:“你活着挺不容易的……”
“真努力啊。”
这一下,不仅是夏遥旭愣住了,就连伏虺都呆了一下,两人同时皱起了眉,不明所以。
白秋夜又思索了一会用以组织语言,接着解释道:“我还不能精细地检查你的身体状况,只有一个大概的结论——你的身体正在被龙心‘统合’。”
夏遥旭眨眨眼:“费奥多尔的形容是‘同化’。”
“她这么说是正确的,但前提是你的身体是完全‘原装’的。”
白秋夜随手用光元素铸出一个简单的方块积木:“假设这个积木是你的身体,在某个时期,你的身体还是完整的。”
她又拿出其中的几个小方块,放入了另外铸出的其他小方块:“在龙心嵌入前,这就是你的身体。”
只见嵌入其他方块的积木轻微颤抖着,因勉强塞入或缺少支撑的部分而不稳定起来,不过十秒便崩塌成一堆乱糟糟的方块。
白秋夜继续演示,手指一动,方块们飘到她的掌心,最大的一枚上刻着一个心性标志,代表龙心,从心形方块上蔓延出光线,圈起崩塌的方块重新组成了积木,在光线的干涉下,不合适的方块变得契合起来,让原本摇摇欲坠的积木重新变得稳固。
伏夏两人看着这一番演示,异常直观地了解到了夏遥旭的身体状态。
病人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反而是伏虺,相当担心地在积木和夏遥旭之间来回对望。
白秋夜随手散去积木,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你的病大约还会发作,我的建议是观望一段时间,等我恢复到下一阶段再做检查。况且,费奥多尔没作出额外的医嘱,说不定这是正常流程。”
“我知道了。”夏遥旭沉默几秒应下,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看着干净的指腹神情犹疑。
的确,既然费奥多尔能把濒死的他拉回来,还拿出了那张恐怖的账单,说明他短时间死不了,吐血并不总是代表身体情况向坏变化,有时也说明他的病症正在减轻,至少这次吐出来的量比以前的少。
既然再怎么焦虑着急也没用,夏遥旭决定按白秋夜所说再观望一段时间,于是他起身向两人告别:“我的事情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伏虺冲他摆摆手,贴心地提醒道:“去医院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记得看终端信息。”
“嗯。”
稍早时。
噹!
长刀与权杖碰撞,发出尖锐的鸣音,夏遥旭被祭祀扫了出去,整只手掌震得麻了数秒,惊讶漫出眼底——这位干尸祭司都只剩骨头了,居然还能将那根权杖耍得呼呼生风。
宋柳城在通讯对面骂街:“这特么还能当棍耍?你这祭司当得正经吗!”
祭司动作不停,权杖顶部的金焰猛地窜起一截,金太阳便迸发出一道弧焰,追咬着宋柳城,同时祭司提着权杖追向夏遥旭,沉重的权杖敲向他的头颅。
夏遥旭避退,左手举起,几枚压缩得正红的火球从他身边飞射向祭司。
第一枚被权杖打爆,而剩下的三枚则在他的控制下,从祭司身边的不同角度突兀爆炸!
深红的火焰仿佛喷泉泼洒而出,夏遥旭死死盯着火焰内部,回忆着祭司第一次炸伤他的时候:第一枚火球没能在好时机爆炸,后续三枚对祭司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太大。祭司和那些傀儡不一样,她能够防御自己火焰的同化。
夏遥旭忽然背后一寒!他猛地向右扑出——
咚!
好似跃海之鱼,金色光柱在他原来的位置破地而出,耀眼之后只留下的一个弥漫着高温的地洞。
夏遥旭刚直起身,就见那权杖横扫,直奔头颅而来,击中必然脑浆迸溅!他长刀格挡,刀鞘也瞬间出现与手臂平行,一股巨力打在他手臂上,连刀带人被击飞数十米远!
还不等他落地,一枚金火球急追而来,夏遥旭只来得及在身前铺开一片火焰做盾,又被金火球的爆炸吹飞数米。灼热的爆焰烧到了他身上,迅速被腾起的深红火焰同化到无害。
而下一瞬,赤白的射线从祭司肩头擦过权杖,一块细小的红色结晶被击碎落下,宋柳城在远处收回手,打了就跑。
祭司身形一顿,森冷的目光看向宋柳城,接着权杖抬起落下,密集的光柱轰击在了那片区域,就连弧焰也一同消散,宋柳城不知生死。
“咳咳!”夏遥旭捂着胸口爬起来,眼前重影不断,刚抬手想借长刀站起,手掌一麻,刀被击飞,热风扑面——祭司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夏遥旭本能地缩起肩膀脖子,双目紧闭,他甚至感受得到权杖抬起时带动的微风……
数秒过去,却没能等来权杖碎颅,夏遥旭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祭司已经消失。
他条件反射向神殿部分看去,还没看清楚情况,太阳忽然迸发一阵巨大的热浪,他和建筑残骸,连带着那些终于冲进来的傀儡一同,被热浪掀飞出去。
……
当神座上的巨人彻底消失后,熙霆才迈开脚步上前,目光先聚集在了索莉丝的尸体上,默默哀悼了一秒,这才开口与白秋夜说话:“这就结束了吗?”
这位神女没再露出那种温柔笑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这张脸上的情绪痕迹少的如同一张崭新的白纸,说不上冷漠,只是淡薄。
“祭司已死,昔日的光辉很快就会消失。”白秋夜接过他递来的裹尸袋,轻柔小心地将尸体装入,又将地面上掉落的灰烬全部收敛进入,才将拉链拉上。接着,她站起身,直径走向神座——神代祭司的灵魂还没有彻底消散。
她苟活了太久,连灵魂都已经变质,在一般人眼里虽然只剩一缕金烟,但白秋夜却能看到她身上环绕的世界环。
毫不意外地,带着浓重的金太阳的烙印:金光与金焰填充在文字环内部,用神代的文字撰写着刻入灵魂的教义,白秋夜简单辨别了一下,发现这位太阳祭司的一生几乎全部奉献给了神明。
若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对这个时代太过腐败,连白秋夜都得称赞一声信仰忠诚。
只是她的光辉生平在死后就停止了记录,从神代到现代的寄生时期断断续续地遗落在里面,代表着本人神志不清,无法留存记忆,一直到被小索莉丝容纳灵魂才难得清醒一些。
而这一番短暂的清醒,带来了一次极大的灾难。
其他的记录信息大多都是神殿里的事无巨细,无非就是侍奉神明、聆听神谕或是以神之名出讨伐。
“……以永恒烈阳之名,与虚月的异教徒厮杀,损失一半教会军后成功将其驱逐。”
白秋夜目光一顿,皱起秀眉仔细解读起来:
“烈阳历32年,随大祭司出征南方森林,在森林深处观察到一游荡女子,对方似乎处于梦游状态无法对话,在以神力攻击后,女子身后出现了月相,大祭司认为其是静谧夜晚的异教徒,率领教会军与其厮杀。
战争开始后第一秒,先锋军全灭,地面只剩下一片漆黑地带,内部不可视物,除了以神力照明外别无他法。
进入内部的第一天,护卫军死伤惨重,漆黑地带内部随时都会出现猛兽虚体。毛白略长、獠牙尖利,四足纤细但肌肉明显、尾长轻盈且末端虚幻、额前包括肩部似乎有暗金色纹路,尝试捕猎,但它死亡后便迅速融入黑雾,无法获得尸体。
进入内部的第二天,教会军严重迷失方向,不得不原地扎营,普通火炬效果甚微,以持续不断地神力燃烧篝火用于标记位置。
进入内部的第三天,教会军内出现‘昏睡症’,表现为一睡不醒,接着在睡梦中失去生息,尝试了一切方法都没有成功。大祭司用神迹标记了异教徒的位置,并鼓舞了士气,军队开始向异教徒进军。
进入内部的第四天,成功找到漆黑地带的异教徒,大祭司尝试与其交流,却无功而返,对方始终紧闭双眼,对神迹也毫无反应。
离开漆黑地带的第二天,漆黑地带消失了,派遣骑兵搜索后,消息回报为‘没有人影’,大祭司向外宣布异教徒已被驱逐,当晚举行了祭神典仪。
烈阳光芒永恒。”
祭司索莉丝的灵魂愈加淡薄,白秋夜目光凝重,看着她消失在神座前。
“神志不清无法交流的异教徒”恐怕说的就是白秋夜,漆黑地带的正式名称为“虚月领”,是最高阶的场地神术之一,特点就是无穷无尽的月狼虚体,族中能够施展的人不足两位数。
身上没有四道封印同样可以,但她并没有无神游荡的记忆,之后恐怕要向虚灵月祈祷求证,神女不仅是最受眷顾的女儿,还是神明短暂容纳意志的容器。她在沉睡过程中躯体由神明保管,没有那部分记忆十分正常,只要后续向神明要回来就行了。
转瞬思绪,白秋夜抬步在神座附近搜寻起来——她在祈祷时短暂感受到了一点共鸣。
一番走动后,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半坍塌的石雕架子中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圆型玉石,长宽均约三十厘米,厚度约一厘米。它被封存在一枚石盒里,外部镶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宝石,顺着宝石的位置还有代表永恒烈阳的纹路雕刻。
“这是?”熙霆走近了问道。
“月狼族特有的小型史碑,内部灌注了符文仪式,正确排列就能提取出保存在内的影像信息,一般用于记录外交或者重大事件。”白秋夜随口解释道,手指点在玉石表面画出了一道两笔符文,紧接着玉石内部凝固的符文便全部飘起吗,组成了一行文字。
“什么意思?”熙霆又问。
这次白秋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沉默了数秒,忽然将符文全部摁了回去,看着恢复原状的玉石,她扭头对熙霆说道:“我要去见一见盒子里的人。他也需要知道这件事。”
“小姐,那个叫通讯器。”
“那我要去见通讯器里的人。”
“……”
……
“咳咳……”夏遥旭从一块焦黑的石板下挪出上半身,宋柳城从不远处艰难地挪过来,切断一根钢筋,用它翘起一点石板,把他从下面拉了出来。
“没事吧?”宋柳城把仅剩的半瓶水递了过去,却被夏遥旭推走了。
他摇摇头,不住地咳嗽,目光反而投向祭祀索莉丝消失的地方:那轮太阳还在,只是当祭祀死去,它便也沉寂下来,不再迸发弧焰与束状阳光。
“结束了。”他感受着精神上的奇妙链接逐渐远去,视野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有淡红色的指引。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夏遥旭先去捡了被爆炸击飞的长刀,在衣服上蹭了蹭灰尘后,他才将长刀入鞘,手一松,长刀没入空气。
“我们可以……咳咳!咳……走了。”
宋柳城看着他马上就要咳死过去的样子,忍不住又把水往前递了递:“你真的没事吧?”
夏遥旭没回应他,只是忍着全身的疼痛,慢慢跪坐在地。
很熟悉的感觉,看来费奥多尔没能根治他身上的不知名疾病。
他感受着自己胸膛狠狠跳动的心脏,疼痛与心跳仿佛争抢着淹没他的听觉。夏遥旭竖起手掌让宋柳城别过来,自己一次次做着深呼吸,并将精神凝聚在心跳声上。
扑通——扑通——
久远的记忆随着疼痛一起上涌,回溯般在脑内播放着幼时在设施内的恐怖经历,耳边宋柳城的声音渐渐模糊,他开始听到仪器运转的声音。
这不是好兆头。夏遥旭皱着眉眼前漆黑:腹部发凉,然后它试图蔓延到全身。
抬眼,是黯淡了不少的地底太阳:他明明在太阳旁边,却觉得冷。
扑通——扑通——
他轻轻敲打太阳穴,心跳带着他继续向前回溯,他看到了雪中的小木屋、虚掩着的房门、雪原中睡着的女人、餐桌上的第三只碗……
夏遥旭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尚未脱离正常人的范畴,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在院子里踩着雪,快乐地摔进隆起的小雪丘里……
通红的手冻得没有知觉,他双手捂嘴,哈出暖和的气温暖手指……太阳落山前,他挖到一个在雪地里睡觉的女人。
他意识到这是类似走马灯的东西,可想起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印象。
直觉先一步给了他答案:雪里睡觉的女人就是那个白发的漂亮女性。
扑通——扑通——
一股暖流从心脏流入腹部,像是试探,紧接着,更多暖流进入身体各处,暖流往喉咙窜去,他试图用手接住它,却没能留住。很快疼痛缓缓消退下去,夏遥旭眼前也不再是凌乱的幻觉。
“喂!”
宋柳城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夏遥旭双眼终于聚焦,看到的却是一片橙红的天空。
胸口传来湿润感,他低头看去,只见黑色的血液铺了一片,还不仅仅覆了一层,好在最上面一层是正常的血红,宋柳城托着他的脑袋,正欲将水凑到他的嘴边。
“……我自己来。”夏遥旭抬手想接,却发现自己手心指缝也全是黑血。
水瓶边缘不容置疑地抵在了他嘴边——夏遥旭略感尴尬,看了一眼宋柳城,嘴唇轻启小口小口喝着。
喝了一口血腥味,夏遥旭坐起来,推了推宋柳城让他离自己远点:“没事了。”
留意到他的眼神,他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回去就找医生检查。”
“行,那我们撤离吧。”宋柳城见他不愿意解释,也识趣地不去追问了,但嘴上还是阴阳怪气他“身娇体弱”。
其实就算夏遥旭想解释也没得解释,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或者说,他有猜测,却并不能笃定,在见过某个神秘的老板之后,他打算抽空再去找一趟费奥多尔,最后才去寻找白发女人。
两人互相搀着走出了列车站,乍一看更加狼狈的居然是宋柳城。
他的一条小腿被灼伤,靠夏遥旭当拐杖才得以行动,而夏遥旭身上小伤更多,一些烧伤和擦伤,肋骨被那根权杖打断了两根,手臂也有痛感,只是相比肋骨并不强烈,勉强也能撑着走路。
夏遥旭一边听宋柳城吐槽祭祀近身用权杖使棍法打架,一边做简单的回应,脑子里其实在放空,什么都没想——工作结束了,这是他最常用的休息方式。
似乎察觉到这人不在听,宋柳城说了十分钟就闭嘴了。
他们一路找到了车子,再由夏遥旭辅助宋柳城开车回了异常区入口,这里已经有不少人聚集,甚至拿着终端录像,看来世界已经想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宋柳城呼啦用外套蒙住他的头脸,单手挂在他肩膀上,手肘略微带力压着他的后脖子,领着他钻进了一辆特装车的车厢。
黑暗中夏遥旭感知到宋柳城脱离了他,自己则被一双手扶着躺下,臂上一凉一痛,夏遥旭闻到了这人消毒水的味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挥开手臂,应激般想要抬手掀掉外套,反应过来这是医务人员时就听宋柳城在旁边说道:“医疗人员,别担心,这是在去见老板的路上,睡一会吧。”
沉默了几秒,他像是作好了准备般慢慢躺了回去,长刀出现在另一只手中,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疲惫翻涌起来,他在外套下开口说:“不要拿走刀。”
有人应声,夏遥旭便随他们摆布去了。
……
缓慢地撑开眼皮,睡意未消的双眼眨了数次,好容易才适应了小夜灯的光芒,夏遥旭胸膛鼓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次性吐出时终于清醒了些,俨然是饱睡了一顿。
一丝怪异感从他还未完全运转的大脑中冒出,他思考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美美睡了一觉?怎么可能!
他的噩梦频率远超常人,如果不算昏迷,他几乎没睡过几次好觉,后来又是一身病痛,更是睡不着觉,现在一觉好眠反而让他觉得极其别扭,有种不知所措的怪异感。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长刀现在搁在床头柜上,小夜灯的暖光开的很暗,照出刀鞘上细碎的划痕。
他明明说过不要将长刀拿走。夏遥旭叹气,将长刀拿回手中。
床铺也软的不对劲,这个小房间处处透着高档的味道,衣柜的缝隙中挂着不少衣物,可见这里不是高档酒店,应当是个人住宅。
夏遥旭下了床,把虚掩着的门打开——
“嗨,你醒啦?”一张有着薄淡黑眼圈的俊脸从办公桌上抬起,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过分宽敞的办公室内只坐着三个人,除了办公桌后的男人,还有一位端着茶杯的白发女人。
省事了。他略有艰难地将目光挪开,心里的优先级没变化。
“伏虺。”夏遥旭拽了拽身上的睡袍,看黑眼圈的眼神比看白发女人时凉了不少。
([黑日之城]企划 城外)
————————
看着眼前封闭的城门,想到最后传来的指令和眼前算不上乐观的现状,作为一个从出生起就没做过饭的缄默之语,帕杰德·默·德文克劳深深地叹了口气。
…………
“按这本据说在人类家庭中广为流传的美食奇迹之书肯定能做出来!”同寮递上了不知道从拿搜罗来的略显破旧的食谱。
肥尾羊肉,胡萝卜,和现在仅有盐,能做什么?
帕杰德一边思考一边接过食谱,翻了几页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清炖肥尾羊肉汤】
主食:肥肉羊肉
配菜:胡萝卜、土豆、洋葱……
剩下的只需要一口锅和水还有适量调味即可!
虽然一开始怀疑同僚的话,不过现在帕杰德有些相信了。
……
将肥美的羊肉切成小块倒入锅中,再倒入适量清水,放入被切成片状的胡萝卜,撒上一些盐……
完成!
……
接下来……
“火要多大?”帕杰德问边上的同寮,同寮一愣,低头看了下“美食奇迹之书”
“额……”
“怎么了?”
“火候那部分前面有些看不清了”同寮回答,“后面那部分倒是有写,‘小火慢炖4小时’。”
“那就用小火,如果不够就再煮一会儿。”
于是被称为“清炖肥尾羊肉汤”的菜品的火候就这样定下来了。
至于最后的成品,要等4个小时,也许更久的时间才能见到吧。
现在只能祈祷有个善良的会些厨艺的人能够发现这锅可怜的汤吧。
作者:白梓
评论要求:随意
备注1:这篇故事是本期另一个作业世界观的延伸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81387/
备注2:大唐蒸汽朋克世界观……
“你听说过杀人诗吗?”
“杀人的剑多的是,杀人的诗,倒是闻所未闻。”
“但这片大漠就是有这样的传说,一个佩剑的侠客,骑着摩托,常常循着铁路周游,对付那些劫路的驼匪,有时也会深入沙漠,追杀那些躲在世外绿洲的亡命凶徒。”
“他用什么杀人?”
“用剑。”
“那能称得上是杀人诗吗?”
“他的诗不杀人,但他写的诗太好,又喜欢把自己的杀的人写进诗里,许多蹉跎一生的武夫,都想死在他的剑下,活在他的诗里。”
“那他应该很有名。”
“但你不认识他。”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认识他,一定知道他喜欢巴蜀的剑南春。”
“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
刀客握住酒杯,尝了尝剑客带来的酒。
“好酒。”
“这种酒有一种好处。”
“什么好处?”
“好喝。”
刀客握紧了刀把,想要给桌子对面的黑衣剑客来一刀。剑客似乎没感受到来自刀客的杀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
“杀人诗杀人前总是会喝剑南春。”
“为什么?”
“因为好喝。”
泥屋之外,狂沙掠空,遮天蔽日,而泥屋之内,昏暗异常。刀客寻思,如果黑衣剑客的宝剑出鞘,一定能照亮这里,想到这,一个问题产生了。
“杀人诗喜欢和别人讲自己的故事?”
“不喜欢。”黑衣剑客小酌一杯,继续道:“但他总想给别人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认错的机会。”
“被杀的人要认什么错?”
“杀人诗揭了一张悬赏。碎叶城,流人村,张家二十三条人命。”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还没久到所有人都忘掉。”
“是啊。”刀客浅笑一声,说道:“至少犯错的人,永远也忘不掉。”
“欠下的命,还是要还的。”
“我知道。”
沉默。
异常持久的沉默。
刀客盯着剑客,想看清他的剑。但剑客的剑却不动,只有酒杯在动。
“还不动手吗?”刀客沉声问道。
“动什么手?”剑客将视线从酒杯移开,迷茫道:“我又不是杀人诗。”
刀客拔刀了,寒光映人。但刀只拔了一半,剑客便退到了门口。
“你到底是谁?”刀客眼光凶狠地问,语气里却没什么杀意。
黑衣剑客扶着门把,冷静地说道:“我叫汪伦,杀人诗叫李白,我只是比较喜欢杀人诗这个人,所以来体验一下偶像的生活。”
“你……”
“别生气,如果遇到李白,帮我和他问好。”
说罢,汪伦就开门准备离开了,狂沙灌入了这个小小的泥屋,酒桌登时蒙上了黄尘。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走到一半的汪伦在门外探出头,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
“你说的杀人诗,他的剑快吗?”
“很快。”那张脸笑着说:“非常快。”
汪伦终于走了,刀客站在原地,想着事情。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从沙暴中出现,走入了泥屋。来者身着黑衣,腰佩长剑,懒散的目光扫过了刀客,张嘴打算说些什么。
“我错了。”刀客抢先说到:“但是有些债,也不是一句错了就能还清。”
“让我试试你的剑吧。”
刀客握住了刀柄,肌肉紧绷。而剑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握住了剑柄。
一瞬之间,寒光迸裂。
剑客转身离开,关上了门,但看见漫天黄沙,又叹了口气,回到了屋内,独自一人坐在酒桌前。桌上已有一瓶开封的酒,剑客也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好酒。”李白感叹道。
作者:白梓
评论要求:随意
备注:应聘公司的测试题,刚好(强行)贴合LP选题……
“广州府,南越蛮番之所,自先秦、新朝历代流人的迁徙,已得教化,但毕竟和长安相隔千里,始终难蒙天恩。”
“这种地方,只是出些豪强士绅、乱寇贼头也不奇怪,但那山月阁……学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少年低头,骏马嘶鸣,老者闭目。过了许久,老者终于说话了。
“还记得袁天罡从山月阁带回的《天文学基础》吗?”
“学生记得,只是听说天师将那书上呈陛下数日后,就被投入大牢……这是能说的吗?”
“你要记得自己是谁的学生,只要是为国为民之事,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学生明白!学生虽不明书中记载,但能让天师落到如此下场……想必是大不敬之事。”
“受陛下蒙恩,我看过那本《天文学基础》……上面记载的无非是些连傻子都能看懂的天文之理。”
“天文之理、国运之学,会如此简单吗?”
“哼,当然简单,因为那书不会像太史台那群牛鼻子那样喜欢故弄玄虚,天上星数流转之势,只要五页就讲清了,虽然那什么牛顿力还是不太懂,但也能大概明白。”老者咧嘴一笑,说道:“你见过李淳风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吗?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张嘴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单是天文之理,那袁天师又为什么……”
“因为那书里也只有天文之理了。《天文学基础》通篇只讲星相本源、星势流转,太史局验算了三个月,也确认书中知识可信无疑。”
老者抚须道:“此书的作者,对星辰日月的认识已非凡人,李淳风那小子,甚至说出了『可比周易』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但这样的奇书里,却没讲一点『天命』,就好像国玺上刻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只是一个笑话。”
“先生,这可是大不敬……”
“有什么大不敬的?在圣上面前我也这样说,他也没拿我怎么样。”
“我不好说,袁天师不就坐大牢了吗?”
“年轻人就是要多去牢里历练历练才能成才,想我四十六岁那年……”
“我能和您一样吗?”
“你多坐坐就懂了。”老者笑道:“对了,我来考考你,你觉得我这次受陛下之命来广州府五羊城,是为了什么?”
“都督府已经过去了,就算您带了鱼符,也不会在五羊城内召集兵马,应该不是为了剿灭山月阁而来……”
“那也未必。按袁天师所言,山月阁主会根据客人的愿望推荐书籍。”
魏征从袖中拿出鱼符轻柔慢抚,若有所思。
“就看山月阁,会给我一本什么样的书了。”
“这些要全部运回去吗?”
少年望着眼前堆成山的书籍,甩甩脑袋,好像在判断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而山月阁主,那位脚上穿着跣子的不修边幅的年轻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您老要的书,小店实在没有……”
“要大唐千世万世流传下去确实强人所难,没有便算了。但这些书……”魏征抚过着眼前一本本精装书,瞪着眼说道:“《史记》、《汉书》、《三国志》、《魏书》……这些史书国库亦有收藏,但《宋史》、《法国大革命史》、《现代世界的诞生》、《明史》、《剑桥中国史》、《罗马帝国衰亡史》……又是什么?”
“还有……”魏征拿起《新唐书》,直视着山月阁主,颤声道:“这又是什么?”
山月阁主眼神躲躲闪闪,咽着口水说道:“懂的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好多说,这事牵扯太多,懂的都懂……”
魏征瞪了山月阁主一眼,不再多话,翻开《新唐书》一目十行地读了过去。他抓着书的手愈发用力,冒出青筋,就这样坐在山月阁前,一遍遍地看书,读完了《新唐书》便是《五代史》 ,一本读完便是下一本,任凭学生如何劝告也不肯离去。学生与山月阁主只能撑着伞,轮流照顾魏征的起居,不敢怠慢。
他不时会停下,但依旧一言不发。
而这位老者读了十天十夜,最后,他长叹一声,嘶哑道:“就算这些史书记载的都是真的……知道了又如何?躲过了一次,还会有下次,千世万世不变?不变的也只有循环,兴亡盛衰,众生流离……”
“所以说懂的都懂,事实就是我也不懂……但历史不是圆也不是直线,而是无限地近似于一串圆圈、近似于螺旋式的曲线。总该……是有为此拼搏的动力的。”
“再者,人虽渺小,再是伟大的人,在数以千千万万兆的历史里不过几十页、几百页、几千页的字。但再渺小也不是豪无意义的……”
山月阁主不知魏征有没有听见,只是见他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只能与学生一起将他抬到客栈床上休息。
山月阁主总算是可以休息了,但每次闭上眼睛总是有些害怕,干脆筹谋着跑路。这么多产业和心血说不要也怪可惜的,虽然之前想着“人生在世,命运无常,想要安稳一生也未必如愿,干脆玩一把”,但真的惹来朝廷还是有些害怕。更别说如果魏征劳累过度仙逝了,那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山月阁主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自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就这样,山月阁主收拾细软到了天亮。
天刚蒙蒙亮,一个人影就站在了门前,白色的纸窗透着对方的影子。
“你是来杀我的吗?”山月阁主沉声道。
只见房门推开,一丝晨光于暗影间透过,书童朗声道:“阁主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你来干嘛?”
“阁主,魏公带着你卖的一库书,连夜走了。他还留言……”
“说什么?”
“受教。”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书童脑袋空空不知所谓,阁主虽知晓经过但对日后之事也无谋断,最后只能一起去吃早餐。
纳达霖齐出了件怪事。
先是一个圣殿的助祭自杀了,据说中了邪祟,以为自己是黄金城的住人,而世界就要在天罚中毁灭,发了几天疯,见无人信他,还把他关起来做驱魔的准备,竟在卧室里自己吊死了。他的位阶,说高算不上高,说低却又不是学徒或侍从。负责他的从事要怎么追责,尚未裁定,但纳达霖齐西片的祭司和僧侣,这周都在为这事善后。确保所有个人物品都销毁之后,又在他住过的房间铺上粗盐和沥青,放了把火,焚烧干净,如此邪灵没了可眷恋的地方,就不会徘徊。圣殿的仪式告一段落,琉璃宫的抄写员,名叫艾伽尔-阿莎斐,带着祈福的册子从琉璃宫来,献到神前,求神灵不要为此在王家降灾祸。
艾伽尔-阿莎斐是个身高中等、肤色苍白的年轻女性,头发乌黑浓密,垂在肩上,浑身穿镶边的黑色宫装,上半张脸用纱罩着,显得严肃庄重。这次与她相伴的还有个陌生的少女,畏畏缩缩,跟在后面。艾伽尔向接待的祭司学徒说,她是新来的宫女莎萨,乃北方行省莱施生人。
一行人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深入圣殿,一路上经过的围墙,最矮的也有两人高,确保圣殿的运行不受任何外人窥探。低级神官都住在后殿的宿舍,每栋楼配一个泥砖砌的神龛,涂成深蓝色,象日落地的夜神伽沙达。学徒告诉她们,行祭仪的场所,就在此处。莎萨刚要上前,艾伽尔制止她,说这次见习就好。
她从随身行李拿出信桶,这次抄的是《黑真珠书》关于亡灵的一篇,用靛蓝色的芦苇叶纸和银墨水,搭配三、四种《白檀书》规定的香料,一齐投神龛深处。火苗摇曳,不一会,卷轴和香料都化成了灰,烟和着晚风,卷着言语飞上天去。如今仍是暑季,伽沙达幽蓝的眼瞳,尚浮在天边。
一切符文,不论祈福或诅咒,大抵都要籍向神灵祈愿,才能发挥效用。艾伽尔·阿莎斐跪在垫子上拜了三回,口念十二位沙塔尔沙什,还有当今国君拜立温-阿巴拉特的虔信事迹,跟着一串古话,莱施的莎萨没听过乌梅利亚语。仪式结束的时候,她凑上来问,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抄写员回答,为王家求好运而已。
米赫德-哈达施特的公主阿斯苔蒂戴上珍珠和碧玺的宝冠已经三年,还没有儿女,最高祭司的代理人在去年丰饶节的占卜上说,这是对她信仰不诚的惩处。哈达施特学派的神官对此嗤之以鼻(尽管面上并未表现得太出格),但琉璃宫总该做些回应——抄写员于是添了桩替女王写经的工作。阿斯苔蒂-胡黛莎本该亲自行奉献的义务,内战之后,这个王都里哈达施特的深红色旗帜,已经和王家的蓝色旗帜、圣殿的黑帜平齐!
抄写员晃晃脑袋,她不该在圣殿里想这些东西,有被神官听到的风险。回到偏门的时候,她把集好的香灰交给莎萨,叫她先乘王宫的车子回去,她自己还有事要在城里办。
沿着圣殿高耸的蓝色院墙,走八九分钟,人声和器乐:唢呐、号角和手鼓的声音,就算在巷子深处,隔很远都能听见:这一天也是哈达施特总督,据说是阿斯苔蒂-胡黛莎的亲兄弟阿扎提姆首次上京的日子。人群簇拥在哈达施特道的两旁,争相一睹南国朝见的行列。市集才是她的去处,艾伽尔试图绕过人群,却发现无处可去,或老或少的市民,仍在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大象有什么好看的……!”她发现自己已被卷入人流的中央,被迫顺着周围人的步伐,往路边涌去。“那可是大象欸!”有人说。“劳烦让一——“
“你们,让一下!”操着浓重南国口音的哈达施特士兵,从后方快步跑来。倒霉的女官只感到肩膀猛地受人一推,身体顿时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周围的人连忙把她拉起来,叫她不要挡路,因为阿扎提姆本人的车架,马上就要经过了。
艾伽尔沮丧地、和人群里的成百上千颗脑袋一起,仰头望着那顶红丝绸、黄金、蓝宝石和珍珠装饰的象轿。哈达施特总督阿扎提姆,摊上了个出身高贵、又会巫术的母亲,年纪轻轻成了整个热海上最强大的舰队的司令,舒舒服服地坐在驼鸟毛扇子和冰饮料中间,和旁边的秘书说着话,对下面吵吵嚷嚷的纳达霖齐人,看都不看一眼;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和他们早些来那些的乡亲,一副德行。
“姑娘,”一旁的路人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提醒她,“你的裙子破了。”
这一天是黄金帝国覆灭之后的第2371年,纳达霖齐暑季的第五个月份的第十五天,满月,伽沙达的瞳仁落在黄道下。艾伽尔-阿莎斐来到神殿出公务,报酬是三个奈拉迪,摔倒弄破了裙子,找裁缝补衣服的费用是两个奈拉迪和一个迪姆。找的迪姆,引的是苏拉米什-阿沙南的星徽,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他,但苏拉米什在位时的铸币分量都很差。原本去集市的打算,也取消了。因此,算上准备写本的时间,她一周的回报,是(不到)半个迪姆,只够在琉璃宫山下的流动摊位上吃三顿饭。
“没关系的,”莎萨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些能安慰人的好话,“至少……你看到了大象……还有那个,胡黛莎的弟弟。”
“阿扎提姆是哥哥。”艾伽尔抱着头,伏在桌上,到这个季节,晚上已经有几分凉意,女官宿舍院子里的石桌,表面是冰冷的,“而且,大象也好,哈达施特的随便什么东西也好,都有什么意思?”
“啊……”莎萨说,“可那是大象欸!”
从琉璃宫正殿,四重大理石廊柱中间,隔着三阶错落的庭院、喷泉和人工池,可以望见山下的王都:民居的灯光,层叠着延至天际,远方的纳达霖齐高原隐约透出黛色的轮廓,明净的莹白满月挂在天顶,殿中,扬琴、竖琴和长笛演奏的雅乐,已持续多时了。
“我的哥哥还没上山?”这片土地的女王,阿斯苔蒂-胡黛莎问座下的宫人,她等得太久,焚香都换了一炉。
“他已经来了。”繁星王庭的国君兼她的丈夫,拜立温-阿巴拉特放下星表,望着南天,“但我不可能让他比宰相先上殿。”
“让阿扎提姆进来。”阿斯苔蒂绕过国王,直接对宫司说,后者见拜立温没有抗议的意思,连声称是。
胡黛莎终于眉开眼笑,“啪”地放下手里的饮料,起身就走。她站起来的时候,比年轻的国王还要高一些。拜立温没有马上跟去,他仍面朝着南天的方向,不发一言。宫司忍不住问上前,“陛下又看到了什么?宾客都在等候您的驾临。”
“《青金书》从没说过这个季节就能看到小苏拉米什……”他意识到了什么,眨眨眼睛,“抱歉——我这就过来。”
黯淡的云层慢慢推向帕维纳的天际线,沉入城中消失不见。置于城外,护城河只有东西两个方向,向东是乌鸦环伺、战旗猎猎的营地。然后是延伸向城内的大桥,大桥另一侧是麦田和稀落的民宅。暗流汇聚于此,风充满着骚动。流火余晖和狼衔于口中的笛声的残响被风裹挟,落入卢塔河的银波之中。
三方已扎营完毕,空气中仍残留有几分躁动和警惕。
忽略这份暗流,帕维纳的郊外算得上是一副“软绵而富足”的模样。淤积土形成的干地上种植了麦草,这些金色的麦穗随风微动,露出沿西北方的道路而去的人影,看衣着打扮,有自己人,自然也有猎手议会和死墓军的成员。
风大,一次次地压低稻田形成了金色的波荡,自然声的烘托将这座把云谲波诡拒之城外的神秘之地勾勒得更加妖异。各个阵营似乎都默认了成员的独立探索,看得出他们也没有掌握什么确切城内的动态,只能从城外的蛛丝马迹下手。
探索还是要趁早而为之。
被众人发现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只有少数人知晓的讯息才能算得上情报,火行骑士卡梅兹·嘉尔内特收回目光。用腿侧撞了下蹲在地上、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火行骑士哈鲁·卡特,说道。
“你在干嘛呢,刚才收拾帐篷的时候你就蹲在这里忙乎,我都收拾好了,你怎么还蹲在这里。”
“干嘛踢我!要你管,烦死了……我正忙着干重活呢……你看,我在叠你的衣服。”哈鲁强调了“你”这个字眼,表现出她的无私奉献,但拖声拖调的声音只给人一种敷衍之感。
像是被卡梅兹怀疑的眼神刺痛内心,她哀怨地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一点点将自己挪动直到面向对方,红色的斗篷拖拽在地上,慢悠悠的扯动,划出一个弧线。
她稍微直起上半身,将搭在腿上皱巴巴的衣服随手揉了一下,给他过目,“你看,这不叠着呢。”
实际上是随便拿了件衣服当垫子吧。
伴随着她支起身体的动作,斗篷下粉色发间露出的尖尖的耳朵,加之手腕上的炼银手环,这都无不象征着她是一位火行骑士中少见的异族。
“用脸叠衣服?难怪能叠几个小哦?”卡梅兹挖苦了她一句,他们两人的衣服都是他收拾的,而方才,他找遍了两人的行李都找不到这件丢失的衬衣……“你不想干就别干了,我还说有件衣服怎么找不到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爱你爱你谢谢你,交给你了,卡梅兹大人~”
卡梅兹话音未落,刚才还无精打采的血族立刻神采飞扬地蹦了起来,语速轻快的对他毫无诚意的道谢。
然后随手将衣服往地上一丢。
“喂!你!”
“欸~打住,别说我了,听腻了。”哈鲁懒洋洋的回应,她用鞋子勾着地上的衣服,把衣服挂在鞋尖,绷直小腿挑着衣服往上一甩。
“锵锵——三秒原则,还干净着呢。”她一边胡扯,一边把衣服往卡梅兹身上一拍,“不客气。现在我要出去逛逛了,亲爱的再见,拜拜。”
很可惜,哈鲁并没有逃跑成功,她的兜帽被拽住,脖子上的拉扯感硬生生止住她的脚步,“你跑什么,什么都没做你还敢跑,等我一会一起走。”
“好呢,都怪你太磨蹭。”粉发血族毫无悔意的把锅丢在他头上,“每次出门都要我等你。”
卡梅兹看了她一眼,看的她有点心虚,不过幸好他没说什么,只是两下折好了哈鲁叠了三个小时的衣服,将衣服放回帐篷里。
看着很快出来卡梅兹,哈鲁蹦蹦跳跳的和他并排走到一起,把他胳膊一勾,像猫一样用力蹭他一下,“我饿了,你看周围有民宅,买点粮食也可以的吧。我要吃黄油面包和草莓派啦。入城的那个路边是不是有个啤酒厂,我要买,我要用面包配啤酒。”
“你吃什么,你不是吸血鬼吗?”
“血族!”哈鲁大声纠正,“我们也是可以品尝美食的好吧!而且我自己有钱,我用自己的钱买。”
“对你来说吃东西也就是尝个味道,你买粮食就是在浪费食物。”卡梅兹指责道,“这时候你知道付钱了,你每次喝我的血还没付钱给我呢。”
“哎呀……这么计较干什么啦,你我之间就讲究一个人情,人情债。”哈鲁将卡梅兹的胳膊往她那里扯了扯,“我吃你的血,你就当我亲你,我们血族是这样的。亲你要付钱吗,你应该给我付钱,因为我很可爱。”
二人一边斗嘴一边沿着道路朝着西边前进,倾斜的道路呈现出一种闷闷的土色,稻谷垂低,阴影碎碎。过路时偶尔可见死墓军和猎手议会的成员聚集,听说勇火教团附近有个可疑的宝箱,但是显然啤酒厂的吸引力对哈鲁的吸引力更大。
路过时,他们会向勇火的二人投以审视又不亲近的目光,卡梅兹和哈鲁也没有和他们接触的打算,纵使聚集于此地的狼人、血族、人类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但共同的目的并不意味着彼此之间需要付出宽容和谅解。因此,在毫无妥协的矜持和坚决的距离划分之下,探索通常是由小规模的同族结伴进行。
异族的同盟在哪里都算异类,但哈鲁对死墓军的血族也无归属感。她好像不太想面对那些同族,在他们路过的时候,她都会扯向头顶的斗篷帽檐的边缘,将身份掩盖在鲜红色的斗篷之下。
卡梅兹比她要放松许多,他并不反感异族,到不如说,他不反感和任何人形生物发生冲突,索性三方阵型在此时都想保持和平的现状,因此并无争端发生。
抛开这些陌生的异族,这里的景色让卡梅兹想起家乡,珀希尔的小镇上的麦田也是沿旧河床的三角洲植种,依赖冶炼金属的小镇对水流的需要不亚于以农耕为主的地域。驱于水力的锤,风箱和压模机,锻打声在水流中清晰可见,然后水又被撒向麦田,麦子长了起来,生长,成熟,他喜欢风吹过麦地的味道。
死墓军的血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内,卡梅兹对着难得沉默的哈鲁发问,“唔,和你以前一样的白色衣服,是猩红之弦的吸血鬼呢。他们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到时候入城了后你怎么打算,要是面对你们猩红之弦家主,你的身份非常尴尬吧,毕竟和可能发生的站队不同……你在哪里都是百分百的叛徒吧。”
“嗯?家主?站队?叛徒?”
“就是说关于血色序幕有可能叛离阴影王朝的这件事你怎么看?你也是猩红之弦的吸血鬼吧。”
“哈?”哈鲁看着卡梅兹,一幅你再说什么的样子。
卡梅兹也看着哈鲁,对她的疑惑表达了疑惑:“你刚才隐藏身份不是为了这个吗?”
“没有啊,这个是随心情。”哈鲁说道,“等等等,那个叛离,站队又是个什么事,是谁说的,信使?队长?教首?路过的血族?我错过了什么?”
“……真是服了你了,整顿纪律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听吗。”
“欸,我有听关键词啦,比如:结束,解散。”
只听了最后一句话吧!卡梅兹心想。
“还说了什么来着,我回忆一下……”,哈鲁停下脚步闭上眼睛,然后用手拍在自己的耳边,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座城叫帕维纳。”
“嗯,然后呢。”
“然后我们要进城。”哈鲁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卡梅兹。
“你在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上也上点心吧。”卡梅兹说道,“你想,既然城池一直受吸血鬼统治,他们直接交出第七恩典的情报,响应阴影王朝的号召就行了。就不会出现三方联手的情况。”
“既然吸血鬼方会派遣死墓军来到这里,就证明他们肯定是搞不清楚城内的状况的。连自己人都不知道情报,那么不是叛乱就是自顾不暇。这么多逃难的人,如果是紧急情况,在此之前总会信使之类的才对……总之城里的情况一定不简单,可能非常危险。”
“啊……”
“怎么?”
“你一幅很聪明的样子让人觉得很震惊欸……你不是那种隐藏杀人魔……狂战士属性吗,用大剑的家伙不应该有很高的智力吧。”这句话在勇火教团想必会得罪不少人,谨言慎行吧吸血鬼!
“喂!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在头疼!”
“哎呀哎呀,你这么爱我——”哈鲁调侃道,卡梅兹脸颊有点泛红,被她瞧见了。
“不过,这种事情擅自分析很没用欸,毕竟你看,我们都是小啰喽级别的吧,老大指哪里打哪里,没得选哦。”她无所谓的扇扇手,坠着蕾丝的袖子从她手腕上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银环,“一般按理来说,我们这种角色都是噼里啪啦稀里糊涂的遇到一些搞不清楚的事情,然后,突然调查就结束了,出结果了。”
“最后高层说:哦哦原来如此这就是第七恩典,我们收下啦!然后我们就收工回家,该喂兔子的喂兔子,该回老家结婚的回老家结婚。”
“秘密这种东西是什么队长家主首领大人知道才有用的东西啦,我们又改变不了什么。”
“哼哼,不过说到第七恩典,到时候一定很混乱呢。”哈鲁本想说到时候干脆就找个机会逃跑了算了,但是她看了眼卡梅兹,她的嘴角一弯,“搞不好有机会哦。第七圣典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是实物?还是什么……要是是实物的话,就很好抢到手了吧,或者可以吃下去。变成自己的力量什么的……”
说到第七恩典,卡梅兹也有了几分兴趣和好奇,不过比起那个虚无缥缈的恩典,他对哈鲁的选择更加好奇:“欸——还真有野心,先不说会不会被你的家主独吞掉了,如果变得更强大你要做什么呢?”
“血族可都是这样的!到时候啊,我可要先——”哈鲁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过来,忽然很小声的说,“先把勇火教团的老大吃了吧。”
“噗——”卡梅兹捂住嘴。
“你笑什么啊!然后我要回到血族。”看着肩膀抖动的卡梅兹,已经开始畅想做掉所有人的哈鲁不满的对他说道。
“哈哈哈哈……然后你要把血族老大也吃了?”
“问那么多干嘛!你能不能小点声啊!”
“噗哈哈哈哈,我这不……想听听你的成神感想嘛,”卡梅兹笑个不停,“那你究竟还打算吃了谁?你不说我就给老大打小报告哦。”
“喂你好幼稚!”哈鲁心道果然家贼难防,“当然是把卡特家那些小贵族们挨个宰了……之后再去把那群无聊的哑巴……”
“也吃了。”卡梅兹补充道。
“反正他们除了当储备粮也没有别的用啦。”哈鲁说道。
“那我也想好了到时候要怎样了。”
“诶,你要和我抢嘛。还是说你会帮我拿到?唔,话说那时候,你要是拿到圣典可以给我吗,拜托了……”
“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你拿它又没用吧!你这种战斗狂,世界第一才是无聊的开始喔?”
“也不见得是那种力量吧,说不定是那种,丰饶,繁殖,让任何生物无限生长的能力,比如无限多的兔子……”
哈鲁沉默了一下,心想第一句听起来还蛮恐怖的,但是第二句让她很想吐槽说你就拿来干这个!
“听起来好棒……毛茸茸的海洋……”
“……我在血族的城堡可以养超多兔子喔,你要变成血族替我效劳吗?”
“……”
“免费的,而且还有别的家族的也可以抢过来改成兔子牧场喔。”
“……”卡梅兹沉默了一分钟,“我们火行者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受到这种级别的诱惑的。”
但是你犹豫了吧!哈鲁在心里吐槽道,还是不能让你拿到圣典了。不然兔子就会成为科利恩的第四种族了。
“你在看萨维纳城?有什么问题吗?”卡梅兹问到。当二人到达波波利斯啤酒厂和入城大桥的分叉口时,哈鲁又突然改变主意要去大桥上看看。
她没有说理由,只是推着卡梅兹让他去赶紧买吃的东西。要啤酒要啤酒,她反复强调道,直到卡梅兹答应帮她买为止。
她转身离去,风吹开她的兜帽,长长的发辫随风而动,在如黑白油画般的城池之影之下,鲜明美丽。
卡梅兹踏入了波波利斯啤酒厂中。厂长的养女落落大方,身着绿色衣裙的少女往来于桌椅之间,招待着不同种族的客人们。
空气中漂浮着麦芽的香气。和外界荒凉的黑白色不同,啤酒厂的招待区域装潢雅致,点燃的炉火的橙光驱散了外界的冷意。砾石墙壁呈现出粗狂的灰色,桌布绣着典雅的细碎小花,上摆放着雕花的锡盘,盘中挖空的干面包中盛放着肉汤或果酱。花瓶里的花朵,火的暖意,食物的香气,酒精和温馨的氛围甚至拉进了异族之间的距离。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卡梅兹数出钱币放在柜台上,用油纸包裹住面包和啤酒,他犹豫了一下,又向老板娘要了些果酱,把盛着果酱的干面包也一并塞进油纸里。
不知道哈鲁有没有探索完大桥,那边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哈鲁是个想法变来变去,难以捉摸的少女,这点倒是颇为契合她猩红之弦血族的身份。刚才她还嫌弃于路人的观察,现在又非要去人多的地方凑个热闹。
这样想着,在他路过啤酒厂转角的一处房屋之时,时空仿佛在瞬间被凝滞,他脚底带起的灰尘似乎都悬停于空气之中。窃窃的低语从半掩的房屋内传来。
“南岸的人们在相互残杀!”
“有怪物,有怪物在街道上吃人。”
“这是麦提亚的审判,是惩罚我们的不忠。”“公爵被刺杀了,王庭在内斗!”
“我要离开这里,让我离开这里!”
啜泣,纷杂的声音由暗处而来,像是细微的浊流,没过鞋底,有股刺人的阴冷味,卡梅兹的脚步不停,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并未有一丝慌乱。他的手握住剑柄,但当他将方才拐角的视觉盲点尽数收入眼底,那些惊恐绝望的声音却像是被踏碎的玻璃,在转瞬间湮灭。
他只见到一张颜色黯淡的油画草稿躺在墙角,他拎起油画的一角,这张油画已经干枯已久,显然不是最近两天的作品。人物的面庞被揉成一团,嘴角被恶毒的笑意撕开。这份灰白让卡梅兹想起来方才哈鲁踏入的萨维纳的阴影。他看了一会画,将这幅落灰的草稿折叠塞入到口袋中。
“然后呢,就没啦。”哈鲁说道,她就像看地图一样,抓着这张草稿画卷的两边,向左翻转,向右翻转,颠倒过来,最后对着天空。她说一些密函是将纸夹在两片纸中间,要透光才能看到其中的文字。
“没有了,你能别乱动了吗……”卡梅兹抱着装着面包和啤酒的油纸袋,而哈鲁正得意地坐在他的肩膀上,用脚跟撞着他的胸口,“你的侦查结果是什么?”
“建筑符合我的审美!一看就是我们血族重新翻修过的。”哈鲁得意洋洋的回答。她的手不老实的朝着油纸袋伸过去,“买了什么好东西呀,让我看看。”
“你别乱摸,面包不是给你吃的。”卡梅兹说道,他将抱着面包的胳膊倾斜少许,躲过哈鲁的动作。
“我帮你拿剑呢,犒劳我一下啦。”哈鲁的手又朝着面包伸过去,“我都闻到果酱的味道了,你又不吃甜的,这个肯定是给我吃的。”
“你真好意思,这不还是我在背,而且还多加了一个你,给我安分一点。”
“才不要呢,看招!!”包裹着手套的少女血族的手深入他的领口,手指勾着护胸皮甲的边缘,钻到贴身的衬衫里面,贴着皮肤摩擦的亲密的行为让卡梅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色。
“哼哼,你现在失去贞洁了,准备入赘卡特家吧。”粉发的血族少女撑着脸,调戏着人类火行者,她抓住机会,将双脚勾在一起,大腿将卡梅兹的头牢牢夹住,以一个擒拿的姿势控制住他上半身的动作,“面包面包~到手了。”
她心满意足的撕下一块面包,然后松开束缚卡梅兹的双腿,她咬了一口,说味道不如你的血,然后把这块面包扔向远处,面包还未落地,便被藏在麦地里的巴掌大的褐色鸟雀衔着飞向空中,一群鸟雀追着它,纷纷飞向天空,少说也有半百只以上。
卡梅兹生气的说要和队长告状她浪费食物。哈鲁也生气的拽他的头发,大声说他很烦诶!就知道告诉长官!卡梅兹好弱!狐假虎威!回去就让你哭出来!
回去吃完晚饭,喝完啤酒,卡梅兹的意识回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他大概是不知道昨晚上,趁他酒醉的时候在他耳边低语说“哈鲁我啊,要去找别的帅哥玩咯”的血族少女,一边咯咯的笑欣赏喃喃自语说要把她和不存在的帅哥杀掉的卡梅兹·嘉尔内特,一边喝着加入了这位可怜无辜的火行骑士的血液的啤酒。
还真是别有滋味呢!吃着裹着果酱的干面包的血族少女,如是说道。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众所周知,我有个朋友叫小海,一名奔波在惩恶扬善前线的人民公仆。
他死了。
2019年夏,禹洲暴雨。
“喂?”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屋里是周末加班的我。天还没亮,老板的电话先一步把我叫醒,连脸都来不及洗的我,顶着卡住一头鸡窝的兔耳朵发带,对着屏幕打呵欠。
在老板挂断第十个电话后,我连来电显示都懒得看,惯性接通。
“老板,再等我五分钟,bug还差几行就修完了……”
“你好,请问是……狗兔子吗?”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外号,一种摸鱼听黄文忘插耳机外放的快感。
“我是。”
此时我虽然手上动作没停,但脑子已经拐弯去另一个存储区,搜索给自己备注这个外号的死亡名单了。
“你好,我是禹洲中心医院急诊主任黄渠,你认识张海吗?”
“认识,朋友。”
相识七年的老损友了。
“你能联系到张海同志的亲属吗?他的手机上只有你一个联系人。”
哦吼,好问题。
其实最开始,小海的通讯录很满。大一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打游戏摇人都得翻牌,他的熟人那是十个我的手指都数不过来;不过他跟父母亲属联系是真不多,偶尔打电话也是不咸不淡的嗯两声便挂了。
我最后一次听他与家里通话,是大二下学期的考试月。
甘州——也就是小海老家——化工厂发生爆炸,他家没了。
“我联系不到他的亲属……请问,他怎么了?”能进急诊,大概是碰上了事故或者急发症。我双手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快速将工作完成打包发给老板,仍旧顾不上洗脸,开始换衣服带充电器准备出门。
“今晨五点十七分,于我院抢救无效死亡。”
抵达禹洲中心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我带了足够生活一周的行李,向老板提交休假申请,去加油站加满油。暴雨导致高速部分路段关闭,我被迫提前下高速,从省道、乡道绕行至禹洲。
随着我的靠近,清新的小雨逐渐变成瓢泼大雨,最后在禹洲将天地融为一体。
我扔下进水熄火的车,提着行李坐上去中心医院的皮划艇。
直到我踏进医院大门的前一秒,我的大脑其实都处于空白状态。我仿佛无法思考,却又好像想了很多。那些伙伴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化成胶卷,变成电影,一幕幕一帧帧在我脑海中回放。
可是我没什么想对小海说的。
毕竟,所有要说的话,都在他大二选择退学成为一名警察的时候,嘱咐完了。
“你是最棒的。”
我站在病床前,对梦中的朋友赞赏。
要领走小海,除了医院要走的手续,我还需要向他的领导申请。等待叫号期间,我坐在湿漉漉的预制板房门口,浑身是泥的老警察,扔给我一瓶水。
“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您。”我强扯出笑容,跟老警察干杯。他是小海的师傅,我曾在去省会出差的时候见过他。
“麻烦你来带他回家了。”救援任务远未结束,他们还不能离开。
“不麻烦,应该的。”毕竟小海是路痴,没有我们这些朋友领着,他连宿舍楼都找不到。
老警察咳着笑了好一会儿,于泥泞中席地而坐。“有空听老头子唠两句?”
我扯了尿素袋子,拉老警察并肩而坐。
“禹洲之所以被称为咱的粮仓,你知道是为啥不?”
这题我会,中考区域地理考过,“母亲河贯穿东西,气候适宜,适合种地。”
“哈哈哈。”老警察没评答案对不对,接着讲,“这里田地多,农民多,贫困户也多。”
“所以,危房也多?”尤其是田边,脆弱的平房比比皆是。
“对。”
小海身高一八五,在我们省不能算高个,但绝对超过了平均身高,普通没过人头的积水,他过去,还能露个下巴。
只是一个头,就足够让被困在淹没于雨水中房屋屋顶的一家人欢欣鼓舞了。
“最后一户居民家,就是靠小海一个一个去背回来的。”上到八十岁奶奶,下到三岁娃娃,都是小海一步步带回来的。
直到这里,故事还是熟悉的军民一家亲。
“就在小海将最后一名被困群众背回来的时候,村里水坝决堤。”
我下意识攥紧了矿泉水瓶。
“上游另一组同志救援的被困群众家,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垮,等待下一轮救援的小闺女和他父亲,被冲散……”
现在,故事变成了《起风了》。
“嗯,小海的听力一向很好。”我笑着说,“我们隔着半条马路骂他,他都能听见。所以,我猜他一定是听到了呼救声,才选择返回的。”
其实我知道小海是如何牺牲的。
在我踏进中心医院大门的时候,获救的小女孩儿和她父母,就给我来了一套新年拜拜。我没接,他们的感激不应该给我。
后来和获救一家人聊的时候,小女孩跟我说,她根本没来得及呼救。洪水一下子就将她淹没了,声音化作气泡,被大雨打碎。
她以为自己会死。
只是小海出现了。
激流中,托举着孩子的小海站不稳,于是他将自己的腿插进水下的断壁残垣中;他高举双手,让孩子远离水面,自己却被埋进高涨的积水。
仿若神迹,他撑了十几分钟,直到其他同志迎着激流,跨过泥泞与波澜,将孩子接走。
“无需愧疚,”我将瓶子里剩下的水,仰头干掉,“作为师父,您应该为他自豪。”
为他选择成为人民公仆,为他选择奔赴战场,为他选择成为英雄——自豪。
“雨后都会有彩虹,对吧?”
关键词/出题人
1 选择/甄栩瑶
2 庸庸碌碌/懒懒透
3 渐行渐远/顾箐
4 边塞/月生
截止时间:12月31日晚21:00
-帕维纳,城郊,■■时■■分-
◆
喧闹,躁动。卢塔河上吹来气味潮湿的晚风,裹挟着河畔两幢仓库惊动夜晚的声音使持弓的骑士驻足。晨风吹拂之地蔽于阴影王庭,猩红帷幕下的帕维纳没有阿斯兰想象中那般被完全包装成糖渍的乌托邦。
黑日带来的恩典隐兆也许同样喻含躁动之下翻腾的疯狂,早在他随大部队在教团营地落脚时,当地商会仓库失守的声音已经在热闹的间隙悄然入耳。彼时的勇火信徒们或全然有自己探索一番的打算,或忙着与狼人和血族营地的其他张扬麻烦分子互相瞪眼。而阿斯兰无论如何唯信一点,有利可图的味道会吸引众人纷至沓来,来到黑日将近的帕维纳,来到没有主人的商会仓库前。
此刻正是哄抢事态氛围发酵的高峰期,以至于阿斯兰走在通往那处的田野步道上,擦身而过的人们并不会因为他那身勇火教团标志的焰色行装有意退避。有急切者彼此推搡踉跄到靴底撅起泥土掀翻草地地衣,本就是被人为踩踏才开辟出来的小路彻底变成泥泞的颜色,与贪婪本意恰同。
这样也好。阿斯兰心中盘算。正义感建立在崩坏的秩序之上实在棘手,没有教团授意的义举落在血族的地盘兴许是更大的祸端,且他本着为谋自身势力的利益而前往仓库,正打着揩些好货自用的算盘。早年的商队生活他不曾忘怀,深刻铭记的除了养育者们的模样,还有那些耳濡目染的走商密窍——既然浮于表面的陈列就已是珍品,隐藏在库存清单末节处的边角料于他会价值更高,这才是阿斯兰此行目的所在。
话虽如此,这处于哄抢劫掠的建筑群还真是一目了然,两处仓库相连成排伫立,方圆几里连一棵堪当哨点的树都没有。搬运无主货物的人们进进出出,地上被火光点亮的影子里隐有狼与鸦羽的要素暗存,不像一场灾难,像主题无序的狂欢。阿斯兰至此早已打消非常规潜入二层的念头,只是惯于考据地形先作评价的职业病还在运作,他边走边看:四周一派平坦,鲜有闲人注意仓库背面,想独自攀上斜方房顶就得借助外力工具,还要便于回收才能不露痕迹。如此一番就能占据屋顶高地勘察周围,背靠卢塔河减轻背刺隐患,至于最好的停留点,就在——
啊。
阿斯兰罕见抬了半厘眉梢,他很确认自己计算的理想勘察点上有个持弩远眺的人也在打量自己。中等身高,甲胄走轻,昭示其为勇行之火所驱的斗篷与傍晚仓库周遭点亮的火光背景融合的很好,不易察觉。那帽檐的轮廓和完全遮眼的目镜让他眼熟,弓箭手们之间某种定点信报一样的默契使警惕的信号减弱了,因此阿斯兰断定对方可以理解自己的不假思索:他抬起手臂,手势在库房上的人和自己之间示意,然后指向仓库前方。
「你。我。」
当然,真的理解不了也不会是遗憾之事,同僚之间信任彼此自保实力足矣。
「下方会合。详谈。」
那身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遵从手势指令有所行动。阿斯兰了然,然后不再去紧盯对方。他坦然向仓库前行,步履与他人对比不疾不徐,孤舟般的身影破开顺逆飘荡的人海浮萍,边走边循着对其眼熟的印象、搜索脑海内关于用弩的火行骑士的回忆。剑袋与机弩的搭配在教团骑士中没有常见到比比皆是,而让阿斯兰有所印象只会让范围一缩再缩。
两个仓库中已有一个望进大门近乎空无一物,他快要走到跟前,与正打算与他汇合的弩箭骑士已能看见彼此。阿斯兰现在可以确认他见过这个身形高挑的女性,在往昔人类领地的任务中。他的观念里坚信人有不分性别的爱美天性,哪怕身处动荡时局——所以一个为了追求机动性和生存几率而某种程度上彻底摒弃这些的年轻女性要么让人很快遗忘,要么让人过目不忘。他想起这个比男兵还装扮利落的姑娘过往任务中的表现,想起她所在骑士分队的评价议论。开朗,健谈,对血族敌人远于同僚之上的极度憎恨,以及偶有发出的令人困惑的回忆呓语。
“阿斯兰前辈!”恰好此刻,对方跑来招呼的声音落到阿斯兰跟前,让阿斯兰梳理完最后一条信息:一个哪怕知道火行骑士之间皆为同级,也会对前辈谦卑行礼的女弩手。至此,他想起来她的名字。
“不必,南丁·罗伦萨。”他说着,以话语打断对方恭敬的见礼。“你观望这里有多久了?”
“比前辈要早一些。从目前的观察来看……”伴随着声音干脆的回答,南丁几乎立时就要抽出弩箭在地上画出现状。只是阿斯兰也几乎在同时再度制止,他拍拍南丁的肩膀,聪敏的姑娘立刻会意跟上,状况分析的步骤变成通常简略的口述版本,仅凭脑海勾勒的地形图变成思维同步者适用的暗号。
南丁在高处见证了整场狂欢从骚动到沸腾的过程,从拥堵到难以进入的各处仓门,到暴民的队伍里出现三方势力营地里一晃眼熟的家伙们,两个仓库存放的货物各有种类区分,而她所在那幢更早一些就已是现在火把通明、不禁让人担心明火灾难隐患的情形。她的讲述到这停顿一下,面向沉思神情的阿斯兰似是惋惜,然后小幅耸肩说出结论:“…所以说,倘若要维持这里的纪律,仅凭我和前辈是不可能的。前辈?”
“前辈?”南丁又唤了一声,她看出阿斯兰从头到尾也没有打算停下脚步的意思,因诧异而变得不确定的疑问脱口而出:“前辈,您也想加入哄抢的队伍去仓库里搜刮一番吗?”
孩子说话真够直的。阿斯兰目的明确的视线总算分出大部分看向南丁。——如果打破了她对长辈同僚敬意崇高的滤镜那很抱歉,但是他并不打算说谎。
“是。我怀疑仓库管理员的房间会有与外置货物价值匹配的暗格,商队通常会将贸易的试用品和私人订单的货物放在一起,这些利益不走账上。只要有任一仓库的清单就可以确认位置所在,这是我的打算。”
“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办法挽回了。”被以同样的直白回应的南丁正用手指摩挲手中箭头转动的棱角,有着覆面和目镜遮掩不住的神情低垂,她徐徐开口声音不大,在嘈杂里阿斯兰能够听清意思。“…不少血族也进入了仓库,那样的混乱下,我恐怕很容易出现条约之外的……意外。”
一言以蔽之,现在这个时间再乘乱从常规入口进入的风险太大,来不及啦。这并非出自正义考虑的言外之意让阿斯兰意外,也让他隐约直觉渐明,南丁·罗伦萨是一个……
“所以你要阻止我?”
“所以我要协助您!”
……一个没那么顽固死守的狡黠姑娘。在阿斯兰似是评价孺子可教的注视下,南丁表露与她年纪相符的雀跃,他猜她是在笑,南丁手中那只弩箭在指间转动出螺旋纹样的花,与“你知我知,麦提亚知”的俏皮话一齐展现给阿斯兰的、是她指上夹着的纸条小卷。阿斯兰展开这份第二仓库的清单,视线游梭一个来回复又望向踮脚摇晃好整似瑕的南丁,后者读懂前辈的赞许,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他没理由拒绝这份协助。
◆
“……所以我想着,我估计的数值没有问题……稍稍改装一下,将箭头暂时卸下……换上可攀爬的工具,在箭杆缠上绳套分散力……”
“你准备了那样的工具?”
南丁拍拍自己的箭袋给阿斯兰展示钩索箭的一角。“还有麻绳,带钩爪本来是为了应对城墙的。”
阿斯兰点头。“你继续。”
“然后……您看,仓库的换气处,在那,五点钟那一角上……的木栅,钩爪箭绑着绳索……后来打了活结,力道分散…不用担心箭杆支撑程度的问题…我爬上去回收了箭矢和绳子。我观望了一段时间…后来看见您来了。”
“这样做也有风险,没有掩体的人群聚集的地方容易暴露,时间不足。”
“前辈,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我亦考虑到,不消一分钟我靠绳子爬上去啦……那条过道十几分钟都没人注意,下至第二仓库拿到清单,我都没遇见什么威胁。”
阿斯兰思索片刻。“下次可以更谨慎些。”
两个火行骑士,一高一矮,一前一后,错过骚乱人群,些许前言不搭后语。南丁所陈述的过程事实上要比阿斯兰所接收到的信息更加全面,只是他并未踱步慢行,南丁也浑不在意,只紧跟着说自己的。仓库里的哄抢骚乱严重程度在入夜时分上升到最高,掠夺间夹杂充斥恶意的暴行,反而使阿斯兰的高大不再显眼,他们去往楼上管理员室的路途堪算顺利。“商队出身的前辈要比我摸索隐藏货物更快,我来放哨。”他们来到管理员室门前,不待阿斯兰提议南丁已主动守在边上,倚靠墙体把玩匕首抛接的样子熟稔老道,让阿斯兰断定她讲述自身时提及的师傅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讨生活的游兵那么简单。
管理员室内的狼藉已然代表这里历经过一轮洗劫,撕开的空烟草袋和木质屋墙里混进焦褐灯油被打翻的味道。阿斯兰按部就班敲打可疑松动处,仔细检查他印象里可能的蛛丝马迹。南丁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素质使他放心不去分神——或者说使他放心分神,对此人形象复而在脑海里巩固。
勇火教团的骑士们出身来历时有复杂坎坷,南丁·罗伦萨表现出来的个性明媚之处总能在偶然的一息一瞬间让阿斯兰感受到“开朗的人”和“开朗的性格”有时并不互通。因种族不同而发生的骑士内斗在每一个教团圣殿的训练所都不罕见,但几乎杀了同僚没一段时间又能坦然与之训练的人不难让人留下印象。我尊敬您。这是南丁与阿斯兰交流时她毫不避讳表露出的态度。阿斯兰从她话语里的蛛丝马迹联想到帕维纳城陷落那年的撤离,她幼年应当是见过他,或已目盲便从为师者和众余长辈中听说过他年轻气盛时的履历。那双目镜之后不见底色几何的眼睛不足以让阿斯兰读出他想要探寻的情绪,但他隐约确信这个姑娘算不得常规所定义的阳光,正如勇行之火向下堆垒的柴薪俱是能烧出毁灭的颜色,或爆出声响的,信徒的意义不外乎如此。阿斯兰如此落下结论,然后在查找线索间目光余角去看门外身影,正好对上一两个前来寻衅的流民似被南丁恫吓,他不知道南丁做了什么,也无所谓,他只看见的是寻衅者口嚷着疯女人,然后落荒而逃。
很好,很有精神。阿斯兰放心收回余光,将公文桌后墙体上的夹层格用刀尖撬开,如愿看见陈列在长方盒子大小空间里的草本膏体,还有一袋小而精贵的赃私珠宝。他打开其中一罐拉下面罩嗅闻,从并不刺鼻的气味里总结出这常用药品的用料扎实的定论,又在匣里最深处摸到成块好品的优质松香。实证看来,人到哪里都确实是一样,越有价值的工作越有油水可捞。比预期还好的收获使阿斯兰这般腹诽,他将自己需要的部分尽数收好,余下的连同半数珠宝全都装袋打算分给南丁。阿斯兰走向门外才发觉放哨的弩手已换了位置,南丁侧身对着他,所注意的方向是一楼骤起闹事的人群,她握着弩箭的手没有即将行动的姿态,但防具护手下指节细微的动作宣告着她的想法:弩弦紧绷,箭已入匣,试求中断混乱的一击蓄势待发。
“南丁。”阿斯兰注意着可能循向此处的视线,走到南丁身后。他同样望向一楼嘈杂推搡处,观望着哄抢导致的争执和踩踏现状,利益不均而发生的纠纷在没有共同利益的群体里更为棘手,他没有立刻阻止南丁的打算。“你计划怎么做?”
“南数二号货架上方,运货吊塔。”南丁在做出回应的同时后退至光线昏暗处,抬起手中的弩已对准悬吊在一楼之上的移动货架,早先应用作上层货物搬运的操作台此刻空悬。阿斯兰听懂她毫无前因铺垫的回答,这战术果断到一目了然,如若坠落事态确会戛然而止……
又或会喧腾直上。
“也许会砸到民众。”
“已经开始对弱者趁机施加暴行的民众,不即刻阻止情况会更严重。”
她此刻的声调与语气都与先前大不相同了。阿斯兰听出她面对质疑时的毫不犹豫,南丁陈述计划时的态度远比他所想的坚定。
以至于这出于暴制暴般考虑的判断背后是否有他所想的另种观念,他不得而知。
“即使强制介入之后,我们会暴露坐标?”
“吊塔也会砸落上层货物,以您和我的身手,以货物作为缓冲下去,躲到货架外侧不成问题。”
为求所知脱口而出的疑问得到了还不错的回答,哪怕后续考虑所表现出的牺牲精神并不值得赞同——老练的火行骑士想到某个与他同一编队的后生,太阳化身般的甲胄,与安静二字背道而驰的个性,坚守信念的背后时常伴随危险味道满溢的奋不顾身。眼前的南丁·罗伦萨与之执拗并不足以相比,但正因如此,有关不顾自身可能被围攻的风险阿斯兰自觉可以一问。他如愿看到南丁回答时的坚定和提及他会被影响时的挣扎,于是颇有为长辈的欣慰;念及另一个他更牵挂的聒噪小子,也有为骑士多次看过太多次的感慨和预言:即便深知结局也会做出选择、吊着气咬牙走到头的人,要么燃烧出皮灼骨焦的道,要么就会焰火一样转瞬即逝吧。
想到这就有点不忍心了,不妨提点一下。
“左偏三厘,上抬二十度。”
“那就会射偏到吊索上…”疑惑的语气持续不过少顷,火光映照下女弩手的调整动作又渐了然,虽然语气犹疑,但手臂调整着方向,已固定在阿斯兰提议的角度上。“…然后最外面的货架上层货品会完全掉在地上,争抢的人群同样会分散开。”
“分析得不错。所以你怎么想?”
“这个角度要命中的目标难度比吊塔刁钻。”
“那你觉得你做不到。”阿斯兰语气陈述,他听着南丁近似嘟囔的回答,在补充的确认里让人听出难得一股老油条激将年轻人的味道。“是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下定主意后的轻笑,以及箭啸破空的声音。
伴随着上层货箱的彻底倾倒,堆砌在墙角一线的货物被划开内藏资源的豁角,原本是为对峙争夺的货物堆积的小型山体塌方,暴露得恰到好处。哄抢的人群从争相露出戾气锋芒的团伙复又平摊成普通的乌合之众。阿斯兰听见南丁长长呼出一口气,待其收好弩箭才拍拍她的肩膀一同下楼。
他们来时错开过往匆忙,此刻离开也回避着四散捡漏,那一箭毫无预兆,也因此没有暴露。被箭矢割破的货袋里滚出银钱和香料,一时攒动的人群都在低头,其中一个身量瘦削的男人被推搡着踉跄跪趴在阿斯兰面前。阿斯兰在南丁试图懗退他之前制止,蹲身去伸手的样子像是要搀扶,那男人只在乎手中的诸多搜刮物倾洒一地哪里,因此当他看见眼前火行骑士身上的勇火印痕,也只露怯一秒就面露凶光——但阿斯兰只是帮他收好东西,然后在男人摸刀踌躇威胁的边缘霍然站起,他将东西连人一起猛提起来,一瞬让对方双脚都离了地。
“——滚吧。”
银灰发缕阴影下的褐红瞳孔比刀子危险,搜刮来的财宝立刻就不再重要了。男人连滚带爬逃走的速度比面目凶狠的消失速度还快,阿斯兰拿着那袋被抛弃的掠夺物拍掸斗篷,感觉到来自南丁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惊讶。
“意外我会这么做?”
“不…我是在想,前辈果然比我考虑的要更多。”南丁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自省检讨般低声补充。“我也是想着要制止这样的事态的,都做好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决心,是前辈的计策我才能和平的解决事态。我学到了很多。”
“不是我。”
“什么?”
“是我的话,我不会去制止事态的发展。我只是适当影响了你的行动。”
阿斯兰垂眼看着手中夺来的东西,那其中的大部分他用不上,只是拣了其中一个袋子掖藏在怀用手拢住。一些概率发生的事实他没有说出口,也许利益扩散后的人群会像现今一样减少抵死相争的可能,又或实则只是时间问题,利益终会不均再生争斗。职责神圣的骑士也终会见惯人们即使在秩序象征前争得面红耳赤,从而选择中庸之策,不再表现出来正义感本身应有的纯粹的义愤填膺:那份冲动气盛也许有所欠妥,但是人们需要它。阿斯兰整理好其他收敛来的货物递到南丁手中。无论利益还是高尚的评价,这份功劳他不打算独占。
“所以,是你自己做得很好。”
“谢谢您。”南丁回头去看仓库里,那里安静许多,却依旧无序。“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是。”阿斯兰应声,不再回头。他的影子被仓库里的灯火拉长,一半融进光无法映及的夜晚。“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
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就一起走到这里。”阿斯兰看向已能望见光亮的营地,转头对南丁开口。“我会去啤酒厂与编队的骑士汇合,你自便。”
“前辈,我也打算去波波利斯啤酒厂,我们还是同道的。”来到开阔环境的南丁恢复成没那么紧绷的开朗模样,她学着去看阿斯兰同样张望的方向,习惯性踮脚探看的动作里有着试探意味的欲盖弥彰。“能喝酒的地方搞不好比城郊晚上的营地人多呢,前辈也行动一晚了,不想和大家一起休息放松一下吗?”
阿斯兰愣了一下,他不太确认他多久没有与同僚——非常多的同僚——在任务前娱乐放松,这是一次审判长都参与其中的大型探索,也许讨伐。他下意识视线左瞄,斟酌开口。
“…我可能会有一点别的事再去,还没打算好,你不必耽误时间。”
“喔…可能那就是未知啦?那您去啤酒厂的时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谢谢,但不必。大概也只是放松而已。”
“所以前辈果然也是去放松喝一杯的?”
新嘴还是比老嘴好使。阿斯兰无可奈何,只好含糊嗯了一声。南丁听见阿斯兰模棱两可的回答反而笑了,她伸展着手臂放松,抻到筋骨舒展的极限便放任手臂甩动着让掌心拂过风,被指缝梳拢的风指向着黑色日轮降临的方向,轻到有些飘渺似的声音不大不小融进夜晚。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各地前来的同袍聚在一起。”
“像这样大家聚在一块喝酒的机会,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呢。”
这也许是前往未知前的最后一次放松了。
阿斯兰明知这句意有所指,轻松感慨的话语柔和却残忍,轻飘飘建立在沉甸迷惘的未知之上——人类的寿命与能力都太过有限,恩典的降临也许于他们只是飞蛾看见新的火光。即便如此,他们仍聚在这里,以火焰的信仰武装自身站在强大与可怖的种族间,成为牢不可破的第三个支点鼎立世界。这是阿斯兰在踏足帕维纳的第一夜,众多勇行之火信徒前去窥视恩典前的最后一晚,年轻人暗含期待和鼓励的神情明快又鲜活,就像在说:您看,我们不懂未知的明天,但是我们懂得燃烧着去活,所以今晚大家就一起喝一杯有什么关系呢。
事已至此,于是回应她的只能是妥协却比寻常松弛的叹息。
“好。一起去吧。”
-黑日之城 Chapter 0·Fin-
◇
……
“好。一起去吧。”
妥协认同的慨叹不久消散,阿斯兰背对南丁向三方扎营地——确切是说死墓军营地的方向走了几步。“但是稍等。”
“?”
阿斯兰走远一些蹲下,从出仓库起就一直在他掌心露着脑袋攒嘴乱嗅的某团东西僵直不动了,随着他蹲下将捉住这东西的袋子拆开放进草地,勾着小袋抽绳的一团毛球滚落出来,紧贴头颅的两只耳朵重新抬起——在阿斯兰搀起别人那时撞在腿上后仰翻倒的古怪兔子现在支棱起脑袋,嘴上一圈油亮,很明显是想薅他斗篷里的弓板护漆又失败嗑漏了的痕迹。雪白的球往前挪动两下,被轻戳屁股就跑进黑夜无影无踪。
比起有预谋贪取得的便宜,助已一臂之力的后辈,摸着完全没有脉搏的血族产物可能才真正是今夜最意外的收获。
又不能吃。
“现在可以了。”
绒毛干燥的温度消逝了,现在才是更适合持握酒杯的好时候。
-一点别的事·Fin-
这里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真是糟透了。
南丁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转过身来,用手肘撑着屋顶的瓦片,蠕动起身子缓缓从屋檐上滑下,好让自己蜷缩在红瓦屋顶的反斜面,藉由傍晚的黑暗将一身红袍同这屋顶融为一体。向下俯瞰,这里据说曾经是商会的仓库,现在不过是一条任人宰割的肥羊罢了。秩序在这里已然失落,底下闪烁的火星不是什么火事,而是无数只火把在黑暗之中如曾经能在天上显现的诡谲彗星一样,正不自然地攒动着,同时也照映出它们主人的倒影—— 一伙伙乘火打劫的流窜饥民,正乘着这帕维纳城秩序的崩溃从仓库中各取所需,不过可没有可贵的互助精神,也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或说在“各取所需“这措辞上本就错误,用”哄抢一通“或许更贴切一点,南丁在心中默默纠正自己的措辞,也不经遐想,这混乱的根源究竟是为何呢?在血族的地盘上大概再乱来,那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应该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上发生这样的事故吧?更何况还是商会的仓库,倘若失去了商会,那帮自诩贵族的家伙们可没有最基本的奢侈品可用,所以最基本的护卫都到哪里去了?有预谋的犯罪?不,从肉眼可见的混乱在人群中爆发,互动抢夺时的尖叫与咒骂声此起彼伏……这只是一次混乱的零元购物。这是不太能在商会与血族还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真是一道奇景。发生在帕维纳这座城市,仿佛是一种羞耻。南丁远眺远方阴影下被笼罩的城墙,在时而汹涌时而平静的护城河之后屹立,它城门紧闭,不见文明与生机的踪影。倘若要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头绪还得从好几天前说起,不,十几年前说起。
血族军队攻势之凌厉让人类的世界摇摇欲坠,即使是无数人中英杰,无数男女老少前仆后继地付出自己的生命。帕维纳还是陷落了,在后来的反击之中也未能收复这座曾经以人类的名义伟大而辉煌的城市。但就在十几天之前,所谓的第七恩典降临了,情报显示在恩典降临的那一天血族似乎失去了对这座城市的控制。几乎是没有犹豫,由勇火教团的他们组织的先遣队火速抵达了这座城市,但却与血族的死墓军,狼人的猎手议会撞了个满怀。本应该是腥风血雨才对,但却被世俗间无数条约紧缚住刀剑,竟将本应快意恩仇的血战摇身一变,变成了脆弱而滑稽的和平,昔日仇敌仅在数步开外,却不能报一箭之仇,只是百米之隔的混乱,却不能挺身而出。
好一出闹剧。
南丁浅叹一口气,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傍晚的阴影之中,有一道身影在远方缓步朝这边走来,抄起背上的弓弩,扭动弓弩的绞盘拉弦搭箭,锁定目标。南丁深吸一口气,却透过虚化的准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赤红。
是火行骑士,一位同袍。她还认得出那一身装束,在相同深色的肌肤上遮掩着相同意味的面罩, 一头白色长发扎着一条略有些文艺风气的长辫,刘海下的左眼从眉睫到眼袋上还留着一道不小的伤疤,映衬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不一般的威压。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扎的那一身贴身的皮甲,倒不是因为勒带勾勒出他修身的轮廓,而是在一众着重甲的同袍中鹤立鸡群,那一层薄薄的护甲更像是某一种对自身的绝对自信,南丁自认为为了减轻重量自身的防具已经是极限了,但在他那样的气度面前还是自愧不如。再其次便是他身上的气息,那是只有活跃在前线的『老兵』身上方能沾染的矛盾气息,生命顽强的活力与死亡可怖的阴影并存,但这一次来到帕维纳,南丁能感觉到这一股气息之中多了一丝沉郁。
回到这里使您感慨万千么,阿斯兰前辈?在十多年前的这里曾有的大疏散之中,他持弓警戒与维持秩序的身影流作成一段佳话,给战场上另一头的南丁与师傅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进入教团后,虽然共事时连寥寥几次见面机会都没有,但也更深切地从其它同袍的言语事迹中感受到了前辈的强大。
南丁看树下的阿斯兰打着手势,她心领神会地将弩中箭卸下,重新背回身后,翻身用双手挂住屋檐,小心翼翼地踩上仓库二楼的通风口,尔后又纵身一跃,落在一楼的窗口上后向前走上几步,这才一跃而下,落地翻滚消力一番方才起身半蹲。她并没有急着立刻起身赶路,而是四下确认没有目击者后,方才朝阿斯兰的方位前进,低姿小跑一段距离后终于与后者碰面。
“阿斯兰前辈”
南丁刚要半膝跪地行礼,便被阿斯兰果断地打断了,
“不必,南丁·罗伦萨,”看起来比起寒叙,实干的阿斯兰还是更期待一些更实质性的东西。
“你观望这里多久了?”
“只是比前辈稍稍早一些,“
南丁自然懂得这位前辈话里话外的意思,开口简述的同时好动地抽出一只弩箭,握在手中摩挲。没等她打算用箭矢在地上画上几笔,阿斯兰便轻拍她的肩头示意她长话短说,南丁也只好一转箭头拍拍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长话短说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骚乱主要集中在出入口,因为宽度较大所以都毫无例外地被前来哄抢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我同时注意到这两处有类似于后门的较小出入口,但同样人山人海。”南丁说罢抬起了头,朝阿斯兰前辈望去,结论中略有一些惋惜
“所以说…..倘若要维持这里的秩序,仅仅凭我和前辈两个人是基本不可能的。”
南丁言毕,但见阿斯兰只是起身,随后便自顾自地朝仓库走去,她也只好先是耸了耸肩为这样的现状而感到惋惜,再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跟上阿斯兰的步伐。不过南丁倒是能注意到阿斯兰的视线并不在人群,而是先前自己翻身下的二楼窗口。
“前辈?“
南丁试探性地呼唤他的名字,见他不语,在心底里略有些诧异。毕竟在自己心目中阿斯兰 前辈一直是一位正直的骑士,现在能打起乘乱窃走仓库内的货物这一门心思,还着实有一些超出她的认知。
见前辈扭头打算离开,南丁不由得赶忙叫住了他:
“前辈是想要加入哄抢的队伍去仓库里面搜刮一番么?”
阿斯兰看着依然在把玩手中弩箭的她,眼神中不见一丝感情波动,她会这样说像是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是。我怀疑仓库管理员的房间会有与外置货物价值匹配的暗格,商队通常会将贸易的试用品和私人订单的货物放在一起,只要有任一仓库的清单就可以确认位置所在,这是我的打算。“
阿斯兰转过身来正对着南丁,只是俯视看着南丁在耍弄手中的箭柄,但南丁又紧接着娓娓道来,显得有些故作扭捏,轻声细语的言语之中夹杂着暗示与些许怂恿。
“毕竟,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办法挽回,”南丁将箭头抵在指尖转了转,随后握在掌心间摩挲,挑弄着矢头的棱角。
“想要乘乱从常规入口进入的风险太大,晚辈已经目击了几位血族也乘乱进入了仓库,那样的混乱下我恐怕很容易出现条约之外的……“意外”。”南丁最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心却在怦怦直跳,前辈会注意到她心里的小算盘嘛?
“所以你要阻止我?”
“所以我要协助你。“南丁在面罩下咯咯小声傻笑起来,她并不是想掩盖自己早已将阿斯兰前辈进入仓库偷盗一番的想法付诸现实,只是单单开始从心底里期待起能和阿斯兰前辈共事的那么一小次机会,活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不舍得自己的玩伴。不过与一般的孩子不一样的是,她的心底有关于如何将前辈拉上贼船这件事早已有了一套计划。,有些惭愧地来说,就在刚才她从二楼翻进仓库后,屡次在一众混乱的货架与吊车之间迷失方向,加上人群之中的混乱,扰的她没法带出除粮食之外的任何高价值物资。出于对搜刮的小许失落或是希望能为后来人提供情报的正义感,又在屋顶上隐蔽观察了少许时间,这才等来了这样一位懂行的前辈。
“我想前辈需要我的这份帮助。”南丁玩味地又将箭从地上拔出,用食指与无名指夹住箭杆,在指缝间上娴熟转动起来,尔后略有些俏皮地用箭头指了指阿斯兰,又将箭头冲天指了指,再定睛一看,从不知何时起她的手指缝之间除了箭柄之外又多了一张卷起的纸条。那是一份“第二仓库”的清单,南丁虽然在里面走得晕头转向,但还是撞上了些许好运,于是才能在二楼的某个角落里寻得这份文件。
“你知我知,麦提亚知。这些物资会给未来进城的我们带来优势,麦提亚女神会庇护我们的。”
阿斯兰接过纸条展开,瞥向南丁的眼神里多了一份赞许与欣慰,不过阿斯兰眼神中流露的除赞叹之外,更多的还是没有料到南丁的打算居然与自己一致。这有些“另眼相看”的神色让南丁在面罩下不自然地吟吟傻笑起来。只见她将背后的弓弩靠背带甩到身前,抱在怀里,脚尖向前踮,脚跟又向后倾,就这样活泼地前后摇摆起来,手上还不忘抓着那只弩箭继续在手中灵活地转动起来,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前辈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邀请,欣喜自打心里涌现。
“我估计的很清楚,我们可以将箭头暂时从箭头上卸下,换上钩爪,在箭杆缠上绳套分散力……您看,一个仓库必须需要换气,在那,建筑的那一角上……”
“你准备了那样的工具?”
转眼间,两名火行骑士早已动身走向仓库。阿斯兰在行走时也不忘聚精会神地上下打量清单时,身后的南丁也没有闲着,正滔滔不绝地向前辈汇报自己是如何进入的仓库。南丁拍了拍箭袋,手中抓着的箭矢上本应是箭头的地方被改制成了攀爬城墙与峭壁的钩爪,本应该是箭羽的地方更是换上了一根长长的麻绳。
“还有麻绳,带钩爪本来是为了应对城墙的。”
“你继续”
南丁此时此刻好似是在长辈面前展示新玩具的顽童,得意洋洋地在指尖上转动那根钩爪箭。而阿斯兰也只好一边盯着清单,一边抽出精力应付有些精力旺盛的南丁。
“我就是靠这几杆改制的弩箭爬上的屋顶,从哪儿进入的仓库内。大概是略高于二楼的地方有那么几排木栅,我猜那里是换气的地方,我们可以射上两只绑着绳索的钩爪箭,最后再将两只箭后面的绳子绑在一起弄成一个活结,只要能钩住,两道绳的力被分散,减少了箭杆破裂的风险……。”
“这样做也有风险,没有掩体的人群聚集的地方容易暴露,时间不足。”
话音刚落,只见南丁将弩杵在了地上,脚踩着弩身手拽着弩弦,不借绞盘便将弓弩拉至待机的卡槽,将预先准备好的箭搭在卡榫上,待她做罢,方才继续先前那不紧不慢的腔调娓娓道来:
“前辈,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那一块地方在我侦察的几十分钟里可以说路过的人寥寥无几,只要动作够快,不消一分钟我就能靠绳子爬上去……”
“下次可以更谨慎些。“
他抬起头来回答,只是言语之中多了些责备和劝诫的意味,收起手中清单,看上去是已经知道该去往何处找寻自己想要的货物,于是又继续朝着仓库前进。
在仓库的正门口的骚乱依旧,夜晚的悄然降临只是助长了暴力的轮番升级,火把光闪将地上不知谁的血迹映得晶亮,与早些时候留下的乌黑斑印混作一起,如一块颇有层次的血红色琥珀。南丁将思绪从地板上的血迹中回到哄乱的人群之中,连忙小跑上几步跟上前辈的步伐。阿斯兰并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打算,这让南丁有些惊诧,不过转念一想,在这样昏暗且混乱的环境隐藏自己的行踪似乎并无太大用处,倒有可能弄巧成拙。
况且,看着一旁人群中为了一袋小麦而扭打乃至可以说“厮杀”的情况来讲,人们在这里失去了他们最美好的一些品质。也许是正直,也许是慷慨,妇孺和老人们不会在这场哄抢中拿到他们最急需的东西,最年轻最强壮的人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人是为什么被称作为人?是因为直立行走,是因为劳动?南丁在心里暗暗为这样的不公而祈祷着,或说虔诚地发问,但好像没有声音或者人,能在眼下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人们之所以能被称为“人类”,并不是因为人们能够建造起高耸的城堡,也并不是人们能够互相厮杀,而是人们能够互相爱彼此,能汇聚成一团每个人心中向往的活火,曾经我的师傅就是这样认为的,前辈,这样对么?“
南丁喃喃自语,走在前面的阿斯兰似乎也并不能在这混乱与杂躁之中思考,亦或者压根听不清她的发问。但南丁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或者说想着,向这位她敬爱的前辈。也许在不经意间,“前辈”的形象在某一道职能之中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师傅”的形象。这不能责备南丁,只是她太久没有在他人身上觅得哪怕一点点值得托付的安全感。这也是她自打见到阿斯兰前辈,就表现得如此活泼,如此献殷勤的原因么?如此渴望获得他的认可,尽管她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自顾自地想象。
抢夺麦子的人可能也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儿子,我们又能怎么判断他们不是为了他们的父亲或儿子而战斗,去抢一口可以吃的面包或者救命的良药。但因为这样,去抢夺别人的口粮,不也是直接的恶行么?更何况那人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出于对“爱”,爱自己,爱他人的心,反而招致了罪恶的话,难不成我们要去否定爱自身么?这样无数细小的思考与矛盾充斥了人的一生。人是一种如此矛盾与不完美并存的生物……
也许南丁会在这些问题上思考很久,但眼下他们已经登上二楼。二楼办公室的大门早已被撞开,光是从外面窥探就已经能知道里面已经剩不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不过他们本不奢望能够从里面获得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而是寄希望于前辈所说的“暗格”之中的名贵之物。南丁自然不清楚那暗格会在哪,所以只好识相地提出自己负责放哨的请求。
倚靠在办公室的外墙上掏出匕首,指缝间夹着匕刃又开始旋转把玩了起来,黯淡的银光在皮革手套间若影若现,待阿斯兰前辈走进办公室后,她的心又开始四散开来,投身到先前的思绪中去。她有一种预感,一种茫然,但只要和值得信赖的前辈待在一起,那股长久存在的迷惘与不安顿时灰飞烟灭了,像是将心头尘封的不堪回忆用温水化开,将痛苦的那层冰霜化作一缕白气蒸发。
师傅,这会是一种背叛么?南丁扪心自问,匕首的刃尖从手中滑落,转手反握住匕首柄,看着眼前慢慢靠近的两名男子,被打断了思绪?南丁更觉得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提示,用于鞭策在放哨时乱想的她。
“一边去……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南丁反握匕首摆开了格斗的架势,抽出腰际间悬挂的剑刃显得有些多余,在这种程度的近身搏斗间用匕首再好不过了。毕竟正缓缓向她靠近的那两人,手上拿着的不过简易武器——缠在木棍上的割肉刀与粗大些的木棒,其中一人认出了南丁长袍上的焰火纹章,急忙拉住了同伙的袖角,却被对方轻蔑地一甩衣袖挣脱。
“是火行骑士么……喂!那边的骑士大人,您瞧,我们也只是一般人,来这里糊口饭吃罢了。我看您也是受命在身来拿东西的吧?四舍五入也和我们差不了多少,我们兄弟俩不过为了肚子,您为了某种更高尚的东西罢了。不妨您闪过身去,让我们进去瞧瞧呗?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即使是透过目镜,南丁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人手上握持的木棍上染上了一大块昏暗的血斑。看向另一人,似乎更年轻一些,手上握着的简易长矛上只是简单地抹上了些许泥土,让绑在杆头的尖刀在仓库内这昏暗环境下不甚起眼。这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至少不是一般的普通平头百姓,他的话自然在南丁内心中没有一点值得掂量的份量。
“倘若是填饱肚子去楼下的货架不成?我是没听说过金银财宝能咽下人肚子后能养活人的,还是说在办公室里吃纸你们就能活下去?”
应对突如其来的毒舌挖苦,那人在原地怔了怔,没有说教环节也没有大义凛然的骑士或许对他们的记忆或幻想而言都是挺出乎意料的,还有在这样一副打扮下的是一具女人的躯体,也许确实让人有些难以想象吧。虽然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面巾与帽子下面,南丁也能多少看出来这人不过二十出头,他那手持一杆“长矛”的弟弟——看上去也才十七八岁,说他们是毛头小子绝无言过。
“我说过,您要是让开就没人会受伤。”
“真的?我的腰间还系着一柄单手直剑,背后还有一杆重弩。你们的自制玩具在我的武器面前毫无胜算,不拔出来对付你们仅是凭这柄匕首就绰绰有余。”南丁无奈地耸了耸肩“如果不想看着自己呛……”
话音未落,在不经意间绕到南丁身侧那位持“长矛”的年轻人便举起“矛尖”向前踏一步,用力朝南丁两肋之间刺去,南丁只是轻易晃身闪过,将刺过的简易长矛夹在自己的左腋下,左拳向上一顶就将那细杆折断,一旁持棍的兄长见此情形,也叫喊着挥舞棍子冲向南丁,但南丁只是简单向后一闪,乘那人右手片手一挥击空时用左手握住那人手腕,欲擒故纵,乘人用空出的左手反击时将握着匕首的右手向前一推,半握住那人的左手在胸前拧一捆左右手交叉的麻花,将那人甩倒在地,不紧不慢地用左臂锁住那人的咽喉,匕尖在他的胸口玩味地晃动着。
“如果不想看着自己被匕首扎穿肺腑,被自己的血呛死在这仓库的小角落里的话,就快滚。”南丁无奈地说完后半段,看着被自己擒拿在身前的孩子被她的手臂夹得脸色通红,如同一只求生的劣等犬吃力地蹬着双腿,以求逃脱。眼前那先前手执长矛的孩子竟然没有逃跑,反倒是扑通一声跪地下来举起双手。
“求你放了我哥哥,我们真的只是来这里混口东西吃,我们家里还有家人……”
“他用棍子杀人的时候有考虑过别人还有家人们?”
“求求你……我们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只见那人脱下麻布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从裤带里和衣兜里抖落下一串串项链,耳环,只能让南丁在目镜下直皱眉头,看着他从裤兜里掏出某具尸体上的金牙,还看着他泪眼婆娑的双眼和木讷的慌张。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南丁拖着那人的身体起身,随后松开他的脖颈,一脚踹在他的脊梁上将他踹飞老远,只见那跪在地上的孩子连忙站起身来扶过兄长,一瘸一拐地朝不知道哪里仓皇逃走。
“疯女人……”
那被锁喉的兄长还不忘叫嚷着,至少让南丁几欲作呕的心里多了几丝宽慰,至少他们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女人。不过没等南丁回过神来,在楼下杂乱的争吵中传来一声细声的尖叫,南丁蹑手蹑脚地靠近二楼护栏的矮墙边取下弓弩。她先是看见那两兄弟搀扶着落荒而逃,从扶梯下离开二楼,径直朝一扇小门离开。不由得在内心之中感到一丝解脱感,尔后又循声寻声音的来源,先前有些许宽慰的心顿时又沉下。
一群暴民似乎是正为了哄抢什么东西,而在楼下一隅开始颇有组织地抄着武器正挨个劫掠着其它更弱小的搜刮者。是因为分赃不均么?亦或者是想要稀缺的货物?他们中的一人拎起一个先前被打倒在地上的人,叫骂上几句后将那人摔向地板,众人顿时蜂拥而上,鲜血在地板上扩散开来,这些东西真的会比这人的生命还要宝贵么?亦或者这人的贱命早已不足那东西的价值?无论是那种原因,都让南丁自从第一次进入这仓库以来,那颗愠怒的心便忍无可忍,因为不论是哪一种原因,只要她不出手,这样的暴行是不会停止的。她透过弓弩的准星寻找着绝佳的目标,心中默念师傅在林间狩猎时的小调,无论是出于对自身的爱也好,还是人心中的那一抹阴暗也好。这里的人或许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母亲,甚至是这里曾经的雇员,无论是在沦陷之前也好,沦陷之后也好,他们都这样狂怒而嗜血地活着嘛?显然不是,但现在在这里,没有曾经慈祥的父亲,或者仁爱的母亲,只剩下了这样狂怒而嗜血地活着的——人!不是狼人,也不是血族,做出这样丑陋事情的正是人类自己,麻木不仁,缺乏同情,就这也同他们古老的敌人寻得了难得的共同,拥有这般癫狂的民众不将这样的力量用在推翻他们的血族暴君身上,而是囫囵吞下更弱者。这是亵渎,是一种对战死者的亵渎,对师傅和他们所有人。
麦提亚女神倘若知道自己守护的是这般“温顺”的羔羊,会不会绝望地侧目而视这世界,就此默不作声?她不能容忍这样的麻木不仁,她这一次可以做到,只需要扣下扳机就能让世界更加美好。像师傅说的,她生来是为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倘若人们皆愿做懦夫,那不妨将自我净化的权力交给我们勇火教团,让我们用无尽的圣火,烧死每一个无义之人与丑恶异族,来换来一个纯洁的世界。
“南丁?”
前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沉浸在内心决意之中的南丁唤回现实,前辈想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了么?对了,如果我就此射出箭矢,自己和前辈的位置无疑会陡然暴露。但没待她懊悔自己冲动的僭越,阿斯兰紧接着便抛出下一句质询。
“你打算怎么做?”
前辈没有阻止的意思?南丁的眼神在目镜下闪烁着感激,继续瞄准自己的目标,同时在脑海中飞快地想象着可能的后果,以及撤离的预案。
“南数二号货架上方,运货吊塔。”
只要射塌了一旁的运货吊塔上的移动货架,滑轮平台上装载的货物便会翻滚坠下,货物会如河汛从上游翻腾直下一般,砸到那躁乱的人群之中,便可以简单粗暴地驱散他们。南丁的计划就是如此,只是因为愤怒与紧张的叠加,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也许会砸到民众。”
“已经开始对弱者趁机施加暴行的民众,不即刻阻止情况会更严重。”
南丁的声色中夹杂着急躁与愤慨,斩钉截铁的语气显得不庸质疑。南丁也管不上对前辈的尊敬,礼节了。她只知道每犹豫上一秒都会置更多人于死地,食指早已在扳机上蠢蠢欲动,头脑中也推敲出了计划的全貌。
“即使强制介入之后,我们会暴露坐标?”
“吊塔也会砸落上层货物,以您和我的身手,以货物作为缓冲下去,躲到货架外侧不成问题。”
“左偏三厘,上抬二十度。”
阿斯兰前辈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南丁在心中计算这角度的指向,如果照做,箭矢会径直射向滑轮上的吊索,留给南丁的射击窗口更小,需要的角度也更加刁钻。
“那就会射偏到吊索上…”
南丁表达着自己的困惑,却又在转念间又理解了前辈的意图,“…然后最外面的货架上层货品会完全掉在地上,争抢的人群同样会分散开。”这样货物倒不会飞落而下,少了更多的混乱,也对下面的人们更安全,同时也一样能起到使那伤害弱者的人群自动散开。
“分析得不错。所以你怎么想?”
“这个角度要命中的目标难度比吊塔刁钻。”但南丁还是实诚地说出了自己在实践这个想法时最直观的感受,窄小的窗口,夸张的入射角度……
“那你觉得你做不到。”阿斯兰前辈的语气平缓,不像反问倒是像陈述,好似是在质问南丁的勇气与决心。
“是吗?”
南丁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呢喃的小调也到尽头。即使没有前辈的激将法,她也早就下定决心,伴随轻呼而出的不仅是一声轻轻的嗤笑,还有她扣下扳机后疾驰而出的箭矢。
伴随货架上的货物轰然倒塌坠地的巨大噪音,南丁收起弓弩,感受前辈轻拍自己肩膀的份量,便转身随着前辈一同走下楼去。她的箭矢被货物掩埋,她不需要再担心暴露,也因那倒塌的货架上本就满是人群想要的货物,先前如火山一般激昂的人群在此情此景下也作鸟兽散,四散而去刨掘哄抢坠落的货物。待到他们下楼时,先前集聚的人群早已不见踪影,融入仓库深处那片更大的黑暗中,投身下一场躁动的劫掠狂欢。只剩下少数还在捡漏的正忙着低头将货袋卷入行囊与外衫,他们纵是塞得盆满钵满也还不愿放弃,还在机械式地将尝试再塞入一袋又一袋。从好像已经失去灵魂的他们身边踏过,南丁看前辈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被推搡来的男人,前辈竟蹲下身去,打算为那人收拾劫掠来的东西,南丁见那人偷偷将手朝着身后别着的小刀摸去,不由得想要冲上前去叫住先辈。但却见那人抬头一瞥前辈身上的纹章后的犹豫,南丁这才放心断言这人也不过是另一个头脑发热的懦夫罢了。南丁在前辈的身后看他将东西连人一起提起,随后用他锐利的红色双眼直直地注视那人的瞳孔,像是能用眼神化作比男人身后小刀还要锐利万分的匕首剐出他的心脏。
“滚吧。”
那男人转眼间便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阿斯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有些呆滞的南丁,不由得地朝着她发问。
“意外我会这么做?”
前辈的话好似是在询问南丁关于自己为什么会支持她的行动,南丁也只好接过话茬,
“不…我是在想,前辈果然比我考虑的要更多。”她收声顿了顿,方才将自己的思绪扳回正轨道,又继续接着话,将内心的自责与刚刚的检讨糅杂在一起。
“我也是想着要制止这样的事态的,都做好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决心,是前辈的计策我才能和平的解决事态。我学到了很多。”
“不是我。”
“什么?”
“是我的话,我不会去制止事态的发展。我只是适当影响了你的行动。”
阿斯兰前辈将手中将那袋子丢到一边,不过是彼此之间都用不上的些许奢侈品与财物罢了,他从自己搜刮来的一些物品中挑拣出一半递于南丁。
“所以,是你自己做得很好。”
“谢谢您。”她回头望向仓库,那里安静许多,不过只是将这场闹剧推向了黑暗的更深处释然。“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是。”前辈应声回答,没有回头。外面已然是漆黑一片,只剩下他与她身上的红袍在这黑暗之中苦苦支撑,她于是便追随他的身影,快步转入那黑暗之中。
“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夜色已渐浓,眼前摇曳闪烁的光辉提醒南丁教团的营帐已近,阿斯兰前辈扭头看着南丁,徐徐开口道
“路就一起走到这里。我会去啤酒厂与编队的骑士汇合,你自便。”
所有的路都会有尽头,看来是要暂且别离了么?南丁热血澎湃的心也早被这夜晚的冰寒冻得有些许麻木僵硬,在面罩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前辈,我也打算去波波利斯啤酒厂,我们还是同道的。”
南丁暂时还不想从这种“得到保护”的安心感中摆脱,此时此刻无论去哪里都已经无所谓了。所有的道路都会有尽头,也许这一次会是她的尽头,所以为何不让自己再多反刍片刻这样的感觉。前辈是在张望向何方呢?南丁背手试踮脚朝阿斯兰前辈目光远眺的地方望去,啤酒厂…..她内心之中的小算盘算计开来,只是因为兴奋还是疲惫忘记了掩盖?只是踮着脚前后摇晃起来,在那份【感觉】下释放了她本应有的活泼。
“能喝酒的地方搞不好比城郊晚上的营地人多呢,前辈也行动一晚了,不想和大家一起休息放松一下吗?”
前辈的视线略有些挪移,但还是平静地开口回答
“…我可能会有一点别的事再去,还没打算好,你不必耽误时间。”
前辈也一样是如我一般生活一片虚无的人么?这种感觉倒让人觉着有些失望,不像颇会苦中作乐的师傅啊,人终究是有些许差异么?生活只是被一件又一件半推半就的任务填满,从未想过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倘若真的是有做完的那一刻,也不知何去何从。
“喔…可能那就是未知啦?那您去啤酒厂的时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谢谢,但不必。大概也只是放松而已。”
“所以前辈果然也是去放松喝一杯的?”
前辈也放下戒心了么?稍稍在话语中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套,就这样不慎小心地上钩了。去喝上一小杯吧,醒来之后你要和这种素未谋面的感觉抛之脑后,只因你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后天头上高悬的黑色太阳,也连带你对这世界和这人感到沮丧的心一起离开名为南丁罗伦萨的骑士身上,职责尚未完毕,还不可以动摇,那便用最后一次的畅饮麻痹自己。前辈会怎么样想象我的内心?带有对生活的激情亦或是年轻人澎湃的活力?我的内心早已垂暮,只是在前辈身边时还能回想起我的肉体依旧年轻,让我想起也曾拥抱过某人的温暖与教诲,只是想再品尝这样的感觉一口。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各地前来的同袍聚在一起。”
“像这样大家聚在一块喝酒的机会,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呢。”
前辈的心也是如此地感慨万千么?南丁看到了前辈的身上闪过了一丝动摇,尔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一起去吧。”
七海是通向天下(Dien Zyat)的航道所经过的海域。从哈达施特港出发,狭海往南,首先是热海(Yamr Urt)、绕过日落地南部的半岛,嘉德珊最东端的属国珍珠群岛(Juzūr Smedrā)以东,一连串无人居住的破碎岛屿分散在静海(Yamr Noḥt)上,经过静海,其东南为烧灼海(Yamr Išt),其东北为雾海(Yamr Glimt),中间由妖精和鬼怪的国家朱祖尔-纳基拉(Juzūr Nakirā)分隔,这是三个相隔不远的、狭长的大岛,覆盖着瘴气和水手的鬼魂,只应在有祭司在场的情况下登陆。此时,日神阿蒙图克的视线最灼热的海域,已经都经过了。再向南行,天下之国的海岸线近在咫尺,可以从岸上获取物资,到可以交易的港口之前,还需要经过琥珀海、翡翠海和珊瑚海。
以上就是从日落之国前往天下之国的航程,顺着洋流和季风,补给充足的情况下,需要消耗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
另有一些海域:卡里西亚和嘉德珊北方的霜结海(Iksaso Pakasta)、卡里西亚西方的日落海(Iksaso Amuntukara),这些海域不宜航行。
莎勒友人帐
(奇怪的标题)
海伦娜与莎勒的结识实属意外。
话说那日微风习习,来自海洋的咸腥水汽粘着在狼毛表面,让正在刨地的灰狼忍不住甩了甩毛。柔顺的银灰色狼毛炸成蓬松的厚厚一团,在风中翻滚起伏,犹如春风吹过的草地。
阴郁的天空下海鸥盘旋,这是一个舒适的天气,特别适合吟几句酸诗,但海伦娜·凯勒此时此刻在做的事和文艺不能说毫无关联,只能说半点不沾。
聚精会神的狼人敏捷地偏转狼头,闪过一柱水花,从喉间哼出一声冷笑,一爪刨出沙子里那个圆圆的好东西,弹到半空。
“——拿来吧你!”
黑色的椭圆形物体在半空甩落泥沙,露出黑黢黢的光滑蚌壳和紧缩在蚌口的雪白蚌肉——不错,这是一只肉质肥美的象牙蚌。
而海伦娜·凯勒正在以狼形态在一处罕无人迹的海滩上赶海,简称狼子刨沙。
如果有的选择,海伦娜不介意选择更加趁手的工具。只可惜,出完任务路过此地心血来潮突想赶海的她,手旁除了匕首就是笨重的手提箱,哪个用来挖地都很不趁手。
而最近的村庄离这里还得十几里,真是狼生多艰。
想想那鲜美的蛤蜊,想想那肥美的海蚌。被逼无奈,海伦娜只好采用了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率的方法——用爪子挖。
狼当然是会刨坑的,自然是会刨坑的,这毋庸置疑。
不但会刨,而且又快又好。
一座座沙堆垒起,一个个土坑陷地。这片海滩的原始居民很快惨遭狼之毒爪。
莎勒·雅丽斯图采药路上途经此处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数不清的土坑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这世上是否应该有一种叫做海地鼠的生物①,喜欢在海滩上打洞。
而在大地的尽头,一头巨狼威风凛凛地蹲在地上,甩着尾巴,疯狂刨沙,旁边是一木板的海货小山。
巨狼似有察觉,双耳微动缓缓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大眼瞪小眼。
哦,瞧这不同寻常的大小,似乎是一位野生的成年狼人。
莎勒·雅丽斯图举步走近,友好地朝狼人挥手。
真是令狼尴尬。
巨狼被毛皮覆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海伦娜·凯勒不得不承认,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确实闪过了好几种杀人灭口的方法。
然而对方那热情招手的动作成功阻断了她罪恶的念头。
——毕竟想要杀人灭口,对象首先得是个“人”。
正常人见到两米多高的巨狼不大叫着逃跑就算不错,哪里还有打招呼的。更何况,风中与草药味混杂在一起的微妙血腥味隐晦地提醒着狼人,这是一名吸血鬼。
即便是个人,海伦娜也不热衷于争当雨夜杀人狼,制造毫无意义的杀戮。吸血鬼就更不能随便动手了,各种意义上都很麻烦。
毕竟吸血鬼难杀危险还难吃。
重复一遍,难杀危险还难吃,口感据说和冻了几个世纪的僵尸肉差不多,令狼唾弃。
但话又说回来,一般而言,那些自诩高贵的吸血鬼很少离开繁华的城市,对待狼人的态度也是一目了然的高傲与轻视,别说主动打招呼,走在路上看都不看一眼才是常态。
——所以这吸血鬼想干嘛?有什么阴谋诡计?
狼人立即警惕。
重重阴谋、种种诡计在复杂的狼脑中盘旋,经过九曲回肠,短短几秒内就拐了十八道弯。
莎勒·雅丽斯图提着箱子走近,他步伐轻快、从容,像是在郊外踏青,他兴致勃勃探头看了看坑里,开口道:“尊敬的狼人先生……或者女士?你是在赶海吗,有什么好东西吗?”
“?一些蛤蜊罢了。”还用上了敬语……好生可疑。海伦娜·凯勒注意到吸血鬼那开朗亲切的笑容,拉开距离,谨慎询问,“您有何贵干?”
这笑容真是令狼警惕。
……上只海伦娜·凯勒见过的笑得如此亲切热情的吸血鬼,还是那位一手缔造了血腥歌剧院的大公。
俗话说得好,吸血鬼与人为善,是为了更好地吃人;吸血鬼与狼为善,是为了更好地奴役。越是亲切,越是可疑,越是看起来人畜无害,越是城府颇深啊!
表里如一人畜无害的莎勒·雅丽斯图丝毫不知道猎手脑子里是如何风起云涌,他向狼搭话的目的真诚简单,一是看到巨狼赶海,觉得有意思,想认识一下——狼人并不多见;二来他是个药剂师,喜欢研究各种药剂,想同狼人做个交易,换点狼血狼毛什么的。
莎勒·雅丽斯图是一个热心研究的实诚人,他真诚直白地道明来意。
在狼人丰富的脑补下,一场毫无效率的交流就此开始。
海伦娜疑心暗鬼,海伦娜勾心斗角,海伦娜驴唇不对马嘴。
就在海伦娜开始研究吸血鬼衣服上的花纹究竟出于哪个家族是不是蕴藏着什么法阵的时候,忽而发现对方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有几个破洞。
——就吸血鬼那个披金戴银贼讲究的孔雀样,怎么会容许自己衣服上有破洞?
海伦娜捉住线头,扯开谜团,终于发现事实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
莎勒·雅丽斯图自称出身苍白之序,是一位治疗师与药剂师,现因某些原因独自在外面生活。从他的言谈举止不难判断,此鬼以前生活优渥,受到过优良的教育。
令狼奇异的是,吸血鬼明明出身于最谜语鬼、最喜欢兜圈子的苍白之序,讲话竟然很直接坦白。
“——所以说,你是想要我的血,用来进行研究?”银灰色的巨狼挑起一侧眉毛,低头俯视笑容灿烂的吸血鬼,“是怎样的研究?”
吸血鬼将之理解为友好的信号,连忙打开他那只缠满绷带的神秘手提箱,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苦中带甜、甜中带酸、酸中带涩的药剂混合味道扑面而来,让狼不禁猛皱鼻头。
莎勒·雅丽斯图浑然不觉,他早已嗅惯了各种药剂的味道。
他脊背挺直,屈膝而单脚后撤,以一个优雅的半蹲姿势拿起两瓶药剂,面向海伦娜·凯勒,目光清澈,兴致高昂,津津乐道:“狼人女士,您看,这两瓶药剂都是我的收藏,是血魔法研究的最新成果。使用不同性别的狼人血液,可以提取不同的信息素,制造出效果不同的药剂……”
“比如说这瓶绿色的,就带有一定的治疗增益效果,可以促使血液循环,加快伤口愈合,在我的临床试验中,病人使用此款药物愈合速度要快百分之十——”
“这瓶红色的是兴奋剂,能够在战斗中增强狼人的爆发力,降低痛感……”
“还有这瓶…………”
吸血鬼红色的双眸跳跃着欢欣的神采,犹如红宝石般闪闪发光。提到自己的得意分野,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海伦娜·凯勒的目光在玻璃瓶之间打转,听了会儿,悄不做声偷偷打了个呵欠。
……吸血鬼怎么讲这么久,都不口渴吗。瞧这高涨的热情,没准儿还真是个搞研究的,不知道药效有没有吹的那么好?
海伦娜·凯勒衡量少许,冷静地审视对方,以实用主义的口吻道:“所以……帮助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对方想也不想,目光清澈地回答:“如果借我一点血,可以帮你制作治疗药或者,辅助战斗的兴奋剂,或者,媚药?”
海伦娜·凯勒又挑了挑眉梢。谁需要媚药啊你们这些吸血鬼……
许是察觉狼人态度微妙,莎勒·雅丽斯图歪了歪头,灵光一现,忽而捶手道:“喔,女士您想要‘那个’的话也完全没问题!只不过我没有带皇家蛋黄派,如果您想要的话,恐怕得去一趟最近的城镇——”
……到底是哪个混蛋出去丢狼,给吸血鬼留下了这种狼人脑子里只有蛋黄派印象。
灰狼好想叹气,但最终是脑门上蹦出一枚青筋,快速摇头,干脆地打断他:“兴奋剂就够了。”
交易达成。
莎勒·雅丽斯图找了块石头当简易平台,取出仪器与药剂,他调配药剂的手法熟练而流畅,蕴藏着千锤百炼方能习得的技巧,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施展魔法的时机也恰到好处,可谓是炉火纯青,十分专业。
药剂很快便调制完毕,除了说好的兴奋剂之外,还额外多了一瓶治疗药剂和一瓶媚药。
海伦娜·凯勒随手抓了只长脚年糕兔来试,药效不错。
成果令狼惊喜……但这样一来,作为交易对方给的又多了。
不公平的交易或许会为日后埋下隐患。
海伦娜·凯勒掂了掂三瓶药剂,思忖片刻,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就当还个人情。
完全没多想的莎勒·雅丽斯图愉快地点头同意。
就这样,海伦娜·凯勒结识了苍白之序的怪胎(褒义),一位治疗师吸血鬼。
END
*海地鼠:宝可梦neta
*莎勒友人帐:夏目友人帐neta
想塞但没能塞进去的小段子:
1
护送路上,莎勒:balabalabala(讲述药剂学知识中)
海伦娜:嗯嗯。对对。是是是。(没听懂)(敷衍)(左顾右盼寻找野猪)
2
因为原因需要莎勒召唤骷髅们的情况:
庞然的法阵散发出幽冷的淡紫色光辉,将黑夜衬托得格外幽邃、深远,而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响声从地面爬出。法阵表面像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只只枯瘦的骨手穿过微波,分开虚幻与现实的通道,有力地扣住地面,带起一具具枯朽的身躯。
海伦娜双手抱臂“哇哦”了一声,数了数:“七、八……你的傀儡数量还不少呢?”
莎勒眉尾下撇,嘴角抿起,鲜红的瞳孔中倒映过一缕微光,形成一抹极淡的悲伤,而这份短暂的哀伤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纯粹明亮的笑容:“……不是傀儡。他们曾经是我的病人,而现在是我的家人。”
“这是比利。”
穿着衬衫的骷髅咯吱咯吱行了个礼。
“这是迪普。”
戴着高帽的骷髅咯吱咯吱脱帽示意。
……
“这是达丽。”
围着围裙的骷髅咯吱咯吱挥手微笑。
骷髅们在海伦娜·凯勒微妙的注视下一个接一个落座,在圆桌旁构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圆。居于首座的莎勒·雅丽斯图展开双臂,俊俏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虽然大家最后没能康复,但现在总算能站起来了!”
海伦娜·凯勒凝视着排排坐、过家家一样的骷髅,面无表情:啊,你们吸血鬼……晚上睡觉不觉得瘆得慌吗?
再定睛一看。人是死的,氛围是真的。
充满温馨,充满和谐。也不失为一种家人,也不失为一种猎手议会。
“真是一个和谐友爱的大家庭。”最后,海伦娜抚掌夸赞道。
作者:顾箐
免责声明:随意,但轻点骂
——————————
“对于一个多边形,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测出它的面积呢?”
问出这个奇怪问题的人带有温和的笑意,他伸出手,在空中随意地拖拽出了一个二维的图片剪影。他微微侧脸,带着肯定的目光看向面前被不解和困惑扰动地心神不宁的墨倚。
为什么顾先生要问这个问题呢?
墨倚有些走神,但接到问题的他还是下意识地开始思考。
“对于多边型的话……传统来说是分成很多个三角形?”
“嗯,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呢。墨倚说的很对哦。”顾路离笑笑,青年有些局促和认真的模样倒映在他白色的瞳孔里。他垂下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那流畅的圆弧型把手,“但对于计算机来说,这似乎就不足够快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指,在墨倚面前做了一个轻巧的弹射动作。
“用无数的小球不断地撞击这个多边形,再不停地重复记录下每个小球的坐标,这样就是最快的方法。”白衣白发的管理员微笑着示意墨倚抬头看向空气中的投影,无数个散发着微光的细小光球卡着肉眼可观测帧率的极限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流畅而有序地对着面前的图形做着有规律的弹性碰撞。
“6.34875平方米。”顾路离用下定论的语气对着眼前的图形做了判断,“如果只记录前五位小数的话,这就是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了,非常快吧?”
墨倚看着眼前毫无规律可言的错乱图形,下意识地对着顾路离点了点头。
真快啊……其实从最开始顾先生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吧。对于计算机而言,这种程度的计算恐怕一瞬间就可以计算出来。之所以用投影的方式,也只是为了自己能更好的理解而已。
“——很难以想象吧?对于人类而言,像是二进制和这种计算方法,都是会被优先划分到【麻烦而冗长】的想法里面,几乎是第一个被驳回的对象呢。而计算机则不同……那些反直觉和荒谬的解法,恰恰就是计算机的最优解。”
顾路离白色的,近乎非人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有些呆愣的青年,那近乎空茫一无的眼眸里只留下对面小辈那鲜明而迷茫的情绪。
“人工智能这种东西,虽然说和人类共用着同一个字眼,似乎都有着相似的学习能力,但是从根本上可以被看做截然不同的东西。”顾路离叹了口气,他的眉头轻蹙,但却没有因此生出什么负面情绪,只是有着淡不可闻的回忆与无奈,“像是对人工智能发出一道指令,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只要保证充足的硬件条件,计算机就可以近乎无休止地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无限地重复尝试。”
墨倚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他总感觉顾路离并不只是在跟他对话,而是在跟某种已经逝去的,仅存在与回忆中的东西交互。
“而人类不一样,对吗?”墨倚听见自己这么说。
“是的,人类不一样。”顾路离肯定了墨倚的提问。
他身后的巨大落地窗似乎陷入了某种特定的待机模式,五彩斑斓的光点自透明材质的未知材料折射而出,不知名的远古鱼类和禽类在顾路离的身后肆意起伏,交错而行。
那忽明忽暗的光线透过顾路离的发丝和衣服的边角,反而让他原本清晰的脸变得模糊了。
“人类和人工智能啊,都是相当容易犯错的东西。而人类总是会在很早的时候优先考虑放弃。”背着光的顾路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看不清他的表情,“犹豫而软弱,优柔寡断。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人类总是会轻易地选择逃避的生物。”
“但墨倚有听说过这样的实例吗,训练一个ai在一个得分游戏里面尽可能多地保留相当的分数,在经过几轮的尝试之后,ai选择了从游戏的一开始就停止行动。因为ai发现只要往下进行,无论怎样都是失分大过得分多,所以只要从游戏最开始就停止,就可以保留最高的分数。”
但如果是人类的话就……如果ai足够聪明的话,恐怕人类反而是那个一直坚持不懈,试图找到其他出路的笨蛋吗。
墨倚这样想。
“是啊……这种情况下,人类反而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个吧?”顾路离笑笑,“墨倚看,相比ai来,人类所顾忌和考虑的事情要多得多……时间,物质,以及不让自己陷入过早的绝望与迷茫。与ai坚定而简单的执行任务不同,人类总是瞻前顾后。”
“但也正因为如此,因为人类要考虑的东西总是太多,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可能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这是没有出路的迷宫,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一败涂地的赌注……但却总因为心存侥幸,心怀不甘,心系希望,而去做那ai不会去做的徒劳的,愚蠢的尝试呢。”
“一边怀着自己是聪明人的想法,一边盲目地追逐着那不切实际,不可能存在的命运。”
墨倚看着顾路离那模糊不清的笑意,光线的缺失让那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真和悲伤。
“墨倚觉得,这到底是愚蠢呢,还是一种智慧?”
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闭上了眼,目光掠过正在思考的晚辈,他短暂地陷入到了过于久远的过去。
“我的小君主,快些长大吧。”
那是一名有着黑白色头发的男人,他的面容带着清浅的笑意。
他凑过去,对着尚且可以被称为年幼的顾路离轻轻的做了个虚抱的动作。
“你会杀死我,从背后一下子捅进去,”空喑认真的看着顾路离,伸手比划了一个穿刺的动作,“又或者是从正面,从胸膛剖开,一直到小腹。”
“我会吐出鲜血,然后内脏留了一地——又或是笑着缓缓跪下,然后死去……你喜欢哪个,我可以优先考虑实施——不过我觉得这总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你很厌烦的话总要先习惯”
顾路离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絮絮叨叨的男人,他冷漠的说道:“我会杀死你?不,我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哈哈,不,你会的,我的小君主。”男人笑着,喃喃的重复着,“你会的,你会的。”
空喑扬起头,对着眼前已有几分成熟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因为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命运。”
————————
极限滑铲还是oc家人们我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