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船既至,福兴码头紧挨挨立满八方来客。时及夜半,行路不便,欲往拜仙登岛者便个个提灯点蜡,把小小渡口照得亮如白昼。云蒸雾绕,繁星点点,倒真似天宮门口一般。可在杜云容眼中,烛火却将众人面前的浩荡汪洋衬得更为漆黑诡谲,宛若凭空一张大口,竟像要把此处吞去。
她从人缝中朝前望去,模模糊糊地见得一艘大船自海雾中缓缓靠岸。那船果真如其名一般通体洁白并无一丝杂色,被码头上灯光一照,更显得不似凡间之物。
也不等白船放下踏板,周遭人群说着“船来了!”便乌泱泱向前涌去,瞧打扮四海八方三教九流皆而有之。云容看这些人脸上神情里多少都带着心事,却也有兴冲冲仿若像是去玩一场的。她轻轻叹口气,倒是希望自己也能如后者一样。
父母抱着鱼尾婴走在前头。如今离白岛已近,母亲似乎也不再在意襁褓有没有将鱼尾包进,弟弟妹妹趴在父亲母亲的肩头冲云容笑着,口中咿咿呀呀还说不清话,两条短小的尾鳍在半空中乱甩。来往的路人有见了惊异害怕或笑着夸赞的,却也有熟视无睹的。杜老爷和夫人不理这些目光,随着人流向白船缓缓行去。云容跟在后头看得真切,她见着几个妇人死死盯着父母的背影许久,她们有的也抱着个严严实实襁褓似的布包,有的孑然一身立在码头上,最终也没有登船。
这些妇人遭过什么事,云容心中猜了个十之八九,多少理解她们心中所想,那些眼神着实阴森凄惨,无人能看得第二眼。她知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母亲坦坦荡荡带着亲生的鱼尾婴原未欠着他人些什么;可云容仍是愧疚,心中愈发难受起来。
这样想着,她脚下步子便迈得更慢了些。父亲母亲着急上船安置幼子,忠柏早带着他们和另几个杂役家仆找了祁书生登上姓名。前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阵阵雀跃欢呼传来,后边的人又是心焦又是好奇,并作一片人海向白船挤去。云容头回庆幸身边有丽柳扶着自己,不然恐是粉身碎骨也快。
总算走到,丽柳同方才带路来的徐娘子说杜家老爷夫人方才已上了船,小姐走得慢,现在才来。徐娘子同祁书生说了,他翻翻名录补加两笔,很快就放二人上艞板去。云容刚要走,却见丽柳在原地一动不动。踟躇片刻,竟从行囊里取出珓盘托至云容面前。
“小姐,请……”
云容一见那两枚红漆木珓便吓得脸色煞白,只觉得往来行人都经丽柳这一出正齐刷刷看向此处。
“丽柳,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还懂些占卜?等下能帮我算算这顺水客栈可是能越开越兴隆?”
徐娘子看到这幕惯常打趣一句,却不知这在云容心头却是火上浇油。实际码头行人来往匆忙,现又都奔白船去,哪里还有多少人注意得到她?纵有有心人盯紧了看,多也觉得是寻常女眷投着取个吉祥罢了。可云容却想得复杂,此番离家,她本就不想再被父母大张旗鼓逼着将自己说成是什么仙姑子神婆儿的,借宿顺水客栈时被母亲叫去给东京来的学究看卦也几乎要了半条命去。若是在此被人认了真,不如一头溺毙轻松。
她不顾徐娘子疑惑,吊起一口气来使劲将丽柳拽到旁处才问:“母亲命你这样的?”
丽柳摇摇头,事实显然并非云容所言那般。
“那是何故?我又……我又不能……”
“快要起航了,”丽柳不看云容,仅是盯着一旁的白船,“且请小姐问一问吉凶。”
丽柳倒也不喊不叫,声音比起平日还轻上几分,不像是要召人来看云姑掷筊。云容一面放了些心,一面却皱起眉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是丽柳在提这样的荒唐要求。她知道丽柳是母亲房里的,素日对自己不是十分恭从客气,但如此冒犯也确实少见。
“……那些个大人物小人物的又没在旁边,卜这劳什子有什么用。”她叹着气说。
“来来往往不都是人?小姐投便是了。”
“还未备上焚香果子供品,可是大不敬,如何能这样随便就问圣母。”云容心中挣扎。她知道只需拿起那两片木头随便一丢,丽柳或许就能作罢,但总是觉得不妥,冥冥中仿佛真的冲撞了什么似的。
“焚香本就是召了仙使来听人问的,如今近在神仙地头,料也不必再唤了。”丽柳总算正眼看向她的小姐,“供奉……这船也像是供奉了。”
“又胡说不吉利的!你究竟……”
丽柳将珓盘又是一送,云容吓了一吓,想问的话也被打断了。她看看那两枚珓子,又看看丽柳。丽柳皱着眉,很是勉强地冲云容笑着。
“……丽柳,你可是怕走水路?”云容问。
但丽柳摇摇头道:“如何会怕水路?我不怕。那些仙儿妖儿的我也早就不会怕了。小姐,我……”
她像是要说出什么来,但思忖再三,仍是将抿紧了嘴唇将后半句咽了下去。末了,丽柳劝道:“小姐就当行善。”
云容没了法子,见后头人群越来越闹,心一横将珓木捻起攥在掌心,口中默念:“太元圣母千万宽恕!平日糟践圣号,哪知现在竟是变本加厉!我罪孽深,千万别让坏珓落到别人身上去。”
颠了几回,闭上眼丢去。听那咚咚几声响,再睁眼时,只见一对阴茭落在盘上。云容心下焦急,匆匆将剩的两回也掷了,却全是盖杯之状。
这是大凶!云容感觉自己一颗心都在颤。她不知丽柳问的什么,但既是全阴,想来要落空了。
抬头望去,见丽柳满面凝重,死死盯着珓木,半晌才吁出一口气。
“如此……”她一点点笑开来,“如此……倒也好……”
丽柳慢慢收了珓盘,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她扶了云容登罢舷梯步上甲板,此处雾气更是浓重,除却各人手中提灯外,唯有船首一颗明珠荧荧作亮。灯在陆上还算得明亮,登得船来叫海风一吹,都成了惨兮兮的残烛。众人半摸着黑摩肩接踵向船舱走去,一路走散走失、被踩住裙角的大有人在,更有奇珍异宝被人撞了满怀散落一地的正骂骂咧咧找着冤头债主,闹闹哄哄,一时间喧嚣鼎沸,把那涛声也盖了过去。
借了烛光,舱室仿若是搬了不知何处的仙居洞府来,雕梁画栋一连有几层楼高。舱内看着是还未点灯,偌大一物默然立在夜色中,像头巨兽正于此歇息。
舱门未开,上了船的都挤在甲板。起初的一阵喧闹过去后,众人便寻了熟人攀谈起来,气氛比起方才降温不少。丽柳陪着云容在一处等着,云容瞧见她紧闭着嘴,也不再说起刚刚求珓的事儿,如此,她也不好再主动去提了。
忽然间,五六个似是仆役的不知何时从雾中出现,幽幽在人群里穿梭起来。这几人皆作了素色打扮,却是簪花佩玉,手提竹篮。云容看他们动作极快,走路如飘一般,寻常人想要抓住衣袂裙裾想也是难。
有人开始起哄道:“是仙儿!”
“但鱼仙怎么会没鱼尾……”
“你这就外行了,此乃化形!”
那几个仆从也不回应,盈盈笑着在人堆里头寻着要找的人,找见了,便贴上去从篮子里掏出一枚房牌递上,不多时便送好了大半。有几个女使几次路过,云容闻见了她们衣服上的熏香味儿,竟觉得有些熟悉,像在哪儿闻到过似的。
“想必是江南杜家的大小姐。房牌咱已给了杜家夫人了。”没等云容回过神来,一个梳了双髻的女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面前,虽是柔声细语,却毫不见客气。云容惊吓之余,见她长得秀丽可爱,一双明眸映着四周提灯火光,像是群星熠熠。女使也不多寒暄,抬起芊芊玉手遥指船头,腕子上一对细镯经这么一动,撞得银铃般响起来。
“杜家夫人在那儿,您二位随了咱去。”
于是,便跟了女使往她手指处走。她一步步迈得轻松灵巧,如一阵青烟从人缝里头穿了过去,可云容和丽柳却没那么好运,路上免不得又撞又挤,好几次差些就要被土墙一样的大汉堵在路中。总算狼狈到了船头,母亲果然在那儿。
“可算来了,在后头磨蹭些什么?”母亲看也不看云容,却像是知道来的是她。“你同我一屋,让你父亲带着他俩去。”
云容应了,却不见父亲和忠柏,问母亲也只说是先去打点安置鱼尾婴。想找刚才的女使道谢,回身没有见着,丽柳在一旁提醒说那女使早已又回去人群里分发牌儿了。
“母亲,那就是鱼仙?”云容犹豫再三,仍是小声询问。但听母亲单单笑了几声,一时并未回答。
她同母亲一道在甲板上等着,雾霭沉沉,也不能从天光里辨出时辰。不知过了多久,云容不经意发现这船不知何时悄悄起锚,早就在航行向前。她也不是第一次乘船,可平日江河摆渡毕竟不同于海航。白船披着夜色驶向远洋,波涛翻涌,却仅有轻轻晃动,若非仔细觉察,真像在陆上一样稳当。
云容瞧见母亲怔怔地看着雾中海,行人来往似是全然无关。母亲平日里虽不至于说是唠叨,但沉默的模样在现在的母亲身上尤其少见。一旁的丽柳也不作声地看向雾里,那儿有什么?云容怎么看都不理解,她久站不住,想开口和母亲说些话儿,但望着那侧脸心中又突然生出些胆怯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父母用毕仙药至今也已经有几个年头,平日了无事端,云容尚且可以用“偶然”、“意外”骗骗自己,将那些一并搪塞过去。但恐惧一旦从记忆里冒头,这层糖衣可就不太能兜住了。
母亲身子不动,斜过眼来瞧了云容一眼。过了片刻,母亲望着海面开口道:“你不想见鱼仙?”
云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哆哆嗦嗦张着嘴“啊啊”支吾起来。她确实害怕,若有可能,云容情愿一辈子也不要和这些神仙起交集。但仙药到底是什么?云容想要死也要死个明白。纵使她知道自己恐是没多少勇气,在谜底现出来前,许是一早就受不住了。
母亲没等云容纠结出句回应来,自顾自道:“上得白船来,不见鱼仙倒是件难事。”
“女儿知道的……”云容小声答复。
“你这么怕做什么,仙儿又不吃你。”母亲笑起来,将重音放在了“你”字上,这话听在云容耳朵里总有些古怪滋味。
夏日夜短,本就是半夜上船,没过多时天光就已微微泛白,照得那浓雾连作一片。忽听有人喊道:“亮灯了!”回头一望,见那楼栋间星星点点亮起无数明灯,倘使不是深知身在海上,这景色便像是来了雾中仙市一般。众人都拿着房牌往舱内去,云容也跟着母亲。
进了雅间,日常用度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虽不是多贵重的,但格调清雅,也是用了心布置。丽柳安顿好杜家母女洗漱更衣就先行告退,云容和母亲许久没住在一间房里,多少有些局促起来。她想现在夜也深了,还是早早去睡,正当此时,云容却听见母亲在背后唤她。
“云容来,” 母亲微笑着站在镜台旁,一手握牛角梳,另一只手在招呼她过去到躺椅上坐下。“阿娘给你梳梳头。”
香炉应是刚添上了新香,一股暖融融的甜味在屋子里慢慢地漾开。云容虽然又困又怕,也没法在这关头说个不字,眼下剩了她和母亲独处,若真的拒绝,实在不好说要被做什么事。母亲虽大约说了鱼仙不会吃人,但谁又能说得准母亲会不会呢。
云容乖乖过去坐下半躺下来,母亲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托住她的一头乌发慢慢地梳着。丽柳走前已梳通过一遍,因此母亲梳着顺畅,丝毫没有弄疼她。以前母亲不爱做这些,她对云容从来都淡薄得不似亲生,说到梳头这种亲昵的事儿更是一次也无;然而自从仙药进门,母亲对于云容而言虽是变得奇怪,却也亲近了许多。她变得会给云容梳头、打扮、挑选衣裳或是置办点心,就像把每个母亲都该做而她却没做过的事情在一件件补上一样。只可惜弟弟妹妹出生后,母亲又把关心全都给了他们,云容这头便冷了下来。
母亲慢慢梳着,云容闻着那香愈发浓甜,待她想起这味道时,眼前恍惚见了那双髻女使的袖子拂在脸上。薄纱轻又轻,母亲又哼起歌来,云容晕晕乎乎,她知道不该就这样睡,起码得和母亲请过晚安回到自己床上才算安心,但这香就如那晚,闻着让人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不由得就想一头扎入黑甜乡去。是了,那晚闻见的香也是这一支,为何女使身上也会……
云容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动,头一偏,沉沉入梦。
昏昏沉沉间,她觉得自身飘在半空,眼前身侧是烟气缭绕,当头是艳阳高照,脚下是重峦叠翠。高处风大,一吹云容便跟着飘起来,虽然只着一件单衣,在这百丈高空却丝毫也不觉得冷。直飘到云雾散开处,却有强光逼得人睁不开眼。待习惯些了,云容向前望去,见阳光下一尊白玉巨像半卧群山之间,裙边飘带化作百川入海。这像造得精巧绝伦,但脸上像蒙了一层云雾,久看不出五官神色。云容被风送到造像前,才刚靠近,就见那山一般大的头颅正幽幽向自己这边转来。
是活的!刚来得及心中一惊,那巨像已直起身子朝着这头伸出手来。这手遮天蔽日,云容与之比起来不及蚂蚁大,她抬头一望,见掌心正中佛像似绘着的偌大一个莲花纹样正缓缓周转,细看却又不是莲花,每一瓣都是一尾游鱼,再一看,竟都是些鱼尾人身的画像游弋其中。云容吓得哪顾得上什么尊敬,魂儿都要飞到九天外,一不留神身子又被这神仙用一指轻轻托起,那手指冰冷如玉,像在井窖浸了几千几万年,云容被激得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此时又来一阵狂风将大仙脸上薄云吹散,露出一张无暇玉面。
云容认出那是自己的脸。
她爬起来向后逃,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从这高空中落下去,一路狂奔不知腿软摔倒几回,直到跑得喘不上气也逃不出那段指节。每每回首,那张面庞总变成另一副模样,或是母亲,或是父亲,或是丽柳,又或是不知何时见过的什么人。云容喊也喊不出,哭也哭不出,忽然地动山摇,一条细长玄黑鱼尾从湖泊似的裙裾下自山海间甩上天穹,虽然颜色突兀,但显然正是白玉神仙的下半身!云容踉跄跑着,边又听到身后阵阵笑声如在耳畔,她再一次转过头去,那张脸却成了一面铜镜,照着杜云容,照着金乌火轮,照着世间万事万物轮回流转。
云容一步也不能再挪,她知道自己再逃不了,眼睁睁见着铜镜当中裂出一道碎痕像嘴一样张开,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而后,她听到鱼仙从那道口子中发出了声儿,那声音对她说:
“你可算来了。”
这话教云容听罢浑身一震,脚下忽的如同自云端落下。惊醒,方觉自己刚刚身在梦中。而现下眼皮如有千斤重,四肢昏昏沉沉使不上劲,云容只得半梦半醒闭着双目躺着。母亲仍在慢悠悠地替她梳着头,耳边窸窣,香气浓烈。时间过去多久了?云容没了概念。没等她安下心来,适才未能注意的一阵歌声如今变得愈发清晰,云容努力去听,那恰是母亲刚才唱过的曲儿。那声音最开始在她脚边,继而是身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是停驻在面前。云容睁不开眼,但依然能感到烛光被一个身影挡掉大半,一股湿冷之气透过寝衣慢慢裹住了她的全身。母亲在她身后轻轻地笑,前头的又是谁?云容怕极了,欲作劲逃开,但母亲牵住头发的手像鹰爪 ,将云容一颗头固住了不放。云容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下更是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一只冷冰冰的手伸过来贴着她的脸颊缓缓蹭了蹭,似是在对待什么宝贵的物件。歌声一直未停,听着是妇人在唱。婉转巧妙,比云容听过的任何一个歌班、任何一羽莺雀儿都要好。可此刻云容无暇享受,梦中所历之事尚未细细消化,如今隔着薄薄眼皮与那一片猩红中的黑影面对面着实令她几近崩溃。云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几乎就要跃出喉头来。
突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有人喊着“站住!”之类,黑影像被惊着了,歌声戛然而止,那阵冷气也一下从云容身周撤开。几阵细碎动静后,仿若有什么东西入水去,可房里哪来的水呢?
云容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珠在里头颤巍巍地转,终于在余光里扫见一个人影。云容不禁被吓得一颤,壮起胆子定睛看去时,见是位珠钗满头的貌美贵妇人。这贵妇四周都是溅开的水渍,但衣裳却半点也没被浸湿,且单现出了裹满了绫罗绸缎的上半截身子,下半身不知隐去了何处,实在古怪。她瞧见云容有些醒了,倒也不惊讶,竖起一指压在朱唇上示意噤声,又不知从哪里解下一枚荷包。身后的母亲像是没见着这一切似的默不作声,云容不知该作何反应,便看着贵妇人从荷包里掏出两枚泛着异彩的贝壳来,她当着云容一手握一枚,向舷窗外恭恭敬敬拜了三次,然后将两枚贝壳也掷了三回。就算云容再不开窍,此时也看出她在做什么了
“三圣杯,”妇人用不甚熟练的官话判道,“欢喜之甚。”
云容不知她问了什么,却晕晕乎乎想起自己为丽柳问出的三阴来。妇人收好贝壳向云容莞尔一笑,在云容眨眼之间,似乎听闻噗嗵一记水声,而妇人已消失不见了。
这头母亲终于松开了云容,起身又向炉里添了几块香。云容忧心神鬼之事,急于证实妇人是通过话本里提过的密道离开而非化作魂灵青烟。但她刚刚想要把自己支起来,脑中忽地一片空白,再睁眼醒来时,已是在床上了。
母亲在床头绣着云容不认识的花卉,弯曲的茎秆如同水草。像是察觉到云容睁开眼,母亲便头也不抬地对她说:“起得这样晚,快用了饭带你弟弟出去透透气。”
于是叫了丽柳进来梳妆用饭,起初云容见了铜镜还有些生怯,一时不敢看向镜里。船上备的饭菜清淡可口,用罢,便同母亲一道去到外头,期间云容想问母亲昨晚的事,一来总是不得空,二来也畏惧着没能开口,只能骗自己全是做梦。到了甲板,天色依然昏暗,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浓雾像盯上了白船一样至今未散。父亲和忠柏抱了弟弟妹妹早就在那等着,云容问了好,就见母亲从父亲手里接过弟弟来让云容抱着。
“你先抱抱他,我和你父亲有些事要谈。”
云容起初还想交给丽柳,但丽柳从忠柏手里抱过妹妹来也跟着母亲走了。她找不到其他丫鬟,推脱不掉,只能老老实实抱着弟弟。几天不见,云容感觉弟弟又长大了些,若非长了鱼尾,看着已到了学步的年纪。弟弟嘴里啵啵地吐着泡,忽然朝云容一笑,开口就是:“姐姐!”
云容赶忙移开目光,她不敢看弟弟,强装自己没听见那一连串歪七扭八的“姐姐”。这团温冷的软肉在她怀里扭动,云容忽然想到现在没人在身边,她或许能丢下弟弟就逃。可逃去哪里?四周黑漆漆全是海,海中又像是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仙儿们不会吃了云容,却也不会放过她。云容又望向眼前来往人群,她习惯了往细处看人,多少看出来乘客之中多是心中怀了事、藏了鬼胎才来,偶尔见得一两位老实本分的,在这白船上眼见着也像要被什么东西吞了去。
她想象不出自己往后会如何,也看不到明日在何处,一切皆如海雾。明明醒了,但梦却如影随形,偌大的鱼仙的手总像是仍然遮在半空。云容仰起头,恍惚间见了雾气组成了那如意纹,伴着鱼仙的幻影在空中幽灵般嬉戏,如同一轮邪月悬在白船上。
“姐姐!”弟弟从襁褓里钻出只手拽住她的衣襟。云容阖上眼,明明只是过了片刻,却觉得渐渐脱力,有些抱不住他了。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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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把插头从左臂上拔出,插线立刻自动缩回展台。展台上是一副巨手公司用来展示安保方案的模拟全息地图。
位于巨手公司一楼的体验中心零星站着客户和接待人员。 “这是木偶城分公司的最新产品……”接待人员用着这样的说辞。
体验中心面积很大,像温室一样暖和。
“我们暂时不需要这个,不好意思。”瞬向身边那名在自己查看安保宣传资料时,始终礼貌地伸着一只手的接待员道歉。她看了一眼身边无所事事、四处张望的星矢,二人离开展厅。
巨手公司的玻璃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瞬回过头,看到那名接待员站在门口,仍向自己长久地鞠躬。
她呼了口气,吐出的白雾飞快消散。四周一片白茫茫,在离开巨手公司大厅,或者说大门敞开的一刹那,寒气便凶猛地包裹了她。瞬把衣领竖起,拉链拉至顶端。
十六岁的瞬虽然头发长度跟男孩子一样,但五官纤弱,目光总是小心翼翼。
“怎么样,拿到了吗?”星矢凑过来。这个穿着旧夹克、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并不强壮,年纪比瞬稍大一岁。他的左颊涂了廉价的粉底,仔细观察可以看到掩藏的乌青,右眼角贴着一块创可贴。
“这次只是来观察情况,明明跟你说过的……”虽然这样说,但从瞬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不满,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温柔的性格使然。“不过我拿到了巨手公司的建筑地图,还留了点小礼物。顺利的话,今天夜里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的监控进入公司大楼。”
冬天的寒气令乌黑的地面也显得苍白了。
星矢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瞬的身上。他的右手活动时,总传出轻微的机械声响,虽然星矢一直有在认真维护,但廉价货毕竟是廉价货。
“肯定会顺利啦,我爸妈会帮我们的。”他把双手放到脑后,大大咧咧地说。瞬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瞬转移了话题,“还有,以后少在外面打架。”
“我打架又没输过……”星矢小声争辩。
有轨电车停在路边,二人上了车。车厢里塞满了人,星矢和瞬只好握住扶杆。
车窗蒙着水雾,看不清外面,像盖着一层雪。
今年冬天还未落过雪。
“喔,原来明天是圣诞节!”星矢指着电车屏幕上的广告,大声地说。四周投来不满的目光,可他毫不在意。“你记不记得前年,还是大前年?一辉哥背来好大一袋红薯,整个晚上我们三个一边烤红薯,一边看免费的圣诞节目,电视频道只有节日才免费。”
星矢两眼放光,但他没得到瞬的回应。过了好久,星矢才发现她眼中盛满泪水。
“对不起,我不说了。”星矢把目光移回广告。过了半晌,他小声说,“你是不是又想一辉哥了?其实我也想,我打算这次事情办完,去木偶城找他。”
“找?你想怎么找?”瞬反问。
星矢难为情地向四周看了看,“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就留在‘电弃之家’等我消息。”
车厢里陷入寂静,只有机械结构的吱呀声。车窗内侧的水汽凝聚成滴,弯弯曲曲地下坠。
星矢没有沉湎于伤感太久。他握着横杆,电车里的空气跟外面一样冷,还混着机油味。星矢不喜欢这种味道,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流行的安保机器人,那还是第一代产品,总散发这种味道。
直到一则新的电车广告开始播放。
“不行,我不答应。”瞬声音很小。
星矢没有听到瞬的话。他专注地盯着电车屏幕,上面正在播放巨手公司的广告。“啊,又是巨手公司……”他事不关己地念叨着。
瞬注视着星矢,开始后悔接下这起有关巨手公司的委托。但她还很年轻,年轻得难以将这种感情归纳为后悔。她只是觉得难过,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写着“电弃之家”的破烂招牌下面站着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瞬掏出钥匙,开锁,把一块悬挂的废铁片转过来,让写着“营业中”的那面朝外。然后她走进屋,打开电灯开关,屋里一瞬间也像门外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方漂浮的冬日一样白茫茫了。
但屋里仍然很冷。毫无疑问,这种紧邻城郊、半步跨入废品填埋场的房子,保暖性一定很差。瞬没有脱外套,她看见星矢房间的门还开着,于是走过去关门。
星矢床头仍贴着那堆新闻剪报,数量没有变。那些极其陈旧的剪报都是关于安保巨头巨手公司的。
是不是不应该接这次委托?瞬不知道答案。她伴着自己的脚步声缓缓回到门厅。门厅的四壁钉了许多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类电器:微波炉、电视机、还有一些平时用不太到的比如记忆读取仪之类的玩意。旧的便宜,看起来新点的要贵些,这就是瞬、星矢、还有过去的一辉的生意——维修翻新各种电器。哪怕是一辉离开、二人找到其他行当的现在,这家店依然经常营业。
两分钟过去了,瞬开始感到不自在。
门厅里摆了一张维修台,上面放着修了一半的电路板。瞬走过去坐下,椅子冰冰凉凉。她打开台灯,焊了几个引脚,楼上传来男女争吵的声音,随后是桌椅翻倒和女人的尖叫。瞬站起来,在一只十七寸的显像管电视机前停下,犹豫是否要按电源。
“咚!”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呼,我回来了。”星矢抱着一兜茄子,最上面是一袋吐司面包。他径直走向厨房。“你看到了吗,街角贴着停电预告,从今晚开始。有没有搞错,明天是圣诞节哎,完全不拿我们当人啊!”
瞬吐了口气,走到门厅中央点燃炉子。她的步伐不自觉地轻快起来。“我没注意呢,也没什么关系,早点睡觉好了。”
“你记得回来就把炉子点起来,大冬天的,柴火用光我再去买。”星矢一边摆弄带回来的食物,一边说。瞬没有回应,专心拨动炉子里的细柴。
炉火闻起来香喷喷的。
“楼上是不是又在吵架?”星矢走出厨房,忽然站在原地,留神听了几秒。他抬腿就要出门,但被瞬拉住,“别管他们,我们一起看电视吧,反正现在没客人。”
“唔,好吧,你想看什么?”他走到那只显像管电视机前,蹲下从一排碟片中翻找。碟片最左边是一套残缺不全的圣斗士星矢,一辉、星矢和瞬相遇后的名字就是从那里取的。
最终他们选了一部在下雨的颓废城市里,男主角不停开枪杀人的电影。星矢其实不太想看电影,这些片子他都看过不止一遍,对他来说,看过的电影缺少几分惊奇的意外。但他此刻也无事可做。
头顶的争吵不知何时偃旗息鼓,像未曾存在过。小小的火炉驱散了整个宇宙的寒意。星矢躺在沙发上,舒服地几乎要睡着了。
“你说,一辉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他那么可靠,又聪明,现在一定已经在木偶城生活得很好了吧。他会不会来接我们呢?”瞬躺在星矢旁边,悄悄地问。
星矢闭着眼睛,“谁知道呢,总不会过得比我们更差,我们两个都是累赘啊。做什么都好,只要别去给公司当狗……”
瞬把毯子向上拉了一下,柴火发出可爱的噼啪声。
“明天是圣诞节,说不定他会去高档餐厅跟别人约会呢,餐桌上会点蜡烛的那种。”她回望自己的维修台,台面上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藏进了暗处。
“哼,说不定已经忘了我们了。”星矢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打了个呵欠。
电影里的男主角举着枪,在拥挤的人群中追逐一个女人。那座城市明明有这么多人,可瞬却感觉不到一点热闹。
她停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要忘记了。
“你还想去木偶城找他吗?”
“嗯……总要去的吧。说不定真找到他了呢,也说不定他正需要我呢。等到我们把事情忙完,就……”星矢迷迷糊糊地伸展身体,以免从沙发上滑下去。
瞬以一种不寻常的目光打量着星矢。她不知道星矢口中的“我们”是指星矢和一辉还是和她自己,但她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个答案。瞬的视线逐渐向下移动,脖子、胸口、手臂……最后停留在右手,星矢的数据接口。瞬从左臂拉出自己的接头,缓慢并迟疑地停在半空。
瞬的骇客技术进步飞快,不但可以进入巨手公司的资料库——
甚至能让星矢会忘掉他刚才的主意。
瞬的视线最后回到他的脸上,遮盖伤痕的粉底和创可贴都被丢掉,露出一道短小新鲜的疤痕。有星矢和一辉在的时候,她感觉很温暖,很热闹。
瞬的目光在颤抖。她的手在接近星矢的右手。如果这样做,星矢还会是原来的星矢吗?
“砰!”
瞬哆嗦了一下,接头瞬间缩回左臂。电视里的男主角开了枪,女人被子弹命中。她很痛苦似的,撞破了一扇玻璃橱窗,淌出好大一滩血。
那女人几乎什么都没穿,她一定很冷吧。
“对,就这样,打垮那些公司……”听到枪声,星矢嘟囔起来。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右手压到身体下面去了。
深夜的巨手公司显得有些阴森,一楼大厅漆黑一片。但当星矢和瞬站到公司门前时,这扇玻璃门仍向他们无声地敞开了。
温暖的空气涌了出来,转眼消散无踪。
“这就是你白天留下的小礼物?”星矢打开手电,向里望了望。强光令大厅里沉睡的轮廓显出原形。他看见许多似乎有点印象的投影设备,但没有通电,那些昂贵的全息投影设备看起来就像一台台电磁炉。
“不止这个。”瞬绕到星矢的前面,“乘电梯到五十九层,那里有一个检修接口,我可以直接骇入巨手公司的内部数据库而不需要进入防守严密的服务器机房。”
“喔,不愧是你啊!”星矢发自真心地感慨。
电梯就停在一楼,二人顺利地乘上电梯。前往五十九层的旅途显得相当漫长。
瞬低头看着操控台上一排排楼层按钮。在电梯到达十九层的时候,她轻轻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木偶城?”
“这个嘛……委托完成之后立刻就去,夜长梦多嘛。”星矢抬头望着当前楼层数字,二十二,二十三。
数字来到四十八,接着是四十九。“不去可以吗?”瞬问。
“哎,为什么?明明你也很想见一辉哥吧?我会把他抓回来,让他给你认真道歉的。毕竟是不告而别啊。”星矢随口说着漫无边际的保证。数字显示五十六。
“可是,那样的话——”
五十九,门开了。
“什么?”星矢转过头来问。
“……没什么。”
瞬回避似的低下头。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袖珍电脑,走出电梯。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巨手公司五十九层平面图。
五十九层没有灯光,只有紧急出口指示牌幽暗地亮着,像洞穴里的苔藓。
“前面拐角右转,然后左转,后面……”
“小心!”
瞬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了自己,接着是两声枪响和重物倒地声。
“星矢!”瞬看清扑倒自己的是星矢。星矢爬起来,举着手枪向前走了几步,他面前倒着一台反射银光的机器人。
瞬紧张地呼吸着。
“是安保机器人,旧型号的。”星矢抽抽鼻子,他闻到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安保机器人手里同样握着一柄枪,双眼暗淡无光,只有后颈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散发幽深的红色。
一分钟前,它还在服从内部程序的指令;而现在,它听从了子弹的命令,忠实地躺在地上。
瞬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向前跑去:“检修接口,必须拦下它的报警信号!”
不论安保机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数量只有一台,如果能够阻止这栋大楼进入警戒状态……
来得及!能行!
瞬狂奔着,此时她有一种错觉,自己的双腿和手臂仿佛一枚枚零件。她觉得人体就好像一台机器。十几秒后,瞬顺利抵达检修接口。她一边大口喘息,同时从墙上抽出插头接入袖珍电脑。
“怎么回事,这层楼有好多安保机器人!”星矢也跑进这条走廊。他躲在前面拐角,小心地朝外张望。就在他探头的瞬间,水泥被子弹打成碎片。
他立刻缩回来。
“我至少看见了三个!”星矢大喊。
“我不知道,这不在他们的巡逻守则上!”瞬回答,“我现在尝试关掉这层的自动警报!”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出一行行指令。
星矢骂了一声。绝不能让瞬分心,必须在走廊外解决掉这几台机器人。他的右手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
机器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分辨出走廊中的回声。三……不对,一共有四台。应该怎么做?星矢焦急地试图想出个什么好办法,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只是在憋气而已。
“干!”他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等了几秒,猛地从拐角冲了出去。安保机器人的子弹已经出膛,而这时候星矢还没看清敌人的位置。
手电筒在空中被击得粉碎,它被星矢高高抛过头顶。刺眼的光照突然熄灭。同一时刻,星矢压低身体,像一头迅猛的猎豹。他不擅长计划,不擅长想办法,但每个人总有点擅长的什么东西。
星矢擅长依靠本能战斗。先是这一台,再是那一台。星矢扣动扳机,没有时间等待子弹命中的结果,已经调转枪口射击下一个目标。利用最近的目标当作掩体,他获得了攻击第三个目标的机会。最后是最近的这台,必须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判断。他松开手枪,任凭它在空中下落,紧接着扭动身体,在避开致命伤的同时,右臂积蓄力量。
一拳!
星矢的右拳导弹一般击中目标的下巴,钢铁瞬间凹陷挤压到一起,敌人结实的脊柱几乎被拉断,数百公斤的钢铁轻飘飘地离开地面。这一切就像慢镜头一样。随后是咚的一声,他和敌人的身体一前一后落地。
星矢的模样很惨,左肩被子弹穿了一个洞,右手皮肤完全开裂脱落,露出扭曲变形的黑色碳钢骨骼。
最后一名敌人的指示灯闪了两下,无力地熄灭了。
星矢喘了好几口气,艰难地蹭着墙爬起来,眩晕令他在原地停了好几秒。
四周再次陷入安静。不知是体力消耗过大,还是皮肤破损、又或是失血的原因,星矢觉得有点冷。冬天的寒意似乎早已渗入这层建筑了。
他的额头全是汗。
“你那边结束了吗?不知道其他机器人什么时候会来,咱们得赶紧走。”星矢绕过拐角,向瞬那边挪了几步。先前的激战似乎完全没有干扰到瞬,他看见瞬目不转睛地盯着袖珍电脑。
“喂,快走,别管那什么委托——”星矢喘着粗气。他拖着两条残废的胳膊,想用自己的脑袋碰一下瞬,把她叫醒。最不济放弃委托也好,星矢想着。这动作让他的脑袋凑到了屏幕前,让他看见屏幕上的那个文件。
“什么嘛,这不是已经——”
巨手公司连锁6号复制人设计书,设计师,一辉。
这行字切实地穿入星矢的眼球,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哪怕瞬立刻拔掉了数据插头,这样的印象也并没有消失。
星矢瞪大了眼睛。他呆了几秒,但大脑依旧缓慢地理解了这行字,就像水总能渗透沙土。他的脸迅速颤抖起来。
“我们快走吧!”瞬手忙脚乱地拖着星矢向电梯走。
星矢没有动,他就像一块血液被冻结的塑像,在瞬的拉扯下纹丝不动。他猛然发现世界其实在以一种他完全不理解的方式运行。
“为什么?”星矢难以置信。他想不通这件事。“为什么?你明知道巨手公司杀了我爸妈,你明明知道!”
“我要去问,我要教训你一顿!”
“我要——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星矢在原地大喊大叫。
瞬背靠着墙壁缩成一团。她捂着嘴巴,哭得跟星矢一样难过,甚至要更难过。
噗通一声,星矢摔倒在地。他昏了过去。
大概是刚下过雨,肮脏的街道上泥泞不堪,更远处漂浮着白色的雾。星矢拉紧单薄的外套,按照记忆回到他们的基地,一家没有名字的电器维修店。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伤心地哭泣。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星矢走近她。她抬起头,原来是瞬。
“星矢!”瞬站起来抱住自己。星矢也抱住她,才发现自己也是小孩子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星矢把瞬推开。“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瞬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也不想你和一辉哥打架……”
“一辉哥?”星矢环顾四周,没有在房子里找到一辉的踪迹。“一辉去哪了?”星矢重复了一遍,“一辉?”他隐约想起,一辉好像惹自己生气了。
所以才躲出去了吧,星矢理所当然地想。
但自己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呢,有点想不起来了……星矢皱着眉。
“如果你一觉醒来,忘了你们吵架的事,是不是会更好?这样你们就能和好如初了。”瞬突然凑到他的耳边。
星矢吓了一跳。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我做得到的!”瞬急切地说。她紧紧地盯着星矢。
星矢抬起头想了想,然后看向瞬。他幼小可爱的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吵架也好,和好也好,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忘记,因为这都是我的事情啊。”
“是吗,是这样啊……”得到这样的回答,瞬低下头,仿佛有些失落。
“还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也不想忘记,你是最珍贵的家人。我们一起去找一辉哥吧。”星矢格外认真地回答。他想拉住瞬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变成了一只扭曲变形的机械手臂。
他又变回了现在十七岁的模样。
星矢忽然记起了对一辉生气的原因,那一小部分记忆像被装在尘封已久的盒子里,随着盒子打开,旧相片般安静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发现自己没有当初那么愤怒了。
“一辉哥一定也有这样做的原因吧,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我想跟他谈谈,你愿意一起来吗?”
瞬突然流下眼泪。星矢慌张地询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不,我很开心,”虽然泪水还挂在脸上,瞬却露出了一个明亮又安心的笑容,“千万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哦。”
屋子里变得暖洋洋的。
星矢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电弃之家,就躺在门厅的沙发上。他发现自己左肩缠着绷带,原本是右手的地方空空荡荡,大概是被瞬拆下来了。
四周没看到瞬的身影。
小小的火炉燃烧着。
星矢从沙发上起身,除了左肩严重作痛,并没有其他不适。他打开房门。
瞬回过头,二人目光相接。她站在门口,先前在眺望远处。
“在看什么?”星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除了一串遥远的路灯外,黑夜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停电预告是今晚吧?”瞬披着一件坎肩,轻轻地摇晃身体。
圣诞节的夜晚依旧没有下雪。
“啊,灯灭了。”瞬指向远方。那一串遥远的路灯,从远方开始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们就像两个小孩子,目光随着熄灭的灯光转动。先是平视,接着变成仰视,随后扭动脖子,再是仰视,最后又是平视。
圣诞节的夜色吹灭了一串蜡烛。瞬趁机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好梦。”星矢轻松地说,走回挂着破烂“电弃之家”招牌的屋子。
“喔,梦到了什么?”瞬跟着走进去,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好像梦到你和一辉哥了,果然还是我们一起去找他比较好……”大门合拢,火炉的光从门缝里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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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皮良那天见过青黛,他便想起些梦里的事来。虽然梦里影影绰绰,但他记得青黛在月下与他对饮,还缠着他讲了许多故事。至于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倒是全都记不清了。
鱼仙入梦一事,皮良倒也听人提过,想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亲身经历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日日盼着入梦。
宋慧打趣他:“皮兄睡这么早,又要去梦里与美人相会了!”
皮良嘿嘿一笑:“宋兄说笑了,我只不过想见一见鱼仙真容,可惜醒来又要记不得了。”
他最近都与宋慧同宿一处,已经十分习惯。宋慧总是比他睡得晚些,又起得早些,皮良只当她觉浅,不觉有异,殊不知宋慧背地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第一天就该另找间空房!
这一夜又是如此,皮良早早睡下,梦里又见着青黛。酒已摆好,青黛托腮坐在桌前,眨着一双凤眼:“今天先生讲些什么?”
皮良便讲了最近在甲板上听来的事。无聊的人们为打发时间,故事装了一整船,夜夜都有人讲,多的是鱼仙逸事,也有侠客传说,精彩纷呈。青黛听了,却皱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怎么了,是故事无趣?”皮良连忙问道。
青黛道:“故事倒是有趣,可怎么净绕着鱼仙转?我日日见鱼仙,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倒想听听你们人缠绵悱恻,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这下皮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平时只关心鱼仙,像是男女之间恩怨痴缠的故事,他从未留心在意,只好老实答道:“那种故事我知道得很少。”
又问青黛:“可曾听过梁山伯与祝英台?”
青黛浅笑:“自然是听过的。”
皮良又说几个故事,青黛皆说听过。那些常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传到鱼仙耳朵里也不奇怪,不过就叫皮良犯了难,即使肚子里故事再多,青黛不愿意听,他有什么办法?
也许是在愁思中醒来的缘故,这一夜的梦未曾消散干净,还余了一点残渣。
“宋兄,你有听过什么男女相爱的,缠绵悱恻的故事吗?”
皮良一边更衣一边问道。宋慧早早换好衣服,正坐在桌子前面吃干粮,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有啊有啊,多着呢!有个大户人家有位女子,然后,就有个男子,于是哗啦!咕咚!哎呀……”她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和耳朵一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那个,总之就是这样,皮兄你自己看吧!”
她扔下一册话本,拿着手里的干粮匆匆跑了出去。皮良挠了挠头,捡起话本,宋慧讲的东西还是有些难懂,不如自己去看。
这一看便是大半天。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可惜世事难料,落了个劳燕分飞的结局,皮良看得捶胸顿足,惋惜不已,只恨不得自己进了书里,撮合那男女二人结百年之好。
不过读着读着,他也不由得琢磨起来:男女恋情当真如此热烈,叫人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他很少去想男女之事,父母曾说过几年他也该到娶妻的年纪,得为他找一个家世,门第都配得上的,但皮良没放在心上。今日被这话本勾的,他竟又想起这事,不禁遐想:若是自己娶妻,会娶位什么样的女子?
宋慧进来,看话本放在桌上,知道皮良是看完了,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皮兄觉得怎么样?要我说,这故事什么都好,就是看得人好伤心!”
皮良附和:“就是!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两人各自骂了几句写书的人,又闲聊起来。皮良又想起娶妻这回事,便随口问道:“宋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过几年也该娶妻了吧?你有没有想过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宋慧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她哪里想到自己有天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只好佯装镇定,边想边说:“嗯……那当然还是温柔一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好好照顾家里,当个贤妻良母……不过我觉得,虽然温柔持家一点也很好,但要是娶妻的话,果然还得是能够一起携手共进的人……吧?”
前一半是家里老爹的絮叨,后面则是她的真心话。皮良点点头:“宋兄说的是,贤良淑德之类的,我也不是很在意,只要与我投契,我都觉得很好。”
“那我和皮兄是不是就很投契?”宋慧一时口快,应和了一句,却立刻觉得不妥,当时就面红耳赤,胡乱摆着手解释道:“我,我是说我们做朋友很好,你看你讲故事我来听真是天作,不是,真是天生,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皮兄你别误会……”
皮良看她这样,觉得宋慧这人喜怒形于色真是有意思,便打趣道:“哈哈,我和宋兄确实十分投契,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娶宋兄为妻也很好啊!可惜呀可惜!”
宋慧挠着后脑勺,用大笑掩饰自己的紧张:“哈哈哈,真是可惜可惜!”
宋慧借口要去甲板吹风,匆匆溜走了。房间里少了个人,刚刚的温度冷却下来,皮良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到了晚上,他照例去甲板上听故事,见宋慧也在,便去她身边坐下。
故事讲到后半,渐渐进入了紧要关头处,皮良却无心听故事,用余光瞄着宋慧。只见她满脸愁容,抓着衣服下摆,紧张地盯着说书的人,等故事里的人度过了难关,她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嘿嘿地笑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皮良揉了揉眼睛,他看到的是宋慧没错,可那似乎不像是“宋兄”,倒像是……
皮良不敢再想,连忙逃回房间,早早睡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皮良醒来时天色还蒙蒙亮,再想入睡却毫无睡意,想到这么早也无事可做,只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他刚有了点朦胧睡意,就听见身旁窸窸窣窣地响。宋慧醒了。
皮良一动不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隐约有些感觉,此时还是装睡比较好。他听见宋慧起身的声音,又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在穿衣服。
皮良想偷偷睁开眼睛瞄上一眼,内心却激烈斗争起来:宋兄穿衣服有什么好看?但这些天来宋兄每天早起晚睡,不就为了避着他更衣?今日他必须得好好看个明白!
皮良下了决心,微微睁开眼睛。朦胧微光勾勒出宋慧的轮廓,那是独属于女人的柔和,却被宋慧用一块白布遮掩过去。即便是曾经信了宋慧男生女相的鬼话,现在皮良也不得不承认,宋慧就是一位女子!他赶快闭上眼睛,内心乱作一团:这几日他都做了什么蠢事!他拉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与他同住,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毁了人家姑娘清誉!
皮良真想捶胸顿足一番,但现在只能装睡。他又想到白日里说的胡话:若宋兄是女子,他便娶她为妻。宋兄,不,宋姑娘,听了这话要如何想他?他那时只当是玩笑话,怎么知道竟成真的了!怕就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希望宋慧别误会了才好!
但若是娶了宋慧,好像……
也不错?
皮良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他已经打定主意,起床之后立刻写封信给爹娘,告诉他们,不用再给自己物色姑娘了!
“你这么快?原阳信徒的火抗都是假的吗?”宋柳城在他啃完第二个馒头前翻过了检票器,并一脸不满地问候了一下原阳信徒。
“你老板没和你说过?我不是正常的火异能。”夏遥旭发音含糊,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后,为原阳信徒辩解道:“和一般火焰的‘燃烧’不同,我的火焰实际上是在‘同化’被燃烧物。”
一团深红从他掌心冒出,夏遥旭将包馒头的油纸放入火中:“它根本不会烧起来。”
油纸的一角没入火焰,没有表现出点燃卷曲的模样,甚至连焦黑都没有,只是在火焰中逐渐缩小、消失,一整片油纸消失也不过数秒。
宋柳城悄悄缩回探出的手指,有点恶寒地缩了缩肩膀:介于生命和现象之间的异能,噫。
“他们的火抗没起效。”夏遥旭摊手,说明完毕后,又指向列车站台处道:“所以,那是什么。”
站台上,一轮虚幻的太阳停留在地面上,丝绸般的光芒将天空照亮。在光芒中,夜空化为穹顶,白瓷化为石砖,轨道化为红毯,阳光所照耀处,不再是广丽的列车站,而是古老时代的太阳神殿。
仿佛干尸一般的可怖祭祀,干瘪的身体勉强撑起了一身白袍,从宽大的袖袍里露出她树枝一般的手臂,枯白的发丝毫无光泽地在热风中飘荡。
祭祀手持点缀黄金与太阳石的长杖,不断有人形虚影飘入权杖内,每收集一些,虚幻太阳就愈发凝实,光芒也愈发炙热。
夏遥旭敲了敲额角,眼前这两种场景互相穿插仿佛梦中幻觉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现在颇有些不敢睁眼。在第一眼看到时,他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所以那些原阳信徒才那么弱。
宋柳城倒是见怪不怪,对他来说这是第二次见了:“祭祀索莉丝,原阳教的圣遗物之一。灵魂是来自神代太阳神时代的祭司,依靠沉睡与寄生活体人类留存至今。一想到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内在已经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婆……唉。
小姑娘?那不是个……?
夏遥旭扶了下额头,不着痕迹地摸了摸眼睛:没有变化。
是那个女人在仪式里给我的恩赐吗?
“……哇哦。”他很好的表现出惊讶,愣了愣,嘴唇磕巴一下发出了感叹:“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宋柳城乐,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看来他也被震撼过:“无所谓的,这次事件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你们要公开行动记录?”夏遥旭惊讶地看了眼他,“一般来说,这种记录不都是保密的么?”
“有什么好保密的,在擅自调用人员解决事件和积极组织人员搜救之间选择一个让大众看到,也是一种先手策略啊。”宋柳城一脸“不懂了吧”,对他啧啧嘴,好似扳回一城似的骄傲起来。
“话说回来,你确定你把人都清理干净了吗?”他忽然用手肘撑住夏遥旭,凑近了问:“我怎么觉得周围的目光十分炽烈呢?”
夏遥旭扫了一眼四周,那种诡异的场景穿插仍然存在,且不断变化中,视野中飘起数十条淡红色的流烟,鼻尖有一股焦味与肉香混合的奇怪味道出现——
流烟还在增加,几乎已经成为了红雾弥漫在眼前,夏遥旭已经放弃分辨它们各自指向谁了,毕竟早晚都得杀。
他往边上平移一步,拨开宋柳城的胳膊,手中炎刀凝聚,看着从建筑中、地面下出现的许多个黑袍人,询问道:“你老板怎么说?”
“我们杀就行了,拖时间,至少要拖够半个小时。”宋柳城抬头环顾,这是在寻找好地点打掩护和支援。
“好。”
宋柳城被这人的平静态度惊了一下,瞪大眼睛地看他:“你不问一下为什么?我印象里你问题不是很多的吗?”
“现在是工作时间。”
夏遥旭回答道,晃了晃自己的炎刀,偏身躲开一枚曳着金色尾光的子弹:“这件事结束后,很快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对方耸了耸肩,用行动表示了态度——热风骤然减小,一息间,已经显露身形的十多个原阳教徒被光线洞穿脑袋,黑红焦卷的洞里飘出一点点灰烟,身体晃晃荡荡地倒下。
而夏遥旭前冲的身形一顿,手中炎刀分解了一瞬,又迅速凝实——这家伙使用能力居然还干扰到我了?
他用眼神表达了不满与谴责。
“抱歉噢。”宋柳城干笑两声,举起双手道歉。
“总之,先都杀一遍吧。”夏遥旭转回头,冲向最近的黑袍人。
……
“呼……”意识缓缓回归身体,夜风与虫鸣又一次回响在耳畔,白秋夜睁开眼睛,白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却没有聚焦,身上的异变也逐渐消失在皮肤下。
晶狮子的尸体灰化分解,仪式阵先一步消失,白秋夜最后一次以手抵额,默念了一遍神明的名讳,这就算仪式完成了。
计划很顺利,他果然很有天分,不愧是空隙化世界环的拥有者。
不过因为不完整的刻印,他没能完整理解仪式的顺序和要求,是我疏忽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母神明视。
她从草地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脚,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轻微作响,身体良好的状态让她心情舒畅,哪怕只解开了一个阶段的封印,都比先前的“搁浅”状态好上许多。
接下来……她向一颗大树走去,带着淡漠的友善向树后的人说话:
“你好,原住民,你还想接着躲下去吗?仪式也见识过了,不展现一下你的诚意吗。”
树后走出一人来,尚且年轻的脸上一片坦荡,紫水晶一样的眸子回以不相差的淡漠,遣词造句却足够礼貌:“您好,虚灵月的神女殿下,我名叫熙霆,姑且代表这个世界欢迎您的到来。”
不打算让剩下的人也出来么?倒是无妨。
白秋夜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人道出,她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况且,仪式进行时对方并没有打断自己,还老老实实呆到了仪式结束,说明他们没有绝对的敌意。
“我们开门见山吧。”白秋夜将重心挪到左腿,回想着记忆中王庭中人的模样,恰到好处地表现着高傲的态度:“有什么事么?”
熙霆从腰包中拿出一只木盒,向她丢了过去。
白秋夜接住,手指摩挲盒子,黑暗的视野中,细小的光元素颗粒附着在物体表面,在感知中勾勒出所有物品的形状与位置,除了没有颜色和材质信息,倒是不影响她“视物”。
盒子里垫着布和软料:是一只耳机,她看了看,将它塞入耳朵,食指扶着些。
“您好,神女阁下,希望这种对话方式不会让您感到不快。”里面是个略带鼻音充满笑意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对方笑眯眯的表情。
“不会。”她其实无所谓如何对话。
“那太好了,既然您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繁文缛节,我就直入主题了。请问,您知道‘云景星’这个人吗?”
“……”白秋夜微微站直了。
她知道。
云景星,从神教转向王庭的教会骑士,后成为了别名“夜猎”的雪狼骑,以夜中暗杀、潜入刺杀、大型机关设计等特点手段闻名。根据记载,在一次大型裂隙关闭战中与其家族的一支大队失踪,寻找一百三十四年后彻底登记死亡,荣光留名在“母神守望”之碑上。
居然在这里听到了。
“我知道她。”她回复道,“原来她来到这里了?”
“三十年前她仍然活着,那时您还未苏醒。关于您,王庭的四王女殿下,也是她告诉我的。她算是我的义母了。”
“那你确实得叫我一声殿下。”白秋夜略感惊讶,她印象中,云景星是个沉默寡言,冷漠无情的女人,不过了解过后,发现那些只是因为她严格要求自身而展现出的表象。
“她在三十年前死了?”
“是的,旧伤和积劳成疾。”
“墓碑在何处?”
“云家重楼。云家的最后一个老人在十年前去世了,而我并不知道它在何处,很抱歉。”
“不必介怀。云家世代以守秘、护卫为傲,他们或许留下了子嗣,却不可能将子嗣也拉入旋涡。”白秋夜回想着那位老护卫的脸,语气软化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惆怅的笑意:“云家没有留下子嗣吗?”
“有,他们仍然姓云,人数不多,已经融入社会,并不知道您的存在。”
“那很好。”
“事实上,我已经有些眉目,但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说,不用遮遮掩掩。”
“您所在的地方,附近有一处神代的遗迹,我希望您进入这个遗迹,杀一个人。”
“可以。”白秋夜捏了捏腕骨,她对杀人并不抗拒,也杀过不少人。预想中,原住民对她提出的要求里,也有这么一个选项,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就出现了,“谁。为什么。”
“索莉丝,神代太阳神的大祭司残魂,她想要复辟原初太阳至上的时代,并在城市中引发了‘归阳’的灾难祭祀,但因为您的意外苏醒,时间倒退,让我们有了阻止的机会。
“她的陵墓遗迹就在您的附近,并且陵墓中存在云家重楼的位置图,我需要它解读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与‘盖西林斯’有关。”对方以极为坦诚的态度一口气概括了许多信息,语气里没多少笑意,似乎是为了表现诚实而严肃起来了。
引发灾难的神代祭司与盖西林斯有关的东西……确实有走一趟的价值,但恐怕不仅仅如此。云景星女士不会留下任何有关王庭的信息,但云家的其他人不一定,重楼里恐怕有不少文字记载。
白秋夜略作考虑,又轻轻扭动手脚,未作更多犹豫便答应下来:“可以。”
“感谢您,殿下。”
“我不计较你的隐瞒,也无所谓你有什么安排,但希望你的所作所为不要让我有对你出手的理由。某种意义上,我也师从云景星女士,她对目标的执着你应当看过。”出于合作的原则,她风轻云淡地小小警告了一下。
“我明白。那么,晚些再见。”
声音彻底消失。白秋夜将木盒抛回熙霆手中:“你似乎也有话想说。”
熙霆向她低头表示感谢:“我们并不是慈善机构,您在这里也不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代表其他人的态度,提供的帮助有限,屈膝卑躬的请求也只是一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白秋夜点头,并不意外:“当然。”
“以及,”熙霆将背上的包卸下来递给她,紫眸偏了偏:“请您换身衣服。”
白秋夜顿了顿,抬抬手臂,又扯了扯衣服,听见“撕拉”一声,左下肋骨处感受到了微风。熙霆眯着眼睛,又把背包往前递了递。
虽然没什么重要部分裸露出来,但露出部分实在太多。作为一名教养良好的男性,熙霆就差闭上眼睛了。
然而那位神女大人却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不是很明白他的表现,但看他很坚决地将背包往前递出,也不说什么,全当两个世界的文化诧异了。
“全体!女性除外,闭眼!”熙霆手上一松,立刻转身向树林里喊道。
白秋夜颇有点哭笑不得,在她的感知中,随着命令下达,至少有一半的人闭上了眼睛,几个隐隐约约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女人中也有人露出期待的表情。
月狼男女意识淡薄,谁都是从一只白狼团子有了智慧才进行了成人礼。在那之前在泥里打滚、抢食、打闹……哪一样都不会在意性别,记忆又不会在成人之后消失,成人后自然也不会介意男女,加上月狼繁衍并不依靠交媾,更是不理解外族人的避讳态度。
不过后来,在一些耳濡目染之下也顺应外族的观念作了一些区分——至少不会吓到外族人,对融入时代也有利无害。
白秋夜没有那段兽崽时光,不过母神生养她,教导她那时,生活方式也如同森林的野兽一般,后来回归族群,也没有养成这种社会观念。
她既不介意也不墨迹,从背包中拿出上衣裤子便开始换衣服。
这是一套长裤短袖,原本的主人应当是位高大的女性,对白秋夜来说各处都宽松了不少,她得勒紧了腰带才能保证裤子不滑掉。
出乎熙霆意料的,白秋夜十分安静,并不是他想象中娇贵蛮横的贵族子女,连一点泥土都不肯沾。
因为没有多余的鞋子,她裁掉了一部分裤脚裹在脚心,当旁边的随行女性问起时,她礼貌而疏远地回答:这就行了,月狼的身体素质面对常规伤害不需要更多保护了。
随着前行,雾气在逐渐变得浓郁,走在前方的人打起了手电,但收效甚微,光线难以穿透浓雾,脚下的树根和软泥还容易让人摔倒,一路走的十分艰难。
在白秋夜搀住第四个因为地面塌陷而险些摔下去的人后,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迅速而频繁,显然是在安装什么设备。
光粒在感知中覆盖住面前的遗迹,展现出它的全貌——这似乎只是一扇破损的石头门而已。
“到了。”熙霆说。
“穿过门,后面就是神殿。”
白秋夜点点头,确认道:“我一个人进去?”
“我会随行。”
她接过旁人递上来的武器,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一柄匕首,熙霆则负责了更多的补给的携带,显然这次是由她主战。
白秋夜习惯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母神的尊名,微微抬手,走入破损风化的石头门内……
热浪扑面而来——
白秋夜微微皱眉:她借出的视野被归还了一半。
夏遥旭看着面前拉起的一条警戒线,只觉得周围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他无奈地拉起兜帽,将自己披散的暗红长发粗暴盘绕一下,塞进后领子去。
宋柳城从前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套头衬衫和灰色休闲裤,脚上踩着一双皮鞋,站定的时候腰背弯下去一点,叹气十分频繁。
幸运逃过一劫的可怜人,李黎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小会,对方惊讶了一下,甚至冲淡了些许绝望,让夏遥旭有些不明所以。很快,李黎历的目光就偏开,忧虑和痛苦再次填充眼底。
夏遥旭没说话,只是看向宋柳城,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宋柳城对他说了什么,接着这个中年人便茫然地看向车厢,脊背更弯,走了过去。
李黎历经过他,双眼没有聚焦,看上去心事重重,从斜板进入车厢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看上去状态更差了。
夏遥旭理解他恍惚的状态,一下子失去所有亲人,能不能维持自身精神正常都难说,更别提接下来的生存问题,因事件的特殊性,他甚至申请不到灾难补贴,这几分绝望很快就会扩大,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寻思都不奇怪。
观察推演到此为止,夏遥旭平静地抬脚往前走去。宋柳城没问他“准备好了吗”这种蠢问题。既然查到他“不干净”,他一定查到自己接过私活去荒野赚钱的那几次交易,以他的风格,一定觉得这种事很酷吧。
毕竟异能者平均觉醒异能的年纪是七岁,很少人在十九岁前就熟练运用自己的异能,更不要说战斗技巧,过分年轻的异能者甚至不会有人雇佣。
就算在更加混乱的西域,都不一定有人能够在十九岁攒到足够的钱独自去往另一座城市,更别说偏向龟缩保守的东域,简直天方夜谭。
他做得到是因为有人帮扶,有时候一句夏小爷让人卖点面子给他确实好用,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过来。
这次进入异常区的只有一个小队,一共五个普通人,算上他和宋才七个。他们主要负责采集资料和视频录制。
出发前宋柳城让他带点装备,夏遥旭换了一件更轻便的制式外套和靴子,绑带系紧适应了一下,跑起来很是舒服。外套里外都有绑带,应该是用来放置枪械和补给的,但进入这次异常区并不需要太多,所以只给了他一把“灰雀”和几个实弹弹匣,以及两把不同尺寸的晶铁混合匕首。
灰雀对于异能填弹威力较小,但限制较低,适用范围广。而晶铁混合武器比较脆弱,优点是价格低廉且易附魔。两者都是探索的标配,但夏遥旭怀疑这次并不需要它们出场。
一番整备下来,看上去最轻松的是夏遥旭和宋柳城,几乎只有一身衣服,而其他人都一个大背包和各种器械,看得夏遥旭直皱眉。
这大约就是独狼和小队的观念区别吧,他不打算说什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
“没事,咱们不用管他们,走的是两条路子。”宋柳城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说道。
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摸着下巴打量他许久,问道:“不对啊,你刀呢?”
夏遥旭一愣,第一反应扭头看向货车远去的方向,然后立刻否定了自己忘记拿刀的可能。紧接着愣了一下,表情古怪抬起手来,试探着伸手在空气中一抓——漆黑刀鞘的长刀就从空气中被他抓出来。
“卧槽。”宋柳城用词自由,表示惊叹:“你怎么……”
夏遥旭也满脸疑惑,惊叹词被抢了,他也不好再补一句,于是直接打断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非要说的话,他就是觉得这样能把它抓出来?夏遥旭将手一挥,长刀便隐入空气,他再一抓,又将其抓了出来,如此反复了三次,熟悉了方法,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学过。
“先别管了,什么时候出发?”夏遥旭看向路边的两辆车。
好在宋柳城发挥了他的豁达,看了看终端时间,决定先搞定眼前事,对着另外五人招呼道:“走了走了,出发。”
一行人很快都穿过了警戒线,借助车子向区域中心的列车站前进。
夏遥旭琢磨了一下时间,他记得自己乘坐的列车到站已经是夜晚了,具体时间却只能晓得个大概,询问了一下,他就知道为什么宋柳城那么着急出发了。
地底太阳升起的时间是晚上8时51分,列车爆炸的时间在此之前,中间大约有半小时的空档,而经过一些耽搁,现在的时间已经是7时50分,现在的目标就是在8时51分前干掉列车站里的所有原阳信徒,阻止仪式开始。
据伏老板的消息,主要的目标是原阳主祭索莉丝,其他的信徒并不必要一定杀死,只要先将索莉丝干掉,让异常区消失,剩下的教徒逃不出广丽城。
很简单的要求,比夏遥旭接的狩猎单子轻松多了。
五人队伍的车辆在一个分叉路口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没花多久便看到了广丽站。
宋柳城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行动,伏虺似乎只吩咐他与夏遥旭合作,却没有规定一定要以组合的形式互帮互助。夏遥旭并无所谓,他并不信任宋柳城和伏虺,以及他有一些事需要确认。
在确认对讲机运行正常后,宋柳城开车前往南入口,夏遥旭则直接进入列车站内向列车站台出发。
通过按键后,他走向二楼的候车室,很快选定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干净拐角,并就地寻找了一些材料。
夏遥旭看着自己的手心,犹豫片刻后,用匕首割开了手心,并用力挤出血液,红色的液体汇聚在随便找到的塑料袋里,至此,用于仪式的所有材料都已经集齐。
他望着缓慢愈合的伤口想到:这是与龙心同化带来的好处之一吧。
带着疑惑与警惕,他开始生疏地用血液绘画一个仪式阵——直觉告诉他,最好尽快搞清楚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仪式有何作用。
这个仪式整体为圆形,内部的分割图形与符文并不复杂,脑海中的图案十分清晰。
大体就是一轮新月以及完整的圆形轮廓,而构成其轮廓上半部分三分之一的是连成弧线的点,三分之二则是一个细长尖锐的弧线箭头,弧线箭头的长线部分要比正常画出的更长,这让它同时像一根弯曲的针。
在整个图形的外圈画上另一个圆,不需要绝对完整,只需要与图形构成同心圆就可以了。然后在外圆的内部写上三段符文,就算完成。
奇妙的是,他知道那些看上去奇形怪状的符文笔画如何,甚至隐约理解它们的意思和作用,却处于一种将出未出的状态,始终无法彻底确认。
新月部分则用血液填满,夏遥旭将剩余不多的血液全部用在了这里,接着在满月图案的中空部分需要摆放至多三种,至少一种祭品。
夏遥旭有三个选择,分别是:新鲜的生肉、错印的书页、圆形银器。很可惜他只能选择第一种,在快速搜寻了一圈商铺后,他总算从一间后厨的冷库中找到了冻得坚硬的生肉。
用异能迅速使其解冻后,夏遥旭将它放置在了中空部分的中心,与自己、收取祭祀者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他跪坐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十指交叉,拇指抵在额头,顺时针低声念诵起写画的三段符文——
随着念诵,他的意识逐渐下沉,仿佛仰面没入静谧的水中,柔和的冷意缓慢地包裹了身体,分明并未睁眼,却能够“看到”在极高远处,有一轮月亮安静地泼洒着光芒,那似乎就代表了某种存在的视线,他和ta的差距太大,以至于白金的月光反而充满了灼热感,只要稍稍接触,就会被燃烧殆尽。
然而ta并未注视到自己,因为在月亮之下,有一个身影遮蔽了月光,投在夏遥旭身上的光芒清冷而柔软。
他知道那是谁,一切都十分特殊,而特殊代表着印象深刻,这一瞬间夏遥旭想通了很多事,但宛如在睡梦边缘的大脑并不能有效处理这些信息,他只能被动地观看这一切。
狭窄、模糊,甚至恍惚的视野里,那个身影愣了一下,接着他感受到了一些“欣喜”的情绪,在这片“水底”里,某些东西似乎是相连的。
「运气不错。但下次进行仪式时,一定要提出具体的请求。」
「否则会被认为无礼与不尊敬。」
她向自己游?还是飘来?夏遥旭无法分辨,他下沉地太快,马上就要离开身影的庇护范围了,随着自身向白金月光接近,灼热感和清醒同时靠近他,他终于能够看到更多:
女孩白发飘飞,带着淡淡地欣笑,但那漂亮面孔很快覆上了一层他看不明白的复杂神色。
夏遥旭感觉到一双手轻而易举的托住了自己的脑袋,让他不再下沉,昏沉再次占据头脑,接着他又无比清晰地知道那双手抚过自己的太阳穴,女孩的拇指缓慢地挪移到双眼上,隔着眼皮在眼球上轻柔地摁了一下——昏沉的感觉几乎要淹没他了。
紧接着,后脖处被人一托,他被人从“倒立”调整成了“平躺”,腰背处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推出”了水面。
伴随着坠落感,夏遥旭猛然形态,立刻伸手撑住身体,从那个环境里离开后,他险些直接后倒磕到墙壁上。
真神奇,就像做了一场梦。他新奇地回味着很久没能感受到的良好睡眠体验。
不过,又是她,是第一次四月二十八的时候给我灌输的知识吗?应该不是……
那时她身体里的人,存在要更加……宏伟与高大。夏遥旭只能想出这种形容词。
夏遥旭看着面前消失不见的生肉和迅速消失的仪式阵,思考着前后原因。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时间点,但又立刻顺应直觉否定了它,接着追溯记忆,似乎也只有自己昏迷的三天有可能被灌输知识了。
费奥多尔和伏虺都有不少事情没告诉他,现在又多了一件,他的心态已经趋于平淡,就像在洗碗前先潮一下双手,对于“脏碗”的接受力会更强一些那样。
在那片环境里,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和想法,那个女人对我没有恶意,但对我有一些安排,却没有对我有很多期待,更像是投资。而在我成功布置仪式后,她对我的庇护与欣喜又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稍有门槛但偏向简单的考验?至少就算失败也对我有利无害,成功则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夏遥旭摸了摸鼻子,那奇妙的情感连通实在太直白,他并不觉得对方能够作假。如果他的想法正确,那之后或许会同她见面。
他从地上站起来,神态如常地拍了拍裤子和手,接着一把炎刀凝聚在手心,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拐角后的门板!
惨叫从门板后传来,夏遥旭松开炎刀,它很快从刀柄开始融化,渗入门背后,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又迅速衰弱下来,门背后的人气息消失,应当是死了。
夏遥旭听着燃烧的嘶嘶声,一脚踹开门,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倒在后面,他从胸口的位置被烧断,火焰正蚕食着另外两半身体。
他踹了踹尸体,可惜枪械被烧坏了,只能将尸体身上的资源搜刮一下,弹药、压缩晶能……找到的东西能二手两三千块。
“干掉一个。”夏遥旭将东西妥善收好,用对讲机汇报道。
没听宋柳城逼逼赖赖什么男人太快不好,他走出拐角,眨了眨眼睛:视野中,一些淡红色的流烟般的条状物缓慢浮动,每一个都指向一个原阳教徒。
这些东西仪式刚结束时还没有出现,直到他杀了一个原阳教徒才从视野中浮现出来的,大约就是那个女人给自己祈到的能力。
而经过一次仪式,他也知道自己念的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很奇妙,就像是常识一样,让人怀疑先前看不懂是为什么。
白金的狼群母亲;星空的引路指针;虚灵月的护佑者……
原来真正的神是这样的吗?好方便。
夏遥旭在心里感叹,再次凝聚起一把炎刀便迈步向最近的一个小吃店走去。
砰!砰!砰!
连续三发子弹从店里的厨房向他飞来,夏遥旭侧翻躲过,在这个过程中炎刀变了形状,成了一支飞镖模样,他将其投进厨房,迅速闪身离开。
轰!轰——
两声不同的爆炸从店里爆发,深红的火焰迅速被明亮的火光吞噬,厨房爆炸导致的浓烟飘出,里面的人也没了生息。
夏遥旭这时又走了回去,一只手就这么伸进火焰里,明亮的火焰逐渐变成深红色,被他压缩在手心成了一个球状。
“二楼有两个…哦四个。”他转身,用扔铅球的姿势将这个压缩火球扔上了二楼淡红指引的聚集点。
轰——
第三声爆炸声比先前的两次还要响,爆飞的火焰点燃了候车室,夏遥旭稍有遗憾地看到两个人爬出了火堆,一个从二楼的破栏杆处摔了下来,另一个还能站着,一瘸一拐地逃跑。
夏遥旭先去把摔下来的那个砍了头,又拔出灰雀,两枪分别打中了大腿和躯干,随手挥了挥烟,捏着对讲机说道:“五个了。”
这次宋柳城开始骂天,他那边也有打斗声,说他是不是状态不好,高效率且没人性,是玩笑话,用于表达一种震惊。
夏遥旭松了对讲机,别到衣服里,神色平静,又向下一个指引走去。
此时他除了如何干掉这些人以外,并没有在思考任何事情,空荡荡的,一点杂乱的声音都没有,这让他很舒适也更专注,要是稍微停一停,他的注意力就又要开始发散了。
还剩两个,总之干掉。然后去列车站台等宋柳城。
他打定主意,随后握着炎刀小跑起来。
二楼没有出口,他们要出去必须下楼,两个教徒在楼梯口被堵住,一个拿出了枪,一个举起了手中凝聚出的金黄色火刀,但明显没有夏遥旭凝聚出的那么凝实,随时都有火焰飘散出去。
夏遥旭炎刀挡在身前,向前一冲。
两声枪响,但打在了空处,夏遥旭只是试探,并未直接上前。
火刀人已经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借着体重和重力劈向他,而夏遥旭却不闪不避,迎着火刀作竖斩式——对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胜利的喜悦。
如果这是物质兵器对撞的话,夏遥旭一定扛不住,可惜这不是。
深红与金黄两种火炎凝聚物对撞,胜利的必然是更加凝实的一方,更别说夏遥旭的火焰有自己的特殊之处。
滋啦——
火刀人被他砍飞出去,从左肩到右腹部竖着一道巨大的创口,鲜血如泉涌,但伤口不深,火刀人挣扎了一下,翻身从地上爬起,带着愤恨的目光就要再次凝聚武器冲来。
但不知为何,夏遥旭没有理会他,反而直接躲进掩体后方,拿出灰雀对着持枪者瞄准。
火刀人越发愤怒,这是想先灭了另外一个再慢慢处置自己这个伤员?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一团金黄色的火焰从他躯体里溢出,凝聚在了他的手中,其中充斥着翻涌的能量,只要离开主人的手心,它似乎立刻就会爆炸。
火刀人狞笑着,将它投掷出去,口中大喊着“真实太阳的威光”。
但他立刻发现砍伤自己的人根本没看自己一眼,他只是满脸淡定地对着二楼的同伴开了三枪,甚至露出了些许心痛之色,将弹匣里的子弹退了出来,这是要用能量填弹。
而自己凝聚恩赐甩出去的威光也并未脱手,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见了在半空中,从中心开始被深红火焰吞噬的金黄火焰。
这怎么可能!这是神明给予的恩赐啊!?
火刀人眼睁睁看着吞噬了金黄火焰的深红火球落在自己身上,在短暂的惨叫后,成为一具尸体。
夏遥旭依然没看他,只是趁持枪者填充子弹,从掩体后抬枪射击。
砰!
轰!
咚!
他特意花了点时间做了一颗爆炸子弹,足以覆盖整个二楼楼梯口的爆炸后,一具尸体从二楼砸下,摔出一滩红血。
同样深红的火焰在同伴身上燃烧起来,暴露在外的皮肉仿佛融化一般化为深红火焰的薪柴,不过数秒已经烧去了尸体的背部血肉,开始点燃内脏和血液。
整个过程甚至连一点烟雾都没有产生,就像被这火焰吃掉了一样。
“咳咳……好多烟。”夏遥旭挥了挥手,咳嗽两声后面露苦色,赶快跑去了列车站台。
“呼——好多了。”他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捏着对讲机说道:“两个。我杀完了。”
宋柳城的骂声听着异常不可置信,但夏遥旭懒得理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微微睁大眼睛。
“喔,天亮了。”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随意
蓝琬琦和锺曙是在楼下的一个小店上认识的。小店由母女二人经营,卖烧饼、油条、素面、油灼灼的煎饺,热腾腾的饭菜香气被早上清凉的空气一激,半梦半醒的头脑就禁不住要驱使着身躯,走到灰扑扑的店面里,坐下来,淹没在半是人声半是静寂的早晨中。客人中有学生,如锺曙,也有家庭主妇,如蓝琬琦。她白天属于一岁大的孩子,晚上属于下班归来的丈夫,只有这昼夜的交替处,才是她自己。
这家店和锺曙,都是在蓝琬琦新搬来未久时被她发现的。晨色熹微,蓝婉琦给丈夫做好路上吃的早饭,趁孩子还未醒,下楼去用二十分钟吃点东西。如此反复的三天后,她就弄清楚,是在早上六点,锺曙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悠闲地在店门口出现,叫一盘煎饺,等待的时间里从书包里抽出一份英文报纸;吃完煎饺,擦擦并不油乎乎的嘴唇,把报纸装回书包中,悠闲地从已发亮的门廊上离去。
这过程中,蓝琬琦用筷子抽挑着盘中的素面,大约每吃七八口,她就抬起头来,用探究的眼光细细地照过锺曙,扫到门廊,再继续盯着眼前的素面。锺曙安然地坐着,浏览手中的报纸,有时,他会突然抬头,回望蓝琬琦。对于锺曙来说,蓝琬琦也是一篇英文的文章——不自然的,需要翻译的。翻译如下:
大约三十岁 像个妈妈 娴静 有文化 来得早 裙子 眼睛
翻译到眼睛时,他心里一顿,仿佛吞下了一粒纽扣。
这种探究和翻译,几乎谨慎得旁若无人。蓝琬琦不和别人打招呼,从搬来那一天就是如此。锺曙大多时候只顾着看英文报纸,以此显示自己无暇也无意应付别人的打扰。等他一完事,离开,蓝琬琦便吃完素面,站起身,穿过游移着无数人的城市中街道的一段,这一瞬间,她想起那个在这城市中工作的丈夫。他在日光下,纸灰般的片片飞散,等到了阴暗的楼道里,已经所剩无几。
她按下楼层,等待电梯,这时间再看一眼一楼走廊,望到尽头。他既有可能住在这里,也有可能住在二楼、三楼,直到最高层,只是那些走廊她没有机会去望罢了。最没有可能的是六楼,也即她住的那层。蓝琬琦飘然走出电梯,把锺曙的记忆如雨衣那般叠起来,搁在家门口,等披挂上阵的早晨。
这时间,锺曙也并不会想起她。他坐公交车到学校,打开报纸早读,因为吃早饭时已经通读过,所以读得相当顺畅。读完了这三十分钟,就是第一节课,往往是语文或者物理。物理老师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他慢慢地踱着步子进来,神气活现地环手捋髭须时,学生们往往对视窃笑。老师见此,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嚷嚷什么呢?!还剩多久就不在这里了,还笑呢!”
诚然,他们这一级已经快要高考,届时就将星散,离开这里,离开家,大多数是远去另一个城市。锺曙执笔,在物理练习册上记道:唤起窗前尚宿酲,啼鹃催去又声声。于是他想起父母,想起标注他们存在的一楼的家,楼下的小店,与小店中三十多岁、娴静微丰的女人。他的鼻端涌现出煎饺油香的饭菜味,门外的曙色尚且朦胧,欲明未明,纸色不新鲜,她那双眼睛也给熏旧了,仿佛已十数年没有照过太阳。面对它们是无话可说的,顶多只有又一个悄默的早晨。但日历总有一天会撕光的,一切都需要眼睛与耳朵,否则这些过去了的日子,统统都是囫囵吞枣,食不知味。
再见时,锺曙与蓝琬琦都从容许多。到来成为一种默契,冒犯变为施受双方的各自忍耐。他俩借助父母或者饭店老板知道了彼此的姓名、年纪、职业,一个觉得锺曙这名字念起来不响亮,写起来却文雅,另一个觉得蓝琬琦这名字最末的字是败笔,叫蓝琬最好听,最清脆。对彼此的相貌早已了然于胸,于是有一天,蓝琬琦换下了常穿的针织鹅黄裙子,换上了新买的蓝色花苞裙。而钟曙相应地开始更换报纸,有时候甚至拿的是书。他以一种等待有谁来问的拿法,把书竖立在饭店用久了的桌子上,但却只有眼光在书背脊与手指上萦绕。不过,他对那眼光心满意足。
当蓝琬琦回家后,在照顾儿子的空隙中,她在网上搜索那本书,买了一本回家,把它看完。对于这种举动,她没有去想太多。她三十岁,这年纪对于男人们来说,仍是可踌躇满志的年纪,但女人们却已有了萎落的征兆,首先表现为情感上的事不去想太多。心带动身体,而非头脑。
她丈夫比她年纪大两岁,仍是踌躇满志的,但头脑则要敏锐多了。他也看到了那本书,先是认为这是消遣,继而觉得这是寂寞。他从没有想过什么别的方面的事,只是这事情的了结却是靠的他敏锐的头脑:他终于升职加薪,要去别的城市。在蓝琬琦与锺曙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之前——其实这倒是无关紧要的。如果他俩能在同一家饭店里聚上三年,那么,也无非是从对方身上获取一些有关对方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甚至有可能连本人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如此而已。
蓝琬琦收拾行李:婴儿衣物,尿布,奶瓶,奶粉,安抚奶嘴,等等等等。夫妻俩预想能声势浩大地从这栋楼里搬离,但却并没引起甚至是一个陌生人的注意。蓝琬琦从猫眼里向外看了看,打开门,仍把雨衣堆放在那边,抱着婴儿,身边跟着丈夫,去往搬家的货车。
电梯到一楼时,她再次往那边看了一眼,仍是下意识的无心举动。并没有人从那片幽暗中来应召唤。她和丈夫都嗒嗒地出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锺曙看到,她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情况也是照旧,他问了父母,才知道蓝琬琦已经搬走。
事情到这里结束,本该是件好事。锺曙虽然这么想,却仍然走进了去往六楼的电梯。六楼到了,他走近门口,不知不觉中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仔细看时,却空无一物。
锺曙扒着猫眼,从外向里看了一看。时为夜晚,廊灯暗淡,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满屋的风。云阶月地依然在,细逐空香百遍行。他把眼睛从猫眼上移开,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扇窗户,他就在那儿,俯瞰往来不绝的车流。
Fin.
备注:嗯。嘿嘿嘿。。。。。。
把目前收到的问题整合补充下,也可以评论提问!
Q:四个阵营的角色都得是相关故事里的角色吗?
A:不用。比如一只其他故事里的鸡也可以站在公主阵营那,阵营是以目的区分不是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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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不是巫师职业也可以加入巫师联盟吗?
A:只要目的一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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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阵营之后可以按剧情变动吗?
A: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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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能开人外吗?
A:能,会说话的纯动物也可以。(毕竟是童话)
企划书: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77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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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纸:
链接: https://pan.baidu.com/s/1Cn_d9Bv2wj5L_FQipvNmDQ?pwd=af5m 提取码: af5m 复制这段内容后打开百度网盘手机App,操作更方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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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方式:
***请 在elf创建角色后私信我,审核过后再报名企划**,或者通过邮箱发图审核:suemico24@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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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不可再开的主角(*如果有想开的主角请提前告诉我避免重复!同样的主角不会再过审。居民可以随意开!比如开小红帽中的狼但是不是原著提及的大灰狼,只是世界观下类似的角色。):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女孩
《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青虫/爱丽丝
《小红帽》小红帽,(主角)大灰狼
《莴苣姑娘》女巫
《天鹅湖》巫师
《小美人鱼》深海女巫
《花木兰》花木兰
企划主有时差,回复可能不会很及时,一天内都会回!
祝玩得愉快!
作者:白梓
评论要求:随意
背景:黑幕
居中旁白:现在的我已很少去想明天的事,只想多给自己灌些酒,好好做个美梦。
居中旁白:我总能梦到他们。
居中旁白:有时我们围在火炉旁,听艾玛站得挺直,用力去唱在唱诗班学到的圣歌。
居中旁白:有时我们走在街道上,看着小迪奥追逐玛丽婶婶家的黄狗。
居中旁白:有时……有时我和她都会变成年轻的模样,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幻想的未来。
居中旁白:我理应为此感到幸福,如今却只觉麻木。
居中旁白:大抵是因我老了,身体大不如前,甚至脑子也坏掉了,才遗失感知幸福的能力。
居中旁白:也或许,这个世界早已疯狂,只是我习以为常。
背景:地窖
臃肿的男人:这里只有一个残废,上帝保佑,总算是安全了……那些天杀的十字叛军……
臃肿的男人:得再找些东西把门堵死……
旁白:臃肿的男人望向其他两位闯入者,迟疑了片刻。
臃肿的男人:两位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就让我来干这些粗活吧。
臃肿的男人:对了,还有你,别干坐着!别以为少了一只手就能偷懒,等那些叛军找到这里,你也别想活。
残废的男人:……
音效:拖动重物的声音。
温和的男人:也让我来吧。
臃肿的男人:劳烦神父大人了,有您帮忙就轻松多了。
神父:不客气,我在修道院也常干些体力活。
音效:拖动重物的声音。
臃肿的男人:这下总算是彻底安全了,可惜那些十字叛军还在外面作乱,也不知道王子殿下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臃肿的男人:以我过去走商道的经验,从边境赶到王都,最快一天就能到。多亏了先王的先见之明,迁都到了这里,否则陛下就得再多受些苦了。
国王:……
国王:理查德先生,叛军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这样的商人,和我一起走,反而危险。
富商:叛军的目标是您,但他们手下的雇佣兵可不管这些,都是见谁有钱就一拥而上……幸亏家里的女眷早去了南方海滨度假……
富商:噢,当然,我赶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对陛下忠心耿耿,担心那些无礼的叛军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国王:……哼。
富商:陛下沦落此地,还是威严十足,不落皇家风范。可惜我这样的暴发户只认钱,满身铜臭,没点礼数,还要多向贵族学习才是。
国王: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你想要什么就尽管说吧。
富商:我怎敢向您提条件……何况,神父大人还没没说过话,我也得听听他的意见才是。
神父:我只侍奉我主。
富商:那巧了,我的长子就在白桦林区的教堂做执事。
富商:不过我的次子,也在王子殿下的军队里就任士官长。
富商:他们都是我的好孩子,但为人父母,或多或少总会偏心一方……
神父:长子离你更近些,自然要更偏心他。
富商:话是这样,但次子在为王子殿下效劳,如果能立下什么大功,说不定能为家族谋个爵位。
国王:这是自然。
富商:那我……
旁白: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富商的话。
残废的男人: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他们都说你是全国最富有的人,我的孩子以前在你的工厂里工作过……
富商:你说什么?
残废的男人:我说,我在报纸上……
富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残废的男人:我是枪骑兵师,第二近卫军团,第三火枪中队的军人……前军人……
富商:那又如何?
士兵:你手下还有一些黑帮,经营高利贷生意……我的妻子,以前和你的手下借过一些钱。
富商:你想求我免除债务,凭什么?
士兵:不,她已经死了。
士兵:她自杀了。
神父:喔……愿上帝能宽恕她的罪。
富商:……你想要什么?一句道歉?一些赔偿?如果那能让你好受些,我无所谓。
富商:我只希望你能保持安静。如果你能看清形势,就该知道……
士兵:我有两个孩子,我的长子,他年纪不大,但身体很好,不在军队服役的时候,我总和他一起去河边钓鱼。
士兵:后来……后来工厂建起来了,整条河都飘着五颜六色的油,很少人会再吃河里的鱼。玛丽婶婶不怕这些,她的孙子就变成了只会吐泡泡的白痴。
富商:没人想听你的故事。
士兵:不,你得听着。
旁白:士兵从大衣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指向了富商。
富商:你想干嘛……
士兵:我只是想让你……让你们听听我的故事。
国王:那就继续说下去吧,我听着。
士兵:谢谢……
士兵:普通军人的工资支撑不起一个四口之家,我的长子9岁的时候,去了你的工厂干活。
士兵:他的母亲在信里说他很勤奋,领班很看重他,每天都会比其他孩子多拿几分钱。
士兵:然后……他死了,他意外卷入了机器里……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零星的碎片。
士兵:他的母亲说,他被卷进机器的瞬间就死了,齿轮将他的脑袋压成了碎片,他的尸体卡在了机器里。
士兵:拆开机器要花很多时间,领班为了效率,就把他的身体切开,分成小块取出。
富商:你想要那个领班?那我大可以……
士兵:他没过几个月就自己掉进了机器里,也死了。
士兵:那个领班没有当场死亡,他被折磨了很久,也没人拿定主意要不要拆开机器。
士兵:我的妻子赶到现场时,领班还活着。她说,她以为能从领班眼里看到一些愧疚……但没有……他只是不断地呻吟、惨叫。
富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士兵:先生,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听听我……
旁白:富商扑了上去,左手按住了残废士兵持枪的手,右手掏出了藏匿许久的银叉,刺入了士兵的腹中。
音效:枪响。
富商:嗬……
音效:沉重的身体倒下的声音。
旁白:士兵沉默不语,倒在地上,紧紧抓着手枪,任凭腹部的伤口淌血。
旁白:过了许久,他靠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富商:你只是……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到我身上……
富商:那都是你们这些杂碎……自找的……懦弱、愚蠢、没有远见……
旁白:倒在地上的肉山不断呻吟着、叫骂着。
富商:是我靠自己……一步步……从那个破地方爬上来……凭什么……
士兵:……
旁白:国王与神父,望向了士兵手里的枪。
士兵:我讲到哪里了?
神父:你的长子。
士兵:对了……对了,除了长子,我还有一个孩子。她虽然又瘦又小,但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
士兵:很小时候我们就送她去了唱诗班学习。那是个好地方,饭管够。
士兵:她一直很棒,我的孩子都很棒,不像我。
士兵:自那些意外发生后……她就一心服侍上帝,虔诚又专注……她该过上清贫安稳的生活。
富商:该死……真该死……
士兵:还在军队的时候,我就很少与她见面,被迫退伍后,我也不想去打扰她了。
士兵:三天前,我想去看她一眼……
士兵:我躲过了支持国王的近卫军,又躲过了支持国教的护教军,找到了一片废墟。
士兵:那座教堂,在护教军进攻时被越过城墙的炮弹摧毁了。
士兵:我找到她时,她的脸已经被石块砸碎了,和她哥哥一样,没有痛苦地死去了。
士兵:……
士兵:哈……
士兵:我偷了一些酒,躲在地窖里想要醉死了事,没曾想你们闯了进来。
士兵:一切只是意外……我没有要伤害谁的意思。
富商:……嗬……他……妈……的……
旁白:那座肉山的喘息愈发绵长,最重停了下来。
神父:她是虔诚的孩子,主会收留她彷徨的灵。
士兵:主……真的存在吗?
神父: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希望你思考一件事:按下扳机,子弹便会射出,但按下扳机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士兵:……我自己?
神父:那你又为什么按下扳机?
士兵:他……想要抢走我的枪,这只是一次意外。
神父:不,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必然。
神父:理查德先生出身底层,努力了数十年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他的发家必不可少地经历了诸多暴力与磨难,但他都挺了过来,自信能掌控一切。
神父:所以,他无法忍受像你这样的人——如他所言,懦弱、愚蠢、没有远见的人——决定他的命运。
神父:夺枪是必然发生的,而你为了保护自己,按下扳机,也是必然的。
神父:每次按下扳机,都必然有一个原因。万事万物都存在联系,想想你自己说过的故事吧。你站在这里,都是已经注定的必然。
士兵:这和主的存在有什么关系?
神父:在你诞生之前,你的父母、你父母的父母也必然有诞生的“因”。
神父:那第一个“因”,决定了一切事物命运的“因”,又是什么?
神父:万物的最初,唯有上帝,祂是最初,亦是终结。
国王:……既然上帝决定了这一切,又为什么需要你去维护祂的荣光?
神父:因人滥用了神的宽容与仁慈,妄自质疑神的威仪,这便是你的罪。
国王:我的罪自有上帝裁断。
神父:……何其傲慢。
士兵:看来你们都想杀死对方,我手上刚好有一把枪。
旁白:士兵将手枪按在地上,推到了两人面前。
士兵:……试试看,这个因,会决定什么吧……
旁白:国王与神父扑向了手枪,旋即扭打了起来。
旁白:士兵拿起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口酒。
旁白:在一片混乱中,神父拿起了地上的枪,瞄准国王,按下扳机。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旁白:国王的拳头砸歪了神父茫然的脸,随后双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音效:没有子弹的“嗒”一声。
旁白:神父的脸色愈发苍白,想要呼喊什么,焦急、恐惧、愤怒,逐一闪过。随后,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露出了僵硬的微笑。
国王:……呼……哈……
士兵:……你知道枪里没有子弹?
国王:我只是没抢过他。
士兵:看来这也是上帝的决定……
国王: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士兵:想喝酒,可我只有一只手。
旁白:士兵又喝了一口酒。
士兵:我以前见过你一次,你的父亲是征服者弗朗索瓦二世……没错吧?
国王:没错。
士兵:我还记得,弗朗索瓦二世穿着板甲、骑着战马,而你坐在他身前,道路两边都是欢迎着你们的人民……我就在那群人里面……
士兵:你的父亲刚刚战胜了英格尼姆,收复了所有领土……我的父亲也参与了那场战争,我原本想在游行队伍找到他……
士兵:但他一直没有出现,队伍走过,人潮涌入,我什么都看不到……过了好几天,我们收到他的抚恤金和他染血的遗物……
士兵:就像神父大人说的,所有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士兵:可为什么……越是一无所有的人,越要被失去……
国王:……你想要什么奖赏?
士兵:不,陛下……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的故事早该结束了……
士兵:我的子弹,唯一一颗子弹,原本就是留给自己的。
士兵:我的妻子死于自杀,她不可能再上天堂……我的孩子会照顾好自己……但我得陪着她……
士兵: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旁白:士兵的呼吸愈发沉重。
旁白:那张麻木的脸上,忽然平静起来,变得舒缓而放松。
旁白:于是,沉默降临。
随意谈谈:这个是面试测试题,主题是“士兵、富商、神父、国王被困在一起”,按要求写了这个剧本……
因为这个月的作业想写一个比较be的故事,所以这个剧本算是试试水,个人对士兵的角色设计最多,其余就比较敷衍了,这是个问题……
思考情节时,其实是有一种“breaking”的感觉,大人物们做着交易,要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最后却被一个小人物插手改变了一切……希望能展现出那种讽刺的感觉。
原本就设定好只有国王存活,不过原设定里子弹应该有两颗,杀了富商和神父后,士兵戏谑地对国王扣动扳机,但“很可惜……子弹,子弹总是不够用”。但因为士兵这个角色已经陷入那种失去未来、完全绝望的境地,他不应该主动再去做些什么,因此士兵和其他角色的对抗性也没那么强烈,变成了宿命论一样的东西……
vol.223「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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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甄栩瑶
《公主能有什么坏心思》同人
苏卿卿公主×苏卿卿将军(乱入)
1
我是苏卿卿,但不是率领苏家军驰骋沙场,一声军令便有无数军士为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再所不辞的将军苏卿卿。
也不是万千民众心中救百姓于水火的战神苏卿卿。
更不是智勇双全,陪着皇上一统江山的皇后苏卿卿。
我是我,是受皇室宠爱于一身,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的刁蛮公主苏卿卿。
是蠢笨如猪,被狗男女玩弄于掌心,不知羞耻的召国之耻苏卿卿。
是情根深种,以一丈白绫结束短暂而又荒唐一生的苏卿卿。
我与姐姐同名,名声却是云泥之别,哦不,世上有且只有一个苏卿卿,那便是姐姐,而我,早已成了一缕无人记起的孤魂。
2
我是苏卿卿,不是将军皇后苏卿卿,我是圣婴苏卿卿。
我知道我之所以降临于这个世界,是因为一场为了皇室维稳而血祭得来的圣诞。
我知道我生来便背负几十条生命,我也知道我的诞生是以圣灵容器的名义。
我更知道我做为圣婴的命运,就是为姐姐开启新朝盛世,转化王国命脉。
在我降临之前就已经目睹了所有的阴谋。
包括那场血祭,包括苏家的密谋,甚至包括姐姐的第一次死亡。
我旁观了姐姐坎坷而又辉煌的前半生,见到了所有光明,亦或黑暗的一面。
我看到了世界既定的运转,唯独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
3
我是苏卿卿,是唯一的活棋,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遇见了将来,以为能够逃脱棋子的命运,坐上执棋人的宝座。
却发现,一切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
从我拖着稚嫩的身体费尽千辛万苦从战火中逃离,却仍被抱回召国开始,发现无论我如何挣扎,故事和情景都朝着原本的结局发展。
是的,从无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叛逆举动,发现都无法改变下一个节点和结果时,我开始慌了。
就像被装在套子里,被世界隔离,无论如何挥舞双手,都不能够触碰真实。
那我来人间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当然不甘心就那样成为姐姐的容器,也想在这短暂的时光里留一些印迹。
4
我是苏卿卿,是妄图推翻命运的自以为是者。
我知道我为何而降临这世界,也明白大多数人的归宿。
只是唯独没有在未来里看见我自己,他们一切都好,只有我,没有未来。
原来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曾委屈,也曾怨恨,明明成为圣诞也并非我所愿,是因他人的贪婪才有了血祭,为何最后让我背负一切?
我不要屈从这命运,所以我把自己变成最后的刀。
终于,在成百上千次的试探后,找到影响真实的蛛丝马迹。
那就是,我的痛苦和灾难。
多可笑,想要改变命运的人,终于被命运所改变。
所以,我死了,死在那个节点。
5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战神苏卿卿魂穿成废物公主苏卿卿,终还是成为被世人盛赞的皇后苏卿卿。
但其实,我还活着,活在苏将军魂魄,话在苏皇后识海,活在姐姐的梦里。
我是苏卿卿辉煌人生的旁观者,也是所有故事的见证者,等到苏卿卿顶着我的躯壳垂垂老矣,等到所有人都忘了,都化作一抔黄土,一阵轻风,我仍然记得,像昨日那般鲜活。
那样的未来我不能接受,出生即是容器,命运令我生生献出一切,死后还不得长眠。
凭什么一母同胞,出自同一圣诞,我却要成为弃子,废棋,成为她铺路的石。
当真要对我赶尽杀绝,就连魂灵,也要成为她的养分,抹灭自己,为她铭记吗?
那为什么,圣诞有我,为什么,不给我选择。
6
我是苏卿卿,是苏卿卿的梦魇苏卿卿。
在她垂危时,我闯入她梦境,恶狠狠地将她抵在角落,掌心是她白嫩脆弱的脖颈。
第一次,我不必仰视她,不必龟缩在角落里看她幸福的模样。
第一次,我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站在原本的自己面前。
第一次,我将她的命运捏在掌心,痛快地要落下泪来。
苏卿卿,你也有今天吗?
你占我肉体,夺我命数,拘我魂魄,心安理得的享受你所唾弃的血祭给你的一切,你不会在午夜梦醒时害怕吗?
你用着我的脸,借着我的身体步步高飞,你不会在对镜自照时亏心吗?
手指握紧,兴奋到战栗,我的每一寸魂灵都在叫嚣。
7
我知道是你。
她缓缓开口,声音从襁褓中飞跃无数光阴而来。
那是我们唯一在一起的时光,小小的我拖着同样小小的她,在纷飞战火中躲藏。
呵,如果有如果,我不会再为莫须有的亲情动摇。
我一直很珍惜。
确实,这具身体到了她手里照顾的很好,养好了放肆试探命运时所有的伤。
那又怎么样?那已经是是她的容器了。
也一直很想你。
手猛地缩紧,指尖刺破她肌肤,有血珠滑落。
想我,是想如何把我剥皮抽筋,拆分入腹吗?还是想我怎么还没有魂飞魄散。
对不起,谢谢你。
那就一起去死吧
梦境怦然炸裂,合着苏卿卿的魂灵。
碎片割在身上,痛也是久违真实。
8
眼前闪过泛黄画面。
“姐姐,你别哭,我带你出去。”
四五岁的女童爬出襁褓,手脚并用,将另一女童拖到死尸堆下隐藏。
呵。
“妹妹,你先走。”
面对如高山般的成年人,女童将另一女童推远,艰难站起,独自面对伸来的巨掌。
这是什么?
握紧双拳,指尖还残存着她的温热。
大燕国皇城,衣着华贵的召国公主好奇地瞧着四周,和身边的丫鬟叽叽喳喳。
四匹高大俊马拉着软轿直冲而来。
“公主殿下小心。”
危机时分,一条长鞭高高扬起,四声清脆声响过后,马匹险险擦肩而过。
骄帘飞边,露出三皇子失望眸色。
这段,我怎么从来都不记得!
召国青楼,男装的公主酩酊大醉,趴在丫鬟如意的肩头。
“怎么办,我真的爱上她了,敌国将军,还是女的,父皇母后即便再娇纵我,也绝对不会允许的,你说怎么办阿如意。”
这,这不可能!
彻骨的寒意自心底蔓延,麻本地晃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9
对不起,我爱你。
她如是说,声音消散在风里。
崇宁三年,处暑将尽,掌灯时分。
临水小屋内燃着一豆灯,屋里的人只稍一动,壁上的光影就斑驳成一片,模模糊糊映出一男一女的影,二人围坐一张桌案,百无聊赖,研墨弄纸。
女子伸手抻了抻盖住下身的长襦裙,另一只手指尖微微抵着桌案的边缘,离那烛火不过三尺的距离,畏葸不前,犹豫再三,终于向身前的男人唤道:“李郎,这火光照得我难受,熄了吧,熄了它。你这些书信,昨日看,今日看,日日看,少看一日又有何妨?”
若早些日,那李姓男子不消她开口,早已察觉到她面颊生绯,额上凝珠,体贴入微替她灭了这恼人光火。当时克恭克顺的话语言犹在耳,但离岛之后便醴酒不设,越发不将人置在心上。
果然,那李郎未抬眼皮,伏案将手上的字写完,才慢悠悠丢来一句话:“事儿要紧,已叫人催了三四趟,明日须得办妥,如若不然,我又怎忍心叫盈儿受这苦楚?”
话尚还中听,其间语意却已薄凉。
被唤作盈儿的女子闻言自然气极,却仍强压着愠意,伸手搭上李郎露在袖外的胳膊,朝袖子里钻了进去,指尖滑过之处,如她的声音一般,滑腻腻的,留下一串水渍:“行,那你亲我一口,我便作罢。”
那李郎终于搁下笔,抓住伸进他袖中那只不安分的手,就势将人按在了席子上,拨开黏在面颊上的发丝,佯装要去亲她,却是在碰及之前伸了一指抵在二人唇瓣之间:“明日真正有要事,毋要再闹腾。”
李郎松开人,起身再要去取笔,却被盈儿一把扯住袖子,盈儿这动静太大,下身的襦裙湿哒哒黏在地上,她这么一动,登时叫烛火照出一道银亮的光,赫然是一条鱼尾,啪嗒啪嗒,在地上来回甩动。
“我费劲艰险跟着你出了岛,你却这般待我,明知我没几日好活,却全都是些裹了糖衣的好话来糊弄。”盈儿想到初见之时,他被自己吓得跌坐在地,三叩九拜,脚都跪麻了,半宿都不得起身。她问他可是为乞仙药而来,他答: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不羡长生,愿求知己。竟求到海中仙岛上来了,只觉得这人可笑有趣,不似旁人。
哪里该是今日这般……这般……盈儿一时想不到形容,更加胸臆淤堵起来,都说两条腿的人性善变,朝秦暮楚是常事,今日一诺尚重千金明日打个折就只抵陌钱了。盈儿嗔罢,索性伸手拔了窗户的插销往外推出,引了玉蟾入屋,窗楣正映着屋下粼粼波光,仿佛有活水涌入:“如此,我又何须非得留在你身边,我去也。”
李郎终似没辙,慌忙吹熄了灯火,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软声劝道:“好盈儿,依你便是,要我如何?”
盈儿见他转态,态度也即刻软了下来,将李郎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隔着一层透湿的单薄衣裳,掌心的温度显得滚烫异常,似乎能在凝脂般的胸脯上灼出个口。
“你答应过我,会剖出它吃了,我要瞧瞧陆上的花花世界,你用眼替我看了,用脚替我走了,从此你我便如一人。”
李郎不应,只由得她将掌心贴在胸口,里面一颗心不轻不重地泵着。
盈儿捏着李郎的手紧了几分,指甲嵌进他肉里:“不若,我就将你吃了,与我一道回岛去罢,我们仍如一人。”
尚在白岛的时候,盈儿就告诉他,鱼儿之交心,便似那螳螂一般,噬咬彼此,交融了血肉,便得精魄,就近,是真真拿心相交;往远,便以此延续子嗣。
月光与流水皆静静淌着,李郎看着被指甲掐出的血珠落在鱼仙儿雪白的胸脯上,与水混在一处,划入衣袂缝隙,不禁笑道:“你宁愿自己叫人吃下,也要同我一道。我若不从,心肺不若丢给那犬彘吃了。”他抽出那只被掐出印子的手,自坐垫下抽出一把匕首,就着窗下流淌的月光,刀尖拨开盈儿胸前那层湿衣,冰冷的刃抵住皮肉。
李郎:“只是不知你的心有多大,我不忍剖坏了。”
盈儿略一思索,在半空中大致比划了一番:“便同常人的一般大小。”她尚未比划完,那刃已见了血,李郎面上没有动容,腕子一转,那匕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深扎进了盈儿的胸膛。
盈儿吃了一惊,奈何胸口已豁出一个窟窿,于鱼仙儿而言,剜心虽不至于刻骨,却也足堪铭心,那苦痛近乎人类女子分娩一般,意味着生命延续的必然。然而她靠在李郎怀中,瞧着他沿着自己比划的大致形状割开皮肉,只觉得他似乎已习惯于做这样的事情,他言词柔逊,动起手来却不似待心上人般疼惜怜悯,麻木到有点似肉铺贩肉的屠夫,说要三两肉,划一刀,便是三两正好。
一股寒意从盈儿后脊冒了上来,盈儿抓住李郎剜着心口的手,低吟道:“李郎,李郎,我疼,你亲亲我罢。”
“好。”李郎掰过她的下巴,依言吻了上去,其意缠绵,而心思却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假使她真的剖过人见过心,多半也不可能剖开自己的胸膛,去瞧瞧自己的那颗心重几斤几两,却缘何知道倒知道两者差别不大?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他松开匕首,任由它落在地上,将手伸进那肉做的窟窿里。韧带血管俱已割开,喷涌的血没有想象中多,李郎知道那东西的形状,几乎没有犹疑地握住了它,将它取出。
饶是他自负见过的世面不少,还是被眼前的东西攫住了眼,一时屏住了呼吸。
那东西分明该是心脏之类的器官,却滴血未沾,仿佛出泥之莲,白润如玉,在月下隐隐有光华流转。若说这是心,却不如说说一件顶好的工艺品。
李郎将那东西举到面前,只觉有淡淡甜香扑面,沁人肺腑,恨不能叫人张口吞下,去祭了五脏庙。
“李郎,吃下它,吃下它罢。”怀里盈儿的声音近乎蛊惑。
吃下它,吃下它罢。
吃下它罢。
李郎已经张开了嘴,几乎在唇齿堪堪贴上那东西的前一刻,他突然站起身子,任由怀里的盈儿跌在地上,落在满地血水中。
吃下它?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胸怀大敞的女子眼下也明白了,却已无力上前掐住他的喉管,只堪堪支着半截身子骂詈:“李谋,你不得好死。”
李郎将那颗晶莹剔透的心装入屋内的铜盆,不紧不慢拿帕子擦净了双手,这才向盈儿揶揄似的揖了一揖:“某只求好生,不求好死。”
他重新点了灯,端着铜盆走出了房间,拿足尖捎上了门。
屋中的女子还瘫软在地上,看着他端着铜盆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没有双足,自然无法站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低低笑着,早晚,她会有的。
李谋出了屋子,朝河道口举了举灯,陆阿六撑着船已经在水道边上守了好些天了,见他终于打了信号,急匆匆持了长杆将小舟撑过来。
“总舵那边又来信了,舵主,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小妮子看上去像个戏台后头的锣鼓,心眼子可多得很,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李谋摇了摇头,将手中铜盆递了过去,“接着。”
船泊在水中,稍矮,人站在船里只到陆上人膝窝处,与人说话须得抬头看着。陆阿六慌里忙张的,急急接了铜盆,往里面看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进去,连盆也脱手甩出,正要去捞,忽然船身一震,才发现岸上那人竟然跳将下船,一手接了铜盆,另一只手托了一把没站稳的陆阿六。陆阿六初来乍到,哪怕是正眼也不敢往自家舵主脸上放,这下可好,当面捅了娄子,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呲呲自顶上冒着气。
李谋找盖了块布巾盖在铜盆上,小心放在舱里,伸手揽过陆阿六的肩膀,将他拉到和自己一般高的位置,压根没发火,说话的声音也颇柔和:“你是上个月新来的吧,嗯……陆阿六?”
“是是是,舵主记得我的名字。”陆阿六第一次见这位年纪轻轻的舵主,只道他对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不会有什么印象。
李谋:“我大不了你几岁,人前你叫我一声舵主,私下里不嫌弃,就喊一声李大哥罢。”
听到他这般说,陆阿六便觉得喘气顺畅了稍许,回头看了看舱里那铜盆,忍不住问:“舵……李大哥,那是什么?”
“总舵之前不是在找什么仙药吗,听传话的形容,和这东西倒是挺像的。”李谋往上游的水路扫了一眼,“回去寻处凌阴,讨点冰来,给总舵送过去。总舵交代的路,一时半会只怕是不好寻,有人早早拿捏住了关窍,不让其他人来搅和哩。”
陆阿六的心思还在那个未曾见过的奇物上:“为什么要用冰?据说仙药不腐不烂,哪需得用冰?这真是仙药?”
“或是仙药,或是毒药,或只是一滩烂骨烂肉。反正有人求,出的价高,就可以卖。”李谋拿手指点着下巴,他眼睛生得狭长,笑起来便只剩下两道缝,“至于它究竟是什么,不重要。”
“您……您是从哪儿得来的,不是说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吗?”陆阿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两只不安分的眼睛仍然往屋子的方向瞧,手却不知道往何处放,“那……那、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样悄悄把人骗……把人带来此处,这算不算是人口买卖,若被查出来,略卖良民可是要斩首的呀。”
“倒是挺会为哥哥操心。”李谋又笑了,这儿语气会却没有那种玩笑逗弄的意思,少见地严肃道,“县衙的五等簿有她的名字吗?她需要服徭役吗?缴粮的时候她按口来算吗?不用,那就不是人,不是人,便是货。”
“万一、万一被官府查到怎么办?”
“查到?查到什么?”李谋的眉眼弯弯,却并未带什么笑意,“太师的生辰纲,谁敢查?本来里面的东西也不见得干净,抓起来拧一把,只怕能沥出三条人命来。”
但生辰纲一年也就这么几趟,粮纲、茶纲、盐纲,往来的漕运,能沾上手的岂是什么便宜营生?
仿佛看穿了陆阿六的心思,李谋又接着道:“你猜猜,排岸司每一趟纲拨到每个纲首头上的僦钱能有多少?”
他指了指陆阿六和自己的嘴,“刚好不过糊你我二人的口。剩下帮里那么多兄弟,总得要吃饭呀。”
陆阿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执起竿子,只觉得船身一轻,李谋已经翻身跃上了岸,“去吧。老王会接应你,再晚明天船就要走了。”
送走了陆阿六,忖及后事尚未料理,李谋点着灯折回屋中,然而开了门,却不见那盈儿的尸首,满地湿淋淋如叫暴雨浇过,连先前那点血腥味也一并洗刷了个干净。
从那水道能直接看到这屋子的情况,李谋确信不可能有人来过,更遑论这么短的时间要带走尸身,洗净血水也绝无可能。
窗维持着先前盈儿推开的模样,李谋走到窗边,忽地一阵风吹灭了他手中执着的那一豆火光。
来呀,快过来呀。
此处有珊瑚满屋,真珠遍地。
来呀,来呀。
来呀,来呀。
此处可求长生。
来呀来呀。
似有人浅吟低唱,李谋从窗内向外看去,出云蔽月,阒黑一片,只有通向昏夜的一条水路,死寂无声。
他看着面前持刀而立的年轻女人,刃如湛水澄澈清明,月色之下,锋芒凛冽,气寒如雪,她俨然一副不愿卸下半点防备的态度,就像她多年前义正严辞说出那句“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交集”的话语那样,比顽石更固执。手臂处的伤口并不深,却清晰可见,即使是在夜晚,染上夜色的红亦足够明显,那是唐挽在察觉到他靠近时的第一反应——拔刀,然后先发制人,迅速攻击,可杨承圭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心中的情绪被重逢的欢欣填满,哪怕再前一步就要被再度割伤,他也义无反顾地往前。
“停下。”唐挽冷声道,“我并不知晓你出现在此地的缘由,但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你明明是了解我的。”杨承圭却置若罔闻,没有停下,“阿挽,我怎么会害你呢?”
随着他的靠近,唐挽警惕的神情微微松动,终究还是在他碰上刀刃的前一秒收回了自己的佩刀,杨承圭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了然,他只是微笑着,又一次向前一步,他道:“阿挽,你又因何想要来到这里呢?”
“不要再靠近了,杨承圭。”她说出他的大名,显然为了划分界限,仿佛裹了一层霜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冷,唐挽的手从未从刀柄上松开,此刻她是身经百战、警惕万分的战士,时刻准备拔刀相向。
即使知道她所言非虚,杨承圭也不会恐惧,他没有回应她的威胁,只是道:“我知你为何会现身于此。”眼见着她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杨承圭不紧不慢得继续道:“传闻有岛,地白如珍珠,其下有城名摞,乃鱼仙所居之地,凡人本无力前往,若遇福船,则有幸登岛,得鱼仙馈赠一二,其精魄化为仙药,状如人心,色白如玉,味甘如蜜,服之可活死人、肉白骨,亦可愈百病,延年寿……当年家父为令兄寻得一味‘药材’,治好了本已无望的恶疾——”
忽地银光一闪,唐挽的刀已横在他脖颈,他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冷漠以外的情绪,那是杨承圭熟悉又陌生的愤怒。
唐挽在他面前,她没有说话,并不平稳的呼吸已然泄露她的情绪,她被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和故事激怒,就像以前她因他对自己困境的无动于衷而不悦。
杨承圭抬起手,指腹贴在刀脊上,摸到了熟悉的纹路,他记得这把刀,那个时候他还在唐府居住,这是唐挽那位沉默寡言的师父亲手为她打造的刀,她从来爱惜,甚至不愿意带出门,如今佩刀而来,想来是下定了决心。
“我以为……你会学着接受不一样。”他叹道,“这么多年了,你不回我的信件、不与他们交谈,我以为你是放弃了。”
“我不像你。”唐挽反驳道,“我不接受任何改变,何况这如此荒唐。”
“用同样的水泡出来的茶始终是茶,方法相同,品种相同,味道亦相同。”杨承圭道,“独醒如醉,何至于此?”
“我从来不指望你会明白。”
“你不说,我如何明白?”
“我和你之间,已无话可说。”刀刃割伤他的脖颈,划出细细的一道红线,他面不改色,唐挽于是道,“你还是疯得一如既往。”
“阿挽,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罢了。”他看着她,“若木已成舟,万物万事皆无可挽回,甚至更甚,你当如何?”
他们四目相对,月光静静填满这空隙,潮水翻涌,盖住所有声音,唐挽的眼神依旧坚定:“我会为他们所有人立碑。”
“如果……我也在其中呢?”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收回刀,冷漠道:“我早便说过,我同你无话可说,你是死是活、是人是鬼,皆与我无干。”
“阿挽,你看这夜色。”杨承圭突然转身,朝着夜空伸出手,似妄图触碰明月与云层,“白船于夜雾中行驶,在这里,月亮看着离你那么近,这片海的尽头看着也那么近……月逆行云,夜侵罗袜,天河不语,你我皆是这夜航船上,寻求答案的迷途之人。”
不等唐挽作何反应,他自嘲般低头笑道:“我或许无法等来自己的答案,但是阿挽,你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你要的答案。”再次抬头,他目光坚定而温柔,又或许是被这夜风影响,唐挽突然感受到了无法消解的悲伤,杨承圭轻声道:“阿挽,能再见到你,我十分开心。”
*角色都是本人理解,若有ooc请以亲妈为准
院子里石榴花开得正艳,皮良随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摆弄。他步子悠闲,晃进里屋,见母亲正背对着他收拾东西,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溜到她身后,将鲜艳红花插在她发间。
皮夫人知道是儿子调皮,手里动作不停:“又是什么花?趁早摘了去,娘不爱戴那些花花绿绿的。”
“好看的。”皮良笑嘻嘻地在母亲身前坐下,十分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他又低头瞧母亲手里的包袱,心知是为自己整理行李,便赶忙说:“娘,不必麻烦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娘是怕你落了东西。你要去寻鱼仙,又不肯带佣人,娘担心。”
“我年纪也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您就安心吧!”
皮良宽慰母亲,把她手中包袱接过来放到一边。上次出游,家人执意要让他带阿进同去,虽说生活起居都有人伺候,可阿进总要在他耳边唠叨,使皮良束手束脚,不得自由。这次去寻鱼仙,皮良便坚持要自己一人前去。
皮夫人看向皮良,叹气道:“若是去平常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去寻那鱼仙。你出生时算命先生为你卜过一卦,说你命中与水犯冲,你爹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波浪汹涌,无水自息,希望你平顺度日。”
“你和我爹不是不信这些吗?小时候,我爹还带我下河游泳抓鱼呢!”
“可你如今要去寻的是鱼仙。那鱼仙说是仙人,但我看未必,没准是吃人的妖怪,当心它们把你捉了去。”
“不会的,听说仙人都和善可亲,再说,鱼仙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的?”
皮良知道,母亲说这些话只是借题发挥,实则还是放心不下,便又说了些好话宽慰她。虽说如此,皮良还是觉得母亲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出门游玩,何必那么担心?
再说,要是真被那鱼仙捉了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皮良说了些软话,最终是把母亲给送走了。他回头看到桌上被收拾整齐的纸张,不禁皱起了眉头:一定是母亲嫌他放得乱,好心收拾了,可又没按顺序放,他可还有几张没写完呢!那上面写的都是他从各地听到的故事传闻,有趣的故事他原样记下,没头没尾的便修改一番,填些色彩,叫人听得舒服。昨日有个故事只写到一半,却混在这纸堆里找不见了。
皮良正翻找着,耳边突然响起人的声音。
“那鱼尾婴竟飞到月亮上去了?有趣,有趣!青濯你也来看呀!”
皮良循声望去,见一红发女孩正拿着几张书稿,看得津津有味,而她话里的另一人正躲在半掩的门后,怯生生地露出半张脸,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地向里张望。
“我,我不要进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就行了……”青濯紧抓着门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忘了,这可是……”沈红向青濯使眼色,“他又不能伤害我们,怕什么?”说罢拉着青濯的手,挤在皮良的案头看起书稿来。
皮良不明所以,却也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生不出戒心,还以为是来帮自己整理书稿的好心人,便说:“你们看便看,帮我找找有无未完成的书稿,这可让我好找!”
“好呀,那你还记不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女孩问。
“我……”皮良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摇了摇头。
“没关系,一张一张看过去,总会有的!”沈红宽慰他,又拿起一张纸看了起来。青濯起初不太情愿,但见皮良不像要伤人的样子,便稍微放松了下来,和沈红凑在一起悄悄嘀咕:“这写的都是什么呀,我看不大懂。”
“嗯……和尚,和尚就是出家的光头,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吃肉!屠户,屠户就是杀猪的……”
“猪?什么是猪?”
皮良悄悄听这两人说话,觉得这两人有点怪,不知是哪来的人,竟连猪也不知道。但他也没细想,由着两人继续凑头嘀咕。
“猪,猪就是……”沈红有点犯难,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想了一会儿,突然两手一拍,说道:“差点忘了,这是在梦里!”说完一点纸上的字,一头肥头大耳的猪便活灵活现地从纸上跑了出来,冲出房门,不知道朝什么地方去了。
“原来这就是猪!”青濯兴奋地拍手叫好。皮良看得呆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青濯又问起和尚,道士,屠户,状元,沈红便一一使其显现出来,光头的和尚,戴冠的道士,持刀的屠户,穿红袍的状元,从纸上逐个走了下来,又倏忽消失不见了。
这可真是前所未见!皮良啧啧称奇,便问那红衣少女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为我变个鱼仙来吗?我今生要是见了鱼仙,就死而无憾了!”
沈红笑道:“这有何难?”说罢拉开裙摆,赫然露出一条鱼尾。皮良再去瞧一旁的青濯,竟也是鱼尾人身,奇异非常。
“该走了,我们还要去下个人的梦里呢!”沈红向皮良施了一礼,就拉着青濯走出了房间,皮良再向外看去,已经不见两人踪影。
再向屋里看去,哪还有什么手稿?梦境已像幻影般碎裂,皮良只得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漫长的,不平静的一夜还未结束,他于黑暗中被再度唤醒,而这一次已不是在他自家的书房。
“……然后呢?”
一双黑眼睛像是夜里的星,在皮良的眼前亮起来了。
月亮高悬头顶,照亮平静的海面。皮良只知道自己坐在海中桌席,似乎在与谁对饮,却也根本不去细想,只接着面前人的话头问道:“什么然后?”
那人是个头戴珊瑚,生得一双凤眼的姑娘,衣袂飘飘,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却有半个身子没在水里。她倚在桌边,声音里带着点儿急切:“先前你只说到书童,那书童后来如何了?”
皮良方才恍然大悟。白日里他曾与人讲起画中鱼仙,可讲到一半,对方便没了兴致再听,将他打断了。皮良也不想自讨没趣,便没继续讲下去,没想到竟有人来向他讨要后续。
这画中鱼仙的故事说来简单,是有位书生得了一幅鱼仙的画,这幅画十分神奇,传说中水泼不进,火烧不损,书生十分喜欢这幅画,把它挂在书房里,时时观赏。有一天,画上的鱼仙竟然走了下来,与书生谈天喝酒,好不快活。书生让自己的书童在一旁伺候,书童暗中恋慕鱼仙,总是忍不住去书房看鱼仙的画。然而有一天,书生发现书童突然消失了。
“书生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书童,却发现书房的那幅画里面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就像是书童的模样。从此以后,鱼仙也就再没来和书生一同喝酒了。”
皮良讲完,那仙女才松了口气,像心里大石落地似的。她转过头来看向皮良,满头的珠翠晃了晃:“还有吗?我看你有很多故事,再给我讲一个吧!”
皮良还未张口,仙女又道:“你要是觉得口干舌燥,便喝些酒来润喉吧”
“哪里有酒?”皮良不解,看向桌子。这桌上空空如也,未见有酒。仙女不答,伸手向空中一抓,竟将月亮抓在手中,手腕一翻,变作两枚皎白酒盏放在桌上。仙女又抬手叩了叩月亮,几枚白玉团子滚落下来,变作兔子跳到桌旁,复变成身姿柔软的美人,紧挨着皮良,为他斟酒。
皮良只觉得害羞,脸红得像火烧一般,不敢看那几个美人的面容。仙女见了,便挥了挥衣袖,带起一阵云雾,美人身影就在云雾里散了,变回兔子模样。
皮良这才觉得自在了些,捧起月亮变的酒盏来。酒还未入口,便闻到扑鼻的桂香,皮良抬头看,原来是月亮上的桂花落了,正落到杯里,在酒上旋开一朵花。
“比起眼前这些奇观,我的故事又算得了什么?怕是说出来要您取笑了。”皮良不禁叹道。
仙女哼了一声:“那也要我听了再说。你不会喝了我的酒,却不给我讲故事吧?”说罢作势要将皮良的酒杯抢过来。皮良赶忙护住杯子:“我讲,我讲!只是这故事不能听太多,今日只能再讲一个。”
仙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这么说,明日还能再来听一个?”
“正是如此。”
若是一口气全讲完了,他便再也见不着这夜的月亮,再也喝不着这里的酒了!
他哪知这只是一夜的幻梦,天亮之后,他便再也记不起分毫。
这几日皮良总觉得精神不好,总是身体疲惫,像是没睡醒一般。皮良只当是自己晕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仍然像平常一样度日,殊不知几夜梦中与鱼仙对饮,讲了不知道多少个故事。
这一晚,皮良难得失眠,便干脆到甲板上闲逛。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唯有阵阵涛声响起,让人不觉内心安定下来。皮良正望着水面发呆,却看见海中隐约有暗影浮动。他心中一惊,想到种种鱼仙的传说,不免激动起来,立刻屏息凝神,蹲下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那影子似乎是见甲板上没人,便大胆地从水中冒出头来,在甲板旁游动。皮良见了那人模样,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水里的人看。他见过她,认得她,听过她的声音,知道她的名字,但却不知道在哪里与她见过面。
“喂!”
皮良大喊了一声。那水里的姑娘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浪花一翻便消失不见了。皮良静静等了一会儿,再没看到她出现,只能悻悻回船舱里去。路上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刚刚发生的事:真是奇怪,这明明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鱼仙,可是为什么一点儿惊讶的感觉都没有?
还有那鱼仙,他一定是在梦里见到过,他似乎还记得,她的名字是……
青黛。
作者:白梓
备注1:应聘的试稿要求设计“蒸汽朋克风格”、“包含魔法元素”的游戏场景和800字短篇,写得很尽兴就发上来了,欢迎评价!
评论要求:随意
短篇内容:
你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没人知道你是怎么闯进这个钟楼的,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无关紧要,一架钢琴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在你未来的职业规划中,钢琴师一直是优先选项。如果不是母亲买不起最新款的蝶形骨架琴,那将是你的唯一选项。
在那钢琴后,一个铁筒正不断翻滚,其表面数百个金属楔滑过琴槌与黄铜齿轮,带动着繁杂的时钟结构奏响金属咬合的乐章,黄铜机件如巨木般生长,延伸至塔顶尽头。
你环顾四周无人,便坐上椅子,像模像样地整理自己泛黄的白衬衫和背带。
开始演奏了。
你深呼吸,按压白键。
琴声失约了,钟楼顶部的黑色时针却开始扭曲并侵蚀金色分针。太阳眨眼般暗淡了一刻,即使远在皇宫的女王也察觉到异常,她抬头望向天空。而你迷茫地又一次按下白键。
太阳破裂了。
黄金的血液自黑夜的裂口流出,伟大存在的绝望嘶吼响彻大地,蒸汽骑士将女王陛下护卫在前,却无法阻止最高统治者的身躯不断膨胀,挤破皇宫的穹顶。透过近乎透明的皮肤,骑士看见白色的触手在金色的血液中游弋。破碎的神明即将重生。
既然白键没有声音,就试试黑键吧。
金色分针彻底粉碎,破碎的神明于女王腹中发出最后嘶鸣,融为浊液。
没有琴声回应你的期待,你气急败坏,乱敲一通。钟楼顶部的大钟发出巨响,五彩的秒针飞速转动,试图逃离黑色时针的侵染。你被忽然的噪音吓到,小心翼翼地望向那条通往钟楼顶层的螺旋阶梯……
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大地崩裂,黑色巨手探出,祂想要逃离什么,最终却沉入深渊。
你想了想,还是偷偷溜走算了。
在你居住的英格尼姆,幸存的骑警还在试图维持秩序,他们救下正在寻找孩子母亲,转眼却被撕裂。
你的母亲,她拖着你父亲仅剩的残躯,试图逃离无形的灾厄。她在废墟中呼喊你的名字,双眼已成空洞。
你抓住不比你高多少的门把。
门外已不是你熟悉的世界。
于是我按下了两个琴键。
你跳出钟楼,穿过大街小巷,撞进了自己小小的家里。你的父母惊诧地望着你,而你用小小的身体抵住木门,吞了吞唾液,小心说道。
“我好像……闯祸了。”
游戏场景设计:
层层叠叠、交错运转的钟表机械结构贯穿了这座钟楼,钢铁咬合声共鸣为一曲乐章,钟表结构的中心又是一个微小的螺旋阶梯,供人上行。
在黄铜齿轮的终点,漆黑的大钟高悬顶端,四面由数百片白色玻璃与黄金碎片构成的巨型黄金表盘镶嵌在这座哥特式高塔的顶部,其上三支由长至短分别代表着死亡、神明与凡人的大三针日复一日地转动。
死亡的指针通体漆黑,变化无常,扭曲蜿蜒如蛇行,但起点与终点永远在一条直线上;神明的指针以金色为主附带少量的黑色,样式对称且华贵;凡人的指针最初只有一个小白尖,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会生出不一样的颜色和形状。
钟表机械结构的底部是一个悬空的程序轮,暗示着整个时钟与其机械结构其实漂浮在空中。程序轮是一个不断转动的铁筒,其上有无数突出的金属楔,金属楔又与一架缺失音板的钢琴贴合。使用者会通过弹钢琴的方式使钢琴背后的琴槌与程序轮的金属块接触,调节时钟指针的移速与世界的命运。
备注2:试稿写这种比较克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呢……
我十五岁时便知晓,父亲已不是父亲。那日我从学堂归来,正巧撞见他站在后院的池塘旁,浑身湿透、极短的发丝也朝下滴着水,同往日威严庄重的模样大相径庭。而种种异样中最夺视线的,还是他一身的乌衣。
我父亲向来不喜深色,下至内衣外衫,上到府中装潢,只择选易脏的浅色物件,为此总免不了被强势的母亲一通数落。尽管如此,他仍我行我素、固执己见,上阵杀敌亦抛弃了威风赫然的金甲赤冠,精挑细选了和步人近似的银甲重铠。每当凯旋归来,远就能望见他一身反复擦拭也难去浅红的亮甲在当空烈日下闪着石榴籽般怪异的亮光,堪称奇景。所以当我看到似从落水中复起,着满一身黑衣的父亲时便知晓,父亲已不是我的父亲。
值得讥讽的是,向来受尽父亲喜爱的幼弟从未察觉出他有半分异样;至于母亲那头,我倒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了他们不再同房的后文。或许白老爷更魂换魄之事在府中早已不成秘密,只受缄口不言所束。但日如往昔,一点赤色仍照常从城门正西方升起,带来频频捷报。如此这般,扮作我父亲的人自然在圣上眼中成了不可忽略、举足轻重之士。
陈述后事前,请准我再浪费些笔墨,讲讲我那毫无征兆就魂飞魄散、不在人世的真父:此人出生武将世家,重情义、有勇谋。儿时常随皇室秋猎出游,护太子于左右,深受先皇喜爱。后承祖训护拥当今王室,自告奋勇、上阵杀敌、屡获功勋,年初二十便被封为副使。可惜长子不才,未承忠义热血,反多愁善感、乐吟诗作画。为此我与父亲争执频发,甚至大施拳脚。三年后母亲诞下幼弟,终承白家武将之魂,父亲才善罢甘休,对我不再管束。
虽有如此种种不快,我同父亲的关系也至多可称为冷淡。逢年过节、外出归来,他仍会给我与幼弟准备各自心仪的礼物,使我难生半分厌恶;一如对后来居上,注定将成白府新主的阿弟那般。纵使外界众说纷纭,我仍问心无愧于对他无半点妒心嫉恨。官场名利,我毫无兴趣;荣华富贵,亦身外之物。若不是家中突遭这一离奇变故,幼弟束发便是我浪迹天涯、云游四海之时,可惜、可惜。
言归正传,讲回那假父:我虽不知皮下人姓甚名谁又有何来历,但他同我父亲言行举止如出一辙,怪癖毛病亦无不相同。起先我最惧此人不明事态,循规蹈矩于重将成家立业之大事放回长子身上,可他就同与我父亲心意相通般,仍倾心于幼弟的栽培。如此相安无事了一年后,我难再对他产生警惕。若不是那人喜水,常到湖泊江边出游,凝视水中倒影发呆,恐怕我早已在眼中将他与父亲的合二为一了。
幼弟及冠之年,假父突然请命举家迁至疆界,引得轩然大波。朝廷上下皆认定此举必然另有所图、不可为真,然而圣上当即欣然放行,使出城前凡是白府之人在街头行走游荡,即使是讨钱的乞丐见了也对其退避三舍。我在家中从未有过话语权势,唯有弟弟能斗胆去问父亲是何等用意,但也被草草打发。无奈之下寻得母亲,她不言分毫,满是守口如瓶之态,只催促我们莫要耽搁,收拾行囊。现在想来,恐怕她早已知晓那人目的身份,但碍于种种受制其下,中间不免牵扯诸多往事——小辈将永不知晓,徒增遗憾。
城中初雪时我们乘马车出城,府中物件除三箱必备家当外,均典当成碎银两分给了被驱散的下人。仍跟在父母身侧的仆从仅剩两个车夫,一名伙夫,和两位与母亲同个娘家出身的贴身侍女。尽管多年过去,我却依旧清楚记得那日盲目的景象:城中过道、商铺、草垛、桌椅、关卡、门阻、城墙、灯台直至长空皆是茫茫雪白,见不得一物。我独坐在车队末尾的后厢,敞开门帘朝外看——滚滚车轮和马蹄践踏之地也未留下丁点痕迹。凭空中来、凭空中去。正如白氏离去那日,未见有一人送行。
长路漫漫,自然乏味无趣。我常和弟弟躲在杂物四垒的暗处,遮住枯燥无味还常徒增心烦的沿途景物,一边知无不言,久违地畅谈天地。如此轻松自在,全然无视了母亲面色日益疲惫,神经敏感聒噪的种种征兆。行路第七日,假父唤伙计去附近镇上讨水,未等其归来便以突发琐事为由,驾车离去;第十日,他又趁夜深好梦时将婢女抛至路边,恰好被起夜小解的弟弟窥见却又不敢声张。隔日母亲问起,假父又当着众人面以家财被盗为由,解释过去;十六日,他将两匹宝马与若干珠宝赠与车夫,命其不得透露半点风声后与之分道扬镳。此后沿路,母亲也一反常态,大肆购入各种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这般下来,我同弟弟再寻不得杂物缝隙之处,不得以回到母亲身边。那人驾车,留我们三人相视无言。
事以至此,纵使再愚笨蠢钝之人也能察出蹊跷,拉扯之中,向来敬老尊贤的幼弟态度也不住勃然大怒。只见他一把掀开车帘,想把外面那人也拖进来问个清楚,可外景大开时所有人只见得两匹快马在凭空奔驰——驱车人早没了身影。当下我顿感不妙,却仍晚了一步,未能拦住冲出去拽紧缰绳的弟弟。果不其然,他半个身子刚探出车厢便被凭空拎起,整个人瞬间消失在车厢中,我刚挪动半步想出去寻他,就被如猛虎般狠戾的母亲扑倒在车厢底板上,她尖长的指甲直掐入我的皮肉中,甚至淌出鲜血,但此刻我早顾不得这些疼痛,屏息侧听着顶上的争吵打斗。最终随着一声渐远的闷响,马车归于平静。
我仍躺在地上。母亲的指甲仍抠在我的肉里,不肯松手。
挡风的车帘被暴戾扯断,那个顶着我父亲脸的人从车顶一跃而下,纵使受惊的马匹左右拉扯,使车厢颠簸成海浪之态,他仍能如履平地地立在门框处看向我们。逆光中,我从他脸上看到父亲绝不会露出的笑态,母亲的指甲从我小臂里拔出一点,后觉的疼痛使我落下泪来。
“他跟我走。”这话是那人看着母亲说的。见她想反驳,他马上又补充道:“再犹豫你那被甩下车的儿子也该断气了。一个总比没有好,我手头难衡轻重,你心知肚明。”
当即我便明白,此般对话自父亲落水后的四年中定然在二人间针锋相对过数次、毫无周旋余地。作罢,我紧闭双眼,不再同母亲对视——既然他们早做好瓜分,把我和弟弟归为各属,我又何苦自讨无趣?我自是愿相信母亲为留我在侧绞尽脑汁,可最终,她只是我左臂上四个小而密的伤口。多年后的今日,浅褐色的疤痕都早愈合不见,正如那日后我在未见过她一样。
我躺在马车里,静候母亲离开。周围的地动山摇逐渐归于平静,我在坚硬的木板上紧抱住自己和仍流血不止的伤口,在断断续续的泪水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我和那人已至汤山脚下,马车停靠在一汪池水旁。他不曾休息,反倒似疯魔了般盯着倒影作出狂喜之状,加之以澈夜中罗缎般厚重的月光罩满身形,我终于将那人的同父亲分开。作怪的是在割裂中,他却又露出几分同父亲又相像的模样。如此这般,我便再也想不清楚,究竟是我失心疯才觉得父亲身体里住着两个人,还是二人之间真有不可言说的种种关系?若在往日,依我那从不瞻前顾后、作满肆意妄为的性子定早让大不敬的问话破口而出。可与那定然不是我父亲的人一道,只消同传自异域的怪色珠瞳对视一眼,刺骨的惧意即将我锁喉——其恐怖宛如被人束以手脚、绑以巨石,沉进寒冰林立的深海中,生死均不可得,最后咬紧牙关而不敢出言半句。如此种种令我魂魄未定,一夜无眠,唯有想到母亲与他交涉时也可能受此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取舍,才能使我获得半吊慰藉。
次日行于羊肠小道间,马车和林副使狭路相逢,真相亦天下大白。先说林副使:此人曾是我爹的副手,家中父母双亡,加之未曾娶妻,应征后久驻边关。如此摸爬滚打下来也谋得不止一官半职,加之疑有通敌贩策之举,只待盆满钵满后适时告老还乡。不巧遇上刚正不阿、憎恶浑水摸鱼之人的父亲,虽然未扰之财运亨通,却也使林副使吃尽苦头。以上种种,还是母亲闲时当作笑料同我说的,而今日看到此人身着父亲的银装素甲,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此地,再讲圣上的心意,自然更是一目了然、容不下白氏半分。
霎时间,我心中再无悲喜,只是木然扭头,看向身旁的假父:那人做出挑衅之态,不出半刻便将林副使的虚张声势拆至溃不成军。同一刻,风吹草动、兵出霎时,眨眼间自东西南北各急刺而出数支白尾利箭,直冲假父的面额、胸口、背脊、腿窝、手脚袭来。幸而那人早有准备,转手现出匿于掌中暗匕、随风势而动,电光火石后只余满地废木残骸。见已暴露,林副使旋即抽出腰间的三尺腰刀,震步朝那人袭去,同在呵声之下,八方各立起一道人影,其中四人手握长弓、四人持之手刀,作尽凶神恶煞之态,只可惜丛林窄道中,此等壮举不生威风、凡倒可笑。假父似与我有同感,只见他薄唇微抿、身姿站定,待那林氏袭上前来才出手斩断缰绳。马儿奔入林中,撞得埋伏之人自乱阵脚,一派乱相中,他反手握住林某斜而来的长臂,将其定于腋下,而后腿膝暴起,随哀嚎同道、长剑应声落地。见状,我亦快步上前,夺走那上好的长刀,用之劈断车轮、木窗、门锁、素墙。霎时间,布匹、珠宝、弹珠、锅盆、木桶、瓷器等一律形圆滑,善滚动之物喷涌而出,惊涛骇浪毫不逊色于钱江大潮。趁贼人们闪避不及,又匍匐于草丛之中,寻来掉落趁手的弓箭。
父亲关切于我,自然是和这善射的天赋分割不来,年仅八岁,我就因此绝技参入猎鸟行列;待到十二,父亲已大度承认射技在长子之下,后虽因沉迷诗词歌赋而怠慢猎事,但未曾有一日不举弓搭箭,如今终于收得苦果——立于贼人八尺之内,可一箭双雕;八尺之外,不外乎应声倒地。加之为首林氏早败于假父、受制膝下,闲杂人等便即刻忙于各自逃命,再不顾主子半句。我自灌木间寻得支完整的白羽,满弓直指盔铠之内、一剑封喉,贼人血光四溅同觉腹部突得传来撕裂剧痛,而后天旋地转,应声倒地。
断肠之痛以天崩地裂之势袭来,使我也只能将手敷在伤处,抚到血如泉涌,被其瞬间淹没指头。筋疲力尽,竟是连半分声响都发不出。不知过了多久,假父才寻得被荒草淹没的我,他立而旁观,满脸思索,随后蹲下身来,一把抽出刺穿我的利器。随着眼前黑幕急转,我模糊瞥见一眼他手中鲜血淋漓的长剑,就马上失去了意识。
后之种种、更似奇遇。常人受以开肠破肚之伤,加以荒郊野外,只待归西,我却自汤山十里外一处客栈中醒来,中途记忆全无。店家只当我是那常人醉酒,大方告知一车夫将我送来,并付了几日房钱,想必也是受那人指使。入夜后我亦对镜反复看查,却只见皮肤光洁如玉、宛若新生孩童。如此一来,我也顾不上休息几日,连夜打点好身上仅剩的盘缠,稍作乔装后返城,路中几月从未闻林、白二人之事,反倒听得些丫头伙计家中遭贼惨死的传闻。数次波折后,我再无归心,另寻他处落脚去了。
去年春起,往事重生为梦魇之态,日益向恶,扰得人不得安眠。梦实间,我常寻得、感如唇吻——此物甜如蜜、甘如泉,落入唇齿即化为春水,沿喉而下,暖及胃腹,令人神魂颠倒。而正是这极乐之时,吻尽抽离,徒留寒风凛冽肆虐唇齿、干涸火燎瘙痒咽喉。屡屡在此梦中,我定会抓耳挠腮,作满癫狂之态,抠喉挖颈,留下诸多骇人痕迹。反复数次后,我便不得不又起身出行,踏上寻医问诊之途。
初入市井时,白府还未遭人忘却,因此每逢落脚之处,若是表露身份,必遭得一阵“风流浪子”“大逆不道”的羞辱——此等污名,想来必是假父颠倒黑白的杰作——无奈之下,我只得隐姓埋名,与风餐露宿之士称兄道弟。加之财囊紧缩,后不得已作奸犯科、卖身求荣,才求得安顿。此次出行倒像顺水推舟,“仙药”“怪病”或“鱼仙儿”之传闻只多不少。一郎中听闻我有病症,甚至专程上门拜访。他自称“鱼病医”,从不信鱼仙儿之事,执念于以药救人、以实为据。专程于各地寻访受“怪病”困扰之人,为其医治。但那日,听完所述后他却沉吟片刻,说自己从未闻此病有幻听、幻视、幻觉之人,病状往往为异食渴态,与我之描述大相径庭。待郎中走后,我也立马自觉受辱,收拾启程,决心不再听闻他人拙见。
随春风再起,今日,我终抵得顺水客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