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丢了。
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好听,但是这就是事实,颜也没有办法反驳,站在空旷的街道中央,除了出门做任务以外,不太出来闲逛的颜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如果换做在战场上她倒是还有点办法找到自己的同伴,现在。
到处都充斥着哭喊声和焦急的呼唤声。
想要一嗓子叫回走散了的两个人实在是不太可能。
再者,现在似乎,站在人群中如此冷静的思考也不是什么上上签。太过于显眼。自己还穿着一身制服,雨衣都没来得及脱掉,身上的尘土和雨水味大约是比血腥味还要浓那么几分了。
“啊,总之先回去?”歪了歪头,高跟鞋的鞋尖敲了敲地面,可惜那并不是什么敲三下鞋跟就能飞的神奇道具。
“大姐姐——”
更何况这里的状况更麻烦。不,她觉得不是讨厌小孩,只是讨厌叽叽喳喳有了自我思想,却不知大众心里,周围环境以及自制力为何物的家伙。
人类幼崽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特点。不,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未来。自己的观点或许太过于反人类。
不知名的小孩拽着自己的衣角试图将她从原地拉走。
实在是不好直接把自己的雨衣从小孩手里拽出来,颜只能保持着往常的表情跟着走。
没办法,她不认路。
被不知名的小孩牵着走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在平常,大约是要被当成某人的笑柄,颜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耳边的哀嚎和哭喊声越来越多,小孩带着她走到了临时集中点的中心。
伤员,业余医护人员,残肢,断臂,满地鲜血,甚至脏器。
也亏得小孩还能哭得出来。颜不知道另一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满地狼藉,只好认命。
手上没有多带医护用具,伸出手,烟杆出现在掌心,现在她只有这个,也不知道大面积的使用会造成什么。
“前辈——”
嗯?
还没来得及给伤员看伤口,颜手上撕衣服的动作只到一半就停下了,那么声音由远及近,抬头一暼,甚至没看清楚来人的脸,只是一瞬间判断到,好嘛是行动组的人。
“下午好,拿着。”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从废墟里翻出来的急救用具塞进来人手里,颜接着自己原来的工作。
腹部的撞击,大片的淤青,怕是已经大量内出血了。到现在还有气没休克算是命大。
“有刀吗。”颜头也不回。
云启摇头,只是拿着急救箱不知所措。
“啧。”
随之而来的就是嫌弃的咂嘴声。
不知为何,云启觉得自己的前辈现在心情不好。
从长靴里抽出来的小刀本来是防身用的,没有消毒,简单来说就是不干净,容易感染,最好不要用在救人上。
可是颜管不了那么多,如同云启所感觉的那样她确实心情不好。
周围环境吵闹,无秩序,甚至可以称得上混乱,没有人站出来做表率,也没有人组织救援。说不烦躁那是谁都不信的。
这个临时点好歹还是设立在某个残垣断壁下,虽说四处漏风,但是好歹算得上能勉强遮挡视线。颜没有去细想时不时从远处传来的地震声究竟是什么,通讯器里的声音时好时坏,总不是好事。
烟杆落下的同时,她才想起来这个站在自己边上的人似乎应该是熟人。
“云启?”
那人露出笑脸,暖暖的,像是金毛幼犬还没变硬的肉垫一下按在心坎上。
抿了抿唇,唇线有一瞬间的下降,“还,好吗?”
后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自觉地递上绷带。又看了看自家前辈手中的短刀,云启伸出手,轻声打了个响指,食指的鲜红色指甲上便燃起了火苗,不大,但是释放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如果真的是三昧真火真火就太过于大材小用了,刀刃上闪过的红色和急速升高的温度证实了她的想法。
颜脸不红心不跳,手下一点颤抖也没有划开了那人的肚皮试图让淤血流出来。
接过那卷绷带丢给带自己来的小孩也就没有再去管善后。
“你看见戊戌他们了吗?”
“没有。”云启拉着颜站起来,伸手给拍掉了头发上沾着的灰尘,“前辈也走散了?”
也?
颜点点头,心里了然。主战场大约不在自己这边,所以云启现在才有空闲来管自己。
“云启——颜——这边——”
有谁在远处挥手,颜眯了眯眼睛,没看清楚,倒是云启先反应过来了。
“是约希亚,我们一起的,和阿尔走散了。”
你们三个行动组走散了一个,我这里一个医疗组和行动组走散了,利弊一下就明明白白。颜知道自己一个人行动怎样都不划算,也就跟着云启。
后者不知是有意还是下意识的,手往后一点点,精准地抓起了颜的手,小跑着朝约希亚那去了。
很暖和。
颜看了看云启的侧脸,略长的头发遮掉了他大半的脸,青年的骨骼还没有完完全全的长开,即便如此也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耳朵后面的皮肤略白,大约是因为被藏在毛发下面不被紫外线照射的关系。被风一吹,隐隐约约露出来那么一点。
自己是成年人,他不是。
颜对着早就已经死绝了的神明发誓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
或许是注意到了视线,云启放慢了一点脚步回头来看眼,递上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歪了歪头。
颜想要撤回前言,这哪里是金毛幼犬,活脱脱一个大狗。
约希亚站在瓦砾前头,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两个人心理的想法不外乎感情真好和有点意思两种。
“没看到阿尔?”
云启摇头。
颜跟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
约希亚叹了口气,看了看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一只手捂住了身边还在哭泣的小孩的眼睛,约希亚没敢让她多看就把人交给了别人,好在多数都被埋在地里只露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来。
“不觉得奇怪?”
颜蹲下身查看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头绪。这人死亡可能不超过半天,但是尸体呈现的颜色完全对不上号。只可能是遇上了什么意外的事故。
“或许联络一下情报组比较好。”约希亚试图打开自己的通讯器,无果。
“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些类似的尸体,具体死亡时间判断就交给你了。”
“比起这个。”颜没有多做逗留,四周围都是平坦的地形,不适合战斗也不适合躲藏,“先安置好临时点的人比较好。”他们没有那么多经历去一一确定尸体的死亡原因。将自己的通讯器交给约希亚,“但是有什么东西的可能性很大,分头行动吧。”
背后的吵闹声并没有减弱,云启和约希亚并没有反对这样的决定,毕竟颜并不具备自保能力,如果真的出了事她没有多大可能逃得掉。比起一起去追究可能根本没底的事情,还不如先去安顿好伤员尽快撤离。
“——启——约希亚——”
颜刚转身还没多久,云启的通讯器里就传出了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喂?”
“离开那里——有——过来了。”
信息传递并不完整,只有危险讯号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
震动是从远处传来的。起先,三人都以为只是和之前一样的,从另一头传来的震动。
颜不慌不忙,只是想要去继续执行自己的职责。
“云启——!” 约希亚吼着。
黑影笼罩下来。谁都没有看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巨大的,像是被拉长了的人类的影子,那样的存在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约希亚没有看清楚,那怪物单手拖在地面上,另一只手就那样挥来。
靠的比较近的是云启。
灰黑色的影子和风压袭来之时他已经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抽出的火尖枪头尾都裹着鲜红色跃动的鲜红色火光,试图将长枪挡在自己的身侧,可惜并没有来得及,只是减轻了袭来的撞击感。怪物挥来的那只手尖锐有力。碰撞在武器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或许是离得过近,云启觉得自己的耳边只剩下了尖锐的啸鸣。
这一击委实不是一瞬间的反应就能躲过的。
呼喊声和风声夹杂在一起。掀起的飞沙几乎要遮挡住他的视线。云启觉得自己大约是在地上滚了两圈,很疼,从身侧传来的疼痛感在一瞬间便被传递到大脑游走全身,就像是被云霄飞车甩出去了那样,没有安全装置,只是在一两秒的时间里,就从最高处,被拐着弯地甩出去。
偏红的短发飞扬起来,露出里面白皙的脖子,半边的听觉在风沙之中变得模糊不清,即便如此,或许是第三圈又或许是第二圈,云启的眼前模糊出现灰黑色地面的时候强行驱动着身体,或许情报会有不准确的地方,但是长期锻炼下来的柔韧度和反应速度并不会骗人,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诚实。
右手握住长枪,单手接触着地面,及时调整好姿势的优势此时此刻显露无疑,弓步落地,本就尘土松软的地基被拉出两条深色的印子,握着长枪的右手顺势朝后甩去,鲜红色的枪声划出一道圆形的轮廓,云启生生停住。
额头似乎是被碎石擦破了,粘稠的液体流下来,遮住了小半边的视野,厚重的触感黏在睫毛上,并不好受。嘴角也是火辣辣的疼,只是波及了一下便如此狼狈。
前辈。
急着去寻找那个不具备自保能力的影子,可他站不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好在并没有伤及骨骼的样子,摇摇晃晃地重新跪下来,咳了两声也只吐出点喝下去的清水来。
带着火苗的长枪斜着,底部落在地里,少年纤长的影子此时如蓄势待发的狼一般落在战场边缘,面容不似之前那般清秀,眼神中除了浮于表面的疼痛,更多的是沉淀在深处的狠厉。
仅剩的五感盯紧了约希亚的身影,他隐约间听见了颜大吼的声音,也听见了瓦砾倒塌的声响,但是视野中只能看见约希亚正一个人牵制着火力。神色诡异。
那怪物出现的突然,如果不是自己先挡了一下,大约现在这家伙就已经冲着临时安置点去了,约希亚记不清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云启的影子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颜似乎也被压在了瓦砾下,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也已经听不见了,因为过度紧绷的神经和高度集中的精神,情急之下,她也算是挡住了那只手,只是有什么细微的东西被忽略了。
有什么清脆悠扬的声音被遮过去了。
少年不用看也能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面目狰狞,犹如罗刹。他的半规管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肌肉组织也不再酸软无力,大脑催发肾上腺素的指令终于起了作用,云启站起来,视野外晃过的人影令人心寒。
随着震动而来的,是原先就摇摇欲坠的砖瓦结构的坍塌。
“跑——!”
拽起手边两个已经吓得哭不出来的小孩,在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颜一反往常的氛围,只是声嘶力竭地下着指令,她自然不是什么指挥人员,更没有什么指挥的天分,但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能反应过来的似乎只有自己,随着自己的单音节在耳边炸开的是一小片空气。
曲起身子,下意识地将比自己小上两圈的孩子护在怀里,就擦着凹凸不平的沙地滑出去十米以上。
疼痛感袭来之时,沙尘迷眼,颜拼尽力全力也只能将自己护着的人狠狠地朝安全的空旷地段推。也亏得云启挨了那一下之后还能保持意识。
左侧肋骨怕是全部伤了,腹部皮肉伤先不说,内出血是个问题。
压根不是冷静分析的时候,女性爬起来,制服上血液混着沙尘滴落在地上,小片的鲜血填满了细小的地面凹陷。
站不起来。回头去看自己的脚跟,高跟靴本身并没有什么损伤,伸手去摸左脚的脚踝,剧痛从神经末梢传来。
“啊呀呀。”是骨折。“不过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
犹如三角铁那般的声音,准确来说是铃铛。悠长而古老的铃声。即便是被自己的怒吼和坍塌声遮掩,也不能否认,消除这个声音的存在。
二十秒说长不长,说短,现在看来也不短。
女性半跪在地面上,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眼底的最后一丝挣扎也在铃声中消亡,看上去桀骜不驯且永不消失的笑容随着嘴角的弧度一起沉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沾着瓦砾碎屑,只是颤抖着失去控制权,绿色的制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在双膝下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漂亮景色。
响彻这一片区域的名字和后辈的称呼已经被淹没在了失重感和黑暗之中。
——TBC
要是ooc的部分请跟我说我作修改
幻觉的部分真是写得爽极了
但是我更喜欢飙车撵怪的场景
超帅的er
BGM:《I Don’t Live In A Dream》http://music.163.com/song/18529562/?userid=12951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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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互相沉默干坐着,壬亥更愿意去做点有意义的事。
任务结束到下一个任务提出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将时间用于“处理情敌之间的感情问题”。倒不如说就连思考这样的问题也在对他自身的生命进行无意义的消磨。
好吧,说得有点太过头了。
并没有谁在催促他,他就那样脚步如风地把自己挪到了资料室。是的,资料室,或许应该称之为图书馆,不过以他自己的定义来说,这里并没有能称得上图书馆那样的庞大书籍量,纸本书籍相比电子文件少得可怜,但对付这些末日里存留下来的人也足够了——很多人一生也读不了几本书,据说超过几千本就是罕见了。这里的书估计下来恐怕有上万——当然是算上电子资料。他娴熟地溜到医学资料的架子边。在他还未加入组织时,总是将零碎的休闲时光都泡在这个位置上,以习得必要的医学知识。
此时此地,理应没什么人。大家要么沉浸在失去重要之人的情绪中,要么就接着完成一些任务。壬亥对此什么也没表示。这里面或许有他认识的人,但也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向来只能说这个,多说一句话都显得多余,不具说服力。重要的只是让对方把情绪发泄出来,好让任务更顺利一点。
或许在末日的环境里,自己的某些部分也随之崩坏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只是一个人,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存在。壬亥将浏览的页数下翻,利用间隙瞄了一眼来人。
是离三烨。
作为同期进入组织的伙伴,他对于壬亥还说还是有那么点特殊意义的。如果价值的天秤还没有歪斜的话,他很乐意为这位伙伴肝胆相照。三烨是为数不多的他敢与之交心的朋友,在这个层面上,叫他做选择题,如果对象是弟弟,事情的结果是不分伯仲的。
“有什么事吗?这么急急忙忙的。”
壬亥停下翻页的手,看着那身白大褂由于惯性飘扬在空气中。三烨反而来了个急刹车,似乎是没料到书架里藏了个人。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边说一边调整呼吸,他踱步走到壬亥的身边。
“据说下一场行动就快了,趁这个空当我有点问题想查清楚。”
三烨伸手指着书脊上的名称,开始逐个排除。
“已经接到通知了?另外,要是已经有要找的清单,我可以帮忙。”
把“我只是来消磨时间”吞下肚。一旦在亲密的人面前放松下来,就连平日里练就的措辞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不用了,我还在想该用哪本书。任务嘛……没有通知,只是我个人的直觉罢了。”
只剩下沉默。话题并没有如壬亥所想发展起来,他默默地点开通讯终端确认消息。正如三烨所说,一切都没有进行通知,除了伤患及死亡名单外。
“假如有一天……你的……死亡该如何。”
壬亥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内容则是非常不对劲,但是音量极小,并不像是说给三烨听的。
“你说什么?”
为了确认这一点,三烨开口询问。
“!”
那样子像极了游离在外的意识将将回到身体。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话,壬亥少有慌乱地掩饰着。
“别在意!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当做耳旁风忽略吧。”
壬亥刚刚从死亡名单想起那些失去挚爱的人们,只是一瞬,便想起了令他深陷其中的男人。如果是他?壬亥想都不敢想。随即问出的话并不是想说的,他只是揣测着如果是三烨,答案又会如何。思考太多,便没忍住口舌。
被三烨提起才反应过来那是个多么沉重的话题,本想迅速带过,没想到三烨一本正经开始追问。
“你和谁发生了什么吗?”
事已至此,对朋友不应有所隐瞒。
“……”
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段关系对着这样信任的人也这般如鲠在喉,让他左右为难。
壬亥的情绪已经暴露得过于明显了。离三烨没有继续盯着他看,转而继续寻找书籍。刚刚这个话题并没有影响到他发现壬亥的不同——他应该连自己的态度也不太关心才对,突然询问这件事绝对有问题。
“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当我是空气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我跟戊戌变成情敌关系了。”
旁边传来什么声响,有几本书落地了。
——就当是吹风吧。
完全配合离三烨把他当空气,忽视耳边响起的惊讶声,壬亥算是把最近发生的各种事粗略地讲了一遍。
“……这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三烨扶着快要吓掉的眼镜。
“我脑子没问题,你耳朵也没问题。”
恭喜壬亥,学会抢答了。
“这……”
事实过于震撼了,三烨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怎么接话。
“——”
正当室内回到寂静之时,两人的终端都响了起来。
只是眼神交流,他俩非常默契地将书籍放回原位,一边确认信息一边交错开身形。
最后的瞬间壬亥对他报以微笑,算是感谢他聆听烦恼的陪伴。
“抱歉,迟到了十秒零一毫。”
公事公办的态度,现在是最能方便沟通的方案了。
“哦,到了就好。”
相信对方也是如此。
那抹纷乱的红发实在是碍眼,估计又是换衣服的时候弄乱了。
“……”
以往这时候,对方会回头询问类似“我头上有东西吗?”的玩笑话,现在估计也是感受到视线,却没有任何作为。
“计划如何?”
“先小队行动,后汇合。”
简直一句话都不想多讲。只是,稍微有些异样。
管他什么异样。
抛开这些烦闷的问题,壬亥一边跟着坐上发配的车,一边思考起计划的内容。
在末日里,人数的多寡也有各种各样的利弊。就比如成群结队虽然集体战力得到提升,尤其配合得当的小队战力是人数较少的组别够不到的,反过来说,人少更具隐蔽性,行动力会大大提升。考虑到每个人的灵赋不同,还有招式与配合,勉强和不合适的人组队战力会大打折扣。这次去的地方有个据说是危险度极高的怪物,为此必须和别人合作才行。并不是缺少经验,而是担心对于那些没有经常演练的同伴,壬亥没有能够配合得当的自信。
“别乱想。”
工作状态,要时刻注意同伴的精神状态,这也是肯定的。
“那怪物我也没应付过,提前问过别人也没得到什么情报。”
“总之,做好各种准备吧。”
戊戌点了根烟,借此为契机便默不作声。
离出发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或许别组也有快到达目的地的人了,只是壬亥这边只有两个人,势必要绕过一些仅凭两人无法驾驭的区域。为了不影响车子的功能,在这满是尘埃的沙漠地带也要稍微歇火休息。否则机身会过热引起故障。壬亥自然是信任着研发组的改装。戊戌对此的态度则像个顽固的老头子,比起观念更像是迷信,就像曾经听闻的海船永远都会起一个女性的名字用来守护一样。壬亥对此不置可否。他信任父亲不会无故夸大登船的事实,但也唾弃他吸收了点糟粕。
“太阳,快下山了啊。”
壬亥不用看都知道,今天天气虽然很好,可是根本见不到太阳。
——在这漫天沙尘里。
但也无法反驳,因为透过这些沙尘的光亮在缓慢减少,呈现出一些橙红的颜色,算得上是末日里为数不多能看的景色了。可惜,今天的颜色比起温馨更倾向于可怖。
估算着时间,他摩挲着腕表,上面还留着一些痕迹——特意拜托维修时不要去除的痕迹。那是唯一能在此怀念的证物。抬起手看了看,时针指向天空。
“过了十分钟了,可以继续了。”
车身震动,发动机的声音被特质装置消去。
“夜晚前应该能前进到1/2吧。”
小声地自言自语。
“醒醒。”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四面一片漆黑,不仅车内的灯,就连车外的灯戊戌也关闭了,显得透过月光的车窗外更为明亮。刚才戊戌的声音极低,应该是行驶范围内出事了。
『状况?』
壬亥用指尖敲打自己的手提箱,用只能让前座的人听到的音量,同时摸出了藏在箱子里的枪械。
听闻暗号的戊戌抬手做了点手势,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壬亥勉强辨认出那是指代种类与数量。
『三只,黑团』
是能应付的东西。
『方案?』
这时戊戌轻笑出来。
“撞。”
猛踩油门,壬亥迅速抓稳扶手才没让后坐力把自己弹飞。极速的失衡感冲撞着心脏,对面的怪物发现并聚集过来,正好有两块石头挡住左右的方向。
“正合我意。”
轻飘飘地呢喃,越野在砂石的磕绊下急剧跳动着。
只是一瞬间的事。
车前盖已经飞了起来,但还不至于脱离机体,这份加固得益于拜托研发组开发的防御。冲击的一瞬间,戊戌猛打方向盘,右侧没人的车门也因为撞击怪物变得破旧,刚好掠过石头之间的空隙,而撞击的那三只怪物,除了中间被撞飞嵌进岩壁之外,另外两只都被车身碾压到石头上做成了果酱。
车子打了好几个滑转了好几圈,才终于稳固下来。一瞬间的失重感和连续打转的眩晕令壬亥不适,但也好歹忍住了骂人的想法。
“看,来了。”
戊戌一边收拾着刚刚弹出来的各种杂物,一边腾出手指着斜上方。
“……什么东西——!”
穿刺着几个黑团的刀刃往下坠落,那些黑团就像人间蒸发的架势消散不见。在那之上的是——
金发的少女。
“其实有八只,我想她应该能顺利解决的。”
打开车门,戊戌钻了出去,朝着人降落的地方挥了挥手。
一番沟通之后,了解到阿尔法特——其实打扮和性格也蛮强劲的——与队友遇袭,处理怪物时走太远了一时分开,导致现在单独行动中。
“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就先跟着我们一起吧。”
戊戌交出提案,阿尔那边没有异议。
现在是夜晚,即使加入了战力也该考虑到第二天的作战,应该分配休息与站岗了。
回车上取了露营的关键物品,三人找了个附近岩壁的洞窟——看上去还有点人造物的痕迹,或许这串巨型的岩石是建筑腐蚀后形成的。
加入战力之后可以考虑的事增加了,首要的问题是确定方案——意味着可以选择较为危险的区域前进,走直线省下的时间用体力补偿就行了。
打开通讯器虚拟的地图,壬亥研究着附近的区域情报,而戊戌抱着生火用的物资进行堆砌——老实说那材料看上去像整齐的木头,就像是故意让人发现制作人怀旧的恶趣味一样,感觉有些奇妙。打火机将其引燃,围着三角锥形的火焰陡然升起,火苗高涨着升上天空。
阿尔趁此机会把刚刚准备的食物串架在火焰上。本来这事或许谁来做都没错,可是某个男人就连这种事也会搞砸,真是佩服他活到现在的勇气。
自知自己不能帮忙简单烹调食物的戊戌坐到火堆旁的岩石上,检查起各种道具。
壬亥望了眼洞窟外,车子停放位置的旁边就是那群黑团的尸体——不能食用了还真可惜。那车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要做好不能继续使用的心理准备。说到底,为什么会采取那么鲁莽的办法,这对一向谨慎的戊戌来说根本说不过去。
幸好车子的物资不多,只是准备了一些生活道具以便不时之需,到时果断舍弃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阿尔对此有什么看法?”
漏听了同伴的对话。壬亥为最近老是出神的自己感到羞愧。看样子对话已经进行了一阵子才对。
“有些异常。”
有话直讲的态度也令人欢迎,不像有些人——壬亥回忆起之前任务的某位女性。老实讲阿尔真的各方面都很讨喜。
阿尔拿起烤串中的其中一个,呼了几口气,接着咬住一整个包进了嘴里。
“熟了。”
就连吃饭的架势也挺令人喜爱。壬亥想起幼年养过的宠物仓鼠。不,这么讲人家的吃相不太好。但是微微鼓起的面颊两侧令那张挂着疤痕的脸显得柔和许多。
反应过来该干什么,壬亥把手伸进箱子取出了一个瓶子。拧开盖子,上面有些芝麻大小的小洞。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试试这个,我自己调配的,或许会有些辣。”
“……”
阿尔盯着瓶子停了下来,愣了一会儿才被壬亥出声打破。
“怎么了?是不能吃辣吗?”
“不……谢谢。”阿尔接过瓶子撒了一点。
“我在想你箱子里都有些什么。”
事实上,阿尔只是觉得罐子的颜色很像谁的发色。
“啊……这个……”
拜托研发组改造的冷热双控箱,高温消毒和冷藏药物——以及加热和保存食物也行的功能。该怎么跟对方解释呢。
“咳。”
戊戌有些尴尬地抢回话题,闲聊倒是无所谓,只是先讨论完要紧事比较好。
“我也觉得,很异常。”
戊戌拿起一根烤串,但这次壬亥完全没有理会他,直接把香料放到了手边。
“这篇区域平时是没有怪物的,这说明或许有异变。”
“比如说?”
壬亥盯着手里的烤串,有些意外。材料或者说制作的技法变了,使之看上去——吃上去更像是肉丸或是别的什么,但是问及本质可能被回答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只要有个研发组的人跟他说是什么化合物他也信。
“比如说……我个人的意见。你们看看这附近以前的怪物分布,朝我们去的方向那边更远一点,才是黑团出没的地方。”
戊戌点开地图指了指,的确标明了出没的地点,那里距离这边行车也还要十几分钟之久。
“我的推测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就是我们要对付的怪物就是这个异常的部分。能让本来就强劲的怪物们集体迁移——还是看起来像是逃跑一般的迁移,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很危险。”
“没错,危险等级估计比我们想象得要高,得提高警惕才行了。”
光凭星级来判断一个怪物的强度是不够的,谁知道一颗星的差距是多少,量变质变的程度也是会令人头疼,更别说前人的经历并不能通过主观臆想就能推测,每个人只能凭借迄今为止遇见的怪物作为参考,要是强上一个数量级也是会料想不到的。
戊戌三下五除二把自己那份烤串吃完,接着去准备休息了。今天壬亥白天睡过觉,理所应当守夜的人是他。最后把签子丢进火里处理掉,壬亥一边规划路线一边提防着可能潜在的危险。
无事发生。
坐进这辆外貌特别“风光”的车,开始启动时车子还吓他们一般震动着吐气,接着摇摇晃晃地拖着三人走。壬亥起初的担心渐渐被疲累取代,有些心悸地睡着了。
是夜,壬亥在一阵波动中清醒。周围谁都不在了,但是车灯还开着。他马上进入临战状态,提防着随时出现的敌人。现在的五感都有种奇妙的违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又无法去除内心升起的不安。
——很不妙。
按理说还是待在车上比较安全,可是直觉告诉他不能。
就当做被内心骗了一把翻身下车,先躲在汽车的阴影里埋伏着,手里只拿着双枪——箱子是不可能了,只有等之后替换或是回收。虽然这样做的代价是丢掉了携带的医疗补给,还好身上也还带有少量子弹和医疗道具,不至于受袭马上崩溃。
在车上或许会被当做密室就这样被攻击致死,所以下不下车其实也各有选择。壬亥只能让大脑不停思考来防止陷入僵局。确认身后也没有生物,他缓慢地移动着。
脚底还有触感,可是却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着实不多,他甚至连灰暗的反光也见不着。
——实在不对劲。
正当他快想到某个关键信息,有一个气息接近了他。
“壬亥。”
那声音他极为熟悉,日思夜想也不为过。
“沈——!……你来这里做什么。”
保持能观察到沈京以及他面对的方向,壬亥选择了侧对这个人。
——是陷阱吗?
他握紧了枪,在沈京说话的下一瞬,抵上了他的额头。
“别这么着急嘛洛仔。”
沈京笑着做出投降的姿势。
“我也是来前线看看有没有伤员的。”
——违和感越来越严重了。
“你好好种你的草,跑前线也没人保护你的。”
说话语气冲了点,要是平日里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对话。这时的壬亥看起来就像假冒的一样。
——假冒?
考虑到这个的壬亥心中大为一惊,说不定这就是违和感的源头。
慢慢把保险拉开,填充子弹,细微的声响首先被沈京察觉,他向着枪口挪得更近了些。
“嗯?想试试我是不是冒牌货吗?”
壬亥没控制住眼神的惊讶,可能已经暴露心中的动摇了。
他咬紧嘴唇,最后只道了句。
“你说点什么证明你是他。”
“我在被你们俩追?”
没有指出是谁,但这条情报已经足够了。这是只有他们三个人——或许现在可以说五个人知道的事。
壬亥放下枪。
面前的躯体随着动作倒下。
“你不是他。”
刚刚扣动了扳机,现在的心情无比沉重。就算知道那是披着壳子的东西,也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心痛。难以置信的表情挂在那张脸上是相当的不适合,脑门上的弹孔触目惊心,或许自己很久都不能忘怀这个画面。
赤色的血液染红脚下的土地,然后扩散开来,将真正的世界展现在壬亥的面前。
刚刚为止,沈京的衣服都是室内常见的白大褂。
违和感来自于此。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他出勤的时候也得穿制服。不仅这些,壬亥看了看车的方向。现在的车如同之前那般破旧,不像刚刚为止都是崭新完好的车。
“我也还真是强迫症呢。”
没错……[幻觉]里,是根据潜意识做出的改变。自己没有见过沈京穿制服的样子——人不可能对没见过的事物做出想象,哪怕是幻觉,总是在认知之中的。而车,大概是因为自己不把它当成完好的就难以忍受吧。
看到了在遥远另一边的戊戌,壬亥悄声溜过去与他汇合。
进入预定区域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戊戌打算就此停车步行慢慢踏进范围。阿尔说好像发现了队友在附近的信号于是就此分别。想来这时已经有些违和感了。
戊戌站在原地,任由面前的对象靠近自己。
——不应该如此。
眼罩下是难以置信的眼瞳。戊戌相当动摇,只是,唯有戒心束缚着自己的行动。
壬亥的母亲,就站在那里。
“你已经——不对,你还活着吗?”
声音都有些颤抖。她本来在那座吊桥上摔下去了才对。不说万丈深渊,至少最低的高度,也足以使对方连人带车摔得粉碎才对。
“对,我还活着,惊讶吧。”
是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就连伸出的手也无法企及的速度。
本来为了防御而张开的外骨骼也像是停止了机能那样停止不动,戊戌很想相信眼前是真实,他一次次确认。
“是你吗?”
如果能拯救的熟人更多就好了,那孩子也不会再憎恨自己,过上相对来说快乐的生活吧。而自己的愧疚感与无力感或许会消逝一些。
“是我。”
——要是当时有能力救你就好了。
女人伸出手,避过锋利的机械,抚摸上戊戌的脸颊。她手的温度不是太高,但有一处的触感似金属般冰冷。
“还好吗?”
她的手慢慢移到眼罩上,似要掀开。
“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久不见。”
“啊啊……好久不见。”
“对不起。”
或许对别人来说还有些复杂的感慨——壬亥就可能这样。他现在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在一瞬间确认了现状后,他动手了。戊戌盯着自己上方被四只机械骨骼穿刺的人体,血液溅落在他的脸上。
“永别了。”
人体撕裂开来,传来了不属于人类的惨叫声。
世界恢复原状,戊戌查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车附近了。
实际上,刚刚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走了很久才对。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全暗了下来,但却在自己的眼睛能力下稍微能见到一丝真实,反而没觉察到异样。第一个疑点在于阿尔下车时过于顺利了,本来约好应该谨慎一些,见到了队友才与他们接触汇合才对,第二个疑点则是——
戊戌心烦地叼着烟。
她的手指上有戒指。戊戌记得,那个款式相当熟悉。是在被报复前自己用积攒的工资买的。只可惜没送到对方手上就告吹了。
那是对方根本不会有的戒指。
不过,要是再迟一点发现,遭殃的就是自己了。整理好被弄歪的眼罩,想象了一下那怪物的利爪嵌入双眼,恶寒。
稍微苦笑了一下,反而开始宽慰心情一般想着为什么没有出现那个人之类的无聊事。
“喂。”
壬亥与自己汇合了。
“你也遇到了?”
指了指脑袋。
“对……”
看样子也是遇到了伤心事啊,这小子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集中注意力,现在要去寻找阿尔了。”
“是。”
——希望顺利吧。
现在想起来,车子开动的悲鸣声似乎掩盖了资料所说的噪音。
那怪物可就在附近呢。
Thickening Tank are similar in design to conventional sedimentation tanks but have steeper ground slopes. Tanks range in diameter from 6 to 20 meters and side water depth (SWD) can be between 3-4 meters. The slope of the ground varies from 1:4 to 1:6 depending on the type of sludge, the time required for concentration, and the storage of peak solids loads. Steep slopes reduce turbulence by providing more gravity.
Thickeners are acclimated in connected action applications involving liquid-solid break and sedimentation. There are three basal uses for thickeners:
Concentrate or access the body of the solid and aqueous admixture (feed slurry).
Clarification, including abatement of debris from the mixture.
A hydraulic break of a allocation of the debris is removed from the mixture.
In some applications, thickeners balance admired debris while added admired applications balance admired liquids. In addition, thickeners are an economical agency of alleviative water. Clarifiers are actual able in alleviative water.
Since the accommodation of the force clearing accessory is begin to depend to a ample admeasurement on the cross-sectional area, it is bright that the appliance of the clearing cone is limited. As beyond units were developed to handle college capacity, it was apparent that mechanisms were bare to move the underflow or carrion to a accepted underflow point. This led to the development of connected thickeners in the accepted agreement of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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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物闪亮亮的瞳孔里映射着红色长发男子的脸庞,它偏了偏头,发出惬意的咪咪声,好像完全不在意空气中隐约弥漫的血腥味。
“这是一只猫。”他说。
“显然易见。十分钟前你就在说这句话。”
少女淡淡地道,她蹲在地上,仔细地凑近观察着每一滴零星的血迹,听起来对这个既定事实并不感兴趣。哲学家慢慢低下头,将眼睛凑近了那生物身上细小的毛茸茸。
“……小生觉得它的毛很软,很舒服。”
“这是当然的,因为它是一只猫。”
蝶野光平静地说。她蹲下身,捡起现场的一枚玻璃片,开始低声自语:“玻璃是从这个角度飞出来的,而血液是从上方滴落的,所以……按照溅射的角度来计算,真相应该是……”
“——而且很暖和。”
“它是一只哺乳动物,恒温的,东风平。”光放下手中的玻璃片,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转身去查看另一个角落,“你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14:00至14:20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妙的寂静,而在几分钟后,就被红发男子再次打破了:“小生在跟明野松籁先生通电话。”
“是吗,我需要检查你的通话记录。”
等东风平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他耸了耸肩,配合地一只手抱紧猫,一只手掏出手机。蝶野光动作干脆利落地打开来,将屏幕伸到他面前:“请解锁。”
“好。”
看着少女望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的样子,东风平又一次把事先投回到怀里的小猫身上,小猫看起来冻坏了,一个劲儿往他的怀里钻。他伸出手摸了摸它的毛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它是一只闯进案发现场的猫。这是不是很重要的线索?”
“我知道。”
超高校级的侦探将手机递还给了他,转身就朝室外走去。东风平疑惑地看着她,一边将手机收起来,一边犹豫地开口道:“你要离开了吗……?”
“案件已经解决了。”蝶野光没有回头,语气里充满了一如既往的果决,“犯人不是你,可以走了。”
直到黑发的少女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东风平恕才重新将视线投回到怀里蹭着的小猫咪身上,他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雪又在窗外下了起来,一切都像没发生一样安静祥和。
“或许带着它回去,能够给松籁先生一个惊喜。”
他这么想着,抱着那个软软的生物,走出了那件屋子,心里开始盘算起如果要养这只宠物应该需要添置些什么,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毫无头绪。
——他的话一定会知道的吧,毕竟明野松籁先生是神嘛。
远处是与他已经毫不相干的警笛声,而他回过头,看见侦探少女的背影朝着与他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步履匆匆,坐上一辆轿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口的拐角,或许是要赶往下一个现场吧。安宁的圣诞夜又重新踏入他的视野,街头的彩灯和圣诞树、教会的歌声和钟声、以及家里等待自己回去的人——
短小的跳音组成了短促的插曲,而经过插曲之后,一切又回归到原本的细水长流。
-Fin
给某个小朋友的生日礼物(2/3),很短并且意义不明的短篇,因为觉得光哥和恕哥理性系和哲学系的碰撞会很有意思,所以很早脑子里就有这样的一个情景,大概就是恕哥出现在案发现场被纳入嫌疑人行列,光哥解决案件的小鱼,你也可以称它为猫三部曲之二(……)
总之就是想表达光哥跟恕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碰撞感不知道写出来了没有,而且恕哥的性格我不太把握的好,ooc的话就……我再赔一篇……?
意义不明的奇妙短篇,给某位小朋友的生贺的1/3(????)跟角色主线毫无关系,因为完全放空大脑而毫无逻辑,不建议除了本人以外的人观看
这是一篇充满蛇味的短打,你也叫它“送给兔的猫咪三部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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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法斯·摩根森捡到了一只猫。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霍格沃茨建造在森林深处,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没有,别说从小动物到大猛兽,会说话的蜘蛛都有,一只猫算什么事。
但问题就是那是一只钻进了斯莱特林休息室的猫啊。
萨拉·查莉来回蹭着猫咪柔软的毛皮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幸福的声音,拍着桌子叫嚷着“小索法小索法我要养!”,末了还要转过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自己,简直好像他就是萨拉的衣食父母。
呃,前辈,你想的话就养,根本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的,嗯。
他话还没说完,红发少女就扑上来大力地搂着他的脖子用几乎可以勒死他的气势紧紧抱住,连声欢呼“小索法万岁!小索法万岁!”
啊,行,那您高兴就好。
很快,索法斯就意识到萨拉向自己征求意见的原因了。他早该想到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有照顾其他生物的经验,不如说甚至会跟着猫咪一起捣乱才对。没几天,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就被大小猫一起搅翻了天,小的那个到处磨爪子磨牙钻来钻去,大的那个不但不阻止还在旁边鼓掌大笑,拿着相机卡擦卡擦,看起来巴不得把事情搅和得更乱。
好吧,期待萨拉能管事根本就是个错误。
最后这只猫就被丢到了索法斯的手上,萨拉哭哭啼啼地非常不舍得地把她的捣蛋同好交了出去,那场面叫一个撕心裂肺,看起来比她丢了新报道的底片哭的还伤心。
也对,底片丢了报道可以再写,对于能瞬间写出稿件的萨拉来说不是难事。
于是索法斯就开始坐在床上跟小家伙眼瞪眼,试图搞明白它到底在想什么。小家伙咪呜咪呜地呲着牙,一个大写的超凶。
“你到底是喜欢这里还是不喜欢啊……”他无奈地自语。
这只猫绝不是他寝室里唯一的猫咪,布雷特和莱纳斯的猫早就给自己划分了地盘,尤其是莱纳斯家的萝拉,老女士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惹,早就把地盘占得牢牢的,也不许它碰。黎养的小蛇显然也不是好欺负的。结果等索法斯上完第二天的课回到家,就毫不意外地看见那小猫的嘴里叼着一只一脸生无可恋的鬃狮蜥蜴,得意洋洋地冲自己邀功。
完蛋了,这下刚来到新寝室就要被劳伦学长扫地出门了。他抓了抓头发,蹲下身抓住空中乱舞的小爪子,开始试图解救那只可怜的蜥蜴。小家伙咬的还挺紧,一时间索法斯也不敢拉得太狠,万一伤到那只蜥蜴就不好了。
那该怎么办呢?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劳伦学长的课比较多,没准他还能给自己多苟一下。
于是索法斯壮起胆子开始了跟猫的斗智斗勇。
他逐渐弯下腰,慢慢蹲在了地上,向那个耀武扬威的小家伙伸出手,友好地放在它的身前,压低身体,降到了跟它一样的高度,满是讨好和恳求的意味。
猫总裁对他不屑于顾并从喉咙里呸了一声。
“那你想要什么好呢?我是说,那是劳伦前辈的蜥蜴,不是你的食物呀。”
索法斯抓了抓头,而小家伙根本不领情,一个纵身跳上了沙发扬起尾巴,丝毫不管嘴里叼着的可怜虫正在发出无声的惨叫。金发的小蛇无奈地看着它,感到了束手无策。
——如果是拥有神奇的魔力的vil的话会怎么做呢……
就在他愣神之际,小家伙似乎是玩腻了,丢下嘴里可怜巴巴的无辜生物,扑上来在他怀里挠了起来。
“难道说你其实……只是想跟我玩……?”
索法斯抱着这份莫名多出来的重量陷入了沉思,他歪了歪头,一脸认真地对着猫念道。小猫挥舞着爪子,扑棱着跳出他的怀里,往房间外跑去。
金发小男孩只得跟了过去,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看护问题儿童的护工,被小调皮耍的团团转。
当索法斯跑到门口的时候,他跟同宿舍的学长撞了个正着。黎抱着高高的书堆,惊讶地看着小学弟慌慌张张跑出来:“发生什么了吗,索法斯?”
“没有……那个……”
“说起来你见到劳伦了吗?”
“前辈的话……没有见到?”
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现在还在地板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小蜥蜴,索法斯感到内心里一阵心虚。而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低声念:“这样吗……”
索法斯心里惦记着那只捣蛋鬼,应了两句便追着跑出房间,可那休息室里哪里还有猫咪的影子,只看见顽皮的猫尾巴从门口闪了闪就消失了。
“等一下!”
他急匆匆地爬出洞口,背后传来萨拉懒洋洋的加油声,湖底的走廊上泛着窗外透进来的绿光,把楼道照得亮起晶莹的诡异绿色,而猫咪自然是早就没了踪影。小巫师抓了抓脑袋——谢天谢地,情急之下,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个巫师——索法斯·摩根森抬起魔杖,回想着萨拉之前交给自己的咒语,在空气中边划动边大喊:
“猫咪飞来!”
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尽管这不是索法斯第一次使用魔法,那种从指尖迸射而出的奇妙热感还是让他感到无比新奇——在空气的嗖嗖声下,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牢牢撞进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这可不就是那只小捣蛋吗?
“你可不要再乱跑了……!”他忍不住低声抱怨。猫咪呲了呲牙,像是在嘲笑也像是在示威。
明明被抓住的是它嘛……!
索法斯抱紧了怀里不安分的家伙,眼看着就要钻回他的宿舍里,突如其来的灼热感从他的手臂下传来,他吓得手一松,猫咪就又掉在了地上,灵巧地点了几下,就像云朵一样消失在了楼道里。
这回无论索法斯怎么用咒语它都没有再出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金发的丹麦小伙子百思不得其解,他费劲心思在学校里跑了一大圈,都没有任何那只猫咪的身影和线索。
可能这就是魔法世界的猫咪吧……还是说,他其实根本没有遇到过这只猫咪,一切都是梦……
男孩用混乱的大脑思考着,垂着脑袋回了宿舍。萨拉知道猫咪丢了倒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惋惜地在地上打着滚闹了会儿小孩子脾气,发誓下次一定要做一个合格的有猫族。
他闯进自己的房间,在挂着绿色帷幔的四柱床上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天真是长长的一天。
“怎么了,我亲爱的索法斯?”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索法斯抬起头,看见劳伦正坐在书桌旁优雅地喝着红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拖着那只可怜的蜥蜴。
“没、没有什么,我有点困。”他对着受害者的正主再次感到心虚。
“这样啊。那就太好啦。”
劳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黑发少年玩弄着耳边的鬓发,若有所思地转过头,一边用指腹摩挲着满是软刺的小蜥蜴一边看起了书。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又那样迅速地结束了。就好像梦幻一样。
丹麦男孩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在霍格沃茨的小小冒险就这样突兀地开始,又突兀地结束了。
Fin?
当黎再次走进宿舍,看见躺在床上已经陷入熟睡的可爱后辈,又看了看坐在一旁不慌不忙喝着红茶的家伙,叹了口气:“把你惯例的恶趣味收一收,后辈很可怜哦?”
“嗯?前辈在说什么?”
面对着劳伦笑嘻嘻的脸,黎在心里腹诽了一下,开口道:“一定要我点明吗,那只猫咪是你——”
“我那是在陪可爱的后辈玩耍啊?”
“逗后辈要适可而止哦?”
“是是。”
黑发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摸了摸手中可怜巴巴的蜥蜴,挠了挠它的肚皮:“不过我很意外,索法斯竟然已经会用出那么完整的飞来咒了呢……真的,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啊。”
他托着下巴,看着睡熟的小学弟,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
“欢迎来到霍格沃茨,亲爱的索法斯。希望你有一个快乐的魔法之旅。”
久违地发了点东西
满足个人私欲的一个前情
写不出十三小可爱画出来的伊莲千分之一的迷人
希望自己不要再鸽了
“久疏问候,普罗斯特小姐。”
芬温尔宅画像总是有礼而热情,她向沿途遇到的诸位先生及夫人们微笑颔首,在夕阳即将漫过她头顶的那一刻闪进了玻璃房。
像在逃离时间,她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花房里的休·芬温尔,她唯二的男性友人正弯着腰,小心而又散漫地用喷壶照料着他的药材,那株附子草花显然比在学校里见过的更为挺拔。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青年打理植株,试图参考其中的手法回去好好招待她的小仙人掌。
看着看着,她又忍不住抬眼望向她的兄长,她望见淡橙色的夕阳在他的肌肤流连,拥抱他的身体,藏进他的发丝,芬温尔先生像是麻瓜读本上所说的赛纳西斯,女孩漫无边际地看着,想着。青年总是如此,在某些瞬间忽而惊艳得停住分秒。
“我美丽的小女士,有什么是我能帮到您的?”
“有点事情,一点点。”
她搓着袖角,轻声而乖巧地回答,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青年大拇指上环着的家族扳指。
“噢……”休拢了拢长发,将跌落至脸侧的发丝梳回耳后,“坐吧。”
他挂好喷壶,走上中央的圆台为小巧女孩拉开了单座沙发。伊莲踮着脚收好裙摆,收腹挺腰轻轻挨上坐垫。见女孩坐得端正紧张,休将沙发向前推入方桌后,轻点杯盘将桌上放凉了的松饼变为女孩喜爱的苹果派。
“最近喝什么茶?”
“想喝上次来时喝到的那个。”
“嗯哼。
“拉齐,泡壶花草茶送来,用伊莲小姐的茶具盛好。”
“好的,小主人,拉齐这就为您送来!”
休点点头,点燃了吊在头顶的香薰烛台。他坐到伊莲的对面,交叠双腿,在他面前是一串未成形的手链。伊莲好奇地注视着那一块“工作区”,身体稍稍前倾。青年挥手将他们收进棉绒小袋里,“布鲁妮缠着我用我们家的琥珀给他编一串手链,有些多余的石头,他们有这个荣幸成为普罗斯特小姐的配饰吗?”
“不用啦,我不太喜欢这些。”她看了几秒,下意识地回绝了,她对首饰并没有多少执着,只是那让她想起了休不知从何开始有了戴耳饰的习惯,他开始在耳朵上扣上一些橄榄石抑或是其也会为了布鲁诺或者是身边女性的需要为他们打造一对恰到好处的装点。
似乎是前几年的某一个暑假吧,去年,前年?
面对她的神游,休只是挑了挑眉毛,没有对此评论什么。他敲敲沙发椅,身着制服的家养小精灵立刻将茶具依次捧至两人面前。拉齐在为伊莲斟茶时略有犹豫,伊莲有些疑惑地回望这个眼睛大的像月亮石的小精灵。
“美丽优雅的普罗斯特小姐,需要拉齐为您切好苹果派吗?”
“啊……是的,麻烦你啦。”
“美丽优雅的普罗斯特小姐无需对拉齐这样的小精灵如此温和!能为您这样的人物服务是拉齐毕生的荣幸!”他惊恐地后退,嘴里连珠炮似的接连冒出诚惶诚恐之语。伊莲被说的也开始惊恐了起来,她求助地看向抿着茶水的芬温尔先生。
“拉齐,快把苹果派切好。”
“好的小主人!是拉齐疏忽了,拉齐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他侧头看着小精灵“嘭”地消失,回头看向凝视着切的方正的苹果派的普罗斯特小姐。她似乎对于小精灵的热情仍然心有余悸,休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似乎一时半会儿都进入不了正题了。
“那么,”他将茶杯落在瓷碟上,“那一点点是关于什么?”
伊莲揪紧了裙摆。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休眯起眼睛。
“我想报名去三强的游学……”她看着地板轻声说,“虽然不参加三强争霸赛,但我想着一定会有些别的收获的。也想试着逼自己把小毛病改一改,虽然我可能还是见到人说不出话来吧。
“霍格沃茨的学生会是怎么样的呢?打人柳又是怎么样的呢……还有不知道他们那里的魔药经验会不会改善一下我对于制作魔药的苦手……嗯还有……”
“总而言之,就是伊莲·普罗斯特小姐的100个好奇与愿望。”休总结道。
“是的。”
伊莲点头表示赞同。
休用魔杖轻点自己的手背,一下又一下,伊莲知道那是青年在思考。她晃荡着小脚,静静等待着。其实她也并不需要等待什么,她笃定青年会答应帮忙,他总是如此纵容。
就让她利用一次吧,就这一次。
“想去就去吧,”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会帮你说动你外祖母的,梵妮莎的话要不是毕业了估计也兴冲冲喊着要去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但是布鲁妮你要自己和他说,我不太擅长安抚他。”
“布鲁诺学姐呀……”
“他大概会尖叫着我的小宝贝离那些臭男人远一点吧。”
“嗯……但我的确爱哭怕人……”
“你不是想着去克服了吗?覆水难收,既然向我提议了,你就别想着后悔了,”休微笑着在她说完话之前出声,“去了霍格沃茨也不用担心,我有两个亲戚在那里上学。我跟你们说过的吧?那两位非常非常有趣的混血,丹和梅尔文·鲁法洛。”
伊莲被休过快的语速激的有些发懵,但她还是马上收拾好了自己的担忧,专注地听讲。青年说到丹时的声音让伊莲有些在意,不过还未等她仔细思索,一张照片及时的落到了伊莲的手上,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捏住边角,上面是两位长相相似气质不同的男性,稍矮一点的那位戴着渔夫帽抱着一把小琴,而高一点的那位则握着一个柱状物似乎在唱些什么。
是麻瓜的那个……麦克风吧?
“就放心吧。“
休拍拍她的肩膀,而伊莲则睁大了眼睛打量着画面上欢乐歌唱的两人,她感到非常新奇。在她短而古板的经历里,还是第一次遇到未曾谋面就抢先令人感到雀跃又兴奋的男士。(当然,她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士)
他们一定是相当可爱的男巫。
伊莲抿嘴笑了,酒窝陷进去了一个期待的弧度。
计字4611
我再重复一遍,再赶死线我就是弗洛丝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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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们没能完成清理废墟的工作——虽然也并没有人给他们布置这个工作,人类大概总是需要工作才能够活下去的。景箫的大笑最终是停顿下来了,可那只是因为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更多的声音。他看到苍白的天空已经变得灰暗,显然是太阳已经偏西了。
然后少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蓝眼睛的男孩沉默地拿起那些清理出来的面包和肉肠,他甚至从另一边找到了一瓶看起来像是果汁的东西,也一并拿在了手里。
“把这些拿回去以后,我去打水。”男孩的声音很轻。
休息了整一顿晚饭的时间,似乎两人都终于是冷静下来了。
景箫沉默地吃着有些发硬的面包,不是因为气恼,而是因为尴尬。男孩打回来的水被他干掉了将近一半,他想都没想捧着那个桶牛饮起来,直到他看到男孩震惊的表情才被一口呛住停下了这智力缺陷一样的行为。
“……下午的事对不起了。”
半晌他扭头对着火炉旁煮着肉汤的男孩这么说。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男孩低着头,声音小得像是犯了什么错的小孩子。他正在用一柄断了半截的长柄木汤匙搅着锅里颜色不太好看的汤,那铁锅还勉强算是完整的,现在正在火上热腾腾地冒着气,似乎是这房间里最有活力的东西。
“下午,我没在骂你。”少年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只好将啃面包的头埋得更低,尽力去解释自己下午的行为,虽然那些事情确实也无法解释——他要如何解释,难道对这个男孩说,他出现幻觉了,他把他当做自己打了?
“我不应该咬你的。”男孩也将头埋进膝盖中间,他的腿似乎磕得不轻,带着那点战利品走回来时动作都是一瘸一拐的。
“我那样骂人,还打你,你没把我杀了都是好的。所以你打我,我也不生气。”
景箫索性放弃了和那块黑面包作斗争,拿着面包和男孩一起蹲在火边上。他已经脱掉了那身沾满灰土的衣服,只留下里面贴身的衣服,虽然有点味道,好歹还勉强算是干净的,缺点是就算在室内他全身也在一层层地起粟,临终的冬天威力依然不减分毫。
“你那是在骂谁?”男孩看着他坐在火堆旁取暖,半深半浅的蓝色眸子里映着橙红的火焰,少了些那种冰泉般的冷,多了些晴空一样的暖意,“你后来笑了,又是在笑谁?”
“骂的是我自己,笑的也是我自己。”景箫淡淡地一笑,把面包掰成小块扔进汤里,男孩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搅拌肉汤了。
“很可笑吧?”少年又笑了一下,继续往汤里扔着面包,“我要是现在告诉你,我是个疯子,本来应该被关进疯人院的,我觉得你都会信。”
“可是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他盯着咕嘟冒泡的汤,面包扔进去之后它的颜色竟然变得比原来好看了,泛起了脂肪的白色和腌熏之后的肉类特有的香味。
“你本来是什么样的?”男孩嘴角也带了抹笑容,不知是因为汤还是因为他。
“我本来啊……我本来,其实应该还挺聪明的,应该。”少年挠挠后脑勺,“我有个姐姐……她特别宠我。所以我还是挺对不起她的……嗯,她说我还是挺聪明的。”
景箫自觉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脸上也发起烧来,他把这些归于火堆的作用,拾起一根熄灭的柴棍把火往中间拨了拨。
“你是挺聪明的,笨人不会发疯。”男孩不知从哪里摸了两个木碗,用长柄勺盛了碗热汤先递给了景箫,“喝点吧,你声音还是哑的。”
“谢了。”少年接过汤碗,先像小动物那样嗅了嗅,他在那里面闻出肉、血还有盐的味道,汤里还有起伏的小块肉肠和煮软的面包,这样的一道汤菜在末日里无异于美味佳肴了。
“那你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男孩盛好自己的汤,小口小口地啜着,“我那时候以为你要把我撕碎了。”
“……我听见你说,还不是被抛弃了。”他把声音压到最小,带着一半不情愿地回答。现在想来,那时男孩说的不一定是他,就算是他,也没什么错误,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发了那么大的火,他也只能归咎于他自己疯了。
男孩突然噗嗤笑了,景箫端着碗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也是在说我自己啊。”男孩眼睛微微地弯起来,“明天要去山上走走么?山头上风很舒服。”
他笑起来真好看。
少年愣愣地看着火光里那张白净得像是瓷器的脸,脑子里呆呆地转着这句话,没去体会男孩话里具体的意思。
景箫在他们相互谈论着自己的时候睡着了,之后竟然成功地一夜无梦,头也不那么痛了。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起床了。前一天晚上景箫坚持让男孩睡在床上,最后搬出他的腿伤来才成功地让他乖乖躺在床上,而他裹着衣服就着火堆睡了一夜。
男孩所说的“去山上走走”,是走到那座还戴着白帽子的山顶去采集已经所剩不多的残雪,用作水的储备。他的体力似乎用不尽那样,始终保持着匀速行进,就连衣服都比景箫穿得更加轻薄。而景箫穿着他那件昨天勉强扑掉了灰尘的臃肿外套,走着路竟然冒出了汗来。
“……等我一下。”他喘着气脱掉了外套,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重新用那个发圈把它绑起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了。
“你的体力原来这么差么?”景箫重新跟上男孩的时候,他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少年一眼,又将目光挪开。
“以前没这么差的,可能是这次差点死掉,伤到元气了。”少年喘着气站起来,手摸上左侧锁骨上方的几个小窟窿,它们已经结了血痂,看起来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原状了。
“会留疤吗,那里?”男孩声音里带着犹疑。
“不会吧,这么小的伤口。”景箫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痒,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的被自己的恢复能力震惊了,慰晴曾经说这就是所谓“人类的顽强”,“就算留了也没什么,我身上那么多疤不差这一点。”
“呜喔。”男孩啃了啃手指甲,没对他的回答做什么评价。
景箫总有种错觉,从他看到那张被狂怒扭曲的脸之后,男孩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
他们踏上山头的时候空气再次冷下来了。好在今日的阳光比昨天好了太多,在这样的高度上还是有丝丝缕缕的暖意往少年皮肤里钻。
“我还蛮有点怀念这样的雪的。”景箫蹲下捻起一点被踩了的雪,那些白色的晶体很快便在他手上变成了冰凉的液体。
“为什么?”男孩背对着他,已经在另一边开始收集起没被人触及过的干净积雪,他似乎对这种事情相当的熟练。
“小时候在北方,我姐经常带我堆雪人。”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那都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了,你小时候也应该堆过吧。”
“……没有。”男孩的声音很淡,出口后就被山头上丝丝缕缕的风带走了。
景箫有点尴尬,搓了搓黏在头皮上的头发,也蹲在地上开始收集残雪,半晌背对着男孩憋出一句抱歉。
“没什么。”他听见男孩这样咕囔,好在山头上足够安静,能让他听见男孩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少年突然有种冲动,将那个绝望的循环打破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
“景箫。”
“嗯?”男孩回过头来,蓝眼睛里全是迷惑。
“景箫,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少年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男孩在景箫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站起来,缓缓放下手里的桶和沾满了残雪的勺子,像是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那样看着他。
少年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抖。
男孩似乎在思索什么,而景箫只看到他眼中的温度越来越低。
最后男孩重新背过身去,只给他留了一个单薄的背影。
“名字?”男孩的手没有再次动起来,景箫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有那种东西的人?”
景箫在寒风里愣住了。
“……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少年踌躇了半晌才问出这句话,昨晚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听男孩说话的时候陷入了黑甜乡里——今天早上他把这一夜好觉归功于男孩好听的声音,却忘了昨夜他说了什么,更不知为什么他会没有名字。
“……没名字怎么行啊。”
他没等到回答,又使劲憋了憋,蹦出这么句话来,等到的还是沉默。
“我是说,你不会给自己起一个吗?”
他有点头大,这个大男孩有时候像是有点缺乏常识一样——哪有人没有名字的?
“我没试过。”
男孩又把头扭了回来,那副冷淡的表情带了点迷茫,让景箫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揉揉他头发的想法。
“那,这样吧!”
少年好像突然决定了什么那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风吹过他的里衣,在他身上吹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却还因为自己的决定带着股洋洋得意的神气。
“你只要不嫌弃,”他走到男孩面前,“只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景箫看到男孩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东西,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就当做是昨天那件事的赔礼,毕竟我们回去还要继续去收拾那边对吧。”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时间长到让景箫发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的不知羞耻,脸上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羞惭得泛起了红色来。
他几乎就要放弃了,而男孩举起了双手。
“别放开我。”
接着他垂着睫毛,像是婴儿抓住亲人的手指那样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带着淡淡的茧子,磨着景箫的手心,又传递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突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你先要有一个姓氏才行。”
景箫拿着根不知哪儿拾来的树枝在地上划拉——他会写的字也就那几个,姓氏更是寥寥无几,好在他的脑袋应该算是记忆力很好的那类,虽然写的不好看,字形在他看来也并没有偏离原状。
“这个字,念‘景’,就是风景的景——是我的姓。”他用树枝指了指远方又指了指自己,“你要是姓这个,就跟我姓了。”
“我不跟你姓,只有儿子跟爹姓的,我又不是你儿子。”男孩在一边低着头,右手牵着他的左手,左手用勺子把桶里的雪压扁,看起来是打算填新的一轮进去。
景箫差点被他呛死,想怼他一句却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只好埋头在地上划了另一个姓。
“这个字念‘夏’,夏天的夏,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姓。”
这次男孩连犹豫都没犹豫:“夏天太热,我不喜欢。”
“……那这个呢?”景箫被噎得想打嗝,又在地上画了个字,“这是我认识的一个老先生的姓,那个老先生认识好多字——让他给你起名字的话,一定比我起的好听。”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这里。”男孩闷着头,“这个字念什么?”
“归,归来的归,就是回去的意思。”景箫用树枝末端又戳了戳自己的头皮,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时不时痒得难受。实际上老诗人教给他这个字的时候他也学得半懂半蒙的,“归”的含义太多了,现在他一下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么一个意思。
“……那就这个。”男孩似乎犹豫了一下。
“你喜欢这个字啊?”景箫眼睛一亮。
“……嗯。”男孩又把头埋了下去。
“那你就姓归了!”少年颇有点兴奋地抹掉了另外几个字,“然后就是名字了……名字……”
景箫突然犯了难。
他贫乏的词汇难以形容他面前这个刚刚被冠以“归”姓的大男孩——冰,或是冷?那是他现在身体的感觉,并不是这个死死拽着他手不松的家伙现在的样子。柔?暖?那是生火的房间里给他的感觉,用来形容他完全是过了火。
少年捻着头发思索,不经意间对上男孩的眼睛。
半深半浅的眼睛,亮若寒星,一半如天,一半如水。
“海青。”
景箫脱口而出,而男孩像是没理解那样歪了歪头。
“你就叫海青吧!”少年兴奋地用拳头擂着大腿,“有种花叫海青花,花瓣的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都是半深半浅的。”
接着他像是宣布什么圣谕那样用手指着天空:“归海青,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临终的冬风卷过那只手,山头上静悄悄的一片。
“……我说你倒是稍微给点回应啊?”景箫有点得意忘形起来,丢掉树枝捏了捏男孩的脸蛋。
男孩的皮肤触手柔滑,像是他触碰过的最高级的丝绸,少年捏着他的脸愣住了。
“……谢谢。”
他听见男孩模糊不清地回答。
然后男孩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踏过白色的雪,之后笑出了声。
景箫第一次听到男孩的笑声。
“谢谢。”
男孩——名叫归海青的男孩笑得眼睛弯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景箫,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
后来归海青问过景箫,海青花的名字怎么来的,景箫同样微微笑着回答了他。
“我姐姐说, 它们的颜色像是大海的青色,所以就叫做海青。”
“我没见过大海,但我觉得那一定是最美最舒服的地方。”
他还想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海吧。
只是这句话他没说出来——总有一天能说出来的,景箫这样确信着,眼前仿佛绽放出海一般的原野之花。
先发一部分!
〇、
少年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他试着喊了几声,如他所料,无人回应。
床头柜上放着透凉的水和药片。他端起杯子,喝水吃药。
电视机飘着雪花,偶尔有一两个让人感觉很不妙画面闪现。
又关掉,遥控器被扔向沙发。
桌子上有一张他熟读过的字条,字条上是他母亲的笔迹:
『不要乱跑,我们跟其他人去探路,去去就回。』
落款写着“妈妈”和日期。
自那日期之后,已经过去了几日。阳台上她很喜欢的那盆花显出了枯颓,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可挽回的态势。
要是能回来, 早就该回来了。所谓的去去就回,也不过是一去不回的托词。
继续留在这里,当所有食物吃完的时候,就只能等着饿死那一刻的来临。
他开始收拾背包。
■■■■年■月■日,兴复镇一带灾害性天气与魔兽噬人情况越演愈烈,经镇代表会议讨论,决定组织所有尚存居民一同迁移(逃难)。
途经邻镇时遭遇魔兽袭击,队伍分散,大部分居民失踪。
Nameless机关下属情报组获得这条信息后紧急通知附近的行动组前去搜寻幸存者。
最终获救带回总部者三人。
一、
——两个月前。
Nameless机关总部。
病房。
“……那个孩子终于醒了过来,你也……”
白帆推门进来的时候,北山弥生正飘浮着立在病床的一侧,她飘浮在距离地面二十厘米左右高的地方。
即使这样她那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也几乎垂到了地上,黑发中的龙角似树枝般伸展着,身后龙尾上青色的火焰永燃不灭,让她在这个纯白空间里展现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气势。
弥生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就收住了话,转身看向来人。空荡荡的病房里一时只剩下生命检测装置和环境维持装置运转的声音。
白帆猜到她讲的是前不久一次行动时遇到的事情,当时他们在清理魔物的途中意外接到情报组的通知,调转方向去营救一个长久以来一直依靠自制武器抵抗魔兽的小团队。那个小团队中有一个小男孩,因为生病和受伤的缘故一直昏迷着,听说上周终于转醒。
但是躺在这张床上的嵇天朔,至今还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我还以为这会儿没有人在。”
白帆语气轻柔地解释道。他推上门,把冷气隔绝在门外,随后抱着手臂靠在了门上。
“抱歉,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兄妹叙话的。”
弥生的右眼维持着日常状态下紧闭的状态,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左眼由低垂眼帘缓缓转至完全睁开,露出平静无波的银色瞳仁。她甩动了一下龙尾,点头以示招呼。
白帆习惯了她的少话,也点头回应,随后走到病床的另一侧。
就像他上次来探病时看到的那样,嵇天朔双目紧闭,看起来仿佛睡着了一样,脸颊与眉弓的伤口还敷着药,黑发毫无生气地垂落在苍白的枕头上。
白帆问:“他情况还是一样?”
“医生还是说,无法检测出他什么时候能醒。”
无法预测,也就是说,如果幸运的话,嵇天朔或许下一秒就会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傻乐地向大家说自己并无大碍无需担心。
又或者,他会一辈子都需要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无论身边的人是哭是笑都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有检测仪能证明,他还活着。
白帆没有资格为这个现状悲叹,因为正是他与嵇天朔共同做出的抉择导致了这一后果。
在他将嵇天朔一人留在那里的时候,就清楚明白地知道最糟糕的后果会是什么。他还是决定了要这样做。
他突然回忆起柳尘音当时的眼神,拳头无自觉地握得更紧。
他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对他而言,生命自有轻重缓急,又怎么可能一视同仁。
在那天开完会后的走廊上,他硬生生接下了北山弥生的一拳。经上古之龙加成的力量让他腹部一阵抽搐,胃酸反上了喉头,后退几步,背贴在了墙上,低头喘着气。
他做出了决定,就要承受相对的后果,接受嵇天朔家人的愤怒也是后果的一部分。
北山弥生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像这样悲痛的表情,这个时候他比平时更真切地感觉到了嵇天朔与家人之间感情的深厚。
他凝视着这份悲痛,心中的某个角落却觉得陌生。为亲人而悲伤的情绪,为了保护亲人甚至希望遇到危险的是自己,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止不住困惑地想着。
当他调整好呼吸和飘远的思绪,再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停住了。
柳尘音站在他的面前。
未等他说些什么,出鞘的剑就直刺他的脖子而来。
以前,曾有好几次他开玩笑惹她生气了的时候,这把剑都指向过他。他通常都会调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亦或是赶紧脚底抹油溜走。
但是这一次,他两件事都没有办法做到。他被柳尘音的神情止住了思考,说不出任何话来,也不想躲开她的剑。
“咔”地一声。
那把剑几乎贴着他的脖子钉进了墙里,离把他皮开肉绽所需要的距离不足一分。
柳尘音距离他很近,他能感觉到她剧烈情绪波动下的呼吸。她看着他,以盛怒的火焰、以憎恨的冰凉。
“为什么……”
她咬紧了牙。
“为什么……你为什么,让天朔一个人留在那里!”
银刃颤抖得很厉害。
他做下决定时就知道柳尘音肯定会生气。
她当然会生气。
他放弃了那么多普通人他把她重要的弟弟留在战场如果她不生气她就不是柳尘音了。
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唯有在看到她表情的瞬间,有一点动摇了。
不该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他伸出手,轻轻搭上剑刃。冰凉的触感让他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
他略微地撇开视线:“保护你……这也是嵇天朔的希望。”
“就算天朔希望如此,难道你不明白吗?在当时的情况下,放弃我,由你们两人将普通人全数救回才是最恰当的做法!”
“我选择的,就是我认为最恰当的做法。我们是平级,我没有必要听你的命令。”
“那不是命令,而是合适的战术,天朔的能力不能使用过度,而我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必要的牺牲!”
“……成为必要的牺牲?”他重复了一遍,突然抬头,不再回避与她对视,“你是不介意成为牺牲。你考虑过其他人……你考虑过嵇天朔的感受吗?你是想要他一辈子背负着在战场上抛弃重伤的姐姐离开的自责与内疚吗?如果今天躺在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是你,你想过嵇天朔和北山他们两人会有多难受吗?你就非要无视那些想要保护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的心情吗?”
他的话音落下后,走廊陷入沉默。
他可能现在就会在这里被她杀掉吧。他想。
柳尘音沉默了很久,就好像全部的力气都用尽了似的,她慢慢地后退了两步,将剑从白帆脖子旁抽离,收剑回鞘。
她挺直了背,转过身,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向着走廊的另一端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时候,白帆觉得她眼角隐约有光闪烁了一下,抬头想要确认时却已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北山弥生突然开口:“我姐刚走。”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陷在回忆里的白帆愣了一秒,随后才反应过来,是指他来探望嵇天朔之前,柳尘音刚走。虽然明白了,但他还是没有弄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会在这时候来。万一在你哥病房里吵起来的话不好吧?”白帆闭了闭眼睛,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
“原来。你平时如果有这么‘善解人意’,根本也就不用和我姐吵架了。”
“嗯?我和你姐平时那不是友好地联络感情的表现吗?”
弥生嘴角略微抽了抽,放弃了继续说话的打算。
白帆又看了看嵇天朔,轻叹了口气:“觉得你这家伙就应该死去什么的……我也,并没有这样想过。快醒来吧,你不适合昏迷。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再一次看到你傻乎乎的笑脸。”
7,542字
晚上,幸存者们聚集在了一座完好的房子里,有人在大厅的壁炉内生起了火,约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听着众人的自我介绍,还有一只“小鸟”不断大声重复着他人的自我介绍。
像是向陌生人说出自己名字这种事,约娜根本从来都没有做过,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足够礼貌。
然后就听到有人说:“……那种东西我没有,怎样称呼都好”
——这样的话,到底应该叫这个白皮肤的人什么好呢?喂?你?前面的男性?还是……真是伤脑跟啊!
当室内暂时陷入冷场之际,“小鸟”的同伴,也就是在场的其中一个妖精开口道:“弗洛丝缇。”
“小鸟”大声喊道:“弗洛丝缇”
约娜围着这个妖精转了一圈,思考和对方一起玩的可能性。
“我叫莓雅莉。”唯一的高等精灵一说话,就把约娜的注意力全部带走了。
“我叫莓雅莉!”那只“小鸟”重复着精灵的话。
“我是约娜。”约娜看着精灵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与其说她是在向众人介绍她自己,倒不如说她是在向精灵一个人介绍自己。
约娜好奇地看着那只“小鸟”,“小鸟”也回看着她,当她以为“小鸟”不会重复她的话时,“小鸟”却大声地喊道:“我是约娜”
约娜是最后一个进行自我介绍的人,接下来大家开始谈起自己在这个镇子里头的所见,并且说起各自的打算。
妖精们打算前去狩猎,约娜本来也想跟他们一起,可是——
“我相信在树林里,仍然有一些野菜。”名叫莓雅莉的精灵温声细语:“虽然在这个时候,不太可能找到它们当中最为美味的那一些,但无论任何时候,吃一些菜总是好的。”
类似这样的话,卡塔玲娜之前也有说过。
约娜飞到了莓雅莉的身边,围绕着她飞了一圈,在她周围的空气里,闻到了草木的清香——这是卡塔玲娜身上的味道。
约娜在莓雅莉的正前方停了下来,学着卡塔玲娜的样子,做了个屈膝行礼的动作:“尊敬的小姐,我可以和您一起去收集野菜吗?”
“当然可以。”莓雅莉回答说。
约娜在得到允许之后,就坐在了莓雅莉的肩膀上,讨论起了明天一起出行的细节。
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在自己的种族当中,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当聚会结束的时候,她们似乎已经成为了朋友——如果约娜足够大,或者莓雅莉足够小——她们大概已经手牵着手,前往了约娜在稍早以前找到的房子去休息了(她们当然还是去了那座房子,只是没办法牵手而已)。
当约娜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之前休息的房间。她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对莓雅莉说了声:“早安!这是哪儿啊?”
“早安!我看你睡的那么熟,看起来似乎还在编织着甜美的梦境,所以就没有叫醒你。”莓雅莉注视着约娜,约娜能从她的眼神当中阅读出名为温柔和包容的感觉:“我们其实走了没多远,你想回去继续休息吗?”
约娜摇了摇头,拍动翅膀飞到了空中,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你有什么喜爱的蔬菜吗?”莓雅莉问:“或许我们可以一同去找找看呢。”
“我喜欢的蔬菜……”约娜双手捧着下巴,仔细回忆起来。
比起蔬菜,烤小鸟其实更能得到约娜的青睐。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总会和村里的伙伴一起,前往家附近的森林,利用巧妙设下的陷阱,抓捕小鸟。所谓:“小鸟”,当然是精灵们的说法,对皮可西来说,那已经是相当庞大的猎物了。小鸟的确非常美味,但她喜欢的,可能还有与伙伴们齐心协力,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感觉。
约娜虽然喜欢吃死了的动物,但对植物也不太排斥。精灵们的双手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们总是能把平平无奇的“杂草”和果实,“变”成漂亮的图画,不仅如此,这些图画竟然还是能吃的,甚至还美味得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了肉食的鲜美,享受起他们口中所谓的:“能吃的艺术”。
在这么多精灵当中,卡塔玲娜是最厉害的!
想起了卡塔玲娜,约娜才赫然想起,她面前还站着一个美丽温柔的精灵女性,她捂住了自己的脸:“说到喜欢吃的蔬菜,我就想起了以前吃过的特别好吃的,想起了这个就想起了以前和我一起住的人……”
“没关系的。”莓雅莉温柔地用手指碰了碰约娜的头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约娜点点头,用脑袋蹭了蹭莓雅莉的手指。
这瞬间,约娜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又回到了过去的错觉,但她已经回不去了。
“距离树林还有一段路,你想停在我的手上吗?”莓雅莉把手伸给约娜:“待会儿如果看到你喜欢吃的就告诉我,我们多收集一些。”
“我喜欢吃的……”约娜苦恼极了:“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吃的菜叫什么名字。”
莓雅莉显然并没有被打败:“那你可以告诉我,它们长什麽样子吗?”
“我也不知道它们长在土里的时候长什么样子,不过如果你问我它们什麽颜色的话⋯⋯”约娜用用食指戳着自己的下巴:“如果只是说野菜的话,大部分都是绿色的,还有一些叶子事紫色味道事苦的菜,还有红色的然後事甜的菜,还有还有⋯⋯”
“你以前都不出去寻找食物的吗?”莓雅莉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是住在森林里的小妖精呢。”
“我是狩猎队的!”约娜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全村的人——不论是皮可西还是高等精灵都一致认同,约娜做的陷阱是最隐蔽也最坚固的。”
“这么厉害的吗?”莓雅莉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使约娜想起了挂在夜空当中的月亮:“不过厉害的猎人,也会收集一些自己喜爱的蔬菜和水果呢。”
“可我是一个皮可西啊!我人长的细小,力气自然也小,一次不能般太多东西。”约娜放弃似地躺倒在了莓雅莉温暖的手掌心中:“魂守教导我们,做人呢不能太贪心,不要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最终可能两个都得不到。”
“他也会说这麽严肃的话吗?”莓雅莉薇薇瞪大了眼睛。
其实这都是约娜自己的理解,不过她想起了一个短语,叫做:“美丽的误会”,还是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
即使约娜真的说错了,按照希斯的性格,应该也不会特意跑到他们这个世界来辟谣。假如他真的想要更正约娜对他教义的解读,也会等到她们两个死了之后,再亲自进行说明。倘若他真的忍无可忍,认为约娜的说法太扯了,要亲自到这里来教训约娜一顿——约娜觉得他也许会看在几百年来的小玩意、零食和令人捧腹大笑且富有创意的恶作剧的份上,协助他们这群幸存者解决当下的难题。
无论怎么说,约娜都是能够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莓雅莉用空出来的手摀住了嘴:“你是他的信徒吗?我似乎说了令人不快的话。”
约娜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啦,别看我只有你一个手掌那麽高,我其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哦,我的信仰对象事瑞图宁女神。”
“看你对他的教义好像非常了解的样子。”莓雅莉说:“像我,只对吾神的教义和相关的神话稍有涉猎,对其他神祇的了解都相当片面,所以说你其实事一位相当博学的妖精嘛。”
“因为我们妖精的童年很长的嘛。”约娜眨了眨眼睛:“我是逃难的时候,才决定不要再当小孩子的。”
“约娜没有必要这样。”莓雅莉近乎耳语般说:“现在的情况非常严峻,这一点我也无法否认,但不需要为了这点而强行让自己长大。”
皮可西和精灵们世代生活的村子没了,和约娜一同生活在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恶作剧之殿变成了废墟,卡塔玲娜也成为了一具不会笑不会说话冷冰冰的尸体……
“放心啦,皮可西长大了仍然会是皮可西。”约娜的声音有些慵懒:“虽然我已经不会一本正经地信仰魂守了,但我仍然会在生活中实践他的教诲,像我们这种时不时就要为大家制造点儿乐趣的美妙生物,有没有长大其实都一样啦!”
莓雅莉笑言:“看起來你們是個樂觀的種族。”
“你的命运让你能在世界上活多少天,你就只能够活多少天,多一天或是少一天都是不行的。”约娜坐起身来,用双手摀住微微发热的脸颊:“既然事这样的话,有什麽想玩的就去玩,想对谁恶作剧的时候,就要马上行动,不然等到我们必须要被神鹫带走的那天,就算有遗憾也没有办法了。”
莓雅莉用手指沾碰了碰约娜的头发:“很有道理。”
约娜似乎看到了有点眼熟的植物,她离开了莓雅莉的手心,飞到了那棵植物的旁边,双手双脚一起抱住了它:“这个我记得是能吃的!是不是?”
“是啊!”有一双形状优美的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那棵植物的茎,轻轻一拔,就把植物连同其上的皮可西一起拿了起来:“你不是也认识一些能吃的植物吗?”
“以前见到一起住的精灵采择过,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它们到底是怎么变成好吃的东西的,明明就这样啃下去的话……。”约娜张开了嘴,似乎真的要在叶子上大大地咬上一口,但途中就被一根白皙的手指给拦截下来了。
“煮熟了再吃吧。”莓雅莉温柔地说:“虽然也有一些不需要烹饪就已经非常美味的食材,但并不是我手里的这一种。如果你肚子饿的话,待会我找个果子给你吃好不好?”
“您真好。”约娜双手抱住了莓雅莉的手指,用力地亲了上去。
“有点痒。”莓雅莉笑了起来。
“莓雅莉小姐信仰的是精灵之神嘛?”约娜问。
“是啊。”莓雅莉点了点头。
“你可以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约娜用脸颊蹭了蹭精灵的手指:“很久没有人给我讲过故事了。”
“好啊!”莓雅莉开始讲了起来:“在遥远的过去……”
莓雅莉说的故事,约娜从未听闻过。
村子里的精灵,偶尔会在流浪癖的驱使下,离开他们的故乡,前往世界各地旅行。卡塔玲娜也曾经为了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而外出冒险,并且在外面带回来了一个讨厌的丈夫,以及一箩筐诗歌、传闻和故事,但在哪些故事里绝对没有这一个。
约娜不知不觉就陶醉于故事情节当中,无法自拔,甚至没有想起那些已经从甜蜜化为苦涩的回忆。
在故事讲述期间,莓雅莉偶尔也能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发现到一两株部分或者整棵都能食用的植物。这时候,她就会把讲述暂停,蹲下身子,把那棵植物只给约娜看,告诉她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这种植物,怎样把这种植物和其他的植物区分开来……
“有几种植物和它长得非常相似,但它们当中的某部分是有毒的,所以要小心分辨。”莓雅莉说着,就把这株植物能吃的部分都择了下来,放到了她带来的布袋里:“我想我们还是需要一个藤篮。”
约娜提议:“我们一起编一个吧。”
“今天晚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就变一个好了。”莓雅莉看着约娜的眼睛:“你之前有试过编织篮子吗?”
“经常。”约娜骄傲地挺起胸膛:“精灵们都夸我做得特别精细呢。”
莓雅莉又继续讲起了刚才那个故事,约娜一下子就忘记了生存的烦恼,满脑子都是珂宁的终生幸福。
不过恋爱到底是些什么呢?珂宁在谈,爸爸妈妈也在谈,甚至连卡塔玲娜和那个凶巴巴的笨蛋都在谈,约娜不知道这种不能吃也不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谈的,卡塔玲娜说想知道的话就去找个人谈恋爱,谈一次就知道了。
剧情告一段落之后,约娜亲吻了莓雅莉的手背:“感谢您的陪伴,还有您的故事。”
“你太客气了。”莓雅莉说。
约娜飞到了空中:“我想要在附近到处看看,希望能够发现到些什么。”
“你不和我一起吗?”莓雅莉问。
“不了啦,我怕我会忙着和您交谈,而忘记了做正经事。”约娜摇摇头:“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怕是也搬不动,到时候您可以来帮帮我吗?”
莓雅莉薇一颔首:“当然没有问题。”
约娜:“莓雅莉果然是个好人。”
莓雅莉:“被人评价为好人的对象本身,不一定会感到高兴呢。”
约娜:“为什么呢?”
莓雅莉:“等你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了。”
约娜“哦。” 了声,然后就快快乐乐地飞走了。
约娜在地上捡了一些粗细长度不一的树脂,按照爸爸妈妈教的方法,开始设置起了陷阱。这对她来说,其实有点吃力,如果莓雅莉——甚至只是那几位体型比皮可西要大一点的妖精同伴,能够过来帮忙搭把手的话,倒是能够轻松一些。
约娜相信,只要她开口的话,莓雅莉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只不过,她是个不吃小鸟的精灵,帮忙抓小鸟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想到这一点,约娜就放弃了向她提出请求的想法。
约娜“哼哧——哼哧——”地搭建了半个陷阱,然后就累得干不动了。她坐倒在一块表面光滑的石头上,逐渐放缓自己的呼吸。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约娜轻轻拍动翅膀,来到空中,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凭着种族上的优势,把自己隐藏在树干和枝叶间v 的生物。
忽然之间,一条长长的东西从某处弹射了出来,差点就要碰到约娜柔软的身体,所幸约娜并不是成天在家里帮忙缝缝补补的家庭妇女,她仅是稍微往上飞了一点点,就成功避开了那只生物的攻击。
“你是那个德鲁伊的动物伙伴吧,你竟然想要吃我?”
正如兽人不太可能注意到皮可西脸上长了雀斑,除非是能够跟动物交谈的德鲁伊,几乎没有人能够透过外表,将某只变色龙和其他同一种类的变色龙区分开来。可是对约娜来说,看清楚昆虫身上的个体特徵,其实并不困难。
约娜指着“自以为”隐藏得非常完美的昆虫,鼓起腮帮子说:“你信不信就算你累死了都抓不到我?”
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还能跟猫咪说话的是猫妖精,长着狗耳朵和狗尾巴还能跟狗狗聊天的是狗妖精,能够变成海豹的妖精叫做海豹妖精。但是,长着蝴蝶翅膀,大小也跟一只真正的蝴蝶差不了多少的妖精,却并没有被命名为蝴蝶妖精。
根据常理推断,即使约娜的种族真的被称为蝴蝶妖精,她恐怕也不可能具备跟所有昆虫沟通的能力——她不认为自己的意思能够准确地传达给那只可恶的笨蛋变色龙,不过谁在乎呢?
约娜从空中快速俯冲下来,又在变色龙的舌头几乎抓到她之前逃开。
“来啊——!来啊——!来玩啊!”约娜发出了如银铃一样的笑声,开始在变色龙眼前上下左右乱飞。
变色龙为了看清楚约娜,两只眼睛三百六十五度不停旋转,约娜想要知道,变色龙到底会不会眼花,但在变色龙眼花之前,她自己可能就先失去平衡变成人家的食物了。
阴影笼罩在约娜的上方。。
变色龙的影像突然缩小了。
约娜还有心情观察了一下这只变色龙,发现他们之前居然还是见过的。
约娜不需要怎么用力,身体就已经不断在往上攀升。
变色龙栖身的叶子也越变越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约娜疑惑极了。
约娜动弹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竟然在半空之中晃荡了起来。
约娜动动翅膀,想要改变一下飞行的方向……
好像遇到了一些障碍?
“呜哇——”约娜后知后觉地惊慌了起来。
以前,她去狩猎的时候,总会和村民们待在一起。别看他们皮可西个个身材娇小,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当一大群皮可西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那些小猫咪、小老鼠、小鸟儿、小虫子想要欺负他们,就要做好脱下一层皮的心理准备。
当然,他们也有打不过人家的时候,那就呼唤强大的精灵们啊!
“莓雅莉——!莓雅莉——!”
很可惜,当皮可西只有一个的时候,她的求救声就跟她的力气一样,小得可怜,甚至不足以把听力敏锐的高等精灵召唤过来。
“看来这次真的要去见希斯了啊!”约娜耸了耸肩,然后闭上眼睛,等死。
“莓雅莉——!莓雅莉——!莓雅莉——!”在约娜已经决定放弃之后,她仍然能够听见别人呼唤精灵女性的声音,但是这次这个声音并不是从她自己嘴里发出的,说话的人甚至不是一位女性。
在来到未来镇之前,约娜见过的陌生人就只有卡塔玲娜的老公一个。对于外面的世界,说完全不感兴趣绝对是假的,但长辈们告诉约娜,外面的世界对皮可西这个种族来说并不友好。
据说有一些由于生活过于安逸,人生缺乏意义——简单来说就是闲的发慌的无聊人士(绝大部分都是人类),有一些特别损人不利己的小爱好,比如将可爱的皮可西抓起来,用残忍的手法将它们杀死,并且制作成标本,供自己日后赏玩。卡塔玲娜甚至还听说过一些奇怪的谣言,据闻皮可西的翅膀拥有治病的功效只要每天吃上一些,就能增强自己某个方面的属性。约娜至今仍不知道所谓的:“某个方面”,指的到底是哪个方面,每次当她问起的时候,卡塔玲娜都会红着脸说:“你相信自己的翅膀有除了飞行之外的功用吗?既然都知道是假的了,就不要再问下去了。”
虽然卡塔玲娜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约娜还是感到很好奇啊!不过现在就算想问,也没办法问了。
在昨天之前,约娜根本不知道认出一个刚认识的人到底有多难。现在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唤声,却无法凭着声音分辨出那个人的身份。然后她想起了那只竟然胆敢觊觎她身体的可恶变色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它应该是和那个名叫德特拉赫西的德鲁伊在一起的。
要找莓雅莉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带着变色龙的德鲁伊了吧——约娜事不关己地想。
没多久之后,那只抓走约娜的捕猎者将她放了下来。
约娜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美味的鸟蛋包围了!她开心地用双手抱住了其中的一个,用脸颊蹭了蹭她,打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身边的同伴——可是她身边只有一只“小鸟”在对她虎视眈眈。
一只巨大而温暖的手捧起了约娜,把她带离了成为鸟屎的不幸。
皮可西身上沾满了泥土和各种脏污,衣服上还被鸟爪抓出来了好几个洞,所幸人并没有受伤。
约娜眼泪汪汪地望着年轻的精灵女性。
莓雅莉用手指轻拂着约娜的背部,小妖精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已经没事了,我们不怕。”莓雅莉温升安慰着脆弱的同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都一起行动好吗?”
约娜点点头:“嗯。”
“那么我们回去吧。”莓雅莉说:“德特拉赫西正在等着我们呢。”
约娜飞到了莓雅莉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我想拿走这些鸟蛋,这个真的真的非常好吃。”
“不过在蛋里面,可能还住着可爱的鸟宝宝呢。”莓雅莉把自己的秀发从约娜手里拯救了出来:“你真的这么想吃它们吗?”
“想。!”约娜拼命地点着头:“在见着它们之前,我本来是没什么想法的,可是现在的话,如果无法在餐桌上见到它们,我在晚上都会梦见它们的。”
“这里有五个鸟蛋,我们只拿走其中的三个,把剩下的留给鸟爸爸和鸟妈妈好吗?”莓雅莉温柔地问。
“可是鸟爸爸和鸟妈妈差点儿就把我吃了。”约娜眼巴巴地望着鸟巢里的蛋,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我不是来救你了吗?”莓雅莉用手指尖碰了碰约娜的脑袋。
约娜思考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莓雅莉赶开了还在惦记着皮可西的鸟儿,拿走了三个鸟蛋,动作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德特拉赫西和他的变色龙政在树下等着她们。
有关于大自然的那些事,德鲁伊知道的总是比旁人多,之前是莓雅莉把能吃的植物一株株只给约娜看,但在德特拉赫西加入之后,她们两人都成为了他的学生。
“树皮也是能吃的吗?”约娜跳到了德特拉赫西的肩膀上,指着他刚收集起来的树皮:“不会吃坏肚子吧?”
“不会,我以前也吃过。”德特拉赫西说。
虽然德特拉赫西这么说,但约娜还是想吃点正常的食物。
在众人(主要是莓雅莉和德特拉赫西)的努力下,他们总算是找到了一些能够果腹的食物。在约娜的苦苦哀求下,莓雅莉将之前找到的那几个鸟蛋,还有一些约娜特别喜爱的蔬菜都放到了她们居住的小房子里,只把那些约娜认为不好吃也不难吃还有非常难吃的食物拿到了仓库去。
// 是一个7439,还没写守夜(吸鼻子
// 放飞自我写这个挺开心的!!
兰尼德尔是被啄醒的。少年多少以为他已经醒不过来了,或者诸如此类的,但实际上,是被一只黑色的鸟啄醒了。
“醒了吗?”狗妖精动了动耳朵,茶棕色的饰毛很有让人摸的欲望,“黑德往这边飞的时候发现你了,但是我搬不动你。”
“搬不动你。”鹩哥复读道,语气都如出一辙。
“……啊…。”兰尼德尔在回想人类的语言,事实上,想不起太多了。他浑身和脑子一样就像被好好地打了一顿一样发着酸痛,就连自我认知都被咬掉了一口,在疲惫中疏松地坍塌着。
狗妖精显然没法明白他试图用眼神传递的消息,她拧起眉毛,思考为什么眼前的这名人类试图对她眉目传情:“如果醒了就起来吧,未来镇就在前面,如果你不愿意留下,再走不迟。”
“再走不迟。”鹩哥拍了拍翅膀,用爪子揪起兰尼德尔的一缕头发。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酸痛感甚至蔓延到了眼球的后面,忆河之水倒流回干涸的河床,兰尼德尔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原本是追着人的踪迹而来,穿过了半片森林和整片荒废的田野,最后……
他的手指被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然后是整个儿长而宽的吻部钻进了手里。大狗还在,兰尼德尔挠了挠它的耳朵,对方满足地呼噜了一声。
“如果没有这只狗靠着你的话,在这种天气里你可能就被冻死了。”狗妖精也颇为老练地抓挠了几下大狗的肩膀,立场不坚定的狗子很快朝着对方怀里使劲靠过去,鹩哥见状也不复读了,放弃了兰尼德尔的一头红毛,飞到大狗的脑袋上就开始抓来挠去。
“呃…你有没有……见到过人?”
“弗洛丝提,弗洛丝提·希巴以努。”狗妖精仿佛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一只手绕过大狗的遮拦,“除了你之外没见过别的人类——你是人类吗?”
兰尼德尔没有去握手,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断角:“我不知道。”
狗妖精哼了一声,她的哼声被埋在狗毛里,听不太真切:“赶紧把你的狗拽走,你还要不要去未来镇了?”
兰尼德尔伸手拽住了大狗的颈圈,不算很新,但很完好,似乎是有人把牵引绳解下了。大狗也没有不满,只是呼哧了两下又贴回他身边。他的手指还在发僵,胃仿佛被拧成了麻花一般疼痛着,光是站起来都花了他十分的力。
狗妖精招呼了一声鹩哥,鹩哥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冲着兰尼德尔聒噪了一句“你还要不要去未来镇了”,兰尼德尔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个小玩意儿拔了毛炖成汤,喝上一口想必心中畅爽。
———
兰尼德尔没有进未来镇,狗妖精没有理他,径自钻过塌了一半的栅篱。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走进人类或者类人类的聚居地了,现在也不想进去。他放开大狗,但对方仍然亦步亦趋地在他身边绕圈,使劲揉了两下耳朵也只是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兰尼德尔的膝盖。
他决定在狗妖精发现之前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如果月升之前再不能找到点吃的,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会有力气去找吃的了。荒田虽然荒,但仔细犁过几遍总还是能找到吃的。兰尼德尔顺着田野曾经的小路绕着圈往外走,边走边剥些生米放在嘴里嚼着。这时候的生米都带着淡淡的霉腐味,勉强靠着冬日里的寒冷和覆雪保存至今;而现在天气渐暖,一方面不需要担心自己被冻死,一方面也渐渐令人忧虑了起来——腐坏和肿胀如影随形,因为灾祸而死去的人们也许会把疫病带给活着的人们。
兰尼德尔一边沿着荒田的脉络往外走,一边反刍着自己的回忆。
“嘿,笨蛋。”
兰尼德尔听到除了自己和大狗之外的另一个人类的声音。她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压倒干瘦的杂草,踏过的雪呲地一声沸腾 、化作缕寒天里的水雾。
“你说谁呢。”兰尼德尔不假思索,他下意识的抓紧了小刀,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松开。
“难道还在说那边的傻狗?”她眨了眨眼睛,朝远处模糊地挥了下手,“不要停下,边走边说吧。”
“我不想和你说太多的话。”
“那就少说点吧。”
兰尼德尔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不自觉地回头观望。她依然走在兰尼德尔的脚印之中,在身后留下了两行焦黑的痕迹。兰尼德尔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她催着自己往前走,如果站在原地太久的话,她会把周围都点燃的。她的身上传来一股干燥的松油味儿,就像在篝火之中噼噼啪啪地响着。
“别跟着我了 。”
“这是不可能的。”
兰尼德尔走得更快了,他顾不上仔细搜索周围的食物,只是把肉眼可见的东西东拉西扯地塞进嘴里。傻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在前面摇着尾巴,四处嗅着——好像完全闻不到从后面传来的焦糊味儿。兰尼德尔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之中。
他坐了下来,用干净的雪润了润嘴唇。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其他人,大狗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着,兰尼德尔也不打算出声把它唤回来。他只是等了等——
他的来路本来已经被两边垂下的高草遮住了,但她拨开了那些冻死了、尚未苏生的植物,在最后的几根遮掩里露出一角红衣。她长长的、完满的黑角之间燃烧着王冠似的火焰虚影,见了兰尼德尔,露出了一个微笑。
“别再跟着我了。”
“很难。”她拔掉了一片干草,把它们远远地丢开,席地而坐,“除非……”
“除非?”
她把落在颊边的红发挑起来,别在耳后:“说你是白痴你还真是。你那么讨厌我跟着你吗?”
兰尼德尔不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撑着脑袋平视前方——说实话,在无聊的时候自己关机是十分简单而有效的生存策略。
“嘿,天要黑了。”她坐了一会儿,在兰尼德尔眼前挥了挥手,“你打算就这样过夜吗。”
“胡扯。这才下午。”兰尼德尔望向火光的来源。她抛接着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松果,直到在某一次抛起的时候——一道火焰吞没了整颗松果。落到她手上的小东西透着股松香味儿,她剥着里面的小种子,把他们聚在掌心里哗啦哗啦地摇着。“能少用些你的小把戏么?”
“他的狗。”
“什么?”
她一扬手,把小种子朝着南方抛出去。
——
兰尼德尔听到了一点动静。傻狗没在附近,但是它相当开心的嚎叫声还是很有穿透力的。她继续拨开杂草,从裤子上择下苍耳,沿着些许被压倒的草和挂在野灌木上的狗毛往南面走。
“哦,别这样,都是让人操心的主。”她喃喃自语,俯着身子往前走。很显然这里附近的人类——类人生物比想象中的要多,而且,怎么说呢,显然就是比较傻,特指狗。鉴于有那么一个不断发出声音的定位源,所以其实也没那么难找,很快她就顺着痕迹找到了大狗。
……和她曾经有所耳闻却从未曾见过的生物。
也许称之为生物还不够中立,也许“类人生物”?他妈的,管它去死。反正是一只、位、名绿皮大个儿。她很想揪着傻狗的尾巴把它拉回来——没人教过它要有警惕性吗——但有有些忌惮。兽人这么大的体积摆在那里,总是有些压迫感的,更何况她现在饿着肚子,揍不动人。不过现在的状况看起来还不错,兽人大个儿单膝着地,用宽厚的手掌按着傻狗的脑袋,而傻狗兴奋又欢乐地从嗓子里发出咕哝声,开心得像是要从自己的皮毛堆里跳出来。
她稍微把紧皱的眉毛放缓了一点。对方看上去没有什么很大的恶意,而且似乎撸狗撸得非常开心。
大个子捏了捏傻狗的脖颈,翻看着它的耳朵,兰尼德尔把自己藏在草丛里,等一个把狗子唤回来的时机。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想避免与人的交流,更何况谁也说不准兽人会不会说这里的话——毕竟他们长着一副脑子不大的样子。不过兽人查看傻狗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在人类城市里面,商人们也是这样查看骡子、牛羊和马的。
紧接着大个儿一拎狗脖子,把傻狗囫囵个儿塞进背包里。
“喂,那是我的狗!”兰尼德尔忍不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要干什么!”
绿皮大个儿瞅了她一眼,把行囊重新背好,继续往前走。傻狗从背囊的上面探出头来,咧着嘴呼哧呼哧地乐呵着,在它看来应该只是人类发明的新鲜玩意儿,好玩得紧。
“我操,叫你把狗放下,听见没有!”
大个儿又瞅了她一眼,把粗大的手指塞进耳朵里转了两圈,又吹了吹。虽然很不明智,但兰尼德尔她生气了。她暂时还没有考虑把刀子拿出来,所以只好往手指上缠了点布条,以壮胆色(当然毫无作用)。她低声咒骂着,跨过倒伏的麦草,避开融化的雪下面露出的牛粪,穿过短短的距离站在大个儿面前。
相比起人类,兽人的占地面积确实要大上不少。兽人还半跪在地上,他佝偻着背都与兰尼德尔差不多高。女孩儿挑起一边的眉毛——她的所有毛发都透着火焰一样的颜色,眼睛也是——仔细打量着兽人的脸(这个部位是叫脸吧?)。
“我的狗,还我。”
“不还。”兽人咳嗽了两声,把嗓子清清干净,“凭本事捉的狗。”
他没再多和兰尼德尔废话,手掌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傻狗在背囊里吐着舌头,乐呵呵地看着其他两个生物为了一些它想不明白的事情互相呛声。绿皮大个儿正了正包裹,继续往前走。
“喂!”兰尼德尔急了,她伸手拽住了兽人的背囊使劲一拽,“你干什——“
她飞快地矮下身,躲过了兽人蒲扇似的一巴掌。幸亏她个子矮,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也分外大,所以这一下有心算无心的巴掌也相对而言比较稳定的躲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兰尼德尔相当没有形象地就地一滚,把距离拉开,她的十指恶狠狠地抓着地面,泥土都嵌进了指甲里面。兽人把背囊相对起来非常小心地甩在地上(傻狗在里面唯恐天下不乱地汪汪叫着),兰尼德尔试图扬起一把灰尘或者泥土,结果只有被雪水浸透的湿润烂泥砸在了大个子的胸口。
“呸。”她朝一边唾了一口。
这一瞬间的分心已经足够兽人对她又喂上一拳,然后在她急忙躲闪的时候双手合抱用力往兰尼德尔所在的地方用力一砸。她不得不把往侧面的翻滚变成朝前的扑击,方向变换之急几乎让人扭断了腰。
“他妈的,你能有点用吗!”兰尼德尔朝着兽人的背囊狂吠了一声,傻狗把背囊和里面的东西弄的噗噗作响,显然在里面疯狂地摇着尾巴或者抓挠一类的,同时以“汪”作为回答。
“我靠!”兽人显然不用在意人和狗之间的友好诙谐的情感互动,就他的体格而言只要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四处拜访就能获得不俗的杀伤力。兰尼德尔愤怒地吼叫着,露出犬齿,她的胸口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火星几乎要随着她的啸叫从口中喷出。她飞快地转身面对向她攻过来的兽人,相当不高兴地矮身双手着地,几乎把地面踩出两个泥坑,揉身站起用肩膀使劲冲撞兽人的心口。
这一下确实达到了效果,兽人往后退了几步,用相当低的姿态方才稳定住姿态。这时候兰尼德尔越发地讨厌起身形高大的敌人——而且还皮糙肉厚,她轻轻一跃,试图锁住兽人的咽喉,但是几秒钟之后就被兽人用力的一擂砸得松了力道,还不住地咳嗽,感觉肺都快被锤出来了。
他妈的,相比起兽人的粗胳膊壮腿,没长好的人类手脚简直就是小树枝子,被砸上一下都能听见吱呀吱呀的假冒伪劣产品的动静。兽人稍微向后抬起拳头,然后狠狠地往兰尼德尔的肚子上打了一下,她抽了口气,但哭肯定是没有用的。她废了些力气才勉强没背过气去,使劲扯住兽人的衣服(那些布片吗?),把对方当山一样往上攀着。兽人显然也没有应付过这种像是蟑螂一样会顺着手臂往上爬的小虫子,呆了好几秒钟,就被逮着机会揪住了衣服半挂住了。
兰尼德尔终于有时间解开小刀的卡扣,从皮鞘里面把它抽了出来。她渴望地低吼了一声,气流从胸间窜起,几乎吐出来都是火焰的热度。她的眼里本应该只有自己的敌人,但余光却瞥见来路上站着一个人,他长长的、完满的黑角之间燃烧着王冠似的火焰虚影,张开双臂虚拥着,满身都是鲜血的痕迹。
兽人捉住了她犹豫的几秒钟,把她从背上扯下来惯在地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重新背起行囊,往他原本要去的方向走了。
兰尼德尔被摔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像是突然之间察觉到自己被打了一顿,缩起身子,痛的几乎窒息。好在她胃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也不怕吐,只是又在泥巴里面滚了一遭。她抱着肚子窝在麦秸中间,一根一根摸着自己的肋骨好祈祷没哪根断了,最终确定大概只是个青块儿,过几天就好了。
他蹲在兰尼德尔身边,弯着背像一只兽类,再没有刚见到那时候舒展的样子——而且还一言不发,只是把影子投在兰尼德尔的膝盖上。他双角之间的火焰只是一个虚影,不发光,但确实在燃着。
"艹,滚开,我才不要你可怜我。“或许是骂脏话需要太多的力气,兰尼德尔使劲挥了挥手都只像是扇风一样温柔,不过这也算是有用,他就像烟气一样,不知去到何处了。
她发出恶毒的嘶嘶声,诅咒着傻狗、身高超过一米七的类人生物和其他所有的一切。然后她把拳头紧紧地贴在腰侧,翻身起来,跟着兽人的痕迹往前走。显然赖在地上诅咒和抽气的时间还是都给浪费了,但好在这附近虽然人比想象得多,但终究还是没有多少,痕迹就好像是秃子头顶的毛发一样显眼。
兰尼德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期间还听见了大老鼠钻进蛇麻丛的动静。天气确实是在回暖了,连带着这些小动物都慢慢冒头,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她肯定要捉了来,脱皮去骨地烤成有丰富肉筋的脆肉,安抚五脏和受伤的心灵。
她不着急,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身体重新适应跋涉的节奏。风向变了,从前面飘来狗味和难以言喻的其他气味,现在可以暂时统称为兽人味,以后自可以慢慢分类。兰尼德尔慢慢追上了兽人,对方不紧不慢,毫无被追赶的压力,而且也能看出现在相当有目的性,也就是把这外围——早上狗妖精带去的小镇周围重新犁一遍,好找出什么能吃的漏网之鱼。
“狗还我。”兰尼德尔大声说话的时候还是疼得得多抽两口气,她暂时还没有再打上一架的准备。
“不。”回答简明扼要。兽人既没有表现出之前差点被动了刀子的愤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就好像普通地呼了口气一样,把“不”字丢在地上,也不期待兰尼德尔去捡。女孩儿磨了磨牙,但肚子和背还隐隐作痛,她确实是打不过兽人。
你若要说狗本身有多重要,倒也不至于,只是单纯地被兽人的态度激怒,犟上了脾气。
“还我。”
“不。”
太阳已经西斜,生物的本能开始在脑子里面敲敲打打,说得找个地方过夜。兽人依旧不紧不慢地顺着他规划的路线走着,好像绝不担心。傻狗好像睡着了,也可能是被行囊里面的不明物质熏晕过去了,反正没有之前那么活跃,偶尔会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它倒乐的清闲,兰尼德尔恨得牙痒痒,心里又在盘算狗肉要配上什么杂菜才够好吃。
一人(并非纯种人类)一兽(明显是个兽人)一狗(纯血蠢狗)之间毫无交流,只有兰尼德尔偶尔不专注于四处揪东西吃、思维回归的时候,会在沉默的空隙中插上一句用各种文法组织的还狗声明,而兽人只会直白有力地说“不”,简直要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在通用语里只会说不。
等到天已经黑了,兽人才把行囊一放,开始安营。其实距离小镇遗址不远也说不上太近,兰尼德尔只好当作兽人天生对睡在哪里没什么讲究。不过这也正合她意,于是便翘着脚抱着双手看兽人忙活。
这不看也许没事,看了便是浑身难受。现在身处整片的蛇麻和零零散散的百日红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合适耐烧的材料,又不打算久居,用石块和泥土糊成土炉又太过奢侈。也许兽人是把属性都点在了大块头上,所以连带着手工技艺可能就不是特别够——好吧,说到底其实只是不符合兰尼德尔式荒野生存的一贯标准,弄得她也不自觉地开始帮忙了起来。
兽人惜字如金,也有可能是因为连兽人都受不了兰尼德尔突如其来的毒舌,也许不说话才不容易被捉着把柄。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对方的名字橇出来,感觉今天一天摄入的食物都白费了似的。兰尼德尔记住名字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怕今后的日子里再多两个兽人,她就不知道找谁报仇了——毕竟她分不出什么差别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文丘里就把狗子塞进行囊,胡乱吃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继续他的探索了。原本想趁着天黑把傻狗带走的兰尼德尔,屡次被狗队友欢快的叫声出卖,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营救。她磨磨牙,重新把头发扎好,继续跟着兽人往荒田深处走。
“还。”
“不。”
谈判陷入僵局。
四周零零散散的废墟越发地多了起来,破碎的屋瓦、凹陷的稻草顶和东倒西歪的临时屋棚倒在原本的农田边,到处都是烧过的痕迹,好在似乎没有闻到尸体的气味,灾难发生的时候,想必原本的农夫、妇人和孩子应当都在镇中聚集——总而言之,多半是死了的。
文丘里依旧一言不发,傻狗也一言不发,气氛突然就沉闷了起来。兰尼德尔也顾不得太多,从粗糙拼接但已经坍塌的石头围栏里面找没收净的食物。偶尔能找到小半袋混着砂石的粗面、岩盐碗和以备不时只需的肉干,兰尼德尔甚至找到了几个皮制的杯子,十分有趣——意外地应该也很实用。
兽人没有拦着她取用这些资源,大概在他的世界观里,“凭本事拿的”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所有权。两个人左右包抄,把这一小片废墟围在中间,从外往内搜索,直到两人找到了一个地窖的入口:小门装饰得很漂亮,上面甚至还有用浅色木片镶嵌的痕迹,但也在地震和其他灾害的摧残下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样子了。门上用木栓拴着,被文丘里一把抓住,整个结构都被扯了下来。
兰尼德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个兽人除了不愿意把狗还给她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对着一块石头咒骂,没什么好不好的。文丘里拆起——我是说打开——这个人类尺寸的门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里面的味道像是封闭了一个深冬,透着一股金属的酸腐味儿。
“嘿,小子,你知道动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文丘里突然说道,他把行囊取下来,从里面提出晕晕乎乎的傻狗,“我告诉你,这时候就是用来探路的。”
兰尼德尔伸手去捞,但去路被兽人的绿色大块头堵得严严实实,傻狗呜嗷汪地滚下地窖的台阶,落进下面的外面的黑暗里。
“艹,大块头你故意的吧!”女孩儿心头无名火起,二话不说先动手再说。之前觉得这个绿皮大块头人还不错的想法都是屁话,根本做不得数。正好文丘里弯腰撑着地窖口往里瞅着,她揪着对方领口就是一头槌,断了的角边缘极其硌人,撞破了兽人的额头,也撞得兰尼德尔呲牙咧嘴。
趁着身高优势还没有拉开,兰尼德尔又是一头槌砸在兽人脸上。饶是对方皮糙肉厚,也有些发懵,又被猛撞了一下,两人(?)紧随其后,一同滚进地窖里。兽人脑袋在台阶上磕了下,女孩滚下去的时候被抡了一把,背硌着台阶的边缘,大概免不掉的又是一片青紫。
在短视的昏黄光线边缘,兰尼德尔尝到了甜头,想照着文丘里的鼻子再捶一下,不过光线太过昏暗,谁也看不见谁,连脑袋在哪里都全靠直觉。兽人听见了些许动静,抬手一拍,把傻狗拍到了一边,狗子嗷呜一声,似是夹起尾巴逃走了。趁着一时间场面混乱,兰尼德尔迅速爬起来,对着感觉中文丘里的方位饱以老拳,第一下不知道砸中了哪里,兽人迅速避开,害的后面接连几下都只是砸中了地面。
两人滚下来的时候压碎了一些土陶,干燥而脆的碎片割不开衣物,但像尖石头一样会嵌到皮肤上,两人打的一头火,拳头上沾了陶片也没有感觉,割得裸露的皮肤上都是细小的伤口,然后揉进了厚厚的灰尘。直到文丘里用兰尼德尔砸碎了一个大缸,一股刺激的、盐与发酵的味道弥漫在地窖里面,两人才停手。
“……腌菜?”兰尼德尔嗅了嗅,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随即咧着嘴把刚刚浸透了盐水的泥巴甩出去。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多处破皮,额头上也裂了个大口子,血和汗水把头发黏在额头上,糊住了一边的视线。
额外出现的食物是很不错,但……
“狗呢?”文丘里擤了下鼻子里的血,粗声粗气地指出重点。
共计3655字。
三
如果还能再尝试着伸手的话,如果还能立足于那里的话,如果还能听见那个名字的话,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还是什么也没有。
“……之前的事,还是抱歉。”
少年总算是确定了这一点,其实他们是相当相似的人。
那次经历后,他们耗费了整整一个夜晚来谈论有关自己的,发觉这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误会——他们将对方自言自语的话认为是对自己的咒骂,少年在尴尬的同时沉思起来,这样的话究竟算是有默契过头还是反之?
他又看见那人脖颈上的伤,目光在那一刻退缩回来,像是在躲闪着什么,最后干脆将头别开了。
他们踩踏过没有被残雪覆盖的土地,山顶的气温是要再冷上几分的,但只有这里能够收集到还算是洁净的积雪,这或许可以成为生存所必备的物品——少年俯下身,头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这东西。再暖和些,这些松软的事物就会在他们的面前消失,或者混着淤泥跻身墙角,不论如何,除了在那阳光下化为乌有之外,它们没有其他的结局。
“景箫。”
“嗯?”
“景箫,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那个早些时候和自己打作一团的家伙突兀地说。他放下手上的活儿,看着没有停止动作的少年。少年有好一阵都没有回音,斟酌着什么一样,结冰的空气将他们间的距离无限延长,流动起来都变得颤颤巍巍,他再开口时,语气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名字?你觉得我像是有那种东西的人?”
他背对着这个自称景箫的人,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顺势吐出了口中叼着的草叶。
只是气氛又一次僵了下去,两人各自摆弄着雪,带起一片细小的窸窸窣窣。……是不是这么说不太合适?少年在四下安静中想,盘算着是否改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却在第三次编制话语时被一直没有吱声的另一方抢了先:“……没名字怎么行啊。”
少年从小堆的雪块中探出头,将注意力放在那句话身上。
“…我是说,你不会给自己起一个吗?”听得出来发话者在很卖力地解释,谁知那小子只是捧着脸,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没试过。”
“……”
景箫感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他们就这样对上了目光,他似乎还稍有些不适应对方没有被狂怒玷污的洁白脸颊,略带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或许这家伙把表情稍微丰富一下会更习惯些,他哭笑不得地思索。
比起昨日的天气,今天的算是好看多了。能看到不多的云团在他们的上方悬停,它们或许不知何时会被风吹散,但这能使没有名字的少年感到久违的满足。虽说少年是相对喜暗的,但能够感受到新鲜阳光的暖意也并非什么坏主意,那簇拥着他肩膀与脸颊的温度,会像涟漪一样晕开——但与之不同的是,水波太容易消失不见。
想着又一阵风便也来了,他抬起头,在某个人的视线中伸出手臂,向着斜上的方向收束五指,追捕那遥不可及的裙袂。后来他转过身,鬓发在因为微风的缘故被带起一些,为了这一刻翘首以盼许久似的,他第一次在那个人眼中展露出自然的笑颜:“啊…单纯的喜欢这样,而已。”
有迷途的光亮坠到那双好看的眼睛中,像是扑朔的灯火,只是这是在白天燃起的,并不会为某人照亮道路——所有会被那光芒笼罩是,所有他喜爱的,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并没有什么从这虚霩之上陨落。
“……只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景箫吐出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还不忘补充道,“当做是昨天的赔礼。”
少年听闻到这番话语,好像是愣了一下。发问者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发现这孩子的衣摆很轻松地在流动的空气中被带起来,吹乱了的发丝挡住视线,让他眼中的那两汪蓝色若隐若现起来。少年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放弃了抵抗,垂着眼睫,在经历了踌躇不决的数秒后,他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别放开我。”
然后他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稍微用了些力,用那怎样也温暖不起来的手指紧紧扣住那个人的。
“这样就好了。”
他与他四目相对,他眼中那些晶片一样闪烁着的在那一瞬擦得更亮。
他着对他绽放出一个笑靥。
……
后来,少年就这样牵着对方的手,时不时摇晃一下——甚至让人遗忘这两人的确是刚刚相识不久的,他像只小狗一样,安静地看着那个人另一只手上的动作。他看见那孩子用树枝在地面上划出很多很多的字,即便那是自己认知之外的,但他在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双眼发涩,大概是在刚才的一点时间内,忘记了眨眼。
少年始终没有松开他。否定与新的想法,新的词汇,理想,归去,还有那样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他想要去看的地方与事物还有很多,他喜欢午后慵懒的阳光,喜欢哪怕是几乎没怎么听过的虫声,喜欢在人口中成调的口哨,包含现在这种与人拉着手的感觉在内,他全部都不想放弃。
不想松开,是因为爱着这样的时光吗?
“好,那么你就姓归了,至于名字……”
那个人最后似乎是说出了什么,他在往后无限漫长的时日中再也无法忘记那句话,那句他试图温柔以待却不得不被另外某个人更加珍视着的话,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就叫海青吧!海青花的花瓣和你的眼睛一样,都是半深半浅的。归海青,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少年闭上眼,又睁开。
熟悉模样的,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孩子,还是就在自己眼前的。他们的手一直牵扯着,那是一段,比触手可及还要近的距离。
他的脸部传来一阵被捏住的疼痛。
或是对他胡思乱想的惩罚,或是带有毫末关怀的慰问,仿佛全部身外之物都变得微不足道,悄无声息地隐没。
“……谢谢。”
他拉着景箫,向前走了几步。
少年抬眼便看到漫天羞赧却生长得轰轰烈烈的花,仿佛海水的潮汐,花瓣的逃离都终将定格,仿佛谁人将在此处驻足,悄然窃走些许属于春日的温度。他突然轻笑出声,不经意杂糅着隐约的悲伤感,并没有摆出惊喜的表情,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脏的声音。
——生命的声音。
……那也是梦中的场景吗?一时间他无法确定这样场景的真实性。那好似猎人拙劣的讨好般戏剧化,但却刺激着脑中某个一直渴望着的模糊片段——他感到咽喉堵塞,眼角再一次发酸。他无从辨认自己是否正处于正确的记忆中——究竟现如今看到的一切是真情实景,还是那蜿蜒于樱树与海间的小径才是自己的归宿?
不过怎样都好,因为自己现在就在这里。
这个能够重新开始的地方。
“谢谢。”
获得了姓名与另外某样东西的少年,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
仍有些冬天气息的风,吻过小狼崽柔软的黑发。
他还不明白吻的含义,但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如果还能再尝试着伸手的话,如果还能立足于那里的话,如果还能听见那个名字的话,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那个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些什么了。
因为他就在这里,他们就在这里。
在那样的梦境里,仍然是那个记忆中受极寒隆冬洗礼的村庄。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人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直接烙印在了印象中——说不上喜欢或者是讨厌,但他却怎样也没法遗忘或者丢弃。
他看见雪下得很大,已经在地上堆积起厚重的一层,但是出于不怕冷的体质,自己的穿着与其他村民是相当鲜明的对比,左手还拎着只在山中猎到的干瘦的死兔子。他缓慢地移动着,接近那些房屋,却在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极佳的听力大抵是猎手所重视的吧,但它也有可能成为一种累赘。少年停在了他看见的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以房屋作掩体窥听起他们的交谈。那是猎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他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那个被女人抓着数落,教育两个打架孩子的傍晚更是不可能忘却的。妇女单手叉着腰,轻声对猎人嘀咕着什么,丝毫不顾对方已经明显有些耐不下性子的表情,到最后竟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两个人的眉毛却不约而同地紧锁着,是在争吵着什么吗?
“……真的好吗?带回来养。”最终女人用指尖四处指点着,压抑着嗓门担忧道。
猎人支在门框上揉着太阳穴,百般头痛地解释。他本想语气更强硬些,但又还是放弃了:“那件事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一点真的没办法。”
“…这可是条人命啊,更何况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一点心?”沉默片刻,他的语调中夹杂上一丝沉重,“相处这么久了,你们还想让我怎样?”
“虽说如此……”
那个男人神情严肃地看着稍矮一些的妇女,将环抱在胸口的手臂略微活动,他侧过头咳嗽一声,目光却不曾转移。被盯住的女人反倒是更向前了一步,更多的白色气雾在她嘴边成团,她将音量提高了不少:“…你真的不怕后悔吗?你想想那孩子是什么来头,你还偏偏要让他去干这活…?”
“毕竟从小没怎么和人接触,又和那些…一起,你就不怕哪天他翻脸闹出事吗…?”
“请回吧。”
猎人一字一顿,却又不容任何商榷地开口:“您请回吧。”
他坚决地看向那个提出质疑的女人。
“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孩子。”
“你们没有资格。”
难道是早就看到了一切吗?还没有来得及被自己喊出一声父亲的人,他转过身,看向想要躲藏的少年,那干枯得不像是活着的人脸上的,却写满了他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温柔。
“…小家伙,你要活下去。”
“带着我的愿望,骄傲地活下去。”
眼前的光芒愈发闪耀。
部落的火光,城镇的烛光,亦或无比晃眼的星光,逐渐相重叠、融合,仿佛构成朝日太阳的形状。她迷茫的眯着眼望向太阳般的光芒,视线斜斜的落在空白的地面,低着头又不断将视线朝上抬,最终一味的向光奔去。脚下冰凉得像是踩在雪上,双腿沉重得像是埋入其中。
如行于雪山。
如飞蛾扑火。
"哈啊…!"
蜷缩成一团的狗妖精从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忘了从哪儿拖过来的动物毛皮上惊醒,各处收集来的破破烂烂的简易布料、毛料和深棕色的披风皆因她的突兀起身散落一地。
一旁本来还在打盹的黑色的鸟打了个激灵,张了张喙没发出什么声音来,眨着眼又歪着脑袋看向不自觉中抬臂扶着额头的弗洛丝缇。
"咳、咳…!该死…"
由于猛烈起身而难免扬起的灰尘于窗边异常明显,没什么力道的太阳光挤进来,勉强将她的睡意退去一半。
"——该!死!"
黑色的鸟见状,顿时在原地扇了扇翅膀,抬高脖子鸣叫了声,学得有模有样。
另半的睡意自这里扣除。
她接连咳嗽了好会儿,左手捂住口鼻,右手则自那堆颜色组合得乱七八糟的布里捡起自己的斗篷,尽量拿得离自己稍远,借着窗边的光象征性的抖了两下。
"…闭嘴,黑德。"
勉强等到拂起的灰尘散去大半,弗洛丝缇清了清嗓子,右手轻轻移至喉间。喉间的不适感始终无法消除,与之的僵持持续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期间静静地盯着扇翅朝她飞过来的黑鸟,她为了在弗洛丝缇身上寻得个好位置而盘旋。她没再理会在自己头顶上扑棱扇着翅膀转着圈的黑德,扬手将披风重新挂上肩、固定好。又抽出压在"枕头"下的匕首,望着窗外思索片刻,最后归入腰间的鞘中。
黑德用来安慰她的鸣叫声响起。
壁炉…姑且作为枕头的几块皮草,没有对着壁炉的那边仍然有些湿润。约莫是从雪中翻出的缘故,虽说也多亏了这场还没融化的雪,水源之类的一时间内不用担心。
附近有森林,想必会有动物…什么的。有更多的毛皮的话,她很确定起码于近段日子不会再做这种梦。
黑德高昂的安慰用的鸣叫声接连响起。
"够了,停在我头上。"
盘旋数周的仿佛难以作出选择的黑德终于在她头上落脚后,高昂的鸣叫了最后一声。
弗洛丝缇取走放在枕边的的谷物袋愣了一下,抬高了点稍微晃晃,又感觉没什么实感的打开了来。
果然,要作为黑德的饵食来说,这些已经为数不多的谷物有些太奢侈了。前阵子对她或许太放纵,虽说这部分自己也有原因。
黑德的高度与眼所见的光,恰巧断绝了她自己的后路。
头上的重量及鸟爪明显的尖锐感让她下意识的把袋子挂回腰间,从斗篷中空出手来端详自己许久没有修剪的尖爪好会儿,随即抬起头来,把目光转向壁炉处,踩着地上散乱的布料与毛料径直的走了去。
她与黑德的羁绊似乎大部分来源于此,所谓人与人……不对,妖精与妖精之间的合作关系也不止那层互相闻见彼此熟悉的气味就会不顾一切的程度,付出始终是一个交互的过程。
而说起狗妖精的狩猎,无一不是狗妖精与狗妖精彼此之间强大的特殊羁绊构成的合作力带来的胜利。她们常用的陷阱构造并不复杂,分工合作自然集中在别的地方。
弗洛丝缇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的火面前若有所思。
先不提根本没有别的妖精在她待过的小镇内,最后一位见过的狗妖精到底出自于哪个部落什么的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望见外面还没化的雪,沉默着抿了抿唇。
对了,线…结实的线。
"黑德。"在开门之前,她略微抬起头来问:"你还记得怎么合作狩猎吗?"
她的问题本该显得上进,但问及鸟头的话却被归入自暴自弃。
即使由她提出问题,也没打算理会黑德的再一次学舌。她将黑德从她的头上赶下来,吩咐她去找些她昨天没能找到的东西。黑德带着几粒下了肚的珍贵谷物飞走了,她则打算先去与约好和她同行去的比她稍矮的…谁汇合来着。
她回想着,首先记起来冰凉的雪的味道。这里四处都有还未融化的积雪,光这点特征根本无法成为线索,遂她又沉下心去思考。
迎着风所嗅到的海的味道…带着已经快要散去的非常淡,却又霸道的抢在别的一切味道之前的海浪的咸湿味道。
她很少去过海边,但去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想去。黑德不知何时插入了她的思绪,扑棱扑棱的把她的嗅觉给乱了几秒。她探出右手接住黑德,合上眼细细地重新去分辨风带过来的信息。
线的味道……皮革的味道……土的味道…兽人的味道……?
仔细一想,比海浪稍其次的特殊气味下,那独属于兽人的气味也霸道的拨开其他味道,仔细嗅的话会异常明显。
会有这种味道的家伙不言而喻,弗洛丝缇自顾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比我矮小的兽人。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回了头来,已经与稍微有些眼熟、即是说起码昨天还见过面的少年模样的矮小男性迎上面了,她仍然没意识到她此时此刻所想的到底对那另一个气味的真正主人有多失礼。
鸟头唯独在记仅此一件事的时候非常好用,如果不是黑德告诉她,差点将昨日约定好的事给忘掉什么的就算是她弗洛丝缇也知道那是无法说出口的,但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外貌特征这种事,理所应当的能得到原谅吧。
你好啊,兽人妖精。
……什么的怎么可能是兽人啊。
她将这句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打招呼的回应以及对自己的吐槽憋了回去,显然,从体型就能分辨出来其种族大类,再于自己所记住的妖精种类中筛选出特征性的特点来与之对比,并一一予以排除。
不是侏儒,先不提她根本不承认除了身高以外还跟妖精有什么关系的侏儒能归入妖精大类,何况侏儒会带着各种奇怪的发明,带着如同刚上完漆的长椅上的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混合物的气味。
不是猫妖精,猫妖精身上有种长期以往的特殊的自由气味。
不是狗妖精,他显得听不懂狗的语言。
俞是沉默就俞来记不住事,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过相应的记忆。她无法说出些什么来,腿间迈开的步伐也不见得轻盈了多少。
她尽量回答着他时不时提出的问题,黑德则吵吵嚷嚷的有一下没一下的重复着他们的对话的某个片段。她吩咐黑德不要再打扰他们之间的正事谈话,黑德扬起脑袋,她的要求只需一粒珍贵的谷物。
狗妖精,狗妖精,森林中的狗妖精。
说起狗妖精,她就陷入了回忆。
一头撞在树上的痛感仍历历在目,奔跑时跌倒在地的膝上的擦伤仿佛依然作痛。优泽包容着森林的一切,包容着在森林中跌跌撞撞的她,包容着她身后追来的尖牙利爪。
她如飞蛾般追寻着光,脚步时常险些脱离森林的道,厚重的土味,新鲜血的腥味,浓烈的猛兽的体味,至始至终的混在一起的味叫她认不出有没有走过这条路,优泽的宽厚将她的胡乱踱步也一并纳入其中,她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森林的一份子,她在路上的思绪杂乱如线团。
“弗洛丝缇,你的耳朵还好吗?我甚至看见它们耷拉下去了。”
……啊。
弗洛丝缇的脚步顿了一下,双耳重新立了起来。
"还有,你要去那边看看吗?那我就去这边吧。"
——对了,你叫什么?我的名字是…。
同行的妖精的那句话后面,不知为何在她脑海里响起来了多余的女孩子声音的部分。
原来如此,介绍名字…自我介绍…还有这一手来着,弗洛丝缇站在岔道的一头,难得的露出了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关系。"
她抬起头来,一对立耳边的羽饰晃了几下。清脆又没多少起伏的语调相当简洁的回答了同行的妖精的问题,她正要反问对方的名字,连口都已经再次张开——
"喔,那么待会儿见。"
迎面被行动力充沛的非常自然的妖精打断,失去了询问机会,脑袋里尚还一片混沌的她闭了一秒的眼,略微减轻了双眼的酸涩感。
"?!"
再睁眼时,则看见黑德扇着翅膀,径直飞至了同行的人的头上盘旋。视线转下,脑袋被当成落脚点的同行的妖精一脸惊愕。
"喂,你的鸟!"
"喂你的鸟!"
她非常难得的重复了一遍恰巧就跟她作为一个鸟头来说能思考的事物一模一样的句子,甚至巧妙的去掉了停顿部分,好让她的要求来得更理直气壮些。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区区鸟头怎么可能想那么复杂。
她想,那大概只是因为黑德看见弗洛丝缇仿佛有留下他的意愿,为此而当机立断的越过她的命令部分擅自行动,不论对她还是对他都极不友好。
她对黑德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表明她并不是想挽留正要分头去行动的同行妖精。黑德会了意,从无辜的妖精头上跳了下来,飞至旁边的树枝上。
获得动物伙伴的信任的瞬间她曾有些不适感——作为狗妖精而独来独往的她对其他人来说有些少见,而这也源于她每每从道路的边缘偏移出去的时候,总会错过一些她不确定,不一定,不知道,但是肯定足以影响到她今后习惯的事或人。
她在森林里活得就如狐狸般多疑,她踏出森林后依然警醒着并非森林的世间一切,尽自己一切可能护着自己的所有。她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外界带给她的一切信息。
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长线可以用来做常见的套索陷阱,至于以往难以取得的合适木材在这种时期却遍地都是。
当她问及黑德哪儿有线并禁止她重复自己说的话时,黑德鸣叫了几声,弗洛丝缇则习惯性的从大量的杂乱信息中只获取几个能简单明了的理清状况的关键字。
男性,两名,纠缠,背包。
弗洛丝缇沉默了几秒钟,决定放弃去理清这之间的复杂关系,就当没听到好了。
"差不多了?"
弗洛丝缇重新与同行的妖精汇合,迎面的问题她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她早就闻着附近有些特殊的气味,路上下意识的抬头确认着四周那望尘莫及的树枝。虽然看起来弹力足够,但是有些太高了,起码她是爬不上去的,也许可以考虑让黑德叼着线的一头…不,她不会在树上打结。
他们互相交换彼此的情报时,弗洛丝缇看了眼黑德,又看了眼同行的妖精。
"在这边的兔子果然应该是穴兔之类的吧,粪便也很新鲜…哇!好姑娘、你又怎么了!"
弗洛丝缇迎着声看向再次被擅自行动的黑德给当作落脚点的同行妖精,在想清"如何让黑德理解不要随便上别人的头顶"和"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早上的那句话就是今天的作战要领"这两件事之前,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头顶上高高的树枝,弗洛丝缇注意到妖精的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遂暂时只是习惯性的对他嗯了一声。这时她恍惚间朝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接着视线跳到同行的妖精身上,最后停留于他身边的空地,思索了片刻。
"……黑德。"
她呼唤正停在别人头上心安理得的打理羽毛的鹩哥,自斗篷间探出半个手背。鹩哥踩着他的头轻轻一跃、自然而然的落于她的手背上。
被当作起飞踩板的那位显然还不能搞清楚状况。
"她到底怎么了?我头上有什么?"
"飞上去。"
"发生什么了?"
半抬高着手,将那只还在重复着高了几个调子的"生什么了!"的多嘴的黑鸟送上天空。
"弗洛丝缇!"
"…啊,嗯。有在听。"
她刚刚在想,如果黑德在空中看见别的什么人,或者说明显的妖精在森林中肆无忌惮的移动,那八成就是她刚刚才想起来的也有着约定的另一位作为灵活的代言词的猫妖精而存在的妖精吧。
弗洛丝缇目送着黑德,在心里叹了口气。
"去做什么了?侦查?对了,别用嗯来回答我!"
"对。"
"……"
弗洛丝缇在对方的下一句话之前顿了几秒,她于心里重新组织好语言。
"去找另一位妖精了。"
"哦,睡过头的那个。"
"对。"
"你突然变成真正的狗了吗!你除了嗯和对还会别的话才对,再不济也汪一声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折一块带来的巴掌大的方形木材时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同行的妖精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弗洛丝缇把那半折好,没有完全断掉的木材突然递到他手上时戛然而止。
随后,她把对方带来的线的一段绑上一根随便捡的小木棍。再抬头时,发现对方已经将那半折的木材给打入了穴兔洞穴附近的地面。
她没有多问,能不用给对方解释自然省事。默认对方也在林中独自狩猎多年,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把长长的线的另一段交给了他。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像是确实经常做这种陷阱似的,非常娴熟的三两下就爬上树去、寻得根弹力十足的树枝,把绳子的一头捆在树枝上。
原来你会爬这种高度的树啊。
她抬头望了眼黑德飞远的方向,想着一时半会儿可能也叫不回来了这种事。
在看向那落地后对着打入地面的木材一顿捣鼓的背影时,仿佛从他头上看见了毛茸茸的耳朵,从他身后看出了摇摆的尾巴。原来如此,如此默契,如此配合,这便是合作狩猎。长期离开族群的她没有体验过的事物,后来偶然在外遇见另一位狗妖精也基于各种原因没能完全体验的事物,在此时此刻忽然于她心中明了了。心里像是被什么填充了似的,她的唇角难得的动了动,扯出个姑且算笑容的表情。
弗洛丝缇情不自禁上前一步,隔着半米的距离不动声色的嗅了嗅——
…啊,来自海边的兽人妖精…。
她依然没能意识到这个想法真的很失礼。
两只妖精一路以难以言喻的默契合作着将附近的穴兔洞穴前布置了好几个陷阱。由于部分问题已经想清楚明了,她的注意力便开始集中在对方的问题上,两只妖精在空隙时间里聊得有一套没一套的,不论随口提及了什么就开始随便的聊。
黑德的声音不比林中的其他鸟类,她专注于协助对方布置陷阱,还没有看过飞过来在旁边停留了一会儿的动物伙伴一眼。
她将最后一个套索陷阱的另一段递给站在树下的同行妖精,正想着为什么附近黑德的味道持续了如此之久的问题,恰巧目光一瞥,跟黑德对上眼来。黑德见状,立马拍着翅膀飞起来,朝弗洛丝缇已经分不清是去哪儿的某个岔路方向去了。
"……"
她正要告诉同行的妖精,她需要跟着黑德去接那只可能被找到的猫妖精,却在最开始的部分——呼唤对方的名字这里给卡住了。弗洛丝缇前望后望,最终仅对着树上喊了声"很快就回来",便向着黑德飞行的方向奔跑了去。
树上的妖精是否听见、是否理解之类的问题暂时被她抛之脑后,否则她就要被单细胞的黑德抛之脑后了。
她在树间奔跑、步间跃过一根根足以将她绊倒的裸露在地上的根;时不时抬头确认着黑德飞行的方向,撑着有半个她那么高的横着的石头边缘翻越——最终,映入她眼中的是,想要抓住黑德而不断在原地跳跃的高高举着双臂的猫妖精,以及于其上方盘旋、不断的重复着"下来啦!"这句话的黑德。
"够了,黑德。"
她唤回显然只是单纯的觉得重复对方的话有趣的黑鸟,随手自腰间的谷物袋里取出两粒喂给黑德。
接下来——她看向面前的猫妖精,由于忘了对方的名字而暂时与对方互相瞪视,竟僵持不下,持续久久。
这时她注意到,她在睡意正浓时参与的那次互相自我介绍中,猫妖精肯定在场,且离她不远,她应该把其名字听了个一清二楚。
只要想起猫妖精的名字,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询问猫妖精关于另一位妖精的名字的事。她一番简单推理下,当即刻意压低了声音,以连黑德都听得勉勉强强的音量、尽她仿佛生平最努力的一次回忆,最虔诚的一次祈祷似的随口问道:
"…阿薇……rua…?"
"嗯嗯?什么什么?…'阿维拉'吗?"
基于说不清楚的缘由,猫妖精果真上钩。
"阿维拉。"
弗洛丝缇放心的用上了原本的音量,她上前轻轻拍了拍猫妖精的肩。阿维拉眨巴着眼,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
"你们为什么…"
"好了,接下来要去跟…那个,就是那个妖精汇合。"
像是对于把她的名字给套话套出来这件事有些愧疚一般,弗洛丝缇心虚的把话题转移到关于她们今后命运、今后生存的正事上。她告诉阿维拉,她们找到了穴兔的洞穴,穴兔的肉质有多么嫩,烤过之后有多么香,以及穴兔有多么的狡猾、甚至不会去吃窝边的草…
阿维拉虽然听得一愣一愣,但终究还是被心虚的弗洛丝缇煽动了。
"我也想去捉兔子!"
"嗯,在那之前…你还记得另一位要同行的妖精吧?"
"海豹妖精?"
原来他是海豹妖精,弗洛丝缇终于理解了他身上某一个味道的缘由了。
"…嗯,他叫…什么来着?"
弗洛丝缇虽然不动声色,却目光躲闪的左看右看。
"…海豹妖精。"
"海豹妖精?"
"海豹妖精!"
"闭嘴,黑德!"
她呵斥住见缝插针的多嘴的鸟,太阳穴的位置明显感觉到了疼痛。
问题来了,她该如何向一次只能记住一件事的黑德表示,要她去找的不是现在的这位一起回忆海豹妖精的妖精,而是刚刚那位在一起布置抓穴兔的套索陷阱的妖精?
"黑德。"弗洛丝缇唤来她的动物伙伴,问道:"之前跟我一路的海豹妖精,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
…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鸟头身上的自己是个笨蛋吗。
她是否因为噩梦而睡眠不足、情报不够而判断失误,最终再因她在前阵子就过于的自我中心不善求助,不善与他人合作的缘故,自己把自己硬生生逼入了进退两难的正下着暴雨,刮着飓风,甚至还迎面就是巨型元素生物的悬崖边?
弗洛丝缇环视四周,原先来的路,或者说被她忘掉的原本来的路的景象,竟然陌生得就像未曾来过一样。
她无法确定目的,仅仅朝着一个方向走着,一头撞在树上的痛感仍历历在目,险些被裸露在地上的树根给绊倒的记忆涌上心来,心跳声咚咚,咚咚的加速,她呼唤着在天上飞着的黑德的名字,呼唤着身后阿维拉的名字。
她如飞蛾般追寻着照入林间的光,脚步时常险些脱离森林里不断分岔的道。
优泽包容着森林的所有,包容着在森林的岔道中无法分清楚方向而显得跌跌撞撞的她,包容着她身后追来的小小的尖牙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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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强迫症的6500字[加上这几个字的话就不是了呢.jpg
BUG以后再修,死线比较重要[心声
共计1252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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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死了。
事实上并非如此,死亡最多也只是与他擦肩而过,到最后,他毫无例外会大脑空白地醒来。该说是幸运吗,但他又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实感,该说是倒霉吗,但他也会因自己没有在达到目的前死去而放心。
浑浑噩噩,颠三倒四,这样勉强地咀嚼着记忆度日,每当自噩梦中猛地睁开双眼,一切都会朦胧上一层薄膜般的不真实感,但立刻到来的头痛总是将他毫无防备地拉回现实。
他的脚踝常常发痛,那大概是幼年受的旧伤所致,那副兽夹曾将他的骨头夹碎,如今能够痊愈已经是多亏了他这幅大难不死的身子骨了。他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觉得这样下去行动会有些麻烦——那绝对不会比刀片划破手腕的时候要难受,他喜欢这样做对比,毕竟只有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够让麻木的大脑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有痛觉才能——
风的啸叫声击碎了耳内的死寂。他看向远处,那混杂着浓重阴灰的前方或许有些什么,这样想着不由地握紧了不知陪伴自己有多少时日的武器,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皮肤的神经。
没有姓名的少年站起了身。
一
在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与梦境中,争吵永远也不会停歇。
它们也会时不时出现在清醒的时刻,成为他已经习惯的,打乱日常之物。这样的事物一直都是毫不留情面地,想要将他从精神层面上一点点击溃,幻觉,癫痫,亦或是更加直观的生理反应——他记不清那些独自一人的寒冷夜晚自己是怎样度过的,但值得庆幸的是还有肉体上的疼痛能使他在大部分时间中保持理性,不至于成为肉食动物的口粮。
但他遇到的总不可能永远是孤独。他曾经通过水中的倒影看到自己的样貌,那分明就是与常人,与自己最不擅长对付的人是同样的皮囊,每当他看到它之时,那种常常能被击退的情愫就会随着涨潮。他能够听到它的声音,会因为这些声响变得脆弱不堪,他会全身酸痛,任何举动都能够予以他直接的伤害。
而此刻便是如此,少年相当戏剧性地,栽倒在一个人面前。
“……咳!”
少年尝试着将视线再次聚焦,却又无能为力。他的手腕处已经被束缚他的绳索摩擦得红肿不已,腹部也挨了重重一脚,地面的尘土与污泥与脸上的血渍混作一片。他不喜欢被俯视的感觉,而那个家伙——那个把自己的手脚捆起来的家伙,所做的几乎是疯狂的行为,如果远看甚至会将他错认为身负重伤,孤注一掷的狂徒——其实也别无大差便是了。那个人又跨坐在他的身上,在少年想要将什么说出口前击中了他的胸口,最终也只不过换来了一声呜咽,他除了呛出些少得可怜的血外便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本可以不受这样的屈辱——在废墟中与某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拳脚相向,最后只得来一顿狠揍。可那该死的腿伤偏偏在这时发作,连带着那些混乱的思想填满他的四肢。这样的折磨往往是他要咬紧牙忍耐才能控制自己不缩成一团的,但这次却在他还没做出动作时便扼死了他的咽喉。起先少年的头部发沉,双眼所能看到的颜色混作一团,再然后也只剩下倒在尽是雪水的地面上的感受,以及被击打处迟迟无法散去的剧痛。
但那个人显然是被完全激怒,他粗暴地扯过少年的双手,将它们死死捆住,那力道让少年险些以为自己的手会被勒断,白皙的皮肤逐渐发红发青,可行刑者哪会照顾到这些呢?
少年脱力地轻喘着,任由对方骑在自己身上蹂躏。
——就像是曾经的自己那样。
“……那么,请多指教。”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同行的少年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却是一副比自己小两三岁的清瘦样子,他觉得这家伙看着比较顺眼,却又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少年稍微有些生涩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在不知道徒步了多久之后,他找到了这座废弃掉的小镇,相应的,也与同样从四处漂泊而来的人相遇,也包括身旁的这位。这算是难得找到人群后,自己融入他们之中的第一步。当然,他得要做得到——他隐隐地担忧起什么来,这次尝试绝对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少年是在距离城镇的不远处发现的这孩子。那时候他就快要死掉了,又恰巧被少年所看见,不幸而又幸运地,他遇上了这个不大明白施救的含义,却又出于自己也不清不楚的理由帮助了他的家伙。还真是辛苦他,头一次照料的便是一个濒死的人,总不可能是闹着玩的吧?当问到他为什么要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时,得到的答案确实一句困惑的“谁知道呢”。
随后他们便开始交流起来,从身上剩下的资源到生活喜好,除了知道了两个人的口袋都空空如也之外,似乎没有一个人乐意提到来这里之前的事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一同前去把某些房屋倒塌所致的废墟清理干净,寻找一些补给或许会更好,便顶着还没有进入春天的阳光来到了一片狼藉的废墟前。
少年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可能是因为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一个像样的,他对那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在乎别人怎样称呼自己——只要不是以辱骂的形式。
室外不是晴空万里,但也不是说连一点光照也没有,这就是还有些凉的,冬天的尾巴。
可聊到过去的经历是一来一往的交流中难以省略掉的。在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少年搬开一块房屋的碎片,拍打掉手上的灰尘开口:“也就是说,你在之前是和别人同行的?”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在一小段时间内没有出声。
那些“同伴”的下场非常明了——少年用沾满了污渍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出所料地留下了印记。这气氛不太对,虽说说不上具体的位置,但他还是有些顾虑。他们之间却是存在着一种不算太强烈的默契,但那大抵会在某时被更加尴尬的事物掩埋,他瞥了一眼在一旁工作着的人,发出轻声的叹息,敏感过人地预料到将会有事情发生在自己与他之间,且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差事。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来的会这么快。
少年沉默了半晌,看向自己的脚尖。他苦笑一声,那些繁乱的画面使自己的头又有些胀痛,最后定格在那个女人的面庞上,少年自言自语般呢喃着。
“…人群吗。”
“……可到最后不还是被抛弃了。”
如果那时自己是冷静的话,少年相信自己肯定不会多嘴或是放弃缩小音量,事实上那只是不经意的——他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对方的痛处,连后悔都没来得及,一切便都发生了。
“对啊,就是抛弃了。”
他看见那人向自己走过来,像是不把他揍昏过去不罢休的,那样的气势令他怔愣住了,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我把他们抛弃了——我是个疯子,把自己的同伴全都抛弃了。”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因为我把他们抛弃了。”
他不了解他的过去,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可那句抱歉还没有吐出一个音节,那个人就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少年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却因旧伤发作而败下阵来——他选择任由这个步入疯狂的人折磨,作为自己伤害到他的补偿。
可这个人大概永远也不明白,少年所说的是什么,是为了什么。
他不爱人类,但却不会去主动伤害他们。若这世界上没有花草的存在,他连爱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就像这样——”
第一拳打中了少年的鼻梁骨,他只是轻哼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
第二拳位于少年的心脏处,他只是吐出了一段呜咽。
他发现自己颊边早已湿润。
少年咬着牙,不明白自己哭泣的理由,却隐约意识到有什么无法割舍的事物就要分崩离析,妄图掂量自己手心的重量,却手臂酸痛得甚至无法承担起一句他人的承诺。他不希望刚才的眼泪如同它的主人般冰凉,但又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被抛弃了。
他想要辩驳,却不知道该怎样组织语言。不可否认,在这个人眼中这是最为恶毒的话语,他想要将它的制造者撕碎,
——可这句话本是他说给自己的啊。
——为什么,会伤到别人呢?
“你又是为什么活下来的啊,你又有什么资格活下来啊,你这个杀人的疯子……”
“……你这个穿衣服的畜生?!”
在第三拳重重地落在自己右肩的时候,少年猛然觉得那些梦里的吵闹声结束了。即便立刻到来的是难以消退的疼痛,但他的声觉世界的确是跌入了肃静,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在一切都在殴打中天旋地转之余,那样的片段便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他的脑中了。
那或许是哪天疲惫至极的梦中出现过的场面吧,自那之后少年便隔三差五地被它纠缠。所有他不大明白的情感,在那时却会一拥而上,随后便是什么也不剩的,赤裸的痛苦。
在那样的梦境里,仍然是那个记忆中受极寒隆冬洗礼的村庄。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人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直接烙印在了印象中——说不上喜欢或者是讨厌,但他却怎样也没法遗忘或者丢弃。
他看见雪下得很大,已经在地上堆积起厚重的一层,但是出于不怕冷的体质,自己的穿着与其他村民是相当鲜明的对比,左手还拎着只在山中猎到的干瘦的死兔子。他缓慢地移动着,接近那些房屋,却在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极佳的听力大抵是猎手所重视的吧,但它也有可能成为一种累赘。少年停在了他看见的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以房屋作掩体窥听起他们的交谈。那是猎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他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那个被女人抓着数落,教育两个打架孩子的傍晚更是不可能忘却的。妇女单手叉着腰,轻声对猎人嘀咕着什么,两个人的眉毛不约而同地紧锁着,议论着什么一样,脸上尽是凝重的表情。妇女到最后竟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猎人的话不多,在那些叽喳声中也仅仅是应和几句,但毋庸置疑,他们的观点是相同的。
“……真的好吗?带回来养。”最后女人用指尖四处指点着,压抑着嗓门担忧道。
猎人支在门框上揉着太阳穴,百般头痛地附和。他抓挠起有些乱的头发,随即向着旁边碎了一口:“我看也是。果然还是个麻烦。”
“毕竟是野外捡回来的,不知道他发起狂来会不会伤到人。”他这样总结,声音厚重而又嘶哑,似乎是在为什么犹豫着,他与妇人担忧的双眼对视。
“就算是人的样子,但小时候也……我看要是发疯起来会像个小怪物吧…”女人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像是可以要让躲在一旁的少年听到的,他蹲下身,抱住了膝盖。
“更何况,谁知道那孩子有没有那种,野性啊野性…说不准的吧?”
“要是哪天突然…兽性大发……”
“把它培养成猎手,要是害了其他人怎么办?”
“那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其实相当有天赋啊。”
“所以说啊,要是疯起来,都不知道它是人还是…”
“要把他舍弃掉吗?”
“它不适合人群吧。”
“还是把它想办法甩掉吧,为了其他人考虑。”
“是啊。”猎人这样回答。
——是啊。
那个猎人也说了:是啊。
少年的肩膀轻微地起伏着,那颤抖微小得小心翼翼,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突然觉得,四周的积雪会有一天变得更加深厚,它们会代替沙土与那些人将自己埋葬。那雪会一直下,直到填满他的五脏六腑,封闭自己的听觉,遮挡住他本可以看到的世界——只剩下怎样也不会停歇的质疑与唾弃,那些人类所发出的声音。
——“你并不是什么野兽,你是人,是我最骄傲的儿子。我有可以代替那些人,包括自己向你道歉吗?相信我,你不比任何人要低一等,所以今后一定要抬起头活着,没有人有资格夺取你为人的权利。”
难道这是假的吗?
难道连那个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无法信任自己吗?连那个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要将自己当垃圾扔掉吗?
还是说这是梦?是幻象?
…但又为什么那么真实呢。
他像是受冻许久的人,努力地缩在一起担惊受怕着。他的发丝遮盖住右眼,一面烦躁地咬着指甲,一面随手抓起一团未经玷污的雪,任由手掌因为寒冷发痛,有雪水自那细小的指缝间渗出。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呢,这本就是属实的事情啊。他头脑昏胀地想。
随后他注意到,偏矮的妇女,突然转向了自己。
……不,不可能的。
自己的躲藏绝对不可能被发现,在这一方面他分明做的比猎人还要好,但为什么……为什么怎么样也逃脱不掉那样的目光啊?
少年突然发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向自己,穿透单薄的衣料,刺破他的皮肤,啃尽他的血肉,欣赏着他这副看似与人类无异的骨架,最终还是将它们肢解得溃不成军。
那个女人,就这样如同人偶一般面朝着自己站立,她的眼中没有包含任何情感,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没有——在同时她机械地开口:“你这个小怪物。”
“你这个肯定会杀人的怪物。”
她歪着头,逐字念道。
“你根本和我们,他们不一样。”
她拔高了音调。
“你只不过是和我们长得一样的畜生罢了。”
她就像是在宣布什么新的定则。
她开始嘶吼。
还是不含杂任何表情的,她面部平静地尖叫着,那声音绝对不比刀划过铁皮要美妙,却又无止无尽,人耳鼓膜几乎也会被那刺破吧。
“你这个怪——物——”
“怪——物——”
“怪——物——”
“怪——物——”
最后一声呼唤,他听得明明白白。
那是男人的声音。
每每从这段噩梦中醒转,近乎崩溃的呼号声仍然充斥着少年的脑海,伴随着一种已经触碰到死亡的错觉,冷汗已经将衣物浸透,他的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发抖一阵。紊乱的呼吸,无法止住的泪水,以及将自己包围的死寂——他无数次告知自己这是虚伪之物,但却一次又一次地跪倒在那种令人恐惧的真实感面前。那凝滞成冰的气温,雪化为水的触感,还有虽说生硬无比却造成他长久痛苦的诅咒,他不得不怀疑这都是曾经发生过,在辗转中被他遗弃,现如今又以一副滑稽姿态想起的事情。
他痛恨这样的形容词,却不得不承认它们是属实的。哪怕苟延残喘地抗拒,也起不到丝毫的作用,他尝试着承认,也知晓这意味着将那个人最后留给自己的话否定,只是双手会忍不住地想要将这种不存在的证明撕毁——他做出野蛮的,攻击他人的模样,妄图证明自己姑且还算是个人类的痴想。
“……你这个穿衣服的畜生?!”
他扯住少年的衣领,毫不怜惜地摇晃起来。
“你这个肯定会杀人的怪物。”
“你根本和我们,他们不一样。”
“你只不过是和我们长得一样的畜生罢了。”
“你这个怪——物——”
“……”
足足有数秒钟,废墟与残雪间没有任何声响存在。在那个人的指甲在自己锁骨处留下刺眼的红痕时,少年终于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没法断定这个家伙接下来会不会下死手,也心知肚明这混乱的一切是怎样造就的,不过少年更加清楚的是,一种能使他的理智打散的冲动就摆在他面前。他践踏过他连自己仅剩下的妄想,一并使那生而为人最重要的理性全部消散,那个少年已经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什么了,但这种愤怒令他盲目,他想要眼前的这个人为此后悔,为此付出代价。
他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与他人无异的“人”。
“…你给我闭嘴。”出奇冷静地,少年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呼吸平稳,地盯着那个俯视他的疯子。就好像全身上下的痛觉与温和同样被抹去了,那本就是虚伪的,现在用武力让他住口便是。
“很好笑吧?和一个禽兽走在一起?”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发狂中的猎物是没什么防备的,这是猎人所教授给他的知识。少年总算是动真格地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撞在了那人的下腹处,随后又是没有收敛任何力道的一脚,把他撂翻在地。方才还拥有着的歉意被怒气焚尽,作为补偿的退让就也没有任何必要了——少年现在唯一想要得到的,也只有对于自己“还是个普通人”的认可,就算这是靠暴力得来的违心话,就算这时的自己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人类。
他手腕发力,在站起身之余将禁锢着双手的绳子轻松解开,不忘伸出舌尖轻舔痛得发麻的皮肤,走向前去以毫无波动的目光侧眼看着被击倒的人。一个冷笑生在他的嘴边:“怎么样,我身上是不是有很令人作呕的味道?”说罢便装模作样地舔着手腕内侧,等待答案一样的,他没有挪开打量着对方的视线。
可那家伙怎么可能给他答案?
少年回想起猎人在梦中所说的,一时间无法分清幻想与现实。他自嘲连那个人也和他们是一方的,这究竟是自残还是真正存在的伤害?他想要他,至少是一个人也好,替自己打消这样的念头,他本想要平常的活着,却又不明不白地被剥夺了一切,他想要把什么从它们远去的方向抢回来,但相隔的还是太遥远太遥远了。那孩子将脚边的瓦砾踢开,拎起捂住腹部,死死瞪着自己的人。
“你回答我,是不是啊?”
少年愈发激动,自咽喉深处发出隐约的吼声,又有什么能够比喻他眼里所毕露的呢——那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能够表现出的杀意,仿佛不费丝毫力气就能将眼中的猎物绞杀,但此刻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之中堆积的所有,都朦胧上些微的动摇。
“是不是啊?”
“很恶心吧,那种味道,我也这么想啊——”
……难道带着这种味道,就没有资格看到春天了吗?难道被所有人恐惧,就没有办法成为人类了吗?
他喘着粗气质问被拉扯着的家伙,连起初的冷静也消磨掉了,只剩下一副癫狂的样子。
“……告诉我啊?”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怪物?”
他,就,是,怪,物。
……那也是梦中的场景吗?少年发现有一只尚不能飞行的幼鸟在悬崖的边缘徘徊,就好像在独木桥上前行那般,却又踉跄地维系着这个世界,它没有着急于坠落,即便有何物呼唤着它向死亡的那一边倒去。
他在一瞬间知晓没人能救得了自己,雏鸟在那刀刃般的路线上走得太过遥远,阴影一开始便掩盖了它归家的道路。少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么,你们又是什么?”那个笑容憔悴得过分,但绝对没有人会选择伸手去捞他,因为将手伸进那一潭死水中,除了无尽的冰凉便一无所获。 雏鸟的前方仅剩下深渊,它无法停下脚步,或许前行本就不是它的意愿——被无形的某物推挤着,不得不过早与这世界上的一切道别。它毫不挣扎,平静地迎接孤独的坠落。
这是他的葬礼,又是一类不属于这个,“本可以是人”的孩子的东西的新生。
它们夺走了某个人生存的权利,将他埋葬在不存在棺木的泥土之中。 无知的幼鸟或许真的清楚接受一切的代价,他没有挣扎。 他想到捕虫网,无数的昆虫曾在那之中挣扎,当最后一只蝴蝶将不堪重负的线网挣破的时候,更多的阳光从那里纷繁泻下。 雏鸟迈出了最后的一步,他的身体骤然一轻,随后直直地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坠落。 他的双手已经无法拦住幼鸟或是蝴蝶,唯能奢望在那深渊之下偶尔会有阳光跌落,不至于让那个无法回头的孩子因过度的黑暗失明。 最后的几秒里,在夜莺鸣叫了第十八声的那个瞬间,那平静的疯子抬起头,拥抱冬日过度饱和的阳光,好像身体也随着过往云烟般分崩离析。
他就是怪物。
……
意识恢复的时候,少年的齿间只能够尝到发腥的铁锈味。
他不曾见证疯子间的舞蹈,但这废墟上的废墟还是能够看清楚的——起先也只有着一丝亮度的天空阴沉了下来,脏灰与尘土已经沾满了两人衣摆,厮打的痕迹也随处可见。他发现自己将那个人摁在房屋的残骸中,抓住他的肩膀,将稍长的犬齿深深嵌入他的皮肤。咬痕处并没有太多血,但却被留下了几个难看的窟窿,或许就是他将血液舔净,那种自己深深恐惧着的味道使他惊醒过来。
那种使人发毛的腥甜,求生者的味觉中最平淡的味道。那是血,死物的也好,自己的也好,只要能勉强存活,没有人会厌弃它们——但他是不一样的。
他怨恨这种味道,但又因某类条件反射,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他松开了手。
他感到作呕。这使他回想起某些来自于无数次季节反覆前的琐碎,像是野兽一样觅食与生存,那不是他想要得到的,这使他被人类的世界隔离。他希望能永远摆脱这种烙痕,但它又是已经发生的,没有办法抹去的。他擦拭嘴部的血迹,想要销毁能够指认自己身为兽类的证据,但他清晰地明白着这只不过是徒劳,已经什么都没法挽回了。
少年惊慌失措地撑起身子,察觉到那个人在笑。
“抱歉,我……”
“——”
“……哈…哈哈…”
…那不是什么和善的笑容,也说不上完全的癫狂。那个人在他啃咬他时没有挣扎,反倒是以这种方式予以自己回击。那是说不清痛苦还是愤怒的表情,好像还暴露出某个最为柔软的部分,但那定是几近崩溃的且脆弱着的事物。少年不怎么能够理解人类的情感,但不知为何会感知到疼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为此发颤,为什么这模样如此熟悉。
起先是低语般的,又渐渐变得急促,结局也是意料之内的,不止的狂笑声。少年在那之中捕捉到了一丝悲凉,受惊似的后退几步。那人也站立起来,眼神空洞地望向被云层掩饰的穹顶,他极痛苦地抱着头部,撕扯自己的发丝,尖锐而又凄惨地大笑着。
少年闭上眼,又挣开。
这一次全部属于现实的光景在他醒着的时候消失,可那不比想象中的更糟糕——几乎可以说是悲哀,少年就这样孑然一身地,做着清明梦。
唯有那笑声仍然在耳边回荡着,少年强忍住崩坏的欲望,向前望去。
那是一条溪流,与记忆中看到自己模样的那条是一样的,但它似乎少了些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在水中看见自己。
没错,少年始终看不到那久日不见的倒影,连那曾属于谁也快要一同忘却——他祈盼这不过是沾染了过多血污的噩梦,痴妄着能像那些记忆深处的清晨般平静地醒来。但一旦挣脱现仅存的一切,他却将再度无比渴求那起即便是容貌也遗失的脸。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什么也没有留下,膝盖毫无征兆地与地面碰撞,全部的重量所换来的痛楚是关节难以承受的,他就这样跪在地上,顾不上惊叹幻觉已经过去,眼中便被某种温热的事物完全占据。
悔恨,歉意与自责。他没有分毫的勇气能再次抬起头,面对这个神志不清的人。而他自己或许比那个疯子更加丑陋,只是现在更低下罢了。
少年跪在废墟之中,那个大笑的疯子脚边,周遭仅有那发狂的笑声作为陪伴。他迟钝地用双手接住不断掉落的泪珠,他捂住脸,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到后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
只剩下他一人跪坐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哭音。
——没错,他是怪物。
以伤害人类为乐的怪物。
二
少年明白自己有什么是错误的。
好不容易从白日梦中脱身,那近在咫尺的疯笑便缠上身来,与耳鸣协奏成曲——少年发现自己正抖个不停,那是身处于某种无助感中的反应,好在被接在在手心的泪水尚且还有些温度,他还没有变为一具全身僵硬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那笑声终于迎来了停息。但在那段跪在地上的时间内他没有停止思考,从该怎样补偿那个人,到今后该怎样走下去,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又在一瞬之间化作泡影。少年的脸上还残存着泪痕,他沉默着抬起自己的左手,没有摆出表情,木讷地给了脑袋一拳。显而易见他并没有用上太多力度,包括拳头在内的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可他的双眼中为何读不出任何色彩呢。
…难道这真的是没法避免的吗?
在他救下他的那一刻就产生了一种感觉,他觉得这个人和自己会过不去。说不清是哪一方面的,但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自己会和那家伙纠缠到底,像是注定一样,少年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悲,在呆愣之时,他翻阅着那些对他来说称得上是累赘的过去,妄图从那之中寻找到什么有用的,但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不自觉地,他想起他们初遇的时候。
……这样的场景以前见过么?
到达山顶的少年费解地眨了眨眼,辨别着自己所看到的前方景色。
如果他的认知没有错误的话,那是一座城镇,又或者说它曾经是。少年对人类聚落的模样不算太了解,但凭借着那些残渣还是能勉强判断出的。它就坐落在山脚下,与自己相隔的不算太远,少年选择前去查看一番,若是能找到可供使用的资源便是最好的了。
已是傍晚,天色也稍微沉下去,少年在淡淡的夜色中找出一条相对好走的道路,灵敏地避开早就离析的山体,在完全步入夜晚时来到了最低处。
借着比常人强许多的夜视力,少年看见有什么东西。
起先他以为这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动响,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样的预测。
少年努力地辨认着,伸出手指比划记下,最后咬着食指低头看了看自己。
…那是人类吗?
在得出这样结果的同时,那个人栽倒下去。
少年突兀地想起那个被深入骨髓的寒冷包围的深夜。
他此生只投河过一次,且在往后的日子发誓不会再往还没有解冻完全的河水里跳,他不喜欢被被淹没的实感,只不过那天也确实没有死成就是了。
他很少觉得冷,也唯有那次他是真真正正地尝到了寒天的滋味,那时他全身的关节都无止境地钝痛着——那样的苦难使他窒息。那是他头一次,也是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有了求救的念头,但当他想要张口呼喊什么的之时才迟钝地发现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少年瘦弱的胸腔前所未有地胀痛起来,冰凉的水顺着他的食管灌入胃部,无法形容的恶心感最终只能化为数串微小的气泡。艰难地睁开眼,他看到大片存在于上方的光晕,那柔和却又耀眼方蓝色啊,是远在水面之上的月光吗——它们向少年展开触不可及的双臂,那是某种荒唐而又可悲的错觉,他突然觉得那光芒存在的地方似乎要温暖些许,四肢却又灌铅般动弹不得,那些明亮着的事物逐渐变得遥远,无垠的黑暗将他揽入怀中。
后来有谁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某种力作用于自己的心脏。少年当时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又似乎隐隐地明白了些许,他的心跳平稳下来,冻僵的指尖第一次感受到了暖意。
意识被拉回这具身体的时候,少年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个人。
那个将自己从河底捞上来的人,那个救了自己的人,那个曾被自己当做父亲的猎人。
——那才是自己认识的猎人啊。
他的脸上明显是过度的疲惫,但却并没有说出什么,那熟悉的手将自己的双眼抚闭。
他其实不太会救人。
猎人曾经也并非没有教过自己该怎么做,但那个少年显然更擅长做为狩猎的那一部分,不知为何他总是将这一观念可笑地曲解为“自己更适合去到杀人的一方”,这究竟是因为他的双手太过于笨拙了,还是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是不被允许救赎他人的呢,他从未成功的救过谁,甚至直到今天也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少年从来没有有谁会成为被自己所救的,但这一切都在他遇到这段流浪的途中见到的第一个人后被打碎了。他捧住对方的脸,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的鼻息。万幸的是那个人还勉强地活着,哪怕他的心跳已经极其微弱,但那是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得到的,少年过去从未留心听过的,生命的声音。
——但是就这样下去的话绝对会死掉的。
少年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他见过许多许多不见血的死亡,但从未有一次比这次要更加沉痛,怎么会这样呢——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所谓的生死做出任何干扰,但这一次,他却出奇地想让眼前的这个人活下去。他想要让他醒过来,想让他不被与当初围剿自己的阴霾所困,他想要学着父亲的模样,赋予这个人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他忘记了考虑自己是否有资格在这里去向谁乞求一条活路,忘记了思索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拍打着那个人的脸颊,直至那声呼唤脱口而出时他才发现,他的语调就好像那句没能出口的求救,那样无法比拟的情愫渗透在每个字中。
“喂,醒醒!”
…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人类死去吗?他们太脆弱了,或许又在他看不见的何处强大着——这是作为兽类的少年不能够理解的事情。亦或者说那是出于一种极其敏锐的直觉,他觉得这个人或许能在将来带来某些无法预料的惊喜,他从未想过这种野兽的直觉能够解读人心,大概是命中注定的,他无法接受这个面容憔悴的人死掉的将来。
…就像是,面对着多年未见的熟人那样。
他决定做些什么,就当是对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的回报与赎罪。
少年努力回忆着当初那个人照顾自己的样子,他是记得的,哪怕那时的自己意识模糊,但不知为何那样的场景会在这时随着记忆重现在脑海之中——他按压着对方的胸口,用不同于猎杀时的鲁莽力量重复着动作,又向着他的口中送入新鲜的空气——少年猛然发觉这样的行为与那天见到的十分相似,那对夫妻的……这难道是某种祈祷的方式吗?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对谁祈祷,在这小小的一隅,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够听到虚弱的呼吸声音。
……拜托了一次也好,至少回答一声罢!
他从来没有乞求过什么,但这一次全然不同,不知是什么样的意志令他如此虔诚地跪在那个濒死的孩子的身旁,他将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情感含在口中,无声地唤着那个人,期盼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少年,将要离去的人睫毛的触感也能够那么温柔。少年的发丝垂在对方的脸上,这样的距离是能够感知到的——每当他靠近他的时候,眼睑总是能被那柔软的事物所簇拥。少年闭上眼,继续着动作。他在中途拨开他的刘海——像是某个人对自己做过的那样——用额头对上那个人同样的部位,试图寻获哪怕仅有一点的温度,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就像那些曾死在他的枪下的生物那样……
求求你睁开眼罢。
哪怕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哪怕从最开始自己就不可能——
少年在这该死的时刻意识到当时的猎人与现在的自己似乎并无大差。将没有来头的期望寄托在一个与自己本应无缘的人身上,夸张地渴盼着他能够拥有不知色彩的未来。
他想他永远也无法解读这样复杂的心情,以至于都难以相信那是源自于自己心底的,这样剧烈地运用过那种柔和的情感是前所未有的,却又没有阻止这种看似滑稽的行为地继续着。
动作的反复,伴随着每一次渐强的心跳。
“……”
少年不确定这是否也是错觉的一环,他仿佛感觉到唇部的触感有了些许回温。算得上是奇妙吧,时隔多年他再次感受到了与那天的光同样的温暖,即便这种虚渺的希望太难以分辨。可这一次他却预感自己成功了,他感觉那个本将要死去的人已经脱离了那条活着便不可逾越的,名为生死的界限。
终于的,面色苍白的少年在他久久努力下咳出了短促的一个音节,在那一瞬间救人者瘫软下去,轻伏在那个人的胸膛处,他勾勒出它因吐息而起伏的幅度,倾听着心脏输送血液的声音,哪怕他还没有苏醒,他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头一次地感到了将即将逝去的事物夺回的喜悦。
那个人吐出一口气,若是细看的话,能够发现他的睫毛在那一瞬有所颤动,像是歌曲的第一个发音,像是世界上第一个人类所滴落的眼泪,仿佛是一切的开端那样的——少年不懂得如何求得神明的怜悯,但仅有这一次,他却久久无法平息那股牵动着心脏最深处的,毫无来头的冲动。哪怕只是一个微小到无法捕捉的动作,但那仍犹如某种将少年也拉起一把的力量,在睁眼或者说是闭上的一念之间,他们双双在那条界限上站定。在那一时刻的定格,他仅剩的所有物全数崩溃,却又在同时构建为他前所未见的景色。
可这是罪人的手,并非是什么高洁无暇的,天使的施舍,而是完全相反的,某只过度敏感的独狼几乎疯癫的行为。
但他又觉得这是自己的胜利。他从没有获悉过这样的成就感,那并非因为狩猎,而是来自于拯救。
他那本应是用来夺走性命的手做出的第一件超出自己预想的事情便是救人。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或许答案会在不知道在何处的某天揭晓,但绝不是今日。当今他应该做的也只有将这个被自己拉过一把的人带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少年将二人身上的灰尘拍落,起身花费了些力气将那孩子搀起。他扶住他的身子,抓住那只左手臂,动作生疏地迈开了第一步。被风刺激到的皮肤稍稍有些发疼,却一时什么也不需要在意,只要能去到那个自己能够看到的目的地,便是完全的胜利了。一面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他走向并不遥远的前方,迎面而来的可能是本应存在的死亡,也可能是希望与未来。
计字6356
第一部分,我发誓我再赶死线我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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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箫在追逐影子。
白色、红色和灰色的影子在他不远处踽踽,朝着隐隐约约的光芒行走。它们如同凭空悬挂的衣物那样空荡荡地,像逐火的飞蛾那样朝着光芒飘荡。
影子们走得飞快,他触不到它们,只有红色的影子像快要窒息的火焰,在影子们的最后徘徊。
他与那影子同样感到虚幻的窒息,模模糊糊地伸出手去,想要与影子的手交握,却在触及它的前一秒缩回了手。
他感到恐惧,那种恐惧从少年的内部啃噬他的身体,使他无法呼吸。
影子蓦地燃烧起来,烧遍他的世界,他看到白色的少女在火焰中流泪,泪水中写的全都是绝望。
那之后影子消失,光芒也消失了,只留他一人站在无边的黑暗里。
景箫没想过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他最后的记忆停在从嶙峋的山石上失足滚落的瞬间,那时候饥饿和伤口夺去了他全部的力气,少年甚至已经举不起自己的刀,只能勉强背着它蹒跚前行,之后一颗小小的碎石便打破了他苦苦支撑的平衡。
那之后呢?那之后怎么样了?
他记得血与火,记得撕扯胸腔的哭泣,记得灰色的天和黑色的黎明,记得鲜红的影子。
其余的仿佛被罩进雾霭,难寻踪影。
胸口的痛感渐渐清晰起来,少年无法抑制地开始咳嗽,直到淡淡的腥味开始在他口腔里弥漫,他本能地侧过头去,黑色的液体星星点点被他咳在他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
浅色的人影在他眼前渐渐清晰,那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醒了吗?”
少年张嘴,感到嘴角的血痂被扯破,丝丝缕缕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额头。
“……为什么要救我。”
他听到自己嘶哑到奇怪的声音,那声音里甚至带着些许如同砂石摩擦的杂音,他用自己不太擅长思考的大脑想了想这个问题,这声音的成因,大概只是很简单的因为缺水。
“……顺手,吧。谁知道呢。”
说话的人转过身去,在他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里端来缺了口的杯子,橙色的火照亮他的脸。景箫目测他与自己大概不差几岁,而脸上看起来的模样却差得远——他看起来与其说是少年,不如说是个大男孩,白净的脸就像是哪里来的瓷娃娃那样,一点伤害就会把他击碎。
是哪里大难不死的少爷吧?会这样救起一个濒死的人的家伙。
既然活了下来,就说明这条命那些神还不稀罕,自己就得继续保管着。少年用最后那点力气将自己支撑起来,接过那个杯子,将那里面带着些许异味的水灌进喉咙。
“不管怎么样,谢谢。”他重新躺倒回去,那点好容易积蓄起来的力气似乎已经被他用光了。
“要吃东西么?”年轻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发黑的长条状物品,景箫用他简单得可怜的常识判断,那是熏过的肉干——熏得还不怎么到位。
不过在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挑的,不如说他平时也没怎么挑过嘴。
他不太客气地接过肉干,毕竟这个人已经救了他一命,再怎么样也只是在这笔人情上再添一笔欠账罢了。
“……谢了。”
把食物放在鼻子下面时,少年还是觉得不道谢的话心里过不去,嗫嚅着说了两个字。
景箫不知道这个不知名的大男孩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也不在乎他是否听到了,这两个字与其说是感谢那少年的救命之恩,不如说是让他自己不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景箫后来才知道,男孩给他的那些食物和水是他最后的口粮了。对于一个人把最后的食物让给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行为,他一直不太能够理解,一直到很久之后,景箫还是会用这件事情去揶揄他,而换回的只是淡淡的笑容。
而那都是重重叠叠的山峦另一边的事情了。
吃过东西之后睡意再次侵袭上来,他也没去拒绝那股疲劳,顺着便睡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昨天的大男孩靠在墙角睡得正香,房间里只有他小猫般均匀的微微呼吸声。景箫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终于有了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挪开被当做门的木板便走了出去。室外透着寒气的空气太过陌生,那股气息带着些许侵略的意味涌入他的肺,无措的少年被外面的阳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
『早上好。』
景箫在刺痛他眼睛的炫光中隐隐约约听到女孩温柔的声音。
他用手挡住阳光回头去看,对上一双半深半浅的湛蓝眸子,一半像秋季的晴天,另一半像山中的冻泉。他昨天没注意到这个男孩长着一双这么特殊的眼睛,那股没来由的熟悉感让他忍不住微微地愣了一下。
“你醒了?”男孩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的冷,将景箫从那一瞬的恍惚中激了回去。
“嗯。”云层遮住了太阳,少年将目光从那双眼睛上挪开,“该醒了,躺多了我不习惯。”
“食物已经没了,水也需要补充。”男孩似乎是踌躇了一下,对他摊了摊手,“你还有什么带着的口粮么?……虽然看起来也不像有。”
“没有。”景箫靠在墙上摇头,“我除了武器和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想也是。”男孩眯着眼睛看天空,“时间还早,不如去找找有什么吃的喝的,不然你就又要饿死在这里了。”
景箫偏了偏头,心想这家伙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幢镇里少见的石质房屋时,云层已经彻底遮盖了太阳,早上还能看到蓝天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苍白。这里原来应该是个颇热闹的酒馆,只是现在已经成了一片混杂着石块与木棍的废墟。落在地上碎成几块的招牌上还能看出一个巨大酒杯的轮廓,抹去灰尘之后还有几个景箫不认得的字。
在他印象里,酒馆与热闹、混乱和男人的口哨永远分不开,总是有戴着金色脚链的舞女在空地当中旋转跳跃,看不到的铃铛与扔在盘子里的铜板碰撞出细碎却悦耳的声响,诗人们会在一曲终了时露出满足的笑。
而显然这些东西与这座废墟已经无缘了,现在它最大的用处是给幸存者们留下一些没被带走的食物和饮料。
“这里留下的东西应该还不少,进去收拾收拾吧。”
男孩在景箫开口之前走进了废墟,少年看着那个算是修长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牙根痒痒。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女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温润悦耳,如同早春里知更鸟的啭鸣。
他突然被人命令般地弯下腰搬开一块石头,那下面压着一只发黑的小手,似乎是个已经死了不短时间的小孩儿。尸体的气味已经没有多么浓烈,只是死亡的味道始终还是在那里氤氲着的。他将断了的木质横梁挪开,露出尸体的手臂和头颅——那颗脑袋被砸扁了,周围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景箫不想去挪动这具尸体,可脑子里的声音却不肯停止,他只好继续搬着那童尸上的石块与木头,似乎在完成什么任务。
“你在做什么?”
少年一激灵,扭头看见男孩从酒馆还留着的半个门里往外探头,蓝眼睛里似乎有那么些疑惑。
“没做什么。”
景箫顿了一下,让那横梁滚了回去,重将那具尸体埋住了。
『不要,不要,停下。』
他隐隐约约听到这样的声音,像是女孩的幽灵在他脑海深处哭泣。
他踏入没有天花板的房间里的时候,男孩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可以走的道路。那具看起来有些清癯的身体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他早该想到的,那些真正的弱不禁风的人早就已经死在了路上,根本就到不了这个地方。他弯下腰去搬动桌椅的残骸,将沾了污渍的杯盘碎片随脚踢开。
“你一个人来的?”男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算是一个人吧。”景箫闷闷地回答,他正鼓足了力气将一大块不知是来自房顶还是来自山峰的石头抬起来,“你呢?”
“我是一个人来的。一直都是一个人。”男孩仍然低着头,不知是不是景箫的错觉,他很少抬头看人,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其实挺好看的,少年心想。
两人继续安静地清理废墟,时不时从坍塌的储藏间里掏出一袋面包或是一串香肠。阴云在他们头上悄悄地游走,景箫一边与男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与脑中那个知更鸟般的声音做着斗争。
“也就是说,你在之前是和别人同行的?”
男孩的声音冷而清明,不知为何景箫总是能从那里面听出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少年听到这种声音便升起无名火来,却又知道没有任何发作的理由,忍不住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脑海深处的知更鸟那里。
『别忘了呀,别忘了呀……』
知更鸟悲鸣着,景箫皱起眉头,红色的影子在他眼前飘过,他忍不住抬头去追逐影子,却看到影子遮住了蓝色的眼睛,一双暗红色的、野兽一般的眸子冷冷地直视着他。
“到最后不还是被抛弃了。”
影子长着和少年一样的脸,一样如同污血的眼睛,说话的声音清冷发硬。
“到最后他们还是被你抛弃了。”
『我就在这里,别忘了我呀。』
知更鸟在他脑中柔和地鸣啭。
……不,我没有抛弃他们。先被他们抛弃人是我。
少年想要这样说,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你抛弃了他们。”和少年分毫不差的红色影子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他的鼻尖。
“你杀了他们——你这个疯子,你这头穿着衣服的野兽。”
——杀了他们的人明明就是你。
少年的头剧烈地痛起来。
“你抛弃了他们。”红色的影子重复,用众人皆醉的声音重复。
那股无名火忽然冲破了少年的胸膛,景箫霍地站起身来,带着将那影子撕碎的气势向它走去。
“对啊,就是抛弃了。”
抛弃了又如何?被抛弃又如何?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吗?
“我把他们抛弃了——我是个疯子,把自己的同伴全都抛弃了。”
少年伸手掐住影子的脖子,影子抬起手试图抓住他的胳膊,被他一拳击打在腹部,失去了力气。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因为我把他们抛弃了。”
他看进那双鲜红的眸子,那里面冷得没有一丝情感,却烧得他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起来。
他一拳打在那张脸上。
景箫没和任何人说过,他无比讨厌自己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和他白色的头发一样,似乎都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在他最初的记忆里,他和他家乡的大部分人一样,拥有浅琥珀色的漂亮虹膜,而他被带离那里之后,某一天对着水发愣的少年诧异地发现,他在倒影中看到的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干净的琥珀色,而是是污血一般的红色,是肮脏而凶恶的、野兽一般的红色。
从那时候开始,红色的眼睛就仿佛刀子扎进他的大脑,每一次他犯起头痛症,那双眼睛都会在他脑海深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野兽冷冷地看着无处可逃的猎物。
他讨厌自己的眼睛,被那双眼睛看过的东西似乎结局都只有毁灭,路边的野花必然被碾碎在车轮下,篝火必然被他人的血扑灭,生命必然被夺走,甚至一个家庭最终都会分崩离析。
那是不祥的报死鸟的眼睛,它们只会带来不幸与毁灭。
他是最不应存在的人,是理应被抛弃的人。
现在红色的影子就用那样的眼睛看着他,纵使他掐住了它的脖子,用拳头殴打了它的脸,那双眼睛仍然是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我就是抛弃了他们啊!”少年用撕裂喉咙的声音嘶喊起来。
“就像这样——”
他再次殴打影子的脸。
“——就像这样!”
他的泪水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被少年的大脑忽略了。
“他们就这样——”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又仿佛是被那双眼睛将目光钉在那里一般,殴打着他能打到的地方,拳头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在那具身体上。
——就仿佛在殴打着另一个自己。
“——他们就这样——死了!全死了!”
影子蠕动起来,仿佛要反抗他的殴打,他喘着粗气从腰间的包里摸出绳子——绳子不够长,然而景箫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将影子踩在地上,草草地将它的手腕捆住,就像捆绑一只没死透的猎物。
“他们死掉了,因为他们太弱了……我能活下来,因为我……”
他腿软了一下,结结实实地坐在影子身上,甚至听到了它如同呕吐的呜咽声。
“……所以你又是为什么活下来的啊,抛弃了他们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活下来啊,你这个杀人的疯子……”
少年用同样如同咳呕的声音对着影子咆哮。
“……你这个穿衣服的畜生!”
他重又落下了拳头,用尽浑身力气。
“……你这个,你这个带来不幸的怪物……”
景箫的声音已经哑了,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你去死吧!你是个只会带来不幸、只会带来毁灭的怪物啊!”
影子静了那么几秒钟,少年只能听到自己脱力的喘息。他如同武术老师的慢动作那样将手指在影子纤细的脖颈上捏合,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他已经没了任何力气,甚至连抑制住那动脉跳动的能力都没有。
那双星子一样冰冷的眼睛正盯着他。
“你给我闭嘴。”
影子的眼睛在红色与蓝色之间快速地交换,少年的头痛到快要裂开,报死鸟桀桀的尖叫在他耳鼓里再次响起。
影子的嘴唇开合,他却听不到声音。
一股可以称得上是蛮横的力道从他下腹传上来,身体的痛楚竟然在一瞬间减轻了耳鸣与头痛,男孩被狂怒扭曲的脸和半深半浅的眸子在他视线中一晃而过。
只有那么一瞬。
在少年能够理解目前的情况之前,他便被另一股蛮力撂翻在地上,而他也用不着去理解情况——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反抗了,报死鸟的声音渐渐减弱,眼前的世界开始不正常地扭曲起来。
少年就那样躺在那里,脱掉了铠甲的身体比平时更加精瘦,任人宰割地露出脖颈与胸口的要害。影子扑上来,却没像他做的那样要将他掐死,它只是拽着他的衣领把少年提了起来。
“很恶心吧?”它咆哮。
“告诉我啊!”有泪水从它脸上流下来。
『你 告 诉 我 啊』
知更鸟死去了。
红色的影子随着知更鸟一同消失了,代替了污血般暗红的是深若寒潭的蓝色星子,而星子如今正经历着狂怒的风暴,它们在风暴中无助地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告诉我啊?”
男孩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颤抖着,他放开了扯住少年领口的手,一把将他搡在地上。少年的后脑再次重重磕在地上——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在庆幸这里的地面已经完全毁了,否则被撞在石质地面上的脑袋一定会被拍出脑花来。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怪物?”
景箫眼里最后的画面是男孩举起了颤抖的拳头,就像他方才对影子做的那样。
他陷入一种奇怪的、想要呕吐的欲望中。
他看到无数的人影在自己面前掠过,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识的,最后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小小的、两手空空却仍然拥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的孩子。
“被抛弃的不是你的同伴,是你啊。”
孩子抬起头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着和红色的影子一样的光。
“一开始就被抛弃的人不是他们,是你啊,乐正箫。”
不是我,我没有被抛弃,是我主动抛弃了他们。
少年睁大了眼睛想要否定,却发现仍然发不出声音,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那样。
“被抛弃的人是你这个原本就不受欢迎的家伙啊。”
“我不叫乐正箫!”少年在幻觉中对着另一个自己怒吼,“我是景箫!愿景的景,箫韶的箫!”
“别再欺骗自己了,你根本不是被谁拐走的,你是被你父亲直接卖给他们的。”
“最不该存在的人就是你——”
幻觉忽然消失了,剧烈的疼痛从他颈侧传来。
少年再次聚焦视线的时候,有软而凉的皮肤和嘴唇正贴在疼痛的源头,同样柔软的头发搔着他的下巴,这些东西让他混乱的大脑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女孩的脸去。而那双手却仿佛要将他钉在地上那样竭尽全力,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骨骼正在发出微微的爆响。
“最不该存在的人就是你。”
他耳边还响着那句话,以至于男孩触电般从景箫身上跳起来时他还像是沉湎在幻觉中那样,两眼瞪大了看着灰色的天空。
——也许是又要下雪了,他想。
“被抛弃的人是你啊。”
恶魔在他脑海深处耳语。
对啊,被抛弃的人就是自己。
景箫突然觉得那个拼命否定那些事情的自己蠢毙了,那些事情他分明都记得。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六岁,父亲带着自己出城去,在集市上和别人交谈,之后那人便带着自己要走。他似乎是挣扎了,要父亲带着自己回去,痛哭流涕地保证自己会乖——之后便被那个被他叫作“父亲”的男人一棍打昏,再醒来已经到了完全远离家乡的地方。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站在那里被作为货物售卖,低着头的男孩女孩被一一的挑走,却没有任何一人将目光在仰着头的他身上多放一秒。
“这孩子的眼神像是野兽一样,我们宅子里不会买这样的怪物做仆人,如果要买他我们还不如买一条好狗,来给老爷打猎用。”那个白头发的老头这样对用草绳牵着他的人说。
真正的怪物、真正的畜生明明是他自己。
他是个连狗都不如的家伙,他才是那个真的应该被抛弃的人。
景箫莫名地笑了起来,一开始是抖着肩膀的窃笑,之后笑声再也忍不住从他的喉咙里逃了出来,他看着苍白的天空用嘶哑的喉咙狂笑。
你在妄想什么啊,乐正箫?
少年这样问自己。
就连命运都已经把你抛弃了——你这条烂命连十二神都不屑一顾,因为你甚至不是他们任何一人的信徒,他们亦不曾垂怜于你这个可怜又可悲的灵魂。而你又因为可笑的理由去试图毁掉那个原本不应与你产生交集的人。
太可笑了。
景箫,乐正箫,或者只是个可怜可笑的疯子,少年站在废墟上大笑,笑到支撑他身体的膝盖失去力气,笑到他连坐都再坐不住,他便躺在瓦砾上用嘶哑的喉咙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恶性循环——他渴望与他人产生交集,他渴望被人所接纳,而他带来的总是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绝望到可笑的循环。
字数:8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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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城市。
他看见熙攘的、喧嚣的,生机勃勃的城市,每一栋建筑都是完好无损的。他听见带着各种各样口音的叫卖声,看见各种各样的衣袂与裙角,看见一些穿着华丽的人类对着他品头论足,各种脂粉与发油的香气林林总总地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几乎叫他窒息的难闻气味。
这是梦境。他很快确信,因为这显然是那场灾难发生之前的事情了。他所嗅到的空气洁净而湿润,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他能见到的人们全都显得容光焕发,衣着也是端整且价值不菲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安静地蹲坐着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出于身高和姿态的原因仰视着那些打量着他的人。
这可能是从前发生在他身上过的事情。他这么想,因为他仍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不是起身来四处探索的原因只在于,他完全动不了。所以他推论,或许他正带着清醒的意识在梦境中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而在这件事发生的那时,他没有动,因此他现在也没法动。
虽说不能随心所欲地移动这一点有点恼人,但这依然是个很新鲜的经历。海豹妖精饶有兴趣地就着现在这个固定的视角与另一边的那些人类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那些人类在打量着他,还是他在打量着那些人类。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因此也无从得知当时他蹲踞在这个感觉上很狭小的空间里与另一群人对视到底是在做什么,更无从追溯当时他自己的心情,不过这并无碍于见到新鲜事物的海豹妖精正熊熊燃烧着的强烈好奇心。他饶有兴致地就着这个低矮的视角研究面前一位女士手中羽扇下垂着的扇坠,他认为那可能是某种珍贵的玳瑁制品,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能够卖出相当高昂的价格。
不久之后,他对玳瑁扇坠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研究另一位先生的袖扣:作为基底的黄金上镶嵌着大颗的祖母绿,原型打磨的宝石在温暖的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正当他眯着眼睛尝试仔细看看那金灿灿的基座上有着怎样的雕花时,突然之间,几声连续不断的、金铁交击产生的巨大轰鸣声就在他头顶上隆隆作响。
突兀而惊人的巨响令暂时沉浸于安逸而专注地研究着什么的海豹妖精几乎从地上跳起来——没真的跳起来的原因,只不过是现在他的意识所在的这具并不受控制的身体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蹲坐在地上的那个躯壳好像已经习惯于不时被这种恼人的声音烦扰了,他甚至没怎么移动,只娴熟地从身后摸出一条斗篷,随随便便地裹在自己的身上。
视角在改变,他原本位置就不高的双眼在本人没有动作的情况下继续下降,这令他意识到自己披上的并不是什么斗篷,而是自己的海豹皮。站在他面前的那些人发出了表示欣喜与赞叹的惊呼,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带着笑容交头接耳。他变成一只海豹,平趴在地上,但仍旧是一动不动的,只是在视角变动的过程中,他瞥见了眼前一掠而过的某种铁质的细长柱体。
那些衣冠端整的绅士与淑女们谈笑着再次看向他的方向,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中比原先多了一些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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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陡然间明白了那个不能动的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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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怒着从梦境中醒来。
这暴怒是有缘由的。任谁在沉睡中被人倒提着双脚拎在空中叫醒时,脾气都不会很好的——甚至,那个将他拎起来的家伙还抖了一抖。在入睡之前被他尽量裹在身上御寒的斗篷完全地倒吊了下来,还没落地,只归功于他在睡前懒得解开领口的细带。他的视线完全被那块灰白色的布料挡住,令他看不见始作俑者的影子,但海豹妖精脚踝上粗糙得仿佛木板的触感以及那种难以言说的气味就已经把那位倒提着他的混蛋的身份出卖得一干二净了。
“杀千刀的文丘里!”他在自己的斗篷中挣扎着大喊,那一块布被他舞动着的手臂推得起伏不定,像极了孩童扮演的一个滑稽幽灵,常出现在故事里的那种,“你这愚蠢的兽人!快把我放下来!”
然而很明显的,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并没有接收到来源于受害者的哪怕一丁点不满或者愤怒。文丘里没有丝毫悔过之意,连态度也非常平静,就好像刚刚被他倒提起来抖了抖的不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智慧生物(甚至还显然比他更聪明),而是一只等着被割喉放血褪毛下锅的什么可食用的动物。
“是你说让我在篝火熄灭时叫醒你的,现在你醒了。”兽人平静地申辩,并且听取了海豹妖精“把我放下来”的要求——不,从结果上来说,可能是这样的,但从实际操作上来讲,文丘里只是松开了自己钳着浪歌脚踝的双手,随他从一米多高的半空中头朝下自由落体,最后落地而已。
拜海豹妖精与身高相匹配的轻盈体重和巡林客利落的身手所赐,这一下倒没让浪歌在身体上被摔出什么事——情绪上,则不可避免地让他很想与始作俑者以自己腰间成对的大匕首来进行一番深入的交流,最好能深入到心口的皮肤三寸之下,腥臭温热的血液汩汩地流出来那种。
当然,最后浪歌没这么做。在现下这种食水与人手都紧缺的情况里,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就与姑且算是同伴的人产生流血冲突是非常不明智的事情,所以愤怒的海豹妖精只不过是在落地之后忿忿地爬起来,上前一步狠狠地踹上兽人有着犀牛一般坚韧表皮保护着的胫骨而已。
“当心点,小崽子。”虽然没感到太明显的疼痛,但认为自己在力量上的权威被挑战了的文丘里依然呲着牙威胁道,“小心我把你抓住了下锅。”
浪歌对此嗤之以鼻:“请先找到一个锅,然后学会自己生火。”他嘲讽道,“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受到这样的威胁——没人会想把又老又柴又有怪味的兽人下锅煮了吃的。”
兽人有点分不清对方的后一句话到底是在讥讽还是在陈述事实,因此拿不准要不要为这句话而生气。在他犹豫的这个空档里,海豹妖精已经整理好了原本就没有离身的所有装备,扔下武僧一个待在原地,从这个用来临时遮风挡雨(然而看看墙上的缝隙吧,那么大一条,根本遮不住什么风)的破败房舍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文丘里咕哝了几句,在意识到浪歌的确不会回来再重新帮他点起篝火之后,只好蹲下身去,在黎明之前料峭的寒风里拨了拨熄灭的柴堆,希望从那堆仅有点点火星亮着的灰烬里多少再汲取一些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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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城镇的废墟,尚未被损毁的标牌上写着小镇的名字。在同样聚集到此处,并决定将这片废墟当做临时据点的另一些人的指引下,他去看过那块标牌,但并不认识上面的字。他听他们中的精灵少女战士莓雅莉指出,那块牌匾上的通用语单词读作“未来镇”。当时他“哦”了一声,不过其实没当回事。知道这片废墟原本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呢?这既不能当水喝,又不能当饭吃。
没错,食物与水仍旧是困扰着他们的一大难题——不如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肯定会被这个问题难住。
这片废墟里聚集了十一个人,这可能是这片地区附近仅剩下的活人了。他们聚集在一起、简略地相互认识过之后,便尽可能地勘察了整个地区,并且绝望地发现,这片被毁坏的城镇之中能被他们即刻取用的物资只有很少的一点。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话,恐怕过不了几天,幸运的家伙就能看见艾瑞克漂亮的翅膀从天幕上划过去了——至于不幸的那些人,在永远地阖上双眼之后,曾经属于他们的那具空空如也的躯壳或许还能从葬身之地里爬起来呢。
谁会想要那样的结局呢?没有人。至少,不是聚集在这镇子里的十一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们聚在一起,凭借很少的一点物资意象性地度过了一个惨淡的新年,然后很快,就谈到了对接下来的规划上。有人发现了城镇中原本的酒馆的残骸,若是将那片废墟清理干净,或许能得到一些尚还干净的食物与水。在这个环境之下,那是个非常振奋人心的消息,浪歌本想参与到这项在当前情况下可称之为旱涝保收的活动中去,但看着那些塌下来、却依旧比他还要高的砖块与瓦砾,他不得不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这并不是唯一一种能使他们获得食物的方法。城镇的南边是被毁坏的农田,除了烧光的秸秆和失去生机的种子之外,那里显然不会有更多的东西了,不过或许在他们站稳脚跟的遥远将来中,这块地方还能得到其他的利用。城镇的北侧是一片尚还完好的山林,这很不错,因为一个合格的巡林客是绝不会在一片森林里被饿死的,而他们不仅仅有巡林客(只是记不得自己的前尘往事而已,技能与功夫全都没落下),还有通晓自然与植物特性的德鲁伊。他们当然可以去看看那片林子里是不是还活动着什么可以吃的动物,抓一些,至少捱过最初的什么都没有的这几天。
他们中的另一些人认为他们并不需要用如此费力(或者用那种藏在表面的字义底下的未竟之言,野蛮)的方式来获取他们所必须的食物。他们声称优泽会垂怜他们这些不幸的可怜人,大地会宽容地馈赠他们一切所需的东西。海豹妖精对有关神祗馈赠的那一部分持保留态度:地母神优泽的确宽容地准许他们取用他们能够从这地上取用的一切,但同时也宽容地准许着其他能够取用他们性命的那些掠食者在自己想的时候取用他们的血肉——在这位绝对中立的神祗眼中,他们都是祂的孩子:不论是一个人,一头熊,一只兔子,乃至一根杂草,其生命的重量在神祗的眼中都是等价的。要巡林客说,这位与世界同寿的女神与其说是宽和,不如说是万事不理。祂会温柔地注视着一切,但绝不会偏袒垂怜任何事物。
但他并没有出言妨碍一个将达成目标的手法确定为“采集”的队伍在幸存者之中成型。虽然日历才堪堪翻过新年的一页,北地的物候总是较南方更加迟钝些,瑞图宁悄然无声的脚步才刚刚逼近。干瘪的枝条上生发的芽孢尚且稚嫩,去年秋季的果实——即便有未被采食的漏网之鱼——也早已从枝头落下,在地里腐烂,化作树木的肥料了。海豹妖精依旧认为这个队伍可能无法在树林之中找到数量足够的像样的食物,但总归聊胜于无,而且树林所能提供的并不仅仅是吃的东西:他们总不能一直依靠破碎的窗棂、断裂的房梁,还有被压在石块底下的破布头来点起篝火,这意味着他们肯定需要更多燃料,初春的寒风还是颇有些料峭的。
因为种族的关系而有着矮小身材的巡林客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在那栋破房子里升起的火堆或许坚持了比他希望的更久的时间。他被叫醒(他真不愿意去回想这个过程)之后基本没怎么耽搁,可天边已经开始泛出了一点亮光——这可能意味着他有些迟到了,不过应该还是在被容许的范围之内的。毕竟你看,在这一片荒废了的残破土地之上,恐怕很难找得到什么能够用来准确计时的东西。有一个肯把你倒着提起来叫醒,不至于让你一无所觉地睡过头的兽人闹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立即,海豹妖精决定更改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万幸中的不幸。因为被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自己脑袋上的感觉唤醒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他腹诽,但紧接着,便决定将这一切暂时完全地丢开去:
“早上好啊,弗洛丝缇。”
他看见了自己预定的同行者之一,并尽可能愉快地向她打起招呼。原本眺望着刚刚从纯黑变成钴蓝色天际的幸存者被这句问好吸引了注意力,她回过头来,面上还带着一点迷茫的神色,不过紧接着就意识到与她打招呼的正是她有略些迟到的同伴之一,于是点了点头,权作回应。
“早上好啊!早上好啊!”
一只黑色的大鸟欢快地叫着,以那种会显得聒噪的沙哑音色和大分贝音量不停重复着海豹妖精的话。浪歌很有些稀奇地看着那只拍着翅膀盘旋在半空中的鹩哥儿,但它的主人只是呵斥:
“闭嘴黑德,你太吵了。”她说,接着,那只鸟果然安静下来,拍着翅膀落了地。“抱歉。”鹩哥的主人转过头来,向在场的另一个人解释,“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着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单纯地在重复自己最后听见的几个单词而已。”
可那应该是“弗洛丝缇”才对。海豹妖精在心里悄悄地说,并且暗自揣测那只黑色的大鸟是否听得出自己主人的名字。
弗洛丝缇·希巴以努是一个女性的狗妖精,虽说对妖精来讲,男女之间的差异恐怕不会比同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更大些。就与浪歌本人有着如同人类孩童一般的稚气面孔,可实际年龄却肯定远远超出他看起来的样子相同,弗洛丝缇的年龄也同样难以从有着大眼睛的可爱小脸儿上判断。她有着黑色的长发,黑色的、与犬类的形貌相近的直立尖耳,黑色的瞳孔,以及一只黑色的鹩哥。不过她穿着白色的衬衫,披着棕色的斗篷,用棕色的鸟类羽毛来妆点自己的鬓发,是以最终,她给人的印像并不是与黑色一般沉闷的。因为分属于妖精之中不同种属的关系,弗洛丝缇的体型比浪歌稍大一些,但大得也有限。他们同样站在平地上时,海豹妖精只要稍稍抬起眼睛就能够直视狗妖精的面孔——这非常好。体型较小的那个妖精这么想。最起码,他们之间的高度差并不像是他与兽人之间的那么绝望,他们在相处的时候,这些微的高度差也不会在无形之中对他的颈椎造成细水长流的压迫与损伤。
能与自己大小相近的智慧生物共同行动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这一点,在一个被迫与一个差不多快两米高的庞大兽人一同度过了几个差点要拗断自己脖子的日子的海豹妖精看来,令人愉快的地方尤其明显。他不算是了解这位在前一天才用笼统而模糊的句子自我介绍过的同伴,但没关系,他也不了解那个与他同行了几天的兽人武僧,甚至于他对自己的了解可能还没有弗洛丝缇含糊地给出的那一丁点信息多呢。前一天里,狗妖精自我介绍说,她是一名天空德鲁伊,这让浪歌在此之前无往不利的常识性记忆终于不幸在此处折戟:他不知道天空德鲁伊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从字面上进行猜测。天空德鲁伊,显然可能是德鲁伊的某个亚种:那只不过在德鲁伊前面加上了一个前缀而已,况且她也有她的动物伙伴,也和任何一个德鲁伊一样,熟悉自然的规律与森林的物候——这就很足够了。他想。对一个巡林客来讲,在共同行动这方面上,十一名幸存者之中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伙伴了。
尤其要比一个兽人武僧要好。海豹妖精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暗暗抱怨。体型庞大,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会让小动物闻风而逃的浓重气味。若要去森林中打猎的话,谁会想带着这样一个活靶子呢?
“我们还要等阿维拉吗?”在嫌弃自己之前一段时间里的同伴的同时,他向自己现在的同伴征询道。听了这话之后,狗妖精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又看了看天色,才回答:“不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浪歌点了点头。一方面,他很高兴自己与现在的这位同伴能够达成共识,因为狩猎活动开展的最佳时间点应该是黎明前黑夜与白昼交界的那一小段时间:夜行性的动物正准备归巢休息,昼行性的那些也正在醒来准备开始活动,同时天边又有足够妖精猎手们视物的微光——而现在,这段黄金时间已经快被他们错过了;而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的迟到使他们错过这一段珍贵的时间而感到了大约有一颗麦粒那么大的羞惭。不过这都不妨碍他们一同向着树林的方向前进,迅速而安静地。
“我想我们可以做几个陷阱。”在鹩哥黑色的羽翼重新升上天空时,弗洛丝缇这么建议道,“如果这能起作用,抓到些小动物,可远比我们自己动手捕猎要省力得多。”
“省力得多!省力得多!”飞在天空中的大鸟吵闹地重复。
海豹妖精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提议,但在此时,比起认同这个观点,他觉得有另一个显然更重要些的问题亟待解决:“那只鸟。”他说,“你能让它安静一会儿吗?它的嗓门实在有些太大了——我们潜在的猎物都会被它的声音吓跑的。”
有一个在知识与技能上都很相似的同伴意味着双方能够很容易地相互理解。弗洛丝缇虽然拧着眉头纠正了浪歌对于她动物伙伴使用的人称代词问题(“请别用指物代词好么?黑德不过是个有些顽皮的姑娘——有些顽皮,但是个好姑娘。”),但紧接着,她便抬起头,对鹩哥做出了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示意动作。那只大鸟盘旋着用自己的鸣声表达了一两下不满,但还是听话地离得远了些,让漆黑的羽毛融进昏暗的天色中去了。
“我让她飞远一点,看看整片地形。”天空德鲁伊这么解释道。
彼时他们已经走在了山林的边缘处。拜他们原本约定的地点已经几乎是在城镇废墟的外缘所赐,此时,天边还仅仅亮起了一线鱼肚白色,但若他们想要大张旗鼓地捕捉些什么,时间显然又不太够了。相协而行的两只妖精悄声一轮了两句,决定先趁着黄金时段的尾巴大略看查一下四周,最好能够发现几个动物巢穴。
于是他们动手,在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方简略地作出了一个记号,将这里定为再一次汇合的地点,便迅速地分开,消失在原地。虽然方向性略有不同,但归根结底都是惯于在林间活动的两只妖精行动的速度都很快,他们完成了基本的探索、回到约定的地点时,天边橙红色的朝霞还熊熊燃烧着。
不知该说令人欣慰,还是该说令人遗憾的是,这片生长在山地之上的树林算不得广阔——不论是以海豹妖精的标准来讲,还是以狗妖精的认知而论,都是如此。好消息是外行人也不会在这样小而稀疏的森林里迷路,坏消息则是,这一小片林地即便仅仅需要供应十一个人的生存所需,也显然是捉襟见肘的。
“林子实在不大。”再次见面时,弗洛丝缇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且后面的山完全坍塌了,我们这些没有翅膀的人基本不可能去那一边探索。”
黑色的鹩哥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狗妖精的身边,挺胸抬头耀武扬威地站在地面上。可能以人类的标准而言,这种鸟并不算大,但对在场的两个妖精来说,她又毋庸置疑地是一个大姑娘。海豹妖精有些警惕地盯着她一会儿,生怕她突然间大喊大叫起来,但显然,这只被主人称为“黑德”的鹩哥被训练得很好,除开用自己的尖喙梳理羽毛之外,看起来没有要做其他事情的意思。
于是海豹妖精认为自己暂时能够放心地把注意力从那只鸟身上移开,转而汇报自己的发现:“我看见鹿的脚印,但我们没做好捕捉这么大的猎物的准备。”他说,但并不气馁,“我认为这片林子里还有些鸟类在过冬,我发现了新鲜的粪便,听见了猫头鹰的叫声。这可能还意味着这片林子里还栖息着些老鼠或者兔子什么的。”
这是个合理的推断。如果找不到食物的话,那些暗夜中精明的杀手肯定早已经离开了。弗洛丝缇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我还看见雉鸡的足迹。”她补充道,“但我不觉得浪费力气去抓它们是好主意。”这时,她又用指物代词去称呼那些鸟类了,“它们警惕,灵巧,还会飞,而我们又欠缺远程攻击的手段。很难抓。况且再过不久,就是它们繁殖的季节了。母雉鸡会筑巢下蛋,那时将它们活捉来养着,这也可以成为一项稳定的食物来源。”
浪歌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养鸡这件事距离连自己的肚子都没法填饱的他们还是有些太过遥远了。他也觉得去抓那些色彩斑斓的大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主要还是因为它们实在机警、没几两肉,褪毛也麻烦;而且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原本最能为它们附加价值的那一身华丽的羽毛除了好看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了。即便他不记得自己从前的经历,会有贵妇人为漂亮的羽毛付出远远超出它们价值的金币这件事还是作为常识的一部分被他记得的——然而现在,即便有肯为了羽毛慷慨解囊的贵妇人,他得到了金币又有什么用处呢?现下里,一袋金子不会比一小块发霉的面包更珍贵些。
“我们可以去掏兔子窝。”巡林客这么提议,“我们两个,在几个洞口点上火,然后一前一后守着出口,万无一失。”
天空德鲁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这是赶尽杀绝。不论是对这片林子来说,还是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短视的决定。”
“那么在每个洞口设置几个陷阱也可以。”浪歌耸了耸肩,“我们有十一张嘴呢,就算赶尽杀绝,一个兔子家族也未必能让我们坚持得上一天。”
“有人在清理酒馆的废墟了。”弗洛丝缇反驳,“幸运的话,我们可以靠那里的物资捱过最艰难的这一段时间。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兔子又是一种生命力顽强而且善于繁殖的动物,不论怎么想,还是尽量保留这个种群的数量比较明智。”
“好吧。”浪歌表示认同了这个说法。或许他不是一个惯于从长远的角度考虑发展和存续问题的人,但凭借巡林客的知识,他还是能做到评估好坏、判断对错这样的事情的。“那么,我们先去找一两个兔子洞,做几个陷阱试试水吧。”他环顾着周围稀疏干枯的荒草地与说不上高大结实的树木,“要知道,这样的一片林子里也可能住着七八窝兔子呢。”
“我认为可以。”这是狗妖精也可以接受并且赞同的让步,于是议题的中心再一次变更:“我们还得找些用来做圈套的东西。你之前有注意到绳子或者藤蔓一类的东西吗?”
“当然。”浪歌自豪地说,“既然说要出来打猎,我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呢?”
他从自己的海豹皮包裹里抽出了两截灰扑扑的绳子——那是他从昨夜里栖身的那间破屋的瓦砾里刨出来的。它们并不算很长,但浪歌已经尽力了,事实上清理出这么两段绳索,还是仰仗了高大有力的文丘里的力量。不过在这里,这显然并不是最重要的信息。
“……好吧。”弗洛丝缇对着不算是趁手的工具有些踌躇,但海豹妖精紧接着出口的话立刻迫使她不再犹豫:
“说真的,我们可能只有这些了。硬着头皮也得往下干。”
浪歌举着绳子,试着把它们接在一起。难以置信地,他在说着这句话时,语气之中竟然透露着些许的驾轻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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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有一个孪生妹妹行雾里,从小兄妹一起学舞蹈,但是妹妹性格跟哥哥完全相反,是大和抚子型。
*十三岁被抓进公司当童工,据说投档初衷只是想帅气地逃课,做了三年练习生后出道。
*台风很好,舞台感染力突出。唱功方面算稍弱的项目,一直在努力提升。
*正式场合会装乖小孩,其实平时很喜欢在无关紧要的时候皮一下,捉弄人玩儿。常有奇思妙想,兴之所至。
*随性下隐藏自己的锐气和固执乃至自我为中心,不喜欢被人强迫、任意质疑或指摘,既是性格强势的地方,也是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