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世界没有你,那必然精彩万分。
我叫叶衍,我是叶家的大小姐。
叶家生产和研发最新的热兵器,也铸造古老的冷兵器。我们家是业界翘楚,我和我弟弟也是天之骄子。
要是放在古代,那说声一雌复一雄也不为过。只不过我们并不是双飞入紫宫,而是百傲凤来仪。
最近烟烟被父亲带到美国参加精密会议,每天恨不得在酒会的时候也带着蓝牙耳机和我抱怨会议有多无聊。因为太过于无礼,所以我告诉他酒会的时候不能和我通电话,为此他生了我的气,不再愿意和我联系。
我何其不想听着他的声音,只不过太过于无礼了,让我也得忍住。
当然我知道烟烟也并不是生我的气。因为我们两个人感觉都是相同的,要取乐只能装出这样生气的样子,等着我好言好语的去安慰着。
只不过是生活情趣,我也就着他,一天没有联系他。
正好在这一天,母亲来问我要不要去一个日本的岛上面度假。
岛的名字叫安乐岛,在中国人看来是很不吉利的一个名字。母亲一向不在意这种,但是父亲和我都迷信地不行。
所以让我去这样的一个岛,我自然是拒绝的。
母亲也没有摆出以前那副你不去就哭给你看的天真模样——这让我十分惊讶——以往她想让我做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对我们的。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妈妈这边还有一个去邮轮的项目,你看看?”
我仔细想了一下邮轮上除了翻船,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而且烟烟一天没和我联系,我也有心气气他,告诉正在出差的烟烟我在度假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几乎就要答应下来这个要求,突然想起来母亲的笑容。
我打电话给管家问这个邮轮的事情,果然他查下来告诉我我母亲为我准备的这个邮轮是原来去安乐岛的项目,一年前安乐岛已经不开放了,现在公司新推出了环游安乐岛的邮轮项目。
啧。
果然还是想让我去那边,母亲便用这件事来诓弄我。我自然不会去名字这么不吉利的地方。她提出的第一个方案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也不算我连续拒绝她两次。
我便拒绝了母亲的提议,继续留在家里的宅子里办公。
父亲带着烟烟去了国外,也有心让我处理家里和德国的那条线,最近刚刚完成了牵线,本来也应该是去度假的时候了,但我并不想去,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几天,我在新闻上看见日本有一艘邮轮在安乐岛附近发生了海难,似乎是被不明的物体袭击,全船的人都下落不明。我皱了皱眉头,翻到了后面附录的遇难人员表。
里面有几个中国人,所以才会在国内这样大肆报道。我却一眼看见了在名单最后几个的名字。
桃泽领。
我读出来,桃泽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的面容。
当初母亲给我已经准备好了当时船上的部分游客资料,我闲来无事也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叫桃泽领的少年。他只有十六岁——和烟烟一般的年龄。我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些东西,是我希望烟烟拥有而我无法培养的。
看他们的资料,他还有一个姐姐,想来是桃泽小姐将他照顾得很好。
我想如果我和他见面,那我应该会喜欢这个孩子。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都喜欢追逐美的东西,他便是我的美的标准。
但是不幸的是,我并没有去到这艘游轮上。不过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去到这艘邮轮上。
如果知道这艘邮轮会出事,那么我是肯定不会上去的——不论它上面是否有我喜爱的东西。
要不是我当初多了个心眼,去问了一句管家。那么我应该会认识这个少年,并且和他一起遇难。我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或者说发生蝴蝶效应,因为我上了船所以这艘邮轮没有发生海难。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了,我因为问了一句没有上船,现在就是这样了。
就因为一句话的事情。
我从文件里面找到了桃泽领的照片,看了一会,为这样的美湮灭在了海里惋惜了一会,然后将文件扔在了碎纸机里面。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晚要上演的是:一幕沉重的悲剧。
“领,你们的宗教……有祭祀这一环节吗?”
似乎古今中外,不管什么宗教都有祭祀这一环。人们仿佛要向先人或者神明奉献一点什么才能表示自己的虔诚和忠心。中国古代就有用牲口祭祀的传统,用活人祭祀的——似乎很少。
不过叶家听说有用活人祭剑的,在很久之前老祖宗在书上也写过,我不知道正不正确,也不想去评判这种标准的错误——如同我一直知道的那样,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掠夺。你获取了金钱,那必定有人失去了金钱,你获得了快乐,那必定有人失去快乐。有牺牲才有回报的话,那我宁愿牺牲的是他人,而成就的是自己。
但是我们现在在岛上,似乎活物只有我们这些人。如果领坚持要祭祀的话——必定是会出血的。
“祭祀?当然会有。应该说哪个宗教都会有祭祀的吧。”
我皱了皱眉头,现在还会用活物,甚至说是活人祭祀的宗教,都不是什么被承认的宗教。
领似乎看见了我皱眉,问我:“大家都会开心地投入神的怀抱的。叶衍不想见到伟大的神吗?”
伟大的……神吗?
我对这样一位人物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但是很少有宗教会说献祭了之后就一定会见到神明的——不知道领哪里来的这种感觉。
我问道:“领见过神吗?”
领稚气的脸上露出了狂热的笑容:“我?我会见到的。”
“那领这几天是在准备祭祀吗?“
“是。”领兴奋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领小的时候,或者一直以来受的是怎样的宗教教育。但是将这样一个很艰巨的任务交给领和诗织小姐这样的孩子,我是不认同的。但是我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去干涉领现在想做的事情。我向来不擅长去干涉别人的事情。
我:“领的信仰……可以和我讲一下吗?“
桃泽领:“总之我们的神是位无所不能的神。“
唔……
无所不能,那何必不抹去自己的踪迹?中国有很多神仙都是靠着常说的香火来维系自己的生存的,不知道领的神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们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因为神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说起来,无所不能的神的话,应该是有这个能力实现信徒的愿望的。毕竟信仰这件东西,似乎都是在想神明祈求什么。祈求出色相貌,祈求如意郎君,祈求死后安宁,祈求心灵平静。尽管有很多宗教的神明并不能实现自己所有教徒的愿望,但是凭借那零碎的几个就可以将宗教发扬光大。
比起那些神明,这位可以随时实现教徒愿望的神似乎过于伟大了一点。也幸好并没有很多教徒的样子,不然可能和圣诞老人一样得爬烟囱送礼物。
我好奇地问道:“领被实现过什么愿望吗?“
“我还没被实现过,但我有想被实现的愿望。”领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摆出困惑的神色:“不,是神想实现的任务。”
神想实现的愿望自己不能实现的吗?
我不知道。神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他用实现别人的愿望来让别人帮自己实现愿望。怎么说都感觉有点奇怪……术业有专攻这种?
“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吗?”
领认真地看着我,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拖着着声音说道:“叶衍——
“当然能帮上大忙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我睡在监狱里的时候做的那个梦,一朵玫瑰花从食道插入我的心脏。那种痛楚和被贯穿的感觉就算是现在我还是可以清楚的记得。被玫瑰花吸食殆尽。
而现在领的眼神,仿佛就是在看送上门的大餐一样。
他向我这里考了一点,盯着我的眼睛:“你也会想见到神的吧?“
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说道:“想见到……的。“
领满意地勾起嘴角,在我面前点头说道:“嗯,叶衍也是好孩子啊。“
说着,我被领带到了他和诗织小姐住的监狱面前。领之前下山之前叫我和他走,说带我去一个地方,我不知道他会把我带来这里。
“叶衍以后就睡这里吧。和他们在一起不安全。”
不安全吗……我不知道领知道了什么。
我看着在月光下的监狱,寒气从脚底慢慢缠绕着我。我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
今晚要上演的是:一幕沉重的悲剧。
今晚要上演的是:一幕光荣的救赎。
我听见了我自己的声音,重复而机械地说道:“好的。“
山里风钰的屋子炸了又炸,聚灵殿几个长老都奇怪这倒霉孩子是不是灵纹又刻坏了,而我们的未来的煌钰七长老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又一次在爆炸声中灰头土脸地毁了一张高阶阵图。
风钰气急败坏地推开材料屋子的门,屋子角落里堆满了朱砂灵墨和种种此世难寻的练器材料,而对于聚灵殿来说这些只不过是一份普通的弟子练手之物,像这样的屋子他们每个真传弟子都有一间。风钰无视了这些东西,提起绣金裙角踹开高高堆起的流炎铜原石堆,扣扣索索从里边摸出最后一张高阶阵图。她谨慎地拍拍阵图上的灰,小心揣进了怀里,仿若这张纸是她生命最后之重。
彼时她尚且年幼,高阶阵图的绘制也是堪堪入门,但以她自诩天才的性格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于是别的真传弟子炸了三张阵图,她把这几个月领到的所有高阶阵图炸光了。殿中长老们半是喜半是忧,弟子有上进心总是好事,就是总怕哪天这座山头所有屋子都得给她重修一回。
果不其然,当她控制着灵力流过阵图上最细微的纹路中时,这张纸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脆响,仿佛蛀虫啃噬腐木,门柱朽坏倒塌。这声清脆响亮,细听还带着点趣味的韵律,风钰却只觉心头一紧,十指连弹几乎是瞬间在身前布下了七八个早已准备好的中阶防御阵。
整张纸在咔嚓声中蓦然化为灰烬,灰烬散落一地亮堂堂燃起了火光,在那瞬间的亮如白炽后又明灭数次,一切在极短的时间里突兀爆炸开来,她惊得跳起来,伸手试图去够旁边的紧急防爆装置,却只是徒劳地往前了几步,随后就被气流抛飞晕了过去。
她悠悠转醒,又躺在了病床上,脑海中即刻思考的却是录下灵纹时的错误之处,第一次遭遇如此巨大的爆炸,便是她这样习惯了焰火煌煌的人也不由得有些错愕。她一手撑着头思索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纤长睫羽在脸上投下阴影,眼底还带着些刚醒的迷茫,夕阳橙红的光侧过来打在她半张脸上,她脸上的绒毛显映出来,仿佛整个人融在了光里。
李商陆觉得她温柔极了,这个场面让他想起夏日傍晚轻薄的炊烟,城里最好的绣娘织出虹色柔软的布,晾在竹竿上被风吹动泛起波纹。风钰似乎是意识到有人在看着她,抬头望向门口却只见一片迅速消失黑色的衣角,还是幼童的尺寸,似乎还能从上边看出主人些许的慌张无措。
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她很快淡忘了这个孩子,投入到她无尽的灵纹实验中去。直到她成为长老,幼童长成独当一面的青年,李商陆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还是喜欢看看她,看她的眉眼看她发明新阵法时候的欢欣,也看看她偶尔休憩时望着天空略有些发呆的样子。
有时候李商陆会嘲笑自己连和她搭话的勇气都没有,无情地干了许多不得见光之事的家伙在感情一事上居然意外的纯情,他哥李商枝天天听他吐苦水听得一见他带着那副烦恼的面孔走来就捂住耳朵用便秘般的表情示意他离远点。
李商陆总归是消停点了,他终归是意识到煌钰长老始终只钟情她的那堆灵纹和阵法,他也开始越来越忙,很久才能回殿里一趟,看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
七长老从没意识到还有人这样看着她,也许在她心里这确实是个变态行为,所幸她常年不出门,又经常头一低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编纂灵纹去了,不然这么傻一孩子多半是要被风钰揍上一顿。直到李商陆登上掌门,风钰终于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掌门是谁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她只要有一个稳固而安全的避风港做点她爱做的东西就可以了。
他们仍然像是陌路人,做些各自的事,直到现任掌门的名气在各派间开始流传,风钰觉得聚灵殿开始变得更好,她似乎有了更多的研究资源的时候,李商陆终于闲下空来,顺路去看了看她现在是否还在干和以前并无二致的事,风钰也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新任掌门,她觉得他也许是来看看新的阵图,就像以前老掌门做的那样。她歪头向他笑了笑,对他招手想叫他跟进屋看看新画的阵图。
李商陆意料之中的愣住了,直到女孩子疑惑的脸在他面前放大,清新的兰花香扑面而来探进他的鼻间,随后衣角被扯住,他就这样莫名的被拉走了。风钰在他面前拿着一堆新画的阵图一张一张的讲着,他就这样听着,这个场面仿佛重复了无数次,风拂过桌面掀起柔软的阵图,他慌乱起身去抓那几张因风而起的图纸,却意外的碰到一双柔软的手。李商陆黑色的衣角在风中飞了起来,他的周身是尚还在漂浮于风中的长卷,如今同色的夕阳从被风吹开的窗子里探进残光,青年长身而立。
风钰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那么一些有趣的,和灵纹的有趣并不相同的东西,她抽开手,灵纹卷轴噼里啪啦地砸在青年身上,这让他显得狼狈了起来,风钰笑着帮他拾起整理好那些散乱的卷轴,带着他离开了这间屋子。而此时夕阳隐于山,暮色四合,女孩子脸上温柔的笑意隐藏在逐渐黑沉的天色里。
他们终将遇见,也终将成为后人传说的逸闻之一,被说书人写在话本里,将这段故事说给那些还未曾听过的人。
"你听说了吗,天玑阁那个阁主……"
旁人的窃窃私语淹没在嘈杂的声流中,妖修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这一段声渐低微的故事,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里还能听到这样有趣的东西,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缘分。
"那个天才吗?"
北冥涛百年一熟的黄金茶在茶汤里沁出细碎的金色,他提起茶壶自斟自饮,凝神听着那尚未说完故事,完全没注意到身旁少城主越变越黑的脸色。直到并不是那么好脾气的少城主踹了他一脚,他才笑哈哈地将茶壶递了过去。
这只是澜沧城里天泉楼一隅曾经发生过的故事,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少城主早已成为了城主,天玑阁也不知道换过了多少个短命的阁主。
他曾经的故事都已经变成了话本上的传说,曾经低调如他现在也已经变成了为人八卦的内容,就如同当年他听过的那个漫长的天玑异闻。直到那次不期而遇,他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这个异闻故事的主角。
诡异的浮空岛一如往日漂浮在这个地方,仿若一座巨大的结界隔绝了天空,无人知其存在之始,也无人知其何时沉落。琼云鸟起落于此,他慕名而来见识一年一度的候鸟南巡,它们从遥远的云山极北飞往禹州,中途未曾停留,一批又一批的降落在群岛之上,只有这个时候,群岛的天空是白色的,下着红白相间的雪,间或透露出灿金的阳光洒在那满天的飞雪之上。
他长久的凝视着这场大雪,反手按了按肩胛骨,妄图飞翔的翅膀在筋骨的内侧颤抖,带来一阵温柔的痒意,他明白那并不是天空也不是雪,是雄性琼云鸟争斗间落下的羽毛。
这个时候的浮罗群岛处于最危险的季节,常人是不敢进入的,而他却在满天飞羽中看到了一个白色落满肩头的身影——这个家伙正在和一只雄鸟打架,葛苏越略有些愣住,一个化神期的小家伙在这个时候进入了群岛,真应该夸上一句勇气可嘉。
他跳了起来,翅羽在空中划过银蓝色的弧线,他伸手拽下那只看似委屈得不行的琼云鸟丢回了鸟群。似乎只是一瞬,他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人还犹自挥舞着棍子,一招一式清灵完融不似化神期应有的僵硬。
但是看起来还是有点滑稽,葛苏越这样想着,便也这样笑了起来。远处的家伙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棍子,摇了摇头,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拂去身上的羽毛,他抬头望着满天大雪,灰色的瞳孔映着天空,仿佛那是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球。
葛苏越不站在那了,他离去的痕迹很快被新的落羽覆盖,偶遇的年轻人确实很有意思,但也只是旅行中匆匆而过的谈笑罢了,只是他从没想过还会再次遇见这个有趣的年轻人。
仿佛约好的一般,在禹州这片太过广袤的土地上,他们擦肩而过的次数不下五次,葛苏越陷入了沉思,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别有目的,但是他还是有着自信的,尽管他已经老了,但除了那些绝世的天才和老怪,这世界上并没有能胜得过他的人。
他们再一次相遇在合欢楼名伶的台子前,葛苏越装出一副浪子的轻佻笑脸,摩挲着身旁侍女的细嫩脸颊,看的却是台上戏子风流。合欢楼戏子的腰肢柔媚舞姿艳丽堪称一绝,他看了不知多少回,总是会有些腻味。推开身旁侍女,正待离开却转头望进了一对灰色的招子里,那里反射着世间众生百态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眼睛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同样回望过来,对他笑了笑,做了个口型,仿佛叫出了他的名字,葛——苏——越。
葛苏越不免感到疑惑,这世界上认识他的人并不少,却不应该有这么年轻的家伙,也并没有那双独特的眼睛。更何况他们从未相见,除了那几次擦肩而过。他一向是想到就会去做的人,向那个人传音约下了见面的地点,转身离开了合欢楼。
戏子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甜腻的歌曲,吴侬软语在舌尖徘徊许久才慢慢吐出,他接到了意料之中的传音,心想不枉费一次测算,留下了一锭纹银悠悠离开。
直到很久之后他们谈起这场以相互怀疑为始的约见,无托笑言仿佛一场孩童幼稚的约架。两千年过去了,万物起灭生息,琼云鸟仍年复一年徘徊于藏禹之间,他们一起来看过一次琼云鸟的迁徙,,葛苏越还记得初见那个尚且修为低下却勇于搏斗鸟群的家伙,想到当年有勇无谋的化神修士如今也成为了道修后辈口中的大能人士,他不免笑了出来,无托莫名其妙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立于落羽之上,听着鸟啸潮鸣,一如当年。
静间蓝步伐一收。
他本打算取下晾晒干净的衣服就走,小女孩的背影却映入了眼帘。她正收下最后一张洁白床单,努力纳入自己怀中进行下一步折叠。或许是听觉太敏锐,他甫一接近,她便有所觉察,立刻转过头。
“……打扰了。我来取衣服。”
“啊……好的。换下的衣服放在往常的地方就好。”
“嗯。”
她毫不惊讶。
青年轻咳一声,绕过她,走近衣架,取下自己所需的东西,不自觉在手腕上裹了一转,这才又问她:
“我那天听美琴说,你以前的学习成绩很好?”
饶是她也没法料到他唐突的问题。深泽实琴愣了愣。
“我……嗯,因为……也没有其他事可做。……美琴,美琴也很优秀的。”
“我知道,看得出来,美琴很聪明,”他笑,没有说出那句“你也是”,顿了顿,继续问,“那……作业呢?你们关系这么好,不会互相帮对方写作业么?”
第一次调查深泽家时,他们在某个储物间里发现了写有“みこと”的课本。但因为是平假名,并不能立即确定主人是谁。不过书本上常能看见各种涂鸦,静间心下推测应当是美琴的。
毕竟他才见过她别具一格的涂鸦。
实琴摇摇头。
“美琴她喜欢恶作剧。而且,我们的字迹也不一样,会暴露的。”
静间蓝点头。看来那本课本的确是美琴的了。那么……“不受重视”的人,会是他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么?
他没能问下去,总觉得还不是时候,况且这样的问题他也无法问出口。
正在犹豫时,深泽实琴却抢先开了口。
“那个……”
她似乎在踌躇些什么。见她微微蹙起眉,青年心下微有诧异。很难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于是他“嗯”了一声,好让她继续说下去。
“静间先生……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岛上?”
……为什么?
“我是指,这次旅行。”
嗯?静间眨了眨眼:“旅行?……也没有为什么吧,只是突然想来旅游了。”
无论是打定主意抛下研究出门旅游,还是选择了这个航线和公司,都仅是冠以“突然”的小概率事件。可偏偏这么小的概率让他阴差阳错翻了船,漂到既已取消的目的地上,如今整日面临谜团与死亡。
这真的只是——
“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谁知小女孩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她一贯平静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闪了闪,随即沉至眼底。
“我不觉得……您来这里,是巧合。这一切,一定都是出于‘那位大人’的意志。”
等等,谁?
深泽实琴仿佛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丝毫不给机会,又匆匆说道:“请您尽快离开这个岛吧。不然,时间不多了。”
旋即,她抱起装满床单的木盆,向他微微鞠一躬,便转过身去,径自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青年才从震惊与思虑中抽身。失去温度的日光再次炙烤,虫鸣重返耳畔,而他盯着深泽实琴离开的方向,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衣服。
谜题接着谜题。好似滚雪球般越积越多,而他们此时所掌握的确切信息,不过细枝末节的边角罢了。
静间蓝换好衣服,合身的衬衫竟也能令他涌起三分安心。将换下的衣物放好,他走出房间,一眼便望见走廊上的丽影。他愣了愣,不禁出声:“弥生?”
黑发女性转过头来。她不知为何也换上了最初的那套礼裙,手上提着一双高跟鞋,赤脚站在那里。
“……你不是先走了么?”
“嗯,是走了,”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外面实在太热了,不如回来换件凉快点的。顺便等等你。”
说罢,偏头朝他狡黠地眨眨眼。
“等我干什么?”他走上前去。
“刚才看你在和实琴聊天,好奇你是不是又问出了新的东西。”
走近了才发觉,她的妆容似乎比往常要淡一些。他应了一声,想了想,遂将刚才的“新东西”都说了出来。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他仍然一头雾水。弥生小百合听罢,也蹙起眉,反复念了几遍“那位大人”,又投降般摇摇头,表示自己同样毫无头绪。
想也知道。他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
“今泉呢?今天没去找他?”
“今泉?”她问。
“嗯,今泉。”
“今泉啊……”
“嗯?”
“今泉他,”话语一顿,她笑了笑,“今天不找他,就找静间你。”
“……哦。”
那估计是明天再找吧。他没有想太多。又听她笑问:
“哎,你说,现在我们要是去庭院,会不会碰见那个女鬼?”
“……那不是女鬼。”他没好气地纠正。
她故作惊讶:“哦?那是什么呢?”
“死人。”
“原来如此,”她严肃地点头,“死人拿刀追杀我们。”
“……”他磨了磨牙,“要么就是傀儡。”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可信度为零,他赶忙又补充:“我是指,用线操纵的那种。”
“提线木偶?”
“差不多。”
弥生小百合笑了起来。她踮起脚,在木质地板上踩出两三个雨点似的节拍,几步拦在他面前,眉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
“你真可爱,静间。”
“……”
青年有些恼火,可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被她笑得丢了面子?还是因为她忽然展露出少女般的笑靥,让他一时乱了阵脚?他不曾深究,只是瞪她一眼,随即绕过她,大步向外走去。
他也从未想过,没有意义的重复背后是否同样毫无意义。
门外即是盛夏。
* 胡扯pt.2
艺术性……是什么?
浅井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太忙了,完全没有空去看看画展,听听音乐会,演唱会可能也抢不到票。最容易接触的还是普通的电视剧和手机软件上连载的小漫画。
既然能够被人为地用文字、语言或者是其他方式记录下来的事情,必然会有它们各自的意义和独特的艺术性吧。思想并不深刻的浅井只能够这样考虑。而且每个人对于不同的艺术品的看法都不一样,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浅井是真的不觉得在学校里找到的那本画册她欣赏得过来,但是面对十羽漪玩味的笑容,她又不好太过直接地说“不哦我一点都不觉得那个东西有艺术性,反倒是真的好让人恶心”。不过她也没有那么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个恰好落在了浅井的可接受区。
于是她委婉地向十羽漪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十羽漪听完了以后也没有表示什么,看样子是巧妙地顺利糊弄了过去。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东西具有艺术性呢?
难道跟男孩子喜欢看成人爱情动作片是差不多的吗?听说99%的男人都看过那样的影片,这个传闻的真实性应该还是有待考证的吧。
——会不会,是色情狂啊?!
浅井使劲摇头,不像不像。
——会不会,欲求不满?
醒醒,别瞎猜了。你看人有什么时候准过啊?
浅井在某次事件之后看人就慎重了许多。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今泉和十羽漪的时候说的一样,还是需要稍微提防一下陌生人的。实际上她也相信,第一面就能较为了解这个人是不可能的。
有的人比较友好,会把真实的自己表现出来。这样的接触会比较容易,也会融洽一些。
而如果是带着假面的人,你还要想法方设法地去窥视他的真面目,或者索性要努力地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在自己的面前把面具取下来。
瞎猜只能凭运气,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慢慢摸索,一步一步地和人交好再判定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交往。要是和自己合得来,那就继续好好相处多多指教;如果十分不碰巧,三观不合不是一路人,干脆利落地马上说再见,对大家都好。
“因为我觉得——她是自愿的呀。”十羽漪说出了他认为的艺术感所在的地方。但是浅井还是不懂。
这是应该是她一时半会儿都没办法理解的点吧。
浅井记得这种内容的影片分类还挺多的,从场景、人设、还是其他乱七八糟她也说不上来的角度去分。也许十羽漪看重的是你情我愿而不是强买强卖吧。强有强的好看,双向也有双向的好看,嗯,大概是这样,看每个人的口味而已。
也不知道十羽漪喜欢怎么样的女孩子呢。他说过他的前女友没办法引起他的兴趣,却又没有提到他喜欢的女孩子拥有什么样的特点。但是看起来他好像还挺喜欢木棉花的,从朋友的角度来看也没问题,至少可以慢慢地挖掘出他的喜好。
好像想偏了。
浅井恍然大悟,她想这些干嘛呢,想这些没用啊。
罢了,不想了,再想也没个结果的。
* 胡扯pt.1
明明才刚遇见十羽漪,却让人停不住地想念。
也许是细胞中的DNA 都在表达想要了解他更多。
浅井坐在海边,觉得有点寂寞。
大概不是一见钟情,但是又无法解释这样的奇怪感觉。
应该是从游轮被撞击的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十羽漪给她套上了一个救生衣。看上去真的是无法让人放下戒心的人,在某些时候真的让人非常地安心,也感觉可以依靠。
在天堂和地狱之间,你是唯一的光。即使是日月星辰都无法比拟。
这种一般用来形容小偶像的彩虹屁,浅井通常是没办法这么容易就想出来的。就算是被拜托了,也要绞尽脑汁大半天才能够拼凑出短短的一句,跟马上就能在转发框里打出一大段话的人不同。
登岛之后醒过来没有看见他,浅井确实是有些担心的。她去问今泉,今泉也只是说他大概能靠自己活着吧。偶尔在海边遇到他,浅井真的几乎是要跑着过去了,但是她只是朝他挥了挥手,和他说,是十羽漪先生啊。
没事就好,能够一起离开就好了。
浅井坐在沙滩上喝着自己的龙舌兰,看着十羽漪和木棉花还有安藤一起打闹。如果回去以后也能够像这样聚在一起,喝喝酒,再点一些小食。要是有驻唱歌手就好了。啊,还有,他们能坐在室外就更好了。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今时今日能够认识十羽漪,一起流落孤岛,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推动着他们。
或许,就连十羽漪也在推动着这一切。
“你有信仰吗?”
浅井有一次不经意之间问过十羽漪这个问题。
“唔……暂时没有耶。”十羽漪回答得非常轻巧,“怎么了吗?”
“没,在岛上别的地方有看到这些相关的东西而已,就问一下。”浅井说。
“如果信哪位神能够得到好处的话,也许我也会选择信一下。”十羽漪笑眯眯地补充。
这样的想法也没有错,利益一直都那么诱人,而人也总是趋向于利益的。
浅井得到了这样的答案,算不上满意也不能说是失望,希望能够结束这个话题:“要是你找到了这么棒的神的话,记得告诉我一下哦。”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能够稍微听一下我的愿望吗?
她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充满了怪异的岛屿。
这几天相处下来,每个人之间的羁绊也在慢慢地加深。不管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伙伴,还是要偶遇才能碰上的其他人也好。浅井希望,可以一个也不少地好好地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许愿了以后需要付出一些什么。她知道许愿实现了以后一般都需要去还愿,但是那也是在愿望实现了以后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了太多的死亡,浅井觉得人命其实也就是这样吧,轻飘飘的,一吹就消失了。即使如此,她也想要紧紧抓住。
至少把那一团光芒,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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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勉强一个三流侦探。”
藤原方结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房间肃静下来。
“我还能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已经是极限了——你知道我的职业是什么……清洁工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当的,我从今天开始会消失一阵子……几天,几个月,几年,说不定。你联系不到我的。”
方结从兜里拿出钥匙,旋开锁着的抽屉,按下侧面的机关,夹层露了出来。
“如果你是个有独立能力的人就照顾好自己,至于我,丝毫不会想着你的。”
他从夹层里拿出一个纯黑的笔记本,纸张边缘已经泛黄,看来用了一阵子。
“我想我还不需要您的担心,如果您是那样看待我的话,那只能说明您的眼光可能不太准了。”
“别啰嗦。”
方结将笔记本塞给清志。打开它,在扉页上有着“diary”的字样,接下来的几十页被撕掉了,后面则是崭新的。虽然方结没有明确表示,但大概这算是清志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莫非您属于,有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类型?真是细心呢。”
“撕掉的几页是什么,你没必要知道——这玩意不在科学的范畴之内,你看得出来吧?”
“真是抱歉,我想名侦探先生还是高估我了,我认为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日记本而已。”
“那就算了。它现在连着哪个平行世界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怕你在我离开之后会寂寞得死掉,姑且让你玩玩这个笔记本。”
清志发出了不屑的嗤笑,被方结丢过来的笔记本砸了个正着。
“费劲千辛万苦才搞到的——弄丢了的话就拿命来偿还吧,也许这玩意确实比你还有价值。”
“记住。”
“你的人生,没有任何人期待着。”
……
清志认为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2
“你知不知道你中了诅咒?”
清志正对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张开双手,高呼着太阳,结果被摊在沙发上喝着冰果汁的方结泼了一顿冷水。
“我相信这里的隔音很好,就算扰民,也只是扰到了您一个而已吧。”
“没数落你,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最近工作精神紧张嘛,结果就忘了告诉你了。”
“你活不过18岁的。从结论上来看是这样。”
清志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对着夜色发出热忱的呼喊。
“之后不用和我强调我知道的事情,和您不一样,我想我还没有健忘的毛病。”
当清志想起来要回话的时候,方结早已经睡着了。
3
“您考虑过您的死亡吗?”
“那还不是当下应该考虑的事情,一事无成就死去的话,只是白白浪费了宇宙的能量而已。”
最近这小子学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指的是这种堵死人的说话语气。
“我当初就不应该教他。”清志挠了挠头,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你不教他也会。”方结凑过来,瞟了一眼日记的内容。
“……您这种不让我的话落地的行为,真是让我感激不尽。您还真是对那位小少爷期待不低啊。”
“人家至少比你有用,浪费宇宙能量装置。”
“那是因为您目光短浅到没有意识到死亡的精妙之处。”
清志拖长声说着,同时把这句话写了上去作为回应。
“说这种话,还不如努力活个19年试试看。”
“那是不可能的——”
清志转过身来,拉过方结正在擦着的枪杆,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烟花的绽放只有一瞬间,但却是极美的。”
4
“看见那团火烧云了吗?”
“您一直着眼于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明明桥下这滔滔水浪才是唾手可得的,为什么……“
“你要是敢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先一枪打死你。”
“……血肉横飞的样子太不美观了,还请您放过我这一次。”
方结用手指擦拭着枪杆,靠在墙上,惨白的余光从窗缝里挤了进来,渐渐暗淡下来。
“大雨天就别往桥上跑,尤其是别穿着那个质地优良的披风,你也心疼一下回去之后擦地的人。”
“我当然知道您的辛苦,如果您能允许我不回去的话……”
一颗子弹从清志身边擦了过去,透过桥栏杆的缝隙,冲入了桥下的河中,溅起一簇浪花。
“……非常抱歉,我并没有想到您的脾气相比之前会恶化,果然世间万物都是在永恒发展的啊。”
清志转过身来,背后靠在桥上,天色阴沉,染上了浓重的黑青色,已经开始下起了大暴雨,桥上没有任何人——他一个人可以独占这个地方。
“下雨天不应该有火烧云。”
“是啊。”
“您可真是个魔法师啊,操纵气象这种事情,也只有您这样伟大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只要你想,你能做到比这个更夸张的事。”
“呵。”
电话那头沉默了,方结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别的,于是把手机放下,开始整理东西准备离开。
“火焰真的很美,像是企图把天地灼烧到融化一般……这样轰轰烈烈的欲望,真的好美。”
“相比之下,沉没在冰冷的深水里,无人问津,倒像是十分无趣的谢幕了。”
“……能否用这样的谢幕赢得更多的掌声和喝彩呢?我很好奇啊。”
没有人听见这些话。
5
“你好啊。”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有些腼腆,反而突显出了自己过于张扬了。方结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学着他一样端正地坐着。
“你知不知道你那个世界是难得的宝物?”
“这一点我们都清楚。”
方结哈哈地笑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真拘谨。”
“是啊,倘若我也学着您的脾气,估计会得罪很多人吧?”
两个人都笑了,笑声中,夹杂着子弹上膛的声音。
“不要学他的语气和我说话。”
方结一只脚踩在了桌子上,枪口已经对上了面前这个人的太阳穴。
“不要这么对待自己——不过就算你开枪了,也是无事发生,毕竟这里是梦境。”
“其他人可是会乖乖的执行'人被杀就会死'的真理哦?只有你不遵守规则。”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哦?”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尝试。理论上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的,是否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对于一个人的生存欲望会产生很大影响。”
“你觉得你能打破诅咒?”
“你相信神的存在?”
“当然不。”
“那就是了——既然没有绝对意志控制着这个世界,那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呵,那你就尽管挣扎吧,在这出不去的牢狱。”
“你要承认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这个世界已经无法容下你我的欲望了,所以……”
“话真多——”
方结用扣下扳机的方式打断了这场谈话,瞬间他睁开了眼睛,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很好。
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当陷入深度睡眠中,会在梦里见到其他的“自己”。方结感觉到自己最近睡眠质量很好,毕竟用恼人的演说辞吵醒自己的家伙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什么,结果还不是那样……人被杀就会死啊。”
end
方结弯下腰,从海水里捞起来这个已经无法再使用的日记本。
“这还不是弄丢了吗,结果真的拿命来偿还了。”
他摸出打火机,干烧这个湿透了的日记本,数分钟之后,火焰终于慢慢燃起,忽地生发,包裹着,吞噬了整个遗物,大片的灰烬落入了海中。
“艺术家的人生,果然只有自己才期待了吧?”
Day0
“你,”
“醒一醒。”
Day1
“更多地关注你自己。”
响这么写着,笔尖停驻在了末位的句号上,钢笔的墨水从手里流淌出来,句号中空的圈被晕开了。张开手心,生命线在一片漆黑中清晰可见。
“活着是没有意思的,但如果现在就死去的话,平淡地死去的话,毫无梦想与欲望与追求就死去的话——”
“你在说谁啊?”
“稍微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再发话吧,既然已是牢狱中的囚徒,就活的像个犯人的样子。”
“一生,痛苦着,挣扎在人间地狱吧!”
响像是被这些看似什么都没说的恐吓惊到了一样,虽然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从第一次开始在这个日记本上记事开始,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日记对自己记在上面的话会自发产生回应,像是,有人在应答着自己一样——而这应答,正是响自己的想法。
像是自己在应答着自己一样。
“真的羡慕你啊,能口无遮拦地说出这种引人不适的话——想必是不受欢迎者的自暴自弃吧,演说家先生。”
响轻描淡写地回应了,自己这样不饶人的语言风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大概是受到了日记那边的人的教导,但响认为这才是自己应有的语气——工作上表面惯用的套话提不起思考的欲望,就像是,少年外交家面对着于自己谈判的人一样,
“无趣,无聊,毫无生机,简直枉费了从小到大细胞分裂的力气,这种家伙,更不配拥有死亡的权利。”
演说家当初是这么说的,大概这也是响的想法。
Day2
日记本并不是每天都会被启用,更多的时间它被锁在了抽屉的夹层里。
并不是今川家的少爷有什么要瞒着家人的秘密,只是响无法想象那个日记中的“存在”被别人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一直以对待傻子的目光看别人的他可不希望被别人当做傻子,或是精神病什么的。
“会和日记对话的,你脑子也进水了吧?”
这是日记里传来的回应——相信着日记那边存在着一个人,这么妄想着的自己,肯定已经与疯狂不远了吧。
“我讨厌这个世界。”
这是响在十四岁生日拿到日记本时,记下来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
“我不喜欢我自己。”
“真是愚蠢,你想死吗?”
日记上会自己出现回应,常识人培养出的外交家完全被吓到了,却伴随着极大的兴趣。
“你是谁?”
“在问我之前先介绍你自己才对吧,这点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吗?”
“今川响。”
停顿了一下,响甚至以为字迹不会再继续出现了,果然,刚刚的那些是幻觉吧。
“别和我提你的姓名了,令人作呕。”
日记本被摔了出去。
少年跑向自己的父亲,喊着日记本里发生的怪异,但这种荒唐的话并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响被迫结识了一位没什么用的心理医生。
“哭泣不能解决问题,在交涉手段中,最忌讳的就是真向敌人做出让步。”
“笑容不能带来思考,在演说技巧里,最可怕的就是让自己被听众带动。”
“你是谁。”
“在问我之前应该先问问自己才对吧,至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看来你真的不清楚时间的意义。”
响合上了日记本,刚开始的对话,和七八年之后现在的对话,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我意识”,仅此而已。
Day3
今日无事可做。
比起无事可做,不如说是什么事都不想做,工作日一如既往地没有去学校上课,对于网络上的社交更是没有丝毫兴趣,这个外交家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却像个社交废人一样——假如他还算得上有朋友圈子的话。
为了工作需要的表面兄弟倒是多,却完全不是适合深交的类型,所以响拿出了这个日记本,翻看着以前的“对话”,若是能从这位“朋友”身上找到一些刺激感就再好不过。
“你的才能是什么?别告诉我你就是个普通的凡人,那我真是看走眼了。”
外交家并没打算回应他,当天的对话在这里就戛然而止了。那个演说家经常在这个日记上打稿,响早就熟悉了这一点,所以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那个人的心里显然并不是光明的,语句中看到的是太阳,温暖与光芒,响却可以听到真相是嘲讽的讥诮。
“希望”这个词出现了很多次,伴随着冷笑,隐藏着暗示,暗示着死亡。
“你其实是艺术家吧。”
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响翻到末尾,写了上去。
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演说家是否认同这个评价。
过了几天,再看到这一页的时候,在末尾,多了两个字。
“烟花。”
Day4
“被劝说去上课。”
“真好笑——当初明明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们认为学校里的教育对我没什么帮助的,现在却突然反其道而行了。”
“我想原因你都猜得到,人类,因为傲慢,真的太好懂了。”
今天日记里仍然没有回应——差不多已经有一周了,那个演说家可能厌烦了这样的对话,最近便不再理睬自己。响合上了本子,放回抽屉夹层,盖好夹板,推回去,用随身携带的小钥匙锁起来。
他当然听说了那些人请来了一个侦探,要解决他们的儿子——自己,被日记里“付丧神”作祟的事情。那个无能的侦探至今没有任何作为,每天只是逛逛附近,和邻居们聊聊天而已。他所要求的,所有与响的谈话都被响拒绝了。企业家的耐性更是已经随时间消磨地差不多了,想到这里,响冷冷地笑了一下。
他马上就会被赶走的,毕竟,终究只是凡人。
“我明天去学校。”
在晚餐上,他这么说。
“没什么原因,只是突然想去。”
姑且,给予那个侦探一点希望好了——然后让他一无所获,重新跌入绝望的地狱。
Day5
“你必须在没有我的时候也能活下去。”
突然看到了这样一句话。空白的页面,却只有这句话浮现在那里。墨水是血红色的,已经凝固成了黑,却仍然能看出本色,响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莫名地心头一凉。
“你在说什么?”
没有回应,一如既往的,应该已经适应了才是。
“回答我。”
没有必要再写下去了,得不到回应的问题,看上去像是奇怪的自言自语。
“你还……”
笔尖断了,高档钢笔的笔尖,从中间劈开,滑落在日记本上,流下了蓝色的墨水痕。
心跳骤然加速,头痛欲裂的感觉莫名其妙生了出来,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出去走一走冷静下来,打开房间门,却发现那个深蓝色头发的青年站在门外,手指划着手机,像是在等人一样的姿势,那个侦探。响没有招呼他,深红色的眼睛被盖在厚头帘下,对付这种人还用不着,他想。
“打扰了…,我想和你聊一聊。看在我在这儿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还请给我个机会吧。”
冷笑了一声,响扭头就走。
“那么至少,请把您的日记本收回到夹层里,放在桌子上的话很容易被别人看见。”
响反应了一会,终于因感到震惊而回过头,却发现那个人已经走掉了。
Day6
“为什么人们都看不到自己以外的存在呢?”
笔尖停下,终于意识到了就算这样做也无法再得到任何回应,响就这样盯着这行字。四本用不同国家语言写的书籍就这样摊开在旁边,但他却没有一点想去阅读的激情。
时间是半夜,然而一点困意也没有,心底却隐隐的涌着没有由头的激动。
“死亡终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就算再悲伤,也要活下去……”
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句子,但这几天以来一直萦绕在脑中的那种痛感,伴随着钢笔落下,突然间集中爆发了。房间里充斥着少年无法抑制的叫喊声,失去了方位感,双手抱头撞在了墙上,后背传来了仿佛被锐器刺穿的痛觉,喘息着,却突然发现气息跟不上来,是潮湿的窒息感——有什么东西被吞下去了。
意识再次恢复,响发现自己平躺在房间的床上,门关着,桌子上的东西也没有变化,但是桌边却坐着那个外来的侦探。
“我不想再见到您。”
“请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毕竟吃了镇静剂。”
响猛地站起,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侦探的表情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他抓住了响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回了床上坐下。
”如果刚刚我没能进来处理的话,也许你现在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吧,你知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吗?”
“请出去。”
“看来是猜到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你可以……”
响重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从我这里,您什么都别想得到。”
Day7
“先看看你自己吧。”
响看着那个人伸向自己瞳孔的指尖,从对方镜片里映出的影子,他竟然听到了自己的情感——尖锐的,刺耳的,掺杂着杂音的,恐惧。响过于沉浸在这种激烈的情感当中,连头帘被萤火放了下来都没有立刻意识到。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明明到刚刚为止,这个“谈判”都是我占优的,他这么想到。
忽地注意起来这一直隐约就可听得见的,从那个侦探心里传来的笑声,这个熟悉的笑,肯定是在哪里听过的——是自己的声音啊,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声音,除非,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声音和自己一样的人。
“你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吗?”
响颤抖了一下,那个侦探,现在已经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足为惧了。明明没见过几次,对方却像是对自己了如指掌一般,真令人感到恶心。
“平行宇宙的事情——在这个空间之外,还存在着很多差不多一样的空间。当然,人也是。”
“……这个假说还没有得到证明吧,用这种道听途说的概念去认识世界,确实是独特的风格呢,侦探先生。”
响渗出了冷汗,对于自己这样的语气,对方一直表现出已经很习惯了的样子,响已经知道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同时又意识到了自己不想听到他之后的发言。
“不可思议的事情总是存在,就像是你无法否认你左眼的视觉异于常人一样。”
“只是共感觉症状,故弄玄虚不应该是职业者的风格。”
“你相信这样的说法?”
回应萤火的是沉默,响盯着他,像是在思考怎么反驳一样,却没有结果。
“那么继续吧,至于我为什么认为这个平行世界的假设是真实的——这样说吧,我与平行世界的'我'们共享着记忆。”
对方把响控制不住的吃惊表情当做了回应,轻描淡写地继续说着。
“既然是平行世界,那么从理论上来讲,一个人的存在是有多种可能性的。”
“实际上——我自己,江户川萤火,与另一个世界里叫藤原方结的人是同一个存在。名字和身份都不一定相同,本质上却始终是同一个人,我这么说的话,你应该能懂了吧?关于日记里的意识的,真相。”
响没有回应,面无表情。
“他的名字是今川清志。”萤火叹了口气。
房间被寂静充斥着,数分钟过去,响突然拍案而起。
“我从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响保持着撑着桌子的动作僵持了一会,最终坐下了,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不承认。”
萤火望向窗外,没有直视他。他看到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落下来,孤独地,又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萤火又看了看响的脸,忽然对这个男孩“既定”的命运产生了同情。
“……果然还是把这件事忘了吧,你还只是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
响站了起来,脸色阴沉。
“所以我至今所做的,只是与我自己进行对话吗。”
把日记本摔在桌子上,摊开的一页,金色的特质墨水呈现着“只有胆小者才不敢接收对自己无益的现实。”字样。
“这种理解并不准确,虽然是同一个人,但终究是有着不一样的思想……”
“不,我们的精神是相同的,我感受得到,我可以理解……”
响抱头跌坐在沙发里,披风掀起的微风让日记翻了几页,不明所以的内容呈现出来。
“您考虑过您的死亡吗?”
“那还不是当下应该考虑的事情,一事无成就死去的话,只是白白浪费了宇宙的能量而已。”
“那是因为您目光短浅到没有意识到死亡的精妙之处。”
萤火拿手盖住了这一页,平和地盯着响。事已至此,在场的两个人都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这个名为“今川响”的人的,生死观。
“你没有再给出下一步的回应,因为你明白自己那种与生俱来的,不正常的寻死冲动,但同时,你又知道生的可贵。”
“够了……”
“你是奇迹啊。”
“我不想知道……”
“你是,也许能打破诅咒的奇迹。”
Day8
“您觉得。”
“我,正常吗?”
响放下手中摆弄着的当期杂志,也并没有抬头,就这样唐突地发问了,那名同校的前辈看向他,愣了一下,怀疑着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毕竟两个人互相都不熟悉,仅仅是曾经在学校图书馆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为什么问我?”
这个时间书店里还没有其他客人来,判断响不是自言自语,于是前辈回应了。
他发现响死死地盯着他,大概是因为没有给出正面回答。放下手里刚拿起来准备看一下简介的哲学著作,他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在我看来很不正常。”
响低下了头,没出声,低头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三五秒一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在关注内容。忽然,他又抬起头,按住了那本哲学著作。
“这部书的主要观点是平行宇宙论。”
“以华而不实的词藻粉饰根本无法成立的基本论点。”
“因为无法证明所以一直在关键问题之外周旋。”
“最终同无能的古人一样,求助于万能的神明,企图以上位意识的存在来解决一切问题。”
“这是无能者自我安慰的最终手段。”
“……”
本来以为他已经说完了,结果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这种劣质书籍感兴趣的话……我可能要重新斟酌您的品味了。”
“哈啊………”
前辈抬手稍稍用力地摁压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以此压下自己不禁烦躁起来的心情,这个家伙不饶人的说话方式,还真希望他能改改才好。
“不好意思,虽然大概能理解您想表达些什么,但我目前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情来照顾小孩子脾气的外交家大人。”
对着响,前辈露出自己最擅长的完美微笑。
“对那种杂志上心的您的品味也十分………算了,自视清高的小少爷对这种低俗刊物感兴趣反倒也不算什么奇怪事吧,从小被饲养在家中从不外出的猫咪也很难不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呢。”
“我在追这个连载小说。”
出乎意料地,响竟然没有反驳,也许是因为过于沉浸于内容,根本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响指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杂志,摊开的这一面,一眼扫去大概是什么不入流的悬疑小说,没过几秒,响已经翻到了下一页。
“不买回去看?”
“没必要,这种内容也不值得细读,这个作者的水准我不敢恭维,十秒就能看完了……垃圾小说,不堪入目。”
响翻完了连载的部分,把杂志放回了原位,双手插兜里,走了。
“那小哥每周都会来看一次……还什么都不买,这不就是明摆地来白看的吗……”
“这么点时间就看完了?不可能吧?”
响走了之后,两个店员议论着,因为书店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客人了,他们也就没太在意音量。
说着内容不堪入目,结果却每次都来关注,这样的人,也许确实很不正常吧。
前辈重新捧起这本被响讽刺的一无是处的哲学著作,封面上印着作者的亲笔签名,潦草的花体字并不太容易辨认,勉强能认出来是“Leonardo”的字样,是并不认识的外国人。
Day9
“梦是可以逃避一切的最高明手段。”
“所以你先沉睡了,而我却在这里,不得不保持清醒。”
“你可真是脆弱啊。”
已经从萤火那里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全貌,响写下来这些作为最后的道别,于是这本日记也就物归原主了。当然,因为萤火把委托人要求销毁的事情告诉了他,日记的内容已经被他重新誊写藏在了其他地方。
“如果有心情的话,多去去学校交几个朋友吧。”
交还之时,被那个一看就没有多少朋友的侦探这么说了,响感到十分不爽。
“份外之事也要强差一手的话,可能会比现在更不招人待见吧?”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那么,祝你活下去。”
“这应该还轮不到您来担心。”
Day ???
“烦躁?”
“想要逃避?”
“想死?”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你去死。”
“就算用尽一切手段。”
“因为,只有我是独一无二的啊。”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作为独立的个体。”
末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字样,响和萤火都没有注意到。
周旋。
仍然是那种无聊的感觉,生活的漩涡裹挟着自己,却丝毫没有对它产生的向心力产生一点恐惧的感觉——明明是个活人,却有一种死人般的安稳。
“你胜利了,祝贺你。”
今川响冷漠的从父亲身边径直走过,没有抬头瞧他一样——就像是那位父亲的语言里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喜悦一样,平淡。这就是今川家的家庭概念,外交家的谈判一如既往地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上级领导只要理所当然地接受结果就好,偶尔给予可有可无的嘉奖。
时间还早,但响没有去学校的打算,那个用于培养才能的地方,他早就应该毕业了。响没有处获胜中获得常人会有的满足感——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那是最低劣的,言语中伤的手段,毫不留情地掐碎对手心灵上弱点的,最不符合于“人类”身份的行为。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甚至他的对手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产生对那澄红色瞳孔的恐惧感。所有人,自己以外的所有凡人见到的都是最后的结果,在这为强者喝彩的世界里,唯心主义的奇迹大概是不可能发生了。
这样的人被称为有才能的外交家——这样的世界,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想着,响闭上了眼睛。
————
“下午好,我亲爱的,人类朋友们。”
“这么称呼也许会显得很奇怪,但希望我的听众们并不是头脑空空就来到这里,只要是稍微准备过一点的人,应该都能够理解这样说的意义。”
“今天的主题是,存在。”
响看到那红色的披风伴随着抬手的动作而扬起,边角上红褐色墨水打出的草稿,在那只眼睛精微地洞察下发出了声音。
“存在即毁灭。”这样的东西,不断的重复着。
响伸手按下左眼前过长的头帘,遮住眼睛,声音停止了。他忘记了去关注演说者所述的内容,再回过神,周围已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他跟着旁边的人一起站起,机械性的拍着手,尽着一名听众的基本礼仪。
“我与他人的区别在哪里?又如何判断我现在是作为自己而活着的,更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比如,那位白发的朋友,你如何判断,自己仍是那个名叫'响'的存在?”
响在惊愕中发现周围的听众早已全部坐下,黑压压的视线汇聚到了自己身上。紧接着是聚光灯刺眼的白色,演说家在一片金光中伸出手,请他回应。
————
响回到了会议室里。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人影,大概是梦境里记忆被模糊了,无法辨认他的外表与身份——但是没关系,至今以来的对手,没有任何区别。他的话语在手上凝成了钢铁铸的匕首,他站起来,不留情面的插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
“在生命仍未消逝之时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宣扬自己的存在——”
“却只是存在而已。”
会场的聚光灯回到了演说者的身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自顾自地说着。信徒鸦雀无声,更无从知道,他们究竟是折服于这个人的话语,还是无聊到睡着才是。
只是在演说家的眼里,他们听到的,永远只是自己心里的一面之词。至于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没有人愿意去在意了。
这样才好。
————
“请问,您把您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呢?”
“这件事情,若只是从您的角度出发的话,似乎对您的利益没有任何增益吧?”
响轻柔地抚摸着那把刀所插入的地方,像是关心着被害者在死亡时会不会感到疼痛一样,死亡已经是定局,在临死之前展现出虚假的仁慈,也许连冥界的检察官也能骗过。
————
“但是,个性,独特性,差异,这些让我们欣喜若狂的满足的欢愉,却必须是要基于生命的存在的。”
演说家张开双臂,很好,无人回应,这才是真实,半晌后响起从众心理的掌声,甚是无趣。
————
“为何不直视自己的存在呢?”
“请,放弃吧,您眼前展现出的是光明,是无限的希望与未来——为何要被他人囚禁在这渺小的一方天地,您的才能,若非为了眼前的苟且,一定能更为世界所认同。”
响拔出了匕首,再一次,粘稠的血液喷溅出来,纯白的头发被染成了墨汁的颜色。已经宣判了敌人的死亡,执行官的死神就是他自己。
无需论是非。
————
“死者无法分享世界——人类的精妙之处就在这里。”
————
“在被社会的力量压到之前,更加地为了自己活下去,这样如何?”
“希望您,慎重考虑,那么,到此结束吧。”
————
“所以,活下去吧,在不得不面对彼岸之前,坦然地活下去吧!”
————
响在又一次的雷鸣声中惊醒,夕阳从落地窗中射入,洒在他的后背上。他发现自己原来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双臂下垫着的是那个日记本。
“梦是可以逃避一切的最高明手段。”
“你可真是脆弱。”
日记在他清醒之时,出现了这样的字样。
1
其实他也算不上什么作家,三流杂志上的小说作者罢了。
神鸣泉今天也无所事事。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写作的能力有多么强,但是不会为死线担心这一点倒是值得自豪——总是能冒出莫名其妙的灵感,逛街的时候就能把下次的剧情打好大纲……虽然他觉得这是因为三流杂志收稿标准太低的原因。
他想起来自己其实很少逛街,原因是没钱。他的生活很拮据,从另一个城市搬到这里已经用尽了他身上一半的钱——他甚至对房东,江户川先生不回来这件事情感到庆幸了。
总体上,他对这个住处很满意,除了一点——那个侦探的笔记本电脑每天会自己开机关机,不定时的。这件事情大概足以吓到普通人,但对于被称作灵异小说家的悬疑小说作者,也许还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吧?
“侦探不在吗?”
今天的电脑在下午两点五十分左右打开了,比往常多弹出了一个笔记本文件,上面打起字来。泉正倒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报纸,他就这样侧着盯着电脑屏幕,看看它会不会有下一步的反应。
“都多少天没上班了!谴责!”
报纸上的版头是关于最新AI技术的新闻,据说它们已经可以开始像人类一样的思考。想着莫非江户川先生的电脑里装了这样的玩意,泉过去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字进去。
“你好。”
“!?”
“?????”
电脑里的“AI”像是很惊讶的样子。
“你找江户川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你谁啊?”
看着“AI”很不客气的回应,泉稍微思索了一下怎么继续谈话——他想,这个经历大概可以写到下个月的小说里。
“江户川先生还在外面工作,没有回来,如果有委托的话贴在事务所的告示板就好。”
“????”
“啊。你莫非是,那个,新人?”
“AI”连这个都知道吗?真厉害。泉这么想。
“三流侦探,竟然连电脑都忘了拿了,算了,我也懒得告诉他。”
太真实了,这种发牢骚的语气,泉对它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你是什么时候被安装的?”他敲进去。
“哈?”
“……你问这个程序吗,也就不到一年吧,在这之前我还不认识他。”
“你知道开发者是谁吗?我很有兴趣,想了解一下。”
“……”
“????”
“哥,这种商业机密肯定是不能外泄的吧?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玩意,这种技术怎么能说分享就分享呢?”
这次轮到泉不理解了。
“……我确认一下,你是谁。”
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满屏幕的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你不会一直以为我是什么聊天机器人这样的东西吧?那你也太天真了。”
“是真人哦,不想出门到事务所去的人。”
“喂?你还在吗?”
“……不在算了,等侦探回来之后转告他一下,上次那个活的工资还没给我。”
泉拖着下巴在电脑屏幕前陷入沉思,良久。
此时,远在其他城市的江户川萤火并不知道自己把电脑忘在了事务所。
2
这周的稿件被拒了。
泉认为这件事情很不可思议,毕竟作为一个三流杂志,标准应该是很宽松的,然而自己引以为傲的稿子却被拒了。
编辑只有一句话:“灵异小说里出现AI好像不太好,神秘感没了呢。”
这句话很打击这位作家,这位以为自己写的是悬疑而不是灵异小说的作家。泉开始思考以后完结的时候,结尾应该怎么按照“灵异”标准来处理。
“毕竟真正的灵异事件是不存在的吧?最后肯定都有个科学的结局。”
泉喝了一口凉掉的茶,叹了口气,向后仰去靠在沙发上,拆开一包pocky叼在嘴里——不知道为什么,事务所里放了好多各种口味的pocky。他对面的男子高中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颓废的样子。
“不一定吧,所谓'科学',可能只是人们迫不得已作出的牵强解释?”
“莫非你认为妖魔鬼怪真的是存在的吗?年轻真好啊,当初我也有过想象力丰富的时候……“
“停一停。”
男子高中生拿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虽然有些失礼,但这件事情我已经听您抱怨十分钟了。请问江户川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泉大概懂他的意思了。半小时前这个少年来到事务所,泉告诉他侦探现在还没回来,于是少年就在这里坐了下来。虽然并不知道事务所平时接待的办法,但想着晾着客人不太好,泉泡了两杯茶,试图陪他聊一会——结果话题自然引向了稿子被拒的这件事情,没办法,这个作家没有多少交心的朋友。
“抱歉……侦探先生现在正在出差。”
“……”
空气尴尬起来,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泉方才明白自己一开始误会了少年的意思,他是想等江户川先生回来。
“……没事,是我没问清楚。”
男子高中生戴上黑色外套后面的帽子,边缘金色的扣子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等江户川先生回来之后——麻烦帮我问问他,我委托调查的事情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少年把留言记录在便签上递了过来,泉注意到角落处的签名是佐佐木白夜。
“那么打扰了,工作辛苦了。”
把已经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白夜走出了事务所。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这个世界确实有一些事情无法单纯用'科学'来解释。”
他最后留下了没头没尾的这句话。
3
“你都在干什么啊!”
“你都在写些什么啊!!!”
那个声音又在脑中想起,靠在沙发上的泉忽地站了起来。自己否定着自己的呐喊,于恍惚的梦中再现。
梦魇。自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每当绞尽脑汁想写出一点什么东西的时候,总会有这种声音在脑子里响起,那样的恶魔用着和自己一样的声音阻止着脑电波的扩散,泉的手指插入了头发,扎好的辫子被挠乱。
“你都在干什么啊!!!”
猛回头,这样的声音,从电脑旁边的音响里播出。像是12、3岁小孩的感觉,不耐烦,略带着点愤怒。
“可恶你不看屏幕的吗,那我不就只能远程语音了嘛!!”
“闹鬼了?”
泉敲了敲电脑音响,里面的声音又叫了起来。
“你个电脑白痴!!是语音通话啦!总之你快看屏幕——”
这样一行字样被泉注意到了:
“晌午时分,暑气氤氲,余饥渴交加不可求之以饲,望贵人相助,若有所损,直须取之于江户川者也。”
泉愣了一下,强行憋住了笑。
“也就是说,你不想出门买吃的,所以让我帮你觅食吗?”
“正是!”
对方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过分不自然的语言风格,反而说的很自信。
“你就不会自己叫个外卖吗?太小了?爸爸妈妈都在……”
“你才是小孩子啊!!余可是独当一面的成年男性!都怪那个逃债的家伙不给钱!余只能饿着——”
泉思考了一下成年和男性两个词的意义,决定不去深究。至于没钱吃饭的事情——他想到了前几天这个电脑里的孩子还在给他炫耀新买的最新款主机。
“嗯,所以地址和联系方式呢?没有这个的话外卖也是到不了的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能不能把自己的信息就这么轻易地给出来。过了数分钟,一条简单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被发送过来。
“伊佐凪”,那个孩子大概是这样的名字。
4
“泉哥,你不觉得头发挡眼睛很碍事吗?”
“嗯?不觉得啊?”
算是习惯了吧,泉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是为了节约剪发开支养成的不良习惯。白夜盯着他散乱的头帘,叹了一口气。
为了及时告诉他江户川先生的消息,泉和他交换了Line,来往了几天的信息之后,也就觉得稍微混熟了一点。网络上的白夜似乎做着游戏代打的工作,通过评论了解到,这家伙可能还是个专业级的游戏高手。
【江户川先生说今天回来】
两分钟前泉给他发了这样一条消息,两分钟后这个人已经出现在了事务所里。
“你会瞬移的吗。”
“放学路上经过而已,为了不为耽误事,我是随时接收消息的。”
“是游戏代打?”
“是正经工作。”
“游戏而已。”
“性命攸关。”
“……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认真的。”
泉还想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会用钥匙开门的,只有这个事务所的主人了——虽然泉很想向他喊一句自己根本没锁门。
白夜已经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萤火正在试图开的门,帮着他把出差带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看上去真的对自己的委托十分上心了。萤火也看出来了这一点,把东西都放进来之后,他并没有着手收拾,而先请白夜坐下说话。
“江户川先生,关于我的委托,想问一下现在进展如何,给您发line也没有收到回信,我想可能是您工作比较忙……”
“等一下……?”
萤火给他倒了一杯茶。
“有两个疑点,第一,我的line并没有收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萤火仿佛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表情凝重起来,半晌,他慢慢吐出剩下的话。
“第二,你并没有委托给我任何事情……”
白夜猛地站了起来,冲到门口的告示板——上面并没有自己的委托内容,或者说,“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条工作安排,现在变成了空白一片。
【第一章完】
1
江户川萤火还是很庆幸的,关于现在的这个自己被称为“三流侦探”这样的事情。
正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才能,所以可以光明正大地规避刑事案件或是政治案件,实际上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找上过他——如果要调查,那就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好了。
这样的萤火,在业界里以“侦破超自然事件”而有了一点名气。大多数找上他的案件都是非科学的“闹鬼”,“显灵”这类,尽管他屡次强调自己只是侦探,并不会驱魔,还是偶尔会有奇怪的人过来一本正经地委托调查宛如魔法一般的事件——他想起自己忘记把这件事情告诉泉了,只能希望那个新租户有能力自己把那些人打发走。
“恭候多时,江户川先生。”
“您好。”
萤火点头致意,然而却看到那个董事长模样的人伸出手,他反应了一下,最后握了上去。
平时的案件里一般都会比较随意,所以他并不是很熟悉这样正式的礼节。这次的调查委托者是知名企业的董事长,因为对方表示这个事件“亟待解决”,所以萤火决定将它最优先处理——原因当然也有委托金相关的事情,因为前段时间开销太大,最近事务所财政有些紧张。
“失礼了,容我开门见山地问一下,关于令郎的调查,我应该什么时候开始?”
“尽快,但是,这几天他在家里,大概不会很好地配合调查。”
萤火一直注意观察着这个人的眼睛,虽然已知二人为父子关系,这个父亲流露出的感情却有些生硬了。
“还望悉知其因。”
“……他太喜欢那个东西了,因为前段时间我抢过来过一次,被他摸回去之后干脆藏了起来,任何人都找不到……现在想一想,真的有些后悔,倘若当初没有把日记本给他就好了。”
“日记本,指的是委托中所述的付丧物吗?”
“心理医生的诊断是他不存在人格分裂的状况,如果这个诊断无误,那么就是日记本的问题了。”
“令郎在和自己的日记对话?”
“很奇怪吧。”企业家叹了口气,“我希望您能调查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如果能给我当面销毁日记本而不伤害到他的心情就更好了——他的日记里肯定会有很多胡言乱语,我们知道您的保密工作在业界是做的最好的,所以把这个委托交给了您……我可以信任您吧?”
“以我的名誉保证。”
“那么,调查就摆脱您了,我们会尽力劝说他去学校上课,在那期间,您也许可以试试调查他的房间,虽然从前我们试图在房间里寻找过那个日记本,但从来没有发现。”
“请放心交给我。”
这大概会是个很简单的案子——当萤火看到委托人姓氏是“今川”二字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事件,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把拼图都填在框子里。
2
“为什么人们都看不到自己以外的存在呢?”
“每个人的视角都是主观……”
“虽然对不起,但是我并没有再问您,莫非您觉得,我会连这种道理都不……”
“闭嘴。”
“……还请您,把枪放下?”
萤火的手抖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握着枪,蔓延开来的凉意顿时让他惊醒了,睁眼发现,那只不过是个梦。调整了一下自己趴着的姿势,用已经发麻的手臂够到手机,按开屏幕,差不多是两点,这个时间的话,那个孩子大概还没睡,或许可以趁着现在,兴致不错的时候问问他愿不愿意聊一下——如果他们真的如预想一样,是同一个人的话。
萤火整理了一下衣装,确认兜里装着那些常备品,开门的同时,楼上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喊叫声——多年的经验使得他听得出来声源在有意识地控制,毕竟时间已是半夜,把别人吸引过去,大概是他所不期望的。
无声跑上楼,从兜里摸出细铁丝,熟练地撬开门锁,他看到了蜷缩在墙角,大口喘息着的响。他的脸色煞白,表情因为痛苦扭曲了,回手关好门,另一只手摸出一瓶药片,倒出两片,没有询问情况,萤火直接强行把它塞进了响的嘴里。
“早了。”
萤火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按照之前的经验,一般“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他的18岁生日前后才对,这次提前了几个月,可能是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时机吧。胡思乱想着,他把响搬到了床上,虽然萤火的力气并不算太大,但对于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
“希望你还有着活下去的勇气吧。”
他开始了等待。台灯下,书堆里的那本日记格外瞩目,桌面散落着几根钢笔,萤火随便拿起了一根。
“晚安。”
“我亲爱的死者。”
花体字留在了摊开的空白页面,萤火注意到了,墨水是深红色的。
他习惯性地合上了笔记本,把它塞回了夹层里。
3
“不可能的,您是一辈子无法打破这个诅咒的,我们都一样——可是我学会了接受它,利用它,享受它,而您呢?”
他笑着,萤火觉得这个声音十分令人不快,又看着他拿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您呐!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
又是惊醒。那孩子的笑声还萦绕在耳边,半晌,萤火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幻觉,而是响的笑声,由远及近,大概是向着自己房间来的,萤火愣了几秒,马上从床上爬起来。
“我稍微有点兴趣了。”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响顺手就按开了房间的灯。刚刚醒来的萤火还没来得及做准备,还保持着刚起床的姿势,眼睛很不适应突然增亮的光线。他眯着眼睛摸到了放在床头柜子上的眼镜,戴上,抬头看去,发现今川家的少爷手里正拿着那本日记,冲着他抖了抖——萤火发现他的头帘被用卡子别了上去,另一只血红的眼睛直视着他。
心里无法克制地产生寒意,是超出理性的本能反应。那个视线让萤火感到自己被穿透,在对话开始之前,一直以来的平和心态突然在他的凝视下分解得无影无踪。
“您对此有所了解——请问我这么猜想,还算是合理吧?”
萤火慌忙站起来,方想起自己身上还是睡衣,而对方却是西装革履。
半夜不睡觉的样子两个人还真的是一样,他突然想到。那个孩子总是说夜晚是灵感涌现的时候,却丝毫不管他充满热忱的演说辞是多么地扰民,至少是打扰到了他的监护人。
“抱歉……我换个衣服再和您说话。”
把对方强行推了出去,萤火锁上门,靠墙站着,左手扶着头,响的这个神态和他太像了,高高在上地藐视着一切,他不禁又回忆起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声——怎么办呢,自己总惦记着这种琐碎的事情,这样的状态可不适合谈话。
“……我会打破诅咒。”有点唐突地,他对自己暗示道。
“久等了,那么,您想表达什么呢……”
换好衣服,下楼到客厅,灯火通明,完全没有考虑到睡眠中的,房子里的其他人。响正端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那本日记,他的表情里透出了些许的不耐烦,目光凝聚在萤火身上,萤火又感受到了那股灼烧感。
“我有几个问题,还请您不要回避——我希望您是一个能够交谈的对象。”
“请。”萤火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尽管这代表着自己在气势上做出了让步,但那种四目相对就会感受到的来自心底的寒意,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我知道您是父亲请来调查的侦探,然而在您至多只有一次机会见到过这本日记的情况下,您对它有多少了解?”
“……比较透彻,虽然不能说一概皆知。”
虽然对方的前提给的有些偏差,但萤火目前还没找到纠正的时机,他的眼睛盯着桌面的日记本,避免了抬头看对方,让响继续问了下去。
“那可真是要称赞您的情报能力了,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您能给我提供一点线索,毕竟,我对这个日记仍是一头雾水,更不知道,您所谓的'死者'又是怎样的意味?”
萤火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回答,他看着日记本被响拿了起来,举到眼前,于是视线便没有再跟上去——这大概是响刻意而为之,目的是让自己看着他。
“……您不会,是在以此调侃我吧?我虽然曾经有过类似的念头,但那只不过是小孩子心血来潮的疯狂罢了。”
响轻轻笑了笑,萤火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这种事情萤火并没有去调查,结果对方却自己抛了出来,他联系到自己的记忆,想来却也是合情合理。响并不明白他笑声的缘由,显得有些不快。
“你想多了……至于死者,如果你真的肯用心听下去的话,我来给你慢慢讲……”
首要任务还是消除他的敌意,萤火想到,然而看他现在的状态,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愿。
“还请您,睁眼看着我,您不觉得这有些失礼了吗?”
“……”
萤火忽地冷笑了一声,于是明白了对方并没有打算认真地,平等地进行对话,至少是现在。对于外交家来说,大概这仍是一场简单的“谈判”,而不是“谈心”——自己是情报的吐露者,而他只要接收就行了,一如往常那样。萤火感到自己稍微有点生气了。
萤火仍然没去看响,后者的手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几下,表示自己的耐心已经不剩多少了。
“还以为您会是个有教养的人,原来只是个不敢面对我的胆小鬼,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蓄意激怒,从而挑拨感情以至于冲动做出行动,虽然理性上明白对方这样的行为,但萤火却很难说感情上可以抑制住。
“不。”
双手捏成拳,又张开,手心不自觉渗出的冷汗沾湿了衣料。这种耍赖一般威压的能力正是很适合利用在谈判上,如果有可能的话,还真希望这个人能成为友军而不是敌手。
“正是因为,不想让您失望,坦白地说,关于您的事情,我可能知道的,比您的家人还多。”
萤火张开右手,把头帘向上撩起,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被顺势擦掉——这边给出的筹码已经足够引起对面的注意了,现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到下一步吧。
深呼吸。
“比如,我知道您那只眼睛的秘密,所以才不会去直视它,如果想公平公正地展开谈话的话,还请您把头帘放下来……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吧?”
深呼吸。
“倒是您,总是在依赖着这样不公正的力量,可否理解成,您对自己,并不是很自信呢……?”
试探着说出了这些话,萤火注意到响似乎产生了轻微的动摇,不过瞬间,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平常的轻蔑。
“或许我是小看您了,连这种事情都清楚,看来是听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流言蜚语吧。想必侦探应该是以真实与科学为立足点的,会相信这种谣言,您还真是,'业界清流'啊?”
“可是你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相。”萤火稍微舒了一口气,略显激动的感情平静下来了一点。
“呵,如果我能像您这样自信的话,倒也不错。”
“我也很羡慕你啊,能看到——这次是听到吧?事情的真实面。”
对方顿了顿,迟疑过后,重新挂上了微笑。
“是那些医生告诉您的吗?他们还真是靠不住。”
“你觉得医生能提出来这种说法?”
对方愣住了,至此,萤火也不想再继续在圈外周旋下去。
“你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吗?”
“那我简单的说明,那本日记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既然现在也没有用处了,如果你愿意还我,那是最好。”
他冷静地面对着响的表情,稍微有点难看了,他想。
“不过,在谈论我之前,还是先来看看你自己吧。”
将军。
4
“人被杀就会死。”
真的是这样吗,萤火揉了揉自己隐约在疼的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还能看到今天刚刚升起的太阳,真好。
“简单的说,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找到了响,自从昨日凌晨的长谈之后,这个孩子的气势煞了很多,也愿意听自己说话了。日记已经从他那里收回,还有使用价值的空白页面也已经切割下来保存好了。之后只要给委托人编造一个科学的解释并当面销毁,应该就没问题了——他们家少爷之后的改观将成为最好的答复。
“这种事情我想还不用您来教育我才是……”
响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原本像羽毛一样的白发,显得更加凌乱了。
“你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你清楚吧?”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火焰,美丽吗?”
“这与话题无关。”
“回答我。”
“美,可是这又……”
“想把手伸进去看看吗?”
“怎么可……”
“想整个人被点燃,燃烧着,像太阳一样的光芒吗?”
“……”
“……您真是会开玩笑,有那种想法的人,是疯子吧。”
萤火看见响摆出了那样纯良的笑容,叹了口气。刚刚的对话中,响在很没必要的地方迟疑了多次,毕竟就算成长过程中家庭条件有多么不同,他们两个的本质仍然是同一个人,萤火所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说明你还是个正常人,好极了,保持下去吧。”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萤火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把烟盒收回口袋。
“您不知道在别人家里吸烟是很没礼貌的吗?”
“我没点火——你给我一根巧克力也行。”
end
当开始着手写报告书的时候,萤火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把电脑落在了事务所,最后他选择呈上一份手写的报告,清秀整洁的字迹反而让委托人有些刮目相看。
“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在手写报告书?莫非是想引领复古潮流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line的。”
从此萤火的常用联系人里多出了一个烦人的家伙。
致神鸣先生:
久仰大名,欢迎阁下的到来。敝舍简陋,阁下愿于此暂住,在下诚恐诚惶。如遇生活琐事需要帮助,在下必尽力而为,然而近日工作繁忙,连日无法赶回,未能相迎以尽主人之礼,还望见谅。
二层的房间,现全部归您所用,其他物品,自取所需,随意置办便是。只是在下平日喜好整洁,为了侦探事务所迎客的需要,还望您保持一层物品的有序。
若有急事,电话联系。
江户川萤火留。
这就是神鸣泉,这个新来的合租者进入屋子内第一眼看到的东西。略显刻板的语言,告示被妥帖地糊在了门口的告示版上,四个角全部用图钉按好。这张告示周围是一些近日工作安排,或者上门者琐碎的留言,仔细一看,所有的工作安排都只是用简短的文字概括了简单内容,也并没有委托人的姓名,似乎是有意抹掉的——然而数量却并不是很多,看来这家事务所和传闻中的差不多,并没什么名气。
泉把告示摘下来,叠成四折收在口袋里。主人过分的礼貌倒是引起了他的冷笑——自己仅是一个在三流杂志上连载悬疑小说的不知名作家,怎么能说是“久仰大名”呢?如果这个和自己一样三流的侦探真的认真调查过的话,也许就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发言了吧?
他扫了一眼周围,发现了这几天三流侦探先生的工作安排——“付丧神显灵”,那个侦探所追查的大概都是这样的事情。
“……分明就是灵异事件。”
他苦笑了一下,大概拥有共同特性的人们是会互相吸引的——解决非科学事件的侦探,和写不出正经作品的小说家。
他上楼去,找到卧室,安置好行李,躺下。
枕头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他摸了出来,是一封信,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字迹工整。
致三日月先生:
您的情况我已基本了解了,如果您没有可以放出假情报的话——即使那样,我相信自己也是有能力识破的。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我大概可以猜想到您从进门到发现这封信为止的心情——您也许会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我要说,这种错觉请您尽快消除才好。
我们都是有着杰出能力的人,我希望您认识到的是这一点。您的作品透出的想象力,尊严与勇气,尤其是宣言着自我存在感的欲望,是我十分欣赏的。
时间紧迫,暂且留下这封短信,祝一切顺利。
很期待与您的会面。
泉把信收了回去,放回了枕头底下。
“人类真的,一个个都是骗子啊。”
目前进度:
第一章完结,第二章准备开始
第一章banner感谢hyo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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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构成为
【所属章节】作品名称【内容性质】(推荐阅读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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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标签:
每个标签下的角色视角不同,但同一章节讲述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各个视角的内容互为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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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内容:
是原创世界观,现代架空日本。
角色的设定和经历会有部分按照所参与过的企划内容为蓝本进行二次设计,虽然设定可能存在变化,但本质上还是同一个角色。
具体参见每个角色的人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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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群组:
个人填坑用。
也会借用一些与登场角色有关的别人家孩子。
II
不管那些恶意究竟有多少,至少现在为止还在被自己拦住不宣泄出来,即使迟早有一天会无法承受,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现在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抛去那些扰乱思路的麻烦事,结衣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话题上面。从刚刚诗织提到的洁白无瑕的灵魂,再仔细想想正符合天真烂漫的领,以及他那些平常就会戴的玫瑰花...
"突然感觉...领仿佛就是故事里的小王子那样..."
因为思考到而下意识的这么说了,但回想起小王子经历的那些事后结衣又有些担忧的开始先进行道歉。
"啊,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诗织笑着摇摇头否定结衣的想法,用她那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回答。
"没说错呢,领就像故事里的小王子一样。"
"这样的话..."
结衣用手指轻点了一下下巴,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低头从挎包里专门收入纸张的那个防水夹层翻找起纸来。清点了一下页数,确认好还能支持画一次绘本的量后,结衣将纸放在了桌面上。
笔袋里作为平常用来标出推理题各种线索的彩色铅笔在这时派上了用场——结衣甚至有些庆幸于这些年来自己平时保留下来的习惯。
专门挑出了几种红色的彩铅放在一旁,黑色铅笔的笔尖轻触光滑的纸面,结衣以目前能做到最集中的注意力开始在纸上绘画。
首先是一个带着帽子,玫瑰花,以及小领结的领,旁边是用红色发带细心束好长发的白裙诗织。
两人笑着手牵着手。
画到最后才在脸上添加好笑容,结衣顿了下笔,回想起在第一天的分组探索时诗织为领买下的小鹿零食罐,又从旁边挑了两种有深浅区别的棕色出来,继续在纸面上补充。
在两人的身边画上一些诗织喜欢的小兔子,几簇领喜欢的玫瑰花,一头两人看到都会提高兴趣的小鹿。
"不如用这个做封面吧...?"
停下笔,结衣将画上了诗织和领,以及她所认为两人会喜欢的事物的纸举起,放到诗织的面前询问。
"小津姐姐果然很擅长画画呢!"诗织看着那张画鼓起掌,然后有些小心的征询结衣的意见,"我也可以…和小津姐姐一起画吗?"
被夸奖——这不管怎样对于结衣来说都是件令她很不好意思的事,尤其在对方是自己单方面认为的,朋友身份的诗织。
结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将自己手里的那一枝黑色铅笔递给她。
"谢谢诗织的夸奖...一起画的话当然可以...!如果诗织和我共同完成这个绘本,我会非常开心的...!"
诗织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笔,在封面上打量了几下,找到剩余的一处空白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一个带着白色发带的短发少女。
[是我呢。]
结衣这么想着,望向那个五官已经完全变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诅咒娃娃的自己。
"我…没想到自己会画成这样…真是太对不起了!!!"
诗织看着自己新添上去的小人,着急地快要哭出来,慌乱的朝结衣鞠了一躬。
"不,完全没关系...!诗织已经做的很好了!"
结衣被诗织鞠躬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拉起她的手让她直起身,随后抬手摸上她的头揉了揉她的发丝。
虽然不算非常好看,但这是诗织画的。
而且就算缺点有星星那么多,优点则像是太阳那样只有一个,看到诗织的画的结衣都会觉得很开心。
因为只要太阳出来了,星星全都会消失不见。
只要是诗织画的,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