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不爱(跟别人)说话,导致身边所有人都默认他是个哑巴
说话时会带有一些爱尔兰口音
还有感到害羞/慌张/手足无措的话,如果带着兜帽他会把兜帽往下扯扯,如果没带则会手上特别多小动作(搓手什么的(?)
左脸的嘴角斜下方有伤疤,脖子左侧也有两条伤痕,佩戴着凯尔特结
额外研究有:机关/陷阱制作、文学创作、草药学、天文学、历法学、少部分占卜/祭祀礼仪
记忆力很好,但不是天生的,是被训练出来的
结束了在77号码头临时市场的购物之旅,艾沫莉特抱着一堆购买的战利品坐在堤岸边的公用长椅上,等待黑兔昙和麦娅与自己汇合。太阳逐渐浸入大海,将白日湛蓝的水面染成金光熠熠的绸缎。
“看来大家都买了不少东西嘛。”黑兔昙标志性的兔耳率先出现,紧随其后就是从码头上气喘吁吁抱着一大堆玩偶的麦娅。
“晚饭都吃了吧?”
“吃了吃了,都有点吃撑了。”
海岸线上的橙黄色路灯在“嗞”的一下微弱电流声后,集体发出了温暖的灯光,宣告着夜晚的开始。
艾沫莉特费劲地双手圈住波克基斯和老翁龙的玩偶起身:“走吧,该回酒店休息了。”
若不是携带能力有限,三位购买的物品将远远不止这些。
太阳才刚刚下山,街景正在逐渐昏暗,月亮已经升起,这就是传统阿西亚文学中提到的逢魔之时吧。
“今天是满月哎。”麦娅如此感叹了一句。
在昙准备开玩笑地说出那句“月色很美”之前,一声巨大的轰鸣划破夜空。
她嘴里那句话生生变成了担忧:“哪里爆炸了吗?”
“听起来是山脉那里——”
麦娅转头看向之前曾经去过的矿洞方向,担心会不会是火山,但紧接而来的奇怪嚎叫声和昏暗天空下跃出的黑影解答了这个问题。
三个人的手机,不,周围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发出了各式各样的急促电子音。
“什么什么,[紧急通讯]?”麦娅慌慌张张地上下快速摩擦着手机屏幕。
艾沫莉特也低头查看简讯,手机自动感应调亮的屏幕光线刺得她忍不住眨眼。
紧接着——
“……咦?”
她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天空。
她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在这个太阳已经谢幕的时间点,电子屏幕会自动调高亮度?
——天空是明亮的血红色。
本该昏暗的夜空被再次出现的太阳照耀得亮如白昼,不知何时出现的新月散发出不详的艳红。
……有什么事情开始了。
收到了科默分配的任务,三个人立刻就近到宝可梦中心快速检查携带宝可梦的状况,把携带的旅游用物品全部临时换成了对战恢复道具。
麦娅在移动过程中简单介绍了在帕底亚地区她了解到的钛晶能量:“我们这边虽然没有能钛晶化的道具,不过只要造成的伤害够高,也是可以突破钛晶能量屏障的。”
说完她又颇感遗憾地抱怨道:“我怎么就没带极巨腕带出来!”
要是可以极巨化和钛晶化对轰就好了,麦娅期待这个场面很久了。
“我不也没带。”艾沫莉特耸耸肩,谁也没想到去非帕底亚地区旅游能碰到钛晶化宝可梦。
“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宝可梦训练师呢……”昙气喘吁吁地跟着两位朋友,难得需要体力,往常的她会选择依赖宝可梦,但眼下即将对战,她也不舍得耗费自家孩子们的体力,“好在,我和苍炎刃鬼,刚沟通完,应该没问题了。”
“那确实是瞌睡送枕头了。”艾沫莉特伸手拉过昙,帮助她节省体力。
昙的苍炎刃鬼是意外交换来的战斗特化型宝可梦,之前都不怎么听她指挥,看来他们在码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也算是眼下混乱局面中的一丝藉慰。
他们的目标是那座离港口不远的古旧城堡,不,严格来说,他们的目标是位于那座古堡瞭望塔上的光源——照亮这片天空的,再次升起的太阳。
抵达旧堡外围时他们撞上了刚从那里撤离出来的工作人员和爱管侍们,意外收获了不少情报。
“现在旧堡真的是亮如白昼。”
“我隐约看到了昆虫翅膀!”
“靠近的时候会有灼烧感,和阳光不太一样。”
“我们有人想试着靠近,被直接吹飞下来了。”
“感谢大家提供的情报。”麦娅认真地做着笔记,事实上从这个角度往瞭望塔上看,已经能看到那只宝可梦在光芒中翅膀的阴影,毫无疑问是有着三对翅膀的虫系宝可梦。
“虫系宝可梦吗……”昙看了眼已经站在身旁的苍炎刃鬼,“考虑到灼热的问题,看来要拜托你了。”
“确实,那我就继续拜托炎兔儿了。”麦娅拍拍挂在肩膀上炎兔儿的脑袋,突然想起艾沫莉特的配置,略显担心地问道,“繁缕不能出场吧,不论是虫还是火都不太行。”
“它这次是不太适合,不过有适合的。”艾沫莉特挥手扔出宝可梦球,七夕青鸟优雅地低鸣了一声,“你们觉得是什么?火神蛾?”
传说中,当火山爆发,地面因火山灰而一片漆黑时,火神蛾便会用火焰让翅膀发光,代替太阳照耀世界。
“多洛克山脉确实曾经是火山地区……这算是巧合吗?”
“谁知道,作为备选项吧。”
交流间三人通过古堡内部的通道已来到瞭望塔下。
此时才意识到,那过于耀眼的日光并非单纯地光亮,而是灼热的火焰。
“真就和太阳一样,本质是高温高热产生的辐射……”昙皱着眉头,三个人躲进瞭望塔脚下的阴影里,不管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用,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一些,“有些奇怪。”
“哪里?”艾沫莉特小心地蹲低身子,尽力远离光源。
“火神蛾是会飞舞着撒布磷粉的宝可梦吧?所以才被称为太阳。”昙望向瞭望塔上的宝可梦,“它为什么一直没动?”
只能呆在瞭望塔顶的太阳,那不是更像灯塔?虽然这个温度让人完全不会误会成灯塔就是了。
“有道理,我直接上去看看。”艾沫莉特翻身坐上七夕青鸟,特意从包里拿了烧伤回复药握在手里。
只可惜根据情报会有吹风的技能,自己的飘飘球派不上用场,麦娅只能叮嘱一句:“保持距离,即时撤退。”
“放心好了,这云朵的翅膀可不是胶粘的。”
但他们确实要试图挑战太阳。
叮嘱着七夕青鸟不需要靠得太近,艾沫莉特从一个较远的距离,让七夕青鸟逐渐飞到和瞭望塔顶相同的高度再盘旋靠近。
那瞭望塔顶的太阳远远看去确实是一只虫系宝可梦,合着翅膀趴在那里休息。然而细看之下与火神蛾却有着微妙的不同,有着近乎一样的翅膀形状和五官,但是躯干部分却不太像虫系宝可梦,要说的话更像是古代的矮脚恐龙,是古代种吗?
这个距离图鉴还扫描不到目标,艾沫莉特悄声叮嘱七夕青鸟:“我们再靠近一点,你一旦觉得情况不对就走,好不好?”
七夕青鸟扇着翅膀盘旋而下,越靠近塔顶那份灼热就越明显,炙烤地艾沫莉特眯起眼睛。正常来说,火神蛾会有这么长时间的发热吗?这份如此长时间的爆发,也是那个所谓的钛晶能量造成的吗?
尖锐的虫鸣划破夜空。被发现了,这个念头闪过的一刹那,几乎是条件反射,艾沫莉特脱口而出:“「棉花防守」!”
七夕青鸟立刻扬起云朵般的翅膀,摆出防御架势。
裹着火焰迎面袭来的宝可梦撞上屏障又灵活地翻回塔顶,,七夕青鸟硬接这一下,被撞退回天空,颇为不满的示威鸣叫。
“辛苦了,别急,我们先回去吧。”艾沫莉特看着手机上的录像暂停。
多亏对方的这次撞击,先遣侦查的目的达到了。
回到塔下,艾沫莉特给伙伴们展示拍到的影像,见多识广的麦娅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宝可梦:“杂志上见过,帕底亚地区有好几种谬论宝可梦,这是其中之一,爬地翅,据说可能是火神蛾的古代种,但是目前没有化石证据。”
“这就是紧急通讯里说到的走私来源地吧?”昙转身贴近瞭望塔的墙壁,苍炎刃鬼开路,试探着带队顺着塔内的螺旋石制楼梯向上移动,“长得诡异,但终究还是宝可梦,我就安心多了。”
“以原型火神蛾来说,它速度比我体感来得快很多。”
“高速强化版的火神蛾吗?看起来很警觉,到底那群走私的人是怎么抓到它的……”
“谁知道呢……”
越是接近塔顶,空气中钛晶能量带来的压迫感就越严重,砖块抵挡了光线的照耀,却无法抵挡炎热,周遭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仿佛篝火中烧裂柴火的噼啪声,不知道是高温带来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眼前的阶梯边缘老是有些扭曲,昙紧张地停下脚步:“火神蛾没有幻觉类的技能吧?”
“没有,但是高温导致的空气密度不一致会造成光线扭曲。”
“不愧是艾沫。”
“因为我眼里的墙壁都开始扭了。”
好家伙,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精神都要吃不消了。苍炎刃鬼首当其冲地加快速度,很快他们来到了塔顶。
灼热,刺眼,高温,扭曲,诡异。
爬地翅意识到了他们的到来,不,它应该是早就知晓了他们的到来,在楼顶自傲地等待他们。红色的虫影鸣叫着,给自己裹上一层火焰。
在艾沫莉特反应过来之前,那团火已经来到眼前。
“噌!”硬物碰撞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苍炎刃鬼挡在他们面前,双手接下了爬地翅的攻击。那红色的太阳光肉眼可见的,被苍炎刃鬼蓝色的静谧火焰缓缓吸收。
昙长出一口气:“引火特性立大功了……自由发挥吧,我相信你。”
战斗特化型苍炎刃鬼,即便是它不曾信任自己的时候,昙也从来未质疑过它的能力。
美丽,冷静,凌冽——幽暗之火。
苍炎刃鬼紫色的瞳孔微移,双手剑刃一挥,爬地翅落回地面,鸣叫着直起身。
爬地翅再次迅速接近,虫足带着拳风袭来,很可惜这个对幽灵也是没用的,苍炎刃鬼甚至都没有躲闪,蓝色火焰缠绕着「悔念剑」直接砍了上去。
而爬地翅张开了口器,咬上了剑身。
昙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出言提醒:“等下, 这才是目的!是「吸收」,快离开它!”
可惜有点晚了,爬地翅松开口落地,双方互换体力,恢复了部分体力的它再次爆发更加强烈的光芒,随之而来的还有火焰包裹的磷粉,宛如烟火覆盖了整个塔顶的空间。
“速度太快了,得想个办法。”麦娅飞快的思考着,“虫的「吸收」,火的「闪焰冲锋」,刚才那个快速接近的技能是什么,格斗系的「近身战」吗?”
“如果是「近身战」,它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响啊……”艾沫莉特咋舌。
「近身战」攻击无效或者不命中,就不会有副作用。只要它一直以苍炎刃鬼为攻击目标,就等于是白嫖了一个快速接近的位移招式,然后靠速度更快的「吸收」换血,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炎兔儿拽了拽麦娅的裙摆。
“是呢,该我们出场了。”麦娅悄声同昙商量,“能不能想个办法,让爬地翅再用一次「近身战」?”
在昙说话前,苍炎刃鬼率先点头,举着燃烧的剑刃再次冲了上去。
近身,咬住铠甲,吸收的光芒再次出现。
但此时从苍炎刃鬼背后,高高跳起另一个小小的身影。
“「下盘踢」!”炎兔儿狠狠地击中了爬地翅的腹部,它被这突如起来的幼小袭击者攻击地一愣,紧随其后的是之前就听过的,与自己凄厉虫鸣不同,宛如歌声般的鸣叫。
七夕青鸟终于逮到了它速度下降的这个时机。
“「勇鸟猛攻」!”
它被打退,愈发愤怒地燃着火焰冲锋向前——而后,那两只宝可梦被蓝色的火焰护住。
爬地翅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对手不是只有那燃着截然不同火焰的鬼剑士。
青蓝色的云朵和幼小的自由者也会决定这场比试的胜负。
这个组合天生克制自己,它意识到了这一点。云朵可以飞上天空,自由者不会被困于地面,幽灵鬼魅无法触摸。孤高的太阳只有一个,它不需要同行者,也绝不会低头。愤怒,愤怒,炽热的愤怒激发出它更强烈的斗志。
又是一声虫鸣,它的头上出现了水晶制成的冠冕。
“那个就是钛晶化!它现在变成格斗系的宝可梦了!”麦娅及时出声提醒。
“问题不太大吧?”昙趁机给苍炎刃鬼喷伤药,刚才吃了两发「吸收」,现在体力损耗最严重的就是抗伤的苍炎刃鬼。
艾沫莉特注视着眼前的爬地翅:“我有个问题,它是不是不会飞?”
“……既然叫爬地翅,我觉得是不会的?”
“它刚才一直没飞起来过。”昙思索道,“但是跳跃能力很强,四肢强健的类型?”
“至少这只是不会的。”麦娅附和,“不然它也不会一直呆在塔顶吧,刚才就应该飞走了?”
“所以才是虚假的太阳啊……”艾沫莉特想起在塔下听到工作人员说过的传说。
驾驭不了太阳马车的平凡人类,最后只能落于地面。
昙薅直了自己的兔耳帽,精神十足地回道:“倒是要感谢它钛晶化了,这下就不用猜是火系还是格斗系了。”
确实。艾沫莉特挥手示意七夕青鸟飞上夜空,她感到有些惋惜,同时又感到一种宿命。
今天是满月。
“拜托两位帮忙掩护了,我需要点时间。”
“OK~”“没问题。”
「闪焰冲锋」无法突破苍炎刃鬼的封锁,稍有不慎就会被自由者的炎兔儿用灵活的「杂技」戏耍。但是没关系,它们的这些技能目前无法突破钛晶屏障,爬地翅鸣叫着直起身,这场战斗这样持续下去,会是自己的胜利。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朵云去哪里了?
它停下攻击的招式,警惕地注视着躲在一旁的三位宝可梦训练家,发出警告的声音。
“你知道日食吗?”艾沫莉特指向天空,平静地说道,“从地面上看去,月亮也可以挡住太阳。”
它看着地面,察觉到了什么。在自己太阳的光辉和猩红的血月下,有清冷的月光被覆盖了。不如两者强大,却仍旧是明亮的光辉其实始终都在。
青蓝色的云朵在满月下歌唱,月亮的光辉汇聚在它身前。
虚伪的太阳既然降落于星球上,清冽的月光便足以将其击溃。
它恼怒,它不解,从塔顶向着月亮冲锋。
而蓝色的利刃又一次挡在了它面前。
“「月亮之力」!”
钛晶化的能量飞散,灼热的太阳终于沉寂下来。
它茫然地趴在地面,注视着天空。
“要不要,跟我们走?”宝可梦训练家们向它伸出了手。
“你还是想成为太阳的,对不对?”
不然为何会选择爬上这个最高的瞭望塔呢?然而它终究不是太阳,它永远不会是,天空永远嘲笑着它的构造。
“你看,不当太阳,当一个灯塔,在黑暗中指引光芒,不是比烈阳当空更值得珍惜吗?”
他们在说什么?爬地翅转动着自己的复眼。
那你们会吗?会珍惜虚假的太阳吗?……会珍惜虚假的我吗?
“无法升上天空并不是你的错。”
——它释然了。
爬地翅选择相信眼前的人类。
在这地面上行走的人类,在地面上行走的自己,跟着他们的话,不需要升上天空,终有一天它也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吧。
纵是虚假的太阳,也将光芒万丈。
窗户玻璃传来一声轻响,一道水流缓慢地在地心引力的牵引下出现在玻璃上,紧接着第二道水流也出现了,直到无数水滴敲打玻璃留下纵横交错的道路,屋内电视的声音一开始尚能盖过这声音,但随着屏幕上画面的消失,阵雨的喧嚣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他们彼此之间无人愿意最先开口。
男人坐在沙发上,目光看似落在电视屏幕上,但电视早已熄灭,无人知道他的视线究竟穿透了什么又落到了哪里。他的身体后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双腿交叠,十指交叉搭在腿上。脚步声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移动,直到绕到他的身前。女人将遥控器放在他身前的茶几上,但没有作以停留,紫色的行李箱站在门口等待着她。
从门口的伞架中抽出自己的雨伞后尤拉率先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她已经换好鞋子,一手拿着雨伞,另一手扶住行李箱的拉杆。
“……那我走了。”她说。
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真走了,至少和我说声再见啊?”
直到尤拉差点以为他中了石化咒,布雷恩·莫顿才缓慢地活动自己的肢体,他转过头,“……你要去哪?”
“这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是已经答应我可以分手了吗?”忽然好像想到什么,尤拉又转过身改口道,“好吧,如果从朋友的角度的话我确实不应该让朋友担心。我要先把东西送回我妈家,然后坐五个小时后的飞机去美国。你该不会追到美国来找我吧?”
“我以前也没这样过。”布雷恩的视线这次又离开了尤拉身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走吧。”
“……真的?”她眨了眨眼睛,一边伸手去抓住门把手,一边视线却仍紧紧黏在布雷恩的身上,像是要从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寻找到任何他已经反悔的蛛丝马迹。
但她的前男友却只是催促着她的离开。
“快走吧。”
甚至没有以前她习以为常的故作恐吓,尤拉这次终于彻底按下门把手,门开了,行李箱最先被推出门口,她的身体迈出房门,声音却飘进屋内。
“再见啦,布雷恩。”
最后这声音也在连绵的雨声中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被分别困在屋内的男人和他无法舍弃的无数回忆。
布雷恩以为对待尤拉的离去会像他对抗烟瘾一样,只要他不去想她,他就可以克制住冲出去寻找她的冲动。
尤拉离开的第一分钟,一种无名的疼痛开始在他身体深处酝酿,他的内脏好似绞在一起,即使他弯下腰闭上眼睛忍耐也无济于事。
尤拉离开的第二分钟,疼痛开始爆发,连带着他的神经一起,发出他几乎无法克制的信号,催促着他快点起身,他几乎就要屈服了,却还是攥紧拳头强迫自己的腿维持原来的动作。
尤拉离开的第三分钟,他的腿也背叛了他的克制,但他只是来到窗边,看到一朵黄色的雨伞向前移动,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的雨水中划出一道前行的痕迹又很快消失。
尤拉离开的第四分钟,幻觉开始占据他的大脑,即使他的身体仍站在这里,他的灵魂却仿佛已经跟随那把雨伞缓慢前行。
尤拉离开的第五分钟,房间里只剩下雨声,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没有来得及关上的门见证了他们的离开。
分手的原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老尤拉想的家暴,也不是别人想的第三者插足,更不是所有人以为的——他们的爱已经消失。
雨滴敲打着撑起来的雨伞,间或被风吹进雨伞里面,打湿尤拉身上的衣服。但她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她不想使用魔杖,在雨里走一走也很好。
被布雷恩照顾着也很好,只是那让她感到很沉重。偶尔她也想松口气,就像脱掉身上吸了水的湿衣服。或许多年以后她回想起布雷恩的爱,而那时如果她还没有和别人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他们就会回到从前的关系。
布雷恩会喜欢别人吗?她有点想象不出来。她已经认识布雷恩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异性温柔以待,也没有见过哪个女的能忍受他的脾气。就连男的都没有。
他们俩在一起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是唯一可以忍受彼此的人。
但是世界这么大,或许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忍得了她,只要她肯去找。那时她会过上另一种生活。尤拉喜欢体验不同的生活,但布雷恩却是个守旧的人。但那也一定是因为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不希望做出改变。
现在她正在改变布雷恩的生活,以后布雷恩要过上没有尤拉的生活了。
他会怎么样?大概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像他克制自己的烟瘾,想要抽烟时他会走来走去,摆弄各种平时他根本不会碰的东西,去处理已经不再需要处理的工作,直到不再变得焦躁。
现在布雷恩大概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吧?就像他以前养过的那些老鼠,后来他不再养老鼠了。
因为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最后都死在了笼子的角落,他们匆忙的生命结束得悄无声息。
“……尤拉。”
真是的,或许是因为她总在想着布雷恩,这会儿竟然出现了幻觉。雨声中布雷恩的呼喊若隐若现。
“尤拉!等等……”
可是,这要是不是幻觉呢?她迟疑着停下脚步,在连绵的雨幕中,在灰色的世界里,布雷恩站在她的身后,任由雨水从他的皮肤上滚落,灌进他的眼眶,打湿他的衣服。
“尤拉……”
“布雷恩……”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他反悔了。
“求你了……”他确实反悔了,却带着尤拉从未听过的哀求,布雷恩·莫顿从未乞求过任何人,即使摆弄黑魔法的那些人将魔杖顶在他的脑袋上他大概也只是嗤笑着挑衅那些人,但现在他在求她,“别走……”他一边向前迈步一边伸出手。
她的外套被抓住了,抓住她外套的手湿漉漉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别离开我……我不能……”他仍在说,却不敢去看她,只是深深地低着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已经超出她的预想,她想象中他们的分开或许会不愉快,但至少他们中的任何一方不会如此心碎。
“布雷恩……”她应该怎么做?回心转意?还是狠心离去?黄色的雨伞上升盖住布雷恩,雨水不在继续滴在他的身上。
“我试着……不找你,但是我没办法……”他的声音低落而断断续续,全然没有平日里驳斥他人的气势,“那个房间就好像你还会回来,我却等不到你……”
“你可以换个房子……”
“你一定要离开我吗?”他问。
“我……”
“求你了,别走……”他抱紧她,却等不到答复,就像漫长的等待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身体缓缓滑下,直到弯曲的膝盖碰到地面,他抓着她的手贴在冰冷的额头,“别走……”
她曾看到过布雷恩饲养的最后一只老鼠临死前的模样,一团濒死的肉徒劳地喘着气,身体剧烈地起伏,直到变得安静,变成了角落里的一具不再呼吸的尸体。
一具有着灰黑色毛发的尸体。
她立刻丢掉雨伞,同样跪下抱紧布雷恩因为淋雨而发冷的身体,“我不走了,没事的,”她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传递给布雷恩,“我会回来的。之前说的分手不算了,对不起,虽然我还得去美国,这是出差,但我会回来的。送我一程吧。”
“……好。”
她看不到布雷恩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啜泣从她的耳边传来。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布雷恩如此看重自己。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她想,布雷恩·莫顿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安小义和汪海分隔十年,重逢大概有六七个月,或者更久,一年?他不关心这个,也不承认半头黄毛尖嘴猴腮的人是汪海——或者说王海。改姓不是容易的事,汪海却悄无声地改成王姓,还轻松地变了常用方言。时髦的TVB腔变成土掉渣的东北话;结实挺拔的身形佝成被火刮过的老树;圆寸长成阴发似的卷毛。
王海变了挺多,他也是。最初俩人都没想起来,安小义认出后试探了几次,好几个明显与他有关的问题抛出去,对方却矢口否认。安小义确定他在演,其实没必要深究,但就是想证明什么。拿着自己搜集的“王海就是汪海”的证据甩给他看时,王海后背湿了一片,他说:
“我没当年那么辉煌能陪着你玩儿,你要是想找童年就算了吧。要不就继续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当警察我当小摊贩…”
不等安小义说什么,王海借着有人叫他的空档,扭身钻进夜市人流里。
搞笑的是,没过几天王海又狗一样地凑来以“哥”自居,说有麻烦可以找哥帮忙。没几句又套话问他有没有在继续调查自己、还有他爸妈如何。安小义不屑他,敷衍回应,勉强维持表面关系,想早早地将这废品抛之脑后。但王海又犯贱地让他在身上捉到些汪海的残影,安小义恨得牙痒。他死命地把王汪俩人拆开,王海也说别再拿他当汪海看,自己却又脱不开“过去的辉煌”,总是在安小义遗忘的间隙把自己变成又黏又湿软的烂泥填进来。
从确认身份那天起安小义就想送他进监狱。王海死命瞒着自己的过去,那一定有古怪。安小义警员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只要他继续查,他俩指定得死一个。但他又觉得,比起和这样百无一是的老东西拼命,更应该让他痛苦。王海活的不痛快,他就痛快。
只不过让王海不痛快的法子想的太慢了,他先沉不住气,王汪二人一次次地交叠中崩断了他那根弦。
刚开春不久,彤仁不如源创一半暖和。赏心悦目的雪化成一片稀泥,每迈一步黑色的雪水就发出“吱”的一声叫。虽然轮到安小义休假,但也休不彻底。毒品案牵出的后续太多,为了年初新一轮的调岗升衔,他自发寻觅可疑人员。缺乏管治、小路如蚁巢般错综复杂的老城区就是目的地,灰暗的街道也该有他这样的年轻帅哥来改善一下面貌。
矮楼楼顶冠着一片乌云,缓缓朝这边飘来。阴云、灰黑白混杂的泥雪水与破败的老楼相辅相成。安小义立在这像根燃烧的火柴,朝气蓬勃。零星的老百姓与这片区一样,黯淡又陈旧,从安小义身边擦过时若有若无地能闻到点旧物的潮湿味,仿佛都是一捧灰团捏成的,跟着步伐扑簌簌地往下落。安小义漫无目的地乱窜,他在这走久了感觉有蜘蛛网黏在脸上。一边记下能作为警队埋伏点的小路,一边择着脸上不存在的蛛网,余光便瞟到马路斜对面有个略微熟悉的身影。
那人半头黄毛,猫背,干尸一样的身子在风中发颤,从侧面看像条将死的老狗。叼着烟跟两米外门市里的男人闲聊,穿着一看就是好料的夹克。安小义的眼睛顺着他口鼻中喷出的二手烟向上翻,想把那件夹克翻出自己的视线,却还是受虐地盯了回来。
那件衣服他熟悉的不得了,汪海常穿着到处跑,他干爹还说以后把这件衣服送给他。上好的皮子做得夹克,内胆是獭兔毛,汪海穿得格外潇洒的外套,在王海身上降了一个档次,用东西来形容只能是:野鸡插着凤凰毛。
走近了,正听到王海笑说:哥活着都费劲呢,都是时代不好,有多大能耐都使不出来。要是一几年那会…哼。他挥手走了,结尾接了一句港腔的再见。这句话如布满粉尘的密室中飞出的一枚火星,真正燃爆了安小义,几个月来他对王海践踏他童年偶像的忍耐到达了极点。
乌云正巧飘到上方,春雷在云中猛地炸开,轰隆隆地从另一侧响到他们的头顶。安小义的脸也随着心中爆裂的响雷而涨红,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猛冲几步一脚踹在正拐进小区的王海腰上。
王海正下台阶,突如其来的一下把他蹬飞出去。空中又打了个闪,他听到“咔”的两声响,一声是雷的,另一声是腰的。等反应过来时他已脸着地扑进雪泥水里,污水钻进了口鼻,细小的沙子铺了一舌头。王海直犯恶心,不等往外吐发烫的拳头便挟着风擂上他的侧脸,险些让他把舌头咬断。
安小义扑上去,单腿压着王海肚子和胳膊让他翻不了身。楼和楼间形成个风口,寒风从他俩身边呼呼吹过,把王海的叫声遮到只有安小义能听到。风没平息安小义的怒气,他的头发从脑袋上立起来,每一根都在春风中发颤。一边骂王海恶心,像条狗似的不配穿汪海的衣服。一边按着王海的头在泥水里摩擦,右手冲着他那张老脸狂揍。
王海被打得叫不出来却还记着骂人,压着胃脏话里混着几声干呕,空出来的那只手挡着嘴,趁着安小义抬手的间隙大叫:
“我自己的衣服不能穿?当你自己是盘菜了!你离了源创屌毛都不如,安小义我操…
“我现在跟你有鸡巴关系天天薅着那点破事不放!那么惦记你就滚回家再认一个,别他妈祸害我!”
安小义青筋暴起,用劲咬得牙床都疼。
“是你妈逼的先在这犯贱,王海你不如死了好了!”
“那你把老子弄死,咱们一个都别活!”
“谁跟你一道死?你…”
突然落下的大雨把后半段脏话盖住,安小义钳着王海的下巴让他发不出声,拳头和耳光依旧不停,挥得雨水划出好几道弧线。王海死抠着他胳膊,两条腿乱蹬,把脚边的雪水都划开。一侧的脸被泥泡成黑的,另一侧被打的没了知觉,半头黄毛被污水浸得像染了黑发。
安小义把他脸掰正,看着正发颤的那颗黑痣和脑门上的伤疤,想用刀给这跟汪海有关的标记剜出来,彻底断了这老东西和他干爹的联系。他用沾了血和泥的手去抠那两处,雨让他手打滑,恼得更使力,快把王海的下颌捏碎。失控的年轻人力气大的要命,王海额上的疤好像真的撕开了点小缝,他疼得要死,指甲嵌进安小义胳膊肉里,用劲到手甲外翻。
安小义吃痛反而笑起来,幸亏正是落雨,小区没什么路人,不然旁人看了一定会被吓死。他越打越上瘾,兴奋得浑身发抖,雨水落在他身上如瞬间蒸发。膝盖顶着王海的肚子,能明显感觉到他腹部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而下陷,腔内的肠子被压得直叫,急促喘息的胸膛起伏与发颤也一并传到安小义的腿上。
这种绝对的压制让他想起童年时虐待动物的快感,王海的挣扎让他回忆捏死鸡崽时,它脆弱的骨头隔着皮毛想刺破他的手心,鸡和王海的尖叫也没有差别。随着记忆里鸡崽被捏碎脏器爆裂的声响,王海也停下了挣扎。手上松了劲,手指尖用力到一时回不来血,裂开的指甲勾着安小义的外套。脸被打的滚烫,泡了泥的黄毛像鸡崽被捏爆挤出来的内脏。
安小义喘着粗气,撑着腿缓缓立起身,用沾满泥水和血的手蹭了蹭脸蛋。又薅着王海的袖子把他身上那件皮夹克扒了下来。他虽然仍有不爽,但内心相较这十几年来又出奇的愉悦,他眼睛本就大,现在睁到吓人,像黑洞似的把王海扭曲的躺姿全都吸进去,急雨把脸上那点脏污冲刷干净,洗出惨不忍睹的一张脸,穿在里面的棉白T染成斑点花儿。看着这样的画面,安小义胸口那团火烧得更旺,还从四肢烧到了别处,下三路立起一根火棍。他自我审视一番,醒悟自己有违常人,没觉得不正常,反而嘿嘿笑了两声。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单方面殴打结束后还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安小义从公厕出来,甩着手上的水渍蹦跶走过,回头看到王海仍像他之前摆上去的一样,半坐半趴地伏在别人自行车上。他盯着王海看不出呼吸起伏的背,左右权衡一番,恐当晚接到冻尸报案,还是捧着外套夹着王海打车前往社区卫生所。
原版猫鸦
“今日七夕,我带他去人间转转。”李子仁抱着日上三竿还在酣睡的开明猫猫对另一只开明猫猫打招呼。
“佳节到了,是该走走。那就有劳前辈了。”昶猫猫向李子仁恭敬拱爪。李子仁点头回礼带着开明猫前往人界。渡舟上,猫猫终于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见自己身在船上,摆渡人是李子仁,毫不慌张,躺在舟内,打了个哈欠:“又去哪儿?”
“喝酒啊。”李子仁简洁明了地概括了一下目的。
“好好好!”猫猫一听就开心地打了个滚,彻底躺在渡舟上不起来了。上岸时,李子仁把自己的羽毛蓑衣脱下来,抖了抖,变作猫猫的小版型,披在他的身上。捻手掐了个诀窍,把两人都变作樵夫打扮。猫猫不喜欢穿衣服的感觉,但喜欢拔李乌鸦的毛,一直用爪子挠裙衣上的墨羽,已经薅了好大一把。
“你今日怎么这么好心?”等左右两爪都握着一大捧羽毛,开明猫猫打开自己的斜挎包包将它们使劲塞进去。“我觉得你有鬼,我不去了!”
“薅够了毛就不喝酒了?”李子仁抱肘笑笑,头上已有青筋暴起。
“喝酒可以。但我们先说好了,得你付钱!”开明猫猫也学着李子仁抱肘的样子。李子仁摇了摇头,拿出了钱袋。猫猫见钱眼开,一爪子拿了过来,打开往里一瞧,里头果真有许多碎银,在收绳还给李子仁前伸爪从里头摸了一两个,拿出来对着太阳看。
“不是假的。”李子仁等猫猫看够,伸手将钱袋和碎银一起抢了去。“不看看怎么知道。”猫猫嘟嘴。一打一闹两人就到了城里。今日城中市集格外热闹,风筝面具木雕窗花,珠钗发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有许多没见过的新玩意,看得猫猫眼睛发亮。更有机巧钟表,烟火鞭炮,看得猫猫走不动道。
“这位当家的,就给孩子买一个吧。”小贩抓住儿童消费是黄金产业的赚钱秘诀开始绑架家长。“他不是我爹!我是他爹!”猫猫却第一个不开心,开口反驳道。“你们这家庭关系还挺复杂。”小贩流汗黄豆。“孩子不懂事。见笑了。”李子仁憋笑把猫猫拉回身边。猫猫张牙舞爪跳上他肩膀挠他头发,一副不叫爹就不会停的架势,结果转头就被一大把生肖形状的烟火棒收买了。猫猫光顾着研究这烟火棒是怎么做成生肖,又是怎么让生肖动起来的,暂时忘记了争夺爹位。“我知道了!用热度推动这个联动轴!再用这个联动轴推动其他的小轴!”猫猫突然开朗,举着一只扇翅膀的鸡型烟火,道出其中真谛。“嗯……好像确实是这么做的。”李子仁半蹲下来看着这只鸡,认真道。
“下次我给你做个乌鸦的!”猫猫研究完了就把鸡塞到李子仁手里,把其他烟火棒塞进包,跑去看前面的水法表演。说是水法表演,其实是香会前,乞巧比赛组织方为储存汇集晨露,把水槽联排成组,搭成的流水景观。水流到最后,游客可用七夕之水洗一洗手,有祝福自己手巧心灵之意。猫猫见其他人都在洗手,自己也跟着洗了洗。水凉凉的,猫猫觉得很舒服。洗完后,还用手上的水撒了撒李子仁。李子仁刚刚理完被猫挠乱的发型,又被猫撒了一脸,只好用手抹干:“在这种时候,你有必要泼这么准吗?”
“祝你耳聪目明嘛!”猫猫用刚学的乞巧祝福搪塞李子仁。两人踏进了香会门内,被扮作仙女的招待一人手心塞了一小团红线。进了厅堂,就看到最大的中庭大院里放着巨大的香桥,桥内是线香做的路面,桥支架上扎满了鲜花。猫猫睁大眼睛欣赏,围着桥左转了一圈,右转了一圈,刚要开口,被李子仁打断了。李子仁冷言冷语直穿开明猫猫的心肺:“公家的,不让卖。不准偷,晚上要点的。其他人要看。”猫猫被法术遮掩的耳朵一下就耷拉下来。“点的时候,我带你来看。”李子仁揉了揉猫猫脑袋。“哦。”猫猫心里苦,但白看谁不看。“那边好多人,是在干嘛?”猫猫耷拉的耳朵又立了起来。“是穿针比赛。你要去吗?”李子仁问。“有奖品嘛?”猫猫反问。“我没参加过怎么知道。”李子仁眨了眨眼睛。“哦——我知道了!你不会!那我要去!”猫猫兴奋起来,说着就跑了过去。从乞巧仙女那里拿了针,展开自己的红线,两三下就把线穿过了针孔小洞。拿着七姐福贴,猫猫大摇大摆走到李子仁面前炫耀。
“祝你健康成长的,傻孩子。”李子仁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胡说,我看得懂字!”猫猫想起了一开始的爹位争霸赛。“这上面明明写了……”
“写了什么?”李子仁笑颜不改。
“七载轮回重相聚,一往深情始作终?这是祝福什么的?”猫猫疑惑道。李子仁止住了笑颜,接过猫猫递过来的福卡,看了看:“这是谁给你的?”
“那位仙女姐姐啊。”猫猫指了指远处。“哎?她走了。你要是想找,爸爸我马上带你去。”猫猫牵起李子仁的手,拉着他去找七姐。手上剩下的红绳团和李子仁的缠在了一起也没在意。李子仁拉住了猫猫:“停一停。不用找了。”
“我没骗你,我找得到!”猫猫拽着李子仁不放手。“我知道的。”李子仁应。“你不知道!”猫猫依旧不停。“小启,我知道的。”李子仁把猫猫抱在怀里。猫猫感受到了信任以及更多别的什么……是什么情感?他说不上来,也不明白。困惑让他停了下来。两人在无人在意无人经过的角落,以一方被另一方抱住的情态定格。
“线……缠住了。”猫猫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用解开。”李子仁像之前那样牵住猫猫的手。两人握住了这团乱麻。“这样也能走。”
“那——就这样吧。”猫猫觉得怪怪的,但也没什么不好。两人继续在庙会上闲游。
猫猫点了点这个,于是两人便坐在糖画摊位旁边看小贩画老虎。猫猫点了点那个,于是两人就现在人群之中看杂技团喷火。“这个!”于是两人拿着糖画看了场皮影戏。“那个!”于是两人跟着人群看了花团之中舞台之上,好女舞清影。晚些时候,猫猫给李子仁套上了面具。李子仁把猫猫扛在肩上看远处的戏法。
“快点快点!”猫猫拉着李子仁快步跑到人群前方。两人握着篱笆栅栏,看铁树下正在准备铁水的大汉。仔细一瞧,不是大汉,是为壮实姑娘。听远处师傅喊了一二三,姑娘手摇铁水置于身前,另一只大臂摆开,迅速向铁水击打而去。“啪”一声,铁水受击而起,随后只听“哗啦哗啦”,铁水被打至细腻的小珠,拍打向铁树架子,一瞬间炸开迸发出无数火星。星影链接,组成了参天大树,点亮了李子仁和开明猫两人的眼眸。等火星散去,天色黑寂,众人不言,仿佛在追忆转瞬即逝的火树,又好似在遗憾璀璨刹那就落下大幕。但你听,又一声木锤击打,那银花又绽,盛大热烈,千姿百态。一朵又一朵,一棵又一棵。像是波澜起伏的人生,也像延绵向前的生命。最后,火花尽数落向地面,暗淡了光华。打铁花就这样散了场。只留三两人留在原地,其中包括开明猫和李子仁。开明猫看着黑夜无边人寂寥,思考着之前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模样。李子仁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等着他。“他叫什么?”半晌,猫猫问李子仁。“打铁花。”李子仁如实回答。“哦……”猫猫点了点头。“我们去看香桥吧!你说过会带我看的!”猫猫像是获得了什么,又像是放下了什么。“还有喝酒!你还没有请我喝酒!”
李子仁笑了一声。这只顿悟了人生转瞬即逝的猫猫这么快就开始及时行乐让李子仁有些哭笑不得。“走。”牵着他的手,李子仁领着他走向酒楼。李子仁从酒楼后院进去。老板似乎早就在后院庭中等他,见他来,便张口闲聊两句:“恩人来得真是准时。”李哥摆了摆手没有多说话:“来两瓶酒。”店老板看猫猫的小个子:“这位小友也要喝?”李子仁点了点头:“论辈分他可是我爹。”猫猫本在打量院子,想偷他个一瓶半盏酒水尝尝,没想到李子仁竟然在此时认了自己是他儿子,欣喜一下就从心里溢出到嘴角,也不想着偷酒的事了,恭敬向店老板抱拳行礼。店老板对猫猫之举颇为赞赏,爽快给了李子仁两坛酒水。李子仁当场递了一坛给猫猫。猫猫迫不及待打开酒封闻了闻:酒味香醇又十分清新。当即抱着喝了两大口,回味甘甜又不辛辣。说不清是不是好酒,但是很好喝——猫猫如是认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猫猫决意再尝一口,两口,三口,一口又一口……
“要在我这儿小住吗?”店家开口。
“不用,约好还要带他看香桥。”李子仁已经一手将猫猫抱在怀里。怀里的猫还抱着酒罐子咕咚咕咚,猫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
“那可得快些。”店家点点头。
“嗯,不打扰了。”李子仁与店老板告别,转身时丢给店老板一个钱袋。店老板接住想要追上推脱拉扯人情客气。李子仁没给店老板这个机会。
“李乌鸦——”猫猫靠在李子仁怀里,伸手扒拉李子仁另一只手里的酒。“嗯?”李子仁走到香桥时只剩较为靠后的位置了。他二人前头有无数有情人。他们有的也情人头靠着情人肩,有的也情人两手紧相牵。“你们人的一生是不是——很短?”猫猫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有的短,有的长。”李子仁没有刻意去澄清自己已经不算个人这件事。“那你打了几次铁花——?”猫猫接着问。“我没有打过铁花。”李子仁把酒壶拿远,叫猫猫够不着。“这个祝签写了七载!你骗人!你肯定打了七次!”猫猫因为够不着酒,恼了起来,对着李子仁指指点点。“我……”没骗你。李子仁本想这么说。但猫猫舔了舔他,打断了这句话。“你是傻瓜!”猫猫舔完后像是嘲笑又像是安慰,发出了和米酒一样清澈又甜蜜,亮丽又轻柔的声音。“傻——乌鸦——!”猫猫确认道。
香桥像是提前说好一般燃起火星,袅袅青烟围绕着在场所有人。花架一点点在火焰中化为灰土,庭中尽是甜蜜幸福的香气。许多烟雾就像回忆一样爬上李子仁,勾住他的发丝,蒙上他的眼眸。傻乌鸦像个引子,带着他回到了一场又一场火树银花之中。是小溪,是弟弟,是狐狸,是陶启,他们齐声在唤他。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只傻乌鸦。情愫让李子仁不自觉抱紧了开明猫。这只猫全然错过了李子仁浸润了情欲的眼眸,已经睡去了。醉猫本能将李子仁也紧紧抱住。两人手中的红绳就这样连结成了一根。它挂在猫猫的手腕之上,绕过李子仁的脖子,将两人围成一个圆。而落在地上的花泥和星辉,化作青烟,升腾至星河,化作一只只喜鹊,架起沉淀了一整年的相思之桥。香雾之上,九天之中,银河挂锤。两颗星星正跨越长空,慢慢相聚。他们也许曾相隔万里,但他们终将相聚。李子仁笃信这个答案。
“他喝了点酒。”李子仁将开明猫送回时,已经半夜。猫猫死死抱住李子仁,怎么样都不肯松手。昶猫了解他的弟弟,只能无奈摇摇头:“只能请前辈在此小住一晚了。”
“无妨,我也喝了点。有些不胜酒力,想要在此歇脚一夜。如此正好。”李子仁抱着开明猫熟练回窝。
“什么酒?竟如此厉害?”昶猫问。
“情人泪。”李子仁答。
急促的电子警报提示音响起,波莉按亮手机屏幕,巨大的红色抖动弹窗显示出来。读完紧急通讯,波莉搂紧了布丁,蹲在路灯后的灌木旁,随后慌忙切入通讯软件,点开索伊是私信表达了期望同行的意愿。
不消片刻,一个定位分享弹出页面。是…萨勒歌剧院附近吗,还好不算远。波莉安抚地捏了捏仙布的触角,将布丁收回了球中。随后躲在大路旁行道树的阴影下,一路小跑到剧院门口。连装饰灯也灭掉了,宏伟的建筑此刻蒙着夜幕,似有若无的歌声幽幽传来。
索伊偏过头向波莉比了个手势,波莉会意上前,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与索伊同行的小小姐。波莉有些紧张地向两人挥手打了个招呼,若叶沐温然一笑,礼貌地回应了波莉,兴致勃勃的样子。
“索伊姐…我们是要进去看看吗?”波莉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指了指歌剧院门。
索伊点了点头。“似乎是幽灵宝可梦的歌声,有些在意…小小姐好像也很有兴趣,就来看看吧?”
波莉再度看了看漆黑的歌剧院,稍稍做了下心理建设,有些颤颤地答应下来。紧紧跟在两人身边走进剧院,一手按着宝可梦球的提包,绷紧了神经。
舞台道具和服装配件凌乱地散落在地,倏地一张漆黑的幕布飘过,引得周围的道具一同跃入半空,飘荡到观众席座又悄然落下。昏暗的舞台灯闪烁着,台上的歌者仍然镇定地歌唱。幽幽的和声带着凉意攀上神经,波莉打了个趔趄,几乎失去了看向舞台的勇气,勉力克制着夺门而出的欲望。
索伊分出一只手来,扳住波莉的胳膊——尽管,尽管无济于事。波莉颤颤捏紧了拳头,几乎站不住脚,浑身肌肉僵直着绷紧,瘫靠在剧院的椅背上。
阴影下的主角似乎毫不在意舞台下近乎干涸的沉默。毫不内敛的、汹涌的热切和声与台下沉寂的恐怖如有天堑。女主演尚未换下纯白的戏服,随着越吊越高的唱调,缎子般光滑柔软的栗色卷发微微颤动。
「Angel of Music, hide no longer——」
鬼魅般悠扬又稚嫩的和声,似乎是充替管弦伴奏的角色盈盈响起,起调笨拙却收势缠绵。与此同时,短促又疾缓分明的二声部幽幽回响,显耳得过分。
猩红幕布逶顿在地,巨大的落地镜台映出时隐时现的幽影,巨大的水晶吊灯熄灭,不容置喙的推力与呢喃的低唱一同到来。波莉跌撞地走到剧台前。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剧院,阴恻恻的伴奏与合声振聋发聩。克里斯汀回到镜前,镜面将如同施了魔法般旋转滑开。只是没有,没有盛装的王者在暗夜国度的入口等待。只有魅影漆黑的、阴影般舞动的“衣摆”,拂动在首席演员纯白的衣襟,仿佛正要拥迎克里斯汀进入冥界幽暗的迷宫。
波莉几乎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一切。在那震彻魂魄的乐声面前多么渺小啊,像朝菌,像蟪蛄。忽然她就想要逃跑。
逃跑,返身沿着台阶向上一直向上。阴影裹挟着风飘然而至,不和谐的和装振袖被吹鼓上臂弯。一往无前地,以一种甩脱骨血和皮囊,甩脱飘摇游曳的神魂,甩脱“我”的姿态,跑向剧台的阶梯。
我的恩师!
恋慕与期冀,胆颤或畏怯——激越的、不分你我的情感连同乐声一起涌入胸腔,心脏鼓跳得连呼吸都好像要断绝。灰蓝头发的少女端庄地站在剧台中央,无光的剧台,只有珍珠白的裙裾莹莹透出光泽,比泡沫的幻影更轻盈。舞动的魅影隐隐环绕,若叶沐安然合上双眼,水葱般的手指按在心口,清跃的歌声与克里斯汀的独唱相合。热切的追寻!“魅影”顺应着显出身形,舞动的毛发将若叶沐虚虚包裹在其中,仿佛隔着斗篷的拥抱。旋即又昂扬地舞动起来,合着伴奏的节拍,末梢的羽毛指上穹顶。若叶沐仰起头,微微阖着眼,顺着魅影指示的角度放声高歌,如同接续不断的练声一般,同一段旋律,不断升调、不断升调,最终爆发出惊人的高音…滚烫的情感几乎化为实质。波莉感到热泪滑落下颌。
她踏上第一阶台阶。
我的天使!
迷蒙的烟雾逐渐拢住舞台。克里斯汀在迷雾中前行,引来潮水般的幽影,又在邻近边缘逡巡不进。吸引与纠缠,逃脱与推拒——魅影的唱词省略了字句,只有笨拙又热切的音调,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强势与希求。倏然,魅影飘摇的衣摆垂落,波莉慌忙探出手去捞,飘荡的毛发如同潜飞的粉蛾,又飘然不见了踪影。低沉的合声部却愈来愈近,柔和的低声呢喃,几乎附在耳后似的冲她说话。听不清,猛然地回身去看,声音却将离渐远,只看见猩红的眼睛,仿佛正在熊熊燃烧般狂热。
第二阶台阶。
我的音乐!
如影随形的伴奏连同演员的唱腔一起,越发高亢起来。烛光灵们慢慢汇集上舞台,随着乐声起起伏伏,如同慢涨落的潮水一般涌动不止,又随着演员珠光色的裙摆荡开。只有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从缭绕的乐声中抓到一点点重要的东西,就像在奔腾的江河里,用吸管引一小条支流。波莉恍惚间回头,瞥见被烛光映得出幽光的白发,兀自站在幕帘的荫蔽下。不,不是那种默尔索般的抽离。莹蓝的虹膜带着一种陌生的淡漠,或者冰凉的、空旷的平静,仿佛她亲手绞动八音盒的齿轮,看命运的丝线如何纺成。置身帷幕之外的索伊忽然划动了手杖,飘然而动的小舟破开烛光的冥河。
她终于听清了,那盘桓耳畔的低唱,它说音乐!伟大、传奇,滚烫的音乐!
索伊!一瞬间的失声,哑在口中的喊叫没有出口。最后一阶台阶,波莉摔在丰软的船垫中,抬起头时,萤蓝或幽紫色的烛火映亮了蓬松如低云的烟雾,仿佛真的置身于冥河。沐依然在歌唱,低切的曲调柔柔应和。最初的主唱与舞天鹅已悄然不见了踪影,直到最后一个音节唱毕,克里斯汀应沉沉睡去,安眠在柔软的船垫。盘桓的伴唱渐渐消落,回归到暗处的阴影里沉寂下来。
挎包中的精灵球滚落出一颗,灯光闪动两下,剧院重新亮白如昼。波莉眨眨眼,正要站起身赶去“魅影”飘离的方向,谜拟q跃上船舷,冲着波莉的前额来了个撞击。
“…小Q?”波莉捂着额头,缓缓从狂乱的即兴戏剧中抽回神智。耿鬼从索伊的影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正左右张望着。突然,一声闷闷的响声从顶上传来。一只水晶灯火灵被拍落在地,发出响亮的六声惊叫。周围似乎再度嘈杂起来,窃窃的笑声缭绕在周围,三只振翼发飞回到幕布之下。
一如剧目中与伴奏和声一同到来的,凉意的微风附耳而来。小Q似乎微微惊颤了一下,却仍竖起拟态的尾巴做出警戒姿态。温吞吞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波莉正要砖头去看,振翼发一个旋身飞回了面前,飘扬的毛发无风自舞,殷红的眼带着温和的笑意,注释着谜拟q和波莉。波莉试探着伸出手,抚上振翼发的毛发,意料之外地被平静地接受了。
耿鬼立刻从索伊的影子中窜出身来,和打着旋绕飞的振翼发脸贴脸地瞪眼。斑林振着翅膀飞起,头上的藤蔓警惕地拉紧,随时等待攻击的指令。索伊似有所思地看着振翼发,后者面对耿鬼的挑衅,还犹有裕余地向索伊投去探究的视线。
若叶沐再次激动起来,上前两步贴近面前的振翼发,一手挽着飘动毛发,一手抚上心口,重新起调唱起了克里斯汀的唱段,饱含着恋慕与希求。猫老大倏地从精灵球中一跃而出,扑抓向应和地唱起魅影唱段的振翼发。猛地将沐裹挟在身后,锐利的尖叫刹那间贯彻了耳膜。猫老大皱起鼻子,顿住了动作。
斑林陡然俯冲向若叶沐旁的振翼发,锋利的叶片带着破风声袭来,钉住了舞台地面上飘扬舞动的影子。动作突然凝滞的振翼发气急败坏地哼叫着。波莉身边的振翼发扭过头去,凝聚出一颗闪乱的光球,奇异之光直直冲向猫老大。和声的振翼发立刻飞起,拦在猫老大和魅影振翼发之间,投去一个隐隐透着威吓的眼神。沐也因为“魅影”突如其来的尖叫姗姗苏醒。
“斑林,回来!”索伊拄起手账震了震地面,暗流汹涌的舞台霎时间寂静下来,斑林敛起翅膀,飞落下来。与耿鬼纠缠的振翼发突然得逞似的,愉悦地窜躲在索伊身后,冲着斑林和耿鬼吐出舌头,拉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沐匆匆跑向混乱的猫老大,后者仍忿忿地盯着振翼发的方向。沐怀抱着猫老大,如往常一样轻轻挠了挠毛茸茸的下颌,待猫老大逐渐平静下后,取出精灵球回收了忠诚的骑士。缝住影子的叶片被不情愿的大鸟衔着拔除,沐回过身去,无奈地拍拍安抚着受惊的振翼发,吵吵闹闹的魅影别过脑袋,逐渐安静下来。
陡然紧张起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和声的振翼发悠然飘回波莉身边,闹剧也终于告了一段落。振翼发们飞入聚光灯下。飘动的毛发挽起三位来客的手臂,向空无一座的观众席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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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幕上,一轮满月高悬,白秋夜行走在这片黑夜中,神情冰冷,水波似的纹路随着她的脚步向外震荡。在星河消失之后,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寂静现在来到了她身边,以一种她并不接受的方式。
月光垂落,如同虚幻的丝线般缠住白秋夜的手腕,她闭目感受,感知在空间的边缘处“看”到了一枚灰暗的星点。
她略微疑惑了一秒,如此灰暗的信仰,不值得宣使特地给她提醒,随后便想起自己不久前继承的记忆——被母神落下恩赐的青年。
是他啊。白秋夜恍然,她记得那圈已经解放的文字环,在这个地方十分稀罕,也难怪母神额外为他维持生命。记忆接连浮现,她略微思考后,感知轻柔地接触那枚星点,一幅画面从黑暗中荡漾显露。
只见青年躺在病床上,身边是各种医疗仪器,呼吸平缓、心跳稳定,只是与神明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差别:泛红的长发与一些人类不该拥有的鳞片。
画面很清晰,灰暗信仰者距离她很近,很快,她明确了地点:金发灰眸的医生在画面的一角出现。
感知抽离,黑暗层层叠叠将逐渐模糊的画面遮蔽。白秋夜抽离自己的意识,身体后倒——
她掀开被褥坐起身子,将腰腹的绷带拆下,摸了摸留下的一道小疤痕,赤脚走向房门之外。
在梦镜之外的地方寻找一个浅信徒很难,在距离够近的情况下却又很简单,她很快就在一扇门后看到了昏睡的青年。
白秋夜将手附于青年的额头,一点白光在她手心逸散,而缓缓抬起的同时,一枚残缺的新月印记从青年的额头凝聚出现。
母神借身降下的恩赐哪怕再薄弱,也会残留一些影响在被恩赐者的意识里,恩赐的力量消耗的越彻底,印记之月越残缺,没有其他人的干涉,不久后就会自然消失。而新月印记是残留最薄弱的印记,它甚至不是完成的新月,代表这人几乎将恩赐消耗完毕,可见他当时已经大半身子进了墓地,又被恩赐与那位医生抢了回来。
她曲指轻敲,那印记便碎成光点汇聚于她的指尖,白秋夜以光为墨,迅速描绘了两句符文。完成之后,她再次敲碎符文,混入自身的一点能量,将其凝聚为一枚新的印记——新月内部多出了一轮下弦月。
白秋夜略有遗憾地叹了口气,手心倒转,将印记放回青年的识海里:从现在起,残留印记正式被她修改成了祝福。
如果这个人有足够的天赋,她刻入的两道符文术式应该不需要任何解读就能学会了,能够如本能般使用。
“请不要对我的患者乱动手脚。白小姐。”声音从后方传来,白秋夜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灰眸的医生。
“你在一分钟前就到了门外,现在才来阻止我?”白秋夜漠然回应道。
早在第一次见到这位医生的时候,她就看出来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就像一缸红金鱼里混进来一只金红鳞的,倒也并没有多明显,只是会有一股违和感,迟钝的人可能一无所觉,敏锐的人没法想太深,但作为“异常”的医院,白秋夜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医生有问题。
一分钟前,她光着脚在走廊里寻找这个房间,并没有刻意压制声音,只要听力正常,几乎都能发现有人在走动,而费奥多尔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等到她完成了印记重修后才出声阻止,很显然这一句阻止也只是做做样子,她并不在意这个患者怎么样。
白秋夜记得这个恩赐的效果,扭头用手指勾开青年的病服,果然在心口处看到了一点未愈合的痕迹,触摸着仔细感知,确实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在慢慢强劲起来,不再是记忆里那种虚弱犹如风中烛火那样微弱。
“相信了?”费奥多尔抱臂,微微歪头。
“我信不信对你没有影响。”白秋夜将衣服扣回去,接下来的质问却忽然停了停,改了口:“有什么事,你原本应该是朝我病房走的。”
“不愧是月狼,哪怕力量尽失,仍然保留着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和身体素质,穿腹伤仅一天就能下床走动了。”费奥多尔笑得亲切,她长得好看,看上去相当无害,美中不足的就是那股显于脸色的疲惫,叫人怀疑她随时会倒下。
白秋夜没说话,她不知道费奥多尔是从哪知道自己的种族名字,追问这个问题会暴露她对现在这个世界完全陌生的事实。她真正转过身来,微微抬起下巴,等待费奥多尔提出要求。
“白小姐应该知道,这位先生欠了我很多钱,”医生笑着拉开陪床的椅子坐下,态度亲切的像是在闲聊。
“而如果说您能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我会很乐意削减一部分债务,”女人身体前倾,将手覆盖在对面白发的上面。
很冷。白秋夜下意识后仰了些微,却没有躲开——女人的身体素质不能够对她造成伤害,她只是不习惯肢体接触。
也是,青年的身体状况称得上病入膏肓,几乎随时都会死去,而不会被任何人怀疑。这位医生从死亡手边抢回了他,自然能够索取代价。即使在她看来这种“病症”有些蹊跷,在实力尚未恢复的现在,她无力改变任何事。
更重要的是,她的计划让她确实没法眼睁睁看着青年死在病床上。
白秋夜的喉咙有些干涩,她眼神幽幽的瞥向费奥多尔关节有些变形的手——代价,这位医生又会索取怎样的代价?
“说来听听。”稍稍犹豫后,白秋夜出声询问。
费奥多尔被她逗笑了,拍了拍手示意一早等在门外的伊娃进来,月狼瞄到孩子的手上端着托盘,而托盘上的玻璃匣子里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奇异的光。在看清拿东西的同时白秋夜的脊背绷紧了——细小的月光色晶体,以一种奇怪的频率微微振动着,就像是曾经包裹这具身躯的晶棺。
“没事,只是一块普通晶体。手术没有风险,只是睡一觉的时间,醒来之后你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我可以打包票。
“但是,”
费奥多尔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
“如果你不同意……本人将不得不停止对于夏先生的所有治疗手段,毕竟诊所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外界的资助,白小姐单方面解除合作关系的话,在我上司那里可不好交代呢。”
哦,他姓夏。白秋夜对自己找到的重点感到好笑和无奈。
滋滋的电流声偶尔响起,这间病房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白秋夜垂下眼睑,夏遥旭的红发纠缠在洁白的病床上,氧气面罩里规律消长的雾气仍昭示着这家伙生命的顽强。
咚,咚,咚……
是微弱却清晰的心跳声。
让这个异物扎根在灰质与皮层之下,以换取夏遥旭生命的维系,这笔交易是否值得?
克莱尔身上刺出的结晶每时每刻都会带来痛苦,血管、神经、肌肉被挤压,皮肤被刺破,从中长出淡红色的石头……但这块结晶并非如此。
包裹着她的晶馆从未侵犯她的躯体,她在其中沉睡的原因尚且未知,却能够明确这个行为的目的并非源自恶意。或许是保护、或许是封印,无论如何,她都已经离开了那具透明剔透的棺材。
她又记起一些事,在遥远的童年,这具身体曾被婴儿手臂粗的半透明长钉刺穿胸腔,执行者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让她觉得不服又必须承认的一个事实?
她闭了闭眼睛,将记忆放在一旁,望向托盘:“容我询问这晶体的用处。”
“监测。”费奥多尔大方地向她介绍玻璃匣子中晶体的作用:“它能让我知道你的生理状态、使用能力时的身体变化……仅此而已。
“我没有对你说谎的必要,我们各取所需。”
白秋夜看着她眼下的疲惫,思索片刻后,微微点头,终于应允了医生有些无礼的条件。
费奥多尔此时才从椅子上起身,她绕过白秋夜径直走向上面满是仪表和按键的箱型显示器,几声“咔哒咔哒”的动静过后那股爆鸣一样的电流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缓的呼吸声与液体在狭窄管道中穿行的声音
“这就是夏先生目前胸腔内的循环环境,一切正常,恢复良好,不用担心。”
“至于您…白小姐,您或许有兴趣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医生凑近了她,白秋夜感到有温热的吐息落在颈侧,“我们可以多聊聊那个漂泊的国度和困顿于时间中的历史……您一定感兴趣。
“盖林西斯,的确是个好名字。”
白秋夜离开时天色已晚,在云层之上月亮正散发着光芒,微光透过云层,让她看得见面前的路。
在费奥多尔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说实话,她感到了疲惫。
这个医生知道的东西很多,比她想象的多,她一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消息来源不会是本土世界的生物,选择合作目前看来十分正确。
不过那些试探或探究的讨论让白秋夜察觉了两件事:
一、她记忆里有许多陌生的画面,它们发布的十分混乱,但可以被整理成完整的记忆。这大约不是臆想症或记忆修改,而是有谁故意为之,只是原因与目的全都未知。
二、这个世界被费奥多尔以及某些“外来生物”称为灾继,似乎是因为天灾末日不断,本土居民又鲜有觉醒之人,世界本身还只许进不许出,让一些生物心生怨念才起了个坏名。
这么看来,被她修改印记的青年确实是个稀有玩意,放他过去,再想找到一个空隙化世界环拥有者可不容易。
赞美母神。她至少不用东奔西走寻找离开灾继的门钥匙。
寻着费奥多尔告诉她的方向走,以白秋夜的脚力,找到克莱尔的小屋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她伏在一棵灌木后,没看到屋子里有光。
出门了?白秋夜听着周围的虫鸣,忽然一声狗吠让她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老猎人提着两只兔子开门进了屋子,接着打开了灯。
白秋夜站直身体,微微皱眉,她曾告诉过克莱尔,最近不要开灯,她那时肯定也听见了,是没放心上吗?
她绕过灌木,敲响了木门。
猎人开了门,脚边的狗狗轻轻晃着尾巴,吐着舌头与主人一起来到门口,她长着皱纹的脸上露出惊疑,试探地问道:
“你好?”
“啊……”
“请问你是?”
“……抱歉,找错人了。”
白秋夜在第三个问题前转身离开,背后泄出暖黄光芒的木门犹豫了一会后,慢慢关上。她安静地踩着月光和草地离开,比来时慢了许多。
哼,怪不得费奥多尔询问治疗费的对象是患者,而不是请求治疗的人。
费奥多尔的诊所里,方片显示的时间是五月二号,克莱尔的小屋里,方片显示的却是四月二十八号,时间倒流,此前的三天内发生的事情全都不作数。
好吧,既然如此,先去找个能住的地方吧,距离这里应该有个废弃村庄,食物马上就能解决,让我找找——
嗯……东边偏北。
白秋夜她踢了踢触碰脚腕的野草,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双臂放下时,胸口沉闷的情绪也一并消解而去。她环顾四周,寻了一根又直又长的木枝,掰断一部分让一头变得尖锐,勉强能够当个武器。
根据她第一次四月二十八号感受到的血腥臭味,这附近有一头受了伤正在游荡的野兽。先前她用常规认知告诉克莱尔用火焰保护自己,但并不确定这对灾继的野兽能够管用。
原本她打算将那头野兽交给克莱尔处理,自己再去狩猎其他用于献祭的祭品,现在克莱尔不认识自己,也不用顾虑仪式需要避人耳目,省了她的功夫。
——————
找到一头受伤的野兽并不困难,白秋夜循着痕迹与气味,很快就看到一头趴卧在溪流边舔舐伤口的雄狮子。
它的鬃毛几乎全部晶化,脊椎到尾尖覆盖着一层甲壳般的晶体,牙齿与四爪同样晶化,已经不能收回,锋利的爪子常年外露。在它后腿处有一片焦黑,皮肉翻卷,毛发被烧焦,后爪几乎全部断裂,只剩短小的一截藏在肉里。
白秋夜拉伸了一下身体,感受着自己现在的孱弱,面无表情地举起木枝作投掷姿势——她没心情和一头狮子缠斗,只想快点解除身上的限制。
深吸一口气,白秋夜手臂肌肉绷紧,一步踏实,在那狮子警觉回头时,木枝宛若离弦之箭般飞出!
噗!
狮子痛叫起来。木枝刺入了它的胸口,只没入三分之一。白秋夜毫不意外,毕竟那只是她临时折下形成的尖端,没有经过打磨,锐利度不够很正常。
她垂下双臂,走出藏身的灌木,十指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尖锐而坚硬,平静地看晶狮子发出咆哮向自己冲来,与人类头部相同大小的前爪往她头部拍来!
这一下若是拍实了,整个头骨都会碎掉,可惜打不中就没有意义。
白秋夜忽然停步矮身,狮子的前爪擦着她的头皮过去,带起几缕白色发丝,几乎是下一瞬,她下肢发力向上跃起,来到了狮子稍上方,在空中拧腰甩出一腿,带着极大的力道抽在狮子的头上。
伴随着令人不适的骨折声音,晶狮子整个被她抽飞数米,砸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瘫软在地上,不动了。
“呼——”白秋夜轻轻落地,扭了扭脚腕,叹出舒畅的一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确认晶狮子死透,她拔出木枝,就着它还温热的血开始画起仪式阵。
实在太过熟练,她只用了几分钟就完成了,将晶狮子放在仪式中,她将十指交握,拇指指根抵在额头,开始念起神明的伟名:
“白金的狼群母亲;
星空的引路指针;
虚灵月的护佑者啊。
您的子女祈求您降下赐福,打开‘四锁其一’,让此身获得解放。”
一片黑暗的视野中,浮现出天空中的皎洁白月,她似乎穿过了厚重的云层,漂浮在了这轮半月面前,而后,半月开始“转变”,白金的满月替代了它,温暖的月光照耀在她身体上。
「您仍然如此慈爱。」
伴随着赐福的给予,白秋夜衣袍下心脏处浮现出一片纹身般的疤痕,它从心脏处一直覆盖了整个左肩,又从胸口向下,覆盖了左腹部。
整片疤痕实际上就是月狼的神化形态,狼相似的生物。
在疤痕的眼、头、腰、尾部分有四处涡眼,疤痕仿佛旋涡般聚集、纠缠,这就是“锁”,而母神的赐福便是在治愈和消解疤痕与“锁”。
狼尾处的“锁”迅速消失,疤痕的的四分之一消失,白秋夜很快感觉到一股暖流充盈身体,身边的光元素也终于能够与之交流——她对光元素的亲和力回来了。
赐福结束,她也打算结束仪式,唐突地,宛如平静的湖中坠入飞鸟,不算强烈的波动扩散开来,她稍有诧异的回头:
红发的青年正在下沉。
并且很危险的没有提出任何请求。
前略:他30岁的故事。
-
我父亲就要死了。
之所以保守来说,是因为在他身侧的心跳测量仪上,颜色和魔鬼相同的线段已经成了条笔直的马路,并非通往罗马。开始我以为是机器坏了,它们往往都连接着医院的警报系统,一旦患者出现情况马上就会有五六个人冲进来,像台风过境一般将之卷进鲜红的抢救室里。但现在——安静,很安静。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得努力克制,此外只有窗外隐约的虫鸣在陪伴着我。
父亲只剩下骨头的手被我轻轻捂住。这是他的右手,由于未矫正错误的握笔姿势,中指左侧有一大块儿凹陷的阴影。这只手签过月亮港的收购合同、让戈兰先生亲吻过、被母亲口红混合着泪水洗礼过,是只在巴里受人尊重的手。这只手在我身上,从后脑勺、左面颊、左侧肩胛骨路过的次数最多,是只作为父亲来说尽职尽责的手。现在,这只手被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用体温仔细呵护。
我还是不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死。
困意先找上了我。不知何时,我睡着了。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无法记住自己入睡的那个时刻,好像时间点上的这个它生来就是被遗忘的。同梦和现实的反复拉扯间,我好像听见了就要死去的父亲的声音,他说:“弗朗索瓦,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问我问题。”可从13岁起就见证过无数衣冠整洁的好小伙为了命运多舛的“最后一次”挣扎死在戈兰先生的机关枪的我,早以为贝尼尼的家典中永远没有“最后”一词。
结局是一个陷阱,死亡亦然。我没有问在梦或现实中的父亲最后一个问题,仅仅因为我是贝尼尼的儿子。
凌晨四点,我被终于醒来的警报声惊醒,连眼睛都没能睁开的就被一群人推倒在地。杂乱的脚步和话语像暴雨砸在地上,我就是那个没有带伞的孩子。我把睡得发热的脸贴在旁边冷冰冰的瓷砖上,待人群离开后再度睡着了。
护士在一个小时后找到并且叫醒了我,她告诉我,父亲终于死了。他们第一时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正常。自父亲生病起我的母亲就整日以泪洗面,家庭医生给她开了太多的安眠药才让让名为家的大屋子安静下来,不再回荡着野兽撕心裂肺的哀嚎。我和父亲正式搬入医院后的第二天艾斯就打来电话说,他现在站在母亲的卧室门口。房门没有关,地毯上躺着一个人,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处理掉。我告诉他不必,走开就好,然后挂了电话。再然后他们给我打电话,没人接,因为病房内不允许带手提电话,幸好护士台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场蛇咬尾的乌龙、才将其制止。再再后来,他们宁愿给艾斯打电话也不愿意查查只有一页厚的高级病房陪护人员登记表,真是一群白痴。我死的时候绝对不会选择这家医院,绝不。
她有力的手把我像是根埋在地里的萝卜那样拔起,接着从一旁的病床上扯过父亲生前盖过的毯子披在我身上,让我跟紧她。裹紧天蓝色的绒毛毯前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害怕上面布满衰老和死亡的气味,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绒毛毯就跟新拆封的一样,甚至有些廉价的塑料包装味儿。护士带我走过七扭八折的走廊,可能因为在高层,我没见到其他病人。最多听到几声从身后远远传来的、低沉的、苦涩的干嗽声。谨遵教诲,我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
踏入员工专用的电梯,我和护士一起向下飞奔,好似由天堂堕入地狱,柔软的保温毯就是翅膀。接着在还沉迷于幼稚的幻想时,反光的金属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我抬头看了下电子屏上显示的数字,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到了地下三层,也正是太平间所在的位置。父亲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横在电梯口不远处,十分便利地等着我。他周围站了三个人,分别是主治医师、管理员和“好律师”埃利奥。前两个人像大理石雕像般纹丝不动,周身散发着尖锐的寒意,只有埃利奥上前靠近我,递来死亡证明和遗体认领单。
“你父亲于今早两点四十九分离世,但因尚未确认的故障问题导致检测仪四点才触发警报……”
“没事,就这样吧。”我疲惫地打断他,想了想又补充,“走普通流程就行,别搞麻烦的。”
律师点点头,把签字页翻开和笔一起放到我面前。我整个人头重脚轻,连维持站立都十分困难,所以分辨签字区域的大小也同样艰难。幸好埃利奥早上的心情总是特别好,等我磨磨蹭蹭的搞定这些文件,刚还在周围的医生和护士早就各忙各的去了。
我决定打车回家,躺在床上狠狠地睡一觉再说别的。但身子还没转过去就又被叫了住。
“你需不需要再看一眼你父亲?”埃利奥用两根手指轻巧地捻着白布的一角,试探性地问我。翘起的尖端和形状呈三角形的阴影让我想起露营地上的帐篷,和空气中弥漫的松林香气。
“不用了。”我只是回答。
回到家,迎接我的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大厅中两条深色的旋转楼梯宛如恶魔坚硬的犄角、支撑起这栋房子。我脱下风衣挂在旁边,迷迷糊糊地想:这样倒也不错。
卧室是二楼左手边的第二间,但爬上拐角时即使扶着扶手也再不能用双脚行走,我的下半身就像棉花糖般中看不中用,空荡的胃也抗议地翻涌起作呕的酸液。所以我只能屈服地弯下腰,用四肢着地的姿势暗红色的地毯上爬行、挪动。如果不是因为毛刺过太尖锐,缝隙里藏匿的灰尘又让人难以呼吸,我可能连房门都不会开,直接睡着大厅里脚踝上被捆了两枚手榴弹的圣母像之旁。
这个时候母亲在哪儿呢?在这个我最需要她也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的母亲应该正抱着自己永远数不对片数的蓝色药片,用温度正合适的水送它们落入胃中,成为不用思考和烦恼的另一具尸体、躺在父亲身边。她的梦里不会有她的儿子,那个被山峰大小的睡意折磨,穿着手工定制的衬衫跟西装裤,却又像动物一样在家里的楼梯上艰难爬行的男人。她不会想到,甚至路过也不会看一眼。
我是被腿关节处隐隐传来的沉意慢慢唤醒的,那感觉说不好,模糊得若隐或现,好像宠物在床上跑来跑去、偶尔踩到人几脚。我们家里没有养狗,因为母亲不喜欢。没有养猫是因为父亲过敏。养鸟被嫌弃吵闹,其他动物又过于软弱,只有施特叔叔送父亲作为他40岁生日礼物的鸵鸟在家里短暂成为“第四人”过。它有当时的我两个那么高,黑色的羽毛泛着油光,秋天狩猎开始时被一个蠢货当成猎物击毙,和父亲之后对他道歉的回应一样。之后家里重新变回三个人。
像筋挛似的,我快速抽动了几下麻木的大腿,结果发现压迫在上面的东西反应比我还大得多。对方宛如惊弓之鸟,原本懒洋洋的动作瞬间加快,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而起。我在朦胧的脑内回忆了片刻从床沿到门口的距离,觉得他真可以直接飞到走廊去。我不介意对方搞得惊天动地、鸡飞狗跳的诸多破事,但如果他现在敢开灯,哪怕是床头灯也会让我直接跳起来给他的头打烂。睡在昏迷的悬崖边上,我几乎是消耗着生命来维持小指甲盖那么大的清醒。
过了几分钟,看我没有继续动作,不速之客才缓慢靠了过来。黑暗里,我只感受到人体散发出的温度逐渐逼近,最后在一个即将贴上的距离巧妙停住。“操。”对方发出很不文明的声音,还把刺鼻的酒气硬塞进我脆弱的鼻腔里,“你在我房间里干他妈什么?”
“谁他妈的在他妈的你的房间。”我努力使自己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发音清晰,如果不是睁眼太痛苦,我也真想看看自己说话时艾斯脸上“精彩”的表情。“睡鬼”比醉鬼更令人无可奈何,因为生理作用高于一切。“不睡觉就滚。”我下完最后通牒,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窒息。
“这是、他妈的、我的、房间!”
并不是模仿我。每次他生气,都会这样一字一顿地讲话,好像美国大片里的狂躁症患者——逃债人们最熟悉了——比起这,真正让我反感的是空气中无法忽略的潮湿混合廉价威士忌的味道。名为肝硬化的定时炸弹,每一天我都在期待它的到来。
他走远时又嘟囔了几句,用脚想都知道肯定只是些贫瘠的垃圾话,我索性不再去听。将身体转回更舒服的侧躺姿式。不一会儿,背后就传来床垫凹陷的感觉。
“你不回你房间睡了?”我饶有兴趣的继续激怒他。鬼知道这是谁的房间,我不在乎。
“不想被踹下去就闭嘴。”闷声的回击里掺杂着一些强硬,多半是今晚“工作”不太顺利的缘故。我也识相地不再继续多管闲事,抱臂准备重新回到睡梦中。被迫和另一个成年男子挤在同张床上的事我们都没怎么经历过,但艾斯比我紧张得多,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肩膀的上臂紧绷得像根弦。
就在多虑的意识即将消散前,他突然用尖锐地手肘超后戳去,清晰的痛感让我顿时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身体上地疲惫仍难以反抗,我定要头也不回地一拳锤破他那张脸。
“你父亲死了?”听到提问,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在床上。
“嗯,你父亲死了。”我纠正说。
艾斯响亮地咂舌,坚持地说:“他才不是我父亲。”
“好吧,那下次记得在遗嘱公证前说。”我张大嘴,打了一个恐怕是人生中最大的哈切,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开始我本想对艾斯说“如果你不想继承他的亿万家产,请随意”,可想到会计那张死人脸,又觉得可能还是说“如果你不想失业的话,请随意”的杀伤力更大。但再往后一想,如果他真的辞职罢工,整个意大利乃至欧洲可能都找不到像艾斯·贝尼尼这么便宜的打手,于是从长计议、我还是选择了折中的说法。
我们背对背躺着。此刻我的睡意已褪去大半,睁大着眼看向不见五指的前方。
“你要去参加葬礼吗?”
“不去。”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做作地倒吸一口冷气,“我没有话要讲,去凑什么热闹。”
我哼了一声表示知晓,也是赞同。
又过了会儿——来自充满恶意的默契——他该死地又开始讲话。
“你父亲死前没再跟你说点什么、宝藏,之类的。你知道,最后才说的‘大秘密’?”他含糊地问时还在古怪地扭动身体,像条躁动不安的蛇,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你父亲没说,”大脑当机的片刻,我却已经把不该讲的后半句讲了出来,“但他倒是问了我,有没有什么想问他的。”
严格来说,那个提问很可能只是幻觉,因为父亲在此之前早就死了。但我讨厌细枝末节的纠结,更讨厌艾斯和行为完全相反的斤斤计较,所以进行了适当的忽略。我安慰自己反正也无关紧要,即使是谎言,也不必为此坐牢。
“你问了吗?”他好像有些好奇,肯定是我的错觉。
“没有。”
“不知道问什么还是不敢问?”
莫名的嗤笑让我火大,声调也忍不住高了起来。“我当然有想问的!妈的……我只是、我只不想因为他多回答了个问题就让他缺氧把自己憋死或者累死了行吗?我会感觉很屎。”我几乎是吼出了这段磕磕巴巴又没什么逻辑的话。但艾斯好像接受了这个回答,我能感觉到他耸了耸肩。
“你想问什么?”
我拒绝回答,却因为沉默太久被误认为成睡着,最后又免不了一通被骚扰。无奈下,我只能告诉他:“我最后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起弗朗索瓦这个傻逼名字。”
如此一来,轮到了艾斯无言以对,我便趁机报复,用手肘狠狠钻向对方背部才让他反应过来,然后发出“咯咯咯”的傻笑声。愚蠢得令人无法评价。“活见鬼,你30岁了才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一出生就被取了这个名字的事儿吗?不觉得现在有点晚了吗?”他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名字傻逼的,行吗?发现意大利有一群叫‘弗朗索瓦’的傻逼的时候我都开始接手月亮港,没日没夜的给那群牙上都镶钻的疯子们洗牌了,哪里腾得出时间来问这种破事。而且就算我去了,父亲……我是说你父亲也只会打破我的头让我滚,好吗?”
“所以你是怎么发现名字的事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以至放弃了和我斗嘴。
“有天——具体是哪天我忘了,别问——我去上厕所,没问题吧?我是人,我上班,我上厕所,我上男厕所,我上完厕所洗手,都没问题吧?结果有个,额、女士,她喝醉了冲进来,但我觉得没什么。因为首先,我没在解决问题的中途,我不尴尬;其次厕所里也没别人,别人也不尴尬。所以我很有耐心地告诉她,我说:‘小姐,你走错了,这里是男厕所。’她死盯着我的脸发呆,我感觉有点不舒服,主要是怕别人进来,但我也没催她,毕竟她也算是个客人,我尊重她。结果她说什么?她问我:‘你是弗朗索瓦吗?你看起来就像弗朗索瓦!’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猜到的或是我的脸怎么出名的,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说:‘是的,我是弗朗索瓦。’结果她——”
“她亲了你?”
“狗屎,她扇了我一巴掌,夺门而出,然后当着整个大厅的人撕心裂肺地喊:‘弗朗索瓦你个畜生,你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我现在就找我丈夫来阉了你!’”
有段时间我都怀疑他会因为笑过头直接死掉,但也合适,父亲还未下葬,多准备口棺材的事罢了。
艾斯咳了好久才把混乱的呼吸梳理正常,重新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我明白了,这么对比一下,我的名字除了太像美国人外没什么问题。”他说。
“你太他妈幸运了。”我抱住脑袋下的枕头,愤恨地说,然后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平滑的门牙在厚度可观的肉上左右滑行,和小丑一般可笑。
我想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如果我指责艾斯,说他太幸运了,不像我,忍受着狗屎的名字、狗屎的童年、狗屎的大房子、狗屎的父母和狗屎的职业生涯,他就肯定能反过来说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忍受每天被人打出两升鲜血和寝食难安的狗屎人下人生活。人与人之间不能斤斤计较是我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唯一一个有价值的知识,如果待人苛刻,势必会遭到反噬。所以我们默契地从不讨论之前的人生,不管它再狗屎也闭口不谈。我们只谈论我们之后的人生,因为人生就是狗屎。
睡前,从脊椎蔓延到额头的热意最终转换成恼人的汗水并沿鬓发落下,让我想起儿时意外获得的一枚糖果、一块碎巧克力。我视若珍宝地将它贴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体温却反使之融化。黏稠液体渗入进价值不菲的纤维里,随温度下降凝结成无法更改的定局。就这样,我报废了一件又一件的衬衫,挨了一顿又一顿的骂,幸福的一次又一次地哭出来。
接着,我把糖渍和衣服一起含入嘴巴。
END
蒂娜九岁的时候曾是月桂街很多秘密的守秘人,如果一个小孩没有钱去收集画册和玩偶,那收集秘密也是一件打发无聊童年时光的好活动。她知道住在10号的道尔顿太太的宠物小鸟是被流浪猫“拉妮”吃掉的,而不是道尔顿先生忘记关笼子让它飞走,他们的儿子小道尔顿和住在12号的寡妇伊莲娜有秘密的恋情,爸爸每周三都假装是去工作,实际上在酒吧坐一整天,她的弟弟乔拉把自己的乳牙盒子藏在了树上,但那里面是空的,真正的牙齿被他分散藏在了房子的许多角落,因为他在和他看不见的朋友玩乳牙游戏:他相信如果自己的牙齿被对手集齐,那个“朋友”就会从他身上拿走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收集秘密的最重要环节是保守秘密,如果她忍不住把某个秘密告诉了什么人,哪怕是告诉了秘密的主人本人,这个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她的收藏也就会蒙受损失。妈妈有一根木棍,这是所有秘密里她最喜欢的一个,一根五英寸长,削得笔直的小木枝,因为常年被手摩擦而光滑发亮。它看上去是一个毫无用处也不美观的摆设品,但它一直存在于这栋老旧的房子里,并且毫无疑问地属于妈妈,因为它总是被放在碗柜、水槽、衣柜和针线抽屉,那些和爸爸同处一栋房子之中、却像毫不相干的平行空间一样的地方。 乔拉七岁的时候把一个汤勺当成玩偶,对它做所有其他孩子会对泰迪熊做的事情,给汤勺起名字,和汤勺过家家,抱着汤勺睡觉。这根木棍就是妈妈的汤勺泰迪熊,只不过乔拉到了八岁的时候就不这么做了,而妈妈仍然没有扔掉她的汤勺,她从不告诉任何人。乔拉八岁的时候爸爸认为他应该成长一点了,就用相当激烈的方式告诉他他要么是白痴,要么是有怪癖,否则他这个年纪不会看不出汤勺和玩偶的区别,他扔掉了汤勺,但余生都在想念它。妈妈不是白痴,所以她的木棍泰迪熊——她的怪癖变成了她的秘密,才得以保存至今。
十七年后院子里的树被砍倒了。月桂街在五十年前也许是个街道干净窗户明亮的好地方,但和很多小镇街道一样在岁月里逐渐所有人都敷衍着过日子的地方。蒂娜九岁的时候,院子也疏于打理,但还不是十七年后让敷衍的邻居也无法忍受的微型丛林。九岁的时候蒂娜自己的秘密就藏在还没有那么野生的树下灌木丛里。
严格来说,蒂娜的秘密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她占有秘密的一部分:她在后院灌木丛里秘密饲养一只大狗的部分。秘密的另一部分属于那只能变成男人的大狗。十七年后,他们到院子里砍掉大树铲除灌木丛的时候,蒂娜感觉到一种恍若隔世的梦幻,她九岁的回忆散发着柔软温暖的光晕,尽管她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一只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人,九岁以后,大狗离开的夏天以后她关于这栋房子的回忆就变得尖锐冰冷起来了。大狗在夏天里的一天来到这里,他高大但削瘦,毛发纠结在一起,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他只有一只明亮的眼睛,另一只蒙着白翳和灼伤的伤疤,不管是狗的样子还是人的样子。他是某一天晚上出现在灌木丛里的荧绿光点,蒂娜把乔拉忘在书包里发酸的面包放在树丛前面,第二天面包就不见了,她又把厨余垃圾放在那里,第二天垃圾也消失了,再然后她用碗柜里的沙丁鱼罐头换来了抚摸他头顶的机会。那个夏天她从商店和邻居家偷所有她能偷到的东西,有几次几乎被抓住了,如果家里的食物和垃圾消失太多,妈妈就会发现的。九岁的夏天结束前妈妈是一个能让月桂街7号这栋破旧老房子井井有条运转的伟大女人,房子里财富很少,不舍得扔掉的东西很多,但从不显得脏乱,好像她有什么魔法让房子永远保持那个样子,厨房里总是有蒂娜最喜欢的橙子派的味道,不过乔拉说那是柠檬糖的气味。他们砍倒院子里的树时,这样的妈妈竟也遥远得像几百年前的事情。
在认识这只大狗的夏天,蒂娜已经收集了很多秘密。她用住在7号的桃乐丝扔掉的断齿梳子梳开他打结的背毛,九岁以前,家里的梳子好像从来没有断过齿。她把一些新发现的小事讲给他听,桃乐丝新买了玳瑁套梳,很漂亮,但是一套假货。乔拉又开始和他看不见的朋友玩新的游戏,这次是在日记本上对话。他还是一只狗的时候就静静地听着,变成人的时候,他会还给蒂娜一些也许也是秘密的故事。
九岁的时候,蒂娜对一只狗会变成人的离奇毫不在意,好像那和乔拉有隐形朋友一样自然而然,也不觉得自己在后院树丛里喂养一个成年男人是一件非常危险可怕的事情。那只大狗变成人的时候畏缩在树丛里,好像害怕自己会吓到蒂娜,好像随时都会逃走。如果那时候蒂娜尖叫起来,他一定会逃走的。如果他逃走了,蒂娜就收不到他还给她的那些故事了。
他说有一只猎犬在森林里同一只老鼠和一只松鼠变成了好朋友,但猎犬有自己的主人,它的主人要他去捕猎老鼠和松鼠。猎犬就在一个夜里逃走了。他说有一座寂静的森林,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动物发出一点声音,她如果不小心进入一座寂静无声连树叶沙沙声都没有的森林,应该立刻离开那里,误入的人会被森林吃掉。 他说有一条无形无声的龙,它没有形体,没有声音,但有自己的爪牙和耳目,它有一群同样无形的猎犬在森林里不分昼夜地游荡,追猎那些发出声响的动物。
那个夏天警察常常来月桂街提醒这里的人注意安全,电视的新闻总是在说外面有很多危险的犯人。爸爸妈妈看上去没有变得警惕,月桂街从来也不是什么非常安全的地方。这年只是寻常的一年而已,即使十七年后再看也没有什么不如以往和平的事情发生。乔拉和他看不见的朋友整日玩古怪的游戏,爸爸照旧每周三假装去工作,妈妈温柔而强硬地维护这栋房子运转,蒂娜整个夏天都在偷东西喂养会变成男人的狗。九岁的夏天即将结束的一天,妈妈认为乔拉应该明白看不见的朋友是不存在的,蒂娜也应该要更像一个即将十岁的姐姐,应该停止像个心理变态一样躲在角落或者别人家窗户外面。他们提到了乔拉的汤勺。
乔拉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汤勺,他看不见的朋友和他的汤勺有同样的名字。这栋房子,这个家里一直以来都存在一些隐秘的怪癖,古怪的秘密,只是每个人都在假装自己的怪癖不存在。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妈妈非要他们真的改掉,所以蒂娜在夏天即将结束的夜里从碗橱里偷走了妈妈的木棍,作为她逼迫乔拉再次扔掉汤勺和戳破蒂娜秘密的报复。她溜到后院,把这根木棍给了大狗,她从电视上看过狗玩衔木棍的游戏。
大狗变回了人的样子接过那根木棍,他用手握着木棍光亮的那头,好像这根木棍就该是这样使用的。他说这么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木棍的主人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但他没有拒绝接过这根小木棍。这天深夜里大狗就消失了,没有告诉蒂娜他要去哪里,没有通知蒂娜他要离开,往后的十七年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只狗会变成人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第二天清晨妈妈发现她的木棍不见了,在房子和院子里歇斯底里地寻找它的时候,树丛里仿佛从没有过那样一只狗生活过一夏天。妈妈是维持这栋房子运转,维持这个家运转唯一的齿轮,当她崩溃的时候,这栋房子就开始崩溃,墙纸脱落露出发霉的墙壁,杂物堆到地上像垃圾场,食物失去香味,爸爸也不再假装去工作。大狗说的都应验了,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两个月后妈妈找到了一根新木棍,但爸爸在这两个月里离开了家,直到十七年后才回来,坐着轮椅,肝脏和脑子都被酒精泡得发硬,他错过妈妈的葬礼十年,不过他也不太在乎。他们的童年也是在那两个月里潦草终结的。他们把爸爸安顿在他原来的房间里,蒂娜和乔拉,勉强修复了房子的大部分,最后决定一劳永逸地处理掉那个无人打理十七年的密林般的后院。他们砍倒大树后蒂娜在树枝堆里找到了乔拉的乳牙盒子,所有的乳牙都在里面,她把盒子还给乔拉,乔拉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经有十二年没有说过一个字了,好像他生来就是个哑巴。有时候连蒂娜都会怀疑关于会说话的乔拉的记忆也和会变成人的大狗一样是她童年时的臆想和幻觉,有时候她还会怀念那个不用嗑点什么就能看到光怪陆离东西的年纪。她用大树的树枝给自己削了一根小木棍,妈妈的那根放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躺在墓园的地下,这次蒂娜没有再偷走它。翻新的后院空荡荡的,没有树木,没有灌木,什么都没有。
——END——
“今天卖完的好早啊——”
铲刀刮下糖浆桶壁上最后一点糖浆,搅合在筷尖盘成一小团。波莉直起身来,将糖团蘸上苹野果酱递给贝洛。炭小侍不住地扒着摊车,往街区深处探头张望,接过糖团后雀跃地一闪身,就往异邦风情的其他摊头小跑过去,一会就消没在了和装振袖的荫庇中。
“这不是好事嘛。刚好去顺道逛逛,完全是不输正经夏日祭的氛围喔。”索伊啜了口树果饮,身后一队小鸟已经站不住脚,打着转嬉闹起来。
波莉放出仙子伊布,蹲下身和布丁亲昵地贴了贴脸颊。“太好了——那我先和布丁去逛逛看咯?”仙子伊布的缎带般触手探入袖口,如往常一般的挽起波莉的手腕。波莉站起身来,捋了捋仙布缎带配色纹样的振袖,欢欣地小跳着向集市街心走去。
丝丝缕缕的辛香料与树果甜香,熟悉的秾郁香气触动神经,引得波莉向源头方向寻去。戴着花边头带的谜拟q忙碌地画着番茄酱,一份份树果咖喱蛋包饭不断端到客人桌前。
“欢迎主人回家——请坐这边的空位吧……”骤然响起的问客声传来,正出神的波莉打了个激灵。穿着女仆裙装的布瓦尔蒂亚将怀抱的菜单放在了桌面,波莉这才注意到店面的招牌。
“欸…!居然是南瓜环环的分店吗,可以在这里体验到,幸福到有种梦境一样轻飘飘的感觉了……”波莉晕乎乎地坐在空桌上,布丁兴致勃勃地用触手点上菜单某处。波莉缓缓回过神来,眼神聚焦到单页的标题。
“主食需要树果咖喱蛋包饭,至于小食和甜点…请全部给我来一份吧!!”
划开欧姆蛋皮,浸融了蛋液与树果咖喱的米饭香浓适口。丰蜜龙苹果派烤制得恰到好处,酥软的派壳和满溢蜜汁的内馅相当扎实。树果气泡水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甜食的腻口,清爽的苏打气泡将傍晚的暑气一扫而净。风味独到的冰激凌和饼干也独具创意!伊布咖啡…居然是由太阳伊布咖啡师亲手制作的吗…!!被组成伊布的绵密奶泡包围的一瞬,简直幸福得要死掉了……
布丁咀嚼着丰蜜龙咖喱派,愉悦地扬动触角。波莉起身,小步跑到摊车前,在布瓦从百忙中抬起头对上视线的一瞬,双手合十诚恳道。“拜托了布瓦酱…请让奥鲁哈和我们合影吧!!”
必须必须要说…最好的奴仆咖啡馆连拍照技术也是最好的…!女仆装束的布丁期待地睁大了晶亮的蓝眼,将紫色的环环头饰挂在了耳朵上,缎带般的触角矜持地扶住了佩戴头饰的耳朵。奥鲁哈仍然穿着干练的咖啡师服饰,蜷曲的尾巴支起一杯伊布咖啡,相当熟稔地将一侧毛茸茸的脸颊贴向波莉的方向——纪念的快门完美定格了这一刻的时光。
布瓦将洗出来的相片,连同环抱着的一袋咖啡豆一起交给波莉,封装相当精致,胶带接缝处隐约可见几撮淡紫色的毛发。“指名的礼品,是奥鲁哈准备的精选咖啡豆喔…奥鲁哈挑选了很久,上面还沾了一些它的毛发,不过它好像没有发现……”
“实在是非常感谢…!!我会一直期待着去到迦勒尔总店的!”波莉接过拍立得的卡片,向布瓦和卡明先生鞠了一躬,打包了余量的食品和奥鲁哈的礼物,向店外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布丁突然驻步,触角轻轻勾了勾挽着的波莉手腕。波莉有些意外地向后倒退一步,看向布丁用耳尖指向的位置。狙射树枭羽毛制成的耳饰鲜妍抓眼,波莉一眼就锁定了索伊的背影。
这是…大胃王挑战?
波莉揉了揉小尝了一顿的胃部,下定决心走上去去,悄悄放低了脚步,突然从背后袭击,把索伊挂在头顶的墨镜戳得坠回脸上。
“哇——!索伊姐有没有吓一跳…嘿嘿。”
索伊架起墨镜转过身,挑起眉尖,露出意料之中又掺合着无奈的表情。“没猜错的话,你刚刚才吃过一轮吧…。现在再来吃这个没问题吗?”
“甜品都装在第二个胃里嘛!!应该没问题啦——我量力而行,量力而行。”波莉拉开索伊旁边的凳子,在宗一的大胃王挑战前坐了下来。
卤肉汤汁浓郁,肉质鲜嫩又入味多汁,米饭蒸得颗粒分明。波莉勉力扒下最后一口,将第八个空碗摞在碗顶,仰头倒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完蛋了···这下半年都不想再吃卤肉饭了···”
火稚鸡和波加曼正埋在索伊的碗里,吃得不亦乐乎。索伊伸手拍了拍波莉的椅背。
“最好还是走起来消消食吧?我记得再晚一点,还有表演可以看来着。”索伊拉开了和波加曼争夺最后两颗饭粒的火稚鸡,后者气呼呼地别过小脸。润水鸭左右夹在红蓝两只小鸟中间,有些无奈地推着两只跟上大部队。波莉坐起身来,与索伊告别后重新淹入了人海。
“八碗欸···!我真的很努力了,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冠军!”波莉挎着满满当当的提篮,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挽着仙布,缓缓穿行在人群间。多走一步,太阳仅存的余光就悄然消落一点。手制刨冰咯吱作响的刨花声、掷骰子抽盲盒的惊叫嬉笑、食灶氤氲的热气、渐亮的霓彩、摩肩继踵的人。饱食后的晕眩冲上头来,波莉感到柔软又有力的触角支了支自己的侧腰,手上的提篮又轻了些。
波莉眯起眼,街市的嘈杂似乎逐渐消静下来。步履慢节奏地叩落在地,恍惚间与回忆中相渐相合。仙子伊布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支起面包篮底。小小的烘焙师一面挎着面包,一面牵着伊布的触角,一步一跳地踩着渐亮的曦光,走在迦勒尔弥漫青草香气的石板路上。
傍晚的热风穷追不舍,蓬涨地吹,无尽得像涨落的潮水。似乎真的离集市越来越远了…波莉沿着码头边缘的绳栏越走越远,意识松松掬在躯壳中,仿佛随时就要飘摇游弋着追向时光的逆流。直到听见行道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波莉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码头集市上分的夜空,头饰的百合吹得倒向一边,像将飞未飞的粉蛾。布丁将身子更紧地偎在波莉膝腿之间。
闭上眼,全然的黑,夜风穿林打叶声嗡嗡作耳。
恍然间又回到幼年的卧室,稚嫩的小手环着伊布的躯体,窗外楼街灯火隐隐绰绰,透着树叶的罅隙,在虹膜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波莉倏地睁开眼,火药震开空气的炸响穿耳而过——
漫天泼火,灿树银花。
作者:白梓
备注1:原创世界观,灵感来自毁灭战士、收获日和DND,并包含少量跑团元素。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他曾见过那个遮天蔽日的巨人行走世间,乌云遮蔽了祂的上身,耀眼的圣光仍能透过云隙伫立大地,一条条金色巨蛇穿行圣骨之间,犹如肌肉与血管在脉动。
只是当祂倒下时,无数希望与生命也在残躯的重压下一并碾碎。
“我在这里挖出了爸爸和妈妈的尸体。”
苍老的吟游诗人指了指远处靠在远节指骨上的城市,铁锈色的建筑群像青苔一样附着在高耸的神躯遗骨上,腐蚀圣骨白玉的本色,并与祂的躯体一同绵延至大地的尽头与云雾之中。
“我们都以为我们会赢,虔诚无比地随上帝同行。而祂所走过的路,也确无地狱的侵扰。”
“要跟上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爸爸和妈妈轮流开着一辆越野车,即使开足马力、避开大流,也没办法真正地接近。”
“在那个魔鬼横行的时代,只有跟随祂的足迹,我们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祂虽然失败了,但没人有资格去责怪一位神明。至少在如今的年代,我们还要依靠祂的残躯才能得到庇护……圣骨之外的地方,都已是魔鬼的地狱了吧。”
“即使人世已成地狱,我们的国度也将永存!”
“因神明庇佑,也因你们的奉献。”
“该怎么说呢……”
他轻拨吉他的钢弦,对着即将远行的三人朗声道。
“上帝保佑美利坚!”
于是,他们踏入了人间地狱。
新奥尔良近在眼前,熔浆的河流像伤疤一样贯穿整座城市,石像鬼和小魔鬼环绕着汉考惠特中心和财富一号飞行,血肉与筋膜构成的长廊连接起了这两栋大楼的顶部,长廊中心的领主之眼则时时刻刻地转动着,为自己的主人监视着这片大地。
熔浆、血肉、赤红的天空与黑云,一路所见,皆是单调的景色,不见一个活人。毕竟距离末日已过了二十年,除了少数受到遗福的圣者,很少有活人能在圣骨庇护所之外的地方自由生活。而根据之前捕猎到的低等恶魔所言,那些作为家畜和奴隶的人类只有在魔鬼大公的领地中心才能看见。
“人类应当团结一心,去拯救你的同胞吧。”身材曼妙的魔鬼轻声细语,在众人耳边诱惑道:“我知道这座城市的牧场在哪,摧毁它,杀掉所有人,给他们自由,如何?”
法师闲得无聊,难得地与魔鬼搭话了。
“这么着急想要我们去送死,就不怕前期投资沉没了吗?”
说话间,他还摸了摸脸上的猫头鹰面具。
“诚实地讲,为你们提供伪装的力量和其他帮助并没有花费太多的资源,单是你们三人的灵魂就足够回本了。同行数周,你们也应该了解,我是一个知足的魔鬼。”赤脸黄睛的魔鬼微笑着说道:“而且单说你们的计划,本来就和送死差不多,我只是提供了另一种更加英雄式的死法而已。”
正在用望远镜观察市内状况的游侠扭过头,抿嘴看了眼左手叉腰右手比着胜利手势的魔鬼,决定什么都不说。看她一眼已经是给她面子了,再搭理她有些对不起自己。
而野蛮人的想法比较千奇百怪,从废土逃难到圣骨庇护所的人的精神与肉体总是有些异常,他也不例外,比一般人要愣得多,因此也开始跟着魔鬼一起思考起来了。
“为什么要把她们全杀光?不能带她们离开吗?”戴着棕熊面具的野蛮人天真地问道。
“牧场的人除了死亡,就再也没有其他救赎可言。从出生起,她们就被迫和魔鬼签订,献出自己胎儿的灵魂作为死后安宁的报酬,像母猪一样被绑到椅子上,不断怀孕、不断流产,即使脱离了牧场,契约的力量也会让她们继续怀孕。如果没有牧场的医疗条件,就算到了庇护所她们也会因为不间断的生育死亡。”
“你们魔鬼实在是太残忍了!”
在野蛮人义正词严地指责魔鬼的同时,游侠也朝法师挑挑眉,希望对方能出面让野蛮人住嘴。她不太爱说话,不必要的事她不想做,必要的事最好也交给其他人做。
魔鬼继续说道:“我不一样,我是好魔鬼,最多也只是在你们死后收下你们的灵魂而已,也没怎么折磨你们,不算坏吧?”
“相对的正义无法代表正义。”法师拍了拍手吸引野蛮人的注意力,做出了定论:“就算我们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也别相信魔鬼的话。”
街上的地狱生物来来往往,在它们眼里,经过身边的三位人类与吸血鬼无异。
尽管知道庇护所总结出的契约条款并无漏洞,魔鬼无法以此坑害人类,但因为伪装力量的来源,法师心里还是有些不自信的。那位签订了契约的魔鬼光在那一站就感觉不靠谱,而且一路上也没显示出任何“魔鬼的智慧”,看起来就和沉迷电影的普通人一样,按照魔鬼社会的标准,她和白痴没什么区别。
但话又说回来,除了这种魔鬼中的失败者,还有谁愿意在魔鬼统治一切的人间和凡人公平交易呢?
野蛮人好奇地看着路过的变形怪,伸手抓了一把软泥一样的变形肉质体。那个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变形怪似乎没有发觉,倒是一旁看着的魔鬼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集中注意力,我们到了。”游侠冷静地说着,站定在了新奥尔良摩根大通银行前。
魔鬼按照约定转身离开,游侠早早地潜入了银行对面大楼顶层的残垣断壁中,一切准备就绪,他与野蛮人步行入内,旋转门上的古旧血渍已经发黑,只有黄褐色的油垢依附在仅剩的两面尚未破碎的玻璃上。
人面蝎身的格里昂虫魔微笑着望着两位客人,刚要问候一二,便见霰弹枪管从风衣下伸出,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所有恶魔!”野蛮人大喊道:“举起手来!”
他扣动扳机,一声枪响,鲜血和脑浆泼洒在了发黄的天花板上。格里昂死而不僵的尾刺袭来,野蛮人不躲不闪,一把抓住了尾刺之下的尾根,借力扭身,将那具巨大的尸体甩到了柜台的玻璃上。
就在其他客人还在错愕时,训练有素的魅魔柜员早早反应过来,目露邪法的光芒蓄势待发,负责警报的女妖倒挂在天花板上张嘴尖叫,几只剥皮猎犬一样的追猎魔更是飞扑而上。
于是法师按下了左手的开关。
不知何事贴在了格里昂尸身上的C4瞬间爆炸,用震波与火焰将一切袭击淹没,早有预备的两人只是懵了几秒便反应过来,尽可能在扬尘与碎石间射杀一切活动的目标。
在这片人间地狱抢银行没有谈判,也无需人质,他们要做的,就是杀出一条血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金库。
“你们这些吸血鬼想清楚了!这里可是领主普路托……”
被炸倒在地上的灰矮人挣扎着起身,话还没说完,脑袋便开了花。
“别让他们说出那个魔鬼的全名,别让他太早发现,能拖一秒是一秒。”法师右手握着手枪,用小拇指和无名指从腰间勾出了另一包C4甩到了一只袭来的恐魔身上,再一次引爆。
“我知道的,你之前和我说过了。”
嘴上说着明白,野蛮人却忽然愣住了。烟尘之中,一个只穿着情趣皮带人类侧躺在一个已经死去的魅魔身旁瑟瑟发抖,脖子上的狗链连接着一只紫色的断手,他已自由,却不敢动弹,只是一个劲地哀嚎。
他的嘴里吐露着听不懂的炼狱语,慢慢地发现了面前戴着棕熊面具的野蛮人。魔鬼提供的伪装伎俩只对地狱生物有效,那人显然是发现了两人的真身,又开始用生疏的英语责骂起来。
“你、你们这些暴徒……就不在乎生活在这里的人类的处境吗……你们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很抱歉,我们的行为为你造成困扰……”法师回应着那位人类,眼睛却望向野蛮人“如果您对此次行动造成的附带伤害有任何意见,请向圣骨庇护所23号哨站提出。”
野蛮人转过头,看向法师,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法师打断:“你先去金库,这里交给我处理。”
“收到!”
法师将视角野蛮人老老实实的背影转向手枪。第三个空弹夹摔落在地,敲出清脆的响声,法师熟练地重新装填,没太在乎面前的人类奴隶。
“别糊弄我!你知道知道那些魔鬼会怎么折磨其他还活着的人吗?”
发烫的手枪口抵住了人类的脑袋。
“不……”
枪响了。
一颗子弹自窗外飞来,从侧面洞穿了那人的头颅,法师扭过头,望向那位多长在大楼顶层阴影中的少女。
“别分心……”通讯器里,游侠如此说道:“领主之眼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地狱骑士随时会传送过来。”
“了解。”
法师说罢,扔下一枚爆炸物,踢进了人类尸体的肚皮下,随后他照葫芦画瓢,在分布各处的其他尸体下也藏了几枚爆炸物。
忽然,在那些被炸开的地板下,法师看见了一条条血管和筋膜。
那些血管凶狠地搏动着,法师几乎能听见了一个个人类灵魂在大厦的血管中哀嚎,真实的痛觉深入骨髓,让他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几乎走不动路。
这种仪式魔法并不少见,作战手册里也提到过应对措施。他颤颤巍巍地拉开了风衣内侧的口袋,抽出了一支注射式知觉阻断剂,头往后仰,然后将针管插入了颈动脉中。血液流动,在药物作用下,那些要把人逼疯的痛觉也慢慢消失了。
从现在开始,他必须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痛觉的失灵会很大程度地加重他的伤势,即使没有敌人,他也有很大概率死在自己拉扯出来的伤口下。
他在晦暗的赤色走廊上前进,不一会便看到打呼唤的野蛮人,他完全没有受到仪式魔法的影响,脸上还挂着笑,仅仅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一只眼睛。他的身旁是三具地狱骑士的尸体,那些比人高三倍的肌肉怪物仍然死而不僵,每一寸肌肉还在不断抽搐着试图抓住入侵者,但那些散落四方的脑组织显然无力为他们提供更多的支持。
野蛮人有些患得患失地说道:“现在只剩一只手,只能单手用枪了……早知道就和吟游诗人学一下怎么用嘴开枪……”
“别想那些花活了,回去装一条义肢,像以前一样就行。”游侠说着,从风衣里掏出了一根紧急止血剂,插入了野蛮人断臂的伤口中注射。
“但是我看那个魔鬼收集的功夫电影里,越是残疾……越容易练出强大的技术……装义肢的话……不……”
在止血剂的作用下,野蛮人开始有些昏昏沉沉,法师适时地注射了另一支兴奋剂,将他的大脑唤醒。
“还能继续战斗吗?”法师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问题,一直都行!”野蛮人用仅剩的手臂秀了秀肌肉。
“那就好,待会改变作战模式,我来打前锋。”
“明白!”
两人沿着走廊继续前进,很快来到了一处圆形的巨型血肉防盗门前。防盗门中心那爬行动物一样的眼睛注视了来者数秒后,开始震颤起来,血管自眼瞳四周蔓延自墙上,牢牢地锁住了大门。野蛮人试探性地射了几枪,只见子弹没入血肉之中,然后再无动静。
“不要浪费子弹,待会站在三米外,不要进入金库。如果我死了,就带着我的尸体逃跑。”
法师吩咐完毕,脱下手套,低下头,将两指伸入喉中,夹住了某样东西。鲜血混着唾沫从嘴角流下,法师的手指却稳如泰山,缓缓将一根白玉材质的纺锤状物体抽出。
随着圣骨碎片的出现,拥有生命的血肉之门开始有些不安地蠕动着。法师握住碎片,缓慢而坚定地插入血肉大门中,一股类似消防车警笛的声音由弱至强、由远及近地响起。无数血液自圣骨碎片插出的伤口中涌出,浇洒在法师身上。血肉大门缓缓溶解,涌出的血已与洪水无异,淹没了法师的下身。他手中的圣骨碎片,也渐渐化为白色的粉尘。
而在那大门之后的,是琳琅满目、如山般堆高的灵魂金币。
那个白痴魔鬼没有说谎,人类牧场那些流产儿童,是普路托斯大公最主要的灵魂来源。
他听见了一声声孩子的啼哭,看见了那些尚未真正诞生便被夺去的灵魂依附在数之不尽的金币上,他们的迷惘与痛苦也如洪流般冲刷着法师的心灵,即使是药物也无法抵御灵魂层面的影响,他又一次跪倒在地,疯狂的血液自眼角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灼烧的痕迹。
他眨了眨眼。
他瞎了。
他缓了缓,凭着感觉打开了挎包的暗格,只觉手臂像被千根针扎一样传来刺痛,而这些痛觉由自手臂蔓延肩膀,又自肩膀蔓延至脚跟。
“一个、两个……”
“三个、四个……”
无数个类似于白痴魔鬼一样的声音欢快地数着数,与金币碰撞声一同交响,而法师的挎包也越来越沉重。
“野蛮人,我看不见东西了,待会背上我,等那些虫子收集完金币就往外冲……”
“啊……!好!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准备一个加大版的婴儿背带了。”
“呵,”法师难得地笑了笑,他望着眼前的黑暗虚弱地说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外面反而愈发安静,只有一只只虫子用着白痴魔鬼的声音在叫。在等待期间,法师在通讯频道里呼叫了几次游侠,但都没有回应。
尽管如此,他也仍旧等待着。
“一千三百六十四万!收工啦!”
野蛮人没有多说话,冲进金库便背上法师就往外跑,,随着接近银行大厅,某些躁动的污秽之语也开始进入耳边。
“前面有多少恶魔?”法师问道。
“一、二……三……我数不完!但是有个地狱骑士正在开饭,看裤子,好像是游侠的下半身……”
“……”
法师从挎包里抓住了一把金币,针刺般痛觉从手上传来,一声声“不要嘛、不要嘛”的撒娇声也随之响起。法师没有理会太多,用力一甩,将灵魂金币向天上撒去。即使没有了双眼,他也能感受到一个个贪婪的目光正在望向天边。
“冲!”
风声掠过耳畔,法师按下了起爆器的按钮,爆炸声几乎要将他炸昏过去,但几秒之后,一阵新鲜的风又将他唤醒。就在这一刻,一道温热与腥臭的感觉扑面而来,黑暗将他们吞入腹中。
“真是惨烈啊。”白痴魔鬼评价道:“就算没什么真正厉害的人物看守,你们也一样损失惨重。不过和收获相比,这点小伤也算不上什么。”
恶魔蠕虫的胃,照理而言会在三秒内将他们消化掉,但在魔鬼力量的保护下,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只是那股几乎要让人窒息的腥臭味还是无法避免。
“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按照你们人类的套路,就算我背叛你们,杀人越货也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野蛮人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不是人类,我是一个有品味、有操守的好魔鬼!”白痴魔鬼这么说着,好像全然忘了自己一族毁掉了整个人类世界的事实。
“饶了我吧……”
游侠的声音响起,法师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方向摸去,却只摸到一个湿弹的物体。
“野蛮人,别碰我的肠子!”游侠怒道。
“我什么都没做啊……”野蛮人委屈地说道。
“我的。”法师承认道:“我以为你死了。”
“只剩下一半身体,不死也快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死掉……我好想睡一觉……”
白痴魔鬼咳了几声,像是要发表重大意见一样清了清喉咙。
“年轻人不要总是想着死来死去的,还是要坚强一点的。我在小区见过邻居养的人宠,四肢全砍掉,出来遛的时候只能像条蛆一样爬,人家也没说什么,坚强地很,你应该多学习这种乐观坚强的精神的态度……”
法师从未想过人类会与地狱会有和解的一天,即使忽略掉魔鬼灭世的罪孽,人与魔鬼在本质上还是有巨大的差别,面前的这位魔鬼中的异类,便是佐证他观点的最好的例子。她很像人,也足够的真诚,但魔鬼的本质,还是让她能轻蔑且毫无负担地玩弄着生命。
契约能约束魔鬼,神话里,他们总会通过欺诈等手段寻找契约的漏洞,扭曲条文、践踏愿望、玩弄生灵。即使魔鬼已经征服了世界,契约的本能仍主导着他们的行为。
“我想知道,”法师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和你们签下更多的契约……”她笑着说道:“我想和你们拍一部电影。”
本章含有一条证言类疑言弹,和一条物证类疑言弹
言弹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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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识信息(5):【见言弹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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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剧院舞台周边(12)
1 舞台:被鲜血所覆盖的木质舞台,倒卧着氷置行宙无头的尸体。尸体脚尖附近的地面有一处用马克笔绘制的,并不明显的定点标记。铡刀落下的位置则留有三个钝圆的,形状及尺寸均十分相似的凹痕。单个凹痕约拳头大小,位置相近,排布无规律。
2 铡刀:外观有些眼熟的巨大梯形刀刃,卡在氷置行宙倒下的位置的舞台地板里,刀身满是鲜血。刀刃上方有一开孔,孔内穿过一小截麻绳,麻绳两侧有切断痕迹。刃体结实、厚重,重约20kg,刀锋十分锐利。
3后台I:后台除一般的舞台器械外,在隐蔽处可找到一处雨布盖着的杂物堆,揭开雨布后可看到碎裂的假人模特,干瘪的沙袋及若干个配重砝码(标准砝码,包含10kg、5kg、1kg等规格),其中三个沙袋表面有些许切裂状破损。
4 后台II:后台角落放着几件清洁工具,其中一把扫帚的刷毛夹杂着少量沙砾。还有一架台秤被安放在墙角。氷置行宙的电子通行证也遗落在这里,被从屏幕中部砸坏而无法开机。
5 工具箱:放置在后台道具仓库的工具箱,里面有马克笔、图钉、胶带等文具,也有扳手、螺丝起子、打孔器等简单的五金工具。工具箱旁边是成卷的备用胶皮电线,经清点少了好几米。
6 正在筹备的展会:剧院2楼未开放的艺术展厅·2挂着“敬请期待”的广告牌,检查后发现虽然大门紧闭,实际却并未上锁。走进展厅,可以看到内部放满了盖着雨布的展品,部分展品上面的雨布已经失踪。查看展品介绍,可发现这是以“死刑”为主题的艺术展览。
7 滑轮导轨(附图):横跨3楼的滑轮导轨装置,用于吊挂和移动重、大型物品,进行舞台高空布置,悬吊演出人员等。侧边滑轮与三楼维护平台的卷线器相连,绳索为钢制,操作起来省时省力。中部滑轮的吊钩上连有一节断裂的麻绳,自用Y型钢索悬挂在同一处的巨大彩球中间穿过。
8 彩球(附图):悬挂在滑轮导轨中部的巨大彩球,由两个可转动的半圆构成,底部配有一个卡扣,可通过抽拉两侧的牵引绳开启。平时用于抛洒彩条等氛围道具,现在是自然关合的状态,内部有少量彩条残留。仔细查看,半圆顶部两侧开口处被安装了刀片。彩球的牵引绳目前软垂在两侧维护平台上,其中一根端头有裁剪过的痕迹。
9 维护平台:滑轮导轨侧边的木质维护平台,空间狭小,荷载为140kg,通过粘贴在平台附近的标签公示。平台上有一个卷线器,重约5kg,供站在平台上的人操作,可控制吊在滑轮导轨上的物体的位置。其中一个平台上散落着少许砂砾,并因此留下了不明显的足印和滚轮印。维护平台距离舞台较远,站在此处无法看清一楼舞台的具体情况。
10 货梯:运行在剧院的1至3楼之间的货梯里有一个空了的滚轮式板条箱,箱子内侧底部有数条割伤、擦伤,且散落着沙砾和彩条。箱体自重约5kg。
11 布兰卡的头颅:原本属于布兰卡·怀特的人偶配件,缺失了躯干的部分。经检查,除磕碰伤外未受其他损伤。头颅掉落在氷置行宙的尸体附近。
12 布兰卡的无头躯干:原本属于布兰卡·怀特的人偶配件,缺失了头颅的部分。经检查,除磕碰伤外未受其他损伤。无头的躯干被透明的弹力绳固定,弹力绳的另一端连接着3楼的滑轮导轨。躯干目前悬吊在2、3楼之间的空中。弹力绳经拉伸可在1楼舞台至3楼平台间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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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剧院贵宾休息室(12)
1 沙发:一座单人扶手沙发,坐垫、靠背及近处地面均有大量干涸血迹残留,坐垫缝隙内有一只蜜蜂的尸体,尾部蝥针已脱落,死因不明。
2 蕾亚的尸体I:尸体头身分离,无头躯干靠坐在沙发上,双手软垂,已僵化。躯干断面凌乱不平,无法与头颅拼合。躯干皮肤未见显著伤口,也无局部红肿迹象。双手穿有半掌手套,指端有少量织物纤维和胶皮碎片残留。
3 蕾亚的尸体II:尸体头身分离,头颅倚靠在膝前下腹部,表情痛苦。头颅断面凌乱不平,无法与躯干拼合。嘴唇发绀,眼球微微外凸。唇及眼睑肿胀,咽喉部显著水肿。
4 空调:进屋时空调温度设置在16℃,房间整体温度与设置值基本相符。空调出风口位于房间东面吊顶上方,配有金属格栅板,单个镂空网格为约10x15mm尺寸的长方形。格栅板被取下后斜靠在墙角,表面未见损伤迹象。
5 风道:风道从出风口延伸向隔壁的普通休息室,横截面较为狭窄,经试验仅容许身高在170以下(不含)的人爬行通过。两间休息室共用中央空调,与剧院其他开放区域的通风系统互相独立。
6 贵宾休息室的门:贵宾休息室只有一扇门。门位于南侧墙面中央,是朝向屋内方向旋转开启的把手式单板活页门,从屋内推至关门位后,逆时针旋转旋钮60°上锁,顺时针转动旋钮回初始位解锁,从屋外无法反锁。
7 贵宾休息室的窗:贵宾休息室北侧的幕墙式玻璃落地窗,并未预留活动接口,没有开关功能。进屋时窗帘紧密闭合。
8 垃圾箱:放置在沙发旁边的垃圾箱。箱内可见一卷深色雨布,内侧卷裹着沾满干涸血迹的锯子,雨布内面和锯子刀刃均附有碎肉、碎骨,并混杂成分不明的软组织残渣。翻检血肉残渣还可找到一根沾血的蝥针。此外,有一件手动金属开孔器被扔在这里。
9 普通休息室:贵宾休息室东侧隔墙后的房间。出风口格栅板被取下后放在墙边。门与贵宾休息室是一样的布置与结构,关合而并未反锁。门锁因被从屋外方向堵死,无法通过正常方式打开。
10 贵宾休息室的门锁(附图):门把手表面,及门板其他位置均未见损伤。仅锁紧旋钮上端有一微小通孔,一条细长电线自孔内穿过并打结固定。门边地面扎有一根图钉,电线绕过图钉后,另一端沿着风道延伸向隔壁普通休息室,垂挂在靠近地面的位置。
11 图钉:进一步检查门边地面的图钉后,发现安装时就并未钉牢,金属针因歪斜弯曲而未能深入地面,轻轻一碰就会掉落。
12 蕾亚的电子通行证:到处都未能找到蕾亚的电子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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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巧克力品尝师的才能教室(18)
1 除菌室运行记录(附图):
巧克力品尝师的才能教室的除菌室仅记录除菌除尘功能被启动的时间,并区分“IN”与“OUT”,附有一串10位数的乱码编号,用于标识具体人员;该编号由通行证决定,同一个通行证在同一天(当日0-24点)内的编号不会改变。运行记录仅保留到当天24点,随后自动清空。
现在的记录(见配图)
2 除菌室内侧门(附图):除菌室通往才能教室的门为内藏式电动双开门,检查两侧门页,在对合位置的偏下处有形状近似、较为对称的压痕。
3 工坊区货架:高大贴顶的货架与货柜交错排列,占据了工坊区正中的开阔空间。走进货架与货架之间狭窄的廊道,视野便极端受限,只能被引导而看向周围的商品。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类型的巧克力产品,最近生产出来的放在边缘位置。这里的巧克力吃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
4 工坊区货篮:在高大的货架旁边,也还有很多约半人高,底部悬空的双脚金属货篮。货篮的内部同样装满了巧克力产品,沉甸甸的,结构稳定可靠。其中一个货篮的摆放稍有错位,支撑脚外缘有凹陷磨损的痕迹。
5 品鉴台I:位于原液池正前方的豪华西式台面,配巴洛克风格的高脚座椅。品鉴台两侧各有传送带连接流水线及货架区。
高脚座椅的底座左侧面及上侧面留有条带状的擦刮痕迹,附近的地面遗落着几片碎胶皮。
座椅扶手边有一排评分用的按钮。只有两个可用,分别写着“PASS”和“FAIL”。
尝试按下FAIL后,可见台面向原液池方向翻转,下表面印刻着一行英文和数字:Administrator/Since ▅▅▅▅。
尝试按下PASS后,传送带向右侧工坊区域的货架转动。
6 品鉴台II:品鉴台的台面为可调加热板,温度通过旋钮设置,范围为-10℃~60℃。现在的温度比室温略高,约为8℃。台面的上表面各处粘有零碎的巧克力渣,边际轮廓看起来是一块整体。除此之外,台面上还留有一小摊半干的血迹。
7 海报:工坊区的墙面上贴满了用于宣传肖格兰特的工厂、店铺、产品等的广告海报。部分海报被从原本的位置上撕去了,留下了浅浅的白印。白印边缘的墙面留有一枚擦拭不完全的血指印。可判断属于左手,且未印出明确的指纹。
8 巧克力瀑布:工坊区覆盖一整面墙壁,呈凝固状的巨大巧克力瀑布。靠近教室入口处的一小部分区域质地格外柔软、温热。
敲碎这块区域,后方可见一个工业化的控制面板,需要输入四位密码才能继续操作。面板的边缘像是为了切合才能教室的整体风格而嵌入了装饰用的翻糖,飘散出甜滋滋的气味。不知为何,敲碎墙壁后能够嗅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虽然无法得知密码,但从主界面可以看出该面板可用于改变流水线的运行模式,将其由自动位切换至手动位。
9 原液池I:位于内侧墙壁边缘的大型巧克力原液池,巧克力浆朝外溢出,外壁与附近地面滴挂着融化或半凝固的浆液。池子为开放性设计,仅通过品鉴台与外部作软隔断,整体温度非常高,光是靠近也能感觉到面部灼热。内外壁质地均为导热的金属,因此哪怕只接触到外壳也会受伤。
10 原液池II: 原液池内部液体经检测,除去巧克力原液外,另有布料、人体组织、碎玻璃、金属等杂物成分。且原液池靠近品鉴台的边缘位置沾有长短不一,错落分布且不连续的焦炭状干瘪物质。
11 路向海节的尸体I:
尸体头身分离,断面较为平滑。无头的躯干因故堵塞于原液池与原液池相连的管道处,遭受高温与吸力破坏而受到损伤。
躯干左臂至肩膀的部分已遗失,断口卡嵌在管道入口内,创面糜烂粘连,十分不平整。浸泡在池内的部分烫伤严重,皮肤发白,起泡开裂。因环境温度较高,难以判断尸僵情况。腋下有一圈环绕躯干的勒痕,表皮微有磨损,无淤血痕。
12 路向海节的尸体II:
尸体头身分离,断面较为平滑。头部断折,单独出现于品鉴台的台面上。口腔及鼻腔处有干涸的淡红色血性泡沫残留。睑结膜可见瘀点性出血。翻检刘海内层,散落有极少量白色晶状粉末。
13 流水线运行规则:
张贴于工业区墙面,显示着本条巧克力流水线的运行规则的文件。
Ⅰ 本流水线所有设备均已实现智能化,默认运行在自动模式。
Ⅱ原液池至流水线的管道在每日4:00-8:00期间开启,持续运转并定时自动停机。流水线至品鉴台的传送带在每日8:00-12:00期间开启,持续运转并定时自动停机。品鉴台至货架的传送带在每日12:00-16:00期间开启,持续运转并定时自动停机。
Ⅲ巧克力产品流转顺序为:原液池→原液罐→搅拌器→挤出成型→切分→装饰与包装→品鉴台→工坊区货架。
14 数显式温湿度仪:通过壁挂数显温湿度计可以看到当前室内温度为-5℃,相对湿度为40%。查看温度曲线,可注意到DAY9当日15:45后曾异常降温一段时间,最低温度抵达零下,直至搜查阶段结束仍然没有恢复正常。
15 传送带的痕迹:带有防滑纹路的橡胶履带,贯通了整间才能教室的流水线。其中品鉴台至货架区的这一段,经检查某处留下了环绕状的细窄凹痕。
16 地面的痕迹:除菌室至才能教室品鉴台附近的地面留有断断续续、条带状,硬物剐蹭的划痕。品鉴台附近的地面有擦拭痕迹,细闻有淡淡血腥味。
17 巧克力工艺流水线:流水线上的巧克力切分机由按程序传动的履带与定时定点下落的铡刀构成。铡刀的刀刃、传送带表面均有少量凝固血渍沾附,附近可见骨渣和碎肉。此外,位于教室角落的巨型原液罐内部伴随运转而不时发出异物声。
18 路向海节的电子通行证:到处都未能找到路向海节的电子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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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其他区域(12)
1 广播室的窗帘:检查窗帘,可见其中一片窗帘布下端隐蔽位置有胶带粘贴过的痕迹。
2 广播室的假人模特:桌子面前的座椅上放置着一台假人模特,与人偶剧团的才能教室里的款式相同,穿着蕾亚的衣物。假人模特与椅子都背对着窗户,且远离桌子,反而更靠近窗户。
3 广播室概况:室内配有一组桌椅,桌上放着麦克风等常规播音工具。墙壁与门窗均采用高级隔音材料,地板铺有柔软的,与办公桌同色的隔音垫。室内可通过监听系统听到外界的声音,而室外几乎无法听见室内的声音。
4 广播室的镜子:广播室的桌子下方平放着一面平面镜。镜子没有外框,呈长方形,尺寸约1.5m*1m*3mm,背面四个边缘均有用胶带固定过的痕迹。经比对原本是挂放在广播室的桌子所对的墙面上的,应是直播时用于调整仪容的道具。
5 广播室外侧窗台:外侧窗台原本有显著积灰,现在部分区域的灰尘已脱落。由于前一天被沿着外墙攀爬而上的来叶踩踏过,无法明确判断灰尘脱落的原因。
6 广播室的桌子:在窗户正对的墙边靠墙摆放的办公用桌,尺寸约1.5m*1m*0.7m,下部支撑座为三面木板围成,插销式安装,面向座椅的方向留空。其中一面侧向的木板有拆卸后重新安装过的痕迹。
7 广播室的手环:桌板下方靠墙的地面放置着一枚金属手环,经检查为卢卡·德尤利斯所制作分发的其中一枚。手环旁边还有一只小型园艺剪刀和一卷胶带。
毒物研究学者的才能教室:
1 才能教室的手环:在玻璃温室的苗圃里可找到一枚金属手环,经检查为卢卡·德尤利斯所制作分发的其中一枚。该手环被竖起固定,凸起位置夹于一株含羞草的叶片之内。抬头看去,手环与含羞草正对着棚顶雾状洒水器的喷口。
2 操作台:毒物学实验室的操作台上配置着全套试验设备,包括试管、量杯、酒精灯、注射器、镊子、电子秤等。
3 玻璃温室:玻璃温室的洒水器与湿度传感器相关联,在感应到湿度不达标时自动启动。湿度传感器的探头上搭着一块干棉布。
4 陈列架:陈列架上秩序井然地摆放着有毒动物标本、有毒植物标本和有毒合成试剂。有毒合成试剂的排列方式相较于另两个架子显得稍微凌乱。
剧场附近的海岸
1 碎石滩:剧场附近的海岸有一片碎石滩,岩石潮湿的缝隙里散落着来自远近海的垃圾。翻检后从中找到了一小块眼熟的物品,似乎是某个眼镜架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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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言:
【祁答院让的证言】:剧院演出的staff最初包含特伦特、氷置、巴斯蒂安娜、祁答院、海道、千喜良、金成和路向,只有staff的通行证能够打开三楼的入口。staff在day8下午进行过一场排演,因蕾亚的广播而提前结束,众人在约19:00时陆续离开,并没有一起行动。后续千喜良退出了演出,通行证的权限也被取消。
【目隐觉的证言】剧院演出的观众包含目隐、维拉、叶列那、艾琳诺、天沼、花桐、泽维尔,当时祁答院让和氷置行宙一起上台进行开场表演,中途氷置行宙邀请维拉上台,并站在台中向观众席鞠躬,与此同时祁答院让在他身前合上了场记板。瞬间,观众们看见一道影子飞入了吊顶上方,随后又有一道影子砸向氷置行宙。氷置行宙倒下后不久有咚的响声从上空传来,经确认是一只MINI G8滚倒撞上了三楼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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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日常】: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62314/
【突发事件】: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74016/
【非日常】: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74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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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集6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6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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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院裁判:
【言弹列表】:
【言弹配图】: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他出现在我的门前时像极了一个装满淤青的破口袋。我想象着此刻如果有人抓着他凌乱的头发摇晃,蓝紫色的淤伤与黯褐的血痕会在他体内撞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你被打得好惨啊。我把酒精倒在棉球上,不小心洒出来一滴,手指凉丝丝的。当我把棉球摁在他眼眶的淤青上时他不禁发出了短促呻吟。什么嘛,你明明知道痛。我毫不客气地蹭着他伤口处的泥污,连带着也擦掉了一点点已经结好的痂。
我当然知道痛。哎呦。他呲牙咧嘴,两个眼眶都是青紫色的,脸颊有几道深深伤口,一处特别深的在他说话时还渗着血。暗棕色的泥和血混在一起涂得满脸都是,活像一只下雨天摔倒在泥地里的狗。他每次分手后都如此狼狈,已经是第十几次了吧?我记不太清。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他也是如此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躺在水坑里,嘴角挂着一模一样的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完全没有长进啊。我将脏掉的棉球扔进垃圾桶,边说。各种意义上的。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嘛……他小声嘟囔,话里不见一点悔意,反而让人听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洋洋自得来。你能想象吗?他的眼神涣散仿佛还在回味,语气轻飘飘像身处一场无止境的梦游。他那么文质彬彬一个人,当时直接踹开门的,揪着我的领子把我从另一个人身上拉起来,然后给了我两个耳光,揪着头发就往床头柜上撞。台灯都碎了,好响一声。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那是天堂的霹雳……但是没有。他把我拖到楼下去,脸朝下摁到在泥地里……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最深的那一道伤口说,那个泥坑里有个锋利的小石子。再然后我就彻底晕过去了。他无所谓似的耸耸肩,好像三十分钟前被人摁在地上打得半死的是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人。
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打死的。我背过身去,在急救箱里找寻绷带。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弄得那么难看啊?
他罕见地沉默了一会。窗外雨声更大了。或许我只是想确认我的存在。他的存在。我们之间爱的存在。过了很久他小声解释,声音和雨点敲窗的声音混在一起。他那个人,只有在愤怒的时候我才能触碰到一点点,别的时候都是躲在壳子里朝我礼貌地笑……或许我只是想被他真实地触碰而已。不是那种轻飘飘的、假模假式的触碰。他装模做样地晃晃脑袋,扯到痛处,又是一番痛苦鬼脸。是拼死也要紧紧抓住的、因为过于用力甚至会留下淤青的触碰。只要是真实的触碰那么哪怕是耳光也没关系,他说。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为了让主人陪自己玩而故意咬坏玩具结果被狠狠训斥的狗。
不。我反驳他,没有想去掩饰话里明晃晃的嘲讽意味。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是个有病的烂人而已。我将绷带缠绕到他受伤的手指上,然后紧了紧,他发出痛苦哀嚎。只有在被击打的时候才能感到被真实触碰的话,绝对是神经已经烂掉了所以感觉迟钝吧?我没有理会他的抗议,顺利完成了非常牢固可靠的包扎。
他晃着缠上几层绷带的手,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啊……他不满地哼哼,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男生,又失败了吧?虽然好像是关切的话但却听不出担忧或心急,完全是幸灾乐祸的口吻。
都说了别再给我介绍了啊。我干脆地白了他一眼。一牵手就会呕吐的人根本没办法成为别人的女朋友吧?
你吐到那个男生身上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乐不可支,哎呀,真可惜,他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呢。这下完全没机会了。
他确实是个好人,我说,比你强一百倍,就算我吐在他身上也没计较,还来安慰我不要太紧张。短暂陷入到与那个人的回忆里,我将语速放得很慢,窗外雨声几乎把我的声音盖过去了。我也以为如果是他的话就没关系,明明都那么、那么趋近完美了……
完美必然是虚假的,他打断我的话。而你没办法承受其他人哪怕一小点带着温度和潮湿汗液的真实。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那天,一起吃过晚餐后那个男生这样说。他的眼睛明亮而且真诚,如果用俗烂但生动的比喻形容,就像至纯且名贵的珠宝,童话里永不熄灭的星星。天啊他是说真的。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条件反射开始恐慌了。真实是最容易腐坏的东西,如果它变质了该怎么办?快乐会坍缩成反胃的感觉,苦涩的眼泪会淹没每一个脏器,然后溢出我。更可怕的是我将对此束手无策,谁能控制此刻真实的永远真实,爱永远爱呢?何况真实本身也并非可爱的东西,粘腻触感,粗糙手心,手指曲度。如果握住了就永远无法再幻想了,我心底的声音说,如果抛起一枚硬币你将不得不面对或正或负的事实。
不不不不,太可怕了,我宁愿沉浸在完美幻想里,你能不能只是存在着然后爱我啊,事实上不要有任何接触的那种。我正思考着该如何措辞但是一切已经太晚了。慢动作般地,他的手裹挟无数种未来的沉重可能覆上我手背,晕眩的感觉瞬间席卷我,就像汹涌海浪拍击一艘可怜小船。神经一霎烧起来,大脑皮层尖叫报警,杏仁核震颤,胃紧紧缩成一块石头。我弯下腰,不受控制地拼命呕吐。
那是因为我想要的根本不是真实。面对他的挑衅,我一字一顿地回嘴。
随你怎么说。他的口吻令人恼火,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扳回了一局,并为此正在心里大肆庆祝。他顺着胜利的昂扬语调接着说下去。反正,结论就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烂人。神经有问题的,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的烂人。
沉默。
铅灰色的沉默在雨声中漂浮。
他望向窗外,我整理着急救箱。残酷的事实横亘在屋子里,是一头透明的大象。寂寞开始像失控的荒草一样在屋子里疯长,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先一步占领了一切,层层叠叠地蔓延,织成一片致密的海。淹没在海里的我们彼此分隔,即使拼命伸长手臂也无法触碰彼此的身体,水波摇曳模糊对方轮廓,记忆中曾经鲜活的眼神已经成为失落在海底的谜题。真实的幸福。可以触碰到、并且被其触碰的幸福。啊啊,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无边无际的空虚里,无论如何睁大眼睛,得到的也只有水滑过眼球的疼痛。
好冷啊。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先开口。声波搅动风浪,海短暂地退潮,大象消失无踪。我又可以望见他了。那只滑稽的、仍然青肿着的眼睛。
你有没有感到冷?他望向我。
窗户已经关上了,我回答他。我们缴不起空调的电费。
我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疑不定,这可是很少见的,我来了兴趣,示意他接着说。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拥抱,又费了好大劲他才磨磨蹭蹭地吐出几个字。唉,说说而已。他嘟囔着,好像在为自己辩解着什么。
就算是虚假的拥抱也没关系吗?看着他窘迫的模样,我笑起来。不过,我会吐的。
如果可以短暂地逃离寂寞的话。他说。雨一直下,他的伤痕在一片黯淡里闪闪发光。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心知肚明,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悄无声息地溺毙在同一片海里。
茫茫荒野上,阴云密布,阳光透不过一丝一毫,分明是正午时分,却湖昏暗得如同临夜七时。雷声闷沉,细碎的光随着闪电一起闪烁,新一轮的降雨即将来临。
少女自树荫下醒来,草叶随风晃动,一次又一次飘过她裸露的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风一刻不停地跑过,带来泥土和水的腥味,耳边是自然的白噪音。即使腹部的伤口仍然在身体里扩散出一阵一阵的剧痛,她也抿紧了嘴唇不发出声音,只是不想打扰许久不曾体验的安宁。
她感觉到渴,她感觉到饿,她感觉到虚弱,她感觉到不安。血液仍然在缓慢渗出,她在这里倒下之后便感觉到无力起身,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更糟一些,某次攻击伤到了她的腰椎。
可她感觉到自己活着,从深海般寂静的黑暗中醒来,从无法自觉的沉睡中醒来,少女呼吸着,仰起头,清冷的脸上淡淡地溢出情绪,似哭似笑,那是混杂着解脱与遗憾,还有那么点埋怨的表情,很快她闭目梳理了情绪,重新睁开眼睛,思索从眼中流露。
雷雨快要到来,至少要避免直接淋雨,不致命的伤口再被雨水浇一下必然会恶化。
她尝试挪动身体,尖锐的疼痛将肌肉都绷紧,女孩努力放松身体,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抓住一簇草植——
沙……
有踩过草叶的声音传来,少女如一头警惕的孤狼般别过头,她的白袍染了血,或许是有野兽寻着血腥味而来——她捏了一块锋利石片在手中,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凶狠的望向来者:
提着猎物的老猎人带着她忠诚的猎犬,错愕的看着荒野上凭空出现的女孩。
少女微微瞪大眼睛,不知该庆幸还是警告。
饥饿如风吹过的火般灼烧她的胃,她的目光被老猎人腿上的突出晶体吸引,又被死去的兔子夺去视线。
猎犬乖巧地在老猎人脚边转了两圈,然后晃着尾巴坐下。老猎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她白袍上的血迹,稍稍犹豫后,她从腰包里取出两块肉干,小心翼翼的接近了少女,手指捏着探出去——那猎犬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少女怀疑地看了看肉干,又怀疑地看了看猎人,随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她对着猎犬,唇缝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汪!”猎犬突然叫了一声,漆黑溜圆的眼睛看着女孩。这一声吓得老猎人手一抖,险些没掏出猎枪。
少女紧紧皱着的眉松开了些,她看了眼紧张的老猎人,伸手取走了肉干,没碰到老猎人的手指,也没有说任何话。
野兽的孩子?老猎人猜测着,想起来家中有几篇讲述这类特殊人群的故事书。她又掏出几片肉干,这女孩看上去真的很饿,又硬又柴的肉干被她几口就吃完,她甚至还想再要。
几乎把身上的所有食物和水都给了这女孩,老猎人才记起今天的狩猎计划:她接了订单,要打两只兔子回去交差。
就当她提起猎物和枪,准备招呼猎犬离开时,少女忽然开了口,那声音就像秋天絮状卷云或剔透的水流,发言带着些生疏和确实的谢意:“谢谢。”
老猎人差点把脖子闪了。
扭过头,那女孩漂亮的琥珀眸子清亮,似乎隐约散发着微光,正注视着她,而她的猎犬正用鼻子蹭嗅女孩的脸颊。看着女孩伸手抚摸猎犬的脑袋,浅浅的微笑在那张年轻而精致的脸上晕散。
或许是年过五旬人老心软,老猎人思来想去,决定把这女孩带回去,反正交单时间是一周后,客户不急她也不急。
这个时节正是猎物生息繁衍的时候,一周内有很多机会捕猎它们。
于是老猎人第二次蹲下,这次她不再带着戒备,而是轻声问道:“你需要住所吗?”
少女点点头,意思是需要,很快她又补上一句:“我会付报酬。”
老猎人失笑,她可不觉得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二十的白白净净小姑娘能付出什么报酬,这个年纪的城里人还在念奇怪的数字公式呢。
哦,看这发色,她是个异能者,伤好了打猎都不用自己那么麻烦。
“走吧,快下雨了。”克莱尔背起她,把雨衣盖在两人身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变大,碎雨和水汽很快隐没了两人一兽的身影与这片小树林。
残留在草地上的血迹很快也变得模糊,随着雨水融入土壤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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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在吗?”
宋柳城向玻璃门后的大厅探了探头,眼睛一瞟便收回,看向面色不善的绿眸小女孩。
“……”伊娃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又看看身后的玻璃门。
经过一番心里建设后宋柳城还是推开了那扇毛玻璃门,这时他能看到门后大厅的全貌了。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像是普通医院的样子。空气中飘着消毒水和浅淡的木质气味,他抽抽鼻子,看向了从进入地下设施起就一言不发的女孩。
“女士不在这里,”伊娃小声道,她眼睛匆匆扫过昏暗的厅室,“你要找她,我带你去。”
宋柳城点点头,顺从的由绿眼睛的孩子拉过袖口,向着走廊的另一头继续深入。
谢天谢地有人带路,这破地方简直是个迷宫,而他是个没记得带上线团的倒霉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们走过一扇一扇制式统一的门,伊娃的步伐就愈加轻快,鞋底踏地的响声伴随着偶尔会有的仪器运作声回荡在走廊中,宋柳城默默计算着步数,25,33,97……他没能继续数下去,转角过后是又一个熟悉的转角,连接一段相似的走廊,在几乎不曾变化的景色里,时间和数字很快会失去意义。
就在宋柳城走的几乎麻木时,伊娃停下了。
女孩示意他站到一边,自己则轻轻拧动门把手——
“女士,有人找您。”
少女清亮的音色撞进了这间沉默的屋子,宋柳城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结构碰撞声,随即目睹了半透明三方晶系组成的一对镰足退入门后死角,愕然间他将头缓缓抬起,与一双灰眼睛对上了视线。
“别来无恙,宋先生。”
女人同上次见面比起来脸色差了些许,她挥挥手示意伊娃过去,然后从桌上抽出一份盖了红戳的文件。
“如果是问夏先生的状况的话,尽管需要继续服用肾上腺皮质激素类药物,他再过三天就能彻底脱离呼吸机和维稳针剂……
“另外,虽然我不觉得你会闲到有空探病,但至少不该空着手过来,宋。”
宋柳城被费奥多尔盯的不自在,仿佛女性正用眼神责问着他。年轻的职员抓了抓头发,还是将彼此拜访的目的和盘托出:“抱歉……伏先生让我接夏遥旭离开诊所。鉴于接下来可能会有政府的人来,如果他被带走,我们将无法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以及……”
宋柳城闭嘴了,他注意到女人渐渐蹙起的眉头,年轻人有些尴尬的立在办公桌与房门之间那段走道上,他的确不清楚这样的诉求到底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于是他递给费奥多尔一个小心翼翼且富含疑惑的眼神,希望这位医生能够理解。
“伏虺的意思是…希望我能为你们放行,”医生用圆珠笔敲敲桌面,把宋柳城的思绪拉回一些:“我并不反对你们将夏遥旭转移,但我同样需要考量莫尔科什的抗压能力,
“如果伏虺能保证政府和‘北边’不会借此联手来找麻烦,我当然乐于为同僚分忧。”
她这时没在看宋柳城了,直往职员右侧腰包的地方盯,那双灰眼睛眯起,在顶灯的照射下泛出些光色,接下来费奥多尔十指交叠撑在桌面,她问话的声音和走廊空气一样的温度:
“你还要听到什么时候去?”
腰包传来处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接下来是纸页的窸窣。
宋柳城愣了愣,崩溃说道:“老板,你监听我!?”
“别说的这么难听,出这个主意的可是小熙。”带着电流声,不算清晰的声音从腰包里传出,名叫伏虺的男人正靠在沙发上倒垂着脑袋睡眼惺忪,他似乎永远都睡不醒,总是哑着声音说话。
宋柳城只庆幸自己一路上规规矩矩的,没说什么怪话。
“别来无恙啊,女士。”伏虺笑吟吟地在那头说话,语气语调有点贱有点装,“这确实不太礼貌,所以这次超额的资金申请我不也给你过了么。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向夏家小孩收取手术费的事儿呢。”
费奥多尔沉默地望着腰包,好似透过那黑色布料看到了一双不带笑意的紫色眸子。这人总有自己的方式拿着情报,这事儿她还只是做了个账单,那夏家小孩也根本没醒,她连说都没说过,就被伏虺拆穿了计划。
空气一下沉重起来,宋柳城站得挺拔,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心里在想工资会不会完蛋。
伏虺顿了数秒,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忽然睡着了:“嗯…这事稍后再说。第一,关于政府和‘北边’,我确实可以保证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
女士,你知道我的。”
费奥多尔换了个姿势,圆珠笔又开始敲击桌面,一些记忆浮出海面,于是她点头认同:“小孩长大就不乐意吃亏了。”
“您那是贪。”伏虺乐呵呵地怼她。
“第二,夏遥旭的债权给我三分之二。”伏虺紧接着说道:“女士,你恐怕必须答应。那些超额的资源申请和私人小实验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你过分了些,他还不起你那添油加醋的账单,而我需要他帮我做事。”
费奥多尔浅笑一声,在她显出疲惫的面孔下看不出来一点温度:“呵,只是换了个人牵着拴狗的绳子,你还是那么会感动自己。”
“去准备一下药剂。”她对伊娃说道,再次转向那黑色的腰包:“还有事吗?大金主?”
“没啦!”伏虺微微扬起声调:“下次我会换个礼貌的方式与你洽谈的,女士。”
一阵杂音后,腰包里再无动静。
而伊娃已经带着准备好的药剂回来,又凑去费奥多尔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这位女士慢慢站起,灰眸看了宋柳城一眼:“你还在这干什么?本诊所不提供住宿服务。”
“我三天后再来!”宋柳城立刻转身,带着还没缓下来的心脏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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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夜从短暂昏迷中醒来,她先看到了不认识的天花板,灯没亮,窗帘也拉着遮光。
种族给她的强健身体让她不至于因腹部的重伤威胁性命,却也逃不了残疾和病痛,如果不是克莱尔,她或许必须要向神明祈祷赐福才能活过感染和并发症,而且大概率逃不了半身不遂。
腰腹的痛感已经减去一点,掀开被子,闻到一股药味,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原本的白袍已经被脱掉,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简单的衣裤,宽松了些,半个肩膀都在外面。
她把被子盖好,细细听了听——树叶在响,但不像被风刮过;草叶被踩过的声音,四只脚,不一样的重量,接着有人说话:
“您来的真快,我才把无线电发出去没多久。”
“人在这里面?”
“对的医生。”
对话简短,没什么信息。白秋夜下意识想装睡,想了想,最后把脸偏过去看着门。
克莱尔首先推门进来,身上已经脱下了猎户装备,一身布衣宽松简朴。看到她醒过来十分惊讶,转念一想,这姑娘是异能者,他们恢复的快,于是便了然,说道:“你已经醒了?医生来了。”
身后跟着的“医生”越过老猎人,掀开她身上的被子衣服,又解开绷带,一对灰眸打量了伤口一会儿,便放下手中的箱子。
白秋夜顺从地任她摆弄观察,看着这人打开取出一支注射器,颠倒着看了看里面的液体,然后掀起被子的一角就要按她的手:“克莱尔…女士。”
她生硬地遣词造句,声音低而虚弱,却叫人注目。
克莱尔带着惊奇看过来,很少有人会对猎户称呼“女士”,她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哦,这是医生,你放心吧。”
白秋夜安静地注视了她几秒,金眸里的情绪变了三变,叫人心慌疑惑,又很快将视线移开,望向窗户:“最近,要小心。晚上,不要点灯,没办法的话,用火。”
老猎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户,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应道:“好。”
白秋夜听她答应,眼睛才逐渐闭上,老猎人扭头一看,果然是医生将药剂推了进去:“医生……”
费奥多尔一边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得到我的诊所去,这里条件不够。”
“那拜托您了医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