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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谷山并不高,却很深。从清州城最高的钟楼上往东谷山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深翠到几乎发乌的密林,沉默地卧伏在伟岸的山脊。
在十月尾和十一月初,偶尔能看到极罕见的风光。温和明丽的黄叶,红到耀眼的红叶,和哪怕到了深冬也依然苍翠的绿叶,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各类树木,在东谷山的山头汇聚一片,呈现出人力无法描摹的华彩。若寒风从北方而来,气温骤低,山顶会洒一层薄雪,莽莽无垢的白,仿佛充满爱意地在华彩上留下一点痕迹。
这是只有居住在密林深处才有机会见到的美景。
她平静地注视着野松湖的湖水,看着清冽的水面映出蓬松的白云,仿佛羊群一样聚集又散开。
一枚红叶落在水面上,漾起细细的涟漪。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触碰干净的水面。她蹲下身子的时候踩在半截枯枝上,却没有传来咔嚓的断裂声。
“这是你的梦境吗?还是她的呢?”
紫发的神明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是对着水面那一边的谁轻声地说着话。
在她的手碰到水面的同时,她整个人消失在湖水中。
搓着手的商人脸上是近乎谄媚的商务微笑,不了解他的对手会将他归为没什么见识的市井小民而放下戒心,随后就会被这滑不溜手的老骗子在交易中不知不觉地榨出大部分利益。
这笑容如果出现在谈判桌上,便是理所应当,可若是他一人独处时仍这样笑着,滑稽之余不免让人感到一丝荒诞的恐怖。
石田浩二郎回头望向江户的方向,凝望许久,脸上才慢慢松弛下来。
他所在的这艘大船,装满了此次进京交易得来的钱粮货物,船板的吃水线压得很深,船行得又急,黑黢黢的江水擦过船身,发出不停歇的喧哗。甲板上置满了明亮的风灯,牛油蜡烛不要钱般地彻夜烧着。
说来有趣,影祸一事,百年一遇,人人皆为其所苦,只有犯罪者绝不因此停下脚步。这两个月来,江海之间水贼反而比以前更猖獗一些,本就不想担惊受怕的行商船主们,大都决定歇了这些日子的交易,而石田浩二郎的船照常装货运货,浑然没事一般。
他自然是有百无禁忌的资本。
“针屋……”他沉吟着这个名字,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大人,您的信,她还是不肯看吧。”
新糊好的纸厢门被人用力地拉开,但因为下仆用心地上过油,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噪音。
神情紧绷的结衣快步地走进唯人的房间,默默地在唯人旁边坐下。
她身后跟随的下女安静地退下,将厢门轻轻合上。
“怎么了?”明知道妻子不会回答他,还是照例问了这一句,唯人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信件放到一边,将小书案推开。
回应他的动作是结衣猛地扑到他怀里,她将头埋在唯人的膝盖上,慢慢地,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栗。这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只是个普通的正在哭泣的女孩。
唯人轻轻地抚摸着结衣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就像人世间千千万万的夫妻一样,直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
他的身上因此沾染了结衣衣襟上白色茶梅的香气。
“有我在。”他低声地重复着,“我一直在。”
他想着结衣锋利如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的眼睛,想着姐姐的挚友怀着些许恶意对他发问的问题。他神情复杂地微笑起来,笑容里没有苦涩。
“我都知道,我一直在。”
坐在鲤对面的少年将酒杯扣了过来。
“已经三杯了,今日不喝了。”
鲤笑着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将手负在脑后。“好啊,你不喝的话,我一个人自饮也没什么意思。”
对方见怪不怪地学着他的样子,也伸了个懒腰,顺着鲤的目光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他留意到好友一直凝视的是那处前不久闹出很大动静的剧院时,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抛出颇有杀伤力的问题。
“最近怎么不见你继续往那献残屋那边跑?”
鲤勾了勾嘴角,一只手探出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信田君,我最近才突然发现,原来做穷人真的不好。”
“哦?”
“你们有钱人,是不是想做什么都很容易啊……”
“嗯,差不多吧,不过有些时候也不行。”
“是么?”
“遇到不仅仅有钱的人,就还是不行。”
鲤奇异地沉默了半晌,给自己又添了一杯酒,大半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一直淌进他的衣襟里。
“真的太没用了。”
鲤继续看着那个方向,然后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事,也不知道在说谁。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像刚被木桨打碎的月亮。
药师从那扇破旧的门里走出,脸上全无表情的小男孩也随后从他身后的门里闪出来,他完全不想和药师说话,抿着嘴自顾自地转向另一条街道。
药师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并不试图挣脱,十分平静地回头看着他,依然不发一言。
药师缓慢地蹲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他也在斟酌着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最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便有白色的雾蒸腾而上,迅速散开。
不是叹气,而是呼气。
男孩有些困惑地晃了晃头,慢慢地,他和药师的彼此凝视变成一桩有些可笑的事情,两个人都微微笑出了声音。
药师将怀中的小布包裹取出来,是三粒用米浆纸包好的金平糖。
男孩更加响亮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不喜欢套鞍的马打了个响鼻,个中嘲讽之意甚为明显。
佐伯看着男孩的脸,像是回想起一个月之前,这孩子在人流密集的夜市间挥舞着手臂,吆喝着叫卖八卦小报,同时生机勃勃地坑蒙拐骗,期待都写在脸上,仿佛自己和某个人一定能安然度过区区百夜。药师微微扬了扬眉毛,然后他又想到刚才在另一条街道上,他看见橙红色长发的少女,提着灯笼,和他隔着一条亡者安息之路遥望。
他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将糖果剥去糖纸,送进自己口中。
然后转身,撑伞,离开。
男孩好奇地朝天上看了一眼。
没下雨啊?他想,也没下雪。
伪装的月亮的光辉,也和真实的月亮一样冷吗。目盲的医生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头看向天空。
仿佛永远停在十六岁的少女在药香不散的房屋间安静地坐着,她玩弄着指尖的银针,抿着嘴不发一言,她面前奇特的书卷上,有谁的名字在隐隐浮现。
百兽屋里炉灶前忙得不可开交的萤者,就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在炉火前颤栗起来,有种别样的寒冷,慢慢卷席了她全身,而她能猜到,这是因为要下雪了。
藤原十五夜抱着圆圆的托盘,靠在荞麦面店内屋的墙壁上,她个子很高,所以不用很费力就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也不用很费力就能想起离开这里很远很远的家乡,有种突然的情绪让她抽了抽鼻子,但不是想家,不是。
“你知道因果吗?”
雪绪微扬了扬头,温顺地表现出恭敬聆听的意味。
她目光锁在暗色调的舞台上,这舞台布置得雅极了,舞台的右侧四位乐师端坐的角落,随着能剧的开场,蓦地亮起了灯光,穿着正装和服的四位乐师,面无表情地演奏起手中的乐器。手鼓和能管的声音配合着乐师几乎语音无抑扬顿挫的吆喝,漆黑的舞台中央,戴着面具的艺者,一板一眼地完成着排演好的剧本。
她一开始心思并不放在剧目上。
她只是在想,这样的所谓的艺术,真的有人喜欢看吗?雪绪没有看过很多书,在东谷山上的时候,认字都算是奢侈的事情,但是她的确有喜欢看的东西,她喜欢看新奇的志怪小说,喜欢看菜谱,喜欢看有内容的,有生气的信息。能剧什么的,离她的生活太远了。
宗像饶有兴味地品着杯中的清酒,闲散得态度仿佛他当真只是被藩主送来江户为质的普通大名。他发问了那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于是雪绪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舞台上第一幕的表演已经接近了尾声。
雪绪又眨了眨眼睛,心想,很奇怪的是另一件事。雪绪很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能剧,可是,她完全看懂了,这发现不能不说对她而言很新奇。
故事非常简单。
和这个时代所有的歌舞伎剧本差不多,也是以鬼怪的故事作开场。一名被称作“紫夫人”的女性,因受到鬼魂的侵扰,在九条殿下的后宫中发了疯。九条殿下便是剧本中类似君主一般的人物吧,因开场便默认这故事一切皆是虚构,观众很容易就能接受这样的设定。
紫夫人她抱着一个枕头,坚持说那是一个婴儿,她嘤嘤哭泣着,身姿无比优雅端庄,却毫无疑问地展现出疯狂的迹象。她反复强调着自己犯了错,身负罪恶,却又反反复复不说出到底做错了什么。
即使九条殿下亲至,也无法安抚疯狂的女子,最后殿下下了一个判定,这是宫中有邪祟之物,让紫夫人心神受侵,为之所害。
殿下百般无奈之下,张榜向民间求助,谁能治好紫夫人的癫疾,将后宫中邪祟除去,他就满足那人的一个心愿。
有一名武士,于御前向九条殿下表示,他愿一试。
雪绪心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剧目标题所指的那位隐武士。
她向宗像身后的角落看了一眼。那位声音奇异的随侍,也在同一时刻与她对上了目光。
像针一样让人不舒服,像他的嗓音一样让人忘不掉。
雪绪收回了目光。
“大人如何看呢?在我看来,所谓因果,是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自因而果,是一道圆环。”
宗像哈哈大笑,并不顾忌这边的动静也许会影响舞台上的表演。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吗,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看懂这出剧。”
雪绪骤然松了一口气似的轻拍自己的胸口。
“我总以为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喜欢考验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随口胡说一些看起来有道理的话才能过关。”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听起来像是逃过了上位者的刁难而感到很安心。
怀中那把沉甸甸的匕首,大概确实让人安心了一些。
她有些刻意地点了点头。
“并不是很难理解的剧情,但是,我有点好奇大人未尽之意。”
“看起来是普通的斩杀邪鬼的故事,隐武士的出场却被可以压制得很没有存在感,虽然标题是隐武士,但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工具一样,悄无声息地出场,解决了宫中作祟的鬼怪,又无需九条殿下任何谢礼就悄然离去,从此再无人见过这名武士。”
“我在想,这样的一位武士,真的只是因为性格高洁才离开的吗?会不会是因为,他撞破了九条殿下一些阴私之事,才被借此机会被人谋算了性命呢?那所谓宫中作祟的鬼怪,是不是暗喻那些不该为人所知,却偏偏要揭露出来的,无聊的真相呢?”
雪绪缓缓地吐出这些话来,便觉身后那位随侍投注而来的目光更热切厚重了许多,她吐了吐舌头,依然表现地像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端起身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酒真是不好喝的东西。雪绪这样想着,又喝了一口。
但你们以为我会装傻,我就偏偏要讲破它。凭什么呢?不知为什么,雪绪心里有一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委屈,这委屈堵在胸口,诱惑她再喝了一杯。不都知道我是要来做什么的吗,不早就把我能查到的事情都查了一遍吗,干嘛非要假装彼此不清楚各自的底牌呢?
雪绪想了想,有些冒傻气地眨了三下眼睛,嗯,就算是这位大人手眼通天,也还是有一点不清楚的吧。
宗像大人神游天外一般地看着舞台,打了个哈欠。
“你被‘枭’的头领养大,做山贼的滋味如何?”
雪绪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挑衅地反问了一句。
“您因为所谋之事不成被放逐到江户,做质子的滋味又如何?”
宗像显然不是那种轻易就被激起某种情绪的类型,他颇感兴趣地对着雪绪看了又看,想明白了这少女刚才在别扭什么,干脆地直接问破。
“你看了浜本诚一留下的信?”
雪绪将杯盏放下,挺直背脊,微微低头。
“是的,您知道我为什么来此。”
宗像不置可否地看着雪绪,最终厌倦地移开了目光。
“你不知道,你不但没有看懂,你甚至没有看出来,自己错了。”
舞台上的能剧已经停了,但是乐师们没有离场,中央燃起的那几盏孤零零的灯火也没有撤下,他们都安静地阖眼,在等待着什么的样子。雪绪怔怔地看着酒杯里映出的自己,她没有抬头,但周围的变化她感受得很清楚,她知道宗像大人突然丧失了兴趣,正准备离席,她知道原本围满了人的剧场,围观者都渐渐离开,整个剧院在被不知不觉地清场,她知道那位随侍时刻盯着她,可能不止盯了这一刻,而是更久更久的时间,她的确不知道宗像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有知道的事情,因为她曾经是好猎手,虽然教导她的人俱已不知所踪。
“我今日来,想将您一直试图掩盖的那位武士的遗存物交给您,换取您的一些信任,换取我想要的一些东西。”
“另外,我今天来,很想杀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桌案上的杯盘碗盏安然无恙,只有那只小酒樽从空中落下,但并没有啪地一声摔得粉碎,而是笨拙地沿着桌面滚了一小圈。雪绪与宗像大人本来隔着数米距离,但此刻她离大人只有一臂之遥。
抽刀一瞬见生死。
雷音大作,闪电划破天际,照亮赤红天穹。
密云不雨。
污浊黄土如被鲜血染透,随处可见新旧枯骨曝尸于路左,腥臭刺鼻。墨色靴底踏于其上,本应泥泞难行,行路人却如踏在云上,锃亮靴尖未染纤尘。
魔修身披玄氅,负手而立。蓬软绒羽遮盖半张面庞,亦掩去唇角三分晦暗笑意。
“支离——!”
怒喝自身后响起,道士委顿于尘埃泥土之中,血沫染污白衣,再不见顷刻前粲然仙姿。
“逆天而行,背誓忤逆,你这欺师灭祖,狼心狗肺的狂徒,定然不得好死!”
“好死?”
似是听的好笑,支离抬目远眺,血瞳里鎏光流转,恍若看穿低垂云霾,直望三十三天之上。
“初入山门,便听师长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吾等修身,只为偷这一线生机,哪个又去求个那终?”
“更遑论今日。”
“我支离只知,便是死,也要那高高在上的‘道’——”
“与我同葬。”
伊藤林奈绪错过了电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起值日的尤佳绘和别人有约。虽然很不情愿,可尤佳绘都已经合十双手拜托她了。当她好不容易做完两人份的打扫工作、努力赶到车站时,电车刚好驶出站台。
或许也不全是坏事。林奈绪想道。
这几天,在站台上,总能看到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子,让她非常在意。
林奈绪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一旦错过电车,就要等很长时间。所以即使很挂心,她也只是每天隔着电车的窗玻璃注视着那个孩子。
今天说不定是和他搭话的好时机。
男孩和之前一样,依然孤零零的坐在车站角落的长椅上。他身上穿着像制服一样的棕黄色裤子和衬衫,上衣被罩在外面的毛背心挡住,看不清学校的标志。朴素的黑色短发稍微有些长,额前碎发因为垂着头的动作遮住了双眼。应该还是小学生吧。林奈绪今年三月才成为了向往已久的女子高中生,对附近国中生的制服都还有印象。而男孩身上的虽然看起来很眼熟,她却不记得有这样款式。
林奈绪轻手轻脚在椅子的另一边坐下,斟酌着开口。
“……这么晚还不回家,没关系吗?”
男孩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用林奈绪需要秉着呼吸才能听见的音量回答:“功课做完之前,老师不许回去。”
“啊……”林奈绪小心的打量着男孩的样子。纤细瘦弱,虽然在小学生里算是高个子,可是这样反而糟糕。刘海太长,看不清楚面孔,但看起来太过乖巧,以至于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沉。她很熟悉这样的孩子。
涂抹着浅浅指甲油的手指下意识的卷动染成茶色的披肩发尾,她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你……没有朋友吗?”
是的,这样的孩子,在学校里,通常是被欺负的类型。就像是……
必须改变才行。少女不安的想着。隐形眼镜戴久了眼睛很痛,但是比起因为带着老土的粗框眼镜被人笑话,要轻松太多了。
男孩却再一次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流畅了很多。
“不是。但是和朋友们吵架了。”
“诶?”林奈绪被从回忆里带回了现实,她说不清楚算不算松了口气,继续追问道,“那个,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他们想做的事情,我觉得不太对。我不愿意,可他们很坚持。所以就吵架了。”
男孩转过了头,仰起脸看着林奈绪。碎发滑到了耳后,他的面孔暴露在车站昏暗的路灯下。和林奈绪的想象不太一样,他看起来确实有些阴沉,但并不懦弱。实际上,男孩有一张非常干净的脸,眼睛的形状很好看,鼻梁又挺又直,睫毛也很长、很浓密。相信再过几年,就会有很多女孩偷偷的喜欢他吧。
“大姐姐认为呢?我应该怎么做?”
“这……”林奈绪有些犹豫。她想要说,‘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可这话说起来太轻松了。她知道最后会有多难。知道的非常清楚……太过清楚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和朋友吵架。”
“就算朋友们做的是错的?”
“……就算朋友们做的是错的。大家都那么做的话……就没关系了吧。”短裙的边缘在少女捏紧的手指里打起了褶,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她小声的说着,更像在努力说服自己:
“因为朋友……是很重要的。”
“是这样啊。”男孩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起来。他跳下了长椅,站在了月光下。那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林奈绪。“我明白了。”
“大姐姐你,真温柔啊。”
“大姐姐,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林奈绪觉得有点头晕。她忍不住也站了起来,膝盖勉强支撑着身体,像是刚出生的小鹿一样微微的发颤。她的心跳的很厉害,好像在警告着她有什么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可,可以……但是我现在必须……走……”
就在这时,杂乱的,细碎的,七嘴八舌充满活力,却让人从心里感觉到寒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咦……
……这里有……
……这么多人吗……?
“早就说嘛……这样做就才对,你太固执了。看吧看吧,连这个姐姐都说你做错了。”
“但是有新朋友增加是很开心的事情啊。”
“我说啊,满口姐姐姐姐的,好恶心啊。”
“不能这么说话,要好好的称呼人家。老师说过啦,要讲礼貌,才会有更多人和我们一起玩。”
而且是不是……
……有哪里不太对呢?
“不可以逃跑,大姐姐。”
林奈绪的脸色越加苍白起来。她终于注意到了,月光下,在男孩的脚边,看不到影子。而在他的身后,在黑暗里,更多的,小孩子的身影走到了他的身边。从其他人的制服里,林奈绪终于认了出来,那不是属于小学生的制服,而是,而是……
“你和我们是朋友吧?”
……在几年前,因为事故造成大量学生惨死而废校的,国中的制服。
“——朋友,是很重要的哦。”
冬日思语
S.A. 413 2月
“少爷,这是K区所有关于晓光地质结构的资料。”姝妧将几册线装古书放在帕默斯手边,震落了书上堆积的灰尘。帕默斯皱着眉挥手驱散扬尘,将手头正喝着的红茶推到一边。
这些书皮有些残破,装帧的线也歪歪扭扭,看的出有些年头,反反复复修补过数次。内页满夹着注释的便签,害的这些读本大张着“嘴”,不得不用皮绳捆起,才不至于掉出书页来——这些都是历届翻读借阅的人的手迹。
“嗯,就这些吗?”帕默斯合上正看的晓光圣盾工程图册,拿起那几本大开本的地质资料,接过姝妧递来的手帕,掸去浮尘,“晓光地理综合志”的标题刻在牛皮的封面上。
姝妧点点头:“管理员说N区还有些自然学相关的书,我正要去看看。”“嗯,”正要解开书上封带翻阅查看的帕默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把这些放回去吧,里面写的太片面,没有参考价值。”说着指了指桌子上摞起像座小山似的参考书。
帕默斯作为DBK的一员,本次被指派到晓光修复圣盾塔。为此今天一大早就扎进了城区的图书馆翻阅相关的资料。这一坐就是一天,转眼间午后的日光从图书馆窗间斜斜的照进来,洒在帕默斯面前的长桌上,带来一丝冬日的暖意。微尘在暖色的光中漂浮,跃动,似乎不知世事变迁一般无忧无虑。
二月的夜幕总是降临的早,时近午后4点,便已是夕阳西下。重新搬来图书的姝妧,坐在帕默斯对面座位隔一个位置的地方,陪她的少爷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光中,享受着夕阳,读着书。她同帕默斯不同,并不是来此办公查阅资料,只是等着她的主人办完事,为了打发时间,她随意找了一本文学题材的书籍翻阅。
虽说在帕默斯身边工作这几年,阿尔洛语早已运用娴熟,但面对晦涩的书面语言,她总是要琢磨一阵子,有时还得麻烦帕默斯或是身边其他的人替她讲解一二。
但现在显然不能打扰正在焦头烂额工作的帕默斯。
他时不时皱眉挠头翻着书页,时而又拿起钢笔在本子上疾笔书记着什么。姝妧合上读不下去的小说,静静的看着帕默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终于她还是开口感叹到:“圣盾系统真是既坚强又脆弱啊……”
帕默斯应声抬起头,见姝妧一副“抱歉,打扰到您了”的样子,他笑笑并没有在意,问她此话怎讲。
“嗯……我是说,圣盾健在时每个区域都固若金汤,人民安泰,不曾想象过如今的景象。但一旦圣盾被破坏,便是今天这幅光景……”
自前几日晓光圣盾塔倒塌后,便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慌慌。有钱的贵族都乘着空艇逃亡向了其他的区域,而更多的平民百姓则只能留在这里担惊受怕的继续过日子,减少外出。街上都少见有行人往来。
帕默斯叹了口气,表示认同:“说的没错,这里的和平就是如此脆弱。”罢了,又好奇起来,问:“那远京又如何?我记得你是远京出身吧,你们那里没有圣盾,是如何保证人民安全的呢?”
“这……”姝妧一下被问住了。她自记事起,远京便已经独立,理所当然无忧无虑的活着,虽然也偶有魔物入侵,但不足以畏惧,戍卫队的人每每都能将其击退。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阿泽兰大陆上其他地方也都是如此。
直到后来来了阿尔洛,才第一次知道“圣盾“的存在。
看姝妧为难的样子,帕默斯知道问了个没太大意义的问题。他记得姝妧说过,她只是个出身平凡的乡村姑娘,这些事情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帕默斯合上书,伸展了一下长时间伏案的僵硬身体,拿起手边早已凉透了的红茶,举杯向姝妧示意。她这才想起去问工作人员要来热水,为帕默斯添上。
帕默斯边吹开红茶的热气,边开口再次向姝妧抛出话题。
“就当作工作之余的消遣好了,给我讲讲你以前在远京的故事吧,我正好也换换脑子。”
“可以吗!?”姝妧放下热水壶,高兴不已。
您曾听说过远京吗?那里有悠长的历史、古老的文明。虽没有圣盾加护,却国泰民安,不曾被魔物惊扰。
您曾去过远京吗?那里有茂盛的森林和广袤的山丘、农田。虽鲜少与外界沟通,但自给自足倒也安居乐业。
您正要去往远京吗?那里有我的父母、曾经熟识的朋友,虽出身平凡,但确都是热情淳朴的善良百姓。
姝妧很高兴有人能跟她谈起远京,让她得以名正言顺的怀念家乡。脑海里,这段颇像是推销的广告词一般的话,从不知道多久前就烂熟于心,只惜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倒是现在帕默斯主动提出让她说说故土的事,她却除了这段话外,什么也记不清了。只有春夏在门前山丘间光着脚奔跑时脚下青草味道、山间吹过的清风掠过耳边,拂过面颊的触感,以及秋冬与母亲一同赶集,推车上香料的颜色气味、商贩们叫卖的声音还萦绕在脑海里。
忽又有些伤感,离开家乡一晃眼已经十年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朋友是否安好。
为了掩饰这不易察觉的感伤,她尴尬的笑笑,马上改口“呃……故事……只是些并不能成为'故事'的日常罢了,我只模糊记得一些。”
即便这样,帕默斯也“无妨无妨”的兴趣满满,他一直对姝妧很是宽容,比起主仆,他们更像是两个国籍各异的友人。姝妧认识一些同是朝灵仆从的同乡,她不敢想象如果面前的不是帕默斯,而是他们的主人,自己这个回答会面临什么。
正在姝妧琢磨着句子,如何跟帕默斯描述自己的童年时代时,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走到二人身边,通知他们马上要闭馆,请尽快办好借书手续。
环顾四周,果然,偌大的阅览室中只剩下二人的身影,之前寥寥可数的读者早已不见了踪影。工作人员解释道:“最近世事不太平,我馆提前了关闭时间,二位应该是别的地区过来的可能还不清楚。最近几日上街的人都少了。”
听罢,帕默斯马上挑出几册派得上用场的图书,夹着圣盾图纸,去了前台办理借阅手续,并差使姝妧把其余的书归位。不一会儿二人就抱着借阅的书籍,走出了图书馆,一边吞吐着白色的哈气,一边漫步在夕阳下的晓光街道上。
拜前日的“圣战”和圣盾塔倒塌所赐,街上不光行人少了,平日马车频繁来往的街道上连马蹄声也听不到了,破损的建筑随处可见,明明是在市中心,却寂静的如同一座空城。
徒步前行中鲜少的与一两个提着行李神色紧张步履匆匆的人擦肩而过,看那副落魄的样子,姝妧不禁绕到帕默斯另一侧,歪着脑袋,低声问,生怕被那路人听见:“他这是要去向哪里啊,看样子不像是可以坐的起空艇的样子……”
帕默斯斜眼用余光瞥了瞥那人远去的身影,告诉姝妧,他很可能不得已远离自己的家乡,而去了难民营逃难。
在姝妧惊讶竟然还有难民营之际,一直步行着寻觅晚餐去处的二人终于是找到一辆还愿意载客的马车。
谈好了价钱,姝妧为帕默斯拉开车门。帕默斯进了轿厢,还没坐稳就听外面姝妧紧张的声音:“这不是康拉德先生吗!您这是怎么了?不要紧吗?”
帕默斯探出头,看见衣衫有些残破的康拉德勉强的笑笑跟他打招呼,说着:“没事,不过是跟小舅子起了些争执。”帕默斯赶紧下车,腾出车里的位置,请进车来,邀请他一同共进晚餐。起初康拉德还频频推脱,见帕默斯和姝妧关切的样子,也就不再坚持。等姝妧为其处理好那些还隐约在渗着血丝的擦伤,餐厅也到了。
***
即便是战乱,人们对于食物的诉求也丝毫没有减弱,更何况是出身远京的姝妧。
她看着餐桌上这一桌子的菜,仿佛梦回十年前还在自己家里过年的时候。
姝妧的双亲都是远离城区的乡下人,虽不富裕,也不至于穷苦,挣的钱足以养活一家三口,还能有些剩余供她在镇上学习些本族知识。但父母一直秉持着“好钢要使在刀刃上”,平日吃饱、穿暖就行的节俭作风。一年下来,只有过年期间才得以和母亲去集市上置办些像样的年货,吃些好的。
过年那天早上父母就已经在忙活这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到了傍晚一家人早早的团坐在一起。父亲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而乐得合不拢嘴,一盅一盅的喝着白酒;年幼的她坐在木椅上,脚还够不着地,拿着筷子,晃悠着脚,一个劲探着头看着厨房,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做饭的母亲,问还有多长时间能好。
等菜齐了,上了桌,就是像今天这般丰盛。连菜肴热气袅袅的样子都仿佛在眼前重叠。她不禁像儿时那样低声叹到 “太奢侈了”。
在这样战乱不安的时期,没想到还能吃到这样丰盛的晚餐。姝妧看得眼睛都直了,吞了吞口水,在心里默默感谢这待她不薄的罗斯兰家少爷,和今天偶遇的康拉德先生。若不是他,帕默斯应该也想不起稍微破费些,招待他吃顿“豪华”点的晚餐。
“这在远京应该也就算是家常菜吧。”康拉德举筷说道。没错,今晚这不过是因为一起进餐的多了一人,而添加了一两个菜色而已,并不是什么八碟八碗的大菜,就平日帕默斯的饮食习惯来说,也不至于奢侈。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解释着不过是让她想起了和家人过年时候的场景。
帕默斯放下筷子,用餐巾拭去嘴角零星的油渍,接过话茬,“刚才我和姝妧正要聊聊远京的话题,不自觉就想到这里了。”
这是个隐匿在曲折小巷子中的秘密小店,此时只有帕默斯他们一桌客人,看过菜单后便知道这里客人寥寥可数的原因。
“嗯,朝灵风味菜啊,不管吃多少次都还是觉得新鲜啊,那些不来的人可算是没口福了。”康拉德夹起一根火腿丝,举到灯光下,竟透亮的映出淡淡的光,放在嘴里细细品味,油脂的香气回荡在唇齿间,竟不觉得油腻,看来后厨的师傅也下了一番功夫。“朝灵的饮食文化真是名不虚传的精致。”
姝妧听了,像是自己被夸奖一样,乐得合不拢嘴,也不忘向带他们到这里的帕默斯道谢,倒是这帕默斯陷入了和一种叫做“粉条”的食物的苦战中。这透明的长片状的物体,沾了油水变得滑溜溜的,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夹不上来,还险些把油脂溅上自己的高档克拉夫。
“少爷,还是我来吧。”即使之前姝妧教过帕默斯用筷子的技能,但就像是她现在还不太能看懂书中的阿尔洛语一般,帕默斯在这方面也仍是不擅长的领域。帕默斯苦笑着看姝妧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粉条,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说起来,我印象里好像有个很奇怪的朝灵人,还拜托我调查了些事情。”
“哦?还有这回事?从来没听少爷您说过呢。”姝妧见帕默斯和康拉德的杯中已经空了,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们添上新的热茶,这次她可没再让帕默斯提醒。
康拉德停下筷子,接过茶杯,点头像姝妧致谢,而后兴趣盎然的听着,连姝妧也将目光从桌上的晚餐转移到了帕默斯身上。
帕默斯对二人说不必拘谨,别耽误吃饭,自己也重新拿起筷子,边吃边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记得那好像是403年的事儿……”
……
……
“是少爷还在都青府时候的事情啊。”听罢,姝妧放下碗筷,转身将座椅转向帕默斯,一脸严肃的对他说,“帮助人家很好,但论文还是请自己完成。”
“只是让她帮我提供了个素材而已,别太紧张。”一边的康拉德看乐了:“你们俩关系还真好啊。”
姝妧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外人面前,连忙道着歉,窘迫的扭回座椅,“少爷一向对我很好,对我来说就像是朋友一样,教了我很多阿尔洛的知识,我却总是在外面给他丢脸,真不成样子。” 说罢低头㧟着碗中的饭粒。
帕默斯看看姝妧,冲对面的康拉德笑笑,根本没在意的样子,接着打趣道:“最开始教你阿尔洛知识的不是我吧,我记得你在来我这里之前还在别处工作过?”
见话题被丢到自己身上,姝妧只好接过话头,点点头,“嗯,之前在尼恩格兰的时候,还在一间酒吧工作过。”罢了,觉得这么说会引起误会,她又补充到,“啊,不过不是Sugar Mountain。名字很奇怪,我也不记得怎么拼写了。”
“老板对我不错,那对双胞胎店员同事虽然脾气很怪,但也都没有恶意。直到那里失火烧毁前,都是一成不变平稳的日常……”随着她渐渐陷入回忆,脑海中重现了某一个午后的光景。
“要说新鲜事,我记得……就只有那天下午来了个巡演团体。”
***
S.A.405 2月 尼恩格兰
这是一间街角的酒吧,门脸不大,灰色的砖墙更是让它隐匿在了鳞次栉比的建筑间,很是不起眼。
木门的吊牌上写的好像是这家店的名字,年头长了,上面刻的字已经分辨不清,只能勉强认出“酒吧”二字,和后缀零星的几个字母。
这天,姝妧惯例的在傍晚开店之前打扫一楼大厅的的卫生。她正提着水桶从水房出来,挽起衣袖,刚打湿抹布,就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大了。起初她没在意,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不一会儿嘈杂的声音渐弱,取而代之的是欢快的乐声,似乎还能清晰的鼓点。
随着鼓点愈发紧凑,乐声也急转而上,错杂而弹,一连串的琶音将旋律推向高潮,就在攀升上顶峰的那一刻,干脆利落的戛然而止,一时间也陷入了寂静。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屋外的气氛又沸腾了起来,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姝妧被这门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拧抹布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一个没拿住,“扑通”地掉在桶里,溅了一地的水花。
她急忙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用不怎么标准的阿尔洛语低声向一旁柜台后写台账的老板道歉。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他头也没抬,专心的清点着货单,“姝妧,你收拾完去看看吧。”
说着他似乎也点完了货,叫来那对双子店员帮他把几个木制货箱搬到库房。自己则转身将身后酒柜里几个酒瓶重新按大小码好,并把标签统一扭转到正面,而后满意的关上了柜门。
“对了,你重音放的不是地方,要放在后面,不是前面。”
老板阿普菲尔是个奇怪的人,有着很奇怪的习惯,很奇怪的样子。金色长发用缎带束于脑后,长长的刘海挡住眼睛,只露出鼻子和嘴巴。身穿胸前叠满褶涧、袖口是夸张荷叶边的白衬衣,领口的托领上有时装饰一枚花朵形的饰针,裤子是考究的双侧章黑裤,脚蹬一双亮面皮鞋。作为男性,衣着实在是过于花哨,不合时宜,但对于女性来说这服饰又明显过于英挺,姝妧曾试探着问过他这个问题,只得到他神秘的坏笑着说:“你猜呢?”
那对双子店员里的哥哥就会插话道:“猜什么猜,他就是个娘炮。”
待姝妧清理妥当地上的水渍,将水桶放回清扫间,出门时,已然是一曲作罢,正换上一名女性舞者,她高举起双臂,侧过头,摆好姿势,闭上眼睛,无言地向一旁的乐师示意。
随着音乐响起,她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踮起脚尖,伴着音符在场地中跳跃旋转。悠长的旋律中她用舞姿似乎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柔软纤长的肢体细致勾勒着每一个动作,时而伸展时而屈曲,踩着音符的律动,从躯干传到指尖,手上那对缀有银铃的镯子也跟着震颤,在黄昏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回应着乐声,就像是节拍一样,一下又一下的震响着。
她紫红色的头纱随着她优雅的动作上下飘动着,连蕾丝上点缀的红石都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给她的舞蹈带来一丝的神秘。她跳着转着来到了周围围观的人群前,她的舞姿是那么美,她也是那么美。姝妧几乎能看清她那长而密的睫毛,和她额间那一点魅惑的朱砂。周围的人们也都沉醉在她的舞姿和她那被紫黑色修身的服饰包裹的姣好身形中。当姝妧意识到这个美丽的舞者同她一样是个黑眼黑发的人时,就更加的离不开眼睛,她为了凑得更近,挤过人群,来到了前排。当舞者来到她面前时,二人偶然四目相对,只一瞬,舞者便优雅的转了个圈,继续着下面的舞蹈。突然被舞者那大而深邃的眼眸直视,尽管姝妧身为女性,却也感到心脏似乎被捏了一把一样的抽紧,砰砰乱跳着。那舞者是在是太美了。
这时乐声从悠扬变得紧张,台下的助演突然向舞者掷来一对锋利的轮刃,这一下子,吓坏了观众,人群猛地退后一步,发出惊吓的嘘声。
舞者方才那魅惑般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危险,仿佛从一个无忧无虑的花间仙子变身成驰骋于战场的女武神。那对轮刃似乎有生命一般,在她手上灵巧的上下翻飞,划开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映着夕阳的殷红,刀刃闪着凛冽的光,危险而又窒息一样的美丽。同之前阴柔的舞步不同,现在随着铿锵有力的鼓点、弦乐器拨弦紧凑的音符,每一个动作干练而有力。
姝妧看得入了迷,不光是因为舞者美丽的面容和舞姿,她沉浸于这舞蹈描画的故事中,迷幻了双眼,陷入了儿时在家读过的故事中。一个本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少女,为了替父亲从军,而剪断长发,穿起戎装,在战场英勇杀敌保卫家园。
这个舞蹈是不是也是在讲述类似的故事呢?
她边看边想着,不知怎的从后颈传来一阵疼痛,双脚竟离了地,她惊恐的回头,“啊,贝恩斯坦先生!”却发现是酒吧里那对双子店员中的哥哥,像是抓小鸡子似的,抓着她的领口,一把将她从地上薅起。“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贝恩斯坦边皱眉问着,边扥着姝妧离开了人群。
“店长说让我出来看看。”姝妧没底气的说着。的确,只是让她来看看情况,她却看了这么久。“你也看太长时间了,赶紧回去干活儿。”果不其然被这么说了。
“谢谢!谢谢大家!”身后的舞台上的乐声已经停止,舞者和乐师向观众鞠躬表示感谢的声音淹没在了人群里雷鸣般的掌声中。姝妧遗憾而不舍的回头望着,明明就差最后一点的尾声没看到了。
姝妧垂头丧气的跟着贝恩斯坦的后面往回走,却不料被一个女声叫住了,二人回头一看,这不是刚才的舞者吗!?
“你好,刚才看你从那个店里出来,你们是那里的店员吗?”舞者指了指二人身后的酒吧。姝妧点点头,但她想不通被注意到的理由。“因为你跟我都是这幅样子,”她指了指自己和姝妧的黑色头发,“在人群中实在是太显眼了啊。”原来那时的眼神是这个意思啊。
“您到底有何贵干?”贝恩斯坦一如既往用很不友好的语气说着十分公式化的客套措辞。这连姝妧都听得出来,她尴尬的笑笑,让舞者别介意。
“我是这个巡演团里的舞者,叫云裳。”接过同伴递来她的斗篷,披在身上,“我有些事情想向你们的老板打听,因为我听说一般像酒吧啊、餐厅啊、典当行之类的老板一般都会知道很多事,不是吗?”
“说得对,尤其我们那个娘娘腔老板,的确是知道不少事情,但你……”贝恩斯坦瞥了瞥云裳手上那个显眼的手环——这是奴隶的标志。“没有主人的允许,可以自由行动吗?”
姝妧下意识的攥紧自己手上的手环,战战兢兢的抬眼看着高自己太多的贝恩斯坦,再回头看看酒吧,发现不知何时,阿普菲尔靠着门框,抱着胳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边,好像嘴角还扬起了平时那个恶趣味的弧度,她心里一惊,不知是在这里等说完事情一起回去,还是先行告退比较好。
“没关系的……我……”没等云裳说完,贝恩斯坦便揪着二人远离人群,压低了声音“是伪造的对吗。”
“什么!?”姝妧一下惊呼出声,她从没想到竟然可以伪造手环,而且也不明白云裳这举动的意图。“你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啊!”贝恩斯坦反手就是一击暴栗弹在姝妧脑门儿上。她吓的不知道是该捂住嘴还是疼痛的额头,最终只好一手护住额头,一只手堵上不听话的嘴。
好在台上又开始了接下来的表演,没人去注意到这边小小的猫腻。
云裳有些退缩:“你们会说出去吗?”
贝恩斯坦似乎也发现了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翻了个白眼说:“不,我对这种事没兴趣,我们老板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点我可以保证。至于她……”说着看了看姝妧“我想,她念着同族情面也不会去多事儿的。”说着便带着云裳进了酒吧。
云裳被安排在了吧台,跟阿普菲尔交谈。姝妧本是想在一边旁听,可无奈二人说话的语速太快,又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这超出了她现有的听力水平,想凑得更近些,却被阿普菲尔发现了:“姝妧,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干哦,去跟妮薇理希一起招呼客人吧。”
一旁,双子店员中的妹妹应声拿着酒水单递给姝妧,推着她去了一边的卡座,教她如何跟客人推荐酒水,让他们下单更加昂贵的饮品。
之前那短暂的偷听中只听得“混血”、“家人”、“夏维朗”等只言片语的词句。
终于是结束了眼前这位客人的点单,得以回到吧台,把客人的要求告知负责调制酒水的贝恩斯坦。她想借机再听听阿普菲尔和云裳的对话,不成想,已经结束了。
“谢谢您的帮助,那么我需要为您的慷慨支付什么样的报酬呢?”云裳起身,姝妧见机会来了,连忙跑过去帮着推回座椅。阿普菲尔指了指云裳手里那对轮刃,却遭到了拒绝“这是我跳舞的道具,算是谋生的手段,还请允许我拒绝。”
阿普菲尔又想了想,笑着说:“那你看,你手上那副镯子可以吗?”姝妧知道,阿普菲尔笑起来的时候绝对没好事。“朝灵的银器在我们这里可是很少见啊。”他把头扭向了姝妧,尽管他又长又厚的头帘挡住了眼睛,但一准是在盯着姝妧颈间的银饰看个不停。
本来是想要提醒云裳,劝她再好好想想别的法子,但感受到阿普菲尔不怀好意的目光,赶紧护住自己的银饰,退后了一步,连连摇着头。这可是成年那天母亲送给她的宝贝,也是她唯一一个得以思念家人的物件儿。
阿普菲尔不再去逗她,回过头接着询问云裳的意思。云裳思索片刻,下定决心一般,使劲褪下两手上的镯子,深吸了一口气,拍在了吧台上,铃铛叮当的响着,引得周围客人纷纷投来目光。
“十分感谢您的帮助,如果有朝一日还能有幸再见,我云裳一定……”没等她说完,阿普菲尔收下镯子,不再去看她,“不,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他接过刚刚姝妧拿来的点单,和贝恩斯坦一起忙活起来,头也不抬,“姝妧,送客。”
就这样姝妧只得把云裳送出门外,悄悄问她为何还是选择给出了镯子。云裳先是不忘感谢姝妧能带她去酒吧,让她能找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临走末了才告诉她说:“我在阿尔洛已经这么多年了,今后也得在这里过活,比起思念不知在何处的家乡的饰品,我更需要在这里靠自己努力活下去的工具。”说罢,小跑着回了演剧团。
看着云裳远去的背影,姝妧心情有些复杂,回了酒吧,她还是忍不住问阿普菲尔,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不过是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家人在何处的可怜人罢了。她似乎已经有了些头绪。根据她的描述,那家人我的确是有点印象。”他往姝妧托盘里的空酒杯倒上客人点的红酒,“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得学会和人打交道,接触的人多,知道的自然也多。”姝妧抓紧给客人送去酒水,又马上跑回来接着听。
“但很遗憾那家人已经乔迁到了夏维朗,那里就不在我的情报网范围之内了,我只能帮她到这里了。何况她和你不一样,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四处流浪。没有值得去思念的故土,只有不知在何处的家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说罢他放下手里的活儿,双手架在吧台上,托着脸问姝妧,“那么说到家人,你想不想家呢?”没等姝妧思考到底是“想”还是“不想”,他就掏出刚才收下的那对银镯子,放在吧台上,往姝妧面前推了推,“好了,快去。”
姝妧一阵欣喜,难道是要还给云裳吗?
“当然不是,”阿普菲尔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像这个小鬼说的,”一把揪过一边根本没在听两人对话的贝恩斯坦的脸,搞得他一阵不明所以的叫骂,“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那这是……”
“去当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推销你们朝灵的东西,虽然比起她那对轮刃要差远了,但还是希望你能给我卖个好价钱。”说完又是一阵坏笑后,重新投入到了酒吧的营业中。
***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老板他是不是个好人,但我可以肯定他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姝妧越说越气,拿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虽然知道自己亏了买卖,但还要夺走人家对家里人最后那点念想。”
帕默斯听完无奈的和康拉德对视而笑,“她不是要去找自己的家人吗,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个念想吧。”
“那目标也是冲着人家重要的东西去的啊。”这时餐厅老板为今天这桌唯一的客人端来了水果,他冲三人友好的笑着,挠挠头:“诶呀三位关系真好啊,虽然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表示抱歉,但从三位身上竟也能看到阿尔洛人和朝灵如此和睦的相处啊。”他又停住了,叹了口气,“要是再多一些人打消种族不平等的观念,那我的这餐厅也能更红火起来了吧。”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老板,半晌姝妧鼓起勇气,对他说:“老板,我作为一个从远京来的朝灵,觉得您这里的菜品都很合乎远京地道家常菜的风味。”
老板听了笑开了:“真高兴你能这么说。后厨的师傅也是从远京来的,听说今天的有朝灵的客人,还是与二位同席而食,有些紧张。我回头跟他说,他一定会高兴的。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了,慢用。”
他深深向三人鞠了个躬便回了账房,等待着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的客人。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康拉德伸手取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毕竟这里是晓光,既是人类建立起来的第一座城市,也是四百年来最安逸的都市,论起这方面的教条可是不亚于夏维朗的。”
他又拿了几颗葡萄,放在手边,时不时搁一个在嘴里,讲开了他过去在夏维朗念书时的事。
看来这冬夜故事会还将持续。
……
……
以茶代酒过了三巡,菜过了五味,就连餐后的水果也终于是吃完了,姝妧代理帕默斯去了账房,为今晚这丰盛的一餐结账。回来时帕默斯和康拉德都已经起身,姝妧摘下一旁衣帽架上帕默斯的大衣,站在他身后,帮其套上,又拿了刚才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才跟着他出了店门。三人寒暄一番便在夜晚的街道上分别,去向各自的住所。
“没想到咱们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呢。”和帕默斯一同走在夜晚晓光的街道上,一边步行消食,一边像傍晚那样碰运气找马车。“嗯,真是巧了。”帕默斯四处环顾无人的街道,他歪歪头,看来得走出这片街区,到了大马路上才可能幸运的找到马车,不然今晚只好走回住所了。
一时间没了话题,二人就这么无言一左一右的并排走着。街道两旁的住宅不是窗帘紧闭,就是漆黑一片根本不见亮光。微弱灯光三三两两的照在人行道上,不像昔日那般敞亮。幸好今夜是满月,月明星稀,老天爷也算开眼的万里无云,月光照下来,让这砖石小路还不算难走。
“也不知道这个结局对于她来说是好是坏。”二人左拐右拐的来到了一条以往的繁华街区,决定在这里守株待兔的碰碰运气,正好也走累了,歇歇脚。姝妧将图书夹在腋下,来回摩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她想起刚才康拉德故事的结局,不禁感叹到:“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父母还是已经过世了。”她叹了叹气:“而且没想到我当时就离她这么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还卖掉了她的东西。”一想到这儿,姝妧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心里又责怪起那个坏心眼的酒吧老板来。
帕默斯换了个姿势拿手上那厚厚的一摞书,姝妧见此,又帮他再分担了几册的重量,帕默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片刻无言后他支支吾吾的开口问道:“对了,刚才听你说的时候我就想问了,那个……你想家吗?”显然是受了刚才姝妧故事中阿普菲尔的话的影响,“我是说……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姝妧没想到帕默斯会问她这个问题,她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今天这一连串让她回想起家乡的事,她也多少有了预感,这些都是她慷慨的少爷的体恤。
“不想,是不可能的。”尼恩格兰的帕默斯家里,自己枕头下还藏着一堆没法寄出的信。怕被认为是朝灵间反叛的密谈,她特意用阿尔洛语写的,除了表达对家人思念的语句外再无他言,回去可得谨慎处理掉。“但像那个叫云裳的姐姐所说,我目前人生的一半都是在阿尔洛度过的,而且也是要继续在这里过活的,说句不谨慎的话,我也算是半个阿尔洛人了,”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帕默斯,虽然知道他不会对这话而生气,可还是生怕说错了话,“这里已经和远京一样,都算是我的家乡。但如果有可能,让我知道我的父母还安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过得不错,身边的人也对我很友好……”她没再说下去,剩下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鼻子一酸,感觉眼眶里有一股热流,她赶紧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其实她心里也隐约知道现在的事态下,这基本和天人两隔没什么两样。
不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以自己的身份、立场也无法向姝妧承诺什么,帕默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等声音渐渐清晰可闻时已经,以便得目视它的所在。姝妧看到车来了,马上又打起了精神,像个没事儿人儿似的,连忙指着街道尽头:“少爷!您看,有车了!”
她小跑着过去,见帕默斯还没跟过来,停下步子,回头跟后边的帕默斯大声说着:“少爷,我们回去了!”说着又向前跑着,拦下了马车,打开车门等他。
帕默斯有些复杂的笑笑,跟上来,先行上了车。随后姝妧也上来,关上挡门,车轮转动。
“嗯,我们回去。”
【End】
第7日 雷暴雨
请各位在大厅集合。
本日的日程为 对战漫画和轮空漫画/打卡的截止日为十二月17日北京时间晚上9点。 对战投票会于截止后开放,并于十二月19日北京时间晚上9点结束投票。 请各位务必遵守时间。
第六日没有遵守员工守则的而受到惩罚的名单!
人3号泽城 恭一郎
人9号广川南燕
鬼3号费南德·F·佛雷德里克
鬼4号十日寺 岚司
第六日 死亡名单
人9号广川南燕
鬼3号费南德·F·佛雷德里克
鬼4号十日寺 岚司
鬼12号 又
决赛:
人3号 泽城 恭一郎
人4号 秋野 荀
人5号 御神乐 满
人7号 深泽 树里
人11号 深见想
鬼1号 横山里美
鬼9号 木村凛
10.27
2:25am
刺耳警笛打破冬夜难得的平静,警车呼啸着驶过街角,急促闪动的车顶警灯,蓝红交替的流光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幻影。
咖啡馆的后门外是一条肮脏狭窄、路人会本能快步通过的小巷。在这里,毫无疑问,你会发现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从街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投来窥伺的视线。童话故事里的女巫和现实中的恶棍都青睐这种地方,还有那些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急于隐藏踪迹、重新消失在黑暗中的神秘混蛋。
宁越在咖啡店的霓虹灯招牌下停住脚步,试着向黑暗里张望,杂乱的脚步声就消失在小巷深处。他依稀看到长风衣的一角从余光里闪过,但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那个身影就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过去半个小时里的谈话并不愉快。
至少不值得让他午夜滞留在咖啡馆里,只为了听某个家伙遮遮掩掩,需要打上无数个问号的故事。而里面那些屈指可数的可信内容,事实上,都可以轻松从网上找到。
宁越的一只手始终揣在口袋里。只有他自己清楚,那里没有手枪:除了公寓钥匙,就是一封由今晚与他密会的菲利普·史培特先生转让、鬼知道从哪弄来的邀请函。而他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杯从Serenata咖啡馆外带出来的意式浓缩。加糖,加奶,双倍。Niflheim(尼福尔海姆)的冬夜很冷。到家之前,他能依靠的就只有透过纸杯外壁和皮手套传递到手心里的那一点点热量。
但是说真的。菲利普·史培特这个化名实在太蠢了。宁越走过半个街区,等待着步行灯亮起,忍不住再一次琢磨起这个问题:即使那位身穿风衣、头戴老式宽檐帽,试图将硬汉标签挂满全身的私人侦探能想办法把达许·汉密特或者雷蒙德·钱德勒从六尺之下挖掘出来替他写一篇量身定做的续作,他的长相和亨弗莱·鲍嘉差的也未免太远……足有乔治·拉扎贝版和皮尔斯·布鲁斯南版的邦德之间差的那么远。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咖啡馆的招牌,反省如果自己也用个化名——比如江户川柯南什么的——也许会让之前的谈话气氛更融洽一些?
Serenata的灯牌下,小彩灯黯淡的糊成一片,依稀能看到坐在玻璃窗边的年轻女性身影。那是个很可爱的姑娘,绑成淳朴麻花辫的金棕色头发就像深秋沉甸甸的麦穗。作为店里目前唯一剩下的客人,她正专心读着什么,似乎一时半会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在很久之后,宁越才意识到,这个在当时看来并不那么特殊的夜晚,或许确实能用小乐曲(Serenata)来描述:作为一曲壮丽残酷的血色交响乐中,轻松愉快的小夜曲。
但至少现在,甚至三天之后,他得知菲利普·史培特——上帝保佑,这居然不是个化名——的死讯时,青年都还对这一切毫无觉察。
此刻,他正在漫不经心的啜着纸杯里的咖啡,暗自赞许选择留在咖啡店里的年轻女人聪明的决定。
尼福尔海姆的晚上并不适合孤身一人的女性。
这是个危险的城市。
***
11.01
3:47am
当宁越推开咖啡馆的大门时,值班的侍应生并没有注意到这名在午夜上门的客人:可怜的年轻人靠着咖啡机歪歪斜斜的坐在柜台后,眼皮彻底黏在了一起,就算撑一根火柴棍,也会被毫不留情的压断。他额头有点发红,可能已经不止一次撞到什么地方,可那仍不足以将他唤醒——活像在替店里的咖啡做一份形象生动的活广告:Serenata咖啡,绝对不提神,保证睡的香。
宁越决定不去打扰他的好梦。青年的视线在咖啡店里扫过,如果是往常,他只会匆匆的扫一眼,就走向自己的目标:即使在晚宴之后也没有放松投奔舒适的大床,而是依然将自己埋在学术之海里的好姑娘。
今天稍微有些不同。
他饶有兴致的在店门口多待了几秒,大脑收集着每一个无论能否派上用场的情报——因为似乎这才是侦探应该遵行的守则:不要放过你身边最细微的线索。
侦探。
宁越从没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和这个名词扯上关系——即使是最荒诞的白日梦里。特工更值得人向往,对吧?想想看:那些酷到家的豪华跑车和性感火辣的美女,只有顶级手工西服才能衬托的潇洒身手和外加层出不穷的小玩意……那才是人人都会暗自艳羡的生活。
至于侦探,哈。古怪的Freak, 大腹便便的强迫症中年人,摇椅上抱着猫的阿婆,还有花了十几年还没从升到国中部的小学生。老实说,这可不是男人的浪漫。
直到这个特殊的夜晚。
稍早前——或者准确的说,前一天,十月份的最后一个黄昏。
新闻里的死亡报道并没能吸引宁越的注意,他正忙着核对报纸上的节目指南,挑选晚上拿来打发时间的电影。直到那个不太常见的名字闯进他耳朵里:菲利普·史培特。
谋杀。独居的中年人被闻到异味的邻居发现死于家中,死亡时间推定为三天前。可那根本说不通,在死亡的几个小时之后,这位‘当时已经死亡’先生,还和宁越在咖啡馆里有过一次不太融洽的会面。
但就算到了这时,宁越仍旧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和菲利普·史培特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真正让他们扯上关系的,只不过是来一桩eBay上的交易:
作为Computer Engineering专业的大二学生,总有一些让人手痒的小把戏想要尝试,可他精心配置的宝贝不适合拿来冒险,所以宁越干脆去网上低价买了一台二手laptop,方便用来做一些对守法公民来说相对“不恰当”的事情。
至于发现本该彻底格式化的旧电脑里有一个收集了大量关于犯罪学网站、以及falco调查组资料的隐藏分区,以及和之后的那次约谈,都不过是那只被好奇心害死的猫在宁越心里悄悄的伸了个懒腰。
但这件事确实给宁越心里不断摇晃的天平一端放上了一个小小的砝码,让他决定从衣柜里翻出那身不常穿的西服,并且敲响房东太太的屋门借来熨斗和熨衣板,将衬衫衣领和袖口的细小褶皱仔细熨平。
反正这个晚上也没什么好电影。
这才是让宁越选择赴宴的最终原因。
这个无法让人判断是否正确的决定,带来的却是彻底意料之外的结果:事情失控了。
迈出老旧的电梯间、走过长长的走廊,站在Anapa公寓里属于他的套房门口时,宁越还在头疼西装外套不知从哪里蹭上的口红印。而当他的手握上本该上锁、此时却仅仅虚掩的房门把手,却清晰的明白了情况有哪里不对。
“或许我该正式做个自我介绍。”
征得同意之后,宁越拉开咖啡馆轻盈的白椅子,在不久前才晚宴上有过短暂交谈的年轻姑娘对面坐下。本已散落在记忆宫殿角落的名字被重新从灰尘里拾起,Jennifer Morris,有着顽皮雀斑的可爱姑娘,Jennifer睁大了碧色的眼睛,眼里是叫人一目了然的好奇。
“我叫Ning, Eric Ning.”
公寓的景象仍清晰刻印在宁越脑中:如同飓风刮过的房间里,家具被粗暴破坏,杂物散落满地。扭断了脖子的死猫尸体被丢在地毯中间,墙上有两行血写出来的文字:
别多管闲事。
不然,你就是下一个。
而那正是让他改变主意,决定跨越诺克斯十戒的原因。
青年笑了,琥珀色的瞳孔亮的好像是半融化的太妃糖。
“——我是一个侦探。”
一、二,小羔羊,快躲好。
灰尘漫天飞舞,将世界包裹在阴霾内。木质家具陈旧的异味,破败的织物腐朽的气息,和浓重的鲜血腥甜混杂在一起,充斥整个空间。
三、四,捂住嘴,别出声。
歪斜的螺旋楼梯直通向最高层,来自天穹的光芒透过玫瑰玻璃铺满阶梯。十字架竖立在窗边,上面泼溅着沉浸的黑红血点。
七、八,快啊,快啊。爬进床底下。
厚重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在轰然巨响里倒落地上,杂乱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不知从哪里传来飘忽的圣歌里,圣洁的女高音和女人凄厉的求救纠缠。
儿歌反复被哼唱,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低笑。
九、十,他来找你了。
“住手,梅连——!”
握枪的手不断颤抖,瞄准镜后,泪水模糊了视线。
屋子中央的青年终于回头。他的面孔被黑袍遮盖,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堆叠在脖颈的金发。
手里的巨大镰刀垂在地板,鲜血从刃尖滴落,在地淌出一小片暗沉的红。
他笑了。
“你又来晚了,维勒。”
梦醒了。
可噩梦还在继续。
这是维勒永远的梦魇。
踩线打卡。
没有直接对话的嘉宾就未响应了,怕骚扰太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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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么并非每个人都是游戏高手。
如果你恰巧是一名游戏高手,那么必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John Doe
“阿平啊,妈问你,你为什么不肯去呢?”
“什么啊。”
“我都听说了,闻阿姨说你打电话讲还要再考虑考虑,她儿子正好负责这个节目,这是个好机会,你看现在电视相亲活动里成功的挺多……”
“妈,那都是节目安排好的。”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之前那个……”
“没有。妈,我参加。”
真是个好晴天。
申平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着徐徐流动的白云,好一会儿才将目光重新落到聚集的工作人员身上。
前方不远处有四五个扛摄像机的摄影师正专注地听导演说着什么。申平背靠着一块尚有些许凉意的石墙,静静打量着他们。
乌鸦停在肩膀上。申平想。马上就要被这些不带感情的巨大瞳孔审视着,真是还没开始就已经让人感到疲惫。他无聊地叹了口气,打算闭目养会儿神,谁知刚刚合上眼睛,耳畔就传来一阵喧哗,负责人用力拍着巴掌,大声招呼所有人员到门口集合。
他把手从裤口袋中拿出来,睁开眼睛时再度重重叹了口气。另几个年轻嘉宾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彩色斑斓的大门前,每个陌生的脸庞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
节目开始了。
“我说——我们去鬼屋吧?”
唯一留着短发的小个子女生,在申平印象里模样长得像可爱卡通人物的那个,石破天惊地提出了一个给炙热天气带来丝丝寒意的建议。
在三三两两的赞同声中,申平漫不经心地跟着人群附和着,有心放慢脚步落在队尾。
如果被家里亲戚和老妈看见,又会是好一顿埋怨吧。他索然无味地望向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欢乐的面容。小孩子抱着各式玩偶奔跑在人潮中,情侣们手里拿着冰激凌,就连白发苍苍的老夫妻都牵着五彩斑斓的气球。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开心满足,给无法体会这份幸福的旁观者又徒增了几分落寞感。
“申老师!”
突如其来的呼唤几乎吓了他一跳,沈小言笑眯眯的脸冷不防已经凑到他的面前,让申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给你。”沈小言递给他一个东西:带有米老鼠耳朵的黑色发箍。
申平皱起半边眉头,正准备谢绝,余光忽见女孩子明媚的笑脸后面,一枚乌亮的摄像机镜头悄无声息地朝这边转了过来。所以他只是略一犹豫,便伸手接过道了谢。
沈小言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不情愿,顾自将另一只米老鼠发箍美美地戴到头上,嘴角的笑容越发地灿烂:“嘿嘿嘿,老师看我戴上好不好看?”
或许她只是装作没发现罢了——申平脑海里掠过这个念头。自从上次咖啡馆见面会后,沈小言给他的不和谐感就益发强烈。申平不是头一次碰上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学生了,有些是认真的,有些是好玩的;还有一些,可能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看着沈小言异常明亮的笑脸,他想:这孩子可真拼。
“还不错。”
游乐园里的鬼屋设计成一座废弃医院的外观,入口是一道又黑又狭窄的走廊,仅能供一人通行,提出鬼屋之行的四号女嘉宾袁晴不逞多让地率先走了进去,剩余的人依次鱼贯而入,申平仍旧走在最后。当他迈进屋内,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气氛瞬时变得跟之前不一样起来。
“哇,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呢?”这充满期待的声音,不用猜都知道袁晴在说话。
“鬼啊。”赵飞酷酷的声音随即传来。“还能是什么。”
“真叫人有点紧张呢,哈哈。”温柔的音色是孟笑。
“……不会一开始就出现吧……”万小竹的声音越来越小。
“哎呀,连我都开始有点紧张了呢。”白术笑着说。
“讲真鬼和高数比起来,你们更害怕哪个?”颇具有谭晴风格的话题转移。
申平听着大家的声音,在心里默默勾勒出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
“申老师……你怕鬼吗?”一个娇软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是沈小言,随后就有温热的体温靠近了申平的胳膊,让他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我比较怕你。他在心里说道。
推辞的话语尚未出口,身边的沈小言突然脚下一绊,猛地一把揪住了申平的衣袖,申平还没反应过来,尖锐的女声刹那间撕裂了沉重的空气,像是一根火柴瞬间点燃潜伏已久的恐惧感,只听得惊恐的惨叫此起彼伏,队伍顿时乱成一片。混乱中,申平本能地往身侧摸去,握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门把手,迅速扭开进入,顺手把抓着自己的沈小言也拉了进去,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绿油油的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不时闪动几下。申平暂且无心打探环境,只是用肩膀紧紧抵住门板,防范扮鬼工作人员的突然侵入。待到听见外面毫无动静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返过头来看屋内的情况。只见沈小言盯着摄影师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露出标准证件照的笑脸,仿佛有个无形的手悄然按下了快门。
“老师,”她靠了过来:“你害怕吗?”
“还好吧。”申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了躲。
“我们跟大家走散了呢……哎哟,刚才不小心扭到脚了。”
真的吗,也太巧了吧?申平心中反问。
“老师感觉很可靠呢。”虽然男方敷衍得甚是明显,沈小言依然锲而不舍地打破尴尬,“是在哪所大学教书呢?”
“Z大。”
气氛微妙地沉寂了片刻,爽朗的嗓音又再度响起:“啊……我已经保送到X大了。”她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怕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Z大,差几分没保上去。”这语调里带着几分无奈地自嘲:“有点可惜呢……”
不知是对女孩沮丧的情绪起了连锁反应,还是回忆起了与学生相处的那些点滴日常,申平心里忽地有些触动,虽然他不知道沈小言之前的表现是否有很大浮夸成分在里面,但是此时此刻,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她是真的在难过。
在想好劝慰的话语之前,手已经抚上了对方的头,在接触到发丝的一刻,话语也顷刻而出:“学校只是帮助你的地方,是你成功的辅助因素,而不是决定因素,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优秀的,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学校的些许差别而改变。”
“我看得出你很努力。”他轻轻拍了拍女孩子的头,“别担心。”
沈小言的肩膀僵硬了下,不说话了。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与之前不同的,这次是申平在试图打破沉默。
“你是班干部吗?”他问。
“我是学生会的,不在班里做事。”
“噢,挺优秀的。”
“还好啦……”
“看你像是会受欢迎的类型啊,怎么没交男朋友?”申平打趣道,“当年要是有你这样的,早就被人追走了。”
“大概因为我当时沉迷学习吧,哈哈。”沈小言干笑了两下。
“想考什么专业?”
“……文物修复……考古学,这样……”
“噢。”申平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是有家人干这个职业吗?选这个专业的人很少,更别提女孩子了。”
“文物啊,给人明明很安静却承载着很多故事的感觉。这点很有趣。”沈小言的脸上露出自然的笑意,“我认识的一个长辈也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事情,但下一秒随即提高语调岔开了话题。
“老师是教什么的?”
“我在政法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走在通往外面的路上,申平注意到沈小言不似初进来时那般活跃,走得很慢也很安静,不禁驻步:“你脚真扭着了?”
“没事,不疼。”她摇摇头。
“严重么,要不暂停休息。”他说着望向走在前方的摄影师,用目光示意对方等一下。
“不要,继续吧。我真没事。”沈小言态度坚决,语气稍显得有些着急。“老师喜欢怎样的女生呀?”
他迟疑了一下。“合适的就好。”他终于顺从了沈小言的意愿,继续聊了起来:“你呢?”
“稳重、可靠的。”女孩冲着申平眨眨眼。
申平嗤之一笑。
“我并不稳重可靠啊,”他自嘲着,“你看一进来就让你扭到脚了。”
“那是我自己不小心啦,老师不要在意。”沈小言的鼻尖渗出一层薄汗,强忍着痛意笑道,“老师让我拉着手不就好了。”
真的很拼啊。
申平这么想着,伸出了右手肘。
女孩子的手很热,抓住胳膊的掌心出了汗。沈小言一方面要顾忌摄像机里自己的形象,一方面又要忍痛前行,正心不在焉之时,突然见申平往自己的方向猛地靠了过来,心脏骤然一紧,就听见对方冲着自己的右后方和蔼地劝道:“好啦,她脚扭了,你就别吓唬她了。”
她迅速扭过头去,只见申平用左手轻轻挡住一位扮鬼的工作人员,用商量的口吻跟人家说话。
“戴这么厚头发挺热的吧,你下次也该学她扎个马尾。”申平捋了捋工作人员挡住面孔的长头发,“做鬼也有基本权利的嘛,有没有下地狱的政法系老师,找他帮你们补补课。”
沈小言噗嗤笑出声来。
申平不再多言,静静地看着她笑。在走出鬼屋前的一刻,刺眼的白色阳光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沈小言看见其他人都在门口等待自己,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句很轻的话语,沈小言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她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喂,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下。”
晚饭后,申平婉言谢绝了集体活动,单独一人走了开去。
少了摄影机镜头的跟随,他感觉自由多了。有点像他刚结束了一天紧张的工作,又回到了校园里和学生们所度过的日子那般。
本来就是一群学生啊。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一开始不情愿参加节目的抗拒感在今天和其他人的相处中渐渐抹除了,他开始关注每个人的性格和特点,青少年时代那种喜好对眼前事物的分析揣摩的习惯,又在心底深处隐隐地探出头来。
“你真的相信在这里可以遇见你想找的人?”
晚饭后,在大家商量去哪儿玩的时候,申平问站在旁边一脸笑眯眯的孟笑。
“嗯……能找到就好了呢。”孟笑大方地答道。
申平垂下脑袋:“能抱持有這樣的希望,我都有點佩服你了。”
“哎呀,”孟笑绽放开笑容,“毕竟当初是抱着一点粉色幻想参加的嘛,抓着一点做梦年纪的尾巴啦。”
“哈哈……”申平抓了抓后脑勺。“希望你能找到对的人,”他对孟笑说,“我认真的。”
砰——
烟火骤然打断了申平的回想,他抬头望向天空中璀璨的光华,那短暂而绚烂的花火如瀑布般倾洒下来,消失在夜空之中。周围人们脸上的笑意都被花火和灯光染成光影陆离的颜色,身处在如此缤纷的欢乐场中,又有何种理由不快乐?申平感觉自己的心情像是纸飞机乘上上升气流前的短暂俯冲一样——先是猛然一沉,随即又轻松释然开来。这时他插向口袋的手碰到一个东西,是之前沈小言给他的那个米老鼠头箍。
想得知感受,就得置身其中。成婧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你说的总是对的。”申平对着夜空喃喃道。
他把那个米老鼠耳朵戴到了头上。
(第一章完)
“你肯定不相信我昨晚遇到了什么。”
一般而言,人们说出这句话是为了勾起听众的兴趣。在等到充满好奇的询问之后,才会满怀成就感的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顾史知道他不太可能从同伴嘴里得到回答。所以当他看见年轻人放下手里的文件,将视线投到他身上之后,就自顾自的开始讲了起来。
前一天晚上,当顾史回到离学校不远的出租屋,发现自己身上的临时警员证不见了。如果被上司知道,不仅这段时间的实习积分全都要泡汤,他还会有大麻烦。
他努力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证件是什么时候,然后终于想起,是在结束巡逻之后,路过某个阴暗的小巷,他曾经掏出证件吓唬两个躲在小巷子里抢劫中学生的小混混。
顾不上已经是深夜,顾史抓起大衣,匆匆忙忙的跑出门。
街上没什么行人,更不要提偏僻崎岖的狭小暗巷。就在他仔细搜索小巷肮脏腌臜的地面时,突然感觉到,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盯上了他。
那是很难描述的感觉。就像潜伏在人类古老本能里的危机感被唤醒,巨大的恐惧降临在顾史身上。说不清楚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更加不妙的原因,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动,只能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瑟瑟发抖的感受着黑暗里的东西朝着他逼近。
就在这时——
变身战士出现了。
“…………”
“…………”
“……变身战士?”
“……对,变身战士。”
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之中。
顾史试着形容那个突然从天而降,救了他一命的英雄。
有点困难。
那突然充斥了整个小巷的闪亮光彩,穿着和特摄片——或者更准确的说,魔法少女动画里一样华丽的战斗服,轻而易举挥舞着足有一人高的长刀,和笼罩着黑雾的怪兽噼里啪啦夸张战斗,从小巷一直打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被那些音效吸引,打开窗户张望的战斗身影实在是……
太闪了。
“呃,总之就是,PikaPika,光芒四射,闪闪发亮,稀里糊涂,哐里哐当,DuangDuangDuang的……你懂吧?”
恐怕懂不了。顾史绝望的想。因为换他自己听到这,肯定完全搞不懂。
不仅搞不懂,还要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替对方给精神病院打个电话。
“应该是个男人……毕竟那个变身战士个子比我还高。但是变身战士既然存在,说不定真的有身高一米八几,胸跟搓衣板一样平,还满身肌肉的魔法少女什么……”
……这么说的话,一个成年男人穿着露腰的华丽战斗服,浑身笼罩着七彩光辉战斗,确实有点奇怪。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再一次凝滞了。
顾史坐立不安起来。虽然他一直知道同伴是个寡言到让大部分人第一次见面会产生错觉,认为这是个冷酷无情不好相处的家伙,但这次的沉默比往常还让人心里没底。
“哈,哈哈,可能是我把梦当成现实了……”顾史干笑着,决定在对方真的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之前先开溜。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讲到那个不知道是能证明那一切并非幻想,还是相反,正好说明这都只是个梦的后续:当他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在自己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外出的衣服,鞋底上满是泥污,而他丢失的警官证正好好的摆在他床头。
“说的也是。毕竟变身战士什么的……”
“太奇怪啦。”
许久之后。
当顾史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的转角,始终沉默不语的同伴,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一样,把脸埋进了双手掌心里。
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虚弱的在掌心里响了起来。
“……变身战士,哪里奇怪啊。”
“看着验光镜,先不要眨眼。”配镜师格罗里安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验光机硕大的漆黑外壳顶端,看向另一端的顾客。那是一个年轻人,自称已经近视了七八年,可惜原本的镜片在一次事故里被压坏了。病人的脸被机器遮挡的严严实实,仅仅能看见头顶蓬松杂乱的金发。年轻人没有抬头,只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配镜师重新低下头。他熟练的调整着机器校准位,记录下测量出的瞳距和屈光度。当他再一次看向年轻人的时候,对方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格罗里安看见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绿眼睛。瞳色很漂亮,就像名贵的宝石,让他这样老练的配镜师都忍不住在那大概千分之一秒里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的眼睛实在不该被遮挡在镜片后面。
后来,当他握着化验单,看着姓名栏上的花体签名,才想起为什么当时脑子里会冒出绿宝石这样更适合出现在隔壁百货大楼橱窗广告上的描述来。
安赛特。绿松石。这就是客人的名字。
格罗里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当他将树脂镜片镶嵌到细框眼镜的镜框里时,仍然在琢磨着谜题的答案。雾视读数?散光轴向?红绿平衡加球测?没有问题,每个步骤都清楚准确。不是这些,不是技术上的问题。那会是什么?
配镜师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确实有什么东西让他止不住的感觉,这位绿松石先生,和他的任何一个顾客都不一样。
一天之后,配镜师仍然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而绿松石先生已经上门来取眼镜了。
当他将眼镜架上鼻梁,试验新眼镜戴着是否还算舒服时,格罗里安终于想到了。他的鼻梁上没有镜架留下的痕迹,梳成单马尾的金发里也没有眼镜腿压出来的折痕。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常年戴眼镜的近视患者。
还有更多不对的地方。
就像此刻。本应该正好合适的眼镜显然让年轻人头晕了,他摘下眼镜,眨了眨眼,那双明亮的绿眼睛上并没遮挡着任何雾霾,反而灵活的和任何一个健康人一样。
格罗里安在长时间的犹豫之后,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您……是不是并不需要眼镜?”
可这说不通。配镜师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机器上的读数不仅早已经给出了回答,甚至还是个精准到度数的答案——
——年轻人却笑了。笑容里带着惊讶和赞许,还有几分让人说不清楚的味道。“是啊,我不需要。”
他说着,调转手腕,拇指在胸口戳了戳,留下一句让人意味不明的话语。
“可‘他’需要。”
配镜师并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可这已经不重要了。绿松石先生是他今天预约的最后一名客人,之后的整个下午,他都能够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
玩游戏或者是个好主意。他这么想着,打开了年轻客人留下的网站,输入对方作为感谢送给他的游戏测试账号。
谁都有点小秘密。
而他说不定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想的没错。
***
突然,下雪了。
天花板上几台雪花机对着舞池喷出仿真雪花,伴着雅致的舞曲和窗外的月光,反倒衬托出几分浪漫。
是谁把这个装置打开的?
然而,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舞厅里约一半的人开始扶额靠墙倒下。
是酒水有问题?还是……?
“刚刚我看到有人拿着遥控器在操作什么,他……”
邀请函十号的宾客似乎知道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
剩下的三十一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更不知道这一个小时内是否能够逃出去。
*晕倒的就是第一轮out的角色。
*雪花机是舞厅以前就有的固定装置,用于圣诞节等节日烘托气氛。
*10号为知情者①,已被猜出。
63名应邀者中有分发三个“知情者”的身份角色,在剧情中有一定推进作用。
这三名知情者是否被猜出将影响剧情结局,努力猜出他们吧,可能会触发关键性的隐藏剧情。
【互动提交时间:12月4日至12月10日(周一到周日)本轮最少P数为1P,必画元素为:面具后鼻子以下的脸部。】
注意:
1.小号发互动和邮箱代投的标题一定要带上自己编号和对方编号,如“64对65”(默认前一个数字为自己编号)
2.如互动没出现必画元素,则通过本轮也不会发放过关筹码。
经过大众反映时间安排已调整:
【P2互动提交时间:12月4日至12月10日(周一到周日)】
【P2互动提交时间:12月4日至12月10日(周一到周日)】
【P2互动提交时间:12月4日至12月10日(周一到周日)】
【12月11日(周一)提交猜测名单】
第二轮参与者:(共31人)
02、04、06、07、09、11、13、14、18、19、20、23、24
28、32、36、38、39、40、41、42、45、48、50、52、55
56、58、60、62、63
目前持有三枚筹码:
目前持有两枚筹码:02、04、50、55、58、63
目前持有一枚筹码:06、07、09、11、13、14、18、19、23、24、28、32、36、38、39、40、41、42、45、48、52、60、62
(以上将实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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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动对手名单:(因最终人数为单数,所以有一组为三人)
07——19——52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18/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479/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799/
02——1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2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92/
04——32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488/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12/
06——09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3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496/
11——45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5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784/
14——42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7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46/
18——2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80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55/
24——36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19/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56/
28——6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28/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89/
38——5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719/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90/
39——55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38/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37/
40——41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7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569/
56——58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69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742/
62——2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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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48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780/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749/
第二轮参加者ID:(以首字母排序分组)(重复ID代表双开)(后面数字为UID)
【红组】
(隐藏ID⑥)*五个字符
1d100=100(103247)
Adeline今天交稿了吗(196354)
C9 Icathia(117892)
Cight(105668)
LL卡图卡死了(109965)
mc老黑(103919)
Ringo(118183)
Ringo(118183)
TORRRRRRRRRR(202062)
UsatA(114482)
爆炸四裂(107731)
冰冻大宝(197067)
蛋挞(203123)
多劳多得(107844)
方兴君(114316)
高峯铁柱(195922)
观棋不语(198120)
【蓝组】
(隐藏ID④)*两个字
(隐藏ID②)*六个字
(隐藏ID③)*八个字
黑月的咏者(108401)
可定(103560)
叁夕(197217)
水煮呱呱(108187)
四元骨科一次修复十块钱(120000)
躺尸中的咸鱼(105649)
秃头床邪魅一笑说道(109715)
枭羽 (101591)
真舞(196023)
紫荆香木(111586)
伊扎克永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今天是他来新奥尔良的第二个晚上。
前一天午夜,他搭美铁从芝加哥到新奥尔良来,火车——一如既往的——晚点了六个小时,凌晨两点,当他终于躺在拉芙小屋柔软的大床上,已经彻底精疲力尽,头刚挨上枕头就睡着了,一整夜都安详的像个婴儿。
第二天就不那么美妙。
暴露于地面的墓室,墓室上层被日复一日炙烤的死尸,包围城市无处不在的沼泽和游荡在水道的沼泽鳄,秋葵汤里的不明肉块,还有开在街头巷尾、悬挂着彩珠串帘子和其他奇怪玩意的巫毒商店……这一切都让在风城生活了半辈子的伊扎克不知所措。
这鬼地方糟透了。
可是晚上,当伊扎克看着艾玛装饰满精致水晶珠子的枚红色指甲发呆时,他又一次改变了主意。艾玛是拉芙小屋的女主人,伊扎克猜不出她的年纪,但她有充满年轻弹性的光滑皮肤,饱满的脸颊和明亮的绿色眼睛。她的头发染成了白色,发型非常时髦,服装也很得体。连她漫不经心用火钳挪动壁炉里噼啪作响的干燥木炭时,都带着让伊扎克着迷的风情。
好吧,其实也并没那么糟。伊扎克开始这样想。
可惜这个念头没能持续太久。
——准确的说,只持续到几分钟后,他透过读书室的落地窗,看到院子篱笆外的那个怪物为止。
“那是什么?”
伊扎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太惊恐:实际上,他只勉强做到让自己不像个被吓尿裤子的青少年一样尖叫出来。或者他该为此感到自豪。因为……上帝啊,那个披着肮脏皮毛,佝偻着背脊的怪物正像猎犬盯着感恩节的火鸡一样盯着他,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垂涎——渴望撕裂他血肉,大口咀嚼他的那种垂涎。
“哦,是只Rougarou.”艾玛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
伊扎克没能马上反应过来。艾玛的语气就像在说,‘哦,那是邻居养的大丹犬’。
“什么?”
“Rougarou(湿地狼人)。”艾玛重复了一遍。
大脑在停滞了两三秒之后终于重新起作用。伊扎克咽了咽口水,眼光一秒都无法从那个怪物身上移开。“你是说,Werewolf(狼人)?”
“不。”艾玛惊奇的看着伊扎克,表情和伊扎克看到自己指着泰迪喊“Kitty”的两岁小外甥差不多,包容,又带着点轻蔑的同情,“湿地狼人和狼人是不同的。”
“见鬼,你究竟在说什么?不管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们都不可能——”
“它们是存在的。”
像丝绸一样柔软的话语里充斥着让人不敢质疑的力量。伊扎克忘记了自己本打算说什么,他望着艾玛闪闪发亮的绿眼睛看了一会,狼狈的移开了视线,并且决定不再让这个话题继续。
“我们必须报警。”
艾玛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但她还是在茶几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了伊扎克一直以为是装饰品的古董电话听筒。她短裙下面优雅交叠的双腿已经再也无法吸引被紧张和恐惧所支配的男人。当她的声音从伊扎克身后响起时,那个怪物已经在试图推开篱笆木门了。
“哈喽,罗伊警长?是的,是我,艾玛。艾玛 拉芙。”
木门应该关着,但伊扎克不记得上面有没有锁。他的心脏收紧了,怪物看起来马上就能进到院子里来,它 马上 就要来了,来抓住他——
“当然,当然,随时欢迎您和太太到我店里来——我刚得到了新的存货……”
“该死的!说点有用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它就要进来了”
伊扎克忍不住大声咆哮。他握住了壁炉边的火钳,挥舞了两下,又绝望的放下,转而拎起木椅的两只椅腿,希望能用这个稍微阻碍一下怪物可怖的利爪,好给自己争取几秒逃跑的时间。
“什么?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的新——客人——他被试图闯进来的湿地狼人吓坏了。”
怪物的利爪太长了。那可能是捕猎的利器,在开门时却不怎么好用。于是它终于放弃了尝试,直接以身躯撞破了树篱,朝伊扎克咆哮着冲了过来——
一道白色的影子擦着伊扎克身侧冲向了怪物,在他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之前,将怪物撞进了歪倒的篱笆里。痛苦的惨叫和野兽的嘶吼声从篱笆里传出,但是很快,一切就重归了平静。
伊扎克看向身后。艾玛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下她宝石蓝色的连衣裙随意的堆在地上。
这时候,男人终于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今天是个好日子(yes,today is a good day.)。”
他木然的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从天上照射在院子里,让旅馆小院明亮的就像白天。白影从树篱里踱出,柔软的毛发随着优雅步伐如同海水般起伏。那是一头巨大的白狼。
伊扎克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当他听见艾玛的嗓音从巨兽喉咙里滚出时,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你最好把椅子放下。那是我祖父用过的,已经有六百年历史了。”
它——或者她说道,那张野兽的脸上,露出了属于艾玛的神秘微笑。
“我说过,它们是存在的。”
伊扎克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棉被里面是结界,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把手和脚伸到棉被外面去,否则就会被躲在床下的怪物吃掉。
林三三抱着把脸埋在枕头里,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被角,生怕一不注意把手指头留在棉被外,然后被怪物一口吃掉。可窝在里面太热了。三三撑开被子角,让棉被外的风钻进被窝里,又轻手轻脚的重新掖好。总是乱翘的短毛被汗水打湿,服服帖帖的顺在脖子后面,黏糊糊的,刺的后背怪痒痒的。他把脚也往回缩了缩,可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干脆整个人都蜷起来,像个在蚕蛹里等待春天的蚕宝宝。
半夜上厕所回来,关灯前,要站在开关边心里默默念十个数,关上灯,要在十个数数完之前钻回棉被结界里,否则就会被躲在床下的怪物用黏糊糊的触角卷住吃掉。
林三三站在门边用眼睛瞄着从门口到小床的距离。上一次跑的太急,被床柱撞了脚趾头,可疼了。他伸直胳膊把手搭在电灯的开关上,又偷偷把脚朝着床的方向挪了挪,好让等会和怪物在黑暗里的赛跑能少跑几步。
就在这时,“吱呀”的开门声透过儿童房厚厚的白色木门的传进了林三三的耳朵里。
三三转过头,盯着门和门上海盗船的贴画,犹犹豫豫的缩回手。
不能打开门。
害怕惊动床下的怪物,漆成白色的门把手被一点点扭开。门也缓缓的开了一条小缝,灯光透过缝隙射在走廊里。
不能走进走廊。
门后探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黑黝黝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让男孩就像只不知道该不该从树上爬下去、窜到行人道上捡松果球的小仓鼠。
“妈妈?”
茸毛拖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啪嗒一声响,太响了。三三缩了缩脖子,迈开步子一溜小跑到了主卧室的门下,气喘吁吁的双手握住门把手。
“爸爸!”
门没开。咯噔,咯噔,铜制的门把手被小男孩扭的响个不停,可厚重的谭木门仍然顽固的把他挡在门外。
“妈妈,爸爸,开门呀……”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三三把巴掌握成小拳头,咚咚咚的砸着门。
除非爸爸妈妈醒着。
爬下树干的小松鼠,被躲在灌木丛里的野猫抓住了。
否则——
“是骗人的。”
隔壁的小囡姐姐三年级了,比三三大两岁。她坐在车棚的栏杆上神神秘秘的对着爬不上去的三三说,脑袋后面半长不短的马尾辫一晃一晃。
“如果从棉被结界里钻出去,不会被床底下的怪物吃掉,只会被抓住,拖到另一个世界去。我听五年级的红红姐姐说的,不会错。”
“啊?另一个世界什么样?这个……”
林三三跌跌撞撞的跑进儿童房,重重的关上门。顾不上数数,头也不回的暗灭灯,就飞也似地钻进了棉被里。胸口擂鼓一样的敲,他缩成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不敢往外看。床底下的怪物正发出指甲刮玻璃一样的大笑声,触角在床边蠕动,寻找机会把林三三抓走。
现在只剩下棉被结界能够保护他。
天亮了。
林三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枕头横在床上,他只勉勉强强的枕着一个角。棉被一半搭在他肚皮上,一半全都滑到了床底下,两条短腿裹在画着叮当猫图案的蓝色绒睡裤里,一条还在被窝里,另一条已经骑在了棉被外。
妈妈来叫他起床了。
“小懒猫,起床啦,再不起来,上学就要迟到了。”
听到妈妈的声音,这次林三三没再向往常一样耍着赖要再睡一分钟,他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了妈妈怀里。抽抽噎噎的讲起昨晚和床底下怪物搏斗的故事。
蓝色的木门上,米老鼠的贴画咧开嘴角,嬉笑的看着他。
“全是怪物的世界,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很长时间里,少年沉默着,没有发出声音。
而隔栅的另一边,修女在耐心等待。她也曾遇到过这样的造访者:他们或许在斟酌语言,或许还不确定是否准备好开始这次倾诉。
但是,在修女内心深处,还存在着某种让她自己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怀疑的预感:也或许,少年并不需要经过她的传达,就能够向上帝倾诉深藏心底的秘密。
实际上,在最初见到少年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萦绕着某种奇特的氛围,像是圣灵或者先知,那些被主选中,肩负着使命出生的特殊存在。
可当少年的声音在狭小昏暗的忏悔室中响起,她才意识到,少年背后隐藏着的,并非降临自天际的圣光,而是深不可测的巨大黑暗。
“请不要见怪,我将要讲述的,是关于异端的故事。”
“不知道您是否相信魔法?虽然有个更准确的说法,魔术,但是为了避免和那些活跃在舞台或屏幕上,玩弄技巧和光影障眼法,为世人带来欢乐的可敬存在,请允许我用这个并不准确的词汇继续我的讲述。
这世界上存在这一群为了抵达与探求根源,践踏人性,伦常,道德,和牺牲所有尘世准则,不惜为此付出一切,藏身于历史的幕布之后,能够使用魔法的的异端,‘魔术师’。
而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甚至,是魔术师中的异类,异端里的异端。
因为我的身上,在灵魂中,寄宿着不可知之物。
我的学派将其判断为螺旋之祸,如同曾经的蛇,第二十七祖,无限的转生者罗亚和圣堂教会所属埋葬者西耶尔之间的关系。有某种外来之物,将我选为其凭依,妄图借由我的肉体转生。
……只是,我很清楚,那是错误的。
响彻在我灵魂中杂音,并非外来的异物,它一早就与我同在。”
“选择这所教堂,只是因为这里与协会,与教派,与圣堂教会都扯不上关系。
所以我可以剥离世俗加诸在我身上的标签与印记,只是向着冥冥之中,作为世界真理运转着的法则,或者魔术师所信仰的根源发问。”
“我的出生,我的……这个存在,是否有被准备的驱壳之外,其他的意义。”
透过隔栅狭小的缝隙,修女能看见少年交叠着双手托住下巴,那双冬日湖面一样透彻而冷漠的双眼,像是穿透了两人之间的阻隔,注视着她、和她身后为替世人赎罪而流血的圣象。
“……虽然还没有获得导师的许可,但在未来的某天,我将会踏上某个不为人知的战场。”
“我不愿将其称之为命运。
可是或许,那确实是我终将迎来的宿命。”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够记住我的名字——这名字,就是唯一我存在的证明。”
“我叫做萨斐,萨斐·德克西亚。”
修女并没听到少年离去的声音。
可当她最终推开忏悔室厚重的木门时,里面空无一人,冰冷宁静。
就像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已进入下一轮的各位请在周一前私信提交第二轮的互动对手意向。】
【已进入下一轮的各位请在周一前私信提交第二轮的互动对手意向。】
【已进入下一轮的各位请在周一前私信提交第二轮的互动对手意向。】
隐藏成功=对手猜了其他人,没被猜出来
隐藏失败=被对手猜出
猜测成功=自己猜对手猜中了
猜测失败=自己猜了对手,但是没猜中
(没有猜测两个字则是没有提交猜测对手的名单,没有隐藏两个字则是对手没有提交猜测名单)
如:
“64——猜测成功,隐藏失败”等同于猜出了对手,但是对手也猜出了64号是谁。
“64——猜测失败,隐藏成功”等同于没猜出对手,但对手也没猜出64号是谁。
以此类推。
01——隐藏失败
10——隐藏失败
16——隐藏失败,猜测失败
21——隐藏失败
22——隐藏失败
25——隐藏失败
27——隐藏失败
37——隐藏失败
43——隐藏失败,猜测失败
44——隐藏失败,猜测成功
47——隐藏失败,猜测成功
49——隐藏失败,猜测成功
51——隐藏失败,猜测失败
53——隐藏失败,且未提交互动
57——隐藏失败,猜测失败
59——隐藏失败,猜测成功
31——选择自爆
【以上名单PART.1 out】
03——未提交互动
05——未提交互动
08——未提交互动
12——未提交互动
15——未提交互动
26——未提交互动
34——未提交互动
46——未提交互动
61——未提交互动
【未确定是否还在记错日期,在周一前还没有任何动作则止步于第一轮】
02——隐藏成功,猜测失败
11——隐藏成功,猜测失败
19——隐藏成功,猜测成功
36——隐藏成功
38——隐藏成功,猜测成功
41——隐藏成功,猜测成功
45——隐藏成功
50——隐藏成功,猜测成功
52——隐藏成功,猜测成功
56——隐藏成功,猜测失败
60——隐藏成功
【以上名单被对手猜了但是没猜中,成功进入下一轮】
04——猜测成功
06
07
09——猜测失败
13——猜测失败
14——猜测成功
18
20——猜测成功
23
24——猜测成功
28——猜测成功
32
33
39
40——猜测失败
42——猜测失败
48
54——放弃猜测
55
58
62——猜测失败
63
【以上名单提交了互动,但是对手没提交猜测,直接进入下一轮】
剩余参加者大号名单、筹码情况、时间改动安排和剧情一起在周一公布。
*因为人数过多,有时候记录可能会有错漏,有不对的地方请私信。
*以上有修改将实时更新。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9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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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放:差点摔倒的卢雁看清那些影影绰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周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坐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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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雁这辈子从未一口气看到过这么多死人。
三十九具尸体或坐或卧,两颊深陷肌肤枯萎,死状如饿殍僵尸,兵器七零八落的散落一旁。这些人虽装束各不相同,但经卢泰查验后发现,衣裳里头都穿着样式相同的水靠,有些人身带竹筒,里头是零散的铁蒺藜,有些人腰挂鱼篓,打开却是花纹斑斓的黄色尖头小蛇,方才田知甚听到的,正是蛇爬动时导致鱼篓扣地的声响。
田知甚出指钳碎一条蛇的七寸,捏着蛇嘴看了两眼。“这不是普通的水蛇,铁蒺藜上所用之毒或许掺有蛇毒。听附近的渔家说,太湖深处有一股流窜的水匪,旗号黑水,常劫掠过往船只扣人为质,迫使家人以重金赎回,若无人来赎,便拿人质尽情凌虐活剐喂鱼。官府虽派兵围剿,但他们每每望风而逃,散入太湖支流,难以一网打尽,说不定就是这些人。”
“原来门口的陷阱是他们放的?”卢雁在一边探头探脑,就是不敢靠的太近。“他们那么坏,人又那么多,怎能一下都死了?难不成被自己的蛇咬了?”
卢泰翻开一具脸孔朝地的伏尸,这具死尸脸尖如蛇生相丑陋,与其他死人一样干瘪,不同的是表情凶狠双眼瞪大,满脸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疹子,他只道是厉害毒药导致,连忙招呼田知甚来看。
死人的模样实在不好看,田知甚耐着性子看了一阵,忽然发觉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凛,“这不是毒疹,而是针孔。从伤口上看,这个人活着的时候被制住穴道,别人和他面对面,用细针射他脸部,因为针又细又多,射过后再拔除,故而看起来像红疹。”
卢泰摸着胡子瞪眼细看,“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暗算?”
田知甚手掌朝他一扬,卢泰下意识偏开脸。“如要用细小暗器杀人,为何既不淬毒,还避开眼睛?暗器照面打来,只要还有能力挣扎的人,都会想办法闪避,除非他动惮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针刺面。对方明明有手发百针的能力,却用这种方法,是猫抓老鼠,为了戏耍。”
“玩这个?弄的满脸麻子好开心么?八成是水匪起了内讧,这个人是个头目,才被特殊待遇,你看——”卢泰没在尸体上找到兵器,却在尸体衣内摸出一面黑缎令旗,上面用金线绣着三条连环交错的长蛇,中间有“黑水长天”四个字,蛇眼处以赤玉装饰,烛火下珠玉金线闪闪发光,能携带这种令旗,显然是头目一类。
田知甚对江湖典故不熟,看不出太多讯息,更不想在此久耽,于是分头行事,卢雁寻到鱼篓,卢泰就上前以掌力将毒蛇震死,以免遗祸无穷,田知甚则提灯前行,走不到百步,眼前出现一条十来丈宽的悬崖,就如天降巨斧,将地面生生劈开,悬崖边缘被人工打磨的很是光滑,毫无凸起的借力之处,隐隐有微风从悬崖底下吹上来,低头望去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倒是对面隐约可见石柱林立,和这边所差无几。
忽听卢雁叫道:“石柱动了!”
田知甚闻声回头,只见卢雁身旁的石柱往左滑动数丈后停住,紧接着对岸也有同样的动静,原来之前误以为有人,是石柱机关移动发出的声响。他走近仔细看那些石柱,石柱上浅刻的图纹,或是披甲将军,或是跪坐女将,还有奔马,兵卒等图形,不由灵光乍现,有些好笑,“卢兄,你会不会玩象戏?”
卢泰一拍大腿,“妙啊,看不出田兄弟也有这种赌瘾,等出去我们寻了棋盘棋子再赌不迟,不过先说好,一把可不能玩太大。”须知象戏一道,自北宋以来风靡宫廷,宫中棋待诏十之七八为象戏好手,迁都后风气不改,上行下效,如今繁华之地随处可见象戏棋馆,庙堂江湖会者亦多。只是街头巷尾的象戏喜以银钱做赌注,与文人雅兴,又有不同。
田知甚一笑,“不用另寻,如今就有现成的,石柱上所刻的正是象戏棋子的花纹,此处共有十六根石柱,对面也应是十六根,悬崖就如楚河汉界,这里其实是个放大的象戏棋盘。”
唐时象戏称“宝应象戏”,棋子为金铜立体雕刻成诸般形象,有“列马满枰,皆金铜成形”之说。传到北宋,立雕过于耗费,便简化为图案刻在棋子上,或是一面刻图一面刻字,到了绍兴年间,街巷流行的都是直接刻文字的棋子,更加简明易懂,所以明明是卢泰先发觉石柱雕花,却未想到此节,如今再看,果如田知甚所说。
田知甚接着说道,“这道悬崖宽逾十丈,单凭轻功难以越过,既然人过不去,棋子更过不去,那么棋局岂不是永无胜负之分?所以不妨将棋子下到河汉之界,看看底下的机关如何应对。”其实田知甚也无太大把握,虽不知星罗宫为何对棋道情有独钟,但万贤地宫中有围棋棋局,此处又有象戏机关,其中或许蕴含特殊意义。
卢雁拍手称好,跃跃欲试,“不过这些棋子动来动去的,自己跑回原地可怎么办?”
“嗯,既然每隔一段时间棋子便会自行移动,那就在这段时间内下完,以免功亏一篑。”
卢泰哈哈一笑,“这有什么难,你说下哪,我和雁妹就往哪推,岂不快的多?”
当下议定,田知甚和卢泰将尸体拖到墙边,除下十来条腰带,卢雁则点燃火把,再用腰带一根火把一根石柱的绑上,直照周围亮如白昼,连的对岸的情形也轻易可见。
一切就绪,田知甚发声下令,卢家兄妹应声出掌,石柱就如油里划船,轰隆隆就位。每下一回,对岸石柱就会应声而动,对出一招,这机关不知如何激发,竟能运转不息,只见石柱来回腾挪,仿佛将天下棋谱尽数囊括。好在田知甚只是一试,因此大占便宜,若是热切争胜之人来下,反会令棋局机关遇强则强,更难应对。不过七八回合,就听机关拧转声次第响起,悬崖边缓缓伸出一座细窄石桥,如蛇吐长信般将两岸连通,三人不敢停留,过了桥后直往出口走去。
能顺利通过如此巧妙的机关,卢雁生平还是头一遭,兴奋之情早已压倒恐惧,卢泰本是爽朗之人,又因棋局机关愈发高看田知甚,于是田知甚要直走满口赞成,要转弯也毫无意见,分明仍处险境,两兄妹还能笑语不绝,一会儿猜水匪是否是金狗所杀,一会儿猜宝藏到底藏于何处,田知甚听着听着,也不禁神思飞出,心想进来之前,下网的地方还有几处未看,如今不知过了许多时辰,那狡猾的“沉水参”可有入瓮?若能早日寻回白玉砚台,解开陶师叔一家灭门之疑,了却师父心愿,自己也能早日回到蓬莱岛,到时候比卢家兄妹还要自在惬意。
如此走了半晌,又逢一圆形石室,卢雁低头见满地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碎石块,正对面的墙上裂开一个大洞,有些诧异,“怎么挖了个大洞,难道宝藏会在洞里?”卢泰拿灯往顶上照了半天,发觉石室拱顶早已破碎开裂,大块的石板正是从顶上掉落,拱顶和洞口破碎的边缘满是焦黑,明眼人一看就知此非人力所凿,而因火雷之威。“看来这伙人比刚才那些聪明得多,带了火雷进来,倒是干脆得很。”
田知甚见几块稍大的残石上留有字迹,试图将有字的石块拼凑起来,看看刻的是何内容。可惜三人一齐动手,半天也才拼出几个字,不知文字顺序,还是不解其意。
“唉,这样下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要是这些字事关宝藏下落,那么炸毁这里的人早抢在前头,我们得把石头带上,边追边拼。”卢泰说着脱下外袍,就想兜起几块碎石。
卢雁仿佛看到天下第一大傻瓜,“哥,你想过没有,万一炸毁这里的是金狗,他们撒开狗腿跑的飞快,我们背着百十来斤的石头怎么追呀?”
“那怎么办?”卢泰一时也没了主意,“那我们再拼一会?”
田知甚见卢泰肩头搭着半湿不干的衣裳,又见地下满是碎石泥灰,顿时有了主意,“不如拓下来。”
一顿饭的功夫,卢泰已穿好外袍,将拓满字迹的中衣卷好系在腰上,率先往火雷炸开的墙洞里钻,也不知是不是深入了太湖湖底,只觉四周凉意倍增,而转过一道侧门后的景象,更加匪夷所思。
房间中间的棺床旁,一具黑漆棺椁翻倒在地,棺盖裂作四块,粘稠的黑色液体溅的到处都是,甚至墙上也溅了许多,棺木周围倒着七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身上缓缓泛着黄白色的泡沫,身围一滩滩稀粥似的黑黄液体流了满地,空气中的腥臭味令田知甚立即屏息,刚想到棺中溅出的黑水似乎与“化尸水”有相同功用,就发觉卢泰卢雁早已捏住鼻子绕到房间另一头的出口处,此处沿墙堆放着大量器皿,皆是错金镶银的铜鼎香炉镜架箱柜,看样子年代久远,按物件大小摆的整整齐齐,放眼望去满目琳琅,耀花了人眼。
卢泰啧啧称奇,使劲去看镜子背面的错金小字,可他看了又看,竟一个字也不懂。“也不知是何时的大官,看样子贪了不少,偷偷在太湖底挖个坑藏着掖着,字还故意瞎写,生怕他人看穿家底不成?”
田知甚站在两人身后看完镜上铭文,只是铭文以古篆书写,卢泰和卢雁都看不明白。“只是几句吉言,倒也无关紧要。”
“咦,难不成你认识?”卢雁指着第一行,满眼期盼,“快念念上面写的是什么?有没有说宝藏在哪里?”
“福禄进今日,天道得自然,蜚龙乘浮云,白虎上泰山,天地永无极,日月光未央。”田知甚念完铭文,两兄妹面面相觑,听起来果然与宝藏毫无关系。
往后的石道宽了数倍不止,渐有雄浑粗犷之气,石道两旁伏着许多朱漆雕像,或是头生鹿角的鬼面人俑,或是满口獠牙的人面怪兽,表情凶狠狰狞,一路蔓延到浓黑深处。除去雕像的阴森,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被破坏的各类机关和被死状不堪的尸体,似乎以火雷开道的那批人不久前才通过此处。
越往深处,空气越发潮湿沉闷,四周不知何时起了薄雾,人置身其中呼吸倍感不畅,而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一堵白墙,雾气中所有事物看起来都白朦朦的,卢雁轻轻咳了几声,“那里怎么会有一面白色的墙?”
田知甚眼力虽好,但在这种地方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往前走了十来步,他突然看到,白墙前蹲着一对黑色的人形雕像,说是蹲着,其实不妥,应当说四肢撑地以反曲的奇异姿势攒在地上,似乎随时都会扑纵而上。更古怪的是,之前一路走来,雕像无不是朱漆涂身,眼瞳乌黑,这对雕像却浑身如墨,眼珠雪白,远远看去凄厉可怖,似乎和白墙是同一种材质,泛着若有若无的幽冷白光。
田知甚与卢泰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说道,“这面墙并未堵住整个通道,我们绕过它,以免触发不必要的机关。”三人足下小心,尽量绕过白墙,走到近处才发觉,这里雕梁绘彩,极尽装饰,乃是一间石头大殿,白墙也并非墙体,而是一座巨大的白色棺椁。黑色人像共有八尊,分东南西北四面放置,近看比真人高大许多,背脊上连着黑色锁链,远远钉在那棺椁之上,棺床底部散落着数不尽的黄金翡翠,明珠珊瑚,在朦胧白雾中泛出幽幽宝光。
“唉,这么多金银珠宝,白白扔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要是拿去救济穷苦百姓该多好呀,肯定能帮很多人。”卢雁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些珠宝,又咳了好一阵,卢泰关切道:“着凉了?这地方冷飕飕的,要不先拿拓字的衣服凑合披着。”
卢雁摇摇头,“我才不冷呢。”
田知甚听她说话间气息虚浮,想了想问道,“卢姑娘,你觉得何处不适?有道是阴湿处地蒸水泉,凝雾不散者多为瘴气,刚才的白雾起的古怪,不知是否有毒。”
卢雁认真感觉了一下,“喉咙有些痒,头也有些……”她原本盯着田知甚的脸说话,目光突然移到了他背后,眼睛猛然张大,就如被定了身。“多,多了一个……”
田知甚回头见身后不远处除了两尊雕像,并无任何异常,不由莫名,“多了什么?”
卢雁满面疑惑,用力揉了揉眼睛,“难道是我眼花了?怎么好像看到三个影子,不过从刚才起,我就头晕的很……”
看卢雁精神不振的模样,恐怕白雾对人体颇有害处,或许因为她年纪最小内力最弱,故而先有反应。田知甚摇摇头,伸手入怀正欲取出装有涤尘丹的竹管,背后缓缓吹来一股阴风,风灯的火光突然暗了一暗。
从卢雁的眼中看去,黑色人形雕像中无声的平移出一团黑影,弓身曲背陡然扑了上来,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八根尖锐的东西已插进田知甚背中,极沉的冲力让他整个人向前一倾,风灯脱手跌落,田知甚反手一拽,手中尽是毛绒粘滑的触感,不知背上是什么怪物,正欲翻身压制,怪物四爪齐蹬疾窜如风,抱住石柱一转拧身上梁,突然消失无踪。
卢泰大吼一声:“哪来的妖怪!”纵身追上石梁,田知甚伸手一摸,背上鲜血狂流,卢雁从震惊中回过神,手忙脚乱解开行囊翻金疮药,谁料那怪物迅捷无比,从梁上绕回原路,倒翻跟斗栽扑下来,卢雁尖叫一声,双掌齐出,狠狠打在怪物身上,怪物痛的嗷的一声,空中翻了几圈落地不停,四面纵跃,寻得机会再次跳上卢雁的背,她下意识往背上乱抓,也不知抓住了哪个部位过肩一摔,谁知刚被抡出一半,怪物一蓬长毛倒过来几乎盖住她的脸,毛发中倏然窜出一小团黑影缠上手臂!
只听卢雁惨呼一声,手臂已被咬了一口,怪物被蹬的打了个滚,再次扑上去,死死掐住她两肩,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狂笑,竟像极了人类的笑声。
赶过来的卢泰一记重掌骤然停在半空,他原要将这怪物打的脑浆迸裂,可怪物怎会发出人的笑声?片刻犹疑之间,田知甚重重一脚将怪物踢飞,那怪物身子飞出两三丈,连翻带滚跌进角落,不知是死是活。
田知甚拉起剧烈咳嗽的卢雁,她被咬的伤口流出黑血,红黑色的毒斑已扩至手掌,卢泰一看脸色大变,惨声道,“好厉害的毒,毒蔓全身恐怕小命不保。”说罢大手伸过来拉住卢雁的手臂,拍着她的背柔声道,“雁妹,别怕……”顿了又顿,他哑声道:“事到如今,怎么也得保住小命,只能壮士断腕了。”
卢雁堪堪脱险惊魂未定,陡然听说要砍手臂,吓的魂飞魄散,双手一背猛然后退,卢泰手一紧,只来得及撕下半截衣袖,不禁急道:“还不听话吗!”
卢雁拼命摇头,眼见她越是腾挪闪避,毒性发作越快,大半只手臂都是毒斑,卢泰岂能看着她毒发毙命,几下拦住去路,卢雁身后就是田知甚,再退就要撞进他怀里,眼见哥哥拔出匕首,实在退无可退无处可逃,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而落。
田知甚再也看不下去,点中卢雁背心穴道,趁她张嘴惊呼将一枚东西塞入她口中。随即一手拂其肩头三处大穴,抑制毒血扩散,一手压她另一肩头示意坐下,“不想砍手就咽下去。”
这一连串举动如行云流水,旁人毫无插手余地,卢泰看着田知甚掌抵卢雁背心,以内力助药力发散,大气也不敢出,直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卢雁手臂上的红黑毒斑有消退的迹象,卢泰一颗心才放回肚里,但还是不敢多眨眼。田知甚偶然侧目,发觉卢泰这粗豪大汉居然虎目泛泪的凝视着自己,不由后颈阵阵发凉,“……卢兄,你若无事,去看看那怪物情形如何,没死的话补上两掌。”
卢泰应声而去,很快拎着怪物急莽莽的奔来,边奔边嚷,“娘的!田兄弟!不对不是说你娘的!哎哟不好了!”
感觉到卢雁因药力生效而昏昏欲睡,田知甚才收了手,他背上的外伤初时流血不止,现在已渐渐止住,正打算自行处理,见卢泰将怪物放下,不知从何处撕了块布胡乱在它脸上擦拭起来,“这不是怪物,是个人哪!”
怪物摔出去撞的满头是血,浑身裸露的手足等地方被黑色绒毛覆盖,如生了一块块的霉斑,若不是它两手扣着钢爪,身上还有破破烂烂的衣服,几乎与怪物无异,刚才混战中只能看勉强看清影子,此时才发觉也许是个身材不高的瘦削少年,田知甚拨开一大把应该是头发的乱毛,见那张被擦干净的脸上,一道过眉长疤直至颧骨,难得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刘……狸?”
他绝不会认错这张脸,在花家时阿羡曾易容成刘狸的模样,戏弄他许久,这真是刘狸?田知甚在卢泰奇怪的眼神中,迅速揪起刘狸两颊面皮,用力向外扯了两下,又摸了摸颈部周围,确定没有易容。看来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刘狸,怎么会这样?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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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可无的闲话:
1.象戏是象棋古称,北宋时象戏棋盘中才明确出现楚河汉界,到南宋时已和现在的非常相似。文中出现的女将图纹,也就是“士”,指的不是谋士或者将士,而是宫女。只是后世不以图形标明棋子,就看不出是宫女了。有趣的是,据推测“士”是北宋徽宗时期的才出现的,也就可以说,太湖宝藏宫是徽宗年间建造的呢~只是这个想法曲折于剧情无益,所以没细提,一切只当增添时代气息就好……
2.田田救卢雁用了真极丹,真极丹解百毒增修为,是蓬莱济世宗灵药,极难炼制,第十四回中孙霁闭关到过年时才炼出少少一点,然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