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荣格在五月二十一号下午十五点二十三分的时候从丽莎理发店对面的小巷中狂奔而出,当时理发店的老板娘丽莎·克里里正在费尽心思的给镇长弗里德里希·罗德先生的二女儿凯蒂丝·格里德·罗德那头短短的金发末端烫出现在法国最流行的波浪卷,当她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转身去店铺后方推昨天刚到的烫发机时眼睛正好撞上荣格那在全镇出了名的、天使的微笑,这让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尽管当时她也很疑惑这个平时慢条斯理、做事细心的孩子为何此刻表现的如此毛躁又快乐,但由于手头上还有要紧的工作要干,所以她也没能再去及时追究。
荣格一路奋力奔跑,一步不停的从理发店所位于的第五大道跑回了第三大街。乌托邦孤儿院位于第三大街的正中间,也位于荣格心中终点站的位置,镇子里没有人不知道这座金碧辉煌的孤儿院,它位于镇内教堂的对面,在耶稣的洗礼和其神圣光芒的笼罩下无条件的接收着来自五湖四海无家可归的孩子。孤儿院的经营者德里克·罗德是镇长弗里德里希先生和一个异乡女子生下的私生子,他由母亲带走抚养长大、童年的记忆大多都是伦敦阴沉的天空,直到十七岁时母亲去世他才被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的父亲带回了法兰西并在那里读完了高中和大学。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他随一批西班牙商人出海去做生意,回来后大发横财的他做了三件事——一是和镇长也就是自己的生父断绝了关系,二是和自己作为高中校友的初恋多拉·璜结婚,而第三件事就是修建了这所全镇最辉煌的建筑,乌托邦孤儿院。
德里克是在罗宾大街捡到的荣格,直至今日他还清晰的记着那是一个寒冷到无意义的雪夜。荣格被他母亲草草的裹了一块白色的毛巾毯后就扔进了同样苍白的雪地中,如果不是因为罗宾大街的路灯是全镇亮度最高的、德里克觉得自己一定不可能发现这个漂亮的孩子。当他把荣格抱进怀里,用大衣为婴儿取暖,看着对方终于睁开眼睛笑着望向他时,同样的、直至今日德里克也不得不承认,他被那双犹如深海之蓝的双眸触及到了灵魂。于是就这样,在各方无法让步的条件下荣格成为了乌托邦孤儿院的第一个入住者,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认识他、每一个员工都喜欢他,就像镇子里每一户人家都想收养他一样。荣格是幸福的。
德里克·罗德和多拉·罗德虽然像父母一样的将荣格抚养长大,但两个人都拒绝荣格称呼他们为父母,用多拉的话来说他们之于荣格比起父母更像是朋友,真正适合带走并且抚养他的人绝不是他们而是还未出现。话虽这么说多拉却在基于荣格自己的选择之上加了更多、更严格的筛选标准:从个人简历、学历、房产、经济收入情况乃至家庭情况、外界评价和业余嗜好。这一切行为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如今十二岁的荣格依旧生活在孤儿院里——虽然偶尔德里克还是会在逛街散步的时候听到又不甘心的人向他抱怨自己的妻子究竟是多么的苛刻,但也只有他和多拉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肯轻易的放出荣格的抚养权。这不仅仅是因为爱。
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在五月二十一日中午十二点三十三分的时候抵达了这个镇子,他原本打算徒步走来这个终点站,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抵达的日期最早也会变成六月一号店凌晨,但还好非常幸运的他在途中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马车夫。法比奥帮他把车轮从泥泞中解救了出来,于是最为回报对方带了他一程抵达了这个几乎位于法兰西共和国边境处的小城镇。在那一年五月的正午,阳光比过去几百年来都要毒辣许多,很多镇内居民猜测是魔鬼降临的预兆、但镇长只是一边安抚着人们一边不屑于他们迷信的说法,所以一直到后来明明身为恶魔降临受害者的法比奥一直被多拉·罗德说成是那个五月的恶魔。虽然他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
由于过度的疲惫和阳光的摧残,法比奥在抵达城镇后没有按照计划中的先去找一家旅馆入住。他在第五大道上的一家没有名字的小餐馆里吃了饭,点了一小份五分熟的牛排和一杯柠檬水。餐馆的主人莱莫·塞格里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当年因为在私立高中里长期打架斗殴、最后还险些造成命案所以被校长退学,而他父亲也就是镇子里第二有钱的罗宾·塞格里先生听说了这件事后勃然大怒、在认为自己在孩子身上的大笔投资都打了水漂的情况下直接把这个败家子攆出了家门。而跟所有豪门子弟一样的,莱莫继承了他父亲的倔脾气,在母亲百般的恳求下他不但没有向父亲道歉,反而只是在拿走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后在离他父亲位于的那条罗宾大街最远的第五大街开了一家无名餐馆。他视这家店为自己最后一根稻草,因此很关心店内的生意,在五月恶魔降临的期间他曾一度为无人上门而感到绝望,因此当那天下午一点零五分、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带着他那简单的行李推开餐厅玻璃门后,莱莫的目光和欣喜若狂的情绪一直缠绕在这个沉默寡言的异乡人身上。
无名餐厅在丽莎理发店对面靠南一点,也同样是位于理发店对面的窄巷旁边。莱莫把与巷子相连那一侧改成了大玻璃落地窗的形式,用来开阔视角、防止有突发情况发生但是他不知晓,因此在法比奥不紧不慢的吃完饭坐在位子上一边想事一边喝着冰凉的柠檬水时他看见了从窗前疾驰而过的荣格——事后莱莫回忆起来时因为他注意力全在法比奥身上,因此并没有看到荣格跑过的身影,所以即使街对面的丽莎太太一口咬定她确实看到了,莱莫也只能勉强说出确实法比奥再在一段时间里喝水的动作很不自然的僵硬住了、这样不可靠的证词。
莱莫唯一能提供的最准确的证词就是法比奥是在那天下午十六点整的时候起身离开的餐馆,接着他也依旧没有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先找个旅馆安顿,而是一路出发向东边的第三大街、乌托邦孤儿院走去,日后这成为了对他最不利的一项可疑举动:为什么一个异乡人第一次来到这座镇子就熟知其中的各种建筑物和路线?法比奥曾解释过一次说他并不熟悉所有只认识乌托邦孤儿院,因为这是镇子里最大的建筑物,但一向低调行事的罗德夫妇和深知镇子一向默默无名的法官戴纳·福克斯都不能接受他的辩词。
法比奥与荣格相遇的那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已经逐渐衰老的多拉·罗德女士再一次想起一切罪恶与悲剧的开端、魔鬼降临的五月二十一号时,最为追悔的还是自己的作为——那天清晨多拉接到了来自自己兄长唐·璜加急邮到的信件,信中说请她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去邮局亲自取一个重要的包裹,而在魔鬼还没有撤离镇子之前都不想离开金碧辉煌的避难所的多拉顺手将这件事就交给了荣格去做。十四岁的荣格和其他所有的同龄儿一样,对于自然气候无所畏惧、一心只追求着风一般的自由,满心只有玩乐的想法,由于多拉过分的熟悉荣格所以严令禁止他在阳光依旧毒辣的时候出去嬉戏,所以当那天中午在法比奥走下马车、乌托邦孤儿院中所有的孩子都吃完午餐、多拉女士将取包裹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荣格后他便一直欢快的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既无法控制自己也不被任何人所束缚。看着他这样子德里克难得的对妻子开玩笑说不论是谁都禁不住自由的诱惑,并且在四个小时后荣格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走进大厅、法比奥吃饱喝足精神饱满的走出莱莫餐厅时德里克没有责怪前者的莽撞,反而只是夸奖着对方一边推荐他先去洗澡再去见多拉。荣格实际上也是这样做的,那个时候法比奥已经背着麻布做成的帆布包走过了丽莎理发店,店主丽莎女士依旧在为镇长的二女儿忙碌奔波,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异乡人经过。
多拉·罗德那天坐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有做的只是细细品味与回想着自己和养兄长唐·璜曾拥有过的也许美好也许痛苦的回忆,她并不着急得到或者拆开那个重要的包裹,所以荣格有很多时间来收拾利落自己。虽然多拉并不是那种要求特别高或严谨的女士,但荣格自己本人却是——他在微凉的泉水中洗净了自己的身体,让透明的水流带走了那些脏兮兮的汗液,而后用异域传入的香波将头发和身上都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沫,这使最终洗净的荣格身上总会带着一种淡淡的仙人掌味。德里克和一些孤儿院内的员工都往往因此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据他们所知这种香波的原材料是以地中海玫瑰为主、与沙漠中的仙人掌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接着荣格会换上被熨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衫,穿上牛仔布制成的吊带短裤,摸出一根墨绿色的丝绸带在领口打上一个饱满的蝴蝶结。那根丝带是一次他和多拉去参加镇上的圣诞舞会时一个非常喜欢他的贵妇人送给他的礼物、说是很衬他的眼睛,但等他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和多拉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身为真正的贵妇人的多拉·罗德只是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然后叫荣格不要听那个母爱泛滥的脑残女人瞎扯淡,而荣格最终也还是听了多拉的话。
“那些女人都是骗子,”她说:“她们是想博得你的好感以便日后领养你。”
“为什么她们想领养我呢?”每每提到'领养'这个话题的时候,荣格总是和其他的孤儿一样显得非常兴奋,不过那些孩子并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想离开孤儿院、鉴于他拥有着全镇最富有的这对夫妇几乎全部的爱和关照,如果荣格仅仅是想要一个家庭和一个平稳幸福的生活的话他早就拥有了。因此只有多拉和德里克真正理解荣格不善表达的内涵:他想被领养、被带走,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希望自己有能被认同的某种价值。
“因为你长的好看。”多拉好毫不怜悯的说道,看着荣格原本因为激动而扬起的头又重重的垂了下去——她说的是事实而且永远也只会说事实,因为只有直接给荣格看真相才会让这个孩子真正理解他所处的处境,而不论多拉再怎么溺爱荣格她和德里克也不得不承认,在理解能力和智力方面荣格确实有点花瓶。不过她认为这都是他妈的上帝的错不是荣格的。
法比奥汗在终于无法忍受恶魔的阳光后流浃背的走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打算停下来歇歇脚,而就在他一屁股靠着冰冷的砖墙坐在布满了沙尘的地上的时候荣格正巧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拿着拿包看上去普通的包裹走向了大理石走廊另一头的多拉的办公室。德里克和多拉在孤儿院初建的设计图中唯一观点相符的就是要把大量的资金投在修建走廊上:地砖要用名贵的大理石,柱子要选择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还要有高高的穹顶和五彩斑斓的诸神壁画,而且还要专门雇一批人无时无刻的保证走廊的整洁、包括给沿路每隔十米就设立的一个大理石插花台中及时的更换新鲜的玫瑰和白百合花。这可不是项容易的工作、甚至有些奢侈的病态,但还好那天下午负责打扫的人是艾米·福克斯女士。她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身体纤细到看上去病怏怏的,及腰的长发也雪白到惨淡,但干起活来并不马虎甚至非常优秀,艾米总对那些新来的清洁佣人说这是一项绰绰有余的活,但从没有人认同过她。不过同样的,也没有人质疑过她的能力,就像是镇子里没有人质疑过那天下午艾米确实用她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到了荣格抱着那个用粗麻绳绑起来的牛皮纸袋走过了孤儿院三层走廊、进了多拉的办公室一样。
在从今往后的三十七年中法比奥总是要问为什么五月二十一号下午五点整的时候荣格会贴着墙根坐在孤儿院后方的草坪上,而作为被质问者的荣格永远只是笑笑而后轻描淡写的说也许这只能用命运和缘分解释,但法比奥才不相信他这鬼话。在那个位于法兰西共和国南部边境处的小镇里,所有认识荣格的人从生到死都认为他是个天使,但只有前前后后加起来认识了这个所谓的'天使'两辈子的法比奥·菲奥拉万蒂知道也许荣格在聪明才智和运筹帷幄上完全不占优势,但在蛊惑人心混淆事实方面,他确实是一把好手。但不论如何的至少荣格说对了一点事实,那就是在把那个包裹放在了多拉的办公桌上而后跟对方道别后他确实一口气顺着螺旋楼梯直奔孤儿院的一层大厅,接着绕过了在厅中看报的德里克·罗德和坐在前台无所事事的玩着数独游戏的雅可比·罗德、悄无声息的从厨房后门溜到了这座如城堡般精美庞大的孤儿院少有人烟的后院——这里原本是属于雅可比·罗德小姐的,她曾一度想把这里种满各种水果和花藤、使乌托邦更为名副其实一些。雅可比小姐是镇长弗里德里希先生的大女儿、也是德里克同父异母的姐姐,虽然他和生父的早已断裂,但和另外两个姐姐的关系却还一直尚好。雅可比作为罗德家的第一继承人常年忙得不可开交,但当她一旦有时间停下来休息时就会一头钻进乌托邦、享受这份华丽的美好与宁静。没有人不喜欢雅可比,多拉甚至开玩笑跟她说如果不想做镇长了可以来孤儿院做前台,而雅可比也半真半假的同意了下来。五月二十一号非常凑巧的,镇子里所有的重要人物都齐聚在这个恶魔降临的舞台上,等候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盛大而又莫名其妙的戏剧正式开幕。
神父弗雷克·布利萨克在乌托邦孤儿院对面的教堂于十七点整的时候敲响了五下圣钟,沉闷的声音也以钟楼为中心缓慢而坚定地在镇内弥漫开来,身为外来者的法比奥自然也听到了这悲伤沉痛的钟声、于是懒散且不经意间的抬起了眼皮。他偷懒了一把、顺着阴冷的小巷企图同样抵达目的地,但即使是在花费了一番心思后法比奥也只能悲哀地发现自己最终只能抵达孤儿院的后方、日思夜想的正门还遥遥无期的立在他遥远的前方。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五月二十一号下午十七点整,在经历了八百七十一点三四公里、二十四万五千二百八十个日夜,六亿四十七千万次祈祷之后,法比奥·菲奥拉万蒂终于得以与荣格再次相见。后者此时正穿着短裤光着脚,坐在草坪上读他手中那本已经有些破破烂烂了的诗集,当法比奥凝视的时间足够久了以后他抬起眼皮、用那双蓝到发黑的深色双瞳无声且温柔的瞥了眼站在后院栏杆外屹然不动的对方,红润的唇角柔和的划开了一个春天的弧度。
Sans toi,
les émotions d'aujourd'hui ne seraient
que la peau morte des émotions d'autrefois.
十七分钟后法比奥走进了梦寐以求的孤儿院大门,罗德姐弟两人共同接待了他,但他却摆了摆手说自己要见的是多拉·罗德。于是二十三分钟后他坐在了多拉办公桌的对面,那个牛皮纸包裹还原封不动的躺在多拉的右手边,法比奥看了看对面女士冷淡的神情感觉自己可能打扰到她了,不过这不能阻止他提出自己的要求,所以最终在四十分钟后多拉尖叫着让德里克把这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和洗的已经白到接近透明的短袖衬衫,看上去活像是偷渡来的流浪汉的男人从安乐幸福之国中粗暴的赶了出去。当德里克不明所以又不得不十分抱歉的把法比奥请出孤儿院后转过头问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多拉·罗德只是像高中时候那样满脸通红的重复着一句话:
“他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
法比奥走出门口的时候荣格正抱着诗集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哼着歌。雅可比和德里克都到办公室去了,除了他们没人见证了这一幕,荣格还是没有穿鞋、就像是法比奥没有再看他一样——他独自一人大步流星的向傍晚的黄昏中走去,打算到罗宾大街住进那里最豪华的旅馆,然后明天去街上的服装店准备一身新衣服后办公民入驻的手续。荣格坐在他身后微微的笑,直到看懂对方下定决心不回头的时候才肯扬起好看的头开口问了起来。
“为什么你想领养我,因为我长得好看吗?”他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却让法比奥停下了脚步。他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之于双方而言皆是。
“不。”他沙哑的声音让荣格感觉像是自己现在赤脚走在沙漠中的砾石地上一样,苦涩又艰难,但是他们却谁也不能停下来:“不。“他又说了一遍。
”我领养你的理由只有一个。“法比奥说。
“因为你是荣格·格里德·罗德。”
因为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荣格·格里德·罗德,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被他深爱着的灵魂。法比奥想着,没说出口,因为他在犹豫、因为他为回忆痛苦。他想要他握住自己的手、捧住自己的头,亲吻自己的鬓角,诉说对他自己的爱意。但是同样的法比奥·菲奥拉万蒂也知道,在这一切结束之前、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02.
多拉·罗德自幼在镇中就是出了名的急脾气,在和德里克·罗德相遇的高中里她曾因为制造了一场极度暴力的足球赛而被学校开除,不过事后她总是以此为荣、直到大她两届的凯蒂丝·格里德·罗德学姐终于对她的傲慢无礼忍无可忍了之后,她才勉强算是沉默不语、偃旗息鼓了下来。之后的第二年她被学校严令禁止以各种形式参加足球比赛,而也是那一年凯蒂丝同父异母的弟弟德里克·罗德转来了这所学校,他比多拉小一岁的事实并不能阻止两人相遇与相恋,因此在多拉·璜高二的时候高三所有还为她曾经在足球场上勇猛的表现津津乐道的人几乎全被她威胁了一遍、导致这件事不再为德里克所知,也因此当多拉·璜高三的时候也终于将这所高校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总之这场记入校史、轰动全镇的足球比赛在多拉·璜和德里克·罗德相遇后整整四年未被人提起过。那段时间里多拉总是告诫那些管不住嘴的人,说是此事事关她的名誉和被告诫者的命运。
后来当她渐渐长大、从多拉·璜变成了多拉·罗德以后,人们对她多话题也从最初的津津乐道变成了由衷的赞佩。没有人会怀疑那个每月会在一日固定的午后时间中穿着简单大方的连衣裙、踩着干练方便的平底鞋,步伐急匆却也沉稳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女人。孩提时代蓄起的长发在被一次干脆利落的剪短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曾经优柔寡断时的模样,德里克喜欢深夜的时候轻轻用手指抚过自己妻子短发的切口处,他觉得某种意义上这象征着他们。有喝醉了的吟游诗人有时会遇上在黑幕下赶路回家的多拉·罗德,然后因为对方的美丽和坚韧唱出乱七八糟的骚扰诗。毫无笔墨的花花公子喜欢描写她洁白细长的脖颈、说她那头短短的金发比雅典娜的聪明才智还要夺人耳目,歌颂她那果断坚毅的眼神与气场与圣女贞德相比也不输一二。后来那个花花公子被德里克找上门,摁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被罗德先生打断了鼻梁骨、下巴也错了位,两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暗红色的液体被弄的满身满地都是。令人们惊讶的是这件事最后还是没有上镇法庭,仅仅是以挨打那一方长时间的沉默作为结尾宣布了告终。经历了这件事情后人们总在议论罗德夫妇两人和他们的坏脾气,不过也大概是因此才从没有小偷之类的角色想挑战他们。
因此当那天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在惹火了多拉后还能毫发无损的从孤儿院里走出来后,整个镇子沸腾了。第一个见证了这件事情的大厅清洁工克劳伦·塔塔作为全镇跑的最快的人不负众望的在第一时间把法比奥这个异乡人与他不可思议的故事告诉了镇子里的大嘴巴女士米莉亚·凯伦,于是不出十分钟、当德里克还在办公室里试图平复自己妻子的情绪,并且得知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几乎全镇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如同传奇般的故事。法比奥走到第五大道的时候已经几乎算是被人夹道在围观,很多男人通过他那头乱糟糟的如同火焰般的头发推断他要么是个曾经富有过的西班牙人要么是个杀人如麻还在被通缉的海盗头子,女人们为他脸上贯穿左眼的两道交叉重叠的棱形淡青色纹身而小声尖叫、偷偷和旁边的女伴打赌这个异乡人收拾利落了绝对比全法兰西共和国的男人都英俊帅气,而当人们跟着他来到罗宾大街的富人区时镇子二度沸腾了,法比奥住进了亚米·凯伦开的皇家旅馆里。亚米·凯伦是米莉亚·凯伦的姐姐,姐妹二人自幼似乎就性情不和,一等到彼此成年后亚米首当其冲的搬出了家、美名其曰逃避幼稚多嘴的妹妹。和那种人生活在一起你永远没有隐私可言。她曾坐在名贵的皮革沙发上,左手搭在美甲师面前接受着高档护理、右手优雅的捏着一个倾满了淡金色液体的高脚杯,对着镇上最有名的记者安德鲁·堂吉柯德语气痛心的说道。安德鲁认可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并且记下了这句话,但三天后的报纸头条上却是亚米·凯伦被镇上的石油大亨罗宾·塞格里包养为情妇的故事。美人和富人共同出入房间和赤身裸体的照片清晰的连最厚脸皮的傻子看了都感觉羞臊,而这些如山铁证的提供者就是其中一方当事人的妹妹米莉亚,当时亚米·凯伦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暴跳如雷,于是从那时开始她们两个人就彻底的算是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即便如此这点小小的丑闻风波在亚米·凯伦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中老实说也算不上什么,当人们蜂拥在旅店门口争先恐后着想进去看看那个异乡人是不是真的打算住在这种花费惊天的地方时亚米依旧可以操着熟练的笑容和温柔的语调让这些穷鬼既不会感觉到不耐烦也可以滚蛋。当时米莉亚也在人群里,作为这个消息的主要传播者、她当然也想一饱那个外乡人的英俊外貌的眼福,也想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故事接下来发展的第一情报,但是当她透过密密麻麻的看到亚米那油腻的笑容时,憋了大半辈子的怒火和突然飞流直下的心情让她心中的愤怒之火被狠狠的又泼了一桶汽油、顿时无法收拾。于是在那个傍晚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法比奥·菲奥拉万蒂身上又转移到了凯伦家姐妹周边。对于人们来说消失在黄金制成的建筑物中的人远没有近在眼前就能看到的两个互相甩对方巴掌的女人有趣。截止那天晚上七点一刻、警察姗姗来迟时,亚米·凯伦已经被拽掉了一半的橘红色长发,左眼被打出了紫红色的眼圈,面颊肿胀、嘴角的血迹混杂着白沫,而作为这场斗殴案的另一个当事人米莉亚也没有好到哪去:她引以为傲的黑色短发也掉了好几把,身上的衣服、脸上的皮肤,露出的脖颈都被亚米长长的指甲挠的破碎难看。在警察把她们两个人分开,打算分别带回警局的时候亚米·凯伦恶狠狠的趁机推了一下踉踉跄跄的米莉亚,导致放下了警惕的后者直接整个人都摔了出去,头撞上了旅馆门口的雕塑。亚米因为故意伤害被警局关押、米莉亚由于头部受了重伤流血不止被送去了急救,此刻事态过分的瞬息万变导致警察不得不当场决定封锁这间旅馆作为案发第一现场,由于旅馆本身平日里就没有什么客人的缘故、再加上晚餐时间快到了,所以他们并没有搜查每个房间、只是简单的拉了一条黄线后意思了一下就赶走了围观人群,并在之后也撤退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当时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刚刚入住这里,就像当晚后者也没能找到一个使者解决自己的晚餐问题一样,唯一一个还心心念着他的人是头颅裂开了的米莉亚·凯伦,在之后的两个小时内、她停止呼吸前,米莉亚一直在向身边的人打听法比奥的消息,可惜并没有人理会她,所以她也只能就这样抱着遗憾的死去了。
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并不富裕,他远渡重洋终于抵达法兰西共和国的土地上的这次长途旅行已经几乎花光了其所有的积蓄,因此他也没准备在皇家旅馆里住很久、毕竟直觉告诉他开这家店的女老板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皇家旅馆有四层楼高,是镇上仅次于乌托邦孤儿院最有特色的标志性建筑物,楼体的每一部分建筑材料都与黄金有关、法比奥曾推测这么大的旅店里只有一个女老板没有其他员工可能是因为造楼的时候开销太大老板实在没有发工资的能力了。而直到后来荣格躺在草地上和他闲聊的时候法比奥才知道这栋楼是这条街的主人罗宾·塞格里送给她情妇的礼物,对亚米·凯勒而言皇家旅馆其实只是她的玩具。高昂的住宿费足以让路人退避三舍、独自一人的享受反而使她快乐。总之在多方势力的共同作用下实际上他在那里只住了三天,仅有的一背包行李也并没有被收拾或者打开、不论法比奥到那里去他都要背着它们,这也导致坎瑞拉·米勒最终花了整整三个月也没能找到有人在里面住过的痕迹的原因,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醒来时因为一晚上没吃东西有些愤愤不堪的菲奥拉万蒂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的就在清晨时分出了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养成了的习惯导致他在早上六点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因此在早上六点二十四分法比奥推开被脆弱的黄线勉强封上的大门、大步踏入绝大多数人还在昏睡不醒的镇中的时候,不论是多拉·罗德还是五个小时后会因视察时发现警戒线被撕毁和皇家旅馆的大门空荡荡的敞开着的惨状后大惊失色的警察局警长坎瑞拉·米勒如今都还在朦胧的梦境沼泽中挣扎起伏、不得脱身。不过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并不在乎这些人,当下的他自私无比。
弗里德里希·罗德镇长当下已有八十九岁的高龄,是全镇中最长寿的人并且没有之一、甚至比镇长第二高龄的戴纳·福克斯镇长年长了整整十岁,后者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曾对他的学生哈哈大笑说他一定能活的比弗里德里希时间长,受到挑战的另一个老头在得知这件事后也同样的只是神秘一笑,并不怎么纠结。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着足够的信心,一直坚持冬天在冬泳和夏天长跑这两项运动,镇子里没有秋天和春天、对弗里德里希来说日子只有每天凌晨四点多太阳和深夜十一点的云朵。他年事已高、不再经常像年轻时那样出门到各家各户去走动帮忙,而是选择了花更多时间待在办公室里,但即便如此镇中条件的改善依旧肉眼可见、人们对他的喜爱和他自身的权利一样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上涨。弗里德里希并非圣人,他住在镇子最靠北和巴黎的庄园中、别墅比亚米·凯勒的皇家旅馆还要气势磅礴,他企图在镇子实行温和的君主专制、把镇长的位子在自己死后直接传给他的大女儿雅可比·罗德。她是他和自己的初恋所生的女儿,因为巴黎的本家的长老不承认这个法律上的第一继承人、并且在雅可比一出生的时候就叫弗里德里希勒死她,导致当时刚刚二十多岁年少轻狂的这个法国小伙裹挟着一笔巨额存款和自己的女人一路南下跑到了这个共和国最南端、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中。走的时候他曾向雅可比的母亲发出过邀请、但最终被拒绝了,于是后来他在狂热的追求下娶了当时全镇最美的女人特蕾莎·格里德·克劳迪,有了第二个女儿凯蒂丝·格里德·罗德——特蕾莎·格里德·克劳迪是个极度聪明且美丽的女人,这一事实就像她愚蠢的落入弗里德里希的情网一样真切。婚礼前一天她才幡然醒悟他和自己结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将那张请柬送到弗里德里希远在巴黎的情人面前、作为报复的工具,因此第二天婚礼后长达三个月她拒绝与他同房,直到特蕾莎发现把自己用爱情和生活折磨的筋疲力尽也无法从弗里德里希眼中得到一丝聚焦和关怀的时刻她终于如同一堵墙般轰然倒塌般、崩溃殆尽。一年零两个月后她生下了他的女儿并且如愿以偿的死去,而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弗里德里希·罗德将特蕾莎的家族名作为了他们女儿的中间名,但这丝毫不能化解那个和她母亲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深海调的双眼中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的对他连绵不断的恨意。
多年之后当一切爱恨情仇已成往事,弗里德里希·罗德也最终在时光的摧毁下成了一个还算是比较精明的老头子,因此现在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明天凌晨四点起床后绕着整个镇子跑一圈,他跑的不快、所以满身是汗的跑回家门口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情,罗宾大街直达北部的交通让法比奥站在这位镇长的家门口前等了很久,弗里德里希一眼就认出了法比奥是那个昨天轰动了全镇的异乡人,他不怎么喜欢他。
“虽然我只为本镇人服务,但是如果您有需求我也可以努力帮忙。”弗里德里希开门见山的说道,一边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事情就是这样的,镇子先生,”法比奥并不为对方的语气感到难堪,他只是继续实事求是的说道:“我想成为您能服务的人。”
“你有正规文件的话我自然会同意。”镇长不满的摆了摆手,他很确信这个异乡人身上没有任何正规渠道可以让他达到目的的东西,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有把握可以在巴黎警察局的统计名单上找到这个红毛强盗的通缉令。
“实际上,我有,“出人意料的法比奥很轻松的回答了镇长刁难的问题,迫使后者不得不惊讶的直视他:“我们可以到您的办公室谈吗?”他问道。
弗里德里希没有理由拒绝法比奥,于是在七点一刻的时候他穿戴整齐开始在桃花木和黄金制成的办公桌前看法比奥的身份证明与一系列文件。很明显红发的异乡人没有说谎也没有说实话,他有正规文件、但唯独缺了最重要的转入证明,唯一一个转入证明是推荐他去伦敦的,多少人曾为了这薄薄的一张纸而疯狂、弗里德里希本人也不例外。他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文件冥想许久,最后松开了手,看着桌对面的法比奥开了口。
“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他直白的说道:“为什么不去巴黎,每个人都想去巴黎。”
“巴黎没有我要找的人。”法比奥简单的回应着,弗里德里希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曾经某种他也拥有过、特蕾莎也拥有过,但都未能留下的东西。
“巴黎有我要找的人。”镇长脱口而出年轻时曾噎在喉头几百个日日夜夜都未曾说出的语句,而后一滴浑浊的泪珠从他眼角的褶皱中艰难留下:“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为了爱情。“法比奥安静的说到。
他从始至终表现的异常冷静与镇定,就像是知道事情会像他想象中那样发展一样。最终法比奥·菲奥拉万蒂用了一小块黄金和一份转入巴黎的通行文件换得了镇内正式居民的身份,弗里德里希叫他去罗宾大街随意那个服装店里整一身好衣服然后下午来他家拍照做身份证明,于是在傍晚时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就终于成为了他日思梦想了一百五十多年之久的镇子中的正规居民了。镇长把自己最初在镇子里拥有的一套没舍得卖出的房产卖给了法比奥,金块抵过了其中的费用,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两天三小时又四十八分钟三十六秒后,乌托邦孤儿院院长、荣格名义上的监护人多拉·罗德把镇中合法居民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告上了镇中最高法院,而这也成了那古老严肃的全镇居民听证会堂在时隔了一个世纪后第一次重新开启。也同样的如果法比奥知道便会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在他和镇长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二十八年后,弗里德里希才会虚弱的躺在他的初恋温暖如春的怀抱和巴黎香气扑鼻的夜风中恍然大悟那个给他通行文件的男人与他对话时的冷静并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在他见过自己回忆的影子后就无可自拔的陷入了爱情记忆的长河,那个男人被一路淹没无法自拔、根本无法回到现实中来,所以才会有如此死气沉沉的冷静——因此弗里德里希就会明白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然后喃喃着特蕾莎·格里德·克劳迪的名字,吞下那块金子、结束了自己漫长的一生。
03.
德里克·罗德花了整整一天多的时间才终于从多拉口中得知了那天她与法比奥发生了怎么样的冲突,于是他在放下了一颗心的同时暗自抱怨起了自己妻子的坏脾气。多拉不喜欢法比奥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凭借女人的第六感,而每当德里克质疑这一点的时多拉都要扯出几年前她拯救了整个镇子的事情——那是差不多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多拉·璜还是个大学生,住在学校的宿舍里独自思念着远在海洋中心的恋人,当天晚上她难得的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里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的有些不妙、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于是行动主义至上的多拉从宿舍窗户翻了出去、一路摸到了镇子教堂的钟楼上,敲响了紧急集合的钟声、把当时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的所有居民惊醒,让他们尖叫且不管不顾的到了市政大厅那里集合。而也就在多拉敲响钟声后的第五秒,贞德大街上的一家餐厅忽然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几乎是瞬间摧毁了整条街道。后来据警长坎瑞拉说他毫不怀疑如果多拉没有敲响钟声、或者再晚一分钟整个镇子都会难逃一劫。总之最后因此她被评为了本镇的英雄人物,镇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日午后当着所有居民的面颁发给她了镇上最高的荣誉奖章。那块纯金打造的勋章至今还被多拉骄傲的作为自己最昂贵的藏品放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中,而这也成为了为何多年后她执意要和丈夫把孤儿院开在教堂对面——不仅仅是为了耶稣,这里也是她直觉的荣光最为强烈的地方。因为终究还是没有亲眼见过而且也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原因,德里克至今还对这件事抱有着很强的怀疑态度,这是也成为了多拉对她丈夫最不满的一点。
“实际上你并没有拯救谁,反而使镇子陷入了慢性死亡。”德里克抱怨的说着,而他们都懂他指的是什么——贞德大街摧毁的那一年是全国经济最困难的一年,镇子的开销赤字的让人后怕、镇长向上级申请的维修费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的久久没有回应。而且当时还是夏天,随着气温的升高废墟灰尘和垃圾臭味笼罩了整个小镇,每个居民都苦不堪言甚至有过激的表示如果镇长不早日解决这个问题就要迁走。于是压力与万般无奈之下弗里德里希批准了私人修路与暴发户罗宾·塞格里的入驻。相传他发的全是不义之财,因此没有人喜欢他,不过罗宾并不在意,他挥霍着自己的金币几天内清理走了废墟和垃圾,并且开始修筑起了属于自己的罗宾大街。虽然罗宾大街有一百年的所有权是属于罗宾的,但归根结底依旧是镇内产业的一部分,因此从罗宾大街建成后镇子每年的利润与开销都愈发有赤字的倾向,而这一切也都应该感谢罗宾先生平日生活的荒淫无度。
“还有八十多年罗宾大街就会变回贞德大街,但如果你死了可不就是等八十多年可以解决的了。“多拉对德里克目光短浅的发言和认知非常不满,她冷冷地甩了他一个眼刀:“总而言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异乡人带走荣格。”
“我认为更重要的还是荣格的想法,”德里克努力为那个可怜人辩解道,虽然他也并不了解或者喜欢那个异乡流浪汉、但最基本的怜悯心和同情心他却比自己的妻子多得多得多。多拉曾跟他说过他是那种典型的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可以被说成是烂人的那种,而德里克也不敢还嘴反驳什么:“如果他觉得跟那个男人走,我们也拦不住。”
“不,你错了。”忽然多拉沉默的下来,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的玻璃边。那里能看到荣格最喜欢去的孤儿院后花园,而此刻天使正在杂草地上睡觉:“他一定会跟那个男人走,所以我们才要阻止他带他走。“
当时的德里克·罗德并没有理解自己妻子的话,或者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理解。直到审判结束后他再一次的见到法比奥的时才终于理解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纠葛,怎样的一种追寻,怎样的一种痛:其实他们和他和多拉一样,是永恒不变的属于对方的,只是他和多拉很幸运、总是能相见,但法比奥和荣格、他们是恰恰相反的求而不得。
在得知真相且又过了小两天后法比奥依旧没有登门造访乌托邦,而这时正好是一个周日。德里克和多拉正惬意的躺在镇子最西端的沙滩上晒着太阳。那是一片被荒废了多年的沙滩,上面净是一些破船烂零件之类的玩意,不够好在没有什么味道、所以镇子上的很多人都喜欢休息的时候来这里晒晒太阳。但是从来没有人下过水,因为拍打在海岸上的水沫实在是太肮脏,弗里德里希曾说过如果有人愿意出资从巴黎买个现在最先进的海水净化器捐给镇子的话不仅可以给所有居民带来快乐,同时也能让他们正式发展起旅游业。所有人都知道他这话是说给罗宾·塞格里听的,但后者不但不闻不问、还在自己家的别墅后院和屋内修了两个私人游泳池,后来得知此事的弗里德里希差点为此气歪了鼻子,并且发誓一旦罗宾失去了大街的所有权他就要杀了他。所有人都很认同镇长的做法。
“罗宾·塞格里就是个婊子,“德里克躺在太阳椅上随意的说道,毕竟多拉知道他不会游泳。
“生活本身就是个婊子,糟糕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多拉漫不经心的话,反而让他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明明事情都在变好,你看、你讨厌的那个异乡人再也没来过孤儿院。”
“别止步于现在、亲爱的,”多拉拿起了身边的马提尼,轻轻的抿了一口其中的粉色液体,异常坚定的说道;“明天才是战争的开始。”
于是在之后的周一清晨,法比奥·菲奥拉万蒂终于再一次的出现在了孤儿院的大门口。他这一次和罗德夫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不一样,不仅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先做了自我介绍,更重要的是整个人都被好好的打理过了一番:红色的头发被柔顺的洗净梳整,一半刘海自然垂下、一半梳为背式,刚好完整的露出了他脸上那淡色的刺青,看上去倒不怎么可怕、反而让人感觉安心可靠。多拉认出了法比奥身上的西服,看上去像西班牙黑手党穿的那种、应该是意大利的。袖扣是纯金打造的,她瞬间就确定他是在罗宾大街新买的而绝不是自己的带来的。法比奥严肃认真的样子几乎都要让多拉相信他真的如名片上所写的那样是个律师了,但她自认为对方身上庸俗的铜钱味依旧是挥之不去的令人厌恶。
“看啊,钱能买到多少东西,”她毫不遮掩的对身边的丈夫说道:“西服、入驻证,律师资格证,现在他还想要一个孩子了。”
“我只想用合法的手段领养这个孩子,毕竟您知道我的条件满足您苛刻的要求,”法比奥递给多拉一个牛皮纸袋、似乎是想让她明白,但对方一把抢过来后直接又给他扔了回去:“所以我也希望这个过程不受到您非法的干扰,不过撒脾气没关。”
“收起你那一套,我是不会同意你的,”多拉语气尖锐且果断的说道:“没什么原因、孩子我就是不想托付给你,而且我也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现在就放弃。”
“您知道我的回答。”法比奥中规中矩的回答道,眼睛里毫无波澜。
“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多拉·罗德说完扯着裙子大步走上了楼。浅蓝色的裙摆像一大朵蝴蝶花一样绽放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度后又转瞬即逝。法比奥礼貌的在原地等对方离开后才转身准备下楼,而一直被忽视的德里克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终选择了用办公室的电话从第五大街的无名餐馆叫个披萨来吃,他跟莱莫这个孩子很聊得来、也许今晚的时光注定要在他们和星星和啤酒中流逝而过了。
当法比奥推开乌托邦孤儿院大门准备离开的时候,来给自己的表弟送花的雅可比·罗德刚好和对方撞上,由于样貌太是后者喜欢的类型,因此第二天开庭前她又专程去找了一趟对方——那个时候法比奥正坐在休息室里收拾着自己公文包里的文件,他看上去并不胸有成竹、但也不焦虑恐惧,只是一如既往甚至令人可怕的平静,而雅可比也正是被他这一点所吸引,于是不顾自己是居民陪审团主席的身份,她跟他搭起了话来。
“这不是个明智的行为,”他说:“你是主席,而我是被告。”
“如果就在这一秒我们什么都不是呢?”她微笑着问。
“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喜欢同性了。”他毫不掩饰的说道,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不知怎么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她惊讶的说道。
“这确实是。”他继续低下头整理自己的东西。
“你知道在抚养案中说出这种话没什么好处吧?”她忽然为他的诚实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会认为你有恋童癖,要么就是贩卖人体器官的人,你会输的体无完肤甚至被驱逐出境。”
“而我也知道你不会说。”他还是很冷静,没有自负、没有自卑,她很疑惑。
“好吧,那我顺便也告诉你一点事作为你诚实的代价好了,”雅可比最终无奈的摊了摊手,不得已的放弃了他:“镇上的法官是戴纳·福克斯先生,他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公平公正是可以被绝对保证的,但有一件怪事就是在他手下打赢的官司中没有一个胜利者是男性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谢谢。”他说。
离开庭还有两个小时多的时间,但迫不及待的镇民们已经争前恐后的涌入旁听席,他们甚至有很多人自己带了抹布来擦这已经落了快一百多年灰尘。从休息室透过百叶窗,雅可比可以依稀看到外面兴奋的人群,福克斯法官和多拉还没有来,法比奥还在收拾自己那永远也收拾不完的文件,没有任何感情因素的、她忽然就想要时间停在这一刻。
“你一定要去吗?”她说话的语气已经仿佛是他的一位老友在阻止他的自杀,而后雅可比就会惊讶的发现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法比奥突然抬起了头,茫然又真实的望着遥不可及的远处,突然喃喃自语了起来。
“是的,”他说:“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戴纳·福克斯今年七十九岁,虽然看上去老态龙钟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活到一百七十九岁都不是问题,他四十多岁的时候被扔到这个小镇里来做法官,拥有着令人羡慕却也无法企及的漂亮学历的他沦落到这般地步不由得都引起了当地人的怀疑和猜测,有的人说他是因为触犯了上面的人才惨叫流放的、但也有的人说是因为他品行的不检点。年轻时候的戴纳·福克斯有着一副好皮囊,雪白的中长发和红宝石般的眼睛,以及诱人的单身条件让当时镇子里的无数少女为他倾心。而另一方面的,由于他本人也是个绅士,所以几乎是当年所有女人心中的梦中情人。福克斯法官为人正直、坚持真理,但即便如此人们也不得不承认无时无刻、不论是庭上还是庭下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他对同性别的人的态度恶劣。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从他那里赢过官司,但也没人发现有他任何偏私或者遗漏的行为,他的好名声和背后的猜疑声日渐增加,人们甚至有胆大的敢跑到镇长的庄园去问弗里德里希的二女儿、戴纳·福克斯身为私人家教的唯一学生凯蒂丝·格里德·罗德,那个出了名的坏脾气女人,只为一求镇法官的真实面孔,但最终那个平日里发言毒辣的女人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戴纳·福克斯不是人,”她说,语气平淡又生硬,亦真亦假、还掺了点冷笑和嘲讽的味道:“他是个巫师。”
面对从不开玩笑的凯蒂丝·格里德·罗德的回应全镇的人都哗然了,巫师这个看似离谱的身份却某种意义上和同样离谱的戴纳·福克斯相符,于是人们开始肆无忌惮的恐慌起来。那个年月恶魔的五月还没有降临,但就已经有人联合亲戚邻居一起给镇长写信要求要么开除镇法官并且把他放逐到境外、要么就直接在镇子广场上架起火堆烧死他。作为这件大事的核心角色戴纳·福克斯冷静镇定的让人难以置信,人们认为他胸有成竹在于可以随时逃跑,于是又马上变更了方案要求以扰乱治安罪先把他扣留逮捕起来。而对于法官来说他只困扰的有两点,一是那些在他家门口贴标语、砸窗户,打扰他休息的人(如果说女人他就会当没看见,如果是男人他就以自我防御为由把对方直接暴打一顿,福克斯总是有方法),二是镇上的面包店不卖给他吃的。
面包店的老板姓米勒,是一个坏脾气的男人,他很讨厌福克斯并且拒绝卖给他东西,让那段时间里的法官过得很痛苦。后来出于年幼的同情心面包店老板的孩子坎瑞拉·米勒决定偷偷藏一袋子店里每天卖剩下的面包然后送给福克斯,这让后者大为感激并且度过了之后那段艰苦的岁月。等到巫师事件不了了之后他不仅帮坎瑞拉打赢了面包店老板遗产的官司还帮这个正义的男孩进了警局。坎瑞拉当上警员后没几年就发生了贞德大街的爆炸事件,在那场火灾里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为了救一个孩子福克斯还是因此付出了代价、烧伤了半边脸,当人们幸灾乐祸地说他终于由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使变成了掉落在地上的凡人时却又发现法官并不对自己的外貌非常在乎,于是从那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再也没有人敢挑衅或者质疑他——戴纳·福克斯终于成了人人敬仰的大法官。
现在这位老当益壮的法官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悠闲的擦着眼镜,法庭还没有开案、一切还没有开始,只有安安静静等看着文件的他和自己优秀的学生凯蒂丝,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干着自己的事情——凯蒂丝·格里德·罗德原本也被掺入了这场案子里,在法比奥抵达镇子的那天因为荣格跑过第三大街时她在正好能看见他的理发店里做头发,本身也是要被作为目击证人而传唤的,但由于心情不佳和她不喜欢多拉·罗德的缘故,凯蒂丝拒绝了做证人,而是一如既往的成了她老师的记录员。
“为什么不想去林肯律师学院,那可是个好学校。”福克斯忙里偷闲的对自己的学生打趣道:“自从知道被录取后你好像一直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你想多了。”凯蒂丝冷漠的回应道,让福克斯叹了口气:“比起我,你应该对外面那些下赌注的人感兴趣——他们赌你一定会判那个异乡人输。”
“这要看真理掌握在谁手中。”他严肃正经的说道,让凯蒂丝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多拉·罗德最终决定以抚养权的形式来决定这场官司的输赢。之前她从未和任何一个想领养荣格的人闹到这个地步,一部分是因为有些人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在乎这个孩子、另一部分就是因为多拉手中握着他们肮脏的故事和历史,所以没有人敢继续追求下去,但是法比奥不一样——那个男人从遥远的异乡而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但证明他身份的文件却又如铁证之山般叫人无法动摇。这让多拉·罗德异常愤怒,她不想在这里把这个孩子交给法比奥、不论用什么手段,而这偏执的保护的理由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他会害死他的,”很多年以后在临死前,她会颤颤巍巍的用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句话,然而等到那个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像之前那样。”她说完,再也没了解释和痛苦的执念。
法比奥·菲奥拉万蒂本身就是个律师,所以自然用不着花大价钱再去请个好律师之类的云云。他把更多的钱花在了自己的新西服上,之前卖给他衣服那家店的店主跟他还蛮聊得来,于是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他的鲨鱼牙并且劝他少笑一点,但法比奥只是固执又模糊地说他爱的人曾说过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所以店主只能无可奈何的扔给还处于热恋中的中年人一套合码的深蓝色西服叫他穿,说是深海更适合鲨鱼。多拉·罗德本来是想请镇上最好的律师,但是听说了这件事后觉得是法比奥在向自己挑衅,所以气急败坏之下直接拿出了她丈夫多年前从一个在海难中逝去的船友身上顺下来的律师证,直接让商人德里克·罗德先生变成了德里克·罗德大律师,这让后者苦不堪言。
这场前所未闻又莫名其妙轰动全镇的抚养案开了整整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几乎镇子上所有的人都被多拉请来当过了一次证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的证词如此有说服力以至能直接把法比奥的尸体钉死在多拉·罗德的十字架上。这半个月里镇上的人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乐此不疲的到听众席去报道,凯蒂丝对那些吵吵闹闹干扰她听写的人群十分地不耐烦,而福克斯却只是不嫌事大的安慰她、然后继续默许了不仅仅是镇上居民还有法庭上法比奥和多拉两个人针锋相对的胡闹——也许多拉在平日里看上去不成熟又易怒,但是在法庭上连凯蒂丝都不得不承认,她语言的尖锐程度绝对不亚于这位即将成为林肯律师学院中的一员的高材生。她会心平气和且不厌其烦的用她女性天生的敏感度对法比奥的每一句证词进行仔细的雕磨和反复地询问,只要他一旦露出一点马脚她就可以直接把他推下深渊、永世不得翻身。不过即使最后她没有成功也给法比奥·菲奥拉万蒂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之后的几十年中他不敢再回到这个镇子。两个月的时间逝去的飞快,在镇民的停工和嬉笑中、凯蒂丝笔尖的沙沙声中、法比奥和多拉的争论中、德里克的梦境中和福克斯深邃的眼神中,它如同在水边嬉戏的少女一样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争论的两个人都步伐虚晃、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只能等到第三周的星期一法官才会宣布最终的判决,而后就在周日夏风温暖的黑夜里、法比奥去见了福克斯。
“我可不是什么法师,”老人对着法比奥冷笑了一下,表示了自己的不欢迎:“我不能改变真理的结果,而你也应该知道判决前一夜来见法官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我不害怕舆论,只怕您不再是您自己。”法比奥安静地说着,一如既往。
“这就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嗯哼?”福克斯几乎要为他幼稚的发言而大笑不止,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了两块冰。
“并没有,之前也没有。”法比奥诚实的说着,微妙的话语让福克斯停住了脚步:“之前我没有见过您,但是从凯蒂丝小姐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您的故事。”
“……所以这么说,你是个法师?”福克斯认真的说着,要是别人听了都会觉得是他在开玩笑的话,但只有法比奥知道他是认真的。
“曾经是,”他闭上了眼沉默了一会儿:“所有都是曾经的事情了。”
“哈!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变的吧,”福克斯咧开嘴不屑的笑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你还是那么爱他,即使不能永远的得到他。”
“您也是一样。”法比奥直视着福克斯的双眼说道,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玻璃杯掉到了地上。大块大块的玻璃碎片就像福克斯曾经碎掉的心一样混乱又支离破碎,流淌在地上的威士忌和未融化彻底的冰块,福克斯想、就像他最后的孤岛一样。
于是在六月五号的那个星期一镇法官戴纳·福克斯宣布了关于多拉·罗德和法比奥·菲奥拉万蒂之间这场啼笑皆非又莫名轰动的抚养案的结果——由于没有充足证据,多拉·罗德的起诉被驳回,法比奥成功地得到了荣格的抚养权、成了他的法律监护人。为了使这令人震惊的结果更加印象深刻,福克斯当场就将荣格的新身份证明和一些文件交给了法比奥,本来这件事应该由镇长弗里德里希·罗德来做,但是福克斯说他因为五月的恶魔得上了难缠的热伤风,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来代劳,于是就这样的、在全镇人震惊和多拉·罗德不甘的目光中法比奥接过了荣格的文件。这意味着从那一刻开始荣格变成了荣格·菲奥拉万蒂,并且终于是属于他的了。获得这一概念的法比奥终于崩不住原先自己冷静至死的躯壳,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要不是因为还在众人面前、他几乎想要嚎啕大哭。
下午三点的时候法比奥在莱莫·塞格里的无名餐厅里见到了荣格,在再次分别后的半个月后的再次重逢、他都几乎有了自己又死了一次的错觉。但是荣格还是荣格、荣格依旧是那个荣格,还是那个穿着简朴的白衬衫和牛仔布吊带裤,脖子上打着规规矩矩的绿色蝴蝶结,笑的一脸人畜无害的荣格。恍惚之间法比奥觉得自己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曾经的那个荣格、那个荣格·格里德·罗德,如果是他在这里一定会穿着一身和自己很配的白色西服、胸口再别一只饱满且还沾着新鲜的露水的红色玫瑰花。那个荣格喜欢白色、但因为种种原因他只被允许穿黑色,那个荣格曾经不止一次向他抱怨过这个事情、而法比奥也不止一次的因为这件事安慰过对方,不过说实话对他来说荣格穿黑色和白色都没差——他穿什么都好看,黑色把他的腰身的曲线映的更加诱人,白色把他整个人衬托的更加温柔天真。只可惜现在的荣格·菲奥拉万蒂还没长成荣格·格里德·罗德。
法比奥在玻璃窗外面又看了一会儿,看着荣格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荡着两条小短腿,美滋滋的吃着他的意大利肉丸面。法国人做的意大利面真的不怎么样,法比奥决定之后一定要带他去一趟意大利。去意大利又不只是意大利,他们要去很多很多、荣格曾经想去却没法去的地方——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奥地利、冰岛、瑞典、芬兰、荷兰,随便什么地方都好,他想起曾经荣格趴在他身边说过的话,只要不是德意志就好。他说,只要不要被钉在原地、寸步难移就好。
法比奥突然觉得很难过。荣格是那么好的人,他想,他值得最好的、但命运总不给他。
过了半个小时后荣格终于吃完了,他把钱给了莱莫、跟对方甜甜的道了别后推开了店里的玻璃门,法比奥还站在玻璃门外、纹丝不动,他的眼睛钉在荣格身上,而后者仿佛没察觉到一样的并不理睬——哦,也是。法比奥忽然理解了,他们之间可能不会有那种感人而纠葛的感情故事了,因为一切并非重新开始、而是在一直延续。他所有东西都预料到了,偏偏没去想荣格是不是真正的荣格这个问题。荣格·菲奥拉万蒂法律上是菲奥拉万蒂家的没错,但是灵魂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中间名是格里德的罗德家长子。如今那个他熟悉的、成熟的、温柔的灵魂透过百余年的等待和挣扎带着连绵不绝的爱意望向法比奥·菲奥拉万蒂疲惫、痛苦又脆弱的灵魂深处时,追寻宝藏多年的勇者终于轰然倒塌。
“我说,”他颤抖的上前一步,想要把对方紧紧地抱在怀里,但是又因为莫名的恐惧停在了半路,动作看上去可笑又可怜:“我很想你。”
“我知道,”荣格站在台阶上,努力踮起脚去够法比奥宽大厚实的肩膀。他对着自己高大脆弱的爱人扬起了一个六月天使的微笑,用温暖修补好了法比奥百年来因空虚而破碎的灵魂和心:“我爱你。”
“这太长了。”他一步上前把小小的荣格迫不及待的搂入怀中,几乎控制不住力道的那种。
“是的,我知道,”荣格并不为对方的粗鲁而抱怨、反而觉得异常安心的拍了拍对方轻轻颤抖着的后背:“我一直都知道。”
在抚养案结束后福克斯法官突如其来的一病不起,镇上所有的医生看过后都表示束手无策,期间只有他的学生凯蒂丝·格里德·罗德陪在他身边,在审判结束的第五天他开始着手准备遗嘱并且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的姿态,迫使凯蒂丝不得不协助他完成了生命的最后一步。在此之后戴纳·福克斯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消退,死前他一直紧紧的将一个相框扣在自己胸前、直到雨夜中一道巨大的惊雷声把他的灵魂也彻底带走,当人们悲伤的打算为他更衣下葬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掰不开他那只扣着相框的手,就像是不想让人看到相片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一样,福克斯的尸体执拗着。最后在凯蒂丝
的劝说下人们放弃了,但依旧将他以隆重的葬礼埋葬。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归于尘埃和荒漠不会有人再记得,只有凯蒂丝在很多年后还会偶尔回忆起那个她曾模模糊糊的见到过的、相片上那个绿头发的女人,然后简单思考一下她究竟是谁这个问题。
戴纳·福克斯死后弗里德里希·罗德以五月恶魔的残余等一些迷信又拽脚的借口开了一张驱逐令,他把法比奥·菲奥拉万蒂和荣格·菲奥拉万蒂一同驱逐出境,并且在此两个星期之后自己也在办公室里放了一封引咎辞职信、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从此以后镇子上再也没人见过这四个人,连最后的镇长多拉·罗德在多年后回忆这些乱七八糟、人们各自心怀鬼胎的事情之后也只会说最莫名其妙的一句开场白。
“在最后一次见到弗里德里希·罗德那个老混蛋的下午三点我回到了孤儿院,在自己的办公室桌子上看到了一直忘记拆封的,我哥哥唐·璜给我寄来的紧急包裹,而后我成功地错过了他的婚礼,并且再也没有见过他。”
00.
最初他们决定一起去伦敦。
在路上的时候荣格和法比奥聊了很多,无光感情、更多是现实的,法比奥向荣格坦白了他手中的钱的真正来源,那是荣格在英国伦敦原本是给自己的妹妹凯蒂丝·格里德·罗德建的学习基金库,但是鉴于在新的世界里凯蒂丝并不是荣格的妹妹也不需要那笔基金,所以法比奥就暂时把他们私自挪用了——作为百年前荣格的贴身巫师保镖和管家,法比奥能牢记荣格的各种金库密码既不算奇怪但也并不普通,只能说他所侍奉、所爱的人对于那样一个黑暗肮脏的世界来说实在是太纯洁,以至于格格不入、看上去傻的单纯。
而他深爱着他的这份单纯。
“我倒是不介意你用那笔钱,反正我们暂时只能靠他们过,我只是有点意外它们居然还在,”荣格坐在火车的用餐车厢内,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语气十分的享受:“还好当年我存的钱够多,够我们用一阵子的了。”
“比起钱我更惊讶,你似乎对自己不是罗德家的孩子这件事接受的很快。”法比奥看着手里的抱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对方聊到。
“因为雅克比在啊,亲爱的,你没见过她吧,”荣格怀念的说着,语气缥缈了起来:“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很聪明的人、比我强太多了,但是没有什么天赋……也许这是我们的互补点吧,总之听父亲说后来她死了,真的太遗憾了,我很想念她。”
“这次她代替你留下了了,你被驱逐了,真的好吗?”法比奥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咖啡:“不过我跟她聊过,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当然了,她是我姐姐!”荣格的眼中迅速的闪过一道光,就像是被匿藏在海底深处的宝石忽然折射出骄傲的余晖一样,闪痛了法比奥的眼睛:“其实还好啦,看他们三个在一起也很和谐,我也不用操心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样更好吗?要是我还是父亲的孩子那我们现在私奔可就不是打个官司那么简单的了。”
法比奥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小时候的荣格比长大了的荣格要聪明太多,不过不是智商方面的,而是类似于情商但又似乎不是情商的那一方面。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法比奥都快把自己绕进去了。
中午的时候火车要维修,在中间站台停息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法比奥给了邻座的一对母女一些小费拜托她们看着他们的行礼、并且许诺回来的时候会给女孩儿带一只冰淇淋回来。十二点半整时荣格已经坐在了停息站最好的餐馆里,并且兴高采烈的点了一份意大利面,法比奥不想说教对方过分重复的菜单、给自己点了一份五分熟的牛排和一份凯撒沙拉,他把所有的沙拉都给了荣格,看着对方苦涩的表情摇了摇头。
“你还是个孩子,要多吃菜。”法比奥认真的说道。
“我不是个孩子,我都已经一百多岁了。”荣格小声的嘟囔道,委屈的用叉子扎着那些该死的绿菜叶:“为什么你的看上去那么大我就这么小。”
“这些都是命运女神的安排,别再想了。”法比奥用餐刀阻止了对方把沙拉变成蔬菜汁的行为,并且惩罚性的轻打了下荣格的手:“就像她给福克斯先生安排了一段模糊的记忆一样,我们都很遗憾却也无法挽回。”
“福克斯……你见到他了!差点忘了问他怎么样了?”荣格曾经是德国傲罗部的一员,和英国傲罗部的戴纳·福克斯合作过很长过一段时间,对方算是自己的后辈:“算了,我想我也知道了……”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沮丧的坐了下来。
“我们都是被爱所困的可怜人。”法比奥淡淡的说。
“至少我们走出来了,法比奥,”荣格伸出手,安抚般的摸了摸对方的手:“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亲爱的,不会再来了。”
法比奥没有说话,他比荣格想象中的更加沉默、也更加成熟稳重,不知怎的荣格心中成熟的灵魂反而因此有些害怕,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爱人现在所拥有的并不只是一具成熟的躯壳、还有一个比自己更加强大可靠的灵魂——无法自拔的,荣格沮丧起来,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无能为力。不论是福克斯还是法比奥。
吃完饭后法比奥带着荣格去了童装店,他坚持要给荣格弄一身英国佬看了会喜欢的衣服,毕竟他要把自己的小菲奥拉万蒂送去那里读很久的书,可不能让那些刻薄的混蛋因为外貌什么的刁难自己的荣格。法比奥暗自想着,加重了‘自己的’这三个字的读音,然后看着荣格熟练的在店里为自己挑选合适的搭配。
他的荣格,他的。法比奥坐在店里发呆的时候忍不住的想。曾经他想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居然这么快的就降临在他面前,他反而感觉喜悦到惶恐、到不知所措。
“这身怎么样?”最终荣格选了一件浅蓝色的长袖衬衫上衣和牛仔裤,法比奥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看着他身上的西装黑色小马甲觉得荣格似乎没意识到现在是该死的夏天:“伦敦可没有什么夏天和冬天,除了冬天会下雪。”荣格不满的看着对方的反应,马上反驳道。法比奥无奈的投了降,选择了少说话直接结账。
在往回走的路上他给荣格和那个承诺过的女孩子两个各买了一个冰淇淋,自己偷偷跑到火车旁边的二手书店里买了点打发时间的育儿书看,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买他们干什么、因为他的角色似乎不是父亲而是丈夫,当回到车厢看到荣格和那个女孩子各自笑嘻嘻的舔着手里的冰淇淋时他忽然有一种离开的冲动——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真的好吗?荣格能得到最好的吗?他反反复复的想着,晚上做的梦里都是几百年前荣格最后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于是他不得不惊醒、再次一夜无眠。
“我们要去伦敦。”冷不丁的,在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荣格突然这么说道。法比奥停下了手里切煎蛋的手,有些疑惑但又带着尊重的沉默的看着对方,等着荣格的下句:“所以我们要在那里住下来。”
“不仅如此,你还要在那里上学,一直上到大学,而我也要在那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法比奥简单的回应道,还是不知道荣格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去看郁金香。”荣格跳跃的说道,真的把法比奥搞糊涂了。
“等你毕业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法比奥同意了对方幼稚又难以搞懂的想法,他一如既往地过度溺爱着荣格。曾经可能不是很明显,但现在这种态度简直异常的明了:“如果你想去荷兰,那我们就先去荷兰。”
“这样的话毕业之后,”荣格故弄玄虚的眨了眨眼,然后裂开嘴如同恶作剧得逞了一般的笑的肆无忌惮:“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法比奥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这个理由比荣格曾经提出来的任何一个都更加的无理取闹,但是他能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的呢?面对荣格、他的荣格,荣格·菲奥拉万蒂,法比奥·菲奥拉万蒂想,他的答案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好。”
END
在此列出打卡【成功】的角色名单——有疑问可向官方号提出,大家辛苦啦!!
夏桑
古尔·芙拉古兰
叶霓生
芝尾莉由子
Alice Pendragon
妮娜·拉米雷斯
Justitia Flores
赛希德普
安吉丽娜
佐佐木煌
艾拉·哈里斯
阿德莱德·弗雷穆
谢丽尔·弗朗瓦索
伊迪斯
六、没有天赋的炼金魔法
赛希德普最不擅长的就是炼金术学,她甚至觉得把物质从一种变成另外一种东是不正常的。丝毫不考虑对于普通人而言,魔女就已是一种不正常的存在了。
“东西变成别的有什么用啊,保持他本来的面目不正是最美丽的吗?”
“咒语就算背过了,我也无法顺利的完成炼化啊,果然还是心中的感觉不到吧”
即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并不打算纠正的赛希德普,就这样选择了去蹭课,没错,炼金术学的课。至于原因嘛,当然就是新室友的出现让她无法继续之前的生活了。
原本自在的学习着,不用太用功白魔法能跟上她的领悟的人也很少,飞行魔法,魔法哲学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她已经放弃炼金术这门技能了,她柔和的魔力并不适合物质转换时需要的爆发性。可正在这时,一个从内到外都带着金光的魔女,安吉丽娜,出现了。
安吉年纪轻轻,初入学校,炼金术和魔法基础课程就没有她需要努力学的了。相比之下三年前的赛希德普还需要努力学习,再下来才慢慢发现了自己的长处并放弃增长短处,最后这些擅长的事就变成了她的依靠。仰仗着它们她渐渐放弃了努力,不努力是很轻松的,她认为这才是她的自由。再也没有人强迫她学习魔法,也没有人在她擅长的领域超越她,哪怕是世家魔女也偶有例外。
看着明明可以放松下来的安吉丽娜,从未停止过对炼金术的追求,她想知道原因。看着明明可以睡午觉却泡在图书馆的她,为下一次炼金术的实验搜寻资料。其实新生的课比三年级多多了,基本没什么自己的时间,可她却如此擅长并且更加努力地学习着赛希德普放弃的学科。
“难道我真的漏掉了炼金术的美,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炼金术?”赛希德普时常纳闷。在做过这种偷窥加尾随的行为之后,终于她又一次走进了炼金魔法学的课堂,当然她依然没有发现她只是为了继续尾随,哦不是,这是光明正大的室友相处。
“安吉,其实,我超级不擅长炼金术的,”赛希德普抱着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自己一年级的课本,走在安吉丽娜的身边微低着头侧向她,“一会儿你能帮帮我吗?”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赛儿,我们学的魔法并不会太难的,放心,你没问题的啦。”说着她习惯性地想去取扇子,但课本太厚重,未果。赛希德普连忙腾出手抽过她的书,将两本叠在了一起抱在胸前,内心却是在斗争:
“喂,这就要上课吗,还好老师肯定不认识我,要是以为我是一年级的就好了”
“怎么可能,已经是第二学期了,老师一定知道我不是选课的人了”
“但是学校没有禁止不能蹭课啊”
“可我的炼金术,唉,算了,正好让安吉了解一下我到底有多偏科吧,哈哈哈哈哈哈。”
……
脑内的自言自语总是无止境的,不一会儿就到了安排的教室,课桌上放置了本节会用到的材料和仪器。正面迎上的正是莉娅老师的视线,赛希德普报以微笑和微倾上半身的行礼,心中是“只求老师不要发现自己”的祈祷。
今天的内容是“为制作完成的魔偶注入生命”。炼金术顾名思义是点石成金,它起源于希腊,除了物质转变还衍生出了人造生命。提到人造生命的究极魔法莫过于人造人了,不过现在是禁术。它与人类科技的人工智能不同,是真真正正的生命,注入魔力不能长期维持,魔力化作的生命力消失的时候,作为人造人不同于魔偶的社会影响就会倒塌。诸如此类牵扯出的人文问题,比起人工智能只能是更上一层楼。如此一来炼金术最高境界便是制造人形魔偶了,魔力的纯度决定能力,药品前期调配决定外壳,魔女一定的艺术鉴赏能力决定外观。
与前人的探索无关,今天的内容只是控制魔力的一环。可对于作为学生对白魔法的控制达到巅峰的赛希德普来说,这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随着老师的讲解结束,安吉丽娜已经顺利结束了一切过程,只见一只土黄色头戴青苔的小人偶就被托在她的手里,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正望向赛希德普。
被看得有些心虚的赛希德普,还是一声干咳,召出魔法棒轻轻一挥,认真地念出咒语。
发音正常,动作正常,魔力涌动正常,这正是颠覆曾经认知的的绝好时刻!
缓缓地魔力的光被魔偶完全吸收,就像正在接受白魔法治疗一样,当光消失的时候,泥土做成的教具魔偶不仅丝毫未动,甚至回到了变成魔偶之前原料素材。
“哈哈哈哈哈”
“什么情况,真的会有动也不动的魔偶存在吗?”
“不不,那已经不是魔偶啦!”
“这也算是一种物质的转化吧,真的别出心裁啊。”
同学们的笑声不绝于耳,终究还是来了啊,赛希德普不住的想,尽管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莉娅老师这次再也不能不做声了,只见本在巡视学生进度的她从学生中走出来,随手将人偶变回原样,“孩子们,都回去继续自己的进程吧,除非你们像Miss安吉一样在这么短时间的时间里完成了今天的内容。”
接着她转向赛希德普,“啊啦,这位同学看着有些面生呀,你不是Miss安吉的同学吧?”
“哈哈,还是被老师发现了。我是三年级的赛希德普,因为一年级接触这门课的时候知道自己没有这份天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间教室啦,今天真是打扰了。”说完深鞠一躬,转身就出了教室,只留下充满好奇的新生们的窃窃私语。
安吉丽娜也连忙向莉娅鞠躬,“她是我的室友,今天是我硬拉她来的,我去看一下她的情况。”
“去吧,别忘记回来啊,我还有给你留得特别作业哦”莉娅轻松带过,转身开始教导几个因为赛希德普出门而走神的学生。
侧目望去,安吉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哦吼,真的是没有一点天赋吗,白魔法的小天使?
七、各自的时间
出了门后的安吉丽娜顺着楼道跑去,直到一楼都没有见到赛希德普,无奈只好返回开始做莉娅留给她的“特别作业”。
“请制作一个基础魔偶,并在魔力注入时直接改变它的外表,越接近人类越成功。”莉娅只留下一张纸条,之后的时间就再没有理会过安吉丽娜,也是因为她在做题的时候没有任何分神,看来今天的内容挑选很符合她的实力呢。
出了教室的赛希德普为自己加了跳跃术,脚底生风仿佛逃跑似的离开了教学楼,也难怪安吉丽娜追不上了,这个学校估计还没有人能追上有白魔法加成的赛希德普,毕竟平日的魔女们都用飞的嘛。一口气冲到自己的秘密基地,伸展四肢冲着白雪皑皑的草坪平躺而下,抬头看着悠悠白云的天空,听着风呼啸而过。
晌午雪后初晴,阳光照满大地却感受不到一点热量,身体的热被白雪渐渐带走,赛希德普却全然没有想起身的意思。
“这算什么?专门跑到不适合自己的课堂找罪受?”深思中的赛希德普不得不承认安吉丽娜的出现,严重影响到自己的行事准则,“总是做些不适合自己的事,像个笨蛋一样。已经决定不要和世家魔女有过多牵连了,不是吗?”
那天赛希德普就那样躺在那里了一天,在受不住寒冷的时候召出了一个魔法护罩,就那样一直盯着被四周树木围起来的那一小片天空,直至天空出现星星的微光。
午餐前安吉丽娜就结束了魔偶的制作,在经过多次实验失败后,给莉娅交上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要说到她的失败作品,那也是一年级新生不可能完成的成品。除了她交上去的那个灵长类形的魔偶,其他的每一个都是有着黑色齐肩直发的人形。
出了教室安吉丽娜并没有去找赛希德普,她能感受到赛尔是多么拒绝被找到,这也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生气。“等你自己来找我的时候再说吧扰乱我做实验的注意力了,到时候要你好看!”她在心中暗自决定。
但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完全和赛尔说不上话,每天赛希德普依然很早离开宿舍并且早早睡觉,一天当中的所有时间不再重合。安吉不住地好奇之前她们之间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共同时间,和之前不同的是赛儿的态度,那么之前都是赛儿在配合自己的时间吗?
时间过得很快,学生们有的忙于课业任务,有的依然继续着悠闲的学园生活。而赛希德普和安吉丽娜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午饭了,两个人都缄口不谈那天的事。每天都像消失了一般的赛希德普到底在想什么,安吉丽娜因为困扰做错了多少次实验,没有人第一个开口,只是保存着室友之间的和睦。宿舍再次成为了只是睡觉的地方,生活在同一空间中的二人已经越走越远。
我吃了人。
本来杀掉那个狼妖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却被人看到了。
所以我只能吃了那个人。
舌尖刚触碰到人类的血液,那个狼妖的血在身体里沸腾,自身的血液仿佛被替换掉了一般,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食草类身上的特征现在正如同一开始就是这样一般长在我的皮肉上。
怎么办?
人类马上就会发现他们少了一个人,这个人类是围墙后那所学校的学生吧。
我正苦恼着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他说他可以帮我一把,暂时混过人类的眼睛。
他修改了人类的记忆,让我混入了这所学校取代了那个学生的位置,而我甚至连那孩子叫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可怜又不幸的家伙啊。
没过多久我就发觉了,这所学校不对劲,同类太多了。
他们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模仿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像是一出愚蠢的木偶戏一般。
但是木偶戏是不会吃掉观众的对吧。
那天,那个地方传来的血腥味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前: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5508/
四.【19年 秋入冬 塔國南端】
“祭司弗洛,你被指控違反教條,追求不該追求之物,尋覓不該尋覓之理,你可認罪?”
他歪了歪頭,有些傷心的樣子。“都已經這麼久了還要繼續問嗎?”弗洛閉上眼,表情中帶著無奈,“今年也要讓大人失望了。”
審判長沉默,心裡大概也預料到會得到這種答案,他緩緩走下台階,在弗洛面前蹲下。手摸過那纏在少年臉上的布條,空洞的眼眶有些塌陷,低頭看進他的衣領,兩道粗長的傷口顏色還很深。已經兩祭了,還能當作沒事一樣,再過幾天……他不該對這一切抱有同情,可是好歹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平時表現都還可以,就是精神過於脆弱,在不該的地方又過於執拗——忌憚之餘,總還有一些惋惜。
他一直都不覺得教廷該留著這個孩子,其他人顯然也都是這麼想,不管兩年前的控訴是不是真的,現在開始也必須當作是真的——其他部門有些人開始抱持質疑,他只需要找到一個理由,僅僅一個就能將一切結束——為了審廳。
“弗洛,你這都是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大人何不問問那位指控我的人,這都是為什麼呢?”他稍微向後缩,掙開審判長的手。“問出來……能告訴我一下嗎?我也很好奇啊。”弗洛揚起了嘴角一瞬間又改變主意似的垂下,他望向地板,“算了,實在是沒有心情。”
“下一祭,取走的就不是什麼無傷大雅的東西了。不僅如此,將來可能連站立都不能站立,呼吸和進食也會變得困難,你才幾歲而已。明明認罪就能省去這麼多痛苦……”
“狂人的手。”少年說,“我——沒有慣用手呢,兩隻都一樣,既然已經沒有右眼,那就選左手如何?大人,我能走了嗎?明天還有工作要做,出勤開始變得有點吃力,早知道當時就該多躺幾天。”他摸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是發過誓的人,要是連這一點都熬不過去,豈不是太沒用了……我還在等,等活過所有的獻祭,就算已經動不了,至少還能處理文書,或者做老師之類的——我可是同輩裡面最好的學生。”直到這時他才抬起頭朝審判長微笑,“我也在等,主上懲罰真正的叛教者,大火將一切撥亂反正的那一天。期待嗎?大人?”
審判長被那眼神觸及到立刻起身,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手腕——這是什麼感覺,地上看似可憐無助的弗洛,瞳孔放大到了極限,是平靜下快要藏匿不住的歇斯底里,斷線的理智尾端懸掛的瘋狂,也不是恨意,也不是怨念,而是最堅定的希望。
他沒有回答,轉身匆匆離開房間。
才剛剛過中午,天色已經暗沉下來,獵人們才完成今日的任務,準備回歸教廷審判剛抓到的嫌犯。好像要下雨了,弗洛對自己說,下雨也好,雨後的空氣總是比較清新輕薄,反正再大的雨到了初冬也會停下來,凍月第一天必定會放晴。
“還真虧你可以繼續待在審廳。”他轉頭,頭罩的薄紗對面的身影比自己高大許多,並不是上次控訴他的那個獵人,而是個更加親切的談話對象。“真不愧是親兒子。”
“跟我說話沒問題嗎?”他笑道,“小心被連累。”
“連累……你也不擔心夏菲被連累,倒體貼起我來了。”
“她屬於癒部,不會有人敢動的。”
“你別忘了幾年前你也是癒部的人。”對方走近,將弗洛的頭罩一把摘掉,另一隻手抓住拴在他脖子上的鐵鍊,上提的力道讓他措手不及,瑟縮了一下,稍顯窘迫地低下頭,逃避眼前之人責備的眼神。“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弗洛心裡告訴自己沒什麼好逃的,他現在的狀況眾所皆知——但是被曾經照顧過自己的人看到如此狼狽的樣子,那股小小的負罪感總是能變得比平時更清晰,彷彿指尖上扎進了一片木屑,埋在皮膚下面。
“你只是想說這個?提圖斯?”他回答,隨著對方的牽引往前走,跟在隊伍的最後。他們因為人手並不足夠而讓他繼續出勤,卻又怕他逃跑,於是將他栓起來,與罪人同行。此時提圖斯和他靠得很近,這個人剛從海對面的王國回來,聽到弗洛被獻祭的消息也是無比震驚。弗洛很高興他回來,多一個友人能讓他輕鬆許多,也有人能讓夏菲分心。
“不,她大概把該說的都說過了吧。”提圖斯停頓,目光掃過前方和周圍的人,才壓低了聲音再次開口。“我帶你逃走怎麼樣?”
弗洛愣住,差點忘記前行的腳步,直到被頸圈一扯,好不容易才穩住重心。“怎麼逃?”
“過幾天大祭司長會造訪,他們不會有心思管你的,先去北邊,然後轉去亞盧士,路上我認識很多人,對面雖然不是最穩定的地方,但是低調一點也還可以好好生活的。手是絕對保不住了,至少性命……”
“你在開玩笑……嗎?”
提圖斯閃開弗洛揮來的手,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眼中充滿驚愕,無聲地詢問著這算什麼。弗洛沒有繼續,彷彿剛才他是在只是在逗弄對方,可是無論那速度還是力道,甚至緊繃的指尖都顯然不僅僅是玩笑。“你也要叫我逃嗎?”弗洛說,“你……不相信我能活到最後?就連你,提圖斯?”
“好,好,你冷靜下來。”提圖斯一邊輕聲安撫,一邊捏住弗洛的後頸,冰冷的背脊像埋了一顆石頭。“體溫有點低。你幾天沒睡了?”
“兩天。”此刻回話的少年和前一秒判若兩人,染血的灰衣襯着天真的臉。
他在想傳聞都是真的……弗洛告訴自己,他在想審廳是太心急了,但也並非錯得離譜。傳聞中一顆斷了角的羊頭被懸於鐵門,牽連的臟器和破碎的骨肉掛在燈架上,充滿了惡意的節慶裝飾一般,沒人找得到元兇,也沒人知道這是如何辦到的——只有弗洛清楚,偽神在教廷周邊徘徊,每一年每一年向他提出相同的邀請,也每一年每一年因為他的拒絕而感到不滿。
別再來了。他還能聽見自己的嘶聲哀求。不要再來了。
“是嗎?”
“告訴你一個秘密……”
一行人忽然同時抬起頭,天空幾乎壓在頭頂,只要踮起腳便能觸碰,如同是上界那薄薄的地無法承受積水而下沉,他們能聽見另一邊傳來隱約的雷聲,像遠處的山在崩裂,雲間細縫中漏下的灰色水珠在草地上揚起另一種霧。領隊催促他們加快腳步,教廷就在前方不遠,橄欖綠中一團不尋常的亮光。
有客人。提圖斯輕聲說道。
踏入火光包裹的建築物的那一刻他們立刻感覺到溫暖,身上滴淌下的雨水混雜著泥和血腥味形成一條細流指向中央會堂,也沒人注意到負責打掃的輔祭憤怒的抗議。獵人們聚集在會堂門口,緊貼在門板上試圖窺看裡面的情況,就連節日也不曾見他們如此興奮。弗洛站在門口,被提圖斯牽著。
“是什麼呢?”他問。
身邊的人滿臉嚴肅,目光在弗洛和大堂之間來回,擋在了他和大堂之間。“居然提前到達……上面那些東西什麼時候能遵守一次諾言。”一波呼聲,伴隨大門打開的動靜,人群跟著後退,清出一條道路。弗洛踮起腳想看走廊那邊的情況,卻在將重心移至腳尖的那一刻被提圖斯攔腰抱起,順勢便被扛上對方的肩膀。
弗洛驚呼著讓提圖斯把他放下,後者絲毫不為他的掙扎所動,直徑將他抱下樓。底下空無一人,似乎都為了新到的客人而聚集在剛才的走廊裡面了,他們穿過昏暗的走廊,弗洛看不到提圖斯的表情,不過那過度用力的手臂令他感覺到一分恐慌和急切。
是大祭司長,他想。本來預定在初冬祭當天到達的,現在突然就出現了……如果是教廷的話一定會向他隱瞞的——大概提圖斯就是被下了命令才這麼執意帶他離開現場,可是這個地方就這麼大,從提圖斯的眼神中他就能猜出真相——這個人回來,大概不是為了救自己,而是成為自己的枷鎖吧。
真是失敗,一切的一切,都太失敗了。
扛著他的人的腳步逐漸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短促的喘息聲。四周的景象慢慢變成弗洛最熟悉的樣子,屬於他平時住的房間所在的區域。
刺鼻的腥味和腐敗的氣息充斥鼻腔,提圖斯用袖子摀住口鼻。“這是什麼——到底是誰做的還沒抓出來嗎?”他將弗洛放下,向前一步,觸碰在牆上的手指沾了血,“看來傳聞都是真的……”
弗洛笑起來。
“你笑什麼?”
“提圖斯。”少年此時的神情在面前的人看是無比令人恐懼,彷彿又回到了狩獵之中,就差手裡的一把鐮刀。“教廷為什麼讓你回來?明明所有人都清楚你一定會想辦法把我帶出去,為什麼你還能站在我旁邊?”
對方沉默了半晌,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才決定開口回答。
“你反正一口拒絕了。”
“如果答應的話,會怎麼樣?”
“直接定罪處死吧。教廷找不到給你定罪的理由,別的部門已經有人開始反彈,審判長和審廳現在處境很尷尬。”
弗洛點點頭。和自己猜測的差不多。“那麼我先走了,我想去見見大祭司長,哪怕看一眼——要是能聽到大人說話就好了。”他臉上帶著疲乏的微笑後退,“我一直很羨慕你們,畢竟我出生在他們離開的那一年呢。”接著他緩緩轉身,“放心,我會躲起來,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
提圖斯一把拉住拴在弗洛脖子上的繩索,後者驚訝地回頭。
“不准去!”獵人厲聲喝道,“就是因為你生在他們離開的那年,才不知道那些都是什麼樣子的東西!人對他們來說脆弱渺小,生命毫無意義。大祭司長從不在乎異端但是極其厭惡領主,像你這種經過兩祭的祭品滿身都是領主的印記,他一不高興就會把你抹消——”他頓了頓,“你不是不想死?嗯?要不然也不會拒絕我,也不會不肯認罪不是嗎?”
教廷不要我見到大祭司長,不為自己的身份而是為大祭司長可能會殺我?弗洛困惑地將頭歪向一邊,試圖理清腦中矛盾的話語。我死在祭壇上或刑房裡,和“可能”死在一個人手裡有任何差別嗎?
他皺起眉頭——
“大祭司長從不管異端”,要是我在被定罪前就被大祭司長殺掉,再也沒有新的證據和證詞,那那些開始反彈的人,是怎麼也不可能相信審廳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指控了,畢竟審廳缺少公正便什麼也不是。況且大祭司長是先知,也能夠閱讀人心,他見到了大祭司長,這荒謬的戲碼便能就此落幕——無論是被殺還是沒有被殺,至少……
兩根肋骨,我就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將那些叛教之人都殺死,重整教廷,就當是——為了領主肅清叛教者。
獻上自己,把真相公諸於世,讓叛教之人受到應得的處置,重整教廷,就當是——為了領主肅清叛教者。
提圖斯彷彿在弗洛眼中看到了什麼,他用力一扯手中的繩索,另一手將房門打開,弗洛就這麼被甩進房間,跌坐在地。提圖斯關上門,從口袋裡摸出先前審判長給予他的鑰匙,鎖上房門。他靠著門板坐下,也無心顧忌背後的血污,任憑門後的人用力敲打金屬的門板。“放我出去!提圖斯!連你也要保護審廳?!他們公然違反教條,必須被清理!不可在祭壇前說謊造假,不可在人後挑撥離間!法律高於情理,規範高於慾望!你都忘了嗎?!”
“我知道!”提圖斯回答,“要不然我為什麼要回來!告訴你,就算和大祭司長坐下來解釋整件事情也不會得到你要的結果。我說了,上面的那些東西根本不在乎!最後只會是你死在他手上,審廳用你的死來充當你有罪的證明。或者你沒被殺死,審廳以逾越之名鞭打你——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會好的!你已經沒法自己想清楚了,所以相信我……”
“你們都該被燒死!背棄教條之人!你們還有什麼臉自稱領主的僕人!”
提圖斯坐在零碎的動物內臟之間,捂著耳朵等待,身後傳來的咆哮如爪子在他心裡撓抓,他照顧大的孩子和他屬於的團體,不管哪一個都難以捨棄,可是現在只能如此,沒有別的辦法——就算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藉口,卻不得不任自己被說服。弗洛也沒辦法鬧騰太久,從任務中就能看出來,體力早就支持不了長期消耗。鑰匙在他掌中摩挲,他只希望此時不要有人經過。
暴雨繼續在外面沖刷山坡和建築的外壁,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他想太陽已經落山,關在房間裡的人也變得安靜。
他起身,將鑰匙插入鑰匙孔,輕輕地旋轉,門應聲打開。
“冷靜下來了?”提圖斯把門打開一個縫隙,僅能讓自己側身通過,進入後立刻又將其關上。弗洛蜷在牆邊,指尖滲著血,被包在袖子裡面。提圖斯蹲下,“過兩天就要獻祭給領主的東西弄傷了怎麼行?”
“主上連我半瞎右眼都接受了,一點小傷又算什麼。”
“有道理。”他點點頭,“聽好——你不能去找大祭司長,你一個人也無力對抗審廳,唯一能做的只有活過九次獻祭,不讓他們得到任何理由定罪,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夏菲說你很適合當老師,你也想做老師不是嗎?”
“我累了。”弗洛只是這樣答道,幾乎發不出聲音。
“行,你先休息。”提圖斯回到門口,最後看了眼地上的弗洛,“審判長下令這兩天你不能出房間,我或者夏菲會定時來看看。”
希望你也見過他們,可惜你正好生在他們離開的那年。夏菲會順著弗洛的頭髮這麼說。他們真是最輝煌的一群,要是你能認識幾位,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迷茫了。
弗洛說他們會將自己丟棄大概是有原因的。
那把你養大的我又算什麼?她笑。
對不起。他回答。
弗洛換上輕薄的白袍,從小窗望出去,下了一天半的暴雨在清晨驟停,日光如往常照耀大地,充斥了廣場,包裹上面準備儀式的人。領主的光芒,也在等待,今年的祭品被火吞噬。
大祭司長就附近,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會帶著怎麼樣的表情觀看這場祭祀呢?
他拂過胸口的傷疤,顯眼而扭曲,再過不久他身上還會有更多這樣的印記。提圖斯這樣說,這是領主的印記——他伏在地上,滿心壓不下的恐懼,但此刻他只能向他的神乞求原諒。
身後傳來敲門聲。弗洛爬起來,“我沒有鑰匙,你得去找審廳的提圖斯。”
“是我。”夏菲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伴隨了開鎖的動靜。“我想先和你說說話。”
來了。
她走進房間,背後便是前來帶他上祭壇的兩個獵人。“那可是一只手,值得嗎?”她問。
他还以微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夏菲看著他的臉,眼神背後藏著的心疼總是令弗洛感到愧疚,想要藏起身上的傷痕不背看見,想要逃走躲在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可是沒有辦法,僅有如此……為了教廷和審廳,也為了自己。她張開雙臂,將他擁入懷裡——就像那時他在地窖中遭遇的黑影那樣,是比什麼都溫柔的擁抱——他本來緊繃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要是提圖斯一定會讓你忍下去。”夏菲說,“但你不可能做到的,不是嗎?”
弗洛抬頭準備問她什麼意思,卻被她硬生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去吧。”她在他耳邊低語。“要快,大祭司長在火源那裡,他要求要獨自一人,所以沒人跟著,其他祭司都在廣場上。現在你看門口,只有左邊那個獵人有帶武器,掛在腰上,是一把短刀。記得不要濺血,否則全都完了,聽懂沒?”
他點點頭,夏菲才鬆手離開他。“我會在癒部等你。”接著她領他走到門外,讓獵人們接手。弗洛的目光掃過走廊,左右都空無一人,要到達火源必須通過建築正中間的通道,要是平時途中應該是被門封鎖的,但是初冬祭這一天會保持開放,為了讓火保持旺盛和為了能讓人能更快蒐集到祭品留下的灰燼。一個獵人拿出手銬,另一個則拉住栓他的繩索。弗洛並著手腕,就如平時一樣,面前的獵人低下頭,試圖打開手銬的環。
弗洛聽見鐘聲。
他倏地向前,抬膝,用力地撞擊在獵人的腹部,趁對方因為驚訝和疼痛彎腰,他抽出那人腰間的短刀,一轉身便順勢斬斷另一個獵人握著的繩子,手起手落,刀柄敲向第二人的太陽穴,立刻就使對方失去平衡。弗洛向反方向跑去,幾乎無法呼吸,抓著刀的手異常僵硬,彷彿剛剛的衝擊也影響到了自己。
他奔過走廊,轉彎時差一點就跌倒,放低了重心摸著地板才不至於滑出去。
教廷到火源之間的距離有這麼長嗎?平常在廣場上絲毫都不覺得這路竟然如此遙遠。
前方就是本來鐵欄所在的位置,現在完全沒有防備地敞開。弗洛沒有注意背後是否有人追趕,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要更快才可以。周圍的灰石牆壁逐漸變了色,被紅磚取代,好似一個火爐嵌在地底,亦如同一個生物的食管,在此處靜待送上來的食物。
鐘聲持續迴盪在耳邊,上面的人恐怕已經要開始儀式了。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轉角處,把弗洛嚇了一跳,放慢腳步,因為缺氧而暈眩。來者一句話沒說,只是默默等待弗洛喘過氣來。最後一聲鐘聲的回音消失,弗洛向上看。
原來是這樣的嗎?
視線中央的,和一般人沒什麼區別,雖然無論姿態還是身著的灰藍長袍都透露了的威嚴,也只有右臉皮膚底下如血管般的藍紋顯示自己不屬於人類——他以為自己會比現在更激動,畢竟這是他期待了一輩子的機會,這一刻卻被另外的事情佔據心思。
“大人,我……”他準備向先知行禮,卻在還沒來得及彎下腰的時候已經被後者一把拉住頭髮強迫抬頭。好熱,弗洛想。這熱度不來自前方的火源而是大祭司長的手,可是為何那雙眼睛卻如此冰冷呢?沒有喜惡,沒有讚許或責備,沒有同情或不屑,就僅僅是俯視著——不是在打量他,而是觀察著更隱蔽深層的東西。“我……”
“祭品。”先知打斷他的話,語氣也是毫無起伏,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居然用這種人獻祭,難怪領主最近很煩躁。”他說,接著將弗洛放在地上,緩緩繞過他身邊,打算離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回去吧。”
為什麼……
早就告訴你了,他們都把這裡當戲看呢。
“但是——”
弗洛一瞬以為自己聽不見了,直到遠處的腳步聲令他意識到是自己發不出聲,彷彿忘記了該怎麼說話,他驚恐地望著大祭司長的背影,期待和現實的落差彷若峽谷,而他正墜落深淵底層,血液因為憤怒和絕望在耳旁沸騰,細聲對他呢喃。
他們不在乎,他們根本不怕,審廳會就這樣被至高的權力保護著,從提圖斯到殿堂,全都同罪。
身下拉長的影子隨火光搖曳,被碎磚打破地不成人形。
“混沌的兒子。”
影子盡頭伸出曲角,張開巨大的雙臂。
“為什麼你的眼睛仍是天的顏色?”
大祭司長側身,短刀的利刃穿過長髮之間,從面前掠過,映照出他臉上轉瞬即逝的不解。弗洛的手腕被扼住並向前牽拖,力量之大彷彿不是來自一個體型和自己相同的人。大祭司長一腳踢向他的腿,同時另手按住弗洛的肩膀將他手臂往背後扭,轉身,便將他壓在了地上。弗洛在回神的時候已經無法動彈,對方的膝蓋抵在自己腰後。
偽神的笑聲攀附在磚瓦間隙,最後沒於祭司們的驚呼之中。“弗洛你好大膽子!”審判長的怒吼此刻在他耳裡和死刑的宣判無異,“大人,真的很抱歉,我們應該更加嚴格看守祭品,此次疏漏實在是無法原諒——大人沒有受傷吧?這孩子一直都很奇怪,自從前幾年被指控為異端,就變本加厲,還招來了許多異象,果然是……”
先知起身,讓獵人們為弗洛上銬。“不,這次是我的不對,不能責怪他。”他看了看在獵人手中拼命掙扎的少年,雖然取回了說話的能力卻被塞上布條,只能發出尖銳的嗚聲。然後他又瞄了眼審判長,“這是你的決定?”
“不是,大人,是他自願的。”
“是嗎。”
大祭司長經過弗洛面前,那淡漠的語氣和表情明顯訴說著不信任——他知道,從一開始就看清了——弗洛嚐到口中的鐵锈味,浸透了布條,順著喉管往下流,令他感到反胃。
“大人請和我們去廣場,祭祀決不能夠被這些鬧劇擾亂。”審判長掛上窘迫地笑容,領著隊伍往出口的方向移動。
突如其來的陽光令弗洛瞇起眼,只記得看見提圖斯失望的臉一閃而過。他被硬生拖上祭壇,掙扎也毫無用處。高台下的白霧被陽光推散,但仍舊像是一片白色的海,他看見先知站在下方,主祭和審判長伴隨左右。
初冬祭祀。叛教者的慶典。
提圖斯用皮帶勒住他的右上臂,在激烈反抗下顯得格外吃力,此刻也沒人在乎儀式的標準流程了,都期望着快速結束這份工作。接著提圖斯和另一個人將他的手臂按在台上,確保他無法亂動,第三個人則迅速舉起斧子。
噠。
【越來越不會寫文】
【amy其實沒有惡意他只是和領主剛吵過一架而已】
【vo寶寶其實是很溫順的人他只是對教廷和殿堂很失望很失望罷了,也導致後來Evan和兩邊關係都不親密】
【vo:說好的左手喵喵喵???】
姓名:芙埃尔-奥帕尔(Fire-Opal)
年龄:901
身高:不详
种族:欧泊(澳宝石)
昵称:芙芙/小火
穿衣风格:和其他人一样的战斗服,除战斗服外还有一件防止水分流失的隔热厚披肩
发色:日落一样的橘红色(以及非常村的绿变彩)
瞳色:与发色相似,看起来总是像含着泪水一样晶亮。失去左眼后换成一黑一红
发型:蓬松的大波浪长发
眼睛:圆形的下垂眼
体重/体型:看起来比较短小单薄的身型,体重也较轻,有时会由于其体重而难以控制身体的动作
职业:武器部的打工人员,不太成熟的工匠;但欧泊由于脆性很高因此十分易折易伤,不参与到战斗之中
工作地点:武器生产工坊
家庭信息:欧泊石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宝石人。家里有两位哥哥,均在一场与月人的战斗里被带走,其中一位留了一眼(?)。
其他:(1)普通又软弱,胆子很小。
(2)身体含水量很高,性质不稳定,十分容易脱色脱水。夏天易干,冬天易折,被(贬义地)戏称为大小姐。
(3)在武器工坊帮忙,但是只能做一些非常初级的工作,十分容易削断自己,但对兄长们来说是只要还存在就不得不背负的压力和动力。
(4)会去帮忙整理图书馆的书,笨拙而无用地想要与他人搞好关系。
(5)恐惧着许许多多的事情,甚至包括某位哥哥。
(6)在哥哥被带走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们在就好”是行不通的。
(7)即使如此也并不想要战斗,始终尝试着以其他的方式(后勤)让生活变得更好。
“那么,岩波同学,请把你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吧。”班主任这么说着。
多少次了呢?琉生转身拿起粉笔,一字一画地写下这个名字。转过许多学校,被介绍已经不新鲜了,却是第一次用汉字写下自己的名字——「岩波 琉生」
“还请大家多多指教。”琉生使劲儿回忆着看过的动画里转学生的表现。顺着老师指着的位置,琉生走到那儿坐下。可能因为个子不算太高,他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的靠后。一路上他听到女孩子们小声的议论,听见一些“字很好看啊”以及“外国人吗?”的字眼。嗯……什么时候到午餐时间呢?刚刚在学校的小商店似乎看到了铜锣烧,真的很想试试。才刚坐在座位上琉生就开始想起了其他的事。
然后他的眼睛就转到了刚才站在讲台上时注意到的同学身上。坐在不远处的男生,头发是接近橙色的,明明在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人里,他似乎有一种倔强的疏离感,不知怎么的琉生就觉得对这种气息感到亲切。他在琉生自我介绍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投来好奇和刺探的目光。不过呢,像自己这样害羞到连上台给Gary当助手都会拒绝的家伙,是不可能交到什么朋友的吧。这么想着,并且决定不要讨人厌,他决定收起目光去听课。
可能是因为刚转来的缘故,下课的时候有不少热心的同学来搭讪,刚进高一的活力还充斥在教室里。“岩波同学是跟魔术大师住在一起吗?那你也会变魔术吗?诶?好厉害!”琉生微笑着应和,脑子里却全是铜锣烧的事。好不容易捱到午餐时间,他兴冲冲地跑去买了铜锣烧。“什么啊,并没有哆啦A梦说的那么好吃嘛……”琉生闭上眼无奈地皱起眉头。似乎听到不远处有短促的笑声。
就在他快要吃完那个铜锣烧的时候,小卖部老板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不可以啊,同学,说是170円就是170円,我这里不接受赊账的,不然所有人都会…”
“…我可没说要赊账。大概是零钱掉了而已。”
琉生转头看见了那个橘色头发的男生,近距离看见了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他正为难地翻找着口袋。一个硬币也是很为难人的啊…琉生在心里感慨着,突然想起早上Joseph提醒他多带些零钱在身上,果真就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了。
“大不了我不买了!”男生皱着眉头,琉生却很熟悉这种故作轻松的语气。不过直接这样给他会被讨厌的吧…硬币在他指尖悄悄地翻转,琉生走了过去,在男生转身之前拍了拍他。
“什么事?”对方似乎不太愿意交谈。琉生笑起来,惯有地装出开朗,“这是你的吧,同学。”他伸手从对方的校服旁边经过,悄悄拿出那枚硬币。“看到它挂在你衣服的褶皱里了。”
“谢谢。”对方接到硬币的时候似乎迟疑了一下。也许是感觉到了硬币曾经把握在手里的温度,并不是遗落在哪里应该有的样子。
“不趁面包被抢光去买的话,会饿肚子哦。”
听琉生这么说着,男生防备的眼神似乎缓和了些,嘴角却仍然残留着倔强的弧度。他轻轻点了点头冲店主说着“你看!”便走开了。
当他再次拿着面包经过琉生身边的时候,琉生却听到了这样的话“不喜欢的话可没必要讨好别人。”但等琉生回头的时候,男生已经不见了。
琉生有些发愣,突然想起在教室撇到了他书包上的名牌,名字是「橘 光」。光 吗,可别照的我无处遁行才好……他有些无奈地想。内心有些不甘,却又莫名有种被看穿后的松懈。好在对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爱跟人聊别人私事的人。不过谁知道呢,Joseph经理天天批评他不会用恶意揣测别人。然后Gary就会跟他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嘴来……
下午的课间琉生被迫表演了个小魔术,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些不愉快的目光。作为转校生,果然不该太引人瞩目啊。他被热心的同学们闹得连一首歌都没法听完。直到放学终于松了口气,琉生带上耳机准备享受走回家的独处时光。即使到了校门口还有人问着“岩波君的家在哪个方向呢?”感觉祖宗十八代都要被翻出来的琉生,看到了不远处路口那个身影的时候几乎是内心雀跃了起来。那是姐姐,琉生的亲姐姐岩波朝生。在那场可怕的事故后,姐姐被哀川会-日侠连的总裁收养,而分开了许多年。现在的菅原真已经从总裁成为了哀川会的三代目会长,姐姐也从被收养的时候起就改名为「菅原朝生」。琉生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和姐姐分离时她噙着泪水的眼睛。但这些年倒一直很勤的联系着,前阵子琉生回东京后和姐姐好好见了面,不过在这里见到她还是很意外的。“朝生!”琉生喊到。
不远处穿着鹅黄色风衣的朝生惊讶的转过头来,“琉生?啊!今天是你转学的第一天呢。真是的,怪我太忙。怎么样?”
“转的太多都快习惯了。” 听了这话姐姐做了个鬼脸,逗得琉生笑起来。
“反正我是从没习惯过校园生活……”
“岩波君,这是……?”
突然想起身边还有跟着的同学,琉生和姐姐同时转头,另一个女孩子看着朝生的脸感叹道“好可爱~”“不过好眼熟哦。”
朝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看看琉生,“我,不……”
姐姐的表情让琉生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她的顾虑,现在姐姐是黑道家的大小姐,他也记得姐姐来公立学校尝试读书的经历。如果被人知道自己是菅原朝生的亲弟弟,想必被孤立是很显然的结果,这还只是他转学来的第一天。突然他抬眼看见那抹橘色,橘光提着书包表情淡然地走过,似乎是想装作没看到他们而离开。他想起他的话,「没必要讨好别人吧」
姐姐拉了拉琉生的袖子。她比琉生矮几公分,平常身边总是跟着些菅原组的人,气场强到东京塔之上。此时却犹豫起来,像个普通的高中女孩子。琉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带着其他人来。“是我姐姐哦,亲姐姐。”琉生笑眯眯地回答。“琉生……”
“哦!是姐姐啊,仔细看和岩波君很像呢。”
“你们好,我叫朝生。弟弟受你们照顾了。”
姐姐没有说自己的姓。琉生暗暗发笑。两个女生寒暄了几句告别之后,琉生刚准备问她为什么来这边,便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站在电线杆旁抽烟的男人。那是真岛先生,哀川会直系嶋野组的组长。琉生在姐姐的信里听过了很多他的“故事”。平常在黑道内被称为“狂犬”的他居然穿着一身还算正常的西服,里面红色的衬衫和黑领带按照真岛平时的风格也算很含蓄了。他连戴纹都没有别。不过左眼的眼罩以及上面烫银的白蛇还是太暴露了。琉生内心发出了一个苦笑。“真岛先生!”他招了招手。真岛似乎露出了一个被烟呛到的表情,丢掉烟屁股踩了踩,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我说你小子啊。”他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听起来像是装出来的关西腔“是傻吗?”真岛伸出手指敲了一下琉生的脑袋,即使对方带着皮革手套而且没有用力,他还是疼了个半死。
“喂!真岛!”姐姐不满地直呼其名。大小姐的脾气一下就回来了。
“还有你,小朝生。”真岛指了指朝生“三代目家的大小姐就不要一天到晚来找我这个小组长,自家老爹都要以为我叛变去菅原组了。”
“哦?可是你自己还不是来了。”朝生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却显得很可爱。“我怎么不觉得你怕这种流言蜚语?还有麻烦你不要提嶋野叔父…”嶋野现在是东城会的若头干部,就直接把以前的组交给了真岛,长得又大又壮,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是帮派里有名的武斗派,真岛年轻的时候大概没少被他揍。那家伙也是个光头,但跟Joseph那种优雅的光头完全不同…姐姐好像一直很怕他。
“你这小鬼知道什么呀。”真岛带着古怪的弹舌,泄气似的摸了摸后脑勺。“可以让自己过得轻松点就没必要这样……我这种人倒是不怕,你们可不要小看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啊。”
“做不到呢,代价是不跟真岛先生和姐姐说话的话。”琉生在指尖翻转着硬币,转头认真地跟朝生说道“今天我发现铜锣烧没有想象中的好吃,失望。” 姐姐哈哈大笑起来,有些自豪地冲真岛眨眨眼,并表示下次要带他去浅草尝尝真正好吃的铜锣烧。“嘛,下次我让西田直接买来就是了。”真岛又点起烟来。“哦?真岛组长不怕别人说你给三代目家送礼啊?”
“废话,是我自己想吃,顺便给你们尝尝……”
就这样,一切似乎都很好。经理和Gary都在准备演出,家里没有人。琉生从自己的阁楼小房间爬出去坐在房顶上,傍晚夜色降临,周围的居民区已经燃起灯火。暗蓝色的天空中残留着几丝不甘的夕阳。远处偶尔传来令人安心的厨具敲打声,以及母亲招呼孩子吃饭的声音。
琉生带上耳机,里面传出交响乐的声音。他已经不记得多少6岁之前和父母在一起的事情了。只有些模糊的情景,比如妈妈做的早餐,爸爸斜面的设计桌上摆满了图纸。自己仰头看见妈妈微笑着给姐姐系好小领结,催爸爸送她去上学。樱花飘满四条大道。那些回忆对着他只会用表情和手势说话,仿佛一个心急的哑巴,打出的手势也凌乱不堪。
耳机里是斯美塔那的《我的祖国(fatherland)》。琉生甚至不记得太多关于“家乡(motherland)”的事。就他所知父母是在德国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包括现在收养他的教父 Gary Nielsen(加里 尼尔森)和Joseph Gurn(约瑟夫 古恩)。
只有一次,魔术团巡演到萨尔斯堡,他兴冲冲的想去莫扎特的故居看看。Gary突然拉住他,对他说,“Louis,好好看看,这是你妈妈出生的地方。”当时他们正在教堂前面,高耸的黑金色铁栏杆,和教堂前面巨大的组合雕像突然在琉生眼里就变了意味。太阳照的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一侧的天使雕像也像他那样抬头看着上方,琉生只能看见它背部的翅膀,但那双翅膀的力量和美足矣代替看不见的表情。
他曾经在想,莫扎特的父亲是不是也曾每天路过这里去教堂上班。然而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母亲的欢笑声,她给姐姐系领结时的微笑和这阳光明媚的广场重合在一起。琉生仿佛看见妈妈穿着半长的裙子,愉快的走过面前散落着巨大棋子雕塑的广场。如同翩然优雅的白天鹅划过水面,她穿梭在人群里。看啊,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她本可能这样拉着琉生和姐姐的手,带着他们挑选集市上的小玩意儿和琥珀挂饰。当时琉生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在莫扎特故居里看到Leopold爸爸为沃尔夫冈和姐姐南内尔保留下来的孩童时期的两撮头发,这种空洞且炙热的可能性突然让他掉下眼泪来。Gary和Joseph还以为他是为音乐家而心碎或是看到莫扎特而太高兴。只有他明白是那种虚假的回忆戳痛了自己。他试图记住那里的每一丝空气的味道,但越是努力就越显酸涩。
而这里,琉生吐出一口气,看着已经完全变暗的天空。远处每一个橙色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家庭的故事。这里就是他父亲的家乡了吧?
琉生对原本家庭的记忆模糊不清,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告别仪式那天菅原真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毕恭毕敬地来给父母送花。自己那时还不太清楚“死亡”意思,他只是被告知父母要永远躺在这个箱子里,而他要跟着其他人去生活。自己怕的眼泪直流,他抬眼看着姐姐,8岁的姐姐攥紧拳头一声也没哭。下葬那天菅原换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他和Gary叔叔他们在葬礼结束后站在树下交谈,最后姐姐说让他好好听话。他问了姐姐什么,然后惊讶的发现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她抱住自己哭了起来,说着对不起。就是那个时候,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不愿意再让姐姐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他想起今天自己也像那时一样心揪在了一起。几乎带着一股固执,他对着那两个分明快要想起了菅原朝生是谁的同学强调,这是他的亲姐姐。
“切,真岛先生自己还不是,为了交盃兄弟连眼睛都被人给弄瞎了。还说我。”琉生回忆着那个能把小孩吓哭的男人,揉着被敲过的脑袋嘟嘟浓浓地抱怨起来。他想起姐姐说她小时候不懂事闹着要嫁给真岛,让菅原真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毁掉作为三代目的形象。
“真不愧是姐姐…品味奇特。”总觉得好像也吐槽了自己。
转眼到了周末,琉生今天要去附近的教会见京极老师。那时魔术团在维也纳驻演的时候,恰好著名的大提琴家京极直人在那边的剧院做学术交流。它就成为了琉生的大提琴老师。不知为何,他小时候总觉得Joseph经理有超能力,只要他愿意,可能连假面超人都能被他找来给自己做老师。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就背着大提琴来到了教会。聊天内容无非就是“有没有好好练琴啊?”“今天来学习一下教会乐团的演出吧。”
顺便还认识了音乐部的牧师。教会合唱团的小鬼们叽叽喳喳的说话,这时琉生发现了一个同龄人,虽说是同龄,看起来应该是跟姐姐差不多大。男孩的五官长得非常立体,凤眼同时透出精明和坦然的气质。一头飞扬的卷发虽说梳的很精心,不过头顶上还是不羁地到处翘着。琉生想,可能是教堂的玻璃把空气折射的的过于温柔。对方朝自己笑起来的时候他觉得世界突然明亮了起来。很喜欢有温暖笑容的人。琉生一直如此。对方似乎在教小孩子唱歌。做示范的时候竟是纯美的男中音。牧师介绍说,“琉生也是世继高中的吧,这位是你的同校哦,渝川雅集。” 渝川伸出手来跟他握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琉生觉得很开心自己转学来了这里。
周一来到学校,故事果然传开了,听内容是“转学生跟著名的黑道风云人物认识。”听起来说的是真岛先生,并没有提姐姐的事。应该不是那两个女生泄露的。不过这下可落得清净,再没人下课来找他了。仿佛施了魔法一般,同学们会绕着他走。班长来发讲义的时候问他想不想在学校的活动上表演。琉生吓得半死,他最怕表演了。心惊肉跳地婉拒了之后,班长竟然好心似的劝他,“岩波同学,没关系的。不过不要和那些人接触了,你知道,黑道都是些恶棍,还有菅原家的大小姐,听说她在我们学校呆过……这些人,可不好。”语气听起来苦口婆心,可之后想起,琉生总觉得在他的脸上看出一股幸灾乐祸和嘲讽的表情。“可他是我朋友啊?”琉生还没多想这话就冲出了口。对方摇摇头敷衍着“不好不好。”走开了。似乎只有买面包的时候橘光同学没有什么变化。也不会绕开他,也不会搭话,只是点点头就过去。这多少让琉生觉得还是有一些有骨气坚持自己过往态度的人。
说是不在乎,但如果被人厌恶总觉得心头压着什么,有些沉重地喘不过气。大概也只有真岛先生和姐姐带来的铜锣烧能解决一下这些问题。这么一想简直是饮鸠止渴。琉生嘲讽地想着,啃了一口铜锣烧。
这时有人打开了天台的门。
是一群校服里穿的花花绿绿的家伙。
“咦?这是新来的转学生?”
“喂,在学校网上听说他认识黑道的大哥呢。”
“那又怎么样,你看他的样子哪里都不像黑道吧。”
“喂,小子,这是我们的地盘。”
“天台不是…对谁都不开放吗?” (琉生这个人可能是傻的。这是某人之后的吐槽。)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人一把就拎起了琉生的衣领。“喂,等等,万一传言是真的。”另一个人拉住了他。
“其实跟我关系不大。我跟真岛哥不熟,他也不会有闲工夫关心我的事。”(我说什么来着?傻。 某人事后的吐槽x2)
对方笑嘻嘻地放开了手。“听说……你是从外国回来的吧。这样如何,能用筷子的话就放过你。”其他人撇了一眼琉生的饭盒和刀叉,窃笑起来。
琉生心想,可是自己并没有带筷子,也没有用筷子的习惯,尽管Gary和Joseph都对日本文化很感兴趣,在家里也很少用到。这时他瞟到了刚踏上天台门口,看见一群人准备装作没看到转身回去的橘光。
琉生一下起了坏心眼,这家伙在怕麻烦吗?“啊!橘同学!”他喊道。对方一脸郁闷地在注目下转过了身。“可以借用一下筷子吗?”
橘光有些不满地看了看琉生又看了看其他人,良久憋出一句:“你没有传染病吧。”
感谢琉生那双会变魔术的手,他用起筷子来不算太糟,至少把东西送到了嘴里。其实在拿到筷子的时候几个男生就已经觉得没趣儿了,在骂骂咧咧地调侃了琉生他们几句之后,嘟哝着“怪胎们下次不许占我们地盘,记好了。”便离开了天台。
“筷子你留着吧。”
“我重新买双给你。”
本来以为会被拒绝,不过橘光没说话。
“可不是我泄露的。”他突然说到。
琉生突然想起那天他也经过了校门口。但那时真岛先生根本还没过来呢吧。他噗嗤笑出来“我知道。”
“真是个怪人…”
“你还不是…”
“所以你不是黑道嘛。”怎么听起来有些失望?琉生想这一定是错觉。
“我姐姐是哀川会三代目的养女,我不是黑道。”
橘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突然有点事…”
“你少来…现在装什么怂啊。”
“开玩笑的。”
两个人突然同时笑起来。
“谢谢。”琉生说。
“也谢谢你,那天,嗯。”
“叫我琉生就好。”
“橘 光。”
“你又是为什么一个人跑到天台来?”
“人少,其他地方叽叽喳喳的太吵。”
“唔……确实。”
“其实吧,要查到学校留言板上传谣言的人还是挺简单的。”琉生和光同时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们回头看见了一个坐在书柜转角处的家伙。缩在那边捧着手机。
“你是……?”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橘光觉得他今天已经打破了自己很多规则…比如不要跟别人说太多话,别跟奇怪的家伙接触。瞧瞧现在,已经可以组成怪胎俱乐部了。
“那家伙是二年级的…你叫什么来着?”
“我先回答前一个问题,我一直在这儿,反正一般大家都看不见我。”
很擅长隐蔽啊…(by琉生)
也可能只是存在感低。(by小光)
“我叫和典。”对方站了起来,琉生才惊讶的发现对方竟然是个长得还算可爱的女孩子。“柳泽和典。”
“可这是个男生的名字。”小光皱起眉头。
“我爸妈在我生出来前以为我会是个男孩…总之长话短说,前贵族学校后破产来此读书的橘光同学。”
见琉生一脸“原来如此”小光不禁嘲讽道“谢谢你完整的概括了我半辈子啊。”也许因为这两个人都是边缘人物,他反而没有了往常预想的那种被戳破的局促感。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用手机就能黑进学校聊天室的管理系统。”和典也没还嘴,翻身坐在了一个废桌子上。“我爸是个网络工程师。”她解释道“你们还在玩翻花绳的时候我就会上网了。”
“至于安静的地方,我听说只要三个人就允许组社团。”她突然凑近来看看琉生,又看看小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申请个活动室?只是为了有个安静的地方干自己的事而已。反正以你们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有其他地方欢迎你们吧。”
真是奇怪的家伙们啊…琉生想着。
守住了半年更的尊严……?
【本文副标题:你们猜纪舒平今天吃了多少只鳖?】
立夏前后的临安,比起烟雨朦胧的春三月,仿佛少了一分欲遮还露的娇羞,却多了一分鲜妍爽丽的明媚。牡丹花的时节已经渐入尾声,街上歌吟叫卖的花朵换了早开的栀子、茉莉,白白香香的,挨挨挤挤堆在卖花人的竹篮里,就要满溢出来似的,像是一捧捧香气扑鼻的雪。
纪舒平往城外去原是为找一个相识的人打听星罗宫的事情。结束得比他预想的早一些,沿着白堤闲散纵马回来,午后的日头已经隐约地有一些灼热的意味,晒在后背上,教人不由自主地想往道旁浓绿的柳荫里靠。他停下马向路边挎着竹篮的小姑娘买一对穿编精巧的茉莉花球,小姑娘熟练地用棉纸殷勤替他裹好,递过来的时候还俏皮地问一声,郎君是要送给哪一位心上的美娇娘?
纪舒平莞尔,接过纸包,禁不住朝着南面那座挑檐飞阁的巍峨楼宇远远望了一眼。
“只是想问熟人叨一杯茶喝。”
倚香阁并不只做入夜后的生意。午间惯例亦有一场歌舞,供白日游湖的客人佐餐助兴。价格比起奢靡的夜宴要亲切得多,因此素来也是人声熙攘,婉丽的丝竹声隔着一段距离外便能听得见。
第一眼看到高高在楼阁顶上盘旋的白色海东青的时候离得有些远,纪舒平还没怎么在意。待走到近处,忽然听一声悠长的鹰哨,那只白色的大鸟便如同得了讯号似的,伴着一声回应似的清唳从高处猛然俯冲而下,翅羽鼓动出的劲风几乎要从他头顶堪堪掠过。
纪舒平下意识抬眼随着那只白隼的飞行路线瞧了过去,只见它在低空折出一道干脆漂亮的弧线,径直飞上了倚香阁二层朝外开放的檐廊,稳稳落在站在那里的一人伸出的手臂上。
纪舒平猛地收紧了缰绳。训练有素的马儿并没有流露太多不满,只喷了喷鼻息就驯顺地站住,马背上的人却把目光笔直地落在了檐廊底下那个单手支着白隼,却曲起另一只手的指背亲昵地抚摸它的人身上。
比寻常人要显得更深刻一些的五官,和那一头显眼地在鬓角结着一缕白的、火焰般的红发。正是那位假借护卫之名大摇大摆进入宋国境内已经半年有余,机速房却至今尚摸不清来意的金国王爷,月白。
去年冬天他和薛时为了赏善罚恶令的事争执过不小的一场,虽然事态的发展最终证实了藏宝图与金人之间的联系,为此薛时还不情不愿地给他道过歉,然而纪舒平也没有全猜对。那挑唆起中原武林纷争、与责理此事的清河郡王掐得不可开交的金人,与如今仍蹉跎于临安的金节度使一行并非一路,而是与他们势同水火的完颜宗秀一派。
这倒使得他对于月白王爷出现在玉皇山地宫时曾经抱有过的怀疑,得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这次来宋的节度使不是旁人,正是海陵王完颜亮的一双嫡亲儿女。海陵王一派与完颜宗秀政见不合不是一两天,这一次从宗秀手中抢夺到出使的机会,想抓个破绽一举将政敌踏在脚下,亦属常情。
纵然如此,目前得到的信息也并不足以认定月白完全投入了海陵王一派。机速房的间探自地宫之后便一直谨慎地关注着这位隐藏着身份的王爷,却始终未再发现月白有何出格的行动。除了假扮银鱼卫入了一次地宫之外,他对藏宝图一事亦未表现出明面上的太大关注,仿佛在安分守己地扮演着自己贴身侍卫的这个假身份。然而纪舒平的内心始终记挂着玉皇山地宫破阵那日,被目击到跟随着月白的那一小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马。月白并不是毫无准备地来的,然而他的准备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猜摸不透的感觉让人觉得并不好。
纪舒平驻马的位置很是凑巧,从他的角度朝上仰看二楼的檐廊时清晰可见,而从檐廊往下看的视线却恰好被几根横斜的树枝遮蔽,很难看清下方的情形。月白显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随意安抚了一下白隼,便回过头朝屋里说了句什么。
应声出来的是位女子,云鬟雾鬓,珠翠琳琅,茜色的衣裙嵌金堆绣,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她含着笑和月白说了几句话,月白便扬起眉毛爽朗地笑起来,稍微侧开身,把那只健硕的白隼递到她身前让她细看。她倒也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样子,倾身过去瞧那只毛羽丰美的鸟儿,甚至还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两下。
……是她。
他的马缰用得半新不旧,编织的革条被磨得平滑,花了他一段时间才感觉到自己捏住马缰的手指用力有些过猛,以至于革带上的花纹都深深嵌了进去。
月白离开倚香阁的时候并没有立刻上马。阁边的道路密植杨柳,为求曲径通幽的意味,用了大小参差的卵石在树木间随性地铺出窄窄的路来。在其间随性漫步倒是不错的,骑在马上却嫌有些伤马蹄。月白慢悠悠牵着马,让它踏着卵石路边缘的青苔一路走到尽头,发现有人在等他。
那人似乎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朝他看过来的眼神却不做遮掩,月白停住马,抬头也往他的方向直视过去,看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你。”
纪舒平便迎着他的目光径直走过来。
“别来无恙。”
他沉着地回应月白,看起来与偶然遇见了点头之交的相识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走到近处的时候他压低声音,不着痕迹却又意思鲜明地,轻轻地称呼他一声。
“……月白王爷。”
月白没有对这个称呼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把眼角从下往上扫他一眼,开口的语气里并不带什么疑问的意思。
“你是官家的人。”
纪舒平不置可否,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眼神里却未有笑意。
“王爷可不是银鱼卫的人。”
月白仿佛觉得有趣般地打量了他一眼,回过身去慢条斯理地整理缰绳。
“在地宫里,你,没说。”
纪舒平轻笑一声。
“王爷是怪我当时不曾礼敬,轻慢了?”
做好上马准备的月白将缰绳抓在单手,轻轻巧巧地翻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他。
“不。我是问,现在。”
纪舒平没有拦他的意思,微仰着头注视他,神色淡淡地抖出话来,也看不出来是在提醒还是在警告。
“今日官家行孟夏礼,邀节度使一行往景灵宫观礼,礼毕尚有宴饮——王爷不去么?”
月白从马背上朝他稍微俯身下去,唇角勾出一道几乎称得上挑衅的弧线。
“你们的皇帝,请我去?”
纪舒平并不为所动,只站在原地平静道。
“不曾。”
月白直起身来,收住缰绳拉了一下身下跃跃欲动的马匹,在扬鞭而去之前大笑出声。
“那让他来请我吧。”
“……想是今日水不好,这道迎客茶怎地有些发浊?”
秦何限有点好笑似的,把他面前那一盏未曾碰过的冷茶端起来,闻了闻,信手递给婢子拿去倒掉。
纪舒平在她伸手的时候才省过来自己不自觉地又走了神,下意识想拦又没拦住,略觉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睛。
“抱歉……”
秦何限弯着眼睛看他,眼神里带一点心知肚明的狡黠,神情语气却丝毫没有异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
“抱歉什么?还要请纪官人恕我藏体己茶之过,今年新下的峨眉雪芽,只得了那么一点儿,本打算自己留着喝的。如今免不得要拿出来,要来得再晚些,可不能有了。”
她一面娓娓地说,一面手脚轻快地朝外摆着茶器。峨眉雪芽是散茶,沏起来本就比她常待客用的龙凤团茶省上几道工序,只煎不点,茶香愈发显得淡雅轻隽。
纪舒平怀着心事默默看她怡然自得地煎一壶茶。她的衣裳换过了,银红色的抹胸儿外面套一袭朱砂色的提花罗衫子。头发上华丽的花冠也已经卸下来,松松挽了简单的髻子,插一把色泽温润的牙雕小梳,银钗三两枝,有些不太拢得住丰润的一头青丝,在鬓边随性地松出一缕,反而更觉恬然可爱。
他看着她把袖口折到手肘,素白的手腕与梅子青的茶器互相衬映,花丝金镯随着动作微微摇动,给他斟出第一碗最甘醇浓香的茶汤。纪舒平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假作随意似的,一面接过茶,一面避重就轻地开口问。
“……今日午宴,有私客相待?”
秦何限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纪舒平垂着眸轻轻吹开茶沫,她便只莞尔一笑。
“倒是个有趣的客人呢。”
纪舒平轻啜了一口茶水。微苦的味道先漫过齿龈,滑过喉舌之后却泛出来淡淡的轻柔的甘味,和一抹余韵绵长的茶香。
“生客?”
秦何限露出更明显的诧异神色,偏头又看了看纪舒平,抿抿嘴唇轻声地笑。
“这一回生二回熟的……原来你见着他出去了?就在你来之前一小会儿。”
纪舒平终于抬起眼来看着她,神色里似乎带了一些比他语气里表达出来的要更专注的意思。
“今天之前,他还来过吗?”
秦何限笑吟吟地回应他的注视。
“却也不曾。”
她简单而直接地这么回答,说完朝纪舒平又笑了笑。
“因他是……金国人?他说落脚在都亭驿一带,莫非与节度使团有什么关系?纪官人原是为公事而来,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民女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回愣了一愣的轮到了纪舒平,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轻轻叹口气,眉心微微地蹙了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眉心并没有打开。
“这个人,你不要招惹,也不要去猜测他的身份。你的这些想法,不要说给其他人听。他若再来……能避开的话尽量避开。”
秦何限垂下睫毛,把眼睛里的表情挡在了阴影里。
“是。”
过于柔顺的语气反而让纪舒平意识到自己仿佛下命令般的语气有些生硬,他迅速地抬起眼去看她,因为急切,禁不住稍朝前倾了倾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带着歉疚低声说,斟酌着措辞。
“只是他的身份……有些敏感。我担心你若和他走得太近了,可能会有危险。”
秦何限闻言便扬起羽睫去看他,一双明眸笑意盈然,没有他以为的不悦的意思。
“多谢纪郎君的好意。郎君也明白,倚香阁无非是买一晌欢愉的地方。任他身份是尊贵也好,危险也罢,买的不过是我一支曲儿,几句劝酒辞,听过便散,两无挂碍。人走茶凉,又何曾走得近?——郎君过虑了。”
纪舒平听着她平静说完这段话,却不知怎么在那句“人走茶凉”上狠狠地磕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团了起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梗在那里,乱糟糟地理不清楚。秦何限偷眼去瞥他,见他垂眼不吱声,想来不爱听这话,便只笑笑把话锋转开。
“……况且若真走的太近,取乐可要变取闹了。譬如有一回,某君中意我们阁子里一个小花娘,日日常来只点她作陪。不料此君家中的娘子却是位好拈酸的,听说之后上得倚香阁的门便不由分说要买回去恣意打骂,虽然最终未能遂意,终归是闹了好大一场,累得小花娘伤了脸,留了点小疤,直到现下陪客人吃酒还会被当做笑柄取乐呢。可说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纪舒平心里还挂着她刚说的话,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句。
“你说的是礼部的吕严?此事我亦有耳闻。”
秦何限抿了嘴笑。
“是与不是,并没有什么紧要。左右像这样的事,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奇闻。倒是你说的吕员外,我在去年的新科宴上见过,文采好得很,为人亦和善,是个有趣的人。”
纪舒平皱了皱眉,露出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
“此人在官场素来秉性怯弱,为人首鼠。依这件事看来,于私事上亦全无果断,不堪与之交。”
这恐怕是秦何限第一次见纪舒平如此态度鲜明地臧否他人,不禁觉得有趣,将手肘支在桌边,托了腮,笑吟吟看他。
“纪郎君说的相交,是士为知己者死的那一种;吕员外也好,今天那位客人也罢,来我这无非是谈风论月、调茶弄酒的。那可不是一回事。”
纪舒平抬起头看她。明丽的眉眼弯弯地勾着,漾开恬和的笑意,并不是他记忆中在卢府初见时的那种艳照八方,要更柔和,也更舒展,仿佛他今天买下的那一对花球上的茉莉花苞,洁白的,乍看像是全不起眼,每一朵却都蕴着饱满的醉人香气。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刚才就一直堵在胸口上的东西,正在逐渐地,汇聚成炽热的、呼之欲出的一团。他突然想问她那我呢?我之于你却是哪一种?是人走茶凉?是知己者死?还是……
而他最终并没有问出口。秦何限笑着伸手碰了碰他的杯子,柔声说。
“茶凉了,换一杯吧。”
【注】
• 标题典出《世说新语》记载的谢道韫名(?)句。
• 本篇的时间线是绍兴十三年四月十五(立夏),跟上一篇谈恋爱(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8163/)中间隔了整一个月。……当然其实在这两篇之前还发生过一点小事,至于是什么事我选择把接力棒交还给好cp【安详卖友
• Q: 所以月白真的是去泡妞的吗?
A: 你猜。
• 关于煎茶。宋代的煎茶大体上承袭的还是唐朝的滚水投茶末的方式,所以和后世沸水冲泡的方式比起来,其实还是蛮麻烦的……但起码不用很麻烦很累地拉花了(。
给小伙伴的图配的段子,算是平行世界结局吧,虽然最后变成正篇结局也不是没有可能X
虽然天国只出现了一点点,还是响应上了,因为他可爱(。
图→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7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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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君?
她仿佛听到了笑声,从某个遥远的黄昏传来的、属于过去的回响。
她穿着被夜色染成海蓝色的晚礼服,踏进舞池一般步入染上冬季颜色的草坪,那座架在水面上的桥在她的记忆当中总是被即将坠落的太阳染成暗金色,于是记忆中的安潭也总是披着朦胧的黄昏色,直到现在她依旧觉得在他身上出现冰冷的蓝色不合理。
御影喜欢蓝色,蓝色的低温,蓝色的平静,蓝色的神秘,都恰到好处地符合了她的审美观,而融化在蓝色中的安潭,让她第一次猜想,地狱的火焰是否也是蓝色的。
他们在春季伊始相遇,在夏季苍翠欲滴的树下谈论死亡,找不到人打球的天国坐在树干上逗弄着刚刚学会飞行的雏鸟,上午的阳光像拥挤在一起的可爱精灵随着树叶的脉络跳跃,在摇晃的阴影上砸出光点。
“天气真好。”安潭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句,抬手遮住阳光,叶子的阴影就在他手心里躲闪着。
“前辈要逃避问题吗?”
“萩君,妖怪是不会死的。”他把手指放在嘴边,将刚刚的结论又说了一遍,而那位喜欢刨根问底的少女显然没有完全接受。
“有什么证据?”
“小未雪不也同意了我的说法吗?”
“天国的想法不能作为参考。”御影皱了皱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
“你还真是无情,”安潭托着下巴笑了起来,“我怀疑小未雪现在这种又傻又可爱的性格也有萩君的功劳。”
“只有这点我可以不需要考证就得出结论,那是天生的。”
天国适时降落,摔进了安潭怀里,慌乱之下洒了安潭一身树叶,不适合夏季的话题也就保持着未完结的状态,躺进了绒毛一般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御影在秋季飘满了红叶的水边又提起这个话题,前一天晚上他们刚刚打完架,御影的小刀断了一把,安潭还了她一把新的。
“前辈,妖怪真的不会死吗?”
“昨天好像有人想杀了我啊。”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改变原本习惯的距离。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就没必要那么做了,所以……”她望着水面上安潭的倒影说道,“我想听听证据。”
“决定了,今天就作为‘萩君说话停顿纪念日’吧!”安潭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打碎了自己的倒影。
“我想要一个不与前辈为敌的理由。”
“萩君,”安潭把第二次准备扔出去的石子放回口袋里,侧过脸眯着眼睛笑,“真可爱。”他愉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那件总是不被服帖地穿在身上的高中部校服像展开的黑色翅膀。
那也是个黄昏,只要黄昏继续来临,安潭就会一直活着,不知何时御影的脑中形成了这样绝对不像是她会产生的想法。
而冬季时,他们迎接离别。
“萩君,妖怪啊,对人来说是异类吧?但是对‘世间’来说却不是,和人一样是‘世间’的造物,或者这么说吧,‘世间’根据人类的愿望创造了妖怪。所以,只要萩君希望,我就不会死哦,即使形态会有所变化,也并不是死了。”
“我知道,那也是诡辩。”御影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即将熄灭的蓝色光点缠上了她纤细的手臂,出乎御影意料的是,他很温暖。
“而现在,前辈已经无法再辩驳了。”她迈开步子,与来自地狱的蓝色萤火翩然起舞,如同春天第一场舞会时那样,以冰冷的月光为伴,以飒飒的风声为伴,以死去的黄昏为伴。
没有音乐,水晶鞋踏在草尖上充当舞曲,在旁人看来一人独舞的少女闭上双眼,难得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犹如水面的印着月光的涟漪。她数着拍子,直至内心的旋律完结,夜晚的凉意从脚腕延伸到指尖,接着,睁开眼睛,那些蓝色的光点终将要启程奔赴地狱。
“所以,我可以哭吧?”
御影萩如此说道,那最后一丝光芒是否成功窥见了少女稀有的泪水,竟无从得知了。
本次排名名次发表结束,恭喜1-6位练习生获得为期一年限定组合出道的权利。
在这里企划组将不会设定出道组团体名,各位练习生可以自主设计团体名/LOGO/应援色/fan名/出道专辑主题.etc
如有需要可以委托企划组开放投票让国民producer们参与团体名决定。
具体票数等咨询将会在明后两日放出。
企划主页将会开放到2018年2月1日,欢迎各位练习生继续创作投稿。
除了出道的练习生也欢迎没有入选前六位的练习生们自己规划未来的道路,趁着606的热度考虑别的限定组合出道/新团出道/重新回归,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呢!
感谢大家4个月来的热情参与,能在produce101结束之际遇到参加企划的大家延续produce系列的爱,真的是十分感动以及荣幸。
慢慢地磨完了,前文也加了点东西
终于可以专注地写设定了,写设定使我肥肠快乐(
比如说女王的两个头号小弟,能够补完也是极好的(
感觉写的不是很好,缓一缓过几天再修了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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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已经入席,戏可以开场了。艾利亚本能地选择了那些软弱女人惯用的手法,她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抛弃往日的优雅姿态,把积压在心底里的话一口气全盘托出,实际上她只是在复述一遍她的信中写过的文字。易动感情的女王娜塔莉像是被她的话感动了,暗暗拭着眼泪。
旁边的王弗雷德只冷冷地审视她,问:“你想要回到迦亚去,那么怎样像众人解释继承人被送返故土的原因呢?”艾利亚说:“陛下认为怎样合适,就怎样解释好了。我在这宫廷,只引起了贵族的怨恨和陛下的方案,我没有继承人应有的能力和才华,事实证明,我被陛下错爱了。”
娜塔莉听到艾利亚的解释,再看她一副狼狈落魄的模样,对她的怜悯之情也油然而生。她走下台阶,扶起跪在地上的艾利亚,痛心地说:“上帝保佑,当你在我的身边时,我是多么的欢喜!如果我不喜爱你,当初就不会留下你了。”
这次召见,与其说是国君找她谈话,不如说是在试探她的态度。现在艾利亚心里有底了,她表白对女王的崇敬,坦诚自己的傲慢和愚昧无知。娜塔莉贴近艾利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嘱咐你。”作为回应,艾利亚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她再次向女王行礼,并说:“我非常想对您披肝沥胆,这是我迫切而真实的情感。”
险象越来越明朗了,艾利亚和她的朋友们开始着手发动一场宫廷革命。其中她最爱的女友路德维希——按照格哈德的说法是一个“勇敢、冲动的人”——想要拉拢一下出入于沙龙的军官。伊凡•拉姆齐的兄弟格林认为艾利亚不是池中物,也愿意做出小小的投资:他为艾利亚拿出了这笔买卖的经费。实际上,他们尽管频繁的活动,却连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将怎样拥立艾利亚登上宝座都没有考虑过。
格哈德让人给伊利亚送去一封信,措词既陈恳又自恃:“我亲爱的小姐,我们所信赖依仗的令妹遇到了无法轻易解决的难题……这使得我们感到焦灼不安,并祈求得到您的援助。”他在信中写国君知道了他们的阴谋,打算就在近期对艾利亚下手。关于这封信件的详细内容,仍然是未解之谜。伊利亚在阅读过后大惊失色,并立刻把信焚烧,而格哈德对自己与对方的秘密通信至今仍然缄口不言。总之,事情的结果是伊利亚捎人带给格哈德一封短信,上写“如果她想,我就会去做。”
她们两姐妹长相相似,伊利亚换上宫服,装作端庄的姿态看起来和艾利亚如同一人。于是伊利亚盘起头发,扮成妹妹的模样前往宫廷,而艾利亚则乔装打扮,在路德维希的掩护下悄悄出宫,两个人在马车里进行了交换。等到路德维希驾着车回到宫里时,她向守卫解释“大人外出散心。”
不久以后,有人把一封短信交给了格哈德,那是一张揉皱了的小纸片,字迹潦草,他细细读了几遍才猜出其中的意思:“怎么样形容刚才发生的事情呢?我的格哈德兄弟,她已经不在人间了,我们都不愿意这样,但是不幸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我为戕害她而感到羞愧痛苦,我们已经忏悔了自己罪过,但却仍然害怕白天的阳光。我们不要再见了,我们当入地狱,万劫不复。”
艾利亚惊呆了,诚然,她终于从惶恐不安的险境中脱离出来,但是她的姐姐却永远地和她分别了!她立刻昏了过去,并且因此而大病一场。等到艾利亚恢复过来时,她看到了自国君对外发表的宣布「艾利亚」病逝的文告,以及对其死因所做的官方解释。根据当时在场的一些亲信们回忆,艾利亚又哭又叹气说:“我心爱的姐姐替我死去,我不会饶恕自己这个责不在她的罪行!”
路德维希听到后安慰她说:“至少我们的前路充满希望,她正在为我们指引方向。”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些人则坚持艾利亚当晚神情自若,她善于控制自己,不管内心是多么的惶恐不安,她总能表现得平静。
有意无意推动这一切的格哈德取得了胜利。在伊利亚遗体在教堂停放的七天间,他经常身穿黑色的礼服前往教堂,他望着在艾利亚灵柩旁边燃烧的大蜡烛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而在这期间,他的头脑仍然冷静得进于残酷。格哈德究竟有没有真正对这个短命的少女倾心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后来,他在给路德维希的信中最后这样写道:“既然她(伊利亚)已经不在人间,那我就不再想她了。”
死者长已矣,现在应该考虑活人的事情。和格哈德一样,艾利亚厌恶那些使人颓废的哀伤和怮哭,人生在世,就该向前看,而不是被身后的事物拖累脚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她快速适应死者的身份,召集原本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且事不宜迟。
两个国君指定了一对年轻的男女为皇位继承人,但有关的诏书掌握在长老院和国家议会手中,而议会的首相苏尔•格拉伊被格哈德和其家族控制,对此事缄默不语。两位继承人心急如焚,他们没有实权让廷臣听令于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求助信像纸片一样寄给众议院和参议院,等待形势发生变化。往返书信无法及时送达,因此在利斐利形成了十余天皇统中断的混乱局面。
路德维希利用这个时间差,带领自己的近卫军对宫廷发难,迫使长老院和议会宣布改制,拥护伊利亚•奥切卡•冯•迦亚,即艾利亚•约翰娜•冯•迦亚的胞妹作为利斐利新的、同时也是唯一的女王。
她身后的是利斐利两大贵族之一的激进党代表路德维希家,她和格哈德一样,在这国家拥有呼风唤雨的权力和无人能及的财富。宫廷里的贵族们无人胆敢反对她放肆的行动,更别说她背后同时也有保守党代表的格哈德家在撑腰。
于是理所当然的,艾利亚借助姐姐的身份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宫廷,而她的朋友们都表示出一副合乎时宜的神色。而政变中最大的两个功臣,路德维希和格哈德则没有参加庆功的宴会。他们暗暗地观察光明正大登上王位的艾利亚,开始考虑效忠于这个女王究竟能为自己的家族带来怎么样的利益。
三年半以后,女王突然心血来潮下诏改革。她新发布的诏令中宣布奴隶获得人身自由,不再是主人的私人财产,同时又规定全部土地的所有权仍然掌握在自由民和地主手中,奴隶可以花费高出土地实际价格两倍的钱财赎买一小块土地。但被解放的奴隶感受到最多的却是混乱和不知所措,他们失去了赖以生活的方式,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储蓄自力更生,纷纷认为自己受了骗。很快,女王在格哈德多次劝说下,决定恢复旧制,人民的反抗斗争竟然反而消停下去了。于是奴隶制成为利斐利最主流的制度,此后无人再敢动其根基。
将会从第五位开始发表,发表完第六位之后最后发布一位。
有个画面从远东传来,人们接口传述,对其不亦乐乎得犹如神谕一般。
人们说,遥远的银凤已如陨星坠落,漫布的沙尘中满是苦难的呻吟。人们还说,但听哪,那不怀好意的马蹄声从边境渐近,夹杂着偶尔金属的碰撞,让这无主之地一片死寂。
虚虚实实无处分辨,但当莫德尔国国王离世的消息被张贴在十字路口*的告示板上时,这则歌谣似的画面意义便不言而喻。尽管天灾降临总归能让人津津乐道,但行动上,德拉赫民风依旧是以对外世事的冷漠著称。对圣位陨落漠不关心,对领土相争不为所动,对疫害灾情无所顾忌。
本该是如此。
与此同时,领主大会与参议院却同时被内阁招进城堡中。戒备森严的堡内不免充溢着阴郁之气,直到下仆们纷纷拉开会场的殷红帘布,坐落山顶的德拉赫城堡顿时被阳光笼罩,透亮不已。
会场上,内阁之首,张仙老先生起身,向三权代表致意。
“尊敬的国王送来了一封信。”张仙老先生的声音洪亮,分毫看不出已是百岁老人。他将印有渡鸦纹印的信封交给身边站得恭敬的侍童,后者郑重地掀开信件,读出声来。
“以此信给各位报平安,我一切安好,此时正在南下温暖的海域,借船载我的是一家朴实的渔人,不必挂念。”
“首要还是问候一下我十分牵挂的在座各位。像Dimitrov领主地域出现的番茄枯萎病不知解决了没有,雷领主与白领主是否顺利解决了各地域边界处的那棵古树的划分,日上议员有没有继续服用您的抗焦虑药物,Syed阁下是不是又没有考试及格,张老先生的假发是不是又被风吹跑……”
侍童读到这里被张仙老先生的一声重咳打断。众人止不住偷偷瞄向老先生明显异常浓密的假发,频频发笑。
“读重点读重点。”张老先生飞快低声地催促道,顺带抽走了那一整页来国王对各类越来越离谱的琐事的问候。侍童立刻继续高声朗读。
“总而言之,我相信各位在我不在时能够继续保持德拉赫各方面的稳定,让它如同张老先生现在涂的发胶一样牢固……”侍童随即感受到老先生的怒瞪,马不停蹄地翻页,“顺带一提,对于银凤之国的沦陷,我们无需多虑。戎马相争必有一占一失,只是他国的人民本就因瘟疫天灾而生活于苦痛之中,若仍要无端被卷入血腥的政权纷争,便更是雪上加霜。我将动用我所拥有的一年一次的一票肯定权力,通过德拉赫接受五万难民的抉择。至于今日通过内阁召集各位领主与议员前来,是需要你们决定出是行海路还是陆路去接收他们。”
“深知各位对我国国情的了解,相信你们能尽早作出决定与相应的处理。啊刚刚有条鲸鱼出没,好酷。”
原本沉浸在思考中的在座各位因最后一句话全虎躯一震。领主大会之首Zachariah Alphonse微笑起来,在点头与张老先生致意之后,起身开口。
“我们的王已经传达了他的希冀。在座的各位尊敬的内阁成员,议员,领主,我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处,被王亲自招募而来的无所牵挂之人。对内我们将竭诚尽责为德拉赫的繁荣努力工作,对外,不论我国百姓本有怎样的内敛气度,对他国民生的漠然传统,今日聚与一方的我们,却仍是心系世界的人。”
他平视着圆桌上的各方。“我们常对战乱作聋,对苟利不置动作,但对于无辜者的生息,我们必将带领国民的救助。对难民家庭视同本族,对难民丧偶视同不幸。”
在座的三权成员已纷纷点头。Alphonse最后的结语也开启了他们正式的会议:“相信,这也会是那位昔日明君所希望的。”
-
会后,在首都民众纷纷诧异的议论中,数支救援队伍被派遣北上航海去接纳难民。几日后,一船船的难民也陆陆续续登陆,被安置在沿海人烟稀少的地域。物资正在由中心向海边运送,医疗后勤也被分发到各个难民家庭。
尽管,这批难民还没有出现瘟疫的迹象,但提前的预防还是不可避免。每天一次的住所消毒,随机的生禽,日用品,食物检查等,都在内阁的安排下进行中。
国内民众稍有骚动,但由于各地方的领主对消息的控制与安抚的程度掌握较好,一些小波澜也最终不了了事,声称要赶走难民的激进组织也在被拘留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后散落各处。据说这思想教育十分成功,图文结合,声情并茂,导致有原本的激进组织成员被释放后卖了大部分家产作为募捐,并鼓舞起当地人的帮助之心,也一时间调正了相当的风声。
-
当国王Amadeus König收到Alphonse领主的亲书回信后,据说他在山峦间的风声阵阵中轻声咒骂了一句,“这混蛋文笔竟然进步了这么多。”
——全文摘自《德拉赫联邦帝国的那些风云事儿》民间传记记载
*十字路口(Crossroads),德拉赫联邦帝国地名,位于国土中心。
碎碎念:
·抱歉自己拖了这么久才打卡OTLLL。
·这两天脖子有点疼,所以码字进度慢了很多。
·反正就是流水账,谢不嫌弃233333333
—————————————————————————————————————
零、
黑暗。
此处是无尽的黑暗。
唯有自己立在其中央。
似乎一不注意就会被吞噬。
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温书加环顾四周,他突然想起如果被困在迷宫中找不到出路的话,沿着墙一直往前走说不定就能离开了这一说法。
和现在的处境微妙的相同啊。
温书加抬起脚,接触到的地面带有一丝凉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着鞋子。不过他也没觉得有多奇怪,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远处似乎有一丝亮光。温书加不禁加快了脚步,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
刚想上前搭话,鼻尖突然嗅到一股香味。
十分香甜又甜腻的味道。
充斥着他的鼻腔,直击大脑。
温书加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微眯起双眼,看着香味的来源——那个人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他有着修长的身材,穿着一身黑衣,肌肉线条十分匀称的双腿被紧身的裤子包裹着显得十分好看。
视线微微往上移。
黑色的发尾乖巧的贴在脖颈处,露出纤细白净的脖子。
——还想更靠近一些……
——再近一些……
温书加犹如吸血鬼般,贪婪地闻着香味,眼中除了那白皙的脖子别无其他。
——好想…舔……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软软的舌头贴上肌肤的一刹那,温书加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他闭上眼陶醉的舔舐着,呼出的气息也逐渐变得灼热。
双手环住那人的腰,一只手伸进衣服,手下肌肤的触感令人沉迷,温书加忍不住缓缓往上摸。另一只手则像是在对待一只猫般,直接在下巴处来回轻轻抚摸。然后,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向上探,触碰到柔软的嘴唇时便毫不客气的撬开牙齿将手指伸了进去。
滑腻的津液随着手指搅动越积越多,温书加还时不时用指尖去撩拨对方敏感的上颚。
恍惚间,似乎听到从对方嘴里发出零星的喘息,这无疑给温书加又加起了一把火。右腿微微弯曲挤进那人的两腿之间,贴近股间缓缓摩擦着。他时而亲吻时而轻轻啃咬着那人的后颈,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喧着“占有他!占有他!!!”
终于,温书加张开了嘴,露出略尖的牙齿往那后颈咬去————
“!!!!!!!”
温书加猛得从床上弹起,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久,他才愣愣得回过神。双手捂住红到不行的脸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梦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在内心无声尖叫了一会,温书加默默掀开被子。
还是先把内裤洗了吧。
一、
温书加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大错特错的那种。
错到想披个小马甲去网上把自己挂起来。
从刚刚的梦境中终于冷静之后,温书加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
骗了人不说,还推了人家,差点就把人家标记了。
现在还TM做这种梦。
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出息”过。
温书加颤颤巍巍打开电脑的搜索页面,觉得是时候把十几年前该学的生理知识补全了。
之前因为自己的心情落差太大,对这方面的知识更是刻意的不去了解,只知道个基础知识。现在看完资料介绍,内心更加嫌弃自己了,就差在脸上给自己写上渣男两字了。
温书加打开群,看着群里的小伙伴们聊的正嗨,他又心情复杂得关上了。
这种特别想找人商量却又不知道开口的纠结情绪简直是太难受了啊啊啊啊啊!!!!!!!
温书加抱着等身大娃娃在床上滚来滚去,思索着该怎么道歉。
自己有错在先,到时候米穗真要揍自己一顿,那也得老老实实受着。
可是,一想到要去见米穗,温书加莫名觉得胃疼。就那种明知道自己蛀了牙越早治疗越好,可就是不想去的微妙心态。
一个字,怂。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温书加打开一看,瞬间觉得胃痛加剧。
来自官方私信信息上赫然写着“你好,明天在ZB广场的猫咖见面吧,我有话和你说。 By米穗”
温书加觉得自己明天会死的很惨。他再一次打开群,想着先把遗嘱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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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肤佳:旁友们,如果明天我没有出现,请记得明年的今天多给我烧点纸。
日天:卧槽什么鬼??
锄禾:肥皂你这是哪一出啊233333
当午:哎呦喂肥皂你犯事了?
舒肤佳:我坦白,我忏悔。
舒肤佳:我做了一件错事,明天要去见人家道歉。
大D萌妹:hhhhhh你总不能像之前那个网红假装高富帅去艹粉了吧
舒肤佳:…………
日天:?????
日天:!!!!!???
当午:卧槽……
锄禾:啊?啊??肥皂你不会真是???
大D萌妹: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肥皂???
沉迷吸喵:为什么每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的话题都这么劲爆??
舒肤佳:你们就不能为我祈祷一下吗!!!
当午:不能
日天:不能
锄禾:不能
大D萌妹:不能
沉迷吸喵:不能
舒肤佳:…………
舒肤佳:你们……
狐狸狸狸:hhhhhhhh看了聊天记录笑死
狐狸狸狸:肥皂你就安心的去吧!
舒肤佳:我真是谢谢你们了啊
日天:应该的应该的23333
舒肤佳:手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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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书加把聊天对话框关了后,拿出纸笔思索了半天,觉得还是把明天要说的话先打个草稿好了。写了半天,纸揉了一张又一张,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张自己比较满意的,临睡之前又看了好几遍才躺下。
睡前满脑子都是在模拟明天面对米穗时的场景。
被米穗打啦;被泼冷水啦;被猫挠一脸的爪子印啦吧啦吧啦…………
一夜未眠。
温书加看着镜子里顶着两黑眼圈的自己,不免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刘海放下来也看不到黑眼圈了。”
打理好一切,温书加把那张草稿纸塞进口袋里,打算在去的路上再看几眼。这要是被群里的那群家伙知道,肯定又要被嘲笑好久。
哎,听天由命吧。
二、
温书加站在约好的猫咖门前,迟迟不敢进去。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瞬间抖了抖。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米穗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歪了歪头。其实他五分钟前就到了这里,结果就看到温书加在店门前走来走去就是不进去,一出声就把人吓得够呛。
“没…没啥,米穗你好啊…”
温书加转身朝米穗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笑容简直僵硬到不行。他企图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然而米穗一贯的高冷脸压根就猜不出啥来。
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上来就要打人的样子啊…温书加吸了口气,心想可能大招在后面吧。
两个人老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于是温书加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只是没发现此刻的自己是同手同脚的状态。
跟着服务员来到桌前坐下,点了两杯饮料后,两个人之间开始迷之沉默。米穗托着腮看着身旁的猫,正在思索着要怎么开口。其实自己一路上也在考虑要怎么面对温书加,如果不是他早一步到店门口,估计刚才站在店门口不进去的就会是自己了。
温书加压根不知道米穗的想法,他两手捧着玻璃杯,大脑一片空白。昨晚写的道歉草稿词压根啥也想不起来,简直欲哭无泪。
“温书加……”
“是!!?”
短暂的沉默。
“你看,那边的小奶猫好可爱啊…”
“是…是啊……”
话题终结。
温书加根本看都没看,现在他哪有心思看啊?!要在平时,他早就沉迷吸猫不可自拔,但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要怎么办啊!!!?
[对差点就被自己标记的O要怎么道歉急在线等!!!!]←温书加就差去网上发个匿名帖求助了。
这时,一只布偶猫跳上了他们之间的桌子上。蓝色的猫瞳看了看玻璃杯,用爪子拨了拨,随即乖巧地趴在了桌上。
猫咪的出现稍微缓解了此刻尴尬的氛围。米穗伸出手摸了摸猫的脑袋,在它的下巴处轻轻挠着。猫咪舒服地眯起双眼,仰着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刷地站起了身,惊得一猫一人都看着他。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米穗咳嗽了一声,转身离去。他大步走到洗手处,打开水龙头给自己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呼吸了几次。
米穗原本定在这里见面就是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不会那么尴尬。要不是这次官方平台的硬性规定,经过上次那样的事情后,两个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毕竟发生这种事情都会下意识的去回避它,能拖多久就多久吧。
与此同时,温书加趁着米穗离开的这段时间,赶紧拿出放在口袋里的草稿纸复习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压根就没注意到桌前的猫咪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诶——这是什么啊?”
“昨晚打的草稿啊。”
“什么草稿啊?”
“嗯就是……”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温书加猛地一回头就看到放大版的米穗。下意识的就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藏回口袋里,“没没没…没什么!”
“噗!”
米穗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居然会这么有意思,还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偷偷复习。
温书加看着他的笑脸不由得脸一红,也跟着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让你见笑了…”
“不会啊。”
米穗坐下后,对着温书加伸出手。
“我不介意你把刚才那张纸给我看的,反正是要说给我听的。”
特别理所当然的样子。
温书加简直哭笑不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尴尬了。他抱起刚路过自己脚边的一只猫,举起它挡在自己的面前。
米穗盯着一脸蒙蔽的猫,忍不住又笑出来。
“你这是在干嘛?”
“我…我我怕我看着你的脸又会紧张到说不出来了!”温书加把自己躲在猫咪后面还不忘闭着眼睛,“而且看着它你就应该不会这么想打我了。”
“我为什么要打你啊?”
米穗两手托腮,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你别说,这招还真挺管用的?
“因为我要向你道歉。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谎称自己的性别的。”
“所以,你真的是个ALPHA喽。”
“是。”
“关于这事,我也有责任的。我也隐瞒了自己的性别。”
“不。”温书加摇摇头,“我还要谢谢你。那时候要不是你阻止了我,大概现在我们……”
话说到这里,温书加把猫放了下来。
“所以,你要打就打吧。”
米穗看他透着一股英勇就义的样子,要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再往上翘实在是太难了。他轻咳一声,学着温书加的样子随手抱起一只猫挡在自己脸前。
“这件事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有错,今天把你约出来原本也是想和你道歉的。而且啊,真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应该互相打对方一拳啊。”
“诶?”
温书加愣住了,他没想到米穗居然和自己的想法一样,都认为自己有错在先。
“所以呢,这事就这样——”米穗抓住猫咪的前爪伸过去轻轻往对面的温书加脸上一摁,笑着说:“我也打过你了。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温书加傻傻的看着米穗的笑脸,怎么就觉得这么好看呢??
米穗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撸了几把猫,不舍得把猫放下。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待会还约了人。”
“诶?这样就可以了?”
“可以了。”
“你不生气?”
“真不生气啊。”
然而温书加还是觉得羞愧难当,他总觉得这样根本弥补不了自己犯下的错。
“要不这样吧,下次你准备录歌的时候,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合唱吗?”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
温书加猛点头,他突然想起什么,在自己的包里翻了一会,拿出一个包装袋递到米穗的面前。
“这是?”
“这个是我的…那个……准备道歉…就是……给你买的……”
说完就把礼物塞到米穗的手里。
“谢…谢谢?”
米穗着实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还特地给自己准备了礼物。他大约可以想象得出温书加挑选礼物时苦恼的样子。如果把礼物再还回去,估计会使温书加更慌乱吧。
“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送了一个吉他的背带给你。”
温书加抓了抓自己的脖子,犹豫着怎么开口。
“所以,米穗,我可以…有个请求吗?”
米穗拿着礼物,点了点头,他也很好奇会从这个人嘴里说出什么请求来。只见温书加慌张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捏在手心里犹豫着。最终,鼓起勇气解锁手机界面,打开通讯录。
“请问,可…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温书加,ALPHA,请求添加好友中。
——第一章•End
月更两篇叉腰一秒……NPC当然也有新的!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66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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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放:
阿羡眼望灯笼照亮的羡归飞招牌,灯笼的光晕昏黄而温柔。“田公子,临安剪缕之辈自有门道,你想自己寻回玉砚,就如海里捞针。不如去找一个人,求他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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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造之才
“先生今日觉得怎样?”吴勾收起薰药用具,他做这些小事很细致,没发出一丝多余响动。何道歧穿好外衣起身,他朴实的面目与“先生”这等斯文称呼不大相衬,眼角堆起的细线让人不觉苍老,反而平易近人。“风痹的老毛病虽磨人,倒也死不了,看你一脸踌躇,可是想问什么?”
吴勾恭敬道:“是,属下入会时日尚浅,想请教先生,燕怀疆燕堂主究竟是何等人物?”这句问话他考虑很久,对于何道歧,他向来都是极尊重的。
何道岐知吴勾是“争斗将起,好做防备”之用意,笑着拍拍他,目光渐渐远了。“他不是你想的任何一种人。”
那时他刚过完十八岁生辰,父亲何谦对会主东方鹤收入室弟子的事在书房争执,父亲身为隐虎堂主,脾气却急躁,没说几句就怒声连起,对会主也不客气。何道歧原是好奇,这样一来不敢再偷听,只好溜去后山散心,正撞见一个小少年在树边的沙土中拨划,神情之专注,连他靠近也不以为意。那平平无奇的树枝在他手中,流泻出连绵不绝的山峰峭壁,流水人家,何道歧瞠目呆立,许久后才发出赞叹,“画的真好看!这山在哪叫什么名字?倒比我们飞镜山还好。”
“世上本没有这么一座山,当然也没有名字了。”仰起脸的小少年点了点心口,一双笑眼神采灼灼,“山在这里。”
何道歧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缓缓道,“燕怀疆聪敏过人,更有出乎寻常的耐心,这十年间他不仅收教了数百孩童,还让总会轻易多了能养起这些人的外财。多年来临安派人探查,竟全无收获,你说他何等人物?”
吴勾不曾想何道歧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总会来人那天他还在花家书院,一切都是听人转述,“那日比试老会主传下的功夫,当真让几个小娃娃赢了去?”
“老会主当年博采众长传下的武功,分别是玉轮刀,璇波剑,松烟掌,撷红手。这四门功夫各有不同,尤其是撷红手变数繁复,需得聪慧伶俐,骨轻筋柔者自小修习,且要在第六个年头开始,将内功阴阳逆转,从头再练。”
吴勾失色道:“这算什么练法?岂不走火入魔?”
何道歧道:“我少年时喜好大开大合的雄浑招式,不爱繁复功夫,所知不深。本会带艺投奔者不少,未必要修习会中武学。据我所知,临安会众里无人会撷红手,其他三门虽有会者,但看那日姓江的孩子璇波剑上的造诣,就知武学一道不进则退。”
吴勾打个哈哈,“若是比别的……嘿!小娃儿尽占便宜。好在先生见识广,用天山玉、千里梦、碧舌珠三种宝物为题,难倒了他们。”
“潜龙隐虎,前尘如土,这是祖师爷创会的本意,可惜有人以渊为池,不甘做池中物。燕怀疆既说遵从旧例,正好借此机会做个了断。”
吴勾拱手道,“我等任凭先生调遣。”
饕餮之客
“胡兄斟酌良久,不知意下如何?”
脸大如盆肚圆似瓮的胡三尽摸着柔软的双下巴,目光又在田知甚带来的竹盒上巡了一回,里头的东西圆润如耳,碧绿可爱,似乎还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你说的事不好办,虽带了东西来……”
四饕六餮胡三尽人如外号,眼光辣抽利高,是临安鬼市有名的中间人,但于好吃上又比贪财多两分。他平日有道极爱吃的菜,需用到一种长在玉皇山峭壁之上的珍稀菌菇,此物名为翡翠耳,每半月方能得一小篓,需在日出前一个时辰内采摘,且采摘后只能保持几个时辰的鲜美。
万贤山庄之主也好此物,便有一户山民专门驯养灵猴采摘供应,偶有多余,就卖给城中有名的花月楼。但去岁万家凶案发生当日,山民恰好送翡翠耳入庄,不幸遇害,从此再无人驱使灵猴采摘翡翠耳。为此胡三尽时不时要去花月楼长吁短叹,直说无物可吃,惹的花月楼老板看到他就头疼不已。
“既然胡兄为难,在下也不好勉强,时辰不早,这就告辞了。”田知甚客气道别,将竹盒收走。惹的胡三尽在背后干瞪眼,可眼珠子瞪的快出来,也不见田知甚回头。
田知甚现借住在城外天庆观,得按天庆观的规矩,在闭门前回去。刚走到城门,见胡三尽不知如何提前赶到,等在城门边,没事人似的向他打招呼:“好巧啊田公子,这是要回哪里?”
田知甚解释过后,胡三尽笑的越发像裹着锦缎的肉球,“这个时辰出城,怕是天黑才能到天庆观。巧了,我正要去用晚饭,见面就是缘,何不同去喝两杯?”
“胡兄的好意心领了,只是须早点回观里,不然赶不上晚斋。天庆观的道长们手艺上乘,翡翠耳做斋饭最合适不过。”
“什,什么……斋饭……”胡三尽瞪大眼睛,喃喃的重复的一遍,突然大声道:“牛鼻子吃草就够了,他们懂个屁啊!”
说罢挟起田知甚的手臂往前疾走:“走走走,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珍馐。”
一个时辰后,花月楼。
胡三尽眉飞色舞道:“是不是?这才是绝妙滋味啊。”
他将田知甚拉到花月楼后门,直接进厨房找上厨子,厨子见惯胡三尽馋急的模样,将翡翠耳料理后,又做了拿手菜送上雅座。胡三尽说是让人见识,其实那盘翡翠耳本就不多,几乎被他吃个干净,好在田知甚并不扰人兴致,胡三尽吃的心满意足,才拍拍肚子道,“田公子,你知我为什么叫三尽?只因我有个毛病,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只要滋味绝妙,都想尝尽。”
“好吃怎算毛病?世上剑痴书痴亦多,宝剑赠将军,胡兄既喜欢,这点微末就当见面礼。”田知甚一笑,他这一路行动都照着阿羡所授之计,未免有做作之嫌,这话反而说的真心实意。
胡三尽连忙摆手,“我是生意人,知道规矩,田公子,你能弄到翡翠耳,本事想是了得,但听你说来,剪你东西的人只怕……我见识浅短,怎么也想不出是何方高人,更别提打探下落,唉!”
田知甚道,“胡兄过谦了,我如今留居城外,闲暇颇多,倒想多多见识临安山水风物。”
胡三尽见他竟不啰嗦纠缠,不禁笑容满面。“说到临安风物,来来,试试花月楼的名菜,这是红酥水晶脍,那是千香龙须炙……”他说起菜肴如何做来是何滋味,倒比厨子还像厨子,介绍完之后间又喃喃自语:“可惜这花月楼的鱼没意思…可惜啊……”
其实到了此时,阿羡所授之计已尽,田知甚见胡三尽说话左推右挡,不禁微觉心焦,但也只能见机行事,忽听胡三尽说起鱼来,不由问道,“可惜什么?”
“唉,可惜厨子手艺再好,食材平庸终究没甚意思。”胡三尽嘬了一口酒,“市卖的就不说了,倒是太湖的里有一样还能一吃……”
“可是刀切如玉的白鱼?”
胡三尽眯起眼睛,“那些凡物有何稀罕,我说的是“沉水参”。这鱼长的通体似雪腹带银线,肚上两寸是人间美味,偏它只在太湖最深处,从不往浅水来,去年五月间,平江府尹弄了十条全须全尾的往清河郡王府里送过,啧啧……”
田知甚听到这话,真觉的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来胡三尽开出高价他付不起,二来若要他做些背德之事相抵,他也不愿做,但论潜水抓鱼,那是他幼时玩惯的把戏,待他年纪稍长,修习了蓬莱岛内功心法,便将练功与平日游戏结合,悟出一套在水中呼吸的窍门,以至于在水下能待的时间远超常人,师门平辈弟子中无人能及。
“这不难,若我潜下太湖,假以时日当有所获。”
胡三尽摇头:“太湖深处暗流环绕,平江府尹召善泅者百人,轮流潜入湖底拉网月余,才有十条的收成。就算田公子你精通水性,如何能比百人之力?我不过说说,要这么轻易能得,我岂不比皇帝老儿还有福气,那可万万不敢。”
要知如今朝廷下令节俭,却还有官员甘冒风险献宝于王府,可见清河郡王府权势遮天,而此等暗中进行的事,胡三尽偏偏知之甚详,可谓消息灵通。
田知甚笑笑,阿羡让他来求此人相助,果然有道理。“胡兄若知详情,可否细说一二?”
胡三尽见他气定神闲,不像是随口调侃,“你当真要去?”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一趟,又坐回来定定的看田知甚。“田兄,你若能了我这心愿,白玉砚台就算给天王老子取走,也设法给你弄来。只有一问,田兄平日一口气能没水多久?”
江湖上怪人无数,但像胡三尽这么好吃的,真是前所未见。田知甚道“按胡兄的说法,太湖底未必比海里轻松。至多……”
胡三尽听他说至多二字,心里有些泄气,手里不由摸了杯酒,只盼他快点说完。
“至多半个时辰。”
当啷一声,酒杯跌碎在地。
太湖之变
绍兴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太湖深处。
哗啦一声,水花涌起,少女从水里窜出头来,胸口起伏喘气不止,头上的红发带在碧水中红鱼儿似的沉沉浮浮。
“哥,还得游多久啊!”
水中翻起个满面络腮胡的男子,一指前方。“快了!总不能让那些船夫讹咱们盘缠,三两银子摆渡一人,可不是抢么!”
少女扁扁小嘴,“都怪要上岛的人太多,撑船的太奸,那大侠都包下太湖边的酒家给大伙住了,怎么就不顺道包几条船送咱们上岛呢,真笨哪。”
“雁妹,无名大侠不但没藏私,还把藏宝图的内容告诉天下英雄,又关照大伙住宿吃喝,你怎么说人笨,咱们东来派弟子可不能忘恩负义。”男子游过来伸手在妹妹身上一托,让她借力休息。他这粗声粗气满脸胡须的走在街上,多半要吓哭孩童,但少女半点也不怕,借着他的力慢慢往前游动。“知道啦,可游那么久也没瞧见半个人,别是错了方向吧?”
“怎么没人,你看——”
卢雁四处张望,果见离小岛岸上不远处的湖面上,一叶小舟悠悠荡荡,船头有个矮瘦的人披蓑独坐,半天不动,她嘻嘻笑道:“怕不是睡着了,待我吓他一吓,顺道问问这是不是乌龟岛?”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悄无声息的潜到船底,猛的从船头钻起:“呀!!”
卢泰大惊失色,忙游到船前,定睛一看不由发笑,“雁妹,你上当喽!”
原来那披蓑的根本不是人,只是竹架子支着蓑衣,顶上插着蓑帽,故而背后远看像人。
“谁这么坏,故意做这个吓人!”卢雁翻身上船就要去掀那蓑帽,突然蓑帽一颤,凭空飞上船篷顶,岸边大树的树影里有人悠然道:“暗吓私拿,也不知是谁?”
人既在树上,刚才卢雁水里的小动作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卢雁有些发窘,但她毕竟年小天真,听那声音既不难听也不凶狠,就不大害怕。“谁,谁要吓人了,只有偷偷摸摸躲树上的才是吓人鬼。”
卢泰连忙爬上船头躬身道:“小孩子不懂事,做哥哥的给赔礼了!这位兄台,我们想去乌龟岛,能不能请您指个路?”
“这座岛上没有路。”
卢雁道,“怎么会呢?是不是刚才我得罪了你,所以才不愿告诉我们?俗话说能屈能伸才是英雄好汉,要不我过去给你道歉,道歉完就不生气了,好不好?”卢雁长在山野,性子爽利,说罢就打算跳下水到岸上去。
忽见树影中有人一掠而下,卢泰感觉船头微晃即止,仿佛船上本就有三个人,不禁惊讶,卢雁却好奇的打量来人,只见他面上并无怒容,看着二人湿淋淋的模样奇道,“这里离岸有十多里,你们为何弃船不用?”
他自然就是与胡三尽定约的田知甚,一个多月前已来到太湖之畔。太湖水天无垠,素有三万六千顷烟波,四十八岛七十二峰之说,他向本地渔家细细讨教,才入太湖深处寻到“沉水参”出没的地方,只是这鱼生性狡猾,去岁遭人围捕后,今年想抓难上加难,只能摸熟其习性,等待时机。
田知甚来则安之,晨观远山笼雾,暮赏重林霞光,惬意之余不禁想起年前回到蓬莱岛,将自己在地宫与螳螂死斗之事一一禀明孙霁,气的孙霁直叹蠢材,说本门乾坤剑何等玄妙,内力到达化境时飞花亦可伤人,难道你学清灵指,就只会肉搏?若将剑气化入指法,又当如何?这终归是用功不勤之过。
此后在岛上的两个月,田知甚白日要同孙霁拆演剑招,夜晚要防孙霁梦中突袭,两个月里没半日松懈,在乾坤剑上倒是精进不少。
又思及花家一役,自己手中无剑不能以乾坤剑法御敌,虽可倚仗轻功欺近,但平心而论,花髓内力深厚,临敌经验丰富,清灵指顶多能伤她几分,却不能致命,不提孙霁所说的以指代剑,就是想如柯行之一般以源源不断的内力灌入钢索克敌,完全不受兵刃限制,也是极难。
好在田知甚生性无争,不易气馁,索性在湖光山色中潜心修习,他本门心法早已练到第四层,这一月间更是大有进展,对近日江湖上发生的事,反倒不知。
卢雁笑道:“原来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说,太湖乌龟岛里藏着前朝宝藏,金狗知晓后派了许多人来抢,我们来这就是为保护本朝宝藏,不让咱们大宋的东西落入番狗手里!”
卢泰见妹妹说的豪迈,很是高兴,又补充了许多详情。只道一个多月前朝廷发出新的赏罚善恶令,宣称去岁丢失的千里江山图已被寻获,并得知宝藏藏于潭州云母山中,为此广招天下英雄,为的是尽快取出宝藏避免落入金人之手。此令一出,不少江湖人摩拳擦掌,只求立下功劳名利双收。
谁料本月初临安的大街小巷突然贴满告示,告示上自称是嘉兴城外刺杀金国将军完颜宗秀,夺得藏宝图真本之人,行此义举只为阻止金人阴谋,壮我大宋国威,无意独吞宝藏。如今宣告天下,太湖乌龟岛才是真正的藏宝之所。自己虽为无名之辈,亦愿贡献微薄之力,于五月二十四日起的七日内包下太湖边诸家酒楼客栈,供各路英雄休憩议事,望群雄明辨真伪,为国护宝。
此告示直指朝廷消息不实,可谓胆大包天,虽在几个时辰内尽被官府撕去,但贴告示者棋高一招,所贴之处无不是乞丐聚集之所,丐帮为江湖第一大帮,最重侠义,当即十传百百传千,口耳相传不断,不到十日便天下皆知。
卢泰道:“不过没想到来人那么多,船家坐地起价,船费涨了十倍,我们坐它不起,只好游来,多费了大半日功夫。”
田知甚问道,“不知包下客栈的是什么人?”
卢泰挠挠头:“听掌柜说银钱字条都是夜里悄悄留下的,想是无名大侠不愿扬名,真是大仁大义。”
卢雁眼巴巴道:“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啦,你就说这里是不是乌龟岛?怎么走?”
田知甚心道,为国护宝理所应当,大仁大义却也未必。他在花家听诸人说起,得知朝廷持有的千里江山图中所藏的秘密就是星罗宫宝藏,星罗宫何故失落本门宝藏虽不可考,但多年为寻回宝藏,做下无数恶事,已成江湖隐祸。
藏宝图既落在朝廷手里,寻得宝藏是迟早的事,偏在这时有人以告示撼动人心,逗引众多江湖人来太湖,不知有何居心。这种请君入瓮的情形听起来似曾相识,莫非花髓那伙星罗宫人铩羽而去,却逃来太湖故技重施?
田知甚想起星罗宫诸多残酷手段,看了卢泰卢雁一眼,这两兄妹满腔热血,武功却似平平,上岛寻宝的人要都是这等水准,可真是糟糕。其实他每次来这只在岸边小憩,不知岛内情形,若真是藏宝之地,入口应有防人擅闯的机关,两兄妹有本事进出自如,自己就懒管闲事,要是知难而退,不妨顺道用船带人回岸。
田知甚道,“乌龟岛无人居住草木遮天,没有现成小路,既然小姑娘说的很是有理,令兄又相告良多,干脆我与二位一同上岛。”
“好啊,那再好不过, 今日又多个朋友!”卢泰听罢笑道,“在下卢泰,这是我妹子……”
卢雁听田知甚赞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不禁喜笑颜开,不过她天生肤黄发枯,虽有十七岁,却像十四岁,生怕别人当她是黄毛丫头,连忙抢话道:“我叫卢雁,可不姓小呢。”
三人互道姓名后,立即往岛内走去,行了许久,见脚下荒草渐渐分作两边,显是坐船上岛的人早已从别的方向上岛,踩踏而成,果不多时地面渐斜,走到尽头发觉四周野草都被削个干净,露出深入地下的石阶,卢家兄妹直奔而下,下去后却傻了眼,卢泰瞪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这间石室建作八角之形,每面石墙上都有一道石门,原本八面是门就已经够让人惊奇,现在八道石门竟都开着,每道石门都被铁杖之类的坚硬兵器架住,看来先到的人有备而来,将八道门同时打开并强行卡住,分别进入不同的门内探路,不知是何方人马,行事如此老练,却不留人守候?
田知甚微微皱眉,此地果然与星罗宫有关,这石室和万贤地宫的八卦阵同出一源,只不过地宫的八卦阵占地广阔,让人身在其中如堕迷雾,此处却开门见山,稍通奇门八卦者即知其中门道,如此安排,只怕更无好事。
卢雁喜道:“是谁把这些门都撑住了?做了大大的好事。”
卢泰上前敲了敲撑门铁杖,见无一不是精钢所制,哈哈一笑,“管谁开的,随便捡个进去一探,走不通就出来。”
田知甚不料他长脚一跨就进了门内,“卢兄!此处依八阵图而建,门内恐有机关,你先出来再说。”
卢泰胆气冲天,几个大步身影已没入黑暗中,粗豪的声音传来,“原来田兄弟懂这些门道,那是好极,我这就点火看路,不走远了!”
突然,卢泰一声闷哼,随即悄无声息,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卢雁喊了两声不见回应,急的双足一蹬越过撑门铁杖就要奔入,田知甚听甬道内传来遥远的轰隆微响,随即八面通道都传来这种声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卢雁后心拎起,卢雁惊叫一声,“干什么!放快开我!”腰肢一拧,双手紧紧扒住门边,手上力气居然不小,陡然石门一震,巨大的力道下撑门铁杖竟被碾的扭曲弹出,转瞬就要闭合!
田知甚心道倒霉,自己缩手抽身容易,小丫头躲闪不及怕是要当场碾做肉饼,他一掌拍开弹飞的铁杖,抓起卢雁冲入门内,刹那间支住其余七门的铁杖尽数变形,石室地面振动,八门同时关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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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防失忆提要:
何道歧:潜渊会临安分会之首,由于十年来分会与总会不和,趁总会来人刁难,提出以三宝之约与总会一较高低,争夺潜渊会会主之位。
吴勾:何道歧随从,临安著名的彩棚匠,外号“彩棚吴”,蜀中白帝门弟子。
燕怀疆:潜渊会池州总会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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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可无的名词解释:
没水:古代潜水称没水。半个时辰很久吗?传说春秋时期,齐国将领古冶子在大江中逆流百步,顺流九里,杀死大龟,何况这是武侠世界呢❤
东来派:沂山东来派,沂山东海向的内陆第一高山,在第14章时,孙霁曾经用东来派拊狮拳指(殴)教(打)田田,这个门派究竟如何,后面会继续提到。
风痹:风痹之症,走注疼痛,上下左右,行而不定,遇寒痛增,得热痛减。(大概算类风湿)
花月楼:临安城内有名酒楼,在阿羡剧情的第3章时曾提过,阿羡喜欢花月楼的点心“蜜浮酥”,因此常去。
旅人上錯了船。意識到這件事時,目的地已經到了。
他想起來這個國家的名字,在他年少時代的教科書裡,那是個以極度的個人崇拜和宗教所統御的地方。從碼頭上望去,是低矮泛黃的平房,少年一腳踢起的沙塵將整個城鎮蒙上朦朧的色彩。
這裡的居民有著黃褐色的皮膚,一如他們的土地。建築物四處貼著半人高的海報,所有的海報上都描繪著同一個人。那是個肥胖的中年人,但海報的畫師掌握了一種獨特的技巧,把男人的臉上的每一條褶皺都描繪得神聖,就連雙下巴也像是什麼睿智的符號。
旅人在人群中倉促地尋找回去路途的樣子將他指引向一個中年女人。
那是個身材臃腫、身體像是裹了一層橡皮的女人,她的腰粗得像水桶,四肢就像打了氣,但她的臉卻消瘦地像是被刀削過,面色傷透著營養不良的饑黃。她被十二個同樣黝黑、營養不良的孩子圍繞著,他們都叫她母親。
“這是阿嬤。”旅人聽到有人這麼介紹到。他走向前去,說明了來意,阿嬤熱情地接待了他,并為他盛了一碗骯髒的湯。湯裡放了一些說不清由來的肉,爛掉的圓白菜葉漂浮在水面上,看來還沒煮熟。
旅人抱住那碗湯,詢問阿嬤道:“那一位,海報上的那一位是誰?”
“那是安格薩拉斯,國家至高的領導,也是宗教的領袖。”
旅人看到阿嬤的眼中所閃過的一絲無奈,他知道那是什麼,他曾經看過那種眼神。他在那種悲傷和生圓白菜的味道裡吐了出來。
“你將和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國家。”阿嬤為他擦拭乾淨領口,就好像對待一個嬰兒。旅人點了點頭。
他們在深夜時離開了阿嬤的家,從昏暗的地下道經過,撲鼻而來的是青苔與污水的氣味。旅人看到隧道的上方佈滿了黏菌。隆隆岩壁被微弱的火把照亮。
“還有人在我們之前,他們今夜也要離開這個國家。”阿嬤說道。
“我好期待離開這裡,我聽說外面的城市是灰色的,天空是藍色的。”
“我想吃巧克力。”
“我想看遼闊的風景。”
孩子們說著彼此的願景,旅人沉默地聽著。
這時,從前方傳來了呵斥的聲音,孩子們警覺地退到一旁去,阿嬤帶著孩子們快速穿過地下的隧道,旅人從沒想過那臃腫的身材能跑得那般快。旅人匆匆回過頭去,最後看到的是,下方的隧道裡被衛兵扣押住的人們恐懼的神情。
阿嬤和她的十二個孩子回到了城市的廣場。已經是清晨,東方的魚白從地平線上跳了出來。
旅人知道,事情恐怕已經藏不住了。十四個人心有餘悸地回到廣場。已經到了今日念經的時間,阿嬤要離開,加入念經的女人中去了。
阿嬤用她那粗壯的臂膀抱住她的十二個孩子們。
她對她的十二個孩子說道:“你們中的一個背叛了大家。”說完這句話,她便離開了。
一定是有人告了密!孩子們互相看著對方,彼此的眼神裡充滿了猜忌與不滿,旅人也看著孩子們,究竟是誰,究竟是什麼人做了這樣的事情……旅人想象著,與此同時,整齊的經文從廣場上響起來了。
伴隨著念經的嗡嗡聲,另一種高亢而整齊的喊聲從廣場上的群眾上空爆發而出。
“安格薩拉斯巴特萬歲!安格薩拉斯巴特萬歲!安格薩拉斯革命萬歲!”
旅人看到一輛巨大的花車在人群的簇擁下被推向前方,那花車上坐著的正是一副再熟悉不過的面孔。隨著那人的接近,群眾的聲音更加如雷貫耳。最終,花車停了下來。
安格薩拉斯搓了搓手掌,玩味地看了一眼人群,隨後……他就像是挑選鮮花一般選出了違逆者,十二個孩子,阿嬤,旅人……全部無一倖免。
處刑的方式是吊殺。
旅人等待著處刑的開始,他感受著脖頸上繩結的粗度,在最後看到了廣場對面低矮的平房,隨後他意識到了什麼。
並沒有人告密。
可他在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舌頭就已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