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写过文,浅留档下,依旧含有这样那样的coj模组《快刀乱魔》微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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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难得独自去公园里玩,却看见公园的门口停着一辆造型帅气的黑色摩托车,反光的表面上映射艳红的夕阳,他发出一声赞叹后走进公园。
此时正是逢魔之时。
公园常见的人群是十四岁往下的小孩和至少六十多岁的老人,这孩子当然属于前者,而沙池上那个赫然突出的黑色身影,却显然是个两边都算不上,看上去年龄在二十和三十之间,却略显娇小的女性。
那个女人留着及肩而微卷的妹妹头,全白的刘海盖过眼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让常人感到阴冷又不寒而栗。耳后的发应着她垂下的头如柳般耷拉着,拖在肩膀上,间中夹杂着白与黑,像斑马的条纹。她穿着笔挺的西装,黑色的面料在腰肢的弯曲处翻折出带着漂亮弧度的褶皱,那交错的直线与凹进去的曲线就像折纸一样利落明确。摸上去一定很舒服吧,孩子这么想着。她安静地蹲在地上,手上还戴着手套,轻轻地抚摸着沙池上凸出来的部分,像是在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像是在抚摸光滑、柔软的猫的脊背。但是戴着手套的话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吧?孩子这么想着,真是个怪人。但是他却不感到害怕,反而轻手轻脚地走近那人。
那个女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少年的所想,她的动作迟缓而略呆滞,像是她的手上长着荆棘般的小刺,死死地勾着那手套不放似的,手与手争抢般地拉扯着,花了好几秒,好不容易才把沾满沙粒的白手套摘了下来。她十分随意地把手套抛在没有沙的地板上,仿佛是在丢掉用过的垃圾。然后她捧起自己面前的沙子,又筛落,指缝间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小石子,她仿佛是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又将其抖落沙地里。她显然不是过来堆沙堡的,而像是在做着什么徒劳的工作一般,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重重地叹气。
于是孩子走到女人的身后,一边说着“你好————”,一边高高地晃动两手,那举止像一只螃蟹。
听见声音,女人先是一惊,又警觉地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是的,她的爱刀“霖”已经不在了。手仍紧张地悬在半空,但她看向身后的来人,迅速地露出一个如人工色素般虚假的笑容,就像她过去打发靠近案发现场的孩子时那样。
孩子才发现她脸上有显眼的疤痕和胎记。
“时间不早了,”女人将用来握刀的手放下,抬起沾满沙子的另一只手,指向头顶高挂的夕阳。那圈火红散发着诅咒般的光线,仿佛将自身所不能承受的热度剥下,随后那热度散落四处。孩子跟着看了眼天空,她继续说道:“这个时间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危险。”说完才垂下手。
孩子的天性总是充满了无知而无畏的勇气,他反问道:“那姐姐你为什么来这里呢?不也是为了玩吗?”
听到“姐姐”的称谓她不由得心头一紧,但她又迅速将这股无名的苦涩强压了下去。
“我在等人。”女人这么回答道。
“你在等谁呢?”对孩子正中下怀的问题,女人行使了沉默权。
女人一定也只是觉得无聊,所以才来这里翻沙子玩的,所以才答不出我的问题,她没有在等人,也没有人在等她吧。孩子这么自负地想到。
真巧。今天也没有人陪我玩。于是他开口了:
“还没等到的话,我们就一起玩吧。我很会堆沙堡噢!”孩子毛遂自荐般地拍拍胸脯。女人却点头答应了。
于是,因独自一人而烦恼着的孩子,和因独自一人而烦恼着的大人,两人蹲在沙池上搓起沙子来。
“姐姐,姐姐。”孩子像是习惯着这个称呼,不着边际地开口了。女人抬起头盯着他看。
“姐姐,外面的摩托车是你的吗?”女人点点头,孩子大叫:“太帅了!”
“姐姐你穿着好帅的西装噢,在做什么样的工作呢?——等等等等,不要告诉我,让我猜猜。”孩子打断女人欲张的嘴。
“检察官!”女人摇头。
“老、老师……?”女人摇头,孩子长舒一口气。
“O——L。”孩子仿佛很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母组成的单词。女人摇头。
“刚刚徒手打碎三个敌人的头骨然后在沙地里藏尸的黑社会头目?”女人摇头,嗤笑出声。
孩子正要开口,女人却径自接了下去:“我曾经是警察呢。”孩子顿了一下,然后反应夸张地一屁股摔在了沙地上。
“太厉害了——!那姐姐你的刀呢?”孩子作出夸张的拔刀姿势。女人摇摇头。
“已经没有了。”
“好可惜……还是好羡慕。”孩子小声地念叨着,继续将手伸向沙子。女人无法责备一个孩子的天真,于是缄默不言。
孩子看着女人面前堆不高的沙子,突然恍然大悟般站起身来。女人看着他去水龙头里接了一捧水,洒在沙地上。“这样沙子似乎就能黏起来,比较好堆的样子。”他这样解释道,她点点头,推了推湿润的沙子,的确更轻易地塑成了形状。两人沉默地推着粘粘的沙子。
女人衬衫的袖子很长,即使白净的袖口沾到沙子女人也没有将它卷起来。孩子这么想到,他想起自己的姐姐用袖子遮起来的刀伤,就像他在解不出的数学题上粗暴涂画上的线。比手腕还要长的的袖子让那孩子感到不安。于是孩子以略带担忧的眼神对女人说:“姐姐,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实际上,我并没有在等人,我说了谎,抱歉。”女人坦言,那是孩子意料中的话,女人说完,以沉默填充周围的空气,孩子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正要开口争夺空气,女人却抢先一步:“我在找人。”
“……姐姐,在找谁呢?”孩子一脸迷惑地开口。
“我在这里找他。”女人以微弱的声音答非所问,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掬起一捧沙子。孩子想起某个短篇故事里在沙池底下抓住人手臂的手,不寒而栗。
孩子正想开口,“这是什么?恐龙吗?”女人冷不丁地指着孩子面前的堆得奇形怪状的沙堆问道。孩子震惊地抬头看向女人,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不敢相信她看得出来,他也指着女人面前堆得歪歪扭扭的沙堆问道:“这是什么?UFO吗?”“随你怎么想。”真是狡猾的大人,孩子本想这么说,却看见女人将一旁的手套重新带上,站起身。
“我在找一个拥抱。”女人说,“有人在这里欠了我一个拥抱,很久、很久,所以我在这里等他。”
“你要走了吗?”孩子也见状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子。“找不到他的拥抱,我不能走。”女人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着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孩子抬头看了眼远处摇摇欲坠的夕阳,又看了眼女人,说道:“那我替他还你一个拥抱吧。”女人温和地笑了,就像是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一般。大人或许都是摆出这么一副游刃有余的脸吧。孩子心想。他张开他小小的手臂,女人以手臂回应,他们给予了对方拉紧的绳索一般的拥抱,孩子眷恋地抚摸着女人西装的触感,心想以后我也会穿着这样的衣服,然后他松开手。女人也跟着松开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谢谢你,那么再见。”女人先走了,“再见————”孩子挥舞着双手,像一只螃蟹般地道着别,女人以挥着右手的背影回应。
走出公园的护栏,女人突然想问孩子需不需要她开摩托车送他回家,却发现公园里空无一人。
走出公园的护栏,孩子想再看一眼帅气的摩托车,却发现摩托车失去了踪影。
于是他们向着同一片夕阳,各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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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同一点出发,一人小跑起来,一人发动摩托车的引擎。两人分明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却没有看到对方,没有察觉到对方,像是从某一点开始,两者变成镜像般对立的两条延长线,各自走向了不同的归处。
a点和b点,看似只连接出一条完整的线,但某一刻,你发现它只是被折叠起来了。没错,就像一张由中间对折的纸,中间点是a,两端是b及b',折起来的时候,b和b'分明是同一点,但摊开纸张,他们便不知不觉走向了两个极端。
一模一样的的房门,挂着一模一样的名牌,此刻却分别处在此端与彼端。
此时,孩子摁响了门铃。
此时,女人用钥匙扭开门锁。
此时,纸张由对折处 ‖ 工整地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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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听见门铃声,父亲小跑着过来开了门。孩子说着“我回来了——”一边兴奋地将鞋子卸在玄关处,小跑向卧室。卧室的门听见门铃后被打开,说着“欢迎回来”的姐姐贴着退热贴的脑袋从门缝探出,和冲过来的孩子的头撞个正着,像保龄球击中球瓶。
“痛痛痛痛病情要恶化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姐姐捂着脑门问道。
“……不知道。有一种我该回家的气氛。”孩子也搓着脑门,表情略呆滞地回答道。
“那是什么啊……”姐姐笑着走进卧室的门,顺势钻回被子里,孩子也跟着走进门,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了床边。说着“好困……”的姐姐高举着双手,睡衣的袖子从纤瘦的手臂上滑下去。他掀开书页的手一顿。
他忽地看到,于是忽地想起,姐姐的手腕上,理所当然地从没有任何划痕,是光滑的,石膏般完整的作物,那刀具的刻痕不是存在于他所存在的,他所踩着的这个点里能看见的事物。一瞬间,那想法与姐姐手腕上还没有存在过的裂痕一同理所当然地被缝合上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疤痕。毕竟,姐姐身上有的,只有如他镜像般存在的疤,以及相似位置的相似形状的蒙古斑,他们会经历对方所经历过的伤痕,除此之外,天性乐观的他看不到别的痛苦,在无霾的空气里便呼吸不到姐姐的感冒。
他发着呆,姐姐捏捏他的脸,手指摩擦在他们一同骑脚踏车所摔出的疤痕之上,感觉痒痒的。
“怎么了,霖?一直在发呆呢。”
“没什么,姐姐。说起来……公园里有个不认识的姐姐,她找我要了一个抱抱。”
“哎?什么?……霖好狡猾噢,明明姐姐也想要一个抱抱,你却让给了别人。”她先是疑惑,后又怄气般地鼓起两颊,开玩笑地说道。
他们相视而笑,连笑容弯曲的弧度都默契地交叠。
他们笑着,给了对方一个紧得几乎不留下缝隙的拥抱,感冒的气息终于是温热地侵入到了霖的呼吸之中。
残阳的火辣透过窗子染红房内的物象,房间里就像是灼烧着的地狱一样。可是孩子没有将这个耍帅的想法说出口,他只是不着边际地发着呆。
明天,我大概也会染上一样的风寒吧,他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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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我回来了。”女人踏进门,以刻进肌肉记忆般熟稔的角度扭头望向斜前方的黑色相框,那相框被放在同样漆黑的灵台之上,旁边突兀地躺着一颗晶亮的弹珠,光滑的面上倒吊着女人在玄关的剪影,当然,这倒影过于渺小,只有弹珠自己知道。相框上灰色的脸比她年轻许多,敞开窗帘中涌入的夕阳覆盖上的柔和而刺眼的红,就像是给那人像染上了红晕与呼吸。
那个人在黑色的框架中笑了,剪着妹妹头的黑发因感受不到风而静止不动,但嘴却动了。
“姐姐。”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兴许被眼前的发戳到了眼睛,她不自觉地流着泪,不自觉地重复了相同的话语,然后不自觉地脚下一软。
客厅里的父母转过头来,有些困惑地开口:“欢迎回来——雫?怎、怎么了吗?”,然后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扶起跪倒在玄关前的她。
“……不、没什么。”她被搀扶着站起身来,想用手背擦擦眼睛和脸上的泪痕,却因脸上触到沙子粗糙的质感而吓了一跳。眼睛也因沾上沙粒反而流泪不止。她一时间愣住了,不明就里般地看向自己的手,手套的两面都被细碎的沙子入侵。那双手不受自己控制般地痉挛着。她看着那只略显落魄无助到滑稽的手,想象到自己现在沾上来自公园沙坑里沙子的滑稽的脸,猝然笑出声来。
“爸爸,妈妈,”女人用沾上沙子的手将擦得锃亮的皮鞋脱下,草率地留在地上,不顾父亲因手臂上沾到她手上沙粒所露出的极度困惑的表情,无视两人皱起的眉头,自顾自地开口:“我今天,去了一趟公园。”两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的嘴角却像是迟来的叛逆般向上爬着。
“然后,有个人给了我一个拥抱。”
她将一手压在胸口,深呼吸,咚,咚,咚,沉闷的敲击,胸口底下像是某人在密封的空间中敲着墙壁寻找出路,敲打,敲打,敲打。那是如钟摆般稳定的频率。镜子另一边的某人,也一定用着相同的动作,确认着存在于不存在之处自己的心跳声吧。
这下,连这被弟弟所羡慕的西装也沾上了湿润的沙子。
“……是谁呢?”母亲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饿了。晚饭好了吗?”她答非所问地说道,自说自话地歩向饭厅,在路过灵台前又在地上钉了两秒,看着相框的表情就像是看着映射着自己颜面的梳妆镜,她对着灰白镜面的自己调整笑容,于是镜子内外的两人,连笑容弯曲的弧度都默契地交叠。
一人与早已不存在的一人,以存在或不存在的手势拉上嘴上弯曲的拉链。
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这是只属于姐弟俩不存在的秘密时光。
《美梦》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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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这令我感到十分不安。
倒不是说梦到了什么恐怖的物事,如果是那样,倒也不会太令我惦念。
我曾逢人就笑谈我的梦,我几乎从不梦到真实的人或事情,不是在战斗,就是在保护谁,逃离什么,或者是窗外、门外出现了奇怪又可怕的东西被我在最关键的时刻险险拦住,或者是费尽心机地躲避一些怪物的追杀。每次做梦都好像是平行魔幻世界的一角,梦境不成章法,也没有任何关联性。
梦醒后,很少留有清晰或完整的记忆,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胆颤后怕。
但最近的梦,一反平常,梦中不再是天马行空的英雄主义戓莫名其妙的牺牲精神,也不再有令我恐惧的人影要闯进房门,反而是完整而清晰的美好景象,是我渴望多年的人生之路。
先是在三岁,顺利送走了扒皮同志,要知道,当初妈妈没有离开,获得自由身,就是因为有我将她绑在了爸爸身边,硬生生剥夺她唯一的机会,断送她的自由与未来。
我曾试想过,如果当时,我能够拦下姥姥的阻拦,会是什么样的,我这颗扒皮同志的小破坏星,会不会就如她说的那样,真的毁了?
而梦中,当我再次成为那个小累赘的时候,却隐隐听到有道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指引着我。
“放开她,放飞她,离开她,不要成为她。”
睁开眼望向天花板那一刻,我得到了比在梦中挺身而出,救上无数次人还要巨大的满足,这一次,我在故事开始之前就结束了它,这一次,我是个真正英雄。
没过多久,我又在七岁救回了自己。
另一个人生版本中,我也如此生一样懵懂无知,一样从不顾及旁人的窥探目光,不了解母亲眉眼间化不开的焦虑和哀叹的意义。就算在去往北京的火车上,照常和人侃侃而谈的我,也一样不知道即将迎来的是什么。
当被私下带到阴暗实验室,巨大针管捅进细小血管的刹那,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同于上次简短有力的呼唤,这次是细碎的叮嘱。来自现实的意识突然苏醒,我挣脱长针,扑向正破门而入,一脸惊慌的母亲怀中。
“妈妈,回去吃药。”
下一秒,意识被打碎,回归沉静,但在快进般地人生走马灯中,我仍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未来景象,这一世界的我健健康康,茁壮成长,不会扭曲,更不会极端,抖落一身利刺,回归梦寐以求的正常。
美梦以来,睡眠时间逐步延长,平时通宵生死线边缘疯狂试探的我,我在不到九点十点就已经哈切连天,十一点之前,准保已经睡死在床上。而这次,我睡的格外香,醒来时阳光耀眼,才惊觉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隔了很久,才有第三次美梦,这次隔的时间太长了,我甚至以为不会再有这样的美梦,悄悄松了口气,也暗中念念不舍,无数次纠结中,它还是来了。
眼前是最令我痛恨厌恶的脸,他奸诈地笑着,漆黑的脏手捏着曾被我手心汗液浸湿的零钱,张狂地挥舞炫耀。
转瞬间,黑暗笼罩,他得意的笑就换成了惊恐的尖叫。
“你叫你麻卖批。”
一只脚,重重地踏在了他涕泪横流的脏脸上,在哭嚎声中,狠狠地反复蹍了几回才作罢。
一片看不清的虚影来到我面前,递来一把反光的匕首。
“去做你想做的事。”
遥远而又亲切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清澈,唤醒我。
“算了,别脏了你的手。”
那虚影转身,打了个响指,下一秒,是我无能狂怒时,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他令人作呕的面皮被一层一层剥开,泪水混着血水直流而下,激起冲天哀嚎。
曾触碰过我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看不见的利刃削短,最后只剩下在腥臭泥地中翻滚的人棍,和散落一地的舌头残渣。
“学会了没。”
虚影的手,轻轻拍过我肩膀。
我愈来愈沉浸这种美梦,也越来越期盼在下一次美梦中,弥补我已知或未知的的创伤,填满我大大小小的遗憾和欲望,我也越来越依恋,想要见到渐渐清晰的虚影,看到她,认识她,学习她,成为她。
但我始终不安,因为梦是反的,这句话早已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粗糙的解梦经历中,被一次又一次证实。如今我曾得意洋洋念诵的口诀,如今像条魔咒,紧紧地束缚着我。令我反复揣摩,那么久,那么多,又那么美好的梦境,到底在预示着什么灾祸呢?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没有的时候想要得到,得到了又害怕失去,整日患得患失。我也真的是M属性爆棚,总是觉得不配拥有,要失去什么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所以,纠结中,那一天终于再次到来。
“不要学美术了,去做你喜欢的事,写作,幼师,音乐,或者播音主持,都行。”
我们并肩走在校园里,经过了无数个美梦,没有自卑,没有扭曲,没有暗恋,也没有耻笑,是抠掉了所有不想要的十七岁。
“真的会不一样吗,你知道,这是劫数,逃不掉的。”
我停下,如是说。
但是啊,我太清楚不过,我所有的灾难,并不是源自于学什么,亦或是去了哪里,而是我自己,推脱给一句缥缈的预言或劫数,不过是个甩锅行为,让我苟延馋喘得更心安理得些罢了。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而我人生之塔坍塌时,也没有一粒沙石是没来由的坠落。
“我不信,你信吗?”
她驻足,转身,紫金色光芒铺天盖地。时间飞速运转,太阳升起又落下,草木绿了又黄,眼见着片片凋零,空气中的水气肉眼可见的结成了六芒形晶体。
“你干什么?快停下!”
身边的景色疯狂变换,我终于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却发现连动一下都是奢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紫金色彩在头顶凝结成巨大表盘,秒,分,时,日,月,年都在快速翻动着。
终于,在2008年10月31日,时光的流速慢了下来。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的2008年11月1日是什么样子的。”
她脸色苍白,原本清晰具体的身影复又化成了一片虚影。
“我不看了,好不好?”
我小声地央求她,久违的泪水糊了满脸,灌进嘴巴里,格外的咸。
“你看看,那是谁。”
她无动于衷,反而眼含笑意地抬起眉毛示意我。
向身后看去,一个小学生年纪的短发女孩哼着轻快的歌,一蹦一跳地向我走来,迎着光,一步又一步,走进我,拥抱我,融入我。
那一霎那,紫金消散,天空放晴,阳光撒落,而我孤身一人。
一个好久不写文的复健(真的是复健啊啊啊啊啊啊我到底多久没写了为什么会这么难开头)第一次尝试这种文风啊啊啊啊啊啊啊写着写着想给自己一刀的程度
ooc都是我的问题啊啊啊啊啊,他们真的很好(很甜我就不敢说了)
是平淡的社畜恋爱小故事 饺子真的很好吃,建议大家都去吃(你到底在说什么)
写完只剩啊啊啊啊啊的同人女本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
没问题请往下
0.
“钟意。”
他听见徐薪在梦里呼唤他。
“我想和你——”
“谈一场旷世的饺子之恋。”
1.
终其一生,人好像都只是为了挣一张回家的门票。
搭乘晚班的地铁,窗外的世界依然是一片漆黑。晚归的人今天又再次游离在麻木又困倦的浪潮中,老式居民楼的灯光黑暗,手中那把钥匙沉重的坠在手间,最后一级台阶,对准钥匙孔,拧开把手,踏进房间的那一步被疲惫拖得格外漫长。
直到看到灯光下的那个人,在喧嚣中呐喊的心才沉静了下来。
钟意想,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那张门票——能够一眼看到头的房间格局,灯光柔和的打在徐薪身上。昏暗的日光灯在这里也可以是温柔的暖黄,束缚住人生的工作服套上了超市送的小熊围裙,挽起半截袖子的手臂粘上星星点点的面粉,他偏安于这城市的千万分之一,等待着同居人打开那扇门,就好像打开宝藏。
有一束特别的光投向喜欢的人,所以连灰尘都闪闪发光,柔软的视线后,消磨人生的一日三餐也可以是浪漫,在放下工作的午夜十二点,生活的脚步终于追上了行迹匆匆的人,在间隙塞了点所谓烟火气的东西。
奇怪钟意怎么进门就没动作了的徐薪一抬头,刚好撞上他甜蜜又深情的目光——偶尔和浪漫不同频的人搓了搓身上新跳出来的鸡皮疙瘩:“包饺子有这么好看吗?”
钟意在肉麻的情话里挑挑拣拣,脱掉染上了烟草和办公室气味的大衣,准备先用些生活话题做开场。虽然他就快要按捺不住热烈的爱意,但显然不是所有徐薪都能马上接受肉麻的称呼。于是写着蔬菜倒计时的便利贴被揭下,先把快要坏了的西红柿用了吧,前天做的那个浇头还想再吃一次,说不定周末可以出去吃......
徐薪包饺子的动作一顿,话题便转到了堆满案板的面食和昨天的剩饭上。钟意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展开,一个背后的拥抱,还有既然会害羞,就小点声讲的话。“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徐薪转头看他,又继续做手上的事:“我这周要出差,预订是两周,具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语气轻描淡写,毕竟出差是常态,和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差不多。但钟意的世界里好像有惊雷炸响,温柔的灯光变成审判他的探照灯,照得他在布满荆棘的五十平米合租房里无处遁行,站在原地僵成一棵舞台剧上拙劣的树。
担心自己不在钟意又要敷衍度日的徐薪努力不抬头看他好像世界毁灭,又像家里粘人的小狗被抛弃的表情,认真的整理着加餐安排:“我多包了一点都放在速冻层,平时加班回来或者对付两口的时候记得吃,冰箱里还有做好的小菜,但是还是要好好做饭吃饭......也没太久,十几天就回来了。”
都这么大了,谁也不至于饿着自己,也不至于操这么多心——徐薪本来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出个差,工作的人讨口饭吃,又不是生离死别.......呸呸呸,不好说这个。他抬眼,看着难过的人左耳进,右耳出,只有低垂的眉眼和投下了阴影里全是不舍,最后还是换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有生之年还能体验到当妈的感觉!他自我调侃着,心里莫名其妙也酸涩了起来,还带点不着痕迹的惶恐。
但是成年人的世界可不会同意我对象舍不得我这种拒绝出差的理由,把感情看得再重的也不行。于是次日独自在家的钟意拉开结了白霜的冰柜,一遍又一遍的划拉着饺子计划。
两周,最少按14天计算,一天三顿,精准地平均到小数点后两位。应急口粮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这个待遇,结果按照计划执行的人第一天就过不了自己那关。
越看越像。他杵在冰箱前想,这个像徐薪的左脸,那个像徐薪的右脸,圆润饱满,还白,一样的越看越可爱。
千里之外的徐薪打了个喷嚏,没想到有一天情人眼里也能出饺子。
2.
但是人终究有口腹之欲,更何况这是给自己做的独一份,实在是没有不吃的道理。泛着淡绿色的饺子此刻就是爱的化身,在炙热的水波中沉浮,最后被温柔的捞起摆个花里胡哨的盘,最后撒上葱花和酱油,被永远留在手机相册里。
吃完的时候,大概喜欢的人就能穿越工作间隙失真的电波,真正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样想着,分别不过是为了再次相见的铺垫,饺子成了倒计时的道具,每一口都弥足珍贵。
可惜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一天。倒也不是爱意无法支撑食欲,就是身体已经吃出了自动反应——韭菜和饺子开始填满钟意的梦境,好像是某种无声的反抗。
大前天是在饺子汤里游泳,长着饺子头的人争先恐后的跃进一望无际的白色水域,然后头是头脚是脚的在苦海沉浮;前天是大家都换上了绿色的多巴胺穿搭,韭菜味香水成了最新的时尚单品,闪烁的老式电视机全是自己代言香水的广告;昨天更过分,钟意在睡梦中朦胧的看到了疲惫的徐薪站在床头,好不容易结束了出差日程,疲惫得像是倒头就能睡上二十四小时。然后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饺子皮,下面居然是一片长势旺盛的韭菜。
钟意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惊恐地睁开双眼,眼前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绿色。
太绿了,生机蓬勃,娇嫩欲滴,比被无法平衡的食欲和爱欲折磨的社畜还绿。他有时也会质疑自己在做什么,荒诞的成年人爱情!明明世界上还有一百种表述的方式,最后却在拉开冰箱那一刻继续安定地起火烧水,让舍不得和那晚一起包饺子的回忆占了上头。
在他整个人都长成一棵新鲜的韭菜之前,对爱情一头雾水的安乐发来约饭邀请——在某次工作室打工结束之后,确切来说是取材失败之后。任务地点设在麦当劳,钟意对吃什么倒不是很在意,只要没有面粉和韭菜,世界上其他东西都新鲜得很。
长得奇奇怪怪的联名玩具和儿童套餐一起堆在桌上,他们像往常一样聊着,但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爱情的话题。毕竟这里不是梦境,相似的人无法在朋友的角度突然坦白自己过于沉重的爱情观。
他们聊起早上的美式咖啡,人手一杯已经成了新的风尚,虽然也是花钱给自己找工作动力。
安乐:“喝不了一点!”冰中药好歹还能喝个清凉,热的更是连中药都不如,加再多小料和搭配的果酱都还是苦得和社畜的命一样。
他们聊起繁忙的工作,不出意外的都有着奇葩的上司和奇形怪状的同事,处好人际关系好像浑水摸鱼,然后被大白鲨狠咬上一口。
安乐:“忍不了一点!”话是这么说,所有的抱怨还是只能倾泻在微博上,不提任何工作人名,不转发也不评论的小号上。
他们又聊起钟意第一天发在朋友圈的饺子,被误会成生活情趣的狗粮终于还是姗姗来迟地塞进了cp头子嘴里,虽然只有只言片语,擅长自己脑补的同人女还是凭着丰富的想象自己圆满了剩下的部分。
安乐:“爱不......真好啊。”
她斟酌用语,和那个在梦里审判爱意,最后审判自己的“同人女的神”大相径庭:“就是......蛮好的,好有家的感觉哦。”
繁忙世界里的爱情变得廉价又仓促,每一束送出的花,为爱人系上的项链都被明码标价。也许在不久之后,曾经海誓山盟的人就会分道扬镳,然后进行到底是我爱你多一点还是你爱我多一点的爱意清算。
就像......给出去就是为了收回一样。
爱情还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哪怕已经攥在手里,还是想不停地去找对方证明。在同龄人已经学会用喜欢和诺言叩开“家”的门扉时,他们还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孩子,用伪装的笑容回应道:“像家吗,我也觉得。”
尽管还没有确认这平淡生活下,是否就是毫无保留的核心,是否会重蹈过去的覆辙,然后再次成为一败涂地的赌徒。
想要的总是很多的人相视一笑,以“没谈过我也不懂耶”,还有“又要回去加班了”的对话收场。
3.
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盒子只剩下了一棵独苗,钟意拉开冰箱的抽屉,反复确认后关上,然后又再次打开,恋恋不舍地又望一眼。
好消息是他终于从磨人的饺子地狱里解脱了,吃不到也梦不到;坏消息是徐薪出差要延长——忙于工作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包的饺子变成了某种寄托,还在自己不知道要多出几天才能见面的日程安排里消失殆尽。也没有完全消失,最后剩的那一个饺子像吉祥物一样享受着单人单间的豪华待遇,和6.8英寸的会面安抚着心绪沉浮的人。
他应该感到轻松,一日三餐又回归经常外卖,偶尔凑合煮点什么的单身日常,却还是想念之前排得满满当当的计划。味道和口感就不想念了,这种食物已经和感情割裂开来,近期内不会再想吃的那种。
于是钟意又在某个夜晚独自入睡,饺子和韭菜重新找上门来,只是这次的主角变成了徐薪,他站在一片模糊的绿色中,眺望着白日里的月亮,好像等了很久。
钟意走向他,走向这个为自己带来梦境和这一切的饺子天使,从白天走到黑夜,夜幕低垂,摇晃的韭菜叶里升起点点萤光,点燃平静的瞳孔。
寂静中,有镣铐抓住钟意的脚踝,然后他清楚地看到饺子天使的口型,声音清晰到几乎震耳欲聋。
“我们谈一场旷世的饺子之恋吧。”
然后手拉手踏过柔软的土地,所有桎梏都消失在夜风中。哪怕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一定要回答。
“我愿意。”他说,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无论多少次,无论我是否会因此流下泪水,无论你我是否能跑赢时间的蹉跎。
饺子天使变回了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最常见的样子,天空是深蓝,地上是暗绿的天堂变回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还有那张睡两个人,只能拥抱在一起还满满当当的床。
钟意在梦的缝隙里朦胧地睁开眼,想念已久的人扭亮小夜灯,穿越梦境回到现实。
徐薪露出个有点疲惫的笑:“吵醒你了吗?”
于是钟意像过去的夜晚那样问他:“吃饭了吗?”
“......现在是凌晨两点,你说的是哪一餐?”
4.
“......”
徐薪看看冰箱,又看看旁边明显是有点惶恐的钟意——带点凌晨惊醒的迷茫,眼睛里全是水汽。
最后一个饺子安静地和他大眼对小眼,在结束长途火车,准备回家随便吃点什么垫垫肚子的凌晨。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问饺子都去哪了,又想关心一下明显拿加餐当正餐的恋人,最后在困倦中恍惚地问道:“这么喜欢吃?我再包点?”
“......还是出去吃吧。”至少今晚。
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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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企划时间线为2015年,那么一些高科技的设备是否不能出现?
A: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当前的BR法案委员会掌握了相对先进的科学技术,项圈提供的功能都可以实现的。在oc创作上只要遵循当前时代来设定就没问题了。
Q:如果我突然有急事参企中途实在无法完成打卡,是否可以请假?是否可以补卡?
A:本企划不允许请假。如果没按时间完成打卡,在剧情上该玩家的参企oc将以「禁区长时间逗留,项圈爆炸死亡」处理。请玩家合理安排时间。如果打卡内容未画完,之后可以补卡,但补卡并不计入积分。
Q:什么样的优点都能成为「神之子候选人」的条件吗?可以有多个称号吗?
A:除了负向的能力(例如:神之黑手党,神之小偷这种都是不被允许的!)以外任何正向的优点都可以!角色设定优点可以有很多,但每个人只能拥有一个称号。如果不确定某能力是否能成为神之子称号,可私信官号询问。
Q:我想参企玩,但是我没有时间,可以成为场外人员吗?
A: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企划能够正常运营,将会开放e组供大家游玩互动。场外人员的在剧情上设定是本届br的观众或未被BR选中的神之子候选人。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那么执拗的。
那天是在小严家聚餐,我们聚在一起聊天,边吃边k歌。其中,小风带了他男朋友来。他男朋友是个很闷的人,不大会聊。不过他会调酒,就被我们安排在靠近吧台的位置坐着。
女孩子们偷偷打量他,他有一双含情目,抬眼望过来尽是眉间万种,不禁让人羞透了脸。这几个人里,就小栀跟他熟点,张口要他调长岛冰茶。他也好脾气,起身顺手调了杯,那动作明快流畅,像是游刃有余的花滑运动员,弹指一拨,沙茶色酒杯不偏不倚滑到小栀面前。再望他人,不紧不慢地抹拭着自己的手指,把多余的水珠擦干。他的音质跟人一样冷清,话也少:“慢用。”
这个人像风里的云雾,张开手的时候,你一定知道他在;倘若紧抓不放,他就从掌心溜走了。小风趁他去厕所时,借醉言这样说。
有个女孩子就问了,那你怎么抓到他的。小风摇了摇头保持清醒,苦笑着说,应该是他抓住了我才对。…人群熙熙攘攘的,他就一个清清淡淡的眼神飘过来,我就知道我心动了。从那时开始想这个人,想得我都害怕了。像想一款绝版名表一样想,像想一粒拍出天价的绝品帝王绿翡翠一样想,那不是想人的想法,但就是想。
小风似乎还有话说,他从洗手间回来了。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静静地回我,眼仁漆黑,连细长的眉梢都未曾拂动一下。
天生佛相,众生皆苦。脑海里蹦出这句话。
小风唤他过来坐,他眉眼明显软了下来,但气质在那里,连坐相都比我们这帮东倒西歪的有风骨。他太过于格格不入了,像名贵的瓷,容不得上面留下一个指印。
是飘摇的细弱的烛火,拨一拨烛芯,拨出一股淡烟,石蜡灰烬。一湖苍翠或者藏蓝色的死水,迷人,寡情,云飘雾渺。
气氛很热烈,玩大冒险的大冒险,玩麻将的玩麻将,还有人炫砂糖橘。小风突然接了个电话,偏头跟他男朋友说了几句,站起来匆匆走了,或许是他的科室有的忙了。
没了这个纽带,他似乎与人群脱节,索性坐到吧台前,自顾自调起酒来。小严喝醉了,冲他开玩笑说,这些酒都得记小风账上。他眼皮也不抬,推了一张卡过去,嘴角一翘,客套而温柔,“风哥走之前嘱咐留下的买酒钱,也当是随人情的乔迁礼。他怕你不好意思收。”小风那个糙爷们哪会想那么多,八成是他编造的。
喝醉的小严被他哄得稀里糊涂的,接了卡。他一点头示意他回去玩,小严脚步便自觉地迈远了。
不过这儿一点也不缺人。吧台新张罗的营生极好,大家问他会调什么,他也不藏拙,让他们只管报酒品名。一一品尝过去,连嘴最刁的老晏都说这个人有两把刷子。
等人都醉的差不多了,他要了话筒,点了歌,唱的是《偏爱》。玉质声线被他拉得缱绻微哑,染了欲气。
不怎么局促,还唱的很好。一曲完毕,他又点了一首。但前奏响起来,我知道,这还是《偏爱》。他就唱了一遍又一遍,在吧台前唱到最后趴在桌子上,眼角有淡淡的绯,喝了太多酒,醉了,不过不太明显。
我之前坐在小风身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小风说,等他唱完《偏爱》,他就回来了。
我就劝他,别把这种承诺当真,成年人了,别开不起玩笑。
或许是醉得狠了,他眼神有点散涣,拿起酒杯险些碰个空。他笑得极淡,语气礼貌:“嗯,但我得唱完。”他一连唱了三十多遍。
不过到散局,小风都没有回来。他似乎有一点失落,总之不怎么好。
我那天感冒没有喝酒,负责把他们载回家。提出要搭载他一乘,他站在门廊外,回绝了:“谢谢,不过还是他们要紧,我不要紧。”
我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就把车开出去了。回头看了一眼,他似乎低头点了一根烟,烟尾在夜里很亮,隔了老远还能看见那明晃晃一点红艳。
我似乎看到他夹烟的手在颤抖,微悯的含情目在风雾里日渐模糊。
他一直等,我不知道他等到没有。
你死了。
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男人,隔着阴阳的距离,连捧着他的脸留个安慰的吻都做不到。
你看着他为你的丧事奔波劳累,要应对你闻讯赶来的家人亲戚,要支应微薄清贫的生活,要扛住旁人的指点诟病。
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断跟他说着话的你,终于意识到你再也保护不了他了。是你这个死人耽搁了他。
连轴转整整两天,他劳累地靠进自己的臂弯睡着,忘记加盖薄毯。你连一股阴风都吹不起,更遑论为他盖被子。摸着自己虚无的脸,你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好,鬼没有泪。
潜进他梦里,你絮絮叨叨提醒他日常上的事情,别忘记照料两个人养的绿萝,夏冬被记得定期晒…他一眨不眨看着你,让你渐渐丧失说话的勇气。
“不走了,好不好。”
他在梦里拥住你的背,拉着你的双手祈求。
你低下头,很沮丧。这做不到。
牵起他的手,你想要安慰对方。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时,你被梦境弹了出去。
他被你父母摇醒了。他们要收回房子,这套房子是你留下的唯一遗产。你死了,这套房子自然归属你父母。而他什么也没得到。
他微微白了脸,低声下气恳求你父母不要赶他走。
你知道,他不是贪图家产,而是想留住你的生活痕迹。但你的父母已经在商量挂售这套房了。
父母推搡着他,用恶毒的话咒骂他害死了你,可他们口中的这个年轻人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他脸上又增一道新伤,密密实实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几乎昏死过去。
你的父母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你扑过去要摁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要叫住你父母帮助他处理伤口,再次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别哭。”
他有些散涣的眼神似乎看见了你的魂体,手指抬起恰好抚上你悬虚空中的脸,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你扑进他怀里抱了抱这个什么都没有了的男人。
好半天他才踉跄站起来处理伤口,笨手笨脚,对自己一点儿也不温柔。你有些担心他会二次弄伤自己,他认真学着你的样子包扎伤口。
你父母最终没有把房子收回去,他把房子贷款买了下来,多年积攒的积蓄更是不剩什么。你日日跟着他,看他一个人吃饭,听他一个人与空气对话,偶尔你还会接他的话茬,忘记自己死了的事实,笑着意识到你们永远无法接入同一个频道,就好像戛然而止没有结局的电视剧。
尽管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如初,却增添不少风霜,全部填进冰冷的掌纹内,肩胛轻微地颤抖。你愣住了,这他好像第一次在你面前哭,无声无息地流进你心里。
你好像成为鬼后,才知道眼泪珍贵。
慢慢地,他变得虚弱。一个孤魂野鬼告知你,是鬼的阴气太重,容易让人生病。你很难过也没办法,只好狠心远远离开他。
中途回来过一次。见他的身子骨好很多了,你才放心。
习惯一个人飘荡世间,你慢慢忘掉很多事情。
模模糊糊记得有个人很在意你,但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你因为这个很苦恼,停驻在一盏路灯下吹灯柱上面的小广告玩。不过这阵阴风很小很小,你的魂体也开始溃散。
你停留人间太久,要走了。
这时,有个醉汉跟同伴途径这盏路灯下,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了起来。那个醉汉被他两个同伴摁在地上痛打,手下没留情拿酒瓶给脑袋开了瓢。
血汩汩地流,染红了一小块地面。
你唏嘘地看两个因故意伤人酒醒惊起的狂徒逃跑,倒在血泊里的醉汉却精准无误叫出了你的名字。他喃喃。
“他们、他们都笑话我们,说搞同性的无子无孙,不得善终。可是,你死后也不应该斯文扫地,脸面受辱…”
醉汉的瞳孔慢慢散涣,他的眼已浑浊再无当年的清亮,可你还是认出了他。
你的爱人。
你想抱起他去医院,可是你无能为力。
路灯白惨惨地投射在那具腐朽的肉躯上,你看着他慢慢停止了呼吸。
以为会再见面,你却发现他没有灵魂,只有一个许愿币从他口袋里滚了出来,那是你们刚刚恋爱时求的。
“我以灵魂为信物,要他永生永世都陪着我!”
你想起来,终于哭了,随之灵魂消散成光点。
同时,附近的一家医院里有个孕妇产下一对双胞胎。
你成为了弟弟,带着记忆从羊水里降生,悲恸地哭泣,被护士稳稳包进新生儿襁褓。
听你哭得厉害,你的哥哥掀起眼缝看你,你却不哭了。
你认得出,他是你的爱人。前世今生,你们没分开。
“真是奇怪了,这小娃娃看见他哥哥就不哭了。”
护士嘟囔着,把你们放进隔壁的两张婴儿床里。
新的一生,你们的身份是兄弟。
谁曾年少不钟情校服少年郎?或江湖各自飘零,或轰轰烈烈落幕,而后把这个人那些光影抛至时光的角落。
再次相遇时,或许面貌未改只是眼中添些风霜,体面地站在一起碰杯叙话,酒酣耳热时不自觉回首往事,掉出一两句当时未能圆满的真心话,情止于礼乎,各自笑笑,试探一两句也就罢了。
转身背对背离去,才惊觉当年黏人的年下也成了别人口中什么都经历过的年上,爱呀恨啊不过是尘封的一点酒后谈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是曾经有多喜欢呢?
大概是心房慢慢被海水淹没,被暗礁撞伤,伤口被泡得发白腐烂直到痛觉神经发麻,等退潮时剜掉腐肉,转身回到人间用人间烟火细细去填每道疮痕。
但那个人来了,潮也就来了。伤口复发却没再痛得发指,你皱眉再微笑,说一句“涨潮了”。
我跪在先辈的肩膀上去抚摸黯淡的群青,一时间万马齐喑天地色变,我抽出剑刃胡乱地刺啊捅啊,群青痛得浑身颤动,山岳在低吼震出铁马冰河的气势来。
先辈的眼角淌出老泪,啪嗒,微小又重的一声,我跟着坠进了浓重的历史悲痛里,水汽茫茫地飘散,有闪闪发光的物体在召唤我,我一直走一直走,怎么也走不到头,以为是被诓骗。
大叫,大喊,奔跑。
一直跑,一直跑,才发现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巍峨倾颓,庄严肃穆的气势让我心同振。去抚摸锃亮的表皮才发现这内里的火热,那温度如炮烙之刑煎熬比干的心。
不要碰了,先辈低沉的声音告诫我:那就是历史沉疴,不知什么时候降临。但大地龟裂的伤口确是由这些小辈造成的,才让天罚有机可乘。先辈巨大的身躯沉重倒下,惊起一阵弥天尘埃。他死了。身躯溃成江河日下,四肢被秃鹫啄分,尔尔小蛴也敢笑话他羸弱干瘪。
我长跪他掌心托起的安乐土,向远处凌空的青山叩首。老道的金丹炉滚落山巅,火药生出硝烟,人类长久的战争史爆发了。
最近没有发生很多事。只是有点忙,忙得绊住了灵魂的步子。于是她总把想要做的事情托梦给我,不停地催我退场,换她来。
这些事情非夕旦所能成之,勿急。
我一遍遍安抚她,有种汹涌的寂寞感和无援感在翻滚却无处可去,她沉眉抚我顶,让那情绪安稳地回流返至灵魂墟域,被我生生压了下去。我们再不交谈。同看一片天地山河,任凭眼神下落,本要落进海河却又改道。那是半途断了流、干涸的河,戛然而止。轻轻一叹,她就已懂了。你我没法救对方上岸。她眉目俱枉然,只消得三分郁气翻身睡去。她嘟囔我定是瞧不起她,只觉得她有满肚臭墨。可我又有什么呢,江□?满身铜臭气而不名一文。你我应是同道中人才对。
可她没听见。
选择潮汐般的返身赴死,径直埋进风吹过的杨林里,偶尔被挖掘出来曝尸,让纷扰人间吵得不得安宁。长风四起,身躯支离破碎如一个个虚幻的字符飘散而去,像场庄重又不受重视的祭献。我不忍直视。傻子,傻子,傻子啊!何必苦求一个功名双全。泪眼模糊往昔,她似乎睁开了眼,一直久久地凝视着我。她说。我们是未埋葬的死。
而后月色升起来,照得地面波光粼粼,像条倒流入人间的河。她一翻身就跌了进去,被人潮涌动着吞没,浮起的那只手还握着折断的破笔。我俯身去捉,只捞得那支笔,只顾匆匆改写了原本的历史。我怯懦不堪,那沟通死者与生者的暗渠,是她替我去了。英才年少无人识,到底做了那锅底的灰,地上的尘。
“别哭啊,宋持盈,你一定得好好活,”她冷静地说,“就算是替我活了吧。”
我连声作应。怎么敢不答应。怎么敢不答应…顶了她的脸,顶了她的名字,享她留下的一切,我怎好辜负她一厢情愿的好意。
我清楚,梦又要终止了。
她大笑如诅咒。“识我者,皆我友;识我文者,皆我知己。我已不再想那事了。何要停留人间执求声誉满堂,劳烦你替我应付余生了。”
随后,任凭水鬼、伥鬼将她扯进暗涌的河底。我立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她被撕碎杀死,梦终了终的长憾和惨痛后知后觉从脚底往上窜,激起脊椎周边肌肤堆积炸起的刺麻感和热意。是我抹杀了她的存在,手指上还残留腥潮的滑腻触感。我却要背起手跟旁人说起她功德圆满,飞升去了。
明明她从天竺取来的不世真经,被我奉献给世俗,功名也跟着落到了头上。她执迷的一切,迟到地送到我手上。他们奉我为明主。
实在羞愧难当。
我才睁开双眼,盯着裂纹斑驳的墙面和粗糙呼吸的墙隙看,发现理想与现实之差距如刻舟寻剑,越寻越心惊——长恨此身非我有。根本没想过何为出路,怎么有出路。
江□,能不能再教教我?
跪于三清座前,高捧她心髓如捧炭。双手燎泡丛生,脓水滂沱四去仍不敢放手。亦不敢下重手去攥,生怕她如缭绕而起的高香半途折断,下落的是激起的埃尘,上浮的是轻薄的命线。
我不敢赌命,甘做她的信徒。宁愿一辈子被那悬丝扼喉吊起,做漂棹上的钩锚。无数个未来的我,一脚踏进这方观里再没有出来。
命途无期,我亦痴迷。
痛迎命运如顽童解三连环。我不敢直直摔了那玉髓,背着众望之期待,不得不费脑筋去解。然,命运被人刻意涂抹了箴言,只教会我们沿着弯曲的小河顺流而下,惯性似的走入先辈已预演千百次的预言牢笼,返身填入那滚滚的历史里,再发不出一点声息,亦泯灭于众人矣。我注定要辜负江□,这是她给我定下的训。
海的起点是河,河的终点是海。不过奔流到海之后,并没有人告诉我们后面会遭遇什么。或许是碰壁,或许是上岸,或许是客死他途。
坐起身端来岁月的苦汤,这碗隔夜茶消得墨香,是越品越淡。
到底是孑然一身。谁都救不了谁的,自相残杀才是人类本能。
我几近冷漠,细细撒盐于伤口。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命数,才要这么匆忙地离去?我一面心痒难耐想要探求,一面又无可奈何。我不通文墨,小心翼翼伪装成她写下一篇又一篇文章,也无法求证得道。
命运多恶毒啊。它从不告诉我代价是什么,可又让我后知后觉。因,是我夺舍她,她积重难返甘愿退出,而她又那么聪慧,早看清我灵性全无,最终只能做个普通人。
这果应了劫数。她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所有,只余下一个游走人间的躯壳。
江□,究竟值不值得?你死本应如灯灭,这烛芯被我拨了又拨,微弱的飘摇的烛火颤颤巍巍,好像你气息未绝尚在人世,才一次又一次入我梦来。这强行续来的生机,真的好没意思。
埋枕续梦,我悄然滚下一滴明泪。
大俗大雅,都是我。
台上爱侣,台下朋友_
魏冬河与展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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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春堂与魏冬河是音乐搭档,也是八年至交。
默契之足,无人能及。
若把展春堂比作一张音色流丽的琴,那魏冬河就是一卷能引她张口的弦。一个气息,一瞬情绪,仅靠双方的眼神交流。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通过这次全国大赛,就能够超越青城学院前辈的记录,成为新的青城双璧。
青城学院,是国内最好的音乐学府。而他们,将成为最好的音乐家。为此,展春堂与魏冬河在排练室的时间也逐步增多。
这是特别申请的练习室,暂时归属于展、魏两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正因院方如此重视,两个人肩上的压力剧增。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展春堂与魏冬河对视一眼。前者轻点了头,后者低眸弹奏。
琴音曼妙悠扬,声声入耳。
两道气息出自同源,稳而绵长,看不出任何紧张的痕迹。
琴键轻灵跃动指尖,连串的符连出逐渐激越的钢琴音,不疾不徐带着展春堂的歌喉往上走。
女歌唱家风姿亭亭,惹得窗外阳光青睐有加,甘愿被音符裁成丝滑的绸。女孩儿披散下来的发丝皆裹了淡淡的金色,这姣白如梨的面庞,沉静如漆的眸,与她的师弟如出一辙。
她通身气质如月般低温低调,唱起歌却如暖融融的高阳。脱俗的音乐功底与良好的体态礼仪,让在练习过程中的展春堂如站在维也纳音乐会场上熠熠生辉。
魏冬河的眸黑深深地看,无边情意尽兴地飘散在这方静谧空间,欲为师姐的演唱更上一筹。
师姐弟的默契感爆棚,速推演奏进度几乎完美。
魏冬河温容不迫,严格地把控制着对视的秒数与指下的弹奏速度,睫毛微颤如成瓣的春花,展春堂总能稳稳接下师弟的高招,眼尾妩而端庄,与师弟深情对视,不羞亦不怯。
好一对有情眷属,即使它仅仅是人为演绎。
两个人的肢体语言不丰,交流全在双眼里,似乎里面已流淌出成蜜的爱意。
眼神如此缠绵,歌词又如此遗憾——
“We were good, we were gold,
往昔美好的我们 鎏金般的你我,
Kinda dream that can’ t be sold,
心怀梦想 绝不接收兜售,
We were right‘ til we weren’ t,
一路来我们走在正轨 直至误入歧途,
Built a home and watched it burn,
筑建爱巢 又眼看其付之一炬。”
(出自《Flowers》歌词)
两个人的音乐功底自不必说,更多是自身营造的脉脉气氛与强大气场,无形笼罩住这方开阔的空间。
空间里的形、声与色,被他们随意化用。相信音乐之神Απόλλων也会为他们倾倒的。
钢琴音渐落,展春堂的歌声款款拾级而下,融于哼唱。魏冬河落眸于琴键,拂手间气息微敛,开嗓续上歌曲,滚耳而来的清冽音色,不由教人眼前一亮。
“Talk to myself for hours,
自言自语数小时又何妨,
Say things you don’ t understand,
而我所说 皆为你所疑惑,
I can take myself dancing,
独舞我也怡然自得,
And I can hold my own hand,
握住自己的手 做自己的舞伴,
Yeah, I can love me better than you can,
我可以比你更爱我自己。”
(出自《Flowers》歌词)
女音高婉流丽,男音端方清亮。最终男女双声合于同流,把歌曲送上高潮。
魏冬河与展春堂的眸光也融于一处,口型近乎一致,娓娓诉说起音乐里的故事。
人,音乐,眼神。
遗憾,悲伤,蓄力感。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尽数爆发喷薄而出,又紧紧收回压入心头。
如天边流泻浇下最后一勺金光,烧出灿黄朱红的渐变晚霞,终要化作无尽的蓝黑一线。
这天结束了,这支歌也结束了。
“定不负师姐所托。”
魏冬河合下琴盖,站起身与展春堂合掌交握,声音稍显低冷。展春堂见怪不怪,刚刚的感情蓄力又爆发用光了对方的所有情绪。
别看刚刚他表现如此深情熟练,平时魏冬河却是院里的高岭之花,不沾风月。
“嗯。”展春堂也累了,用鼻音回师弟。
两只手掌合即分开,几乎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蔓延。
台上为爱侣,台下是朋友。
展春堂与魏冬河始终默契地保持这个原则。
两个人略收拾好随身物品,踏出练习室。肩并肩,却保持着不小的距离。
展春堂转目看去,只能看见魏冬河光洁饱满的额头与线条优越的侧脸。最终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魏冬河。这次之后,我们再不能一起搭档了。”
魏冬河的脚步略顿又往前走,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们都知道什么原因。展春堂要订婚,然后出国深造。魏冬河要留在国内,听从父母安排去当一名音乐老师。
算起来,确实是聚一回,少一回。但展春堂与魏冬河之间并无男女之情。知音难觅,惺惺相惜,仅此而已。
恰如这漫天星子,一颗又一颗,看着离得很近,其实远隔几亿光年。
同理,展春堂与魏冬河也隔着重重距离。
在这场人生路途中,短暂地相遇,然后回归孤独。
两个人沉默地走,一直走到灯火通明处,然后分道扬镳。
而万家灯火阑珊处,不知有谁曾回首。
回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等一等。”
我叫住他。赵冷香停住脚步,静静站着未转身,意思是一口气说完。
“下班一起回家吗?哥。”
身形一僵,他走了。好吧,真是个死傲娇。
我是有意要修复与他的关系,只能靠我爸来衬托。
傍晚,我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只有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没有人说话。饭毕,阿姨收拾碗筷,母亲借故上楼。餐桌上只剩我、赵冷香和父亲。
“为什么离开东风?”是我爸在问赵冷香。我在旁缩了缩脖子,生怕被这股罡风扫到。
他看了我一眼,才对父亲说:“我已把事情做完。他们怀疑了我,去竞佳更方便操作。”
竞佳是我现在待的公司,我身边一直跟了父亲的人。
他跳槽这件事,还真不是我透露的。
“为什么不回易能?”父亲没管他这一眼,再问。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冷冷地抬头,盯着我爸看,像只囚在笼子的兽:“我从不是程家人,”无不讥讽,“东风将倒,下一个就是竞佳。一石二鸟罢了。”
父亲蔑然一笑:“你是程家的狗。”
心一慌,“爸,你的玩笑过分了,”我连忙出来打圆场。
情理之中,谈话不欢而散。
晚上,我坐在自己房间里复盘餐桌上的话。笔在指尖连连转动,在纸上写下“东风”二字。
东风这家公司我也待过一段时间,是赵冷香给我牵桥搭线的。后来产品出了问题,引得公众舆论反响恶劣,才被迫把几个身处风口浪尖的产品研发人员开除,顺便连带我们整个文案策划组也失业。竞佳在几个月之后抛出橄榄枝,把这些人悄悄收到麾下。
现在想想,这真的都是偶然吗?
赵冷香在其中动了多少的手脚,我不知道。
记得东风自此人事结构改动后,财务频频出现危机,股市市值下跌严重,难以跟易能抗衡,甚至实力隐隐连竞佳也不如。
而且,老天似乎不再眷顾一直顺风顺水的东风,花大价钱买下的地盘,也因政策改动砸在了手里。
所有人都清楚,这艘百年大船,离沉没不远了。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长盛不衰,尤其是它从内部开始腐朽的时候,不知道哪一寸根系才是腐烂的源头,只能眼见自己溃烂、衰败。这样的好手段,怕是淫浸商海数十年的老狐狸也不敢放胆去快刀斩乱麻。
赵冷香这一弈,我爸定然是起了疑心,怕他留着后手。
想了想,还是找人查查看。
接下来,是头痛自己该怎么混下去。
程家从不让儿女在自家公司享受特权,也甚少出现在公众领域,我见过的商业合作伙伴更是少之又少。我爸没想过把家业传给女儿,赵冷香与他势如仇敌更不好说。不清楚那个老家伙在想什么东西。
没人脉,没资源,没实力。我一个三无咸鱼,看起来只能摆烂。
这时,门被敲了几下。
“方便开门吗?”
是赵冷香。这稀客找我做什么?
打开门,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衣角沾雨渍出一大块水迹。热气腾腾的指头生煎被他提在手里,飘散出精面和葱肉的鲜香。第二层塑料袋外层也有雨淋过的痕迹。
看出我贪馋的目光,他加深了笑意:“这是诚意。谈谈?”
“好。”我放他进来了。真没骨气啊程一水。
他顺手拉开窗帘,坐在我原先伏案的位置瞟了眼桌上凌乱的纸张,顺手拿过来垫生煎了。
好吧,我没意见。一口一个吃的满嘴流油。
一时半刻只有我吃东西的窸窣声,他倒没什么动静。抬眼去看,他夹着张卡在玩,出神不知道想什么。
“赵冷香,你…”有什么事。
他靠着椅背眉心微妙地上扬,明黄的灯光流泻通身:“怎么不喊哥哥了?”
天地良心,我只在岚姨面前愿意喊他一声哥。因为要瞒着我爸,他们母子二人见面时间不多,岚姨倒也未察觉出不妥之处。
嘴里的生煎咽不下去了,我揩揩嘴边油,望着他:“你是要找我帮忙,去看望岚姨吗?”
目光一暗,赵冷香点点头,算作默认。
“到时我会告诉你时间。”
我低着头把剩下的生煎干完时,他已起身走了。同时我们心里都清楚,只要赵冷香走出我这道门,彼此还是竞争者,再不能这样同坐在灯下。
正如当年母亲避开父亲把他引到我面前,也是这种灯光笼罩着三人。
“哥哥?”
我怯生生地称呼他。
他露出了来到程家的第一个真心的笑。
赵冷香在我四岁时来到程家,是签署了合法收养协议的那种。他甘愿入程家一遭,为的是他养母秦岚,海尔默茨综合症患者,高昂的疗养费是当时破产破败的秦家负担不起的。
走投无路之下,他把自己卖给了秦家当时的死对头程家。整整二十年青春都被父亲买断。
这段往事,我知道的不大清楚。只是偶听母亲提起,语气里充满怜惜之情。可她是深闺妇人,帮不了任何人。
至于赵冷香,究竟是谁的孩子?或许跟母亲夹在《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张旧相片有关,里面有个漂亮的旗袍女子长得与他像极。
母亲从没对赵冷香提过。我也不会说。
用旧情拿捏他人,是最容易遭反噬的。父亲把他当条丧家犬又器重他。迟早会出事的。
这种不安一直萦绕在我心底,直至睡去。我似乎还做了个真实的噩梦,醒后只记得有只犼一直追在我后面,然后把我撕咬成血淋淋的肉块。
也感谢噩梦惊醒了错过闹钟的我,否则上班得白干。
我照常回公司上班,有规律地生活着,只是望着谢栀曾经的工位会发一阵呆。
现在想想,谢栀并未做错什么。她遵循了职场的潜规则去合理获得自己的资源。
我支着头,拨弄她临走前送我的百合花枝,花瓣已经枯萎大半,但还顽强地舒展着身姿。
世界上女人的野心、眼界与实力其实并不比男人少,只是她们依旧逃不开职场的性别枷锁,无法在男性领导垄断权力的职场挤占一席之位,如履薄冰地往上爬,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男性占据话语权的时代,光往上爬还不够,还需要瓦解他们自以为的话语权。
我能做的还太少太少。
“程程姐,赵总监找。”
“…好,知道了。”
被打断思绪,我慌忙站起来往外走,撞上个人差点摔了,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扶稳。
“走那么快做什么,丢了魂吗?”
赵冷香低斥我的不稳重,轻轻松了手。
我的反应慢半拍才跟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盯了我几秒确认脑子没坏:“已经结束了。跟我走。”随后几个大步就把我甩在后面,果然是雷厉风行的赵总监。
一路追着他小跑,我才发觉他要带我外出。可我手上拿了部手机就出来了,什么也没带,请求他等我拿个包。
不理解的赵总监开了他的尊口:“你出门还得带什么?”
这题我会,脱口而出:“口红,小镜子,发梳,散粉…”
“停。三分钟,现在赶紧上去。”他看着手表开始计时。
我顾不得还嘴了。只是连叹男女的认知差异,怪不得同组的同事三天两头跟女朋友闹矛盾,本质在于他一点儿不去了解女人的心思。
回来坐上车,已经超时了。赵冷香倒没半点不耐,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抱歉,我没准时。”
“我算是理解你早起一个小时却还会迟到的意义了。等会车速会快些,系好安全带。”他沉稳地把车开出去,上了大路。
轻轻扣上安全带,两侧的风景带逐渐熟悉了起来,才知道他要带我见岚姨,“怎么这么突然?”
他从后视镜看我一眼,没答话,默不作声绕了几个圈子甩掉跟车,才平缓驶入疗养院。
没急着下车,我猜他有话交代。
“一个月之后,离开竞佳,销掉定期给我母亲打钱的那张卡。否则你会不安全。”
没胆问为什么,我连连点头。他之前不方便,很多资金周转放在我的名目下,有这样的要求不奇怪。因为父亲向来轻看我这个女儿的存在,并不仔细查。
难得他温和一笑,“不怕我对你们做什么吗?”
我垂下眼,晃了晃录音界面:“我很期待这一天的。不止这次哦。”
话未落,赵冷香的眼神变了,毫不怀疑他是想杀人灭口。他放了方向盘,最后只是警告我:“你很好。”
经历了那么多风波,再笨我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仅仅布置了一个以我为中心,拙劣但只有我父亲看不清的局,利用我不着痕迹地灭东风、捧竞佳,然后下一步是与易能对垒。他竟还以为赵冷香只是小肚鸡肠地在打压我。这样的大男子主义,注定父亲会成于大节,败于小节。
格局小了,没办法。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我不想易能被赵冷香毁掉,再无法忍受一味的忽视和利用。我的目的同样不单纯,但于赵冷香,只是暂时多了个盟友。
我的野心,在易能。
从一开始,这就是我、赵冷香和父亲的战争。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浅将了他一军。
而他认清了这点,下车为我开了门。我跟在他身后,扮演着天真纯良的好妹妹。
疗养院里豢养了几条小犬,碰见生人叫得凶极。每每遇见我,只会夹着尾巴呜呜哀泣。
会叫的狗不咬人,而咬人的狗通常不叫。
没准,那是犼变的。
“程一水,我也小看你了。”
“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啦。”
又忙了几日,母亲打电话勒令我晚上回家。
她告诉我,这是我爸的意思。
华灯初上,我回到程宅。
难得见赵冷香也在,他正修剪父亲最爱赏的黑松老桩盆景。
心照不宣对视一眼,装着漠不相识的冷淡样子,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确认过眼神,都是被我爸召回来的人。
一般我俩不住这儿,各住自己名下的房产。
若把程宅比作皇宫,我俩就是就藩的无权王爷,被驱逐到权力中心之外的地方,无诏不得归京。
我还好点,起码保留了我的房间。偶尔母亲思女心切,会留我小住一晚。
往楼上走时,赵冷香手中的剪刀“咔擦”“咔擦”地响着,让我多看一眼那盆景。
这人真没什么审美力,枝叶零落一地,修得不好。
冰冷的灯光从客厅层顶洒在他过分年轻的脸庞上,他抬头望我,露出一抹森森的笑。
“小心点。”
这是他对我做的口型。
头也不回地,我入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正壁上新挂一幅字,具体哪个大家所写我不知道,字里的内容倒熟悉——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朱熹的句,总深得他老人家的意。
“爸,我回来了。”我不敢多言,怕多生出什么事儿。
我爸一直看着我,只问。
“病,好些了?”
瞬间我的汗从后背冒了出来。心念电转间,无数念头飘过。
他问询的不是我的病,而是赵冷香的近况。
勉强牵起一抹笑,“还没好透,”我答的规规矩矩,“最近总觉得劳累,上班也不精神。”
病早好也给您和赵冷香吓出病了。
皱皱眉,我爸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再细细盘问我工作上的事,就放我走了。
临出门,他又叫住我,留下极意味深长的一句。
“程程,我竟不知道你我父女关系这么生分了。”
孤家寡人,何必惺惺作态。
我撩了把头发,装模作样地哼声。
“还不是您威严太过,我哪敢说话啦。”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我的脸冷成霜。
他在怀疑我跟赵冷香有什么瓜葛。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一病,想算计我的人不少。赵冷香只是其中之一,不料为他人作嫁衣,那黑松盆景算是受无妄之灾了。
毕竟我是程氏独女,本来还有当皇太女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机会渺茫了。
赵冷香,好样的。本以为他是消停了,没想到他是一发而牵动全身,直接废我一条后路。
从我第一日工作开始,他就已经有计划地打压和控制我的成长了。
他妈的,忍成绿头王八也讨不了好。果然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
不过这样的好处是,我爸乐见其成我俩厮杀威胁不到他,放松了对我的管束。
短短几秒我想通一切,恭敬地退了出去。
还没等松一口气,缓一缓后背的黏湿,又有一句话顶了过来。
“你还没谢谢我。”
是赵冷香。停驻在走廊的一幅粉彩油画前,装饰灯的清光倾颓落在装饰画框上,泛出一尾锋锐的亮。而他侧过来的面部轮廓精致如中古之作,与此景相映成趣,气质凛冽自成。
好一个灯下美人。
如果他没用看笑话的眼神看我,那就更好了。
“谢你妈个大西瓜。”
我狠狠出一口恶气,朝外走去,脚下的小牛皮靴在他的鞋上碾出一道深深的辙痕。
这是他应得的。而后,对方低低地笑了。
变态。
感谢这次,我还认知到了一个事实。
我与赵冷香,不过是曾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竞争者。
不反击,他是真的会弄死我。
都是什么破事儿啊。我心情不佳,喊谢栀去清吧喝酒。
“…好。”电话里的谢栀犹豫一瞬,还是答应了。
她最近跟纪亚俞打的火热,我又看不惯她男朋友,我们自然而然地疏远不少,很久没小聚在一起。
谢栀姗姗来迟。我已经喝了不少,身边围了些手脚不干不净的人。
方桌码满各种酒,酒瓶歪倒着几个,透明的酒液顺着口淌湿了一小片地面。我的思绪混沌着,正握上谁伸过来的手,轻佻地展出本性的恶劣。
“你,你,喜欢我?”我的手指乱晃,打了个酒嗝,又启出一瓶新酒,让那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有人试图邀我共沉沦,“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
“既然喜欢我,那就把这瓶给我喝完。”我冷淡地打断对方,晃了晃手里的酒。
对方脸都吓白了,75度烈性酒,一瓶吹完人都该进ICU洗胃了。
“你——喝不喝?”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我…”
犹犹豫豫间,我已经拿起酒瓶深插进对方的咽喉,烈酒入喉倒呛他的气管,而后大量的酒液从唇角激喷如泉,溅湿了我的头脸。
我不留情地眨掉了挂在睫毛上的酒精。他挣扎得厉害,我的拳头一下一下狠揍他的胃袋,直到他瘫软在地,不知死活,我扔麻袋一样轻易丢下对方。
站起来,静静与刚踏进卡座的谢栀对视。
此刻在谢栀眼里,我应该比阿修罗还可怕。
可我还是努力对她露出一个像极平时的乖巧笑容,抬起手指蹭干净脸上残余的酒液,“姐姐,你来啦。”
我慢慢抹掉刚刚吃人的模样,恢复为数不多的理性。
一步,两步,我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要她看清我的真面目。
程家狡诈多疑的基因一直在我的血脉里流淌,自父亲的言传身教和赵冷香的冷嘲热讽中迸裂心脏。
我被父兄手把手教出,像极了他们。
他们告诉我。
弱者,是毁给强者看的玩意儿。
如赵冷香毁我。如我毁酒吧公关。
谁都不会一直天真。月亮注定是要西沉的。
“程程,还是回家吧。”
她偏过头,假装无事发生,向我靠近一步。
清泪潸潸湿了月亮的襟口,我伏进她怀里,哭得像个什么都没得到的孩子。那双温暖的手只是轻柔地圈住我,今晚再也没抱紧过我。
我借着酒劲上头撒娇卖痴地要她背我,晕着粉意的脸压着她的薄肩,眼底流过暗光。
这一次,我兵行险招。
全看在谢栀心目中的地位。
我既不想疏离谢栀,又要她保持警惕,远离我,远离危险。
谢栀未必看不出我浮夸的演技。成也好,败也好,于她都不会有损失。做这样的一场戏,对我来说不算太难。
所幸我赢了,谢栀是真心对我好的。
唱念做打一番,真是累极了。我放任眼皮沉沉要睡去时,听她耳边接起电话,声音压得低似乎怕吵到我,简单述了我方才的情况。
“知道了。”
电话里轻微的电流声下,对方的声音安静地传来。
猛地睁开眼睛,我的呼吸频率却没变,没让谢栀发觉异样。
这个声音的主人,从未放弃盯我。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成了他的内应。
而我只埋下头借醉意贪恋这一肩的温暖。
就算只是骗,我也得到了短暂的爱,不是吗?
原来,只是欺骗啊。
沉沉的不甘拖着我的神智沉底,酒意化作最好的镇痛剂。
大梦三千,终归一醉解千愁。
宿醉的疼痛把我的神智从水底捞起,睁眼即见我置身柔软蓬松的被窝里,旁边躺着尚在睡梦中的谢栀。缠指玩弄她的发,闻着令人安心的橙花气息,我慢慢找回昨晚的记忆。
——我吻了她。她没拒绝。
这超出了我的预期。
“程程,早安。”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谢栀,把她弄醒了。
“谢栀,早。”
我收回视线,也收起心思,和她一起共进早餐,再上班出勤。默契地没说一句昨晚的事,似乎就能回归原来的生活轨迹。
尽管如此,我们之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我避着她,她避着我,有意保持着社交距离。
连纪亚俞也发现我俩之间的不对劲。
“程一水,你一早就喜欢她了吧?”这是一个男人对情敌的口吻。
我无法再逃避自己,保存好刚做的表格,顶了顶之前被咬破的舌尖,抬眼送了他一句,“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不予态度地当旁观者,对我们三个人都有好处。纪亚俞或许是真栽在了谢栀身上,跟以往的莺莺燕燕都断了联系,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谢栀,不能发展成为更亲密的关系,那就退回到原点。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让步。
谢栀方才去接水,正值对峙之时,走回座位看了看我们俩,态度都淡淡的。
我冷眼旁观着。纪亚俞百般讨好,好不容易才让这轮孤月清冷一笑,而她的眼睛却向着我。
眼波向我无端艳。
这一瞬间,我觉得她不爱我,也不爱纪亚俞。
“那你觉得她在爱谁?”
我猛地从记忆中回神,才发现自己面前的草稿打满了谢栀的名字。颓然把这页纸塞进碎纸机里,才答他,“赵总监,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我是来告诉你,酒吧的事处理好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我收起满身的刺。
这会儿是下班吃饭的点,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我才敢这么肆意。
“谢谢。”这句话我是真心实意的。那个酒吧是他朋友开的,有赵冷香的帮忙,对酒吧公关的赔偿才得以体面地了结。
“不碍事。”
他很闷地回我一句,眼神落在了公司大厦外的风景线里。
我站身走到窗前,随他视线的方向看。
暮色四合,灯火人间。庸庸车流形成一条璀璨的光带,延伸向远方,尽处是归家。
“有那么喜欢吗?”记忆中,赵冷香总是看这样的风景。他走上来,与我并肩同看,随口解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是这样的。我对谢栀,无非只占个爱而不得,才如此失魂落魄。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看穿而参不透。
“那怎么办呢。”我喃喃反问他,也没想着他回答。
他企图用手指截住那条车流,几分孩子气流露在外,话也掉了出来,“让这个念头实现,或者毁灭。”
好吧,不愧是你赵冷香。
“你有这个机会做选择。毕竟她背叛了你。”他的声音不高,但让我的心一沉。
眼神慌乱地撞在他的身上。对方没笑,只是认真地等我表态。
“赵冷香,我不想看见谢栀去死…”我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只能选择最稳妥的路。
他得到答案,简洁地回应我,“知道了。”然后从容地离场。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冲着他的背影问。
“程程,哥哥不会害你的。”
留下这句,他走了。
心乱如麻地坐下,我知道赵冷香留着我是要对付我父亲,但为什么他要一一铲除我身边亲近的人?他的所作所为,我看不透。
惴惴之中,我频繁地梦起老虞婆,黑羊和谢栀,有时会是母亲。她们在我的梦里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梦的最后,总有一双大手托住一只瓶,瓶里装着我所眷恋的人。我想方设法去救总不成功,只能一次次看着瓶子狠狠摔碎,释放出一只只翩跹的蓝闪蝶。
是蝶梦我,还是我梦蝶?我几乎颠倒了现实和梦境。
左等右等都不想盼着那天,可那个时机终究还是来了。谢栀被请到了赵冷香的办公室里,我执意陪她去。
进门时,赵冷香多看我一眼,没让我退出去。
“东窗事发,你不能留在这里了。”这句话是他冲谢栀说的。而对方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按照我们之前谈好的,两清。”赵冷香埋下头,潦草地签署离职意见,一点也不顾忌我的存在,问询了一句,“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只谈利益,不谈情分。真真儿绝情。
他这冷心冷肺的模样把谢栀惹红了眼睛,她上前半步,失了态,“师兄,你明明知道…”
赵冷香静静搭眼看她,毫不留情地施压,“你喜欢我跟我不喜欢你没什么必要联系,还有你做出的那些多余事情,你早便知这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谢栀被他捏住了什么把柄,但看得出她原来是真的爱他。
我与纪亚俞,不过是她的备选。
办公桌上的几摞文件被赵冷香雷霆一怒,掀翻在地。几页纸正好掉在我脚前,林林总总的我只看清了数据造假这条。
我知道,虽然这数据不影响公司财务正常运行,但对股市的涨落极其重要,关乎公司的信誉。当下有很多公司会在这上面动歪脑筋,属于一条行业潜规则。
谢栀擦了擦眼睛里的泪,哽咽难言,咬着牙认了他的话,“好,我听话。去国外生活。”
“程一水,带她回去。”赵冷香一句话把我俩都打发出他的办公室。
公司没公示说谢栀的事,当是念及一点情分。加上赵冷香为她找的后路极为优渥,大家都当谢栀是飞黄腾达。
果然是赵冷香惯用的招数。只不过,这次他大大方方地利用了真心。
我不齿,也觉得危机感降临。这场博弈里他急切地打破自己的原则,处理掉谢栀,说明他的部署已十拿九稳。
还得承认,他是优秀的结果主义者,且不介意使用灰色手段去清理内部矛盾,善于通过表面的是非规则,掩盖事情本质之下的最优解,让敌人猝不及防。
我不能坐以待毙,可又有心无力。
还是太弱小了。
我只能紧抱谢栀,作最后的离别。她即将赴机,东西不少,还是为我带了几枝百合。
“程程。我没想过害你。他也是。”谢栀在最后依旧在提赵冷香。我看一眼远处落寞的人影,点了点头,不想与她多争。
纪亚俞沉默着,守在半尺开外的地方。
说到底,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我拿着那束百合走远,把时间留给他们。
“上车。”
目光一侧,车窗摇下,又是赵冷香。犹豫一瞬,我还是上车了。
“去哪?”他问。
“回公司。”我答。
低着头嗅香,车拐了个顺滑漂亮的弯,汇入车流奔向通往公司的大道。
抬头四望,风景线在后退。天边的云暗暗的,几声闷雷响,空气带了点潮意。
要变天了。
又过了一个月,吃羊其实没那么让我难受了。
只是心里还膈应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靠吞安眠药囫囵睡个几小时。
我每天都会提早一个小时早起化妆,遮掉彻夜难眠的黑眼圈。都市丽人,都是这样靠时间管理修炼出来的。
业务越来越熟练,我掌管的羊群也越来越多,雪白雪白地挤成好几团,窃窃地互相说着话。而我并不担心他们的攀谈,迟早会有人来向我告发。
我只需冷眼旁观。他们这么久了还是不明白,背叛者,永远是自己人。
抱团取暖犹如抱薪救火,只会毁了他们,但我不会救。岗位空了,自然会有人顶上。
“你不仅是在养羊,更是在养蛊。”
他在离职证明上潦草签署自己的意见后,这样对我说。
如同当年的老虞婆,我也开始物色我的继承者。一只黑羊。
她很像我当年的模样,藏有野心而隐忍不发,从容游走于羊群,天生会是一个中庸的领导者。
“让她来顶替我吧,会好起来的。”
又站到他的办公室,我急切地说,像是即将完成一个遗愿。
他戳戳履历上女孩的脸,摇了摇头,没有同意。
“赵冷香!我他妈不想干了。”
我失态了。
赵冷香没理会我,只说:“去休假也好,去发疯也罢。”
我被迫离开了岗位,休假一周。
后来怎么样了呢?
那个女孩被羊群撕咬着,化为一堆碎沫。仅仅因为失去我的庇护。换成当年的我,只是与魔鬼交换了信物,才侥幸活了下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赵冷香的手段向来不容小觑,他在警告我。
似笑非笑的他分裂成一百万个,投射在我的梦中,像是一双恶魔的复眼。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从办公桌上浑身酸疼地醒来,头重脚轻地打个冷颤。
怎么会梦到这段?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暗骂碰上那瘟神准没好事儿。
即便如此,我还是越来越怀念最初的那个自己。
虽然总是痛苦地哭泣,却真实地活了下去,以人的身份。现在不过是披着羊皮苟延残喘的畸形种,捂出一层又一层的痱子,抓挠着流出溃脓的污血,愈合后在我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抓起笔,我尝试再写一写武曌,恍然忘却zhao是哪个zhao。颤又打翻了笔筒,痛苦的感觉卷土重来,几乎要把我的理智烧干。
伏着案,感觉喘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对座的谢栀见我情况不对,来摸我的额头,说滚烫能煎个流心蛋。
“睡一觉就好了。”
她喂了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微曦的光下,她低头浅笑,如羽化的仙。
此时,是我们连续加班的第三天早晨。我烧得双眼发黑,终于坠入沉睡再没有梦侵扰我。
……
“程程,醒醒。”
再次睁眼,是母亲在喊我,一双眼睛里盛满柔柔的担忧。
见我缓过初醒的头痛,她又低头念起了书。
是《肖申克的救赎》。
有母爱,但并不多。这在我家是常态。
烧已经退了。我爬下床自己倒了水喝。
大概是下午两点,阳光从白色百叶窗外穿透进屋内,洒了母亲一身柔软的金。
她是个美人。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是个男人都会爱她,即便她未曾认真爱过谁。
“谁送我回的家?”
“赵冷香。他今天入职你们公司,把你带了回来。”
她抬头被阳光刺了眼睛,用一截藕臂挡着光,说得轻声细语。
这时,书歪斜着,掉出一张旧相片。
我跟她对视两秒,走过去帮她捡起。
“这是…?”
相片上面穿旗袍的女人眉眼有赵冷香的影子。不,应该说,赵冷香像她。
“我也忘了她的名字。你爸爸不喜欢我跟别人来往。”母亲垂下眼,把相片重新夹回书里。
你也忍受不了自己的生活了吗?
我的话在舌尖来回滚动着,最终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归于沉默。
她最后这么说了一句,“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和依靠。”
但我绝不是她的救赎。
拍了拍我的手,虽然并不饿,她还是起身下楼嘱咐阿姨把煲好的粥拿上来给我吃。
我没拦她去,只是在母亲搁置在床头的画板上画了两只小狐狸。一大一小。
它们在小心翼翼地偷富户家里的鹅吃。
富户见它们好看又可怜,心软饶恕了它们。
只是后来闹了饥荒,才想起这两只可恶的狐狸。
真是狐狸精害人不浅。
商纣宠幸妲己,怒杀其旧情人伯邑考,周王含辱食子肉,最终攻伐朝歌立国祚。
在最后的最后,谁是因,谁是果?即使祸水,也有自己的想法啊。
我把这件事压进了心底,成为我和母亲共同的秘密。
修养了两日,我才回公司上班。
门口打卡时,不经意抬头才发现公司大厦的logo已换成了“竞佳”。
字体风格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的作风。
“一来就搞面子工程。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新老总到底是谁?”
八卦的老门卫多嘴说了几句。
“抱歉,我两天都没上班了。要迟到了,回头跟您唠!”
我匆匆挤进电梯,再冲进公共办公室,踩着点坐在工位上。幸亏谢栀给我带了早餐,我胡乱吃几口对付肠胃。
虽然积压的工作不少,但整组办事很快,用了一个上午就整理出大致的草案流程。
中午才有机会放松下,我走进安全通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习惯吸食一支细烟,跟赵冷香的那种很像,不过我的烟味道更辛辣。
“程一水,你也在这?”
我抽烟凶,吸了两口就没了,碾灭烟头,才回头看对方。
“你有什么事?”
记忆里这位同事与我同期进入公司,关系平平,人有点小聪明,喜渔色,与公司的女同事有过几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匆匆扫一眼对方的胸牌名字栏。纪亚俞。
来者不算善人。不过他显然目的不在我。
“我想追谢栀,你平时跟她坐得近,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语气倒也诚挚,但想起他的为人,我没急着回答,反将眉尖一挑,又抽了根烟出来。
他盯着我手中的烟两秒,堆起笑拿出打火机为我点上火。
一段绵长丝滑的烟被我餍足地含在口中,吊足他的胃口。
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好懂也不好懂,有时候掏心窝子对人家好,对方压根不上心,可有时候递根烟,敬个酒,两个陌生人就拉近了距离。
轻烟缭绕间,我勾指示意他附耳来听。
“死心吧,谢栀不喜欢烟鬼。我除外。”
随意找个理由替谢栀拒绝了职场海王,我又投入到工作去了。
这段时间赵冷香也没找过我的麻烦。
守着漂亮的同事姐姐,受着偶尔致郁的家庭氛围,过着匆忙充实的快节奏生活,我觉得日子还算舒心。
几乎不去想以往的那些事,好像睡眠都更安稳了些。自欺欺人无耻,但很有用。
我本以为,这种安稳的日子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我没问那个问题的话。
“是纪亚俞吗?”我挖了勺提拉米苏,装不经意问谢栀。
她最近总爱看手机,漂亮脸蛋常浮动着羞涩的粉晕,满面桃花明晃晃招摇着我的眼,想装瞎都难。
“你,你哪里知道的?”她看了看左右,伏到桌上悄悄跟我咬耳朵。
得,不打自招。
我没答她,眉心微耸,“他对你很好吗?”
这纪亚俞什么德行,不说所有人都知道,起码我们这层楼的同事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之前就怕谢栀这种娇软温柔的小女人陷进去。恋爱脑,朋友上吊十个都不如自己去挖遭野菜。
“挺好的,他…”谢栀的眸里清波荡漾,换成我也会心动。
他妈,怎么就栽在了这顶天立地的大粪坑里。
我赶紧打住她的话,应付她接下来可能有的二十四孝男友举例,“回头一起吃个饭,我帮你看着点。”
“噢。程程,你好像吃醋了。”她点了点我的额头,莞尔一笑。
我的目光有一瞬间不敢停驻在她身上。
因为心虚。因为慌乱。
阳光泼洒在翻动的文件页上,我私心觉得谢栀真的很适合待在我身边,莫名其妙的友情醋吃得委实不冤。
我假装在看文档,用余光瞟她。
她的发有些散乱,手腕间的天鹅手链随别发的动作而下滑,举手投足有种典雅的气质在引我多看几眼。
再看下去,心中的第三只鹅会出笼。
我猛地收回了思绪,垂下眼。
“赵冷香。”
我无声地念这个名字,无端想起了那只黑羊的下场。
——尸骨无存。
我的欲望在那个下午累积到了峰值,迫切地想再往上爬。
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谢栀。
别无所求。
前些日子,老虞婆死了。过劳死,享年六十五岁,正是要退休的年纪。我去参加她的葬礼,端看她亲属放在灵堂的灰白相片,依稀觉得跟记忆中的她长得大不一样。说到底,人死灯灭,我也不纠结莫名升腾的情愫。
清香一柱,一跪三叩,聊表心意。我不多留,转身走出这沉香弥漫的空间,准备回公司。
迎面撞上个老熟人。便服便装,襟口别一朵白花,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
目光碰又错开,连一见如故的波澜也不曾有。
我没理他,径直坐上提前叫来的计程车。两个人擦身而过,他也没有说话,甚至我们都无需点头致意。余光瞟见他慢慢走进那门,面对死亡。
我们的交集很少。
浅谈深交,也算是一位朋友。曾经的朋友。
其实是很小的一件事。
我大三入职,做一名公司的实习生,协助做企划的部分基础文案工作。带我的人极其刁蛮难缠,把灵感创设的活儿也一并交给我,然后把我的功劳算在她头上。这是极其常见又普通的办公室斗争,奈何当时也比较包子。
那是年轻时候的老虞婆和我。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现如今世事无常,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这次是要做一份唐文化相关的企划,且有可能要推往日本市场。唐文化在历史上为日本所鉴,要写得好且不引两方对垒,这份企划实是烫手山芋,终也没有完全实行。
依稀记得故纸堆里被推上去的有我的方案。那是我实习生生涯中唯一一次署名在前面,当然也要承担最高的风险。
由于反馈报表里的行情不利,我差一点就被公司开除,成为这家公司历史上首位通过实习期而被辞退的员工。
至于为什么没被辞退,我不得而知。
那段时间我疯了一样阅览唐文化相关的书籍,也没见想出什么好的主意,只得硬着头皮去拿捏其中的关窍。结果自然不尽人意,甲方态度反反复复,我们这个组特别是我被臭骂个半死很难过又无力,但我不会在那老虞婆面前表露,拐进安全通道里才敢哭出声。马上还要回去上晚课,没法哭太久只能一直忍。
低着头要下楼,肩头被人搭住。我陡然一惊直接哭出来了。他没料我反应那么大,咬在嘴边的烟灰断成几截落了地。是那种长支的细烟,味道很淡,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其实先前就跟他有渊源,这份活计还是他引荐的。
利益之交,本无多大人情。
职场老油条一猜就知道我受欺负了。但他也没问,叫住我说要聊几分钟。我看一眼表,还有时间,就同意了。
他问我最近做什么工作。我不说,只跟他提唐朝酷吏,提天后当朝,提民不聊生,极其隐晦地诉说我目前的境遇。他也接茬,说酷吏说武曌说唐治,细细地抽丝剥茧,为我娓娓道来。看不出他还研究挺多。我们聊了很久甚至有些超时。我说为什么要跟我聊这些?
他靠着墙早没抽烟,脚底碾着烟灰玩,小指节挂着回家的钥匙,被他晃得叮铃作响。眉尖蕴着一股倦怠,舒卷出极其秾丽的漫不经心姿态,故作高深来了一句,“这都是局限于时代的当代人的选择。”
唐朝酷吏为天后走狗,史书批判他们戕害官吏、鱼肉百姓,永远不曾说他们是什么心境。或许是没得选择,不当一条驯服的狗,就得做一只斩首的狼。历史不会记载太细微的差别。他想说他也是酷吏,他不会为我出头,但民不聊生绝不是酷吏们想要的。民安而国泰,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泱泱大国管来谈何容易,要兵要钱要政治要邦交。遂牺牲少数人利益,供奉两脚羊以安国。同理,有时只有压榨底层人的所有心血,才得以供养整个利益集团得以千秋万代。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而我们就躺在铁轨上,无论是好是坏都得全盘接受。否则,就要站起身去做开创历史之人,不要脸皮不要道德地去做,只求一个最适合自己的结局,只求一块免死金牌。
只是我当时似懂非懂。
“好好往上爬吧,年轻人。”
这件事就此过去了。而我是幸运的,一年以后老虞婆被竞争对手构陷升职失败,我暂时地接替她的职务。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我会一直待在那个位置上了。
老虞婆离开了公司。我的日子似乎明朗了起来。
我接过酷吏手中的鞭柄,茫然而不知所措。他叫我去寻他。他坐在独立办公室的位置上,灯坏了一半但暂时没人修,暗与明同时流泻在他身上,好像一柄未开刃的胡刀。他问我知道为什么会让我上来吗。我想说这是我应得的,但还是摇了摇头。他坐直身子,十指交合搭在鼻间,才提了句。
“她举荐了你。够听话,够有才能。你明白吗?”
原是这样。人情关系网络下,我并未完全独善其身,只是最听话安分啊。我说我明白了。
他挥了挥手,让我走了。我最后回头看一眼他的灯,问他为什么不修。他没好气看我,把手里的烟甩回桌上,“把问题留给更有价值的事情。”
我回去了,把握住最后一点有限的自由。
同事们停止了对我的交谈,用一种畏惧而热切的目光扫视过我,口水滴答滴答弄脏了他们的办公桌。
都是两脚羊,一群渴望权力的两脚羊。我是那个限制他们自由的放羊倌。妄图我放过他们,给予他们自由。
我进,他们就如潮退。我退,他们便聚在一起咩咩地抱怨。
他们逼得我放弃与羊群为伍。
新官上任,同事们要我请他们吃饭。摆了一大桌,中国人的酒桌文化永远那么喧嚣。桌上热闹,桌下也热闹。手表,好烟,甚至还有钱。推拒不掉的欲望盛在酒杯内,被一盏盏喝了下去。有更多的目光投向我,像看桌上那锅沸腾的鲜美鱼汤。那不是看人的眼神。
我笑眯眯地为酒桌埋单。人情世故的绳无形吊在每个人脖颈上,显出两脚羊的影子。我是扯绳的人,却也是被镣铐囚禁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斗倒了老虞婆。没人试图探究内情。这是公司留给我的饵,我是条被选中的鱼。
鱼与羊何异?不过是资本家桌案上吃腻的鲜物,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
被摆布,被拉扯。
我把目光投向他。微低着头,有人为他敬烟,红中华烟雾缭绕闪着一星火红。他偏头,轻皱了眉旋即又笑,似乎不喜欢那种味道却没发作。
我有点明白,他只爱抽那种长支的烟卷。
只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我去上班,穿了老虞婆最爱穿的衬衫制服。我沿着记忆的轨迹,握起酷吏的鞭柄,向我的同事们挥下了第一鞭。
“同志们加油,都要好好地努力向上呀。”
我获得了长久的仇恨的注视。
这就是社会酷吏。
老虞婆离职前对我说——
“走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不是纯粹的人了,而只是一根扎进人肉的吸管。要么是你挤得变形而被废弃,要么就拼命往里头扎。”
那一天晚上,他送了羊汤给我。我用吸管喝了碗新鲜的羊汤。他亲自看着我喝的。
从此我对羊过敏了。
【你可以去外面看看,步鸿烈】
【外面挺好的,至少活物都不是用木头做的?】
已经很久没有从村子里出来了,到是也没用带很多琐碎的东西。做出来的小玩意大部分也只是留在了乡亲们那里。思索着,我便再看两眼回乡的路,即将衰落的阳光打在上面亮花花的,像盐。
至于京城,我缓缓地瞧着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和人来人往,啊哈。确是很久未曾踏入这片嚣嚷的土地了。上次还是什么时候?我走着,从他人身边一晃而过,穿行在长长长长的街道上——突然又觉得不应该出来的。毕竟我连为什么出来都不知道…啊,是考科举来着,上次来这的目的。
如此这般想到了想要了解到的事情,既已出,我也不再去思考目的的事情了。只是被村民们推了出来,还声称着什么“传单”和“升天”…啊啊但是我也难以和其他人沟通,不仅仅是隔离人世那么久,还有更多的是【】。我低着头思忖,也慢慢抽出了被村民叠的整整齐齐的小传单。
白。日。升,天?
确实是白日。
望着要落下去的太阳,我转身折返。
【为什么要读这么多书呢?】
【啊,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来科举的?…因为想要考进士?】
为了这个?
为了这个?
我不善水性,要捞笔的时候也只能瞧着笔一只只掉进水里。
我倒也不善飞行,穿着厚重的玄色袍子,留着长长的尾巴。
这般看来。我确是也不善于言语。
沉默着看着其他人都拿到了毛笔,符咒,游泳,飞行,武力,智慧…拿着手上的机关,我也将按钮按了下去。
【为了什么呢。
制作机关又为了什么呢?】
机关颤动了一下,我伸手去够。
【为了什么呢。
都那么多书又为了什么呢?】
慢慢将机关收了回来。我盯着突然愣住。造福百姓。
“那个。我拿到了”
作者:亱煌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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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
说到食物的话,你最先会想到的是什么?年少的我如此问着哥哥。
哥哥说,是酸甜可口的博古丹,苦涩的玉蝴蝶,辛辣的酒……还有好多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要试试吗?超——级——好吃哦!”
“是吗?”我望着哥哥兴致勃勃的表情,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接过他手中刚烤好的山羊腿。肥瘦适中的山羊腿上的油脂还在滋滋作响,浓烈的孜然香气随着呼吸不停往我脑子里钻。它在向我炫耀自己的巨大魅力。
但对我来说,它们几乎没有区别。除了香气与口感,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哥哥是不会骗我的。
张嘴,撕咬,咀嚼。脂肪在齿间一一爆开,肥腻的汁液瞬间充斥我的口腔。
他慌慌张张为我递来一杯冰的苹果茶,连带着一声嗔怪:“哎还烫着呢!怎么就吃下去了!起码先吹吹吧!”
咀嚼,碾碎,碾碎到足够小……咽下。就像曾经无数次进行过的一样,我牵动嘴角的肌肉浅浅地笑起来:“好吃。”
“那也不能直接就这样吃下去啊!”他关切地望着我。
夜色迷离,篝火跃动。他冰蓝又略带卷翘的发被夜色笼罩着,深邃的五官似神明刻下的完美雕像,而那湛蓝眼眸如流光溢彩的宝石,望向我的时候,眼中闪动着小星星。
因为是你,你不会骗我。
(1)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墨怠缓缓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椅子柔软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坐在书桌前。
不小心睡着了……
他合上手中沉重的古籍,放回桌面。
窗外,月亮依旧悬挂在半空。越过群山,天际处隐隐透着一丝亮光。老树的枝丫狠狠抽打着朔风。风四处逃窜,慌不择路地撞到巨大的落地窗上,疼得呜呜大哭。
墨怠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到“漫光时”了么……(下午四点)
他莫名有些不爽——高纬雪域的长夜总是让人感觉异常疲惫,幸而,不久后它就要落下帷幕。
忽地,墨怠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转动湛蓝的眼珠,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开口道:“你好,异界的旅者。我知道你在注视这里。”
那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着什么东西,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他对视。
“你想了解我……或者说,我们。”
“我并不介意。”他淡淡地笑着——礼节性的假笑。
“透过长方形的屏幕看向我们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稍微感到一些愉悦,仅此而已。”
(2)
烈酒入喉,千香撩人,明眸白肤,今宵不眠。
欢愉过后,床笫上的美人摆弄身姿,幽幽望向身前的男人:“大少爷,这天还蒙蒙亮的,怎么就要走了?”
“亲爱的,请别用这种幽怨的眼神望着我,你当绽放阳光般的笑容。看到你难过的表情,我会心碎的。”洛月仿着美尼亚人的口吻对美人说道。他将衣物穿戴整齐,回身捧起美人的脸蛋,在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美人不满地娇哼一声,望着俊朗的男人就此离去。
真是个薄情郎儿。满嘴花言巧语,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脸。
洛月合上房门,眉眼间的笑意霎时褪去。他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尽是厌恶神色。
“抱歉。”他低低地念着,换上笑颜孤身走出醉月楼。
(3)
欧比利亚斯雪原,雪神境,墨魂岭上的一间小别墅。
“小忌小怠!姐姐回来咯!”穿着优雅的女性笑盈盈地举着手里的大包小包从门口探出头来。“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阿派特奶茶。”
墨念,墨家五人中最年长的,也是唯一的女性。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喜欢绘画,会讲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什么十字军远征、春秋战国、大唐盛世,尽是些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名和故事。
墨怠闻声而起,往门口走去。“哥哥日中才回来,这会儿在房里头睡觉。”他接过念姐手中的包裹。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她,却不见常在她身后的身影,便随口问道:“二哥呢?”
“你二哥去买元宵节的食材了,很快就回来。他说有道特别复杂的菜要提前一周开始做。肯定很好吃!对了,别忘了今晚‘夕末时’的祭典活动。”(晚上八点)
好吃的……
墨怠眼眸微垂,礼貌性地回道:“知道了。谢谢姐。”
他将墨念送出房门,郑重地将袋子放在桌旁的柜子上。双唇微动,袋子里的茶包自行飞入杯中,热水从杯底无源涌出,柜子里存放的“阿派特奶”也随之流入。一杯奶茶就这样“自己料理好了自己”。
“我们聊到哪了?”墨怠翘起二郎腿靠坐在座椅上,修长的双腿裹在长靴中,脚尖微微翘起,慵懒恣意。他皙白修长的指尖悠悠划过古籍略带突起的鎏金封面。
窗外的风已然平静不少。窗户被无形的手拉开一条细缝,让风轻轻吹入屋内,翻阅起桌上的书。
“如你所见,‘墨家’的五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除了‘忌’、‘怠’——也就是‘哥哥’和‘我’是双生子之外。”
“我们皆是舍弃过往之人,将自己……出卖给神明以换取力量的……弱者。”
“我的代价是‘用味觉换取灵力’。你们那边的叫法可能是‘魔力’?听起来很值得是吗?除了‘阿派特奶茶’这种齁甜到正常人都不会喝的东西,我就没尝出过别的食物的味道。哥哥的代价是‘逐渐丧失情感’。至于剩下三人,请原谅我不方便透露。”
(4)
欧比利亚斯雪原,雪神境,云隐神殿。
温暖的阳光悄然攀上神殿顶塔,将顶塔的冰雪尽数驱赶落地,而后借力腾空,让更多土地被它所照耀。
太阳妄图治愈这片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大地。
但在长达半年之久的“斗争”后,它疲惫地垂下了头,大半身子已然没入地平线。
洛月径直踏上通往神殿的阶梯。
一位无足轻重的神职人员见着洛月,快步上前来,右手食指中指与拇指相抵至于眉心轻敲两下,而后摊平放于左胸之上,向他鞠躬行礼,毕恭毕敬道:“这位先生,现在还不是神殿的开放时间。距离开放时间还有……哦,是您。”当他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更恭敬地又行了一遍礼。
“大祭司长呢?”洛月漫不经心地问着,目光扫过神殿两侧石柱上盘旋的“狼”与“豹”的浮雕,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并没有向这位神职人员回礼,甚至完全把人当空气。
他的举动有些惹恼那位神职人员,但介于洛月乃“雪域第一世家的大少爷”以及“神殿重要投资人”的双重身份,后者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毕恭毕敬地回道:“大祭司长这会儿正在后殿,我给您带路。”
“不必,我自己去。”洛月随意地挥手屏退他。
看着洛月步入神殿大门的身影,那位神职人员低声嘟囔一句:“什么人呐这是。有钱就了不起?”
忽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嘟囔道:“今儿可真冷。”
殿内,神明的雕像翘着腿,随意靠坐在巨大的白狼上。祂一手撑头,一手抚摸腰侧亲昵的雪豹。阳光从后方的圆形窗户斜斜射入,将神像包裹其中,更显圣洁。祂淡淡地笑着,垂眸凝望祂的子民,似赞赏,似怜悯,似嘲弄。
洛月走到神像前,向神像庄重行礼。与那位神职人员行礼略有不同,点额后,他右手成拳贴于左胸上——这是“眷者”的象征,欠身,颂词,而后迈步向后殿。
在无人可见之处,神像嘴角的笑意似乎浓郁了几分。
(5)
一杯甜奶茶下肚,墨怠将古籍放回书柜上。他揉了揉左耳耳垂上的羽毛挂坠,打算先回房洗个澡,好准备晚上的新年祭典。
一年一度的“庆祝新年”的仪式,也是长夜将终的标志。在祭典结束后,会迎来他期待已久的,长达半年的白昼。
“哥——”他懒懒喊着,随手拉开与哥哥同住的房门,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不是睡觉吗?人呢?梦游跳下去死外边了?
墨怠腹诽道,从衣柜里抽出今晚要穿的衣服。
话虽这样说,但他对自己亲哥堪比蟑螂般的生命力非常有信心,冰天雪地的,扒光了扔外边冻几个晚上都不会寄。
墨忌才不会寄呢。
他拉开浴室门,迎面一坨白色的毛茸茸的狼头出现在眼前。
?
墨怠愣住了。
巨大的白狼蜷缩在浴室里,生生挤掉四分之三的空间。它闭着眼,呼吸匀称,像是在熟睡。
“哥。”墨怠面无表情呼唤道。
白狼抖了抖耳,仍在酣睡。
墨怠翻了个白眼,口中低吟“化形”咒语,羽毛耳坠旋即发出耀眼的银光。他右手攥拳从腰间猛然挥出,直击白狼左颊。
随着一声哀嚎,白狼骤然化作男人模样,被墨怠打飞到身后浴缸里。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哗哗凉水便将他浇了个透心凉。白狼,不,墨忌瞬间从梦中清醒,下意识甩手泼了弟弟一脸。
不用鉴定,是亲生的。
“我靠你他*的有病啊!”墨忌破口大骂,捂着自己通红的左脸:“我脸都要打肿了!”
“呵,也不知道哪个傻*有床不睡睡浴室。以为自己是猫啊?!猫都比你会挑地儿蹲。”墨怠温文尔雅的形象在哥哥面前荡然无存。他随手扯下一条浴巾甩到墨忌头上:“衣服都不脱,感冒了病死你。”
墨忌瞪大了眼:“还不是你弄湿的!”
“起开,你爹我要洗澡。”墨怠自动忽略人说的话,轻踹浴缸一脚。
墨忌骂骂咧咧爬出浴缸,将湿透的衣物尽数脱下,满口“弟弟长大了,不爱哥哥了。”、“我好心寒啊。”、“明明小时候多可爱,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后头,还会心疼哥哥。”之类的话,出浴室时还顺走了弟弟的干净衣物。
呵呵……
墨怠又翻了个白眼。
(6)
“日月流转,冰雪永存。”
“您是执掌冰雪的主宰。”
“欧若拉在您指尖流动,狼与豹伴您左右起舞。”
“您是无尽宇宙中唯一的指引。”
“昼夜交替,时空交错,唯您依旧。”
“赞美女神!”
大祭司长双手高举过头,神色癫狂般向面前的雕像吟诵神明的赞美诗。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被光滑的大理石墙面反射到外头的廊道上,传入洛月耳中。
“赞美女神。”洛月跟着低低念诵了一句。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到来,放任皮靴在大理石地面上有节奏地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这自然引起大祭司长的注意。后者闻声回头,向洛月行了个礼。
洛月跟着回礼——掌心覆胸,而非刚才的握拳。
“今儿个吹的什么风,能把洛大少爷给请来了?”大祭司长笑盈盈地搓了搓手,邀请洛月坐到旁边的椅子,随手招呼下属沏壶茶来。
真像只肥胖的苍蝇。
洛月看着他搓手的动作,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湛蓝眼眸还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他端起送来的姜茶凑到嘴边轻轻吹着,用聊家常似的语气随口问道:“半年前的祭典上不是闹出了些令人不甚愉快的乱子嘛。我听说……在那次祭典之后,下任大祭司长——易,失踪了。”
疑问句,但用的陈述语气。显然他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敢来这里质问大祭司长。
这可不太好搪塞过去。与其不断堆积谎言,不如就这样承认。反正那小子已经被抓回来严加看管了。
大祭司长心下一动,点点头,憨厚地笑着:“大少爷果然消息灵通……”
他咬牙切齿地将后半句:“我们压得那么严的消息都能让你知道。”咽回肚子里。
进出雪神境时产生的波动会自动记录“通过者”;在雪神境使用“传送”时造成的灵力波动更不可能瞒过他,这种情况下还找不到人那只能说明“有高阶灵术师的帮助”或者“进入了神隐之地”。而易作为“下任大祭司长”培养的过程中不可能接触到太多的高阶灵术师,这些人都在后续的调查中一一排除了嫌疑。那只能说明……祂默许了易的逃跑。
大祭司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我们已经将人寻回来了。”
“哦?”洛月挑眉,饶有兴趣打量起大祭司长。“寻回来之后,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比如,实力忽然大增,失忆,幻视幻听什么的?”
这小子绝对知道了什么!
大祭司长心里一毛,冷汗直冒。他打着哈哈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易的情况,在之后会留意他所说的情况。
洛月淡然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与大祭司长商讨起神殿近来的“捐赠额”有所下降的情况,并表示自己愿意多出一些。大祭司长笑口颜开,连连称赞洛月。
老东西贪得真是越来越多了……
洛月微眯起眼笑着,寒意深藏眼底。
(7)
墨怠下身围着浴巾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床上鼓着一个大包,某个角还在有规律地蠕动,而哥哥的床上空无一人。
“滚啊!”他寒毛炸起,抬手将被子连人隔空打飞,狠狠摔在地上。
发情不要找我的东西蹭啊我靠!变态啊!
“哎哟~你干嘛!”墨忌沉闷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我干嘛?你他妈在我被子里干什么?!”墨怠气得满脸通红,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见的景象。
难道哥哥真的如传闻所说是弯的?!难道自己要被撅了?!不要啊!他才二十好几的阳光大男孩!才不要被撅啊!
墨忌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双手背在身后 憨厚地笑着。
衣服好歹是穿好的,嗯,虽然穿的是我的衣服。还好。
“那什么……”墨忌心虚地望着地板,没敢抬头看火气冲冲的弟弟。“我这是在准备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要在我的床上准备?还在有规律地蠕动?
墨怠下意识地裹紧了腰间的浴巾:“拿出来,让我看看。”
“小怠~不要啦!”墨忌后退两步,将腰后的东西攥得更紧了。
有问题,大问题。哥哥很少这样瞒着他什么。这让墨怠更坚定了要弄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的念头。
“让我看看!”墨怠不容置喙地呵斥道。快步上前,顺着哥哥的手往人身后探。
墨忌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一脸不情愿地被弟弟“抢走”了手中之物——那是个棉花娃娃,墨怠长相的棉花娃娃。织的很丑,歪鼻子眼睛的,还挂着缩小版的,墨怠最爱的金丝眼镜和羽毛耳坠。
“……”
墨怠沉默地望着手中的娃娃,看了眼亲哥,又看了眼娃娃。
“念姐教我缝的,虽然还很丑就是了……”墨忌伸手挠挠后脑:“她说给你送东西的话,最好就是些你喜欢的,或者在意的东西。那我不可能还给你买甜奶茶的对吧。我知道你只尝得出它的味道,但每天都喝对牙齿不好。送书也不好,你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埋头看书,再看下去人都要看傻了。”
“我就想啊,我应该也是你在意的东西吧。虽然你总是打我骂我气我,甩冷脸给我看……总之,我就去找念姐教我缝娃娃了。打算先缝几个你,等练会了再缝一个我,然后送你的……欸!怎么了?别哭啊!”
傻逼!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你是我唯一的血亲。气你还不是因为……怕你真像我这般……
“没哭!”墨怠别过头,沾着泪水的睫毛不断上下扑腾,还像当年的那个小孩,噘着嘴,红着眼。
“好,没哭。”墨忌柔声哄道,将弟弟搂入怀中,轻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语气温柔得像冬日里的暖阳,像天上悠悠的白云:“我的小怠最乖了。”
他抬手为弟弟拭去脸上的泪痕。
“小怠,今晚稍微怠惰一下吧。神明不会因此怪罪你我的。”
墨怠的眼中仍蓄着泪花,看向哥哥的时候,眼里也闪动着小星星。
“嗯。”
(8)
“打扰二位雅兴。”清冷的男声忽地从洛月身后响起。
谁?!
洛月反射性地向前方弹出,右腿前伸,将重心移至左脚,扭胯转身,右脚蹬腿发力猛地挥出一拳。
劲风升起,破空之声入耳。
这拳若结结实实落到人身上,必然得打得他肋骨寸断。
来者嘴角含笑,大半面容隐在兜帽之下。他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凌厉一拳,衣袍鼓动,猎猎作响。劲风吹开兜帽,露出下方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发,与闪着寒光的狰狞面具。他抬手状似随意地握住了洛月的拳。
这一握,洛月直感自己的拳头如入泥潭,力气被卸掉大半,再不能前进半毫米。身旁茶杯顿时破裂成好几片,茶水飞溅一地。
“大少爷,莫冲动。”来人冷冷说道,放开了洛月的手。洛月这才注意到人手上挂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的银制手链,下垂着一个圆形的诡异狼头图案。
白发,面具,还有这狼纹图案……是传说中的墨家?
洛月诧异地收回手,口中喃喃道:“墨家?”
来者点点头,并无过多解释。
在雪域的传说里,白狼与雪豹是皆是神的亲眷。神赐予白狼以“墨”为姓氏,统称“墨家”。随着“神隐纪元”的到来,白狼们跟随神明逐渐隐去踪迹,仅留下雪豹一族代神管理这片大地。雪域里再不出现纯白的巨狼。而时间的推移让雪域的人们逐渐认为,“纯白的巨狼”不过是又一个仅存在传说中的生物罢了。
大祭司长毕恭毕敬地向来者行礼——看起来大祭司长的地位似乎还没有面前的面具人高。
"大少爷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墨家派来的代行者,叫忘。遗忘的忘。”
洛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行礼,就被墨忘抬手制止了。
“虚礼不必。”墨忘瞥了眼大祭司长,“借人一用。”
这家伙是不会好好说话吗?大祭司长腹诽道。
“当然可以,您请,您请……”大祭司长笑盈盈地向人行了个礼,快步走出后殿,还顺带捎上了门。他半秒都不想在那里多待,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变成那可怜的茶杯。
神明在上,我恳求您让这两个变态离我远点。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真是吓死我了……不对,那小子怎么会反应这么大,虽然我也经常被那神出鬼没的白狼吓得不轻,但反射性地动手打人……
嘶……
大祭司长决定悄咪咪地摸回去,趴在门上偷窥。
(9)
正当二人交心深谈完毕,刚分开之时,无形的波浪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荡开,伴随着银蓝色的光芒,周围的场景迅速置换成一座恢宏而巨大的纯白宫殿。宫殿内没多少陈设,仅在最里端摆放了一张镌刻着繁复咒文和象征“冰雪”的层叠王座。一位全身散发着银蓝色光芒的、看不清容貌的女性正随意地撑着头,斜躺在王座上。
感谢神明垂爱,真是说啥来啥。
墨忌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右脚单膝跪地。左手盖在左膝上,右手握拳覆胸低下头。一旁的墨怠也是同样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把衣服穿上了。
“晚上好,我可爱的小狼们。”祂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下方的二人,用略微欢快的语气说道:“我有一项新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忽地,祂的目光滞留在墨怠身旁,抬手打了个响指。
(■)
““è°■په…窥پ许ن½ ç允ھ¥وژ¢هگ■¾ï¼ںâ€
■■■■■■■■
■■■■■■■■■■■■■■
■■■■■
滚。
(10)
洛月和墨忘静静地看着大祭司长一溜烟窜出后殿,还好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沉默,在今晚的康……咳,在今早的神殿。
洛月挠挠头,有些尴尬地抽动着嘴角。凭借他高超的“交流天赋”率先打破冷场:“忘哥,这不好吧……”
墨忘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洛月反问。“哎,我说忘哥,你真该改改你这不好好说话的老毛病,我保证你改完之后,念姐一定会更喜欢你。”
“……”
墨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我没有,被弟弟嫌。”
洛月听到某处有巨大的雷鸣声劈落,他浮夸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表情狰狞,连连后退。
痛!太痛了!
“小忌,你知道,我不吃这套。”
洛月,或者说,墨忌,一脸悲怆地抿着唇,幽怨地望着眼前的人,就像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二哥,你知道这辈子最容易让感到我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破产,不是命根子断了或者蛋碎了,是听到‘我、被、弟、弟、嫌!’ 这些话呐!”
墨忘认真思考了一下,“从别人那听到念说‘很讨厌自己’”的情况,然后很诚恳地给墨忌道了个歉。“对不起。”
“没事。”墨忌吸溜下不存在的鼻涕,拍拍墨忘的肩膀,示意自己很坚强。
“你最近,不回去太久,小怠,很生气。”
"没事!实在不行就找念姐支个招。她鬼点子老多了。上次教我那招‘棉花娃娃’真的超级管用,小怠之后悄咪咪捧着那个娃娃开心了好久。哎哟你没看见!整个人都冒着粉红色泡泡似的!”
“……”因为我就是这样哄好你念姐的。
墨忘有些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暗暗决定一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我其实在试验一些东西,以证明我的猜想。”墨忌正色道,低头看着自己伸出的掌心:“我本该逐渐丧失的情……”
殿门靠近底端,半人高的位置,光线有点暗。
墨忘微眯起眼,皓腕翻转,掌中寒光乍现,瞬时多出一柄灵巧的匕首。寒器向殿门直直甩出。“谁!”
墨忌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时,墨忘已经闪身到了殿门前,从门上取下那柄匕首。
不愧是忘哥!连观察力和反应速度都要比别人强上一坨坨!
门外传来重物落地声。大祭司长面如屎色瘫倒在地,一手撑地,战战兢兢地向后蠕动。
“不好意思啊!大祭司长。让你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墨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不断回响,透过门缝传入大祭司长的耳中,宛如厉鬼索命时的哀嚎。
“天地可鉴。我,洛月,可是跟墨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毕竟墨家对于雪域的普通百姓来说,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早在半年前,神明就已经让我们着手处理掉你们这些贪婪腐败的蛆虫了。要不是你们根基太深,地位太高,我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你们。”
“念姐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哦~对了——”
“好奇心会害死猫。”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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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亚斯■■,不冻湖。沉夕■。(晚上七点)
“你来了。”■怠放下手中的茶盏,遥望و¢ژ¥ه半空皎洁的月。“连接还有些不稳定,放心,马上就会恢复。”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回前方,恰好能够看到一抹冰蓝的身影,正半靠在前方的墙壁上,眉头紧蹙,拧得跟麻花似的,全然不现平日的轻松笑颜。
“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墨忌掩着半脸,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过是例行的‘治安维护’,顺带放生一只叛逆的傻猫,引起小小的‘蝴蝶效应’而已,不用太紧张。”墨怠给自己续上热奶茶,插起一块放满辣椒碎的、红彤彤的糕点塞入嘴里。这时的他倒显得更像兄长——沉稳,且不失优雅。
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我倒是不紧张任务。”我紧张你待会吃错东西回去又上吐下泻啊!神啊,你看看他吃的啥玩意儿啊?!啊?鬼椒啊!全大陆最辣最呛人的鬼椒制成的糕点啊!哪个傻缺玩意发明的啊?
墨忌在心中疯狂吐槽,抬手揉了揉两侧发胀的太阳穴。
朔风拂过不冻湖畔挂着的祈福风铃。
“叮铃——叮铃——”
这一瞬,如灵魂经过洗涤,墨忌躁动不安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
伴随着袅袅铃音,夜空中缓缓流动起青绿的天幕——极光。她被这里的人们称为,欧若拉。那是雪域的古老语言中,最为动听、最摄人心魄的音调。
墨怠饮尽盏中最后一滴,起身拭掉唇边沾着的食物碎屑。向一旁伸出手,掌心向上。沉重的古籍自虚空中浮现。朔风呼啸而来,将他稳稳托浮至半空。
“祭典开始了。”
备注:是oc捏。这是两兄弟在不同时间点的各自视角。希望写得还算明显。
因为哥哥的毛是染成冰蓝色的,才会被祭祀长认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千金大少爷”,而不是“神眷者”。其实墨家每个人在大家认知里都是或普通或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除了你忘哥,他得做神使,不能染发。雪域尚白,纯白的毛在雪域非常非常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