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夜内容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42458/manga/#manga14】
在下带着胡乱写最后又是流水账的东西来了!
·有ooc和剧情出入归我问题
·把序章没写完的线索+安乐堂线索一起写了(虽然序章线索多一些)
·感谢和我互动的大家!
·正文共计7842字
——————————————————————
从上万个档案柜里拉出的其中一个小小的档案,再从一摞数不清的A4纸里抽出一张单薄信纸。那大概就是稻沢椿的人生简历。
没有丰富多彩的阅历,也没有不愿就此沉寂的努力,简单的履历白净得像是造假一样无聊。
她对时代话题并没有特别感兴趣,毕竟是一个安于现状的普通人类。但也因为是安于现状的人类,需要随波逐流的话也需要付出能跟着时代浮沉的努力——不像是人只要放松就会因为物理关系而浮上水面,没有跟上时就只是沉入水底、躺着看流水不停经过的鱼骨。
W市周边的乡间日常总是有种复古怀旧的味道,或许该庆幸父母早早离开,她的世界里基本没有任何人对她指手画脚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女子该做的事,也自然幸运地从未有过这样的担心顾虑。
幸运地基本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大问题出现,又或者有过但基本顺利结束。总体而言,可以说是幸运地平凡着。
如果要让她讲自己的故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比起她的故事,她认为自己所认识的人们的故事要更吸引人,更符合常人的好奇和喜好:情侣抛开世俗殉情自杀,倒霉码农大街事故身亡,小伙为表决心挑战大冒险死亡等等..等等...
稻沢椿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段可有可无,不知意义何在的个体记录。这种情形又大概和数千上万其他一样可有可无的个体雷同。
那么在这个存在(角色)是否在被动地坐等着什么契机?又或者在期盼着什么?又或者…
——这件事,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暂时无人知晓。那么就只能说,这个故事(她的人生)的走向就如无目的地的船只顺水漂泊,待船到桥头时,事情自明了。
————————
【狗狗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W市《活死人管理法》三周年带来了在蒂诗倪乐园里举行的周年庆纪念活动。
椿平时对游乐园这类人气项目不感兴趣,除非是同事邀请或者公司团建——但似乎没有这种邀请或团建的情况。于是出现了“已住W市三年,至今一次都没去过蒂诗倪乐园”的情况。但是看着晚报的头条报道,她头一次生出了想去的念头。
原因无他,只因这么多回的电影之夜,又名《按着八角七斗看恐怖电影大活动!》对八角七斗的猎奇接受力增强计划并没有很好的效果——比如,尽管八角的忍吐耐力似乎是上升了,但是一旦达到极限开吐,呕吐时长也延长了。如果不是他提出的训练计划小儿科得像是他在给自己放水一样令椿咂舌,她真的不想挑起这个策划的担子。
虽然她可以不管,但其结果就是不知八角七斗这个名字猴年马月才有机会出现在娱乐圈栏目的小小一角上。有时候,她真的无语得很想告诉他说:喂,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艺(年)人(人)了,你该学会计划出有效的自我训练方案了——实际上她也确实这么说了,其结果是八角立即委屈巴巴地指着被椿否决掉的一堆提案,还有意思是“是我不想吗?是我不想吗?”的无声申诉。(然后他吃上了一记椿拳。)
所以在如此艰辛后,当她看到蒂诗倪乐园周年庆介绍的游乐项目时,椿突然灵光一闪。
“?!”
W市晚报啪的被甩在茶几上,打断了八角七斗看超市的本周特价小报。他抬头看看来人,又低头看看被翻到有了项目那一页:“怎么了椿姐?”
“我们去蒂诗倪吧。”
起初他以为她在开玩笑——虽然开玩笑通常也不会把报纸扔桌上,但稻沢椿死气沉沉的双眼又凑近了几分:
“我们去蒂诗倪。”
*** ***
乐园目标项目,惊叫鬼屋!
比起电影的2D体验,鬼屋这种沉浸式的体验更真实和刺激,听说有说不定能大幅度提升猎奇适应度。
而且,今年秋天八角会去的恐怖片剧组肯定会有类似的逼真道具,这也是一种提前熟悉的最佳途径。
以上内容大概就是椿在他们前往蒂诗倪乐园时给八角形容的本次计划。关于经纪人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残忍(“既然你不怕,那更要好好观察屋内的猎奇演员和摆设”)的计划这件事,八角感觉很弱小无助,很想哀嚎。奈何他们乘坐的公共交通上挤满了一同前往乐园的其他乘客,这个想法他只能在精神层面实施。
“我们也会去其他游乐项目的对吧?来都来了,不去多可惜啊。”八角在赌,赌椿不会花那么贵的门票钱光循环玩鬼屋。椿点头了:“我们可以去一次鬼屋,再去看一次其他项目,轮流来。”
八角沉默了。
于是在副标题为《有胆你就来》的鬼屋里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一群由七人组成的游客正在阴森的建筑中摸黑前进,紧张等待着下一波惊吓到来。在队末,一男一女镇静地认真欣赏着暗红阴绿的室内血腥装置——如果男生的假装镇定也算是一种镇静的话。
“真是还好人够多,我们才能慢慢地前进呢;”听闻这里雇佣了不少活死人员工,再加上她的职业性,椿不难判断有些尸体确实是「真实尸体」没错,而有一些则还是用道具制作成的可以假乱真的尸体。赞赏鬼屋工作人员的敬业归赞赏,但该认真看这些逼真尸体的人不是她。椿转头将八角死都不肯回头看的脸摆向有血肉模糊尸块的方向,“倒是好好看着。睁开眼。”
她打了几个响指,八角小小地睁开了左眼,瞥见前面的其他游客纷纷看过来后立即振奋地挺直了背,努力撑住:“我,我醒了。刚才睡着了。”
“不错,那现在这种程度还是太小儿科了。”椿半开玩笑地抓起他的手,朝自己身后拉过去。她一侧身,一个完整的脑花赫然出现在八角的眼前,上下眼皮缓慢瞪大,时间让一切伸长放慢,而他的手也从逐渐变凉的空气中缓缓提醒着大脑:右手掌,就快要碰到另一个大脑了。
快要碰到了。
要碰到了。
碰、
第一圈的鬼屋体验就这样结束于八角七斗的原地晕厥。
“被抬走的感觉怎么样?”椿不知道巧克力味营养液对稳定活死人精神有没有功效,但她还是意思意思去买了一杯。八角伸手接过营养液,只想继续躺下,感受被太阳照射与没有任何花花肠子的纯净世界。“如果抬我的是舞台下的观众的话,我会更高兴。”他闷闷地回答道,又吸了一口营养液,“下次能不能买别的味道啊,椿姐。”
回答他的是椿确信巧克力味营养液对稳定活死人精神有效的一拳。不然这小崽子怎么有精神提要求。
“别躺了,缓好了就该去下一个项目了。”脚跟踢了踢还在地上装死的八角,椿指了指地图上就在鬼屋隔壁的烟花舞台,“来都来了,我们去看看还在准备的那个舞台吧。”
“还是说,你现在打算大庭广众下表演装死增加知名度了?通过这样累积知名度创造出一种新的偶像也是一个办法。”椿看了眼周围,事不嫌多地挤兑了一句。蓝发挑染眼罩型男手持营养液大躺不起,这种行为艺术般的举动不仅引起了周遭游客的关注,远方正在巡逻的保安人员也前来查看状况:“哎,你们没事吧?是中暑了还是怎么了?”
八角原地跳了起来,拉着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没事没事,哎走了走了。”
由于八角原本的计划只是逃离保安,直到椿拿地图拍了拍他的手臂时,他才知道他们错过了前往烟火舞台的捷径。那能怎么办呢,在这个已经在长路线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自然是边走边玩了。
蒂诗倪的新项目5D影厅听起来十分罕见,尽管对历史片没有特别感兴趣,冲着新科技的名头(以及不想这么快回去玩鬼屋的想法),八角提议他们去看《飞跃W市》这部电影;谁知道摊位会不会逛着逛着,他们就逛回鬼屋去了。
坐在带有安全设备的巨型座位中观影的体验有些奇妙,但至少并没有像一些科幻电影那样被关入蝉蛹或蛋壳座椅中那么与外界隔绝。椿一如既往地专注地盯着屏幕,接受着影片为观众准备的信息。
故事核心浅显易懂,是为了提倡活死人与人类共存而拍。影片最后的感人画面如映照在玻璃体上的火光来回转变。公众影院与家庭影院最大的不同之处不在于屏幕的大小,而是观者是否能在观影时自由抒发感想。上一次他们看电影这么沉默无言,还是上次看《不猛鬼街》第二部的时候。那时,他们的话题结束在了关于未知恐惧的探讨上。
影片的致谢名单结束后,椿依然坐在原位看着前方。八角没想到她居然感触如此深重,连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你原来这么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吗?”椿茫然地摇摇头,“没,我只是有一点晕3D。”
她遂试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看到右边的出口便抬腿走去。
“!”
——恰好看漏了隔壁座位的脚。
所幸她在被绊倒在地上之前,及时抓住了两边的座椅,这反应之快让八角确实手心空捏了一把汗。椿重新站稳脚,揉着太阳穴朝对方抱歉地点点头,“…不好意思。你的脚没事吧?”
*** ***
【他人之视】
安乐堂的殡仪师和马坂研究所的研究员就这样在游乐园的公共洗手间外等候着。
研究员的偶像妹妹在使用洗手间,而殡仪师所代表的准出道艺人则去摊位那边替她买水。
正常情况下,怎么想都没人会想到两个不同组织的后勤人员会有机会在组织合作之外的情况下相遇。但是,IMAX把人们连接在了一起——事实再一次证明,是人就可能会晕3D。
“……说点什么吧。”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椿,“说不定聊着聊着我的症状就缓解了。”
〖话题:飞跃W市〗
——原本樱井未央并不打算和她聊天,好让她多休息;但既然当事人这样说,那他首先能想到的话题关键字是刚才的电影。
“刚才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是一部努力增加大众对活死人接受度的大片。你呢?”
“确实呢。我的话,感觉片子里提到的六年前的未知病毒袭来又神秘消失这件事蛮有意思的。”
“会在这种事上燃起研究欲,真不愧是马坂的研究员。”
“哈哈我们研究的不是那个病毒啦。”樱井未央顿了顿,“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保护我的家人罢了。”
椿头还是有些晕,她闭着眼:“你的父母应该蛮欣慰的吧。”她并不是在讽刺,虽然不知道初次认识的这位研究员到底是不是真的言行一致,但是会说出这种别人家小孩发言的社会人感觉要么是纸鸢,要么是真鹰。
“哈哈,希望如此吧。”即使是周末还是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笑了笑,“稻沢做的事也很值得大家尊敬啊,特别是在这个时代。”他大概是想说你的父母也该为你而豪,但这个意思传到椿这边并没什么感觉。
〖话题:父母〗
——除此之外,稻沢椿和樱井未央的最大共同关键词大概是父母。
平时椿并不怎么谈及这方面的事,也不会特意八卦别人的家事,但在眩晕状态下的她大脑放空了一半,于是只是在有搭没搭地让对话持续下来:“樱井看世界的角度真是温柔,能培养出这么温柔的儿女,听起来你的家人们也很温柔。”她睁开眼,看向对方的两只黑色眼球里没有能让人读出的情绪。
在未央眯着的双眼中也只有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是这样没错。”
在那件事情脱轨前幸福美满的过去就像一张温暖的全家福,尽管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依然无法排斥他的家人。
父母啊…人一生中第一个,在她意识到有什么消极形容词飞过的同时,它也立即消失在了脑海里。寻找无果后,她随便用相近的(大概)词接上了空白,给予挑战的存在。
她在高中时参加他们的葬礼,在棺木前瞥看他们的遗容,毫无波澜地听着人们的追悼。
椿点点头,认可地重新看向前方:“真不错。”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未央晃了晃手中的饮料,方才在影院里他喝完忘记扔了,现在纸杯中只会发出吸管碰撞杯壁的声音。
停止对话的空白让她回想起来了。刚才从脑中逃走的那个形容是‘出生后第一个必须学会适应的’。
想起这个后还接着冒出乌云般‘必须承担其影响的不可避存在’字眼,不过她对分享这个并不感兴趣,浮雾灰溜溜地消散远去。
“之前你说,是八角的兼职经纪人是吧?”
〖话题:偶像〗
——第一次见面的这两人剩下的共同关键字就是这个了。
这个还算崭新的经历被提起,多是有后话,于是椿望向樱井。
樱井未央说,虽然未希比八角接触偶像行业稍多一点,但他最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欠缺。
“如果能从你这边多了解一下就好了。”
对方这么说的时候,椿能感觉到青年似乎有意识地在打听演艺圈相关的情报,只有圈内人知道的情报。于是她摇摇头,诚实回答,抱歉,我也没有很了解。先不说新入行的她在这方面没有足够资讯,她原本对偶像圈就只有偶尔看看选秀节目下饭的了解。那小子只是单纯病急乱投医罢了。
不过她并未忘记自己这个挂名经纪人的头衔,所以还是意思意思地问候了一下这位研究员的偶像妹妹。“听说未希还在休息中,她最近怎么样了?”
虽然樱井未希在转化后停止了偶像活动,但从网上粉丝们等待她回归的热度来看,这个和事务所签约的新人偶像团体应该还会有前进的考虑——怎么说也才刚出道,或许在恢复偶像活动时,会对轻松一点的联动活动感兴趣。家属并不是经纪人,无法敲定商业合作,但是她可以将这个崭新念头放在对方心上。
“这一点或许你问本人会更好,”粉橘发研究员露出了些微苦涩的笑容,但在侧望时立即变回之前温和明亮的微笑,“希望今天她能度过比较开心的一天。”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从洗手间回来的粉金发少女。她朝两人挥挥手,带着沾了水的手帕小跑过来。“稻沢小姐感觉好些了吗?”她把湿手帕递给了椿,温柔的浅蓝色双眼里尽是关怀,“虽然这没法直接缓解到晕3D的情况,但希望能让你舒服些。”
“谢谢,劳烦你了。”黑长发女子结果有些温热的手帕,意识到未希是希望热敷能缓解头晕的心意后,她回敬般点点头,并试着把湿巾敷在眼上。
双眼刚接受温热的治愈,冰凉的金属面随之贴上了她的右脸颊,突如其来的冰火二重天让椿立即拉下湿巾看向罪魁祸首。
被她这样瞪了一眼的八角七斗后退了一步,但还是举了举手中还淌着冰水的饮料罐:
“呃,这够醒神吧?”
*** ***
意外组成的临时游乐园小队很快前往了露天舞台。它虽然刚被建好,但只凭现在的黑王冠鸟巢就足以让站在舞台下的游客们感受到视觉上的冲击。
“届时现场一定更为震撼吧。”樱井未希由衷地感慨道,“能在这样的舞台上表演…”她闭上眼,看到自己也站在熟悉的舞台面向台下观众,回到灯光与音乐的照耀之下。
在她身旁的八角也只是看着舞台,椿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怎么样,你也想要20号来看看OBLATION的演出吗。蒂诗倪的票价可比普通演唱会便宜多了。”
八角的脸色变了一下:“啊…那就算了吧!《不猛鬼街》新的那三部快到期了,我该补掉它们了。”
黑发女人挑眉,似是认同般缓缓点头。还没等八角松一口气,就看到椿转头对樱井兄妹比了比舞台斜对面区的鬼屋:
“我们接下来要去鬼屋。你们要来吗?”
可爱的亚克力脑花钥匙扣在空中来回晃动,背景是吐累得坐到地上的八角。
“啊,这个挂件好可爱。”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被他们想要完成鬼屋的努力(主要是八角)给感动到,在两人第六次挑战完成鬼屋第二层未遂(除开第一层已经进了四次)后,负责二层的工作人员熟练地给站在二楼防火楼梯口的八角递出水桶完成作呕行为,并让椿随机抽一个完成鬼屋时才能获得的留念奖励。
原本椿还想再来一圈:能慢慢通过鬼屋,说明这个特训还是有点效果的。这个念头被游乐园的闭园广播给打消了,也让闭园广播的存在在八角心中提升到了一种拯救世人的神圣高度。
本日游乐园鬼屋提升猎奇耐性计划,也不太算以失败告终。想到这里,椿把脑花钥匙扣放到八角手心里:“拿着吧,这个钥匙扣应该算工作人员给你的安慰奖。”后者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胡乱地把它塞进口袋中。“今晚想吃什么?”他也像左手边的椿那样望向左侧的窗外向后跑去的街景。
*** ***
按照往常流程来说,遗体告别会是不需要后勤部门的殡仪师或遗体化妆师出席的。这是接待部门和临终关怀部门的活,而椿则通常会继续将行程里下一具尸体从冷藏库拉出来,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但今天的安乐堂人多得像是上班高峰期挤地铁那样让人窒息,还有队伍排到了馆外。
完了,要迟到了。
“我是这里的员工,请让一下。”椿高举工作证件,试图让这趟人海挤流之旅尽快结束。可惜的是,因为人太多,而且她没有穿着安乐堂的统一制服通勤,于是她的呼喊声淹没在缓缓挪动的人群之中。“那个。(她的音量提高了一点,)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人群动了,动了几厘米。
真是救了个大命。椿眼神死地努力前行,甚至一度产生了自己就是《露肉尸体在行走》里众多僵尸之一的错觉。
“安乐堂员工,让一下谢谢。”很快地,会馆中间大堂的人群中多了一个只会机械性地重复着这句话的黑长发女人。人很多的这个想法已经被她忘在脑后,看了眼高举的腕表,椿努力左右张望,寻找穿了制服的同事。
“稻沢桑?”
临终关怀部门的天使小姐刚从员工内部入口出来,在此时此刻仿佛真的天使般发现了寸步难行的椿。
“啊,星岛!”后者努力地伸出手臂,想让这位一看就是正准备出门走访的,穿着制服(重点)的同事拉自己一把。善解人意的星岛音名也完全理解了椿的处境,伸出双手握住了椿的手。随着“嘿~咻!”一声,她一把将椿从人群里拉到员工限定的门前。“呼。”奶茶棕长发的临终关怀员轻轻拍去额间的几滴汗珠,“还好没被变成沙丁鱼们之一呢。早安,稻沢桑。”
“谢谢你,星岛。”赶着打卡死线的椿用最直接快速表达谢意的拥抱向音名表示感谢,然后向员工打卡点疾走,“我先去打卡,等你回来请你吃东西。”
“哒。”
确认时间卡印下没有超时的数字,椿这才慢悠悠把和式制服换上。整理衣服时,顺便看了眼挂在镜旁的日历后,椿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今天会人山人海了。
算算日子,距离5月20日OBLATION演出事故也有一些时间,该是举行葬礼的日子了。
(给明星活死人举办的葬礼,这也该算是人生的第二个葬礼了,如果第一次死亡时有葬礼的话。)
不过这理论上来说与椿无关:处理HIROKI遗容的工作在今天之前早已完成(虽然并不能处理多少,只能说尽量让周边肌肤和伤口显得与无伤时差不多。),所以在今日殡仪师的日程里,这些需要稻沢椿的尸体中不存在HIROKI的名字。
就在椿在制服外套好便于工作的防护服,工作间的电话响了:
“稻沢,快到x号告别厅帮忙!”
一边想起刚才的绝望景象,椿一边暗暗祈祷x号告别厅举行的不是HIROKI的遗体告别会,并迅速脱下防护服赶往会场。
椿从来与追星、粉丝、娱乐圈等话题沾不上边,也不了解他们的狂热。虽然托同事的福略有耳闻,但也仅此而已。所以在打开门并看到告别厅前方挂满密密麻麻的HIROKI脸照时,椿理解了狂热粉丝的痴狂有多夸张——排那么多同样的东西在一起的祭拜行为确实很像什么宗教祭奠用的法阵,对她而言这种东西还是有点像过家家、不够尊重死者了——先不说把粉丝爱好行为套用在正经白事上,摆这么多生前完整的脸在毁容死者身边的行为让椿挑眉。
如果他们学法老那样直接把生前模样引成面具敷在死者面上的话,椿还觉得这行为里有经过思考的一定善意在里面。
不过既然死者家属默许这个行为的话,那她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喊她下来帮忙的管事员工朝她招招手,低声对立即小跑过来的椿嘱咐她需要帮忙的任务:作为临时充数的帮手,去协助其他殡礼员工安抚今天数量超常的情绪激动悼念者,而椿需要负责的区域是棺材前右侧的位置。
会把她也叫下来,看来今天确实情况很紧张,估计全馆员工今天的大部分工作都会是在维持这场偶像告别会上。
在椿意识到剩下还活着的那一半双子还没出现时,粉丝们在灵堂放肆争吵起来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所幸,负责那边的同事立即上前协调,试图让两人冷静下来。
真是…家属可都还没开始痛哭。椿瞥了眼家属区,他们没有粉丝们那么张扬自己的悲痛,只是隐忍地努力遏止自己的痛苦。这群【外人】就先这么激动闹腾了啊。
如此不尊重他最后的告别会,你们喜欢的、悲痛的对象真的是这个人吗?
不过很快,葬礼的其中一位主角突如其来的行动立即把现场气氛转向了新的方向。
“啪啦啦啦——!”
终于出现的SENA上来就一把扯下挂画及在上面摆着的HIROKI徽章们,多余物被死者最亲近的家属拒绝的声音让椿觉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尽管这个举动或许会导向新增需要安乐堂的他们和保安们一起竭力安抚粉丝,避免粉丝暴动的额外工作,但那也比一场扮家家葬礼要来得真实。
这才像个「人」嘛。
*E站怎么不能文插图啊
*I'm流水账废话大王
*如果有ooc我自动滑轨
Feb.24用他的伞杖点了点地板,扶手上的显示屏随着他的动作亮起来,随即便黑了屏幕。
“Parasol。”他呼唤到,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手里的动作也没闲着,再次试着通过晃动来把他那个脾气向来好不到哪去的人工智能“搭档”叫醒。电子屏幕再次闪烁,并发出沙哑的哔哔声,上面没有显示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信息。
看起来伴随尘雪天带来的辐射和信号屏蔽的影响一时半会解决不了。Feb.24心想。
他瞥了一眼已经先他一步坦然坐在卡座沙发里的“Nov.11”——这是卢卡斯·盖尔森在他们认识十分钟内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他们大约是在半小时前在地下停车场里相遇的,彼时卢卡斯正焦头烂额地找他带上飞船却弄丢的小女孩,而他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从飞船紧急迫降跋涉到这个废弃无人的研究所躲避尘雪,然后在这迷宫般的地下停车场寻找出口几个小时一无所获,疲惫不堪的Feb.24非常确信今天的运动量已经是他一年的运动量了。
总之,卢卡斯先向他搭话,对方有一双看起来温和的蓝眼睛,语气也彬彬有礼。长期以来Feb.24对大部分人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因此记人样貌的能力成了一大短板。他听完对方的问题仔细又慎重地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的印象里并无卢卡斯所描述的小女孩,然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对方点点头,转身离去,很快又折返回来自告奋勇地要当他的同行搭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中,Feb.24得知了与他年龄相仿的卢卡斯是个警探,而他正在找的海蒂是他的养女。然后就是生日,警探表现得相当健谈,在得知Feb.24名字由来之后便擅作主张把自己改成了Nov.11,并且打算让海蒂也这么称呼自己。
“这可真不错。”Feb.24不置可否,忽然脑内灵光一闪,“我们的组合可以叫生日兄弟了。呃,大概是吧。”他还不怎么习惯跟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现在应该算是队友——讲笑话。
“用生日当名字挺酷的,大家都变酷了。”卢卡斯说,“生日兄弟?酷得不能再酷了!”
他们从地下停车场碾转来到图书馆。卢卡斯查看了一下楼梯,门似乎是被堵上了,消停了一会的尘雪再度从空中飘扬,“我们恐怕只能在这待着了。”他得出一个结论。
“没关系,”Feb.24探身朝大厅里望了望,看到里面的卡座,“至少我们可以坐着休息。”
回到现在,两个人坐在卡座里面面相觑,突然没了话题让空气凝结一层尴尬。“我们可以看看随身携带的物品有什么能用的。”还是卢卡斯先起了话头,“飞船迫降需要维修一段时日,事出意外,加上这鬼天气,补给多半是不会给我们送的。话说回来,你喜欢枪吗?”
“哇噢。”Feb.24发出一声赞叹,“这么说你带枪了。”
“我是警探嘛,当然有警用配枪。”卢卡斯对上男人像少年般期待的眼神,如同魔术师般从外套内侧摸出一把枪来。Feb.24小心翼翼地凑近打量,这把枪磨损不少,看得出来是经年累月跟随它的主人出生入死。
“太酷啦。”他说,“它一定有很多故事。”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故事嘛,倒确实很多。”卢卡斯瞥了一眼他的腿,“你没摸过真的?我以为你的腿……”
“我没法入伍,唯一接触枪也就打打FPS。”
“抱歉。”
“早在战争之前的事了。”Feb.24说得轻快又坦然,但并不打算把话题进行下去。他拉开背包,“我没有武器,不过有一个便携工具包。”
“里面有什么?”
“读卡器、钳子、扳手、螺丝刀、多功能折叠刀和绷带,应该用得上。”Feb.24有点颇为得意地拿起一个像是轴承一样的东西,“这是我自己打印的零件匹配万用头,可以对不同尺寸的螺丝。”
“不错,都是很实用的工具。”
“除此之外我带了压缩食物营养条和水,省着吃大概能坚持一周,两个人的话应该也够撑三四天。如果顺利找到海蒂的话,可能还得再紧缩一下资源。”Feb.24清点着自己的物资,眉头突然皱起来,声音越来越小,“怎么数量有点对不上?那可能还得再省省了。没想到会遇上这档子事,不然我应该上船时带个随身小冰箱的……”
“没关系的,我可以不吃。”卢卡斯打断他的碎碎念,“没想到你带的东西这么周全。但我想补给应该不至于短缺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你是说在这等到物资送过来?还是说,”Feb.24狐疑地朝四周书架张望,“你打算啃这边的书,我是说,物理意义上的。”
卢卡斯被他的想法逗乐了,“也不是不行。”他说,“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虽然这里现在看起来废弃无人的状态,但我们在停车场时,那里停放的车身灰尘并不像废弃很久的样子,应该不久前有人用过。”
Feb.24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刚刚在停车场的所见,点点头:“有道理。说明这里还是有人活动,仔细搜索一下说不定能在办公室之类的地方找到吃的。”
“再说了,飞船下来的人这么多,总会有人和你一样带吃的,我们也可以抢别人的物资嘛。”
卢卡斯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因此在Feb.24听来恶劣程度加倍,他正要表达反对,卢卡斯就宽慰到:“开玩笑啦,你不用太紧张。”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谨慎行事。不能明抢,应该埋伏起来偷袭。”Feb.24说,他指了指自己的瘸腿,揶揄到,“拜它所赐,直接抢劫我可打不过,也跑不起来。”
卢卡斯眨眨眼,“告诉我你怎么想出来的。”他嘴角扬了一下,“关于腿的那部分。”
经过简单休整之后,Feb.24和卢卡斯决定按他们讨论的思路,在建筑里搜寻可能的物资并找到海蒂汇合。卢卡斯用手指戳了戳萝丝,蜂鸟从休眠中惊醒,发出不甚愉快的鸟鸣。
“萝丝,可以试试扫描图书馆的活动轨迹了吗?我要找海蒂。”
“当然——”萝丝摆了摆尾羽,昂起头,“不可以了!”人工智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我都告诉过你一直处于强辐射环境下会扫描功能出现严重的干扰和信息误差,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外面这是什么天气?”
“尘雪!尘雪!”先前罢工的Parasol这时也罕见地尖叫起来,声音沙哑又粗粝,“消灭(Exterminate)!消灭(Exterminate)——*”Feb.24手忙脚乱地捂住伞杖把手上的发声孔,对卢卡斯露出窘迫的苦笑。
“Parasol触发了关键词。”他笨拙地解释到,“尘雪天问天气就会这样。”
卢卡斯咧了一下嘴角,“真是特别。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他们把一楼的阅览大厅从头逛到尾,零零散散地遇到其他几个一同来此避难的乘客,但唯独没有海蒂。他们回到一开始待的那个卡座,卢卡斯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拨弄着他那只因信号问题而陷入短暂休眠的智能蜂鸟的喙。
“我可不记得海蒂是什么捉迷藏高手。”他嘟囔着。
“但根据你的自述,你已经在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弄丢了海蒂。”Feb.24随手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份报纸,一边寻找填字游戏版块一边不带感情地陈述事实,“所以要么你是一个不合格的监护人,要么就是海蒂确实是捉迷藏高手。我建议你还是承认后者比较合适。”
卢卡斯向他投来略带恼怒的目光,Feb.24没有理他,而是对报纸上没填写的填字游戏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但很快就发现上面的似曾相识。他翻到版头查看报纸的时间——2088年。
“真没劲。”这下轮到Feb.24抱怨了,“他们为什么不把报纸好好归档?这属实不应该。”
卢卡斯对Feb.24的话不置可否,他用余光瞥见茶几玻璃底下的几本图册,他从半瘫在沙发上的状态中弹了起来,伸手去拿压在最上面的《火星旅游观光手册》,开始翻阅。他在中签前确实没做什么功课,现在看一看也不赖。
没有字谜填,Feb.24也百无聊赖起来,他抽出底下第二本图册。说是图册,更像印刷精致的折页物料,里面还夹着一张名片。
“银色黄昏(Sliver Dusk),‘离暗就光,罪得赦免。’——”他一字一句地念着上面的话,对面的卢卡斯猛地抬起头:
“银色黄昏?”
“你是说这个?从这里掉出来的。”Feb.24扬了扬指尖的名片,快速地扫了一眼手上那张折页物料,“这张也是,上面写了一堆‘神爱人’‘环’‘赎罪’之类的话。看起来是什么三流传教手册。”
卢卡斯飞快地从他手中把名片和折页册夺了过去,一直面无表情的他此时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银色黄昏是最近新兴不久活跃频繁的宗教组织,至少他们是这么自称的。海蒂的父母的死亡跟这个教会有所关联。”
“你这么说倒是,我在论坛上看到一些相关的帖子。它们活动确实声势浩大,但银色黄昏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什么专门搞宗教类世界观的同人社团,下一步打算进军漫展。”Feb.24说,“原来是邪教吗?”
“我掌握的线索也不多,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银色黄昏的宣传手册。”卢卡斯看着手册和名片深吸了一口气,“天啊,海蒂……她最好是别接触这个。不不不,接触到也没事,她一定看不懂的,唔,应该……看不懂吧……”
Feb.24不擅社交,安抚他人的艺术基本算是无从得知,和安慰水平与之相反的则是对他人脸色的察觉。虽然卢卡斯的脸在碎碎念时没多少明显的表情变化,碎碎念的语气也不带起伏,但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手上的宣传册和名片上,抿起的嘴唇表示事情肯定不容乐观。Feb.24非常确信自己从警探脸上看出一丝帕德梅*的神韵。
我该怎么做?Feb.24朝自己贫瘠的同理心发问,我是不是应该靠近一些?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握住他的手?
“会没事的。”他最后干巴巴地说。他永远只能抛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
出乎他的预料,卢卡斯把名片和宣传册放下了。“你说得对,她会没事的。”他扬起嘴角,将所有的担忧全数收进淡漠的面孔里,重新回归那个游刃有余的警探角色,“我得相信小海蒂。”
话虽如此,卢卡斯也没有了任何继续悠哉看旅游手册的心情。“还是得去找她。”他松了松领带,制止了正打算起身的Feb.24。“你可以不用跟上来,Feb.24。腿脚不好还是别做太多运动了,这是我的事情。”
Feb.24摇头,“不是,我是要去报刊阅览室。”他把手里那沓报纸叠起来,“把这些被乱扔的报纸都放回去。”
卢卡斯耸耸肩,他本来也没太多劝阻的资格,再说这理由确实无可反驳。
大概是由于前面的小插曲,卢卡斯不像一开始那么侃侃而谈了,而Feb.24本就不是一个随意开启话题的家伙。在前往报刊阅览室的路上,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里。这会逐渐步入夜晚,透过长廊玻璃朝外望去,尘雪依旧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幽深的树林在昏暗的天色下更显诡谲。Feb.24看了看表,上面的日期时间告诉他他们在这研究所待了接近一天的时间。
“天气还是没好转。”一番斟酌之下,这次是Feb.24先打破了沉默。当然,他并不指望这句话能帮到自己多少,只是警探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他感到不适应,这不适应为他增添了不安。Feb.24发现自己开始怀念先前卢卡斯时不时冒出的不合时宜的讥讽嘲弄和地狱笑话了。
“是啊。”卢卡斯随口应着,语气懒散,“拜它所赐,萝丝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哎哟!”
卢卡斯吃痛地捂住耳朵,一直在他肩上沉睡的小鸟此时醒来,这会正因为主人刚刚的诋毁上蹿下跳。卢卡斯伸手去抓,却被萝丝灵活躲过。他压低声音说了句脏话,不幸地又被叨了几口。
就在这场“人类大战人工智能”的闹剧要永无止境下去时,他们抵达了报刊阅览室。这地方显然有段时间没人造访,一推开门,Feb.24就被扬起的灰尘呛出眼泪,卢卡斯早有预料,非常识趣地躲到他身后。这会外面的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Feb.24摸摸墙上的开关,并没有预想中的光亮到来。看来整个园区的供电系统非常统一的出了故障。Feb.24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尘埃在刺目的灯光下漫舞,报刊架和书架安静地伫立在地面上,投下棱角分明的阴影。
卢卡斯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他看着Feb.24走上前,一一拍掉名牌上的灰尘,仔细核对着上面的时间,又或是突然从报刊架上抽出一份别的,放到另一个架子里。纵使卢卡斯再有耐心,他这会儿也开始对Feb.24的整理感到乏味。
“我以为你只是放下就走。”他抱怨到。
“耐心些,卢卡斯。”
“图书馆管理员都没你这么认真。再说了,这里已经废弃了,没人会看这些过时新闻的。”
Feb.24手里的动作一顿,“过时?”他问,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你觉得它们过时吗?”
“不然呢?”经过和萝丝的打闹,卢卡斯已经完全恢复活力,因此变得有些飘飘然,“这些新闻早就发生了,谁会在意过去的事情?这不就是过时。”
Feb.24转过头,神情严肃,“这不是过时。”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到,蛇一般冰冷的竖瞳和脸上鳞片状的皮肤在手电筒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阴郁可怖,“数据记录可以人为地篡改,但已印刷出来的报纸会用文字忠实地记录当时的事件并承载撰稿人的舆论观点。新闻会随着时间流动而变成漫长的历史。”
卢卡斯显然被Feb.24突如起来的认真震慑到了,“是我浅薄了。”他沉默几秒后举手投降,嘴上却不忘讥讽,“你应该看看你刚刚的表情有多吓人,你真的不是什么隐藏的连环杀手吗,Feb.24?还是天生有恐吓人的天赋?”
Feb.24一下关掉手电,试图用黑暗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难堪。“抱歉。”他生硬地说,“是我太较真了。”
“不,是我的问题,毕竟是我冒犯在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和观点。”卢卡斯的道歉听起来有多诚恳,动作就有多恶劣。他打开自己手里手电筒的开关,朝Feb.24的方向晃了晃,“黑灯瞎火可整理不好报纸,我还是帮帮你吧。”
卢卡斯明显还在寻他开心,难怪这家伙会弄丢自己的养女。Feb.24在心里嘀嘀咕咕,他背过身去,重新开始自己对报刊架的检查工作,以便把警探的戏弄抛之脑后。见Feb.24打算直接晾着他不管,卢卡斯自然没了继续捉弄的兴趣,也不想继续无聊的等待,更何况他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我去找海蒂,你如果整理完了就回老位置汇合。”卢卡斯简短地嘱咐到。
“等等。”Feb.24叫住他,带着迟疑,“报架夹层里有别的东西,你过来看看。”
“什么?是老鼠还是蟑螂?”卢卡斯摩拳擦掌,“需要我大显身手吗?”
“确实是需要你大显身手,警探。”Feb.24瞥了他一眼,声音重新塞满嘲弄。“说正经的,我在报架夹层里发现的这个。像是特意塞在这的。”他向卢卡斯展示手上的档案袋,封口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明显拆封过的痕迹。Feb.24掂了掂档案袋,“没什么重量。”
“你为什么不直接拆开看看?”卢卡斯上前,在Feb.24“这不好吧”的嘟囔声中一把拿走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他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文字,突然像是摸到呕吐物一般把文件甩到地上。
“怎么了?”Feb.24疑惑于卢卡斯的反应,他蹲下去一一拾起散在地上的文件,在手电筒的光亮下辨认着上面的内容,“‘卡斯福·肯布瑞恩’……这不是前两年闹得很大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吗?”
“杀害数十人并伪造自杀现场,这混账犯下的罪行几乎说是纯粹的恶魔都不为过。”卢卡斯毫不掩饰眼底的阴翳和厌恶,“这是他的一审记录,‘无直接犯罪证据’,哼。”
“没有直接证据?”Feb.24更迷惑了,“找不到凶器?还是有不在场证明?”
“我没直接接触这个案子,只是内部培训的时候有所耳闻。这案子到现在还没二审,本身影响太过恶劣,在彻底尘埃落定前是不会公布太多细节的。”卢卡斯努力回忆着,“凶器好像是有涉及枪支,其他细节我也不记得了。话说回来,这份庭审记录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应该是有人专门带到这里的,可能跟研究所有关联。”Feb.24艰难地起身,手上除了重新整理好的文件,还多了一本脏兮兮的笔记本,“这里还有一本日记本,我刚刚看了一眼,从内容上看应该属于这里的研究员或者,至少跟这里研究项目有关联的人。”
“里面说了什么?”
“唔,提到‘战争’、‘真相’、还有好多‘玛琳娜’。看来玛琳娜小姐应该对这位F先生——他的名字看起来也很酷——比较重要呢。大部分内容都挺谜语人的。”Feb.24随手翻动着,最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这里还有点意思,提到了‘肉芽’。”
“‘肉芽’?”
“准确来说,背上的肉芽。”Feb.24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迅速滑动着,而回应他的只有空白的信号格和空转的加载图标。Feb.24“啧”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那个表述让我想起当初第一例天使症患者被发现的视频,那个人好像也是在背上长肉芽。”他解释说,“但这个……偏远的地方没电没信号根本查不了任何信息。”
“你是怀疑这位F是第一例天使症患者?”
“一个无聊的猜测罢了。从这本日记的时间线来看,他是在这研究所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出现症状的,说不定和这有关呢。”Feb.24耸耸肩,板着指头数着,“被迫滞留在一间废弃荒凉的研究所,没信号没电力,却莫名其妙的发现了宗教宣传手册、连环杀手庭审记录还有一个谜语人日记,几乎把‘这里藏着秘密和阴谋’写在每一个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了。所以如果这间研究所牵扯到天使病的根源我也不会意外。”
“这么一说,这间研究所确实比我们想象得有趣得多。”卢卡斯若有所思,“那么你想调查这间研究所的谜题吗?”
“可以当做消遣的支线任务。”Feb.24将档案袋和日记本塞回原位,“反正现在还有大把时间。”
*出自《神秘博士》中Dalek的口头禅
*就是那张安纳金x帕德梅对话的星战梗图模板
1
“我要选他。”
站在跪伏在地的他前面的是领主的女儿和领主的骑士们,在稚嫩女声的话音落下后整片田间无人做声,而他只是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农奴只能弯下他们的脊梁或是低下他们的头颅,他们绝不可直视他们的主人,那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清晰地听见了骑士老爷们的声音,坚硬沉重的细长物体戳了戳他的肩膀,“抬起头来。”
他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看清了那些尊贵的人,高大的男人们穿着坚硬的铠甲,身披绣着复杂徽章的披风,而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女孩——就是领主的女儿。
她身材纤细,有着柔软的银色发丝,看起来像只刚出生的柔弱兔子,但是这只小兔子拥有可以让他的父母弯下他们身躯的力量——她的地位。将来她会代替她的父亲成为他们的主人。
他直起身子,而他的父母们仍跪在地上。
“我要选他。”女孩又说了一遍。
骑士们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迟疑,他们的视线在女孩看不见的头顶交换着他不明白的信息,但这些让他隐约察觉的女孩的决定让他们十分为难。
这时母亲的声音忽然爆发出来,尽管她仍然低着头。即使他们的声音稍微惊扰了那些贵人们也算是罪过。
“大人们!如果您需要……需要我们的孩子……”
“闭嘴!”他听见父亲的低声呵斥,或许过一会儿母亲会挨一顿毒打,但她没有停下,她甚至也直起身紧紧扶着他的肩膀。
“您看看,这孩子长相不错,也很机灵!不管你们需要他做什么他一定都会去做的!大人们!你们再考虑考虑……”母亲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女孩水晶般的黑色眼睛眨动,粉色的嘴唇再次张开,这次她的话语终于成为改变他命运的锤音,“我要选他。”
最后骑士们将他带离了父母身边,跟着骑士们的他被女孩紧紧牵着手,他偷偷回头看向那破旧的小屋,父母已然哭作一团。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柔软的小小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这是发生在基兰十一岁那年的事。
2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让瘦小的农奴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玩伴及护卫。基兰站在窗户下面,当树叶被风吹动,从缝隙间落下的光线也在他的脸上晃动,他微微眯起眼睛,向上方举起双臂。
“安琪!”少女的身影正在二楼的窗台边缘犹豫,茂密的树影掩护了她的动作,“我接着你,下来吧!”
“你真的能接住我?这里好高,基尔……”比安卡坐在窗台边缘,频频四处观望,她眉头微蹙,仿佛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接住你的,相信我,安琪。”
忽然少女转头看向身后的房间,她脸上的神色从犹疑变成了惊恐,“基兰……”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有人——”
“快跳下来!”
最后比安卡闭上眼睛,身体在窗台边缘倾斜,而后她在基兰金色的眼眸中坠落,他立刻向前迈步,在衣裙掠过的声音中花朵与香料的味道溢满他的怀抱,比安卡投入他的臂膀,他立刻抱住她的身体,轻轻亲吻她的发丝,而后将她小心地放在地面。
“走这边。”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墙根按先前他已经探清的路线离开随时会被人发现的窗户底下,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那里后查看情况的卫兵从窗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在躲过巡逻的护卫时,比安卡油然而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漫步在自家的庭院里,却要躲过那些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骑士与佣人们,因为她现在正在做一件不能被发现的事。而那些人会将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的父亲,这可不行。比安卡觉得自己正在变成那些爱情诗集中为了爱情昏了头的傻女孩,要是哥哥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的。
她的手被基兰紧紧握住,她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握住这只手时,这只手要小得多,却已经布满了劳作痕迹,变得伤痕累累。现在这只手几乎完全可以将她的手掌握住,尽管上面仍满是伤痕,但温暖又可靠。
基兰,她自己选择的玩伴,他现在也已经变得高大,十二岁之后他们的身高都猛地成长起来,但当她回过神时基兰几乎已经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他就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可以轻易地抱起她,而这几年里他就像他的母亲说得那样——
不管她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会去做。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基兰的出身表达不满,但是他只是看到了他的出身,他不知道基兰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安卡自认为不会受到父亲的话语的影响,但有时已经对世事稍加了解的贵族少女还是会思考基兰留在她身边究竟为何。
今天她会知道一切。
基兰可以理解父母曾经的举动与决定,即使只是一个护卫或是宠物一样的玩伴,他的生活也照比农奴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需要卑微地伏在地里耕作土地,期待着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收成,也不用一家人可怜地缩在破旧的房屋中用残破的布料御寒。高大宽敞的城堡中会有一张属于他的床铺,上面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和被子,他可以和那些骑士们一起学习骑马,剑术和射箭。有时比安卡还会教他写字和读书,不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领主是不愿再让他学习识字的。
他和比安卡已经有了许多秘密,那些铺满歪歪扭扭的字体的羊皮纸记录了他们的心照不宣。
但是大部分的时光都在他们的心中,就像今天。布鲁特家族的庄园大到可以容纳下一个小小的山坡,这里过于靠近庄园的边缘,因而无人打理。青青野草在这里肆意生长,随着他们的走动掠过他们的脚边,比安卡时不时地会停下看看路边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野花。
“你经常来这边吗?这里离训练场还挺近的。”
“是啊,”基兰接过她摘下的粉色花朵别在她的耳边,这让她苍白的发色间多了一点活泼,“以前这里偶尔能看到野兔,后来园丁们想办法把野兔都赶走了。”
“原来你喜欢兔子?”
当比安卡忽然凑到基兰面前时,他听见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胸腔中传来,甚至盖过了周围的风声,青草与树叶的低语也为之停下,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他的心跳声。他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比安卡也会听到吗?银白色长发的少女睁着漆黑的双眸看着他,像一只好奇的小兔。
“嗯,我……喜欢……”他点到即止地回答了主人的问题。这样就可以了,他必须到此为止,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对他来说他必须满足于此。他只能满足于此。
“是吗?我也喜欢,”比安卡收拢裙摆蹲下,基兰跟着单膝跪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见一只睡在花蕊中的甲虫,“不过我也很喜欢小狗,但是爸爸只肯让园丁养那些猎兔犬。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小狗,基兰。”
她的意有所指让他的心情再次慌乱起来,基兰不知道应该对此作何反应,他能做的只有撇开眼神,用手指拨弄身旁那支无辜的小花。
“基兰,爸爸总是说我应该和配得上我的身份的人一起玩,但是我只想要你……”
“小姐……”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他的身体被推动着失去了平衡,当他倒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了比安卡——他的主人。他的肩膀被比安卡的手压着,尽管他可以轻易挣脱她的压制,但基兰不想这么做。
“基兰,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我……”
“永远。”
他本不应说出的答案,他本不应逾越的鸿沟,现在在她的注视下他已经不想再去想那些了,对他来说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词汇,但是如果他的主人想要一个永远,那么他愿意将永远背负在自己的命运上。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比安卡,”他说,“我爱你。”
“我也是,基兰,我爱你。”
当比安卡吻上他的双唇,他将手环上她的腰间让她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好像她奋不顾身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直到一切结束,他们也不愿与对方轻易分开,如果他们就这样离开便又要回到那被礼教与阶级束缚的城堡中,他们不得不对彼此装作无事发生,对一切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最后是基兰先牵起比安卡的手,他使得比安卡离开自己的怀抱,像个护卫该做的那样,他拘谨地亲吻她的指尖。
“该回去了,小姐。”
比安卡只是垂着她黑色眼眸,细密的睫毛在她的眼中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里面的光。最后她摘下耳畔的那支小小的野花,娇弱的花瓣落进泥土,很快便无处可寻。她握住基兰的手,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与头发。
“我们都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看向远处的城堡。
“……是的,”基兰走在比安卡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3
只有这片本就无人打理的小山坡一如既往。基兰站在山坡的顶端,白色的小花在他的脚边盛开,但很快被他踩进了泥土。他踏过青草和土地,荒芜的训练场出现在他的面前,失去护理变得锈蚀的铁剑歪歪斜斜地放在架子里,原本平整的训练场的地面现在坑坑洼洼。骑士们都已经失去踪影,野草、昆虫与野鼠占领了这里。
每一处人类的废墟最后的下场。
他对那些生了锈的铁片子半点兴趣没有,于是他径直穿过训练场,绕进花园的小径。花园,现在倒不如说是荆棘的迷宫。没了管理和修剪,蔷薇的枝蔓四处缠绕、攀爬,比爬山虎更具侵略性地占领了这片土地。但这些蔷薇对他来说称不上是什么具有威胁的守卫,基兰拔出短剑轻易地砍断这些干枯的植物。
他再次站在了这座城堡的脚下。带着满身的伤疤。他感到脖子上的伤口隐隐发痒。
自他被比安卡杀死过去了一年左右,布鲁特家族以超出他想像的速度迅速衰落下去,以至于当他终于恢复到可以回来寻仇时,这里已经成了荒无人烟的空城。就连领地里的农奴们也不见踪影。曾经给了他与父母一个庇护之地的小小房屋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
谁都不在了。
脚步声回荡在布鲁特家族城堡空荡荡的回廊中,不间断的回声仿佛在指责他干扰了这里的清静。他对城堡的低语熟视无睹。
没有人做他的向导,也无人告诉他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么多的人究竟是如何一夜蒸发让这里空空荡荡,那些蒸发的人又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基兰对这些事也并无兴趣,他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的记忆是最可靠的指引,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这个房间的门前,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站在这里。他推开这扇门,梳妆台,小雕像,床铺……除了蒙上了一层尘埃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不,还有另一个变化。
她也不在了。
比安卡·布鲁特成了杳无音讯的遥远回忆。只有每晚的疼痛与窒息提醒着基兰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比安卡·布鲁特的人,她是他曾经的爱人,她是夺去他姓名的凶手,她是……给予他痛苦的人。
他金色的眼眸转向下面,地毯上除了尘埃没有任何污迹。蒙尘的痛苦之神默不作声。
基兰关上房间的门。
夜色将至,基兰来到他曾经居住的房间。或许他死了之后这张床被分配给了别人,但一切都无从查证。他掀去被灰尘侵蚀的床单,下面的铺盖仍干干净净。他不在意上面的霉味,能有一张床供他休息已实属不易。
忽然他想起什么,但他的动作却忽然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行。过了片刻,基兰的手指还是摸到床头垫子下的隔板,上面的缝隙似乎等待已久,他毫不费力地撬开这块木板,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出现在他的眼中。
这是他们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发现。甚至在基兰离开后也无人在意这个死去的护卫、宠物究竟同他的主人一起藏着怎样的秘密。
记录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羊皮纸被撕碎丢进火盆,火石砸在火钢上迸溅出点点火花,落在写在纸片的角落里的名字上。
基兰。比安卡。
字数2230
連動了一些之前聊過的朋友,如果有OOC算我的
以葉列娜爸爸視角做為記述者的描寫,有一部分有爸爸濾鏡
-----------------------------------------------
当你被困在一座孤岛,一切都不一样了。时间不再是紧凑的都市步伐,而是像阴影和阳光一样,慢慢地穿过指间。生活也不再是个人的,而是团体间互相影响。在这里,每个人都需要各司其职,适应新的环境,有时也会因此迸发出奇异的火花。
“没问题。就交给俺吧!”
——
叶列娜手中的电子屏幕刚滑过略显荒唐的规则,或者说临时校规这种东西,突兀的将一群人没头没尾的扣在无人荒岛上,本身就胡闹至极!但追究无法改变的情况没有意义,如何打破现状才是更重要的。对于周边的探索是更重要的开头,但仍坐着的她,似乎还没有行动起来的打算。
与千喜良和平等院确认了不同语言间交谈的流畅性,以及校规上的意思并没有差异后,大家已经各自解散,前往各处探索跟调查。而叶列娜看完规则后,就一直盯着窗外,像平常一样思考今后的行动。我的女儿总能让人感到意外,在如此的困境,还能冷静沉着的考虑,的确比起没有目标的四处乱窜,做出规划也是很重要一环......
而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考,当她向厨房内探头,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蹲在角落,手中还拿着什么在朝着左右忙碌的奇异生物喂食。
“...是,塞缪同志?”标志性的帽沿跟大衣倒是让她很快认出了这位前辈,但他的举动也着实奇妙。
“叶列娜同学?”原本还在投喂黑白猫的人听见声音倒是自然的站了起来,完全没有因为被发现而尴尬的样子。
“汝在...喂食G8?"他的手上端有一盘生鱼片,行为跟正经的样子反有些大。但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至少跟金城那样随心而动的样子大相迳庭。
“我在尝试一些东西,如果你有空的话,就一起来吧。"
——
菜刀与餐刀,甚至较为锋利的厨具都被一并包到了布巾里,先去除威胁是更合理的选择,岛上在有了校长(暂定)那样的宣言后,谁也无法保证所有人都是和善可亲,但互相猜疑只会增加彼此间的隔阂,在提及有黑幕的情况下,让他少些方法来预防行凶才是上上之策,叶列娜看来也同意了这样的说法。
"将它们投进海里即可?"两个布包被分别拎在手中,金属的重量让两人不得不各自分摊,但叶列娜在抛出去之前显得有些困惑。也不是很难明白,即使消除了刀具的威胁,人类的本质也是脆弱的,造成死亡的方法有很多,毒杀,缢死,重击。如果真的有心想要对人行凶,只是如此预防真的有意义吗?要是又有人制造新的刀具呢?这些疑问都是让她踟蹰的原因。但另一个人倒是干脆的将布包丢进海里。
"我们只能预防,尽我们能做的。因为意义而停滞不前,才是最没有意义的。"
当然,第二天如同怪谈一样,被全部归放回原位的刀具让两个人看见都皱起眉就是后话了。
——
当银色的利器被尽数抛入海中,再次回到厨房后。叶列娜的动作已经俐落许多,甚至能够指挥其他人帮忙。阿比留被安排处理着洋葱,作为打气的营养丰富红菜汤已经被满上了大半,锅子中的蔬菜浮沉,为了让全员都能尝上一口,丰富的食材被从冰柜里拿出,而来往的搬运让作画监督有些吃不消,但正在试菜的叶列娜只能看出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阿比留同志,没问题?”
大概是被搬运太多的蔬菜,累的张不了口勉强的阿比留还是坚持下来了。但看起来快要晕到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放心,于是之后的日子被给予了更多的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区区五碗红菜汤,是男人当然就要喝完它!
——
迎面而来的人,叶列娜以熟练的动作反射性地抛出甜大豆糖果,乔尼直接用嘴接住的姿势堪称满分,不论是准头或配合的一方都恰到好处,相互比了个赞算是打了招呼。这个在船上养成的习惯也依旧带下了船,起初只是在饭点时的点心讨论,甜口党的友情总是相见恨晚,一拍即合的知音在分享零食后变成紧密的同志。
同样的爱好总能快速拉近人之间的关系,专业的交流也一样如此,白清岚作为昆虫学家的执着以及编撰之心让他们在船上就熟悉配合,那些前苏联留下的遗产被转换成不同的语言,那些过往前辈留下的经验,会以新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而为了自己理想付出努力实践的心会被加倍尊重,至少锻链计画的确对他来说不算太重,锻链的循序渐近也是以叶列娜自己的经验组成,看着远走的背影,她给予了坚定的祝福。
“白同志,能做到的!”
——
人们的好奇心总是让神鬼之事在口耳相传,但藏头露尾的暗示更像不希望窥探太多关于校舍的秘密而做出的警告,结果才第三天校长就打算推着大家探索所谓的校园怪谈,前后不符的举动已经在这座岛上司空见惯。说到底,一切都是它发布的活动通告,这样规模的岛屿也不可能凭空出现,难道对这一切神社方完全一无所知?这样的疑惑必定也存于叶列娜心中,但比起找个人负责或者说揪出黑幕,大家既没有粮食危机,岛屿面积也足够大家探索,虽然有奇异的生态系,但等到幕后黑手露出马脚,大家再一起揪出也完全有余裕。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五人组合,提着提灯在校园中游荡,微弱的光芒照在漆黑的室内,原本应该用来教课的教室,因为缺乏导师而空置着。突然的声响让大家猛然回头,当提灯照亮声响的正体时。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了下来--那是叶列娜早上出房间门就能看到的清洁工MINI G8,大约是夜晚的校园没有人,这些机器人便特地挑选了这些时间打扫,造成了骚动。当然
至于叶列娜试图捕捉一只来研究却未果的理由,倒是在学级裁判有了解释,不够拥有杀意就无法破坏或捕捉,但是闹剧一般的裁判,倒让大家的气氛更加轻松了,第一天的自相残杀宣言看来更像一个笑话。大家愉快准备着表演,即使受困孤岛也充满活力,让氛围更像是短暂的校园假期,从课业或工作中暂时脱出,产生的一场幻梦。
她看望星星,但眼中已经扫去了迷茫,即使之后真的遇到需要......但我们叶列那肯定没问题。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神说,适合躲藏,适合追猎,适合和小镇的居民一起做游戏。
帕梅拉早早地醒来,爷爷准备的早餐是面包和麦粥。在这一天帕梅拉是被允许多吃一些的,因为她需要很多的体力,要和镇上的大家玩一整天!
爷爷带了匕首和弓箭,帕梅拉选了一把小刀。爷爷说今天不要带捕兽夹,又重又没有收益,帕梅拉点点头,心想这和猎兔子好像也差不多。
那么再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吧!水壶带好了!干粮带好了!武器带好了!爸爸妈妈给的信带好了!
爷爷沉默了,把信拿了出去,说出去玩不需要带这个。好吧,早知道不给他看了,帕梅拉想着,每次爷爷看到爸爸妈妈的信都会很不高兴。
那么今天去哪里玩呢?爷爷说这次可以交给帕梅拉选择。帕梅拉想了想,最后选择了花园。那里有很多美丽的花,现在的季节还有绿油油的叶子,以前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像迷宫一样,帕梅拉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玩!
那么,玩捉迷藏的秘诀是什么?
找到躲起来的人!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开始下一轮!
爷爷对帕梅拉的回答十分满意。狩猎就是这样,如果一口气把动物都网干净了,以后就没得吃啦!狼和老虎也会因为饥饿闯到院子里,人就变成了猎物,一切都乱套啦!
这次帕梅拉和爷爷要扮演猎人,下次就轮到他们扮演猎物了。帕梅拉喜欢做猎人,但每次做猎物的时候,爷爷总会拿出一些新奇的东西来,帕梅拉同样很期待!
“看,这是什么?”眼尖的帕梅拉立刻发现了一条白色的缎带,那是属于丁香医生的。难道说丁香医生也在附近?帕梅拉思索了一番,爷爷说过,捡到别人的东西要还给失主,“等今天结束,我们还给她吧!”
回答正确!
爷爷肯定地点了点头,二人继续走啊走,迎面遇上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爷爷认得他们,那是镇上的闲汉。他们看起来有些惊慌,眼睛一直在躲闪,还让帕梅拉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哦,他们一定是肚子饿了吧!
“爷爷,他们是想跟我玩吗?”帕梅拉问。
“好孩子,今天不是做游戏的日子。”爷爷回答,“但我们依然要讲礼貌。”
首先要对他们鞠躬行礼。然后把腰带后面的小刀抽出来。接着保持鞠躬的姿势眼睛向上看。最后,要记得微笑。
哦!他们谦逊有礼貌地跟帕梅拉道别了!原来这就是让大家和谐共处的方式,帕梅拉学会了!
“那这段绳子怎么办呢?”帕梅拉捡起他们掉落的麻绳,抬头问爷爷。
“这是给懂礼貌的帕梅拉的礼物。”爷爷摸了摸帕梅拉的头,“收下吧。”
帕梅拉点点头,收到礼物令她非常开心!
她和爷爷继续向前走,在小花园里遇到了磨坊的玛丽夫人。她可真漂亮啊,一双眼睛就像宝石一样闪亮。
“早上好!夫人!”帕梅拉冲玛丽打招呼,可玛丽却一脸愁容:
“怎么是帕梅拉?唉,他们去哪里了?”
看样子她需要帮助,帕梅拉想。玛丽说在不远处有个可怜的孩子被两名暴徒强暴了丢在那里,她要找的是那对凶手。
“爷爷,什么是强暴?”好学的帕梅拉问爷爷。
而爷爷说帕梅拉还小,捂住了她的耳朵。
爷爷和玛丽也不知道聊了什么,玛丽夫人心满意足地向着他们来的方向走了。临走时她亲了亲帕梅拉的脸颊,说她真是个好孩子。帕梅拉想,或许这就是帮助人的快乐,虽然她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们回教堂吧。”爷爷看了看天色,对帕梅拉说,“在天黑之前我们要完成礼拜。”
帕梅拉点头,但她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乌鸦一直在盯着他们。但是睡在那里会着凉的,帕梅拉敏捷地爬上树,快乐地和那只乌鸦打招呼:
“下午好!德瓦奥斯!”
趴在树上的德瓦奥斯回过头,和帕梅拉正好对上了视线。二人的眼睛对着眨啊眨,半晌,德瓦奥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树上摔了下来。
纯朴的农民嘟囔着要换个树趴着,帕梅拉好心提醒他这样会感冒,但德瓦奥斯捡起一枚树枝朝帕梅拉丢了过来。真是好球!但还是爷爷的接球技术更好!
爷爷把树杈折成两半,慈祥地问德瓦奥斯想玩抛接游戏可以找他,帕梅拉还不够高,但德瓦奥斯已经跑远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爷爷问帕梅拉。
“嗯!很开心!下次我还想和德瓦奥斯玩接球!下个月我一定会长得更高的!”帕梅拉回答。
“但你还没成年。”爷爷说,“得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那当然是最好的!帕梅拉最喜欢和爷爷一起玩了!
他们赶在黄昏前来到了教堂,在一阵闷哼声中,神父正在用铁鞭不断抽打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帕梅拉没见过这种场面,好奇地问爷爷:
“神父是在做什么呀?”
但爷爷在帕梅拉看清之前就把她的眼睛遮住了。教堂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只有爷爷的自言自语格外响亮:
“该死,也许他们说得没错,这鬼地方对孩子的教育确实不好。”
阿诺德·施特拉德是知名的怪人。
达拉尔的人每每提起他,总会在最后加上一句叹息。达拉尔的老人不多,活到阿诺德这个岁数的更加罕见,好像只有老糊涂的汤姆还记得有关他年轻时的只言片语。
无可否认,老阿诺德的陷阱从不落空,他制革的手艺也是一流。但就像达拉尔居民的那一声叹息:
“他好像永远都不太高兴,我就没见他笑过!”
虽然老阿诺德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脾气,但相比之下,他的孙女帕梅拉可就讨人喜欢的多。周围的商户都喜欢她,被她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盯着,人总是会情不自禁要给她些小礼物。
人们总说帕梅拉什么都不懂,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其实帕梅拉懂的可多呢。一头牛能做四双鞋底、一个包、和两条腰带,这些制品拿出去就又能换一头牛;还有一壶牛奶等于三个鸡蛋、一只母鸡能换一袋小麦粉,但把牛奶和小麦粉混合起来,做成的食物就能换一块咸肉……
那群精明的商户总想着和帕梅拉做生意是最轻松的,但他们不知道,帕梅拉的小脑袋瓜转得比他们还快呢!
但是商户家的孩子们却没有那么喜欢帕梅拉,因为和帕梅拉玩游戏是最没有意思的。让她扮演领主,她下的命令总是让人不知所措;让她扮演骑士,她又总爱刨根究底;至于让她扮演敌人,哦天啊,她的力气可真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木棍打伤!
老阿诺德是最不屑于管这些事的,向他告状只会被他反问:
“你们在战场上吃了败仗,也要向对方领主的爷爷哭鼻子吗,骑士小子们?”
久而久之,孩子们就再也不愿意和帕梅拉玩了,可帕梅拉也不太在意,因为跟爷爷去打猎可比念台词有趣的多!
帕梅拉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在阿诺德身边学习如何做一名制革匠。垂垂老矣的工匠总是坚持自己剥皮,他对自己出手的作品有着异乎寻常的挑剔,必须从第一道工序开始掌握,这样他才来得舒心。随着年纪的增长,阿诺德的偏执越发严重了,但或许正是这种偏执,让许多达拉尔之外的商贩都慕名而来向他提交订单。
年幼的小工匠对这门手艺的认知,是从尖刺穿过一只野兔的头开始的。灰色的生命蹬了蹬腿,很快就融化在了红色的浆体中,捧在手里毛茸茸的,搔得手心有些痒。起初它在怀里是滚烫的,但慢慢的,就只剩下恰到好处的重量,好像抱了一条毯子,软软的,很舒服。
这也是帕梅拉第一次直面死亡,她并没有哭闹,也许是这个过程带给她的震撼远远大于恐惧本身。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是个十足的施特拉德了。
她问:
“为什么?”
而阿诺德答:
“这是我们的工作,也是我们谋生的手段。”
阿诺德没有教她敬畏,但却告诉她要心怀感恩。皮革匠的商品源自于死亡,而她只需要明白:
“我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罢了。”
兔子的肉成为了晚餐,而帕梅拉在爷爷的教导下,将它的毛皮做成了一顶小巧的帽子,卖给了一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贵族女孩。时至今日,帕梅拉依然会想起那只兔子,还有阿诺德把她的酬劳放在她的手心时,对她所说的话:
“孩子,我们并不比这些畜牲优越太多。我们本质上都是神的子民,我们……都是动物。”
这番晦涩的话很难说给了帕梅拉什么触动,她还太小,前不久才刚刚换了门牙。但帕梅拉最听爷爷的话,既然爷爷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这样。
原来这座城也是一座农场,我们做出来的皮革也是一种牛奶。我们进食,我们生产,我们成长,一茬又一茬。当我们老了,无法再履行自己的职能时,我们就会被分解,而后进入下一个循环。
一套朦胧的概念在帕梅拉尚在成长的头脑中成型,不过帕梅拉自己尚不能理解这种认知。她只感觉在那之后,她看草棚中的牛犊更加亲切了,当爷爷教她如何把皮剥下来展平时,她对这个过程的理解也顺畅了许多。
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是被卖到了更大的农场吗?帕梅拉问,但阿诺德没有回答,也没有纠正。帕梅拉没见过她的父母,她只是从邻居的只言片语、还有一些写着好看但难懂的字母的纸片中知晓,他们应当存在。
阿诺德很少提到他们,如果一定要说些和他们有关的事,那张麻木的面孔就会皱得更紧。
阿诺德只告诉她:
“幼崽长大了都会离巢的,你也不例外。”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老皮匠的咳嗦越来越严重,甚至一场秋风都会令他卧床不起好一段时间。帕梅拉依旧奔跑在城镇每一条街道上,老阿诺德总是抱怨,她的衣服刚刚做好,很快就又要做新的了。
邻居说,神将奇迹恩赐于达拉尔的子民,只要诚心祈祷,失去的便会回来。
双手交叉握紧,跪在地上,向天空念叨着感恩的词语就可以?帕梅拉有学有样,问神自己掉落的牙齿可不可以一下子就长出来?阿诺德想笑,但这让他咳得更加厉害。到了第二天,帕梅拉的虎牙依旧是个黑洞洞的豁口,汤汁会顺着那里流进嘴里,她便也不再祈祷。
冬天过了,在小麦还没出芽的时候,老阿诺德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大人们说,他死了。帕梅拉并没有哭,因为爷爷教育过她,这是必经的循环,她记着呢。
但是又过了一天,浓汤在帕梅拉醒来前就被煮好了。爷爷回来了,帕梅拉却感觉有些困惑。她们家的院子里最多只能养一头奶牛和一头小牛,如果被分解的作物又回来了,那不出一个月,家里就会全都是牛啦!帕梅拉可养不过来这么的畜牲。
“乱套了。”阿诺德也这么说,“全乱套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小小的家并没有被不断膨胀的牛群占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越来越多的人闭门不出,他们看帕梅拉的眼神不再充满怜爱,渐渐地,他们恐惧,最后是憎恶。
他们问:
“神啊,这个孩子难道被魔鬼附身了吗!?”
他们说:
“一定是她招来了这场灾难!”
爷爷说过,如果想捕获雏鸟,就要趁成鸟外出觅食时下上笼子。在阿诺德去打猎的某天,混乱的大人们将帕梅拉丢进了燃烧的柴堆里,渴望以此能够结束这场闹剧。火苗很快融化了皮肤,烤化的油脂冒出了好闻的香气。帕梅拉想到了爷爷做的肉排,也是把食材一整个丢进炉子里,区别只是它们被送上餐桌前要被剥下皮毛。这道菜很奢侈,准备起来需要很久,只有新年才能吃上一次,连生日都不行呢。
然后,她醒了,她躺在冒着青烟的柴堆旁,余烬非常温暖,她好像只是睡着了,做了场噩梦。爷爷的手里拿着一柄斧子,血滴答滴答地顺着边缘淌了下来,大人们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像极了她吃过的苹果馅饼。
在那之后一切就好起来啦!城上的大家每个月都要举行庆典,以往只有丰收的日子才有呢!游戏总是有输有赢,但帕梅拉玩得很开心,因为素来疏远街坊的爷爷也会陪她一起玩。
但是阿诺德却好像并不开心,他再也没抱怨过帕梅拉的裤脚怎么又短了一截,恰恰相反,他对帕梅拉说:
“你不能永远这样,孩子,你不能永远这样。”
搞错时间了极限狂草。
阿sir我真的只是好奇线索……!
——————————
餐盘里的牡丹饼看起来就像是个泥团子。
伊织都从小就这么觉得,并且也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小的时候她每一回这样说,伊织辰之助都要大动肝火,板起脸来喝止,他常常就此事训诫伊织都,说辞大同小异,先呵斥:
“怎么能说看起来像是泥团子呢?作为伊织家的长女,都,你对伊织家发家传业之道可有一点敬畏之心?!”
一番雷霆后,又循循劝导:
“这正是和果子的美:小豆和糯米的结合,恰如其分的盐味,精心雕琢的大小和表面的凹凸……这是美学!美学,你明白吗?这就是和式的含蓄之美,朴实与秀丽都在其中。都,你还不能体悟吗?”
伊织辰之助说得心痛,伊织都不回话,只装模做样地转一转盘子,又装模做样地“欣赏”盘中的牡丹饼。
这用来盛装和果子的食盘做得颇具古意,和盘子中间的泥团……牡丹饼配合,就算是让她这样自认不懂欣赏,没什么美学细胞的人来看,也可以毫不违心地夸一句确实是好看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
牡丹饼是铺子里春季必要有的常规商品,红豆泥裹着白糯米,春天叫牡丹,夏天称夜船,秋天变身萩饼,冬天又是北窗。
这么多称呼,其中当真有什么区别吗?
伊织辰之助说当然有。
他说为区分时节,在这点心的造型上职人们下尽了功夫,一些配料也随季节做着玄妙的调整,就如现在端上桌的这盘牡丹饼,糯米捣得要比夏秋更软烂些,糖分也有所控制,所以滋味更加高档,更合春季的清爽与风雅……
伊织都仍然不语,只在心中反驳:
不过就是红豆与糯米,不是吗?
再怎么改换称呼,改变形状,为多放一点点糖还是少放一点点盐伤透脑筋,它也仍然只是红豆与糯米。看上去像泥团子,吃起来甜腻,这就是她能给出的答案。
伊织辰之助发怒时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的大女儿对家业、对传家之道并无敬畏之心,这一点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以无数次被证实,时至今日已再没有扭转的希望。
他说到这里时,伊织都已经无聊地开始用指甲在桌上画波浪线。饱经沧桑据说已传家数百年的木桌条理分明,在这些上百年传承下来的痕迹中,伊织都很是贡献了一部分。
她慢条斯理地画完一条波浪线,把面前的餐盘往前推远了些。
尽管一口未动面前的点心,口中却一如往常,已蔓开一丝丝甜意。桌前已然生出白发的父亲仍在翻来覆去地说些幼时就听腻了的话,伊织都短暂地陷入回忆——回忆中,牡丹饼确实该是这样的味道。
在和果子老铺内长大的自己,从小就被这样的甜味所包围。
“可是爸爸。”
她终于打断伊织辰之助的话,站起来抱住伊织辰之助的一条手臂,撒娇般地晃一晃这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伊织都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甜蜜。
“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尝不出来嘛。”
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叫伊织辰之助险些落下泪来:
“爸爸,你又忘了。我都已经死了四个月啦。”
*
伊织都已经死去四月有余了。
更加准确的说,今天是伊织都正式死亡的第九十六天。
去年的那个平安夜过得不太平安,刚过零点,伊织都在小巷里“恢复呼吸”,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发现衣服吸满了自己的血水,风一吹,全身又僵又冷,伤口痛得发麻。
左右看看,现场除了原本她之外再无他人。摸摸自己的手腕——摸不出脉搏;再按按胸口——毫无起伏。伊织都放下手,习惯性地深呼吸……这一行为前所未有地迸发出存在感,空气被吸入胸腔,又以与从前略有差异的方式被原路吐出。
呼吸已经不再有必要了。
作为活物的生理机能已经停止了。
这一事实似乎证明她的见义勇为有点失败。
不过,伊织都安慰自己,虽然她看起来没做到和劫匪同归于尽,但至少被救的人没和她一样,大冷天的被迫躺在寒风里。
夜风刮得很凶,冷意却逐渐从身上消退。消失的体温预示自此之后她或许再也不会感到寒冷,伊织都捡起落在地上的包,从包里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还不等她将自己此时的肢体状态和种种生理反应一一记下,迎面已有警车呼啸而至,从车上下来的警员们的面色不大好看——在看到她笑着招手的瞬间,有几位警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苦涩的滋味自舌根蔓延,就像熬煮过头又没放半点砂糖的汉方药水,朝她走来的警察们的情绪浓烈而毫无遮掩。
伊织都对此十分理解。
作为死者的她所说的,对警官们的安慰作用杯水车薪。她安慰不了这些认为自己没能保护市民的公职人员,因为不管她现在看起来有多鲜活,本质上她也的确已经是个死人。
W市是接纳活死人的前线城市,整个城市的运转,如何处理转化的活死人,活死人与普通人类如何共处,所有的问题都还处在摸石头过河的阶段……整个城市是个巨大的试验品,而所有从事科研相关的工作者都清楚一点:
在实验中,失败是常态,成功才是意外之喜。
W市目前看来,就是那个意外之喜。
已经变为实验中的一部分的伊织都在纸上记录:
X092年12月24日,她死去了。
死于二十九岁这一年的平安夜。
生理年龄上的三十岁永远不会再到来,大脑仍然维持着活性,支撑着思维的不灭,可以说她已在一定程度上脱离肉体桎梏,再也不会衰老,甚至变相实现了青春永葆,容颜永驻。
活死人看着自己写下的记录,几乎要被自己逗乐了。
真好笑。
死人也有青春?
*
“死人的青春?这说法有点新鲜,不像是进咱们这栋楼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岩叶教翘着腿,脚上穿着的网洞拖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面上,咧起的嘴角搭配往下撇的两条散乱眉毛,面部表情和友善不太挂得上钩,“你感染什么诗人气质了吗,伊织?”
伊织都像是没听出岩叶教语气中的调侃,神情自然地把办公桌上空的试剂盒往边上推了推,然后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精致的木漆食盒外包着一层印有店铺招牌的包袱巾,岩叶教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凑上来。
“气质如果是一种可被捕捉的病菌,或许真的有移植或感染的手段?”
伊织都一边回答,一边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铺着整洁的彩纸,上面讲究地盛装着点心。
“这次你又带了什么……牡丹饼?”
岩叶教做了个有点奇怪的表情。他看起来像是有点嫌弃,嘴角轻微扯动却又生生止住,五官却不免还生动地泄露出一丝情绪。
“没错,今年还是牡丹饼。好像确实是没什么惊喜。”
伊织都把食盒朝岩叶教的方向做了个虚虚推动的手势,“不过爸爸很坚持,说传统不可废……请吃吧,岩叶先生。”
“那我就不客气了。”
牡丹饼比想象中的要更甜。
小豆和糯米一入口,岩叶教就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斜眼看向伊织都,对方也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牡丹饼,正慢条斯理地咬下品尝。
岩叶教把口中的点心咽下,两眼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你应该不能吃这个吧?”
“不能。”
伊织都痛快地回答。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打开笔记本,在上面飞快地记录:
【无特殊气味。】
【食用后无甜味,红豆口味酸臭,糯米有腐味。】
【咀嚼超过30秒后身体明显感到不适。
【下咽困难。原因不明。】
【强行吞咽后有干呕冲动。改变糖含量并未对食用感受造成影响。】
【摄入量低时尚可忍耐。】
她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牡丹饼,严格把控自己一口的大小,目测与第一口咬下了基本一致的分量,才满意地在心中点了点头。
恶心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伊织都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吃掉了整块牡丹饼。
“如何?”岩叶教不含多少关心成分地关心询问,好奇的滋味是有些刺痛的辣味,让伊织都错觉口中原本奇妙的味道似乎也略微缓和。
“嗯……”
她紧抿嘴唇,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含混音节,手下动作不停。
【可摄入量并未见明显增长。】
【呕吐感强烈,伴随脏器不正常痉挛。】
【大约可忍耐2-3分钟。忍耐时长仍有提高空间。】
【身体排异反应?】
女性研究员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笔,平静地合上本子。
她朝岩叶教摇摇头。
“不太好。我要去吐一会。”
*
胃内容物上涌,经食管再过口腔,最后落入清洁设备,被冲洗干净。
呕吐物是被咀嚼过的小豆与糯米,没有任何消化痕迹,类似的尝试与试验伊织都在四个月之间已经做过无数次,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出乎意料之处,这让她多少有些气馁。
活死人无法食用经过烹煮的食物。
官方发出的声明中明确提及这一点,可就仅仅是这一条,便依然有许多细节问题尚无答案。
-如何定义“经烹煮”?
-并不能直接将范围限定至经过高温处理过的食物。
-尝试食用生肉(海鱼、牛等),仍会呕吐。
-尝试食用新鲜植物类(生菜、萝卜、土豆等),仍会呕吐。
-尝试食用谷物类(米、粟等),仍会呕吐。
……
-除专供活死人食用的营养液外,任何物质进入体内,均会引发呕吐反应。
-躯体丧失活性,无消化分解外物能力,因此排斥一切外来物质。
伊织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几个月来她已经快要更换第三本笔记本,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上面的内容与她的心思一样好似无序,却又详实。
她在最后一页上写下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在上面画上了重重的红圈。
-营养液到底是什么???
“伊织小姐没有使用这个月发放的营养液?”
细川亘递了一张纸,看着伊织都笑眯眯地接过纸巾并朝他道谢,却只是拿在手上并不使用,只是甩甩双手,将手上的水珠轻快地抖落。
有水珠溅落在细川的外袍上,很快被白色大褂吸收,看不出任何痕迹。研究所所长推了推眼镜,不免怀疑这是否是这位研究员故意为之,以此表达某种不满。
“这个月的营养液是还没有喝啦。”
伊织都用纸巾擦了擦笔记本上沾上的水渍,下意识地在细川的视线落下前,将本子收进外衣宽大的口袋中。她想了想,又拍拍胸脯,向领导大声保证,“所长放心,虽然说没喝营养液,但我会把握好分寸……不会影响工作的!”
“这我倒是不担心。”细川亘声音中似乎带了点浅淡的无奈,几近于错觉。
她这位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领导仍然神色淡淡,语气平平,无滋无味。伊织都觉得他像是并不反对自己在私下里的种种小动作,毕竟就算她行动遮掩得如此敷衍,对方通常也只是假做毫无察觉,有时视而不见,最多也只是稍加告诫,毕竟“活死人针对自身的研究,明面上是禁止的。”
细川不追究,偷偷摸摸在违规边缘试探的伊织都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目前最长期记录不是可以两个月不服用营养液吗?”她半真半假地交代,“我想试试身体失去活性是不是会有什么,以及究竟什么时候会到达极限……”
……还想拿每个月下发的营养液,去偷偷研究一下成分。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的私下研究还毫无成果。
细川亘并不对她的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又递上一张纸巾,伊织都伸手接过来,却不解其意,她的手已经干了,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眨眼,希望得到一点提示。
细川指指自己的脸颊。
“脸上还有水渍。”
满脸湿漉漉地,下巴还在向下滴水,女性研究员本人却毫无察觉,只在思考着她没有结果的研究。
——看来活死人确实比较顿感。
伊织都一边擦脸,一边如此心想。
*
“可是姐姐原本就比较迟钝,之前不是也经常身上受了伤,却完全没发现,被我指出后也说不出是在哪里伤到的吗?”
坐在5D影厅内,戴着特制眼镜的伊织绫子偏过头,抬手遮住唇角,透过彩色的眼镜镜片朝伊织都投来颇为富有深意、情绪浓烈咸甜交织的视线。
“要不是姐姐太迟钝,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至于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敢于冲上去……我听说,对面可是有两个男人吧?而且还都带着刀具。”
影片放映已接近尾声,屏幕上放映着W市内大大小小的街道,航拍的镜头由远及近,熟悉的地点以崭新的视角被展现在大屏幕上,片尾舒缓的音乐徐徐想起。
影厅内人员寥寥,蒂诗倪乐园举办庆典带来的人潮并没能让这个新建设的影厅项目多出多少人气,少数几个看完影片的观众早早离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两姐妹的窃窃私语。
伊织绫子冷笑两声:
“哎呀,当时从警察那里得知情况时,我就在想,姐姐可真是勇敢啊。虽然没什么用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冷嘲热讽了,还明显带着一点消不去的怒气。伊织都自知理亏,妹妹绫子对自己草率的行动导致死亡一事至今耿耿于怀,她品了品这句话中的滋味,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激怒对方。
“对不起,绫子。”伊织都抓住妹妹的手摇了摇,手中的挣扎力度并不明显,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她当即再接再厉,“当时是情况特殊,我没多想……而且你看,现在姐姐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嘛。”
“好好的?”
这句话造成了反效果。
她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被主人猛地抽了回去,伊织绫子一把摘下眼镜,影厅昏暗的灯光衬得她眼睛格外地亮,那双眼中燃着悲伤和怒火,荧幕上,航拍的镜头从城市转为明亮的蓝天,借着荧屏的光亮,伊织都错愕地发现绫子的眼角有水光在闪烁。
浓重似海一般的咸碱苦涩,让她甚至开始产生难以呼吸的错觉。
“你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未知病毒带来的苦难已被遗忘,活死人在W市安居。
肉体死亡之后,精神却在尸身上流连。重新站起,重归生活,一切好像和生前没有区别,好似什么也没有失去。
只是……
“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伊织都没有说话,伊织绫子就替她开口,“没有呼吸了,没有心跳了。不知道冷,但却说温水太烫人。受伤破了皮,却流不出血液。”
“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连尝一口牡丹饼都要背地里偷偷地吐吧?爸爸伤心得每天夜里都睡不着,只是在姐姐面前不提而已。”
“姐姐现在还在我们身边,可是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一起长大,之后还会一起变老吗?现在姐姐坐在我身边,可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伊织绫子越说,声音就变得越低。
伊织都重新将她的手握回手里,掌心似要被对方的体温灼伤。
她的妹妹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随即,更加灼热的温度落在她颈上。她听到对方带着颤抖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伊织绫子问她:
“姐姐,你还认同自己是人类吗?”
虽不是暑假的高峰,但周末的蒂诗倪仍是热闹非凡。带着孩子的家庭,结伴出游的学生,休息约会的上班族,前来追星的粉丝。各式各样的人们汇聚在游乐园中,手中的冰激凌,热狗,花束与气球氤氲着快乐的气息,让热情洋溢在初夏的空气。
一般而言,这儿的游乐设施才是人满为患的热门区域,只是今天的周年庆舞台夺取了太多的焦点,似乎令鬼屋跳楼机等人气地区都显得暗淡无光。虽是晚上著名的Oblation才会登台演出,但即便是下午,二人的拥趸也已然在这里聚集,想要提前一睹偶像的风采。
维蕾塔·罗梅罗远远站在树荫之下,耳机中隐约传来少年少女们兴奋的议论。虽一知半解,但也能大致猜出话题的内容多与双子的生活紧密相连——这无疑令她提高了警惕——毕竟疯狂的粉丝有时候和疯狂的黑子实在相差无几。
“史多金,转述一下讨论信息。”穿着达斯奇米玩偶服的维蕾塔对马特一等兵发起通讯。“‘王子’和‘骑士’并不是普通艺人组合,之前属于地下艺人。”“类似于匪帮说唱?”“菲高,不要打断。”“达斯奇米,好歹是游乐园,让大伙儿放松一点吧。”
维蕾塔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差不多。”马特清清嗓子,“一开始俩人并不火,但‘骑士’变成活死人后,他们的表演变得很过激。呃,你们确定要听吗。”
“切割,缝合,肢解,斩首,暧昧。”维蕾塔替马特说道,“依靠这种猎奇表演,二人的知名度才迅速提高。”
频道陷入了沉默,来自欧美的男人们努力消化着文化冲击。
“妈的,日本人不应该喜欢动画帅哥美女吗,怎么现在好这口啊。”兰伯特忍不住说道。
“猎奇心态。”维蕾塔回答,“一部分年轻人将这种表演视作潮流,还有一部分想要宣泄内心的阴暗和不满。毕竟有时候观众是可以亲自登台参与演出的。”
“雷耶斯,你不会也好这口吧。比如晚上偷偷把手指切下来缝回去啥的。”“滚,我可是正经活死人。”“真的吗,但你死得和正经沾不上边啊。”“和我有啥关系!”“怎么了怎么了?”“马特,接下来是芝加哥最硬的男人,C连的搏击王者,人形大白鲨,单手使机枪的兰博在世,垂降超人,担架毁灭者的故事。”“贝尔,你他妈立刻闭嘴!”
“雷耶斯,你的十一点种方向有八只‘独角兽’,安抚好他们。”维蕾塔下令道。穿成超级大飞象的猛男迈着痛苦的步伐,给小朋友们分发气球,摆出各种姿势与他们合影留念。
“所以?”耳机里传来马特好奇的提问。“两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雷耶斯老兄一定要单手垂降,结果被流弹打中了小臂,掉下去摔断了脖子。”“就和黑鹰坠落里演的那样?”“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一模一样。”“贝尔,你他......”“在独角兽面前注意言辞,大飞象。”维蕾塔淡淡提醒道。
“那么担架......”“马特,不要再问了!”“雷耶斯,专心执行任务。”“总部立刻开展了拯救下士雷耶斯行动,找人给他抬了回去。结果医院那天恰巧电梯还报废了,医护兵们不得不抬着芝加哥大熊连上五层楼去动手术。在最后一级台阶那儿,体力不支的倒霉蛋一脚踩空,下士的身体像丢进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木桶一样滚了下去,把脖子彻底摔断嗝屁了。”
“噗。”“马特,你是不是笑了。”“雷耶斯,任务。”
“嘿!事情还没完。大家沉痛地把他的脖子接好,换好衣服,默哀告别的时候。雷耶斯噔地一下就从棺材里坐起来了,嘴里还喊着‘敌袭,敌袭!’。埃里克中校上一秒还在说‘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下一秒手枪都抽出来了。”
“这里是唐老鹅,八点钟方向发现疑似双角兽。”马库斯的声音让嘻嘻哈哈瞬间化作寂静。众人沉默,等待维蕾塔的指令。
“达斯奇米受到。”维蕾塔站直身子,“唐老鹅对目标保持监视,趴趴虎、斯迪仔,应对双角兽。”
阿方索·德·帕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比起表面阳光明媚,人杰地灵,实则风起云涌,暗流涌动的佛罗里达,W市可以算得上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了。
尽管对游乐园并算不上感冒,自己在美国还活着时也有蒂诗倪的工作经历,但若是不融入这样的活动又会让阿方索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僻的怪人。抱着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前黑帮打手在平静热闹的游乐园中平静地晃悠,平静地向路过的情侣询问烟火舞台的位置,只是说了句对方手中的气球可爱,二人便将奇米气球塞到他手里,一溜烟跑了。
阿方索捏着气球走在路上,不少人仅是瞧了他眼便让到一旁,为高大的他免去拥挤额的烦恼。真是热情又不善表达的人们呢。他如此想到,向路人展出真诚的微笑,令面前的路更通畅了。
虽然完全不懂为什么日本年轻人如此喜欢这对偶像组合,但入乡随俗,了解一下他们总不会有错。抱着这样的心态,阿方索哼着冲浪小曲,来到了舞台旁。视野中除了熙攘讨论的人群,还瞥见了令他瞬间警惕紧张的对象——
游乐园中的玩偶人。
攥着气球的手陡然紧了。
他想起那个夏天,自己打扮成趴趴虎,瞅准敌对帮派老大刚刚坐完海盗船双脚发软的机会,把火箭甜筒糊到了他的脸上。在游客们的惊叫、喝彩与快门声中对他拳打脚踢,最后拽着男人登上跳楼机,让他在晕眩疑惑与呕吐中感受飞速坠落与直冲云霄。
等到被警方逮捕时,阿方索便依照老大的叮嘱,将自己的作为杜撰成达斯奇米的环球乐园征服计划,任凭如何逼问也绝口不提帮派纠纷。一口咬死的阿方索仅在大狱蹲了半年便被保释而出,至于那个在跳楼机上惨叫嘶吼,疯狂呕吐到昏迷又被大比兜打醒,重复这一过程的地方老大,倒是从此夹着尾巴退出了竞争的战场。
往昔的记忆开始攻击阿方索,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迫近的趴趴虎与斯迪仔宛如二袭过去的梦魇,毛茸茸的步伐狠狠踏在他的心头,奏响临战的古典。光剑冰棍,火箭冰激凌,钥匙刃?他们背在身后的手藏匿了怎样的武装。佛罗里达男人几乎要转身逃离,但佛罗里达的血脉让他定在原地,勇敢地迎接未知的浪潮。
来吧,过去的影子,我将与你做个了断!他的腿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玩偶人谨慎地靠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包成一个半圆,阿方索收入网中。
阳光落在斯迪仔和趴趴虎的大眼睛上,他看不见其后的面庞,却瞥见自己的倒影。二人的手缓慢从背后拿出,冷汗从阿方索的额际滑过,他咽了口唾沫,强压着率先出手的欲望。
佛罗里达的男人命运注定跌宕起伏么。他内心苦笑道。
阿方索摆出防御的架势,玩偶人亮出藏在身后的手。
趴趴虎握着的并非他之前常用的古怪兵器,而是一个巨大的奇米耳朵发箍。斯迪奇则掏出了一个打气筒,飞快地为他充好一只唐老鹅气球,递到他的手中。
阿方索·德·帕兹长长舒了一口气,接过发箍与气球。周遭的人们看他的目光也不再充满有距离感的友好,甚至年轻人凑了过来,同他及玩偶二人组合影留念。
我得把纷争抛到脑后,享受平静的生活。他这么对自己说道,露出佛罗里达般的阳光笑容。
“已确认,目标为友方的独角兽。”“收到,保持警惕。”维蕾塔也舒了口气,如此回答。人群逐渐熙攘,讨论的热浪逐渐攀升,令气温似乎都在升高。尽管现在所有人都保持着理性与克制,站在游乐园工作人员搭建的人墙之后,但维蕾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即将到来的关键时刻,讨论将变为争论,而粉丝们也将化作狂热的浪潮。
“史多金,菲高,妮米,怠丝鸭。在独角兽中执行巡逻任务,了解并控制人流动向。”维蕾塔下令,耳机中传来一阵“收到”。她瞥了眼舞台方向的时钟,瞧见电子屏走到了六点十三,却也瞥见了一个危险的讯号。
“各单位注意,‘王子’与‘骑士’出现在舞台。重复,‘王子’与‘骑士’出现在舞台。”她冷静地对部下陈述道,令大家做好准备,迎接风暴。
加纳伊织喜欢热闹。
热闹的游乐园,热闹的人群,热闹的舞台。热闹的地方总会有新奇的事情发生,也总会有难忘的体验——作为一位永远燃烧着好奇之火的少年,加纳永远走在寻找热闹与趣味的路上。
只是现在的游乐园对加纳而言似乎并算不上友好——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激流勇进。每一个他曾经热爱的刺激项目此时都化身自己的天敌,若不腾出手扣住以假乱真的秀发,恐怕自己便会成为阳光下最闪耀的新星。
暂时忍痛割爱,去舞台那儿看看吧。少年如此想着,装作打理刘海,将被海盗船晃悠到歪斜的假发正正戴好。虽自己对双子的演出抱有一定的猎奇新鲜感,但他们之间的小道消息与八卦传闻实在是太过劲爆有趣。 两人在之前便有这样危险的游戏,Hiroki是被Sena亲手杀死的!一切都是望日集团计划,他们想要打造活死人偶像来赢取大家的好感!他们两个完全是兄弟与恋人的关系吧,之前在采访的时候还有接吻!是营业啦营业,毕竟是照顾粉丝们的偶像团体呢。他们要不是骨科,我直接倒立洗头!说起来周年庆是给他们准备的专场呢,你们说会不会有过去的那些表演呀。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转型了,但我还是超——喜欢过去的他们,每每看到Sena把匕首刺入Hiroki的胸膛,都让我心脏怦怦直跳呢!呜哇,好过分,但我也好喜欢!对了对了,据说兄弟两个人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诶。奇怪,一般人不都会喜欢才对嘛。我说呀,会不会毛茸茸的东西和Hiroki的死亡有关?有可能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们讨厌自己的老板姬城楝呢,那个资本家最喜欢晒自己的暹罗猫了。对噢!这么看,他们和自己的老东家还有分歧,偶像和资本之间的斗争,完全是小说一样的剧本呢!
这些亦真亦假的坊间传闻简直宛如连续剧,稳稳钓上了加纳的好奇心。他竖好耳朵,努力倾听每一句八卦,吃下每一口瓜,嘴角都溢满灿烂的笑。
真没白来啊!加纳刚刚如此想到,耳边忽地被欢呼与尖叫引爆。他好奇地踮起脚,瞧见偶像双子肩并肩,从舞台的右边走出,步向另一侧。尖叫与呼喊汇聚在一起,变成了整齐一致的“Hiroki,Sena,Oblation!Hiroki,Sena,Oblation!”被狂热崇拜的偶像侧目瞧向观众,Sena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向众人轻轻挥手,便引发了新一轮尖叫的浪潮。
他本想凑合着高呼两句,却被另一个更大的热闹夺去了目光!两个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分开人群,向自己这边飞速走来,一个在大热天里穿着件大披风的男人将之一把掀掉,露出里边的羽织衣装。
“天诛!”他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喊,在额上系好一条写了“志士”的头带,抽出腰间的透明“长棍”,按下按钮。红光骤然闪耀——这可不是什么灯管,而是一把正版的宇宙大战光剑!
“什么狗屁偶像,凭什么你们可以过得这么好。凭什么你们就能被人拥戴,而我就要被公司开除!”他发出丧心病狂的大喊,胡乱挥舞着光剑。许多人惊叫着跑开,加纳却兴奋地凑了上去。
“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少年拨开人群,摆出拳击的架势,踏起碎步,义正言辞地喊道,内心则欢呼“真没白来啊!”“伤风败俗,让人作呕的家伙还能洗白登台,我这种人就啥也得不到,还会被警察时不时拿枪扫描,天诛,天诛!”
丧心病狂的现代版倒偶像天诛组嘶吼着持剑上击,被加纳一个侧步闪过。少年绕侧前移动,虚晃一记刺拳,令对方惊慌躲闪,接着一道凌厉的摆拳绕开他的防御,结实地凿在侧腰的肝上。
完了!不会直接被我KO了吧。加纳暗叫不好,又忽然想起对方可是活死人,肝脏打击应该无妨?天诛组的攘明星志士连连退了几步,捂着侧身痛苦哀嚎。两个玩偶人及时到场,正欲架住对方,却给加纳摇摇头制止,避免有人插足他的乐子专场。
“走狗,资本的走狗!你怎么会懂活死人的痛苦,天诛!”他的仇恨慢慢从双子转移到少年身上,三脚猫的剑术劈头盖脸地向加纳泼了过来。飞快的钟摆式摇闪,辅以拍击和抬臂格挡,加纳游刃有余地化解了全部的进攻,令身边响起赞叹与欢呼,仿佛拳台上的新星一样。
狂暴的嘶吼变成气喘的谩骂,少年明白战斗已然走入终章。他看准时机,拍开袭来的“光刃”,左脚向前踏出稳固的一步,锁住整体的姿势。右脚踩死地面,内旋调动力量,膝、髋、前肘被悉数调动,以身体重心为轴转动,令挥出的右臂汇聚动能。少年的五指紧扣在一起,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迅猛袭向对方。
天诛剑士凝固着惊慌失措,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上这击高中生级的后手直拳。他旋了半圈,给妮米玩偶人抓住,才免于摔在地上。怠丝鸭高高在旁边拍地数了十秒,便高举起加纳的左手,宣布了这次的胜者。
叮叮叮!少年的脑内幻想着拳台的钟铃敲响和欢呼,双手擎着,向周围的凑热闹的观众们微笑致敬。唉,如果有个金腰带就好了。他看着晕乎着被玩偶人拍醒,准备架走的光剑志士,如此遗憾地想到。
“凭什么都是活死人,这两个变态就可以众星捧月,而我就要被人丢掉工作,被人指指点点,还要被一个小屁孩当中殴打!”神智堪堪清醒,被妮米与怠丝鸭架住的男人高喊道,双腿不断扑腾,“你们不会懂活死人生活的痛苦,不会懂的!”
他猛地挣脱,嚎叫着冲向加纳,手里的光剑迅猛出击,袭向蓝发少年。后者快速屈身,试图避开这来自背后的偷袭。
嘣。
他后脑闪开光刃,假发却被挑起,高高挂在剑尖,宛如立在桅杆顶端的海鸥。光洁的光头反射着着辉光,似若午后的第二个太阳。
杂乱的会场陷入沉寂,少年沉默地举起手,拿下假毛。
“怎么会没人懂呢。”
他挤出笑,拽了拽后领,给男人展示了自己的条形码。天诛志士陷入了沉默,眼眶中滚下痛苦的泪水。
“对不起,”他扑下身子,“我对不起你啊,命苦的少年!”
攘Oblation志士被愧疚填满胸膛,跪地喊道。
“双角兽危机被幼年独角兽解决。重复,双角兽危机被幼年独角兽解决。”“收到,保持警惕。”维蕾塔再次松了一口气,但她直觉里,这一切还没结束——毕竟按照剧本写作的角度,第三幕才是终章。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电话的铃声响起,维蕾塔悄悄绕到树的后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探进头套,按下耳机上的接听钮。
“嘿!这不是大名鼎鼎的V吗。”另一侧传来了乔尼的声音。“早安,乔。”她对男友说道,“今天格外的早,你在去上课的.......”
“1,2,1,2。check。”耳机中传来Sena试音。双子的模样被映在大屏幕上,引发了尖叫的音浪。“Hiroki,Sena,Oblation!Hiroki,Sena,Oblation!”狂热的粉丝们呐喊着,比出“O”的手势。人潮向前涌动,几乎都要冲上台去。
“你那边好吵,是在什么演唱会现场吗。”“全体单位,立刻协助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立刻。”维蕾塔快步走到视野更的位置,冷静地下令,“没事!你是去上课的路上吗。”“V,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刚刚你应该没听清。”“机场?你要出去旅游吗。唐老鹅,补齐十点钟的空位。史多金,十二点钟十尺处,需要支援。”维蕾塔的脑瓜飞速运转,在男友与工作之间迅速斡旋。
“大约十二小时后我就能遇见你了,距离上次见面都是一年多前的机场与你分别吧。”“遇见我?妮米,左手侧有人试图上台,拦住他!在哪里,噢!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日本了。”
“V,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达斯奇米,达斯奇米。一只双角兽爬上城堡,重复,一只.......”“收到,我来处理。没事,你是怎么突然想到来日本了。”维蕾塔的眼睛锁住一个大热天里穿着大衣的家伙爬上舞台,他猛地褪去外套,里边的一切令她几乎要停止呼吸。
这个男人的身子上捆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也拿出一条写了“志士”二字的头带系好。
“你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了么。”“各单位注意,一级戒备!”维蕾塔一个翻身跳上舞台,冲向这个冲向话筒那儿双子的毛绒恐怖分子。“明天?明天是什么时候。”“V,明天是......”“败坏我们名声的死变态基佬,讨厌毛茸茸东西的怪物受死吧!啊啊啊啊!”“Hiroki,Sena,当心呀!”“各单位坚守岗位,不要让独角兽登上城堡!我来应对双角兽。”“V,我.......”“可耻的家伙,资本的狗!”“呜哇,黑粉攻击!”“是剧本的一部分吗!”
所有的嘈杂汇聚在一起,双子尴尬地怔在原地,不方便避也不方便逃。维蕾塔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飞速抄到了对方的六点位置,接着果断地跃起,舍身踹向对方的后腰。
“V,我们......”
“我们的天诛不会被人遗忘!”
“我们分手吧。”
奇米维蕾塔一脚踢翻毛绒天诛志士。对方的身子腾了一圈,狠狠摔在地上。她飞速的反剪对方的双手,冷静却又耳鸣地拽着男人下场。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清,耳边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余光中,她瞥见一架客机带着航迹云,掠过苍穹,仿佛带走了她脆弱的恋情一样。
维蕾塔·罗梅罗这时才想起,明天是5月21日。
是自己的生日呀。
Operation Wonderland End
(1)
我是个阴郁者,——鳏夫——不得慰藉的人,
毁弃塔堡中的阿基坦亲王。
(2)
啪。
在将飞到书桌上的一只果蝇一掌拍死后,他转过头,看向厨房角落堆积的黑色袋子。他意识到,他该去丢垃圾了。
常言说,从生活垃圾中就能看出一人的生活习惯与贫富程度。而当他抖起可回收物的垃圾袋,那里面的塑料饭盒与食物袋子叠得格外整齐,就像是它们刚刚出厂时未组装的形态。只因尺寸整齐,大小一致,原来那竟都是来自一个大型超市牌子的包装。他似乎只爱吃这个,或是只知吃这些,有机,绿色,无碘盐,是他习惯的食欲的味道。偶尔,也许他也想尝试些新的菜单。但每当这时,他都会想起Eve曾在街头硬塞给他的那根墨西哥人卖的热狗,挤满番茄、蛋黄、辣酱以及反复使用的油煸炒过的洋葱与青椒,他吃了一口,就差点被那几乎要卡住喉口的油腻味搞吐了。Eve大声嘲笑着他,却也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肚子。看看,那女人都把你的胃搞成什么样了。
他把可回收物的垃圾袋口束紧了。
然后是厨余垃圾,也就是引来果蝇的源头。比起可回收物,这边的垃圾才是需要他频繁出门的罪魁祸首。因他有些坏习惯,餐盘里总爱留下一口,无论他是已饱腹或是尚有余力。而他的公寓里没有装上食物粉碎机,于是厨余垃圾总是积攒很快。但当他每次开口抱怨这件事,Eve又会反驳他:你该先把饭吃干净。
然后他又会变得沉默,并只能乖乖先去处理了垃圾。Eve则会在背后露出胜利的笑容。事实上,他们都知道,他的坏习惯仍是源自于对母亲的反抗,因为女人说:粒粒皆辛苦。因为女人说:不把饭吃完,你不能下餐桌。
于是在这一方面,熟知他弱点的Eve总是胜利。
在整理卫生间的垃圾时,他发现自己仍然不能习惯在Eve死后忽然变得很空的垃圾桶。Eve会用许多纸,尤其是经期前后。让人难以忍受的经痛会让她在马桶上暴躁地将一卷卷筒纸全部撕成一条一条,再大叫着让他再拿来两筒。最过分的一次里,她的尖叫声过响了,引起了他轻微的惊恐发作。他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先选择了去吃药。等他坐着等待药起效时,她已经冲到了房门前,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却提着他刚为她烧好的开水,然后泼向了他的皮肤。
后来经期结束,她道歉了。你要原谅我,她平静地给他上着烫伤膏这么说着,我受激素影响,无法自控。他点点头,说没事的,女人常会有的。
然后她的眼睛望着他的,是的,女人常会有的。她重复了一遍,而后便和往常一样吻上了他的唇。
那次烫伤给他留下了一小片疤痕,但前两天他洗澡时,才发现那道疤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了。
他拎着三只垃圾袋,出了门。电梯里空无一人,lucky。出楼道时,门卫也在睡觉,lucky。走到垃圾回收处,不幸运的事发生了,他看到他的女邻居牵着狗停在那里,而狗正在往一个垃圾袋上撒尿。于是他停住了脚步,躲在暗处,呼气,呼气,长呼吸,停留七秒,再次循环。他听到狗叫声远去了,垃圾回收站前现在空无一人。
他终于得以将垃圾丢进了对应的回收口,而他还能闻到刚刚那只狗留下的尿骚味,连着垃圾的腐臭一起,刺激着他十分敏感且贫弱的鼻腔。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心想。
他似乎可以给公寓安装食物粉碎机了。
(3)
我唯一的星死去了,——我的诗琴以星为海,
带来忧郁的黑色太阳。
(4)
你看到他的眼在触及到你时翻涌起黑色的海浪,就像每个投海者钟情的色彩。此时,你意识到,他确实是活着的。
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失忆了。
第二句话是:我死了。
有意思的是,你注意到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像是一座已经陷入沉睡许久的巨城,在灰暗的尘埃中,他散发着比死人更甚的腐烂的气味。而偏偏此时,他一切翻涌出的生机却皆又是因为你。你不过是擅自敲开他的公寓大门,在他面前随意地走动着,他的视线便会开始自然而然追随着你。他显然知道你一部分的过去,却因为你的态度而对此闭口不谈。但仅是如此,你便能轻易推测出:你与他的社会关系显然并不简单。
于是你说了第三句话:我能住你家吗?
他接受了。
而你注意到他在答应时的手,他捏紧了那条缠绕在他手臂上细长的金辫——就像是上吊者会钟爱的麻绳。
两天后,你注意到他又在收拾垃圾,只是方法有些特殊:他从许多相册与书柜的角落里翻出信件与照片,扎成一捆,就全部丢入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内。而你得以在它们沉底前瞥见一隅,旧照片上排着三个人影,黑发的男人、金发的女人、红发的男人,背景是某个乐园城堡。你很快意识到这也许是属于你们的某个回忆,显然,还牵扯了一个已死去的第三人。但这些都被他果决地全部置入垃圾袋内,在两小时后,便要被回收站统一焚烧。
他说:如果你已把你过去的一切都丢了,那我也依你照做。
你对他后半句的话词感到有些熟悉,这似乎是你常听到的话。因此你不想去在意这个,只是问:我看其中有不少也包括了你与你女友的回忆,你也要一并烧了吗?
“她已经死了,不用在乎她的意见。”他说话时,没有抬起头。
“可我也死了。”你纠正道。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看你,你又看到阴云密布的海浪,你忍不住想,如果你是投海者,你会有兴趣投入他的眼眸;如果你是上吊者,你会想将他的头发挂上横梁。
而他只是说:“那不一样。”
你与她不一样。
(5)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看到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6)
失忆后的人生就像一场宾果游戏,即便只差最后一格就能连成线,却功亏一篑错位的情况也是常有。今天的Qideg就没能喊出Bingo,他说服了崇祟与他一起去那张照片上的游乐园(用他终于愿意服用营养剂使身体停止腐烂的条件),并在人山人海的乐园小摊前领取了供给活死人的营养剂(崇祟为此提前三天便开始服用抗焦虑的药)。原本一切向好,他能注意到崇祟因药物影响而变得比往常亢奋。但他没想到他抽中了下签:鱼龙混杂的乐园里流入了反活死人组织制造的假冒营养剂,恰好被Qideg服下。
他在中央大街上吐出一口黑水,惹得周遭骚动。乐园工作人员慌忙赶来,关心,致歉,商量赔偿。但成为焦点本身就容易引起崇祟的焦虑,更何况工作人员亦是名温柔体贴的女性。他反复地说:没事、没事。(不,我有事,你也很有事。Qideg实在没忍住发笑,以至于又引起了一阵胃筋挛。)
最终他们狼狈地回到了公寓,崇祟去补了些药(是的,加大剂量,放嘴里嚼碎!),而Qideg则冲向卫生间,他吐出了更多的黑水,些许溅到卫生间的地上,他只能拿出卷筒纸徒劳地铺在地上。然后他发现地上还掉落了一些脱落下的皮肤组织,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更多的肉屑掉落下来:事实上,在去往游乐园前,他已经快有一个月都故意未服营养剂了。此时他的身体已开始失去活性,劣质的营养剂更是加重了这一切。
于是他把衣服脱了,滑入浴缸,以便更好地观察自己腐烂的位置。显然,他的腹部已经在渐渐膨胀了。而他看到浴缸角落有几枚散落的刀片(甜美的诱惑),所以他开始尝试割开自己的肚腹,想进一步观察自己的肠道是如何被菌体的胀气塞满。
但崇祟出现在了门口,他提着家用医药箱,一把厨房剪,两个订书机,以及游乐园作为补偿的三瓶营养剂——经过检验,完全正规。然后他走到浴缸边,将营养剂塞到Qideg手里。“喝了它。”他很少用这样命令的语气。但Qideg只是眼巴巴看着他医药箱上的厨房剪,那可比刀片锐利多了。
“我不想喝。”Qideg说。
“不喝你会死。”
“但我已经死了。”
“……如果你烂死在我家里,会有很多虫子。很多垃圾。”崇祟的表情变得有些疲惫。
但这倒是说服了Qideg,他确实注意到最近屋子里多出了不少飞虫。好吧,这是个理由。他嘟囔着,并终于服下正规的营养剂。
补充液安抚了他的大脑,令他觉得好受些了。但他的腹部仍然微微膨胀,刚刚的劣质品仍然在他的肠道里横冲直撞着。崇祟观察着他的身体,带着一种审视文件的专注,然后谨慎得出结论:“我认为不用去医院做胃手术。”
“不,我不喜欢呕吐。”Qideg说,在呕吐物里他看不出任何自己身体的痕迹,“我想你剖开我。”
他的视线引导着崇祟的,指向那把巨大的剪子。崇祟又将垂下的辫子捏紧了,他说那是我做的最坏打算。而Qideg诱惑着他:我想看你执行最坏打算的样子。
“反正我已经死了,”Qideg说,“没有医疗事故,没有细菌感染,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崇祟最终用厨房剪在他的肚腹上划开了一个小口。
也许他真的学过医,或是因为被期待着而去涉猎过。起码他知道创口的概念,也知道上下腹部与大小肠的位置。但他的动作仍然很笨拙,甚至手还在发抖。他拿着Eve留下的粉刺针,扎入了那个小口,但他没有腹腔镜,也不敢朝里看,只是听到Qideg在他耳边嘟囔着,我觉得你碰到我的肾了,哦,那里好像是肝,我想肠道在下面一点,是的,就是那里;天啊,你就在我肚子里捣来捣去,这感觉真奇妙。
然后Qideg因内脏被碰触而轻轻叫了一声,吐息拂过崇祟的耳畔,这让崇祟的手一抖,针尖就那样划破了Qideg的肠道。于是胀气与淤积的黑水被从那个气口一下挤压而出,浴室里散发出一阵难闻的气味,黑色的液体亦流满了崇祟一手。Qideg吐出一口长气,现在他觉得舒服多了。
最后崇祟用订书机将那道破开的创口钉回去了。拉住皮肤,对准钉位,咔擦。只有这个装订的动作他做得格外熟练,就像是想把这散落得乱七八糟的生活重新整齐地装订回去一般。
然而Qideg的眼睛望着他的,他专注的凝视着,就像是要沉入他的眼睛,直到沉默如黑水蔓延,Qideg忽然开口说:“你想接吻吗?”
崇祟一愣,进而,某道金色的影子闪过他的脑海。我喜欢在你破碎时吻你,那是Eve的声音,然后你就会在每一个受伤的时刻习惯被吻——想想那多有趣!
“我认为你现在像是想被吻,不是吗?”而这又是Qideg的声音。
但崇祟来不及回答,因为两只嘈杂的果蝇悠悠飞过他们对视的眼眸之间,带来嗡嗡的噪音。这让Qideg的视线轻而易举地就被带走了,啪。他果断地拍击,手心里却只有一只尸体。腐烂的气味已引来了许多飞虫,聚集在房屋的每个角落里。而此前原本已变得整洁的卫生间如今再次凌乱不堪,卷筒纸散落在地上,徒劳地覆在流出来的黑水上。崇祟想重新站起来,他要清扫,他要丢垃圾。但只是一个起身,他便觉得头晕,一下靠在浴室的壁上,险些打滑。于是Qideg安慰着他,说他会来收拾。
尽管几乎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他仍显得如此慈悲。
他穿回了衣服,那个书钉凸在他的紧身衣上,就像是他又新打了一个肚脐钉。然后他收起地上散落的卫生纸,又摆上两筒新的,还有一些因此前的腐烂而掉落下的皮肤组织与肉屑,他也一并收入了黑色的垃圾袋里。
整个过程中,崇祟都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刚刚被他嚼碎了吞进去的药物开始起效了,使他有些昏昏欲睡。他只能看着Qideg把垃圾袋提了出去,继而,他听到隔壁厨房传来食物粉碎机开启搅拌的声音——他有点不愿意去想Qideg是把什么丢进粉碎机了。
他只是想到在半月之前,他还站在垃圾回收站前发呆,那时他的卫生间很干净,那时只有他一人的厨余垃圾,那时他想,他不会再让飞虫进入他的生活。
但最终这一切只是被埋葬在他思想的瓦砾下,大海暗哑,沙石灰白,然而火焰擎着灯前来,他又一次被卷入红色之中。
他仍然不会反抗。
在Qideg丢好垃圾回来时,他看到崇祟已经在浴室里难抵困意睡着了。他睡着时便更加安静了,嘴唇发白,连睫毛也不再随着眼球动作抖动。Qideg看了他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按了按他的脉搏。
还活着。他想,真是奇妙。
*中插诗歌来自奈瓦尔《幻象集》以及阿多尼斯《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后记:
*蒙211允许对她的qq仔一顿造谣,ooc属于我,红发帅男属于她。
*在意识到主支线都得去人挤人的游乐园后开始由衷后悔给崇祟设定成要吃药的社障了。
作者:轻拍拍
评论:求知
“他们三个就是案发时这栋房子里的全部在场者吗?”侦探把脸偏向一旁的警察,得到肯定的回复。
宽敞的客厅里有三位客人。风韵犹存的少妇面带悲痛,安静地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另一端是位满脸不耐的年轻女士,翘着腿,双臂搭在沙发背顶端。沙发后面站着最后一名神情温和的男青年,双手略微展开,撑在沙发背上,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
“哪位是伊莲娜?”侦探翻看过手上的资料,思考片刻后问。
“是我,警探。” 少妇沙哑地回答。沙发另一端的年轻女士把头侧向另一边。
“死者是你丈夫?”侦探问。
“是的,他是伯克利大学的退休教授……”
沙发另一头的年轻女士不屑地嗤了一声。
“雯丽,对吗?你是教授的亲生女儿?”侦探转向发出声音的女士。
“你不识字吗?警察已经问过这些,还是说,你不是警察?” 雯丽盯了侦探几眼,又把视线移开了,仿佛在她眼里,侦探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同样地,她也并不在意凶手,又或是死去的亲生父亲。侦探转向客厅里的最后一人。
“那么你一定就是教授的小儿子,东张,我说得对吗?”
男青年点点头,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吧,我会代表警方分别与你们单独谈话,只是为了了解情况,好吗?如果不想谈也没关系,但这可能会减慢破案速度。来吧,伊莲娜,从你开始。”
“伊莲娜太太,你与死者是怎样认识的?”
悲痛可怜的少妇回过神来,“我想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在雯丽的毕业舞会上。他很早就失去了妻子,也就是雯丽和东张的生母,死于癌症。他很坚强,从阴影里走出来,但没有再婚的打算。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吸引了我,举止得体、温柔善良……” 伊莲娜垂下头,泫然欲泣。
侦探没有立刻开口。他瞧了一会儿少妇不似作伪的悲痛模样。
“昨天晚上,你有去过案发的书房吗?” 侦探开口。
“有,我去了两次。第一次是帮他服降压药,降压药一直放在书房,每天晚饭后都要吃的。” 伊莲娜憔悴地点头。“我过去时,刚好碰到东张从书房出来。”
“第二次呢?”侦探追问。
“第二次是……” ,伊莲娜犹豫了一下,“帮他服安眠药。”
侦探沉默片刻,医疗记录显示,死者并没有经常服用安眠药的习惯。
“邻居们说,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是这样吗?”
“是的,是这样,我们之间几乎从不争吵。他是个很温和的人,我想他的性格同样影响了我。”
侦探翻开一页资料,手指在下巴上摩挲。“这就有意思了,有人听到昨夜死者跟其他人发生过剧烈争执。这个‘其他人’可能会是谁呢?” 侦探冷峻的目光锁在少妇脸上。
伊莲娜的脸色变得难堪又愤怒,“我猜……是雯丽,只可能是她。”
“雯丽?为什么?”侦探的眉毛翘起来。
“雯丽一直不喜欢我……我们结婚之后,她对父亲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大吵大闹、摔东西……每次争吵发生后,我都会自责,破坏了他们的父女关系,他反会来安慰我……”
“事实上,我之所以去送安眠药,也是因为他又跟雯丽吵了架,担心睡不着觉。”
“雯丽,年龄是……二十五岁,对吗?”侦探把视线从资料移到对方的脸上。年轻女人没有说话,用轻蔑的眼神与侦探对视。
“姑且认为你默认了。好吧,不要浪费时间,昨天夜里你是否进入过案发现场,也就是死者的书房?”
雯丽哼了一声,“当然。”
“你还记得大约是什么时间吗?”
“我离开书房的时间是晚九点半,我记得很清楚。”雯丽极快地回答。
侦探挑了挑眉毛。“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对方嗤笑了一声,抬起左手指向侦探的背后,“书房外面的走廊里也有挂钟。离开书房时我碰见了那个婊子,伊莲娜,她就站在挂钟底下。她还想教训我,真可笑……”
侦探把上半身扭过去,墙壁上挂着一只正在滴答走动的挂钟。
可他同时感到一丝违和。刚才雯丽伸手时,眼睛向左手瞥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刻,但仍被侦探捕捉到了。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并不清楚那代表什么。
“你似乎很不喜欢伊莲娜。”侦探转回身来,理了理外套的下摆。
“没错。我讨厌她,我恨她,我巴不得她下地狱去……凭什么进入我的家庭,取代我的母亲?凭那副婊子的面孔和身体吗?那是我的生活!我的家庭!”雯丽尖叫起来。她的头发被自己的手抓得乱糟糟的。
“你的生活?那是什么意思?”
“她把我父亲迷得神魂颠倒,就像这样……”雯丽作出一副妩媚的神情,“哦,我可怜的老父亲,已经被完全地征服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天天都想把我赶出家门呢。在他眼里,我大概只是旧时代的遗物,是应当清扫出门的……人可以飞快地变化,不是吗?”
侦探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总结道,“你认为伊莲娜是别有用心的,她影响了你父亲对你的态度,我说得对吗?”
“当然,那个可憎的巫婆,给他灌邪恶的药水,他已经被从内向外彻彻底底地改造了,没变的只有他的名字!该死,真该死……”她顿了一下,“你知道老家伙打算把全部财产留给那个婊子吗?他要抛弃他的亲生女儿和儿子,投入那个狡诈的女人的怀抱啦……”
“等等!财产?”侦探惊讶地抬起头来。
“很奇怪吗?对,没错,这当然很奇怪,怎会有人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决定。知道这件事后,我立刻冲进房间与他大吵一架,我还记得我们吵了些什么,我骂他不要脸,他骂我令他蒙羞……”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
“昨天夜里,在书房。就是你一开始问的那件事,我去过案发现场。”
“好吧,非常感谢你。”侦探将信息记好,“顺便问一句,你是从哪里知道财产的事?我是说,死者打算把全部财产留给那个——伊莲娜。”
“东张告诉我的。他告诉我,那个人把遗嘱都立好了。”
“东张,唔,今年刚刚进入华盛顿大学是吗?主修什么?”
“主修金融学,先生。”男青年的坐姿规规矩矩,得体又略显拘谨,令人心生好感。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些小小的雀斑。
“哇哦,前途无量啊,小伙子。”侦探赞叹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昨夜你是否进入过死者的书房?”
青年无害的面孔凝固片刻,随即恢复,“去过,先生。”
“你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我询问父亲关于财产分配的安排。你知道,这学期我选修了财产继承法,在书房与父亲聊天时说起了这件事。他……他不太高兴,说自己的遗嘱已经立好了,会把财产全部留给伊莲娜,我的继母。”
“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我不知道哪个见证人愿意为这样荒唐的遗嘱签字……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念了遗嘱的内容!‘本人愿把名下全部财产,在死后无偿赠与伊莲娜·美杜莎……’他简直是疯了!他竟毫不关心他的亲生儿子和女儿!如果没有钱,我该如何完成我的学业?”东张的身体前倾,双手举在半空,五指坚硬地分开。
“别激动,小伙子。”侦探提醒。
“哦,哦,对不起,真对不起。”他重新回到椅背,羞赧的表情重回在他脸上。
“这件事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东张犹豫了一下,“离开书房后,我立刻告诉了雯丽。然后她……”
“她冲上去同你们父亲大吵了一架?”
“……是的。也许我不该告诉她。”青年自责地说。
“也许。”侦探重复了一遍。“那时候你父亲确实被气得不轻,需要安眠药的帮助才能入睡。”
“安眠药?”东张突然紧张起来,“之后他又服了安眠药?”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侦探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
“不,没什么,没什么问题。”他尴尬地回答。
分别谈话结束之后,侦探再次来到书房。他希望在这里得到一些答案。书房门口挂着隔离带,现场侦查工作仍在进行。
沙发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呈现出厚重可怖的暗红。尸体已经被移走,一圈白线勾勒出躺在沙发上的人形。
侦探戴好手套。
“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前胸中有三刀,凶器是一柄厨刀,在书房被发现。同时血液检测发现死者服用了过量安眠药,不排除中刀前就已死亡。”一名警察报告。 “另外搜查科使用了新技术,确信昨天夜里除死者外,共有六次他人进入现场的痕迹。”[1]
“六次?”侦探皱眉。根据刚才的谈话内容,三人加起来也只去过四次:一定有什么信息被忽略了,或者干脆有人说谎。如果还原出三人各自进入现场的顺序,一定可以找出凶手。需要更多信息,任何信息都可能帮上忙,他思索片刻,问道,“有没有找到死者的遗嘱?”
“死者的律师已经联系警方,遗嘱内容与案发现场找到的纸质遗嘱文本一致。”警察将纸质遗嘱递给侦探,补充道,“遗嘱是从书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找到的。”
侦探读完遗嘱,眉毛上挑。这份遗嘱的内容与东张所讲并不相同。可这代表了什么?难道这份遗嘱是假的?不会是这样,律师证明了遗嘱的真实性。一定有人在说谎。说谎的是东张吗?不,在警方的搜索之后,他的谎言就像肥皂泡一样容易拆穿。说谎的只可能是那个人。
他把遗嘱还给警察,走近书桌。书桌就在沙发对面,书籍和纸笔都摆得很整齐。书桌上有一只台灯。他把台灯按亮,又按灭。台灯旁摆着一只药瓶和一块手表,药瓶上写着氢氯噻嗪,一种降压药。
谈话中的某条信息闪电般击中了他。
有点不对,时间——时间不对。如果那个人没有说谎,雯丽一定会在书房碰到伊莲娜。可她们没有。
“把这个拿去做检测。”侦探把药瓶交给警察。他环视四周,老气横秋的装潢令他感到沮丧。家庭究竟是什么?爱或者恨,悲哀或愁苦。他离开书房,顺着走廊走下去。正要下楼时,侦探看到了一只挂钟。挂钟几乎位于楼梯口正上方。
侦探猛地回头,书房的门完全被楼梯口的拐角遮挡。他回到书房门口,转身眺望,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挂钟的影子。时间,又是时间,他兴奋起来,很快串联起了案件的全貌。
侦探回到客厅,三位客人仍在那里。
“找出谁是犯人了吗?”雯丽不耐烦地问。
侦探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两页纸:“这是死者的遗嘱,我想你们有必要听一下。”没有等对方的回应,他已经念读起来。
“……本人愿把名下全部财产,在死后无偿赠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
“什么!”雯丽吃惊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东张瞪大了眼睛,那时他在书房看到的确实是这两页纸——那老头把自己骗了。伊莲娜无动于衷,似乎早已知晓遗嘱的内容。
“东张,你似乎对这份遗嘱很感兴趣,甚至感兴趣到——趁死者睡着时,偷偷进入书房四处搜找,对吗?”侦探猛地用食指指向死者的小儿子。
“不,你,你凭什么这样说!”东张涨红了脸。
“依照你的说法,在死者告知你有关遗嘱的事情后,你立刻离开书房,回到楼下告诉了雯丽。随后雯丽便与死者爆发了争执。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他的回答不那么肯定了。
“这里有一个致命的矛盾,那就是——如果你确实在得知遗嘱内容后便下楼告知雯丽,那么雯丽一定会在书房遇见伊莲娜——因为那时伊莲娜正在帮死者服用降压药!”
东张目瞪口呆。伊莲娜疑惑地问,“没错,在替教授服降压药前,我确实看到东张离开书房。可雯丽是大约一个小时后才与教授吵起来的,这代表什么,警探?”
“答案很简单——在死者服食降压药后,东张再次进入书房,试图找到那份遗嘱,不过这次他是偷偷潜入的。为了确保不被发现,他已经将死者的降压药偷偷替换成了安眠药——准确来说,就是在死者给他读假遗嘱时,他便立刻这样做了!只不过由于遗嘱被锁在抽屉里,他没能成功而已。”
东张无力地依靠在窗台上,眼神哀求般地望着侦探。
“死者书桌上的降压药已被证实其实是安眠药,并且药瓶上已经检测出你的指纹。”侦探毫不留情地说。
“安眠药……”伊莲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望着自己的手。
“那么杀死那家伙的凶手就是我这个弟弟咯?”雯丽站起来,“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请慢,雯丽小姐!”侦探拦住了她。“让老人家睡一觉并不会杀死他。”
他看了看陷入恐慌的东张,又看向失神的伊莲娜。
侦探盯向雯丽,提高声音,“你的手表去哪里了?”
“什,什么!”女士如遭重击,捂住左手手腕。
“站在书房门口,是不可能看到楼梯拐角的挂钟的。你却清楚记得离开书房的时间,那当然是因为你戴了手表。”
“那么请问雯丽小姐,你的手表去哪里了?”侦探的声音越来越响。在如鹰的目光的逼视下,犯人终于瘫倒在沙发上。
客厅里静可闻针。
“没错。”
“是我杀的。
雯丽注视着天花板,眼神涣散。
客厅里的空气缓慢地翻涌。
“为什么?如果你恨我,为什么却是要杀死你父亲!”伊莲娜猛然惊醒,撑起身体,而后嘶哑地质问她。
“恨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可他不能这样,”雯丽像一头被惊扰的雌狮,将怒气发泄在假想敌身上,“他不能赶走我,他不能把钱留给你,他不能!他不能……”她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变成呢喃。
“他不能不爱我……”
雯丽被押进警车,她始终没有抬头。
侦探走出房子大门。这是侦探第一次从外面以陌生人的眼光观察这栋房子,它看起来干净又气派,一看便是绅士淑女的居所。
伊莲娜垂着头走过来。“警探……”,侦探发现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那天夜里教授还服过一次安眠药……”
侦探叹了口气,“我说过了,让老人家睡一觉并不会杀死他。”
东张站在门口,目光追随警车远去。侦探走过去,递给他两页遗嘱。东张的视线在纸上扫过,停在遗嘱的末尾。这是他第一次看这份遗嘱。他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部分,那是先前无论是侦探,还是死者都没念出来的部分。
“……我没能把两个孩子培养成正直、勇敢的好人,我感到很抱歉,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警车越开越远,逐渐消失在这条道路上。
[1]系2023年5月27日修改。
作者:左左
评论:随意
备注:时间紧张,取巧之作。作者坚称没有任何一个具体人受到伤害。
不客气地说,这是一篇使人读来生厌的三流小说。
本文在讲述女孩儿披着“自由洒脱”的外衣,放纵欲望、行自甘堕落之事,甚至为之洋洋自得,最终遭人推搡落水的剧情中,夹杂了大段毫无必要且露骨下流的性行为桥段,作者自作聪明地试图通过看似华丽实则造作的语言来展现自己的文学素养的行为,正如同为一块腐烂生蛆的肉淋上成分可疑的鲜味剂酱汁,不仅无法掩饰对文章整体结构、剧情的把握能力基本为零的事实,还为食客们那代谢文字垃圾的肾脏徒增负担,迫使这些不明真相的可怜人儿为作者可悲的、低级的审美趣味买单。
小说一经面世便迎来无数质疑之声,我们不免要问:在短短一段时间中,如此多而俗套的剧情如此密集地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究竟是否合乎情理?虽然由作者自序中的辩解可知,《落水》是个有原型参考的故事,但我们需要强调的是,小说属于虚构文学,如果是怀抱追求客观、真实的态度,(如自序中所说)希望借此文向原型人物的勇气表示敬意,从而事无巨细地进行叙述,不如转换赛道,彻底投向非虚构文学的怀抱(但非虚构也有其对应的法则),显然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力还差着火候,导致文章仅停留于对一类缺乏挣扎、缺乏思考、彻底自我放弃、随波逐流的无望生活的呈现层面,不仅没有任何文学价值,连阅读价值也近乎于无。
尽管如此,本文也并非一无是处。开篇一句“我不会游泳,却是个亲近水的人。”为整个与“水”纠缠不休的故事定下基调。纵观全文,作者有意识地使用“水”这一意象作为线索串联文章,但缺乏深入思考,没有明确其所代表的深刻含义究竟为何,导致行文条理不清、多处内容不知所云。对于这一点,应当感谢为创作本文提供帮助的人物原型,她比作者本人更加接近对于本质的觉察。阅读作者随文附上的原型自述,细心品味的读者不难发现,这不只是落水前的感受,更是方云俜整段人生经历的写照。
正如引文所写:
“起初,是轻飘飘的,像鸟儿初次迎风展开它的羽翼,心脏在停滞的那一拍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像自由。
随后是失重,身体极速下坠,心跳加快,仿佛被扼住喉咙,眼睛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大脑却似乎只能辨别得出切割身体的风,在疼痛降临之前,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我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定义这种感受,直到有一个人率先喊道: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如果作者足够高明,理应能想到,有形的“水”正是无形的“父权”的形象化表现,当我们代入这样的视角来品评就会发现,方云俜的一生并非猝然终结于文末那场字面意义上的落水事件,自她浸泡在母亲的羊水中起,漫长的、温水煮青蛙式的“落水”便已悄然开始。
云俜之所以亲近水,是因为父亲。父亲在云俜的人生中参与不多,水是少数能令她回想起与他的联结的事物。作者花费大量篇幅极力表现父亲的混账浪子形象,“兴趣不多,但胜在坚持,无非喝酒、女人、酒后痛殴女人。尽管如此,凭借俊俏模样兼巧舌如簧,我爸仍然搞大了不少女孩儿的肚子,而一众被玩弄的傻姑娘中,当属我妈最无药可救,不顾反对地嫁给我爸,连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领证不久便生下我。”
头脑发热的激情后,是一地狼藉的生活,母亲陷入被打、逃走、原谅、短暂的平静后,当父亲故态复萌,惨剧再度上演的死循环中。作为被用以要挟母亲的人质,每有争执,云俜便被父亲锁进浴室,唯有水声能带她暂时逃离母亲的哭叫。母亲逃回娘家养伤,云俜在旧浴盆中睡去,再醒来,是父亲抱着她睡在床上,窗帘坏了很久没人修,阳光把脸烤得发痛,而父亲只是翻个身,用手背遮住眼睛。父亲工作不稳定,没有活儿就没有饭吃,两人用整日整日地睡觉对抗饥饿。
然而,云俜说,“比起富有,我更怀念贫穷的时候。每当手头宽裕,父亲就带不同的女人来家中做客,属于我的天地就只剩浴室。我想不通,分明听到父亲与女人高喊低叫,可当他们双双进入浴室,女人笑吟吟的,身上没有丁点儿伤痕。我妈打电话来,几乎不问我,只忙着说我爸的坏话,控诉他将她打作何等惨状。起初我还是很同情她,但几次下来,只剩厌烦疲倦,甚至为我爸开脱:他也没那么坏,怕我在家无聊,特意买了大浴缸。我妈听了,再不说话,听筒里只剩她的哭声。然而,浴缸再大,对三个人来说还是拥挤,泡我和我爸就刚刚好。我痛恨女人们拿我泡得发软起皱的手脚逗笑,我爸从不制止,甚至在一旁陪笑,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可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牢牢地抱住我爸。自那时起,我的梦境泛起潮意。”
家庭被一纸判决撕碎,母亲携一众亲朋上门夺回女儿,搬去新城市重启生活。为供养云俜,母亲必须勉力工作,本就缺乏以身作则的爱之教育与陪伴,又唯恐女儿步自己的后尘,管教愈发严厉专制。囿于母亲的高压管理下,云俜开始怀念与父亲同住时的自在,哪怕考入本地大学,也要申请宿舍,即便周末也不肯轻易回家。
自性成熟开始,云俜便深刻意识到美貌所带来的红利,身旁不乏追求者,却总下意识在男性身上寻找父亲的影子,回归梦境,是在悬崖之巅如履薄冰,再竭力地保持平衡,也难免失足,跌向无边无际的汪洋。舍友夜以继日地同男友煲电话粥,为本就糟糕的睡眠状况雪上加霜,没有钱租房,便想到在同城约素炮,以裸睡为饵,引诱男方为钟点房付钱。
“聊天室鱼龙混杂,炮友质量参差不齐,有人半夜动手动脚旗杆高竖,也有纯情少年畏首畏尾,裤腰挂锁以表诚意,我觉得很没劲,大家勉强睡一晚就拜拜。落水越梦越长,水面无限向我逼近,我忍不住怀疑有那么一天,死在水里,再也惊醒不来。”
阅读至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何云俜会将阿池的出现喻为撕开阴霾的光线。舍友的异地恋情早有伏笔,为感谢大家一年来对煲电话粥的包涵,舍友请大家翘课吃大餐,席间不停谈论男友,展示两人相爱的证据,云俜厌烦不已,早早离席等待网友,刚见面就被对方道出真实姓名。作为素炮对象,阿池的开场白远不同于别人:“方云俜?今晚的艺术史你又没来。别再有下次了,会被取消考试资格的。”
云俜这才想起,阿池正是那节被撬掉的艺术史课的助教。阿池没有指责什么,约定照常进行,他换上自带的纯色摇粒绒睡衣,一只手抱着云俜,一只手放在眼睛上。
稳固关系的逐步形成中,落水的梦几乎不再发生。即便云俜在期末前夕突击复习,阿池也从不抱怨,只是给她整理过的学习资料,在清晨时分抱着她入睡。在手遮眼睛的小动作之外,阿池身上云淡风轻的松弛同样令云俜着迷。听说阿池在校外租有房子,云俜提议不如直接去他那里,他笑一笑,说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家里乱,多不好意思。
每次分别,云俜都取走阿池一件随身物品,有时是一支笔,有时是一盒烟,或运动外套,留待下次见面时还回。理由也蛮横:这样一来,哪怕你找了别的人,要甩掉我,至少为了取回东西,也得再联系我一回。阿池虽然无奈,却也笑着默许。
也正是这默许令云俜意识到自己的贪心。“除了行踪神秘,偶尔失联,我几乎想不到阿池有什么缺点。他不爱说自己的事,我给他讲我的家庭和我的梦,他总是耐心听着,尔后平淡地笑笑。我想也许是我一厢情愿,阿池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应该早点离开,但阿池的怀抱太过温暖,陷进去的无数夜晚很难抽离出来。”
以答谢学业上的帮助为由,云俜约阿池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刻意拖延时间至校舍关闭后,云俜与阿池并肩站在紧闭的校门前,感到勇气像风一样灌满身体。她说,去你家好吗?迎着阿池诧异的目光,云俜走上前吻他,却被阿池后退躲过。刹那之间,云俜的眼里盈满泪水,模糊了阿池的脸。
阿池的出租屋干净整洁,两人在床上抽烟聊天,云俜对阿池的手表感兴趣,欲“借戴”,被阿池以妹妹的赠礼为由婉拒。云俜躺在阿池的臂弯里,感受着这具年轻的身体,睡意全无。她摸到睡衣纽扣,小心而虔诚地将它解开。然而,阿池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轻柔,但不容置疑,摇粒绒的睡衣便好似化为丝绸,从云俜的指尖溜走。他纵容她、尊重她,唯独不想要她。
如预示般地,梦魇卷土重来。云俜迟来地惊醒,哭湿了阿池的睡衣。阿池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不出,只说梦到高处摔落,深水无声,仿佛等待将她吞没。两人沉默片刻,阿池忽然开起玩笑,不如试试去学游泳,学会游泳就不怕了。
于是谌谭出现。作者没有对这段所谓的一见钟情作出任何解释,尽管对原型而言,这只是当下真实的感受,是不讲道理的情感,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写作绝不能如此草率,应当深入人物的内心,追溯情感的源头、梳理逻辑,而不是只将一团乱麻的现象呈现给读者。只有在采访稿中,我们或可透过原型的眼睛,窥见一些端倪:“那天我早到了半个小时,游泳馆没什么人,刚下过大雪,天光特别好,粼粼波光里仰面漂着个人,手背搭在眼睛上,好像在假寐。这就是我第一次见谌潭,他那么性感那么自在,我想他应该有很多的爱。”
水、男人、手背遮光的标志性动作,要素组合在一起,拼凑出的是父亲的影子,唤醒云俜心底对父爱的依恋。礼貌的肢体动作与适当的特别关照迅速拉进距离;以风趣的谈吐为底色,即便是掺入无伤大雅的成人暗示,也可以包装为别有风味的玩笑,轻易撩动芳心;教练身份更是他纵横水世界的最有力武器,即便先不主动凑上去,少女也会被呛水的恐惧一浪接一浪地推向他。
舍友的异地恋如火如荼,男友每月辗转奔赴,只为同她见上一面,内容不过是压马路、吃顿饭,直到夜幕降临,舍友在男友的护送下返回学校,再目送他踏上回招待所的路。每当谈起此类内容,舍友反复强调洁身自好,见云俜不以为然,话锋一转,委婉劝说云俜别再跟陌生男人外出睡觉,虽然只有同住一屋的几个姐妹知道,可要是哪天被好事之徒看见,传出去对名声不好。云俜闻言,又惊又怒,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几个耳光。
作为云俜的游泳教练,谌谭的意义不只是教授世俗的游泳技能,也是带其认识父权世界残酷真相的精神导师。对于舍友其人,谌谭如此评价:“牵个手要脸红,亲嘴要谈判,对那地儿更是严防死守,哪个男人爱跟这种死板无趣的女人玩儿?娶回家做个贤妻还成,只怕结了婚,想同房还要写申请打报告。”云俜笑得前仰后合,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又是如此与众不同,天色已晚,路上几乎不见女性,而她与不知底细的游泳馆男教练在外吃饭、喝酒到微醺,这男人有一双慧眼,发现并称赞她的前卫与大胆。
谌谭主动结账,又请缨送云俜回学校,两人步行穿过一条街,谌谭在居民楼停下脚步,表示自己正住在这里,问云俜想不想喝杯茶解酒。云俜一时不解其意,谌谭凑近她耳边,“疼痛难免,但不是所有人的第一次都难熬,明白吗?像你这么观念前卫的女孩儿不多见,除了游泳,我能教你的东西还很多。”云俜恍然大悟,露出惊异神情,谌谭立即解释,虽然对云俜很有好感,但他言下之意,是愿意教导云俜如何更好地给予所爱之人。
看着谌谭性感的嘴唇,云俜脑中浮现的却是阿池的脸,但阿池神出鬼没,两人已经许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这期间,云俜的账号接连收到陌生消息,以向校方告发不检点行为要挟,警告不要再继续与阿池亲近。云俜犹豫片刻,再三强调“只是喝杯茶”,才随谌谭进入出租屋。两人聊至深夜,留宿也就成为必然,明明说好只是相拥而睡,然而,当云俜半夜惊醒,发现谌谭正对自己上下其手,火热的器官像把枪,坚硬地抵着她的掌根。她第一次看清,原来男人的欲望是如此丑陋而可怖的东西。强烈的视觉冲击慑住了她,云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那件出租屋,待到回过神来,眼前只有空荡的街与蟹灰色的天。
由此,我们已经可以确信,谌谭不过是打个着“真性情”旗号的骗子,看似无话不谈、坦诚相待,但究其根本,他的所作所为仍然是为自己的欲望服务,通过塑造云俜与“其他俗物”的对立,强化与对方相同立场的假象,并通过一系列赞美,将对方捧上难下的“神坛”,施加微妙胁迫,引诱女孩儿主动走入危险境地。
舍友与男友见面归来,喋喋不休地分享两人相处的各种细节。云俜等不来阿池的回复,将通讯录翻遍,迟迟找不到好的开房人选,舍友的话刺入耳朵,搅得心头五味杂陈,眼见宵禁时间将至,小号弹出陌生邀约,云俜当即应承下来。
对方讲一口怪腔怪调的方言,自称是外地大学生,来本地旅游,强调这样的约会是第一次。直到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对方愧疚地坦白,自己并非旅游,而是探望女友,现在这样,觉得对不起女友。云俜猛地睁眼,细听口音,脑中仿佛撞响洪钟一口。舍友的甜蜜神情还残存于视网膜,痛快的恶意却已在胸口疯狂发酵,云俜允诺,以后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下次再想约会,随时联系。当晚又做起噩梦,水面迫近,她哭着惊醒,看着镜中被男生搂抱的自己,又流出笑意。
断联许久,阿池终于恢复通信,面对云俜的一系列提问,他谈除自身外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接连不断被点燃的香烟暗示着,他似乎刚刚熬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两人照例互道晚安相拥而眠,云俜却辗转反侧,手机频频收到消息,除了舍友男友的提前邀约,另有大串不堪入目的辱骂与威胁,要云俜远离阿池。云俜愤恨不已,当即拍摄阿池睡照反击,盯住对方跳动的正在输入,直到眼泪也流出,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惊醒她的不是梦,而是连绵不绝的砸门声。阿池起身查看不久,陌生女孩儿举着菜刀冲至卧室门口,怨毒地盯紧云俜,咒骂不止。阿池竭力劝阻,女孩儿被制住手脚,倏地转向床头柜,指着手表,宛如抓住惊天证据,你还留着我给你的表,你分明就还爱我!她揪住阿池衣领,发出痛苦哀嚎,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怎么能改口说不爱?
听着阿池的恳求与女孩儿的哭诉,云俜如遭雷击。阿池送女孩儿回家,再返回住处,被满屋浓烟呛得睁不开眼,云俜缩在床头抽烟,目光呆滞,泪流如注。在阿池的讲述中,她终于得以见识他神秘的内心世界,却没想到竟是以如此惨烈的形式。
于云俜而言,阿池是白月光的存在,虽然以不寻常的方式相识,依然催生出云俜的爱意。然而,阿池之所以对云俜的身体充满尊重、克制欲望,不过是因为心里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自己的亲生妹妹——为痛苦的畸恋所困,他也曾被充满兽性的暗面蒙蔽,若非正巧被门铃惊醒,他差一点就强行地占有了她。阿池请求云俜原谅妹妹,只因她被这见不得光的爱恋折磨,已到了需要服用精神药物的程度。云俜也终于了悟,自己之于阿池,不过是一个同样散发着孤独气味、便于使妹妹死心的工具。真相威力巨大,不仅造成云俜对男性美好想象的全面崩塌,也是对其懵懂爱意的致命一击。云俜请求两人完成最后的共眠,辗转反侧,难得睡去,又遭梦魇的纠缠,水面无限迫近,她大叫着醒来,哭得不能自已。
“阿池还是那么温柔,明明困得话都讲不清,还是坐起来宽慰我。就在那个瞬间,我多么希望能够同他互诉衷肠,我们都是犯过错的人,仍然存在互相接纳的可能性。然而,当我提出这个要求,他困倦地倒回床上,手背遮住眼睛。我扯他的手,他又盖另一只上去。从前的我爱极他的小动作,总觉得说不出地性感。但现在不同,阿池和他的动作都冷漠,我看着他,如鲠在喉,浑身发冷。”
“我开始穿衣服,把皮带和衣饰弄得叮当响。阿池只是叹气,卷进被子里背对我。我拿走了他的手表,手表链条太长,在我腕上晃晃荡荡,我点支烟的功夫,它从手腕一路滑到手肘。都是阿池的错,但凡他肯对我多一点提防,我也不会那么难过,他气我也好,恨我也罢,反正我们不会再见了。”
自此,我们发现了导致主人公悲剧人生的一个致命弱点,云俜缺乏自我消化情绪的能力,每当遇到挫折,将放纵欲望作为发泄情绪的手段,顺应情绪推动,盲目寻求慰藉,饮鸩止渴。在已与谌谭发生不愉快的前提下,仍然前往游泳馆,然而,无论谌谭如何劝说,她都不肯下水,也不肯摘去那块明显尺寸不合的手表,宁愿像只被观赏的动物,也只是坐在岸边,静默地流泪。直至当日课程结束,谌谭趁虚而入,问出那句“我的猫会翻跟头,想来看看么?”
再次造访谌谭的出租屋,云俜看着他笨拙地引导猫咪翻跟头,终于破涕而笑。谌谭趁机再度拉进距离,由搂抱到抚摸,一切都是那么熟练而自然,甚至用歪理蛊惑:“如果不能给你爱的人,至少可以给一个爱你的人。”
“我正努力分辨谌谭话中的道理,阿池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满心渴望他能说些温暖人心的话,但没有。我从不知道阿池的声音可以如此愤怒,他只关心那块手表的去向,他只关心他妹妹。我说不出话,能做的只有挂断电话。”
与谌谭的关系就那样发生了。哪怕谌谭其实早有名言警告在先:“男人么,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现实动物,要是能哄女人打开腿,张张嘴给个承诺算得了什么。”
“他把脸埋进我的奶里的一刻,我的胸腔圆满起来,我的心又重新跳动了。在身体被撕裂的痛楚中,我像一叶颠簸海面的孤舟。我哭着问谌谭,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一旦他热烈地回应我,我就立即流下泪来。他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我连气都喘不上,在我的游泳教练身下,我活像个溺水的人。记得我爸说过,不会记得自己上过多少个女孩儿,但会永远记得被自己夺走了第一次的女孩儿。我要他永远记得我,永远想着我,歉疚我。是他夺走了我,毁了我。”
面对心灵上的巨大痛苦,为一点虚假的温暖,云俜便急不可待地躲入水下,不惜自我欺骗、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男人。谌谭不算坏,但看到手表,就想起阿池,想起阿池,云俜就心如刀绞。事后回看一时冲动后作出的行为,无法消化,只有落荒而逃。云俜很久没再去上游泳课,她无法真正学会“游泳”,被父权社会溺毙也就不奇怪。
舍友照旧煲电话粥、分享恋爱点滴,云俜倚仗掌握与舍友男友间的“秘密”,蔑视舍友及其感情,自以为破坏惩罚舍友,然而,当云俜再次按照约定抵达宾馆,却发现等待自己的不只一人。舍友愤怒地掌掴云俜,被男友拉开时仍不解恨,朝她吐口水,指着鼻尖骂,不要脸!你臭不要脸!
云俜呆立在原地,脸颊钝痛、耳内嗡鸣,乍响的电话铃如兜头冷水将她泼醒,直到与久未谋面的父亲面对面端坐面馆正中,仍觉得像在做梦。一碗素面被父亲嗦得津津有味、呼噜作响,云俜盯着那张苍老的脸,艰难地识别出一点记忆中的神采。父亲吃完自己那碗,又打扫了云俜的剩饭,这才自陈道,因记挂妻女,托关系探听到两人消息,辗转来到此地,深知前妻恨他入骨,不求她的宽恕,只求能了解独生女儿近况。男人说得恳切,眼底逐渐湿润,云俜亦暗自垂泪,念及母亲近期与有家室的男同事过从甚密,不知从何开口。结账时,发觉父亲窘迫,近年为与妻女重逢,早已散尽家财,孤苦潦倒,云俜当即摸遍全身,将钱尽数交予父亲。出门临别,与谌谭的云雨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无人理解、更无处诉说,云俜攥着父亲的手,正如同儿时三人挤在浴缸中。
云俜坚信母亲如若知情,绝不会原谅自己,适逢假期将至,希望父亲将自己一并带走。幻想仍能仿照幼时,不计较贫穷,两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过自由生活。云俜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父亲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一点点将手抽回。
父亲匆匆地走了,云俜瞪着他的背影,直瞪到他被转角吞噬,也不见一丝停顿,更没有回头。她终究是被父亲抛弃了。回宿舍取些私人物品,东西被翻乱砸坏,几个女生不知何时如此同仇敌忾,没一个好脸色。云俜毫无约人心情,徒步回家,途中竟看到母亲的身影,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乍看上去宛若一对夫妻!
云俜小心翼翼地尾随,眼见两人走进宾馆,立即拨打电话,问母亲在哪。母亲的语气与平常无异,说还在上班。云俜谎称与父亲见面,对方提出接她去外地生活,自己拿不定主意,征求母亲意见。母亲的声音高了一截,说跟那种没心肠的男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要做傻事。
母爱初步得证,云俜心中顿时涌起热流,哽咽之际,恳求母亲立即回家,然而母亲以工作推脱,挂断电话。眼见母亲与男人向楼上走去,云俜的心跌至谷底,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趁前台不备,紧随二人上楼,贴在门前细听,确定是母亲的声音,笑声是从没听过的轻快。她失魂落魄地下楼,在街边抽了支烟,环顾四周,走进一间公共电话亭,拨通警局电话,报出房号,举报卖淫嫖娼。
母亲整晚没有回家,云俜心惊肉跳地等候在家,终于在清晨睡去,恍惚中听到门锁的声响,当即跳起来,见母亲一脸怒火,心虚伙同满腔愤懑冲破心防,抢先痛骂:你算什么母亲,算什么女人!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爸吗!不要脸!你臭不要脸!
家也再容不下她,云俜没有勇气拨通阿池的电话,游泳培训班早已结课,云俜仍然是只旱鸭。前台听说要找谌谭,将云俜上下打量一番,说谌谭今天不上班,让去住处找。
云俜敲得不厌其烦,大门始终不动如山,隔壁探出个人头,云俜说,您好,我找这家屋主。邻居是个热心肠,说云俜来得不巧,屋主是个背包客,动不动一走就是个把月,好久没回了。见云俜面色凝固,又说,她男朋友倒是来得勤快,帮忙照看房子,顺便喂喂猫。你要是实在着急联系屋主,不如去找找她男朋友,在游泳馆做教练,叫谌谭。正说着,邻居下巴一扬,楼梯间上来一对男女,俩人有说有笑,肢体亲密。邻居说,谌谭,又带表妹来玩啊?
云俜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噩梦缠身,无梦的睡眠成为一种奢侈,梦里她永远极速下坠,永远惊醒,但水面愈发地近,也许下一场梦就会落水。云俜分不清昼夜,恍惚间来到江边,她坐上围栏,盯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想不通是哪一步开始出了问题。腕上尺寸不合的手表给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云俜拨出阿池的号码,想着哪怕他已彻底讨厌自己,为取回手表也还要再见她一次,但电话接通,阿池顾不得手表,说妹妹发病走丢,问云俜是否知晓下落。
“阿池又一次向我证明,对他而言,我一点儿也不重要。他忙着找他的疯妹妹,哪里有时间安慰我?轮船拖着悠长的笛声驶过,电话那头竟也传来相同的讯号,我欣喜若狂‘阿池,你在江边吗?我在桥上,我——’
一股力量在背后袭击了我,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故事以云俜的落水结束,与开头形成闭环。这既是一个少女被父权之水溺毙的故事,也是她的堕落史,通过向男人献出肉体与金钱,摇尾乞怜、企图通过在性魅力方面获取认可来证明自我价值,并且不惜为此、以此向其他女性挥刀。到头来却恍然发觉,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虽然通过事后的警方调查,作者自然可以肯定地说,是精神失常的妹妹看到云俜和她腕上那块自己赠予哥哥的手表,一时冲动将云俜推落江中,但在行文中,妹妹与云俜落水间的逻辑关系建立得相当软弱。从文学性及主旨体现的角度来说,这样描写出的结局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作恶者终得恶报的悲剧,而人物原型因长期缺乏睡眠导致神情恍惚、感受力降低,回忆并口述的当下感受不仅更加真实,也再一次巧妙地呼应并强化了水与父权的对应关系:
“有人推了我一把,又好像没有。
……身体很重,仿佛早就有无数只手按在我的身上,只是那力气现在才一股脑儿地传递过来;也许那个有意识的我早就死了,只是身体此时才终于想起来要跟上;又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我还是没学会游泳。
我在下沉。”
云俜既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我们有理由相信,现实中的“方云俜”之所以选择向公众撕开伤疤、袒露自己做过的错事,绝不会只是为了让人们惊叹于其伤势之惨烈、心肠之邪恶,更是希望人们能以其经历作为一盏警示的红灯,并总结经验,为迷茫的、处境类似、或有可能走上歧路的女孩儿们一些指引。
文学创作并非不能描写苦难,也不是不允许透过人物视角将残酷的现实浪漫化,而是哪怕使用第一人称讲述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的故事,也需要在此基础上,在写作中传达出写作者本人的取向,为读者提供议题与思考方向。因为苦难本身无意义,亦不值得歌颂,宝贵的是苦难中锻造出的坚定意志与智慧结晶,从这一点来说,本文的作者就相当失职。
然而我注意到,正是此类缺乏内涵、甚至无法讲好一个故事的三流小说,近来也收到部分文学评论家们的大力推崇。他们为了脚下的六便士而放逐月亮,将读者们导向“审丑”的窘境,实在是抛弃了文学的自尊心与责任心的恶劣行径。如果继续放纵此类低俗作品充斥生活,喂养读者,使人们对此习以为常,遗失了辨识、选择、品味优秀作品的能力,又何尝不是一场文学世界的“落水”?
一言以蔽之,人类的精神及文学世界需要更多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来构筑与维护。
*笹の葉に鈴:日本的成语。把铃铛系在竹叶上,当有风吹过时,铃铛就会一直响动。用以比喻侃侃而谈的人,或惴惴不安的人。
*二次编辑:修正了一些错字,响应打扰了……!!!
01.
“Mr.俊辉,你看!”
荧幕上显示的小窗口映出金发女性灿烂的笑颜,她举起手中破旧且厚重的书刊,在镜头前晃了晃:“我收到《快乐王子》精装版啦!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
“嗨,我们这交情还客气什么?”解铃人笑着收起折扇,在桌上点了点,“我这边的老乡们才特别感激你呢。幸亏你答应大老远的来帮忙,不然大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喽。”
“除雪破冰本就是我的专长,何足挂齿呀。”语毕,元·超纪元级的破冰人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她朝镜头摇了摇手,“啊!都怪Mr.俊辉总是满嘴跑火车,我又被带跑了!”
“嗳,那可真是抱歉咯。”邹俊辉又“唰”地展开扇子,紫红色眸仁也随之睁开,“虽然小生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但Mr.俊辉也是费了很大工夫才托人找到这本书吧?毕竟纸质书在如今的时代……”
“这个嘛,小生自有办法,不必克拉拉小姐挂心。”
克拉拉双手托腮,嘟起嘴看着屏幕对面的解铃人,而对方开始以折扇轻轻扇风,一副遇到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模样。
二人虽是同一届麦卡锡奖的获得者外加普通朋友关系,克拉拉始终觉得自己与邹俊辉相隔十万八千里——不论地理位置还是什么别的方面。
片刻后她轻叹一声,索性放弃继续追问,转而身体前倾:“对了,听说Mr.俊辉报名北极科考项目了?”克拉拉说着她的碧绿眼瞳里绽开光芒,“能入选的话,我来做你的向导吧?”
“唔,报名的话确有其事。”邹俊辉停下手,微笑着话锋一转,“只是官方宣传说项目的大部分作业在水下进行。有机会上陆的话,一定。”
“那我等你来咯!到那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冰川、极光、还有……”克拉拉说着掰起了手指。
届时,邹并不熟悉的女声响起:“差不多该出发了,克拉拉。”
破冰人扭过头对镜头外的另一人喊道:“啊、我马上就好!稍等一下!”克拉拉回过头作抱歉的手势,“抱歉啦Mr.俊辉,我该去巡逻了,祝你能顺利入选哦!”
“没关系,咱们有缘北极见咯。”
向他挥手告别的金发女性随着叮咚一声消失,荧屏上又只剩下他接通电话前打开的那份项目报名通知和报名事项。
邹俊辉摘下墨镜,又把折扇置于桌上。他伸了个懒腰,双手背到脑后,整个人向后倒在电脑椅上。
“北极科考,唔……”
他正盯着惨白的天花板盯到出神,门外突然传来的物体哗啦倒地的巨响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
02.
邹俊辉被超纪元级的孟婆拦住去路时,他正在赶去朋友家的路上,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由绿转红让他被迫停下脚步。他弯下腰把两个航空箱放到地上,又捶了捶酸痛的腰部,而航空箱里响起两声喵喵叫。邹俊辉伸手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不由得轻叹一声。
当信号灯变回绿色,他正要拎起航空箱时,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喊声:“俊辉!等等——等等阿龙——”
听罢,邹俊辉脑中如万马奔腾般滚过万千思绪,他迟疑片刻才扭头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也就是小跑到他面前的蓝发少女,伸出手来握住他的胳膊。他看见那双粉与蓝的异色瞳闪闪发亮:“阿龙找到解铃人啦!”
“呃……”邹俊辉下意识回避少女的眼神,嘴角扯开一个弧度。
当前的状况着实让他窘迫到想要钻进地心,哪怕他认出这位不速之客是本年度“麦卡锡奖”的获得者之一。可以的话他想把时间倒回出门前十分钟那会,好让他揣上那副墨镜。
“怎么了小妹妹?有什么事吗?”此时此刻,他的嘴完全快过他的思考速度,抛出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而阿龙完全不在乎他的那些多余的考量,摇晃起他的手臂:“阿龙想要拜托俊辉!阿龙想找一个愿意照顾阿龙,但不会指使阿龙做不想做的事,也不会不让阿龙出去玩的人!”说完,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噢……嗯,我明白你的诉求了。”尽管邹俊辉如是回答,他自认还算快的脑筋在这个小女孩面前突然卡壳。堪比覆了层雪的林间草地般空白的思考令他手心里出了层汗。
“哟嗬,这不老邹吗?怎么了这是?”
与此同时,救世主出现了。
邹俊辉扭过头去,见到老友那张有些诧异的面孔时他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高烨和他的AI机器人一人拎了个布袋,似乎是刚从市场采购归来。
高烨左右打量他不认识的少女和多年好友,少女眨巴眼睛问“俊辉他是谁哦”并继续握着邹俊辉的手臂左右摇晃。几秒后,男性突然顿悟似的发出感叹:“喔!噢噢!老邹啊,你终究还是……”
“别闹了老高,没心思和你开玩笑。”邹俊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用眼神示意脚下的两个航空箱,“抱歉,又要麻烦你照顾他们了。”
“啊?又来?”高烨挑了挑眉,口吻听起来并不和善。但他又举手示意,一旁的AI机器人突然上前拎起那两个航空箱:“可别太久了,不然你家这两位又得不认识你咯。”
“我知道,但你也知道这是县里第一大忙人的托付。”邹俊辉握住阿龙的手,又回身挥别老友,“回见啊老高,拜托了啊!”
“切,什么人啊。”高烨无言地双手抱在胸前,远眺离去的一高一低两个背影,最终妥协似的长叹一声。
“所以,”阿龙侧头看着邹提出疑问,“刚刚阿龙不认识的那个人是谁?”而邹俊辉笑了笑,道:“没什么,朋友罢了。”
“原来是俊辉的朋友哇!但他不是阿龙想找的那人,对不对?”
“没错。”邹俊辉颔首低眉,“我先带阿龙去找地方暂住,三天后带你去找符合你要求的那个人,好不好?”
“好耶——!”阿龙举手欢呼,抓着邹的手欢呼雀跃。兴奋劲过了以后,她眼里的光芒愈发闪亮:“那阿龙要找的人在哪里呢?”
“那个人啊,他应是住在日本东京的玻璃工匠噢。”
03.
哪怕迈入四月,北海道夜晚街头的寒风仍有些刺骨,但对山城出身的解铃人而言完全不在话下。他随美食摄影师一同拐进街角的小店,坐下还没寒暄两句,热腾腾的酱油拉面便被端到他的面前。
“对了,叔叔怎么突然想到报名参加北极科考?”邹俊辉说着掰开一次性筷子,“你一般不会去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人嘛,是会改变想法的啊。”谷口稻朗把追加的面条和叉烧倒进碗中,又用筷子把它们按进味噌面汤中,“在正式决定前,我还是犹豫了一阵子的。”
“深有其感。若不是有朋友就住北极附近,我大概也不会参与吧。”
虽说参与了科考也不能指望那位格陵兰籍的破冰人做点什么,邹俊辉嚼着叉烧腹诽道。他微微侧头,谷口刚卷起几根面条盘进勺子里,舀了一勺汤后一起送进嘴里,一脸享受地咀嚼。
他又回过头去,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紧盯啤酒最上面的那层白色浮沫。
“说起来,叔叔在科考队里有在意的人吗?”
“嗯?”谷口闻言也回头看向他,“什么程度才算作在意?毕竟接下来好几个月里大家都是团队的成员,每个人我都很在意啊。”
“那换个说法。”邹俊辉笑嘻嘻地迎上谷口的目光,左手勾成利爪的样子,“比如说,哪一位看上去就像会干坏事?”
“诶?为什么要这么想?”谷口听了也放下餐具,“大家看上去都不坏啊。”
“那也只是看起来像好人嘛。万一有图谋不轨的人混进科考队里,到时候不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邹俊辉夹住溏心蛋,橘黄色的蛋黄因角度倾斜而流到面条上,“那可是在北冰洋里呢!”
“正因在这种艰难的环境里,才更应该依赖同伴吧?”谷口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不解的神情,“在封闭的、大家集中在一起的环境里搞破坏,就不怕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吗?大家都是有能力的人,就不怕有人反抗吗?”
“但这也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是正义的伙伴吧?只要心怀鬼胎者们互相勾结,再想办法让大家人心涣散,不就能轻易达到目的了?”
“……我还是相信大家,应该不会发生你说的情况。但是……”
望着谷口眉头皱在一块的认真苦恼的神情,邹俊辉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伸手拍拍美食摄影师的肩膀,嘴角浮现笑意:“抱歉啊叔叔,我没打算为难你来着。”
只是这二十六人的团队中确实存在着不稳定因素,如同引线尚未引燃的炸药桶。谁都不知道那个点燃引线的人是谁,也无法预测这场爆炸带来的后果。
如果科考队里像谷口这样信赖同伴的人愈多,是不是愈能避免最坏的结果?但是光有天真的大义远远不足以抵抗这场可能到来的风暴。
“……不过,”邹俊辉正托腮思考时,一旁的美食摄影师话锋一转,“你都担心到这个份上了,多做点准备总没有坏处。说到底你也是在为大家的安全着想。”
谷口稻朗拿起半满的啤酒杯:“我就先代表我个人谢谢你啦。”
“哪里哪里,毕竟我自己也会上那艘潜艇啊。”
说是这么说,邹俊辉却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啤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Please forgive and forget us, our lovely daughter.
请原谅并忘记我们,可爱的女儿
Although we have had to leave forever, you will always be protected and
accompanied by dad's flesh and mom's soul.
我们已然离去,但父亲的身躯将永远保护你,母亲的灵魂会永远陪伴你
Only wish you the eternal health and happiness.
唯愿你能幸福永康
--刻于达拉村墓穴石板上的莫名文字
1855年,伦敦乘着工业革命快速发展,魔法越发式微,世界大局变化难测。
但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与达拉村无关。
达拉村似乎从未因外界的变化而变化。
至少在她的眼中是这样的。
“嘿!雷伊!”
如风铃般清脆的小生吹过达拉村的村口,一个娇小的姑娘正朝着村口的大树挥舞着双手,及腰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雷伊!该吃饭啦!今天村长爷爷给咱们送了好多肉肉呐!”
姑娘大喊道。
“好的,洛图丝,我这就下来!”
大树做出了回应。
啊,并不是大树在说话,而是藏在树冠中的一名少年。
伴着窸窸窣窣的落叶声,少年从树上翻身落地,拍了拍衣服,向洛图丝跑去。
这名身手矫健的少年,便是洛图丝口中的雷伊。
看着他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洛图丝嬉笑着打了他一下,然后踮起脚尖,一边为他摘下了头发上的碎叶,一边好奇地问:
“雷伊呀,今天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嘛?”
感受着少女之间拂过发尖的触感,看着阳光在她湛蓝眼眸中折射出的点点星光,雷伊的脸上绽放出了如阳光般的笑容,温柔地回答:
“今天我看到了远方城堡里的一些趣事,等回家了,我讲给你听。”
“好!那咱们快回家吧!”
洛图丝开心地拉起雷伊的手,蹦蹦跳跳地向村中心走去。
雷伊微笑着,随她走着,穿过金色的麦田,迈过浅浅的土坎,越过潺潺的溪流,回到了温馨的家中,坐在照得到阳光的木桌旁,悠闲地吃着村长送来的美食。雷伊讲述着他眼中的外面的世界,洛图丝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太阳落山。
洛图丝与雷伊的生活,似乎与这安宁的达拉村一般,未曾变化。
但生活,怎会永远安宁。
倒不如说,生活从未安宁。
吱
木门摩擦的声音映着月光,飘荡于寂静的夜色之中。
雷伊轻手轻脚地走出温馨的家,留洛图丝一人在香甜的梦境之中。
他独自一人走过溪流,土坎,麦田,大树,走过他和洛图丝一同走过的一切,来到了远离村子的一座废弃小屋中。
咔啦啦
废弃小屋的门发出几近破碎的呻吟,门上抖落的灰尘在皎洁的月光下颗粒可见。
这座小屋平时空无一人,但此时,已有九个人先雷伊一步,把屋内挤得满满当当。
若是洛图丝在此,她一定不会觉得陌生,而是会向所有人热情地打招呼。
因为站在这里的,是很擅长种庄稼的万斯大叔,是做土豆很好吃的奎因姐姐,是为人和善但很有威望的村长爷爷,是平日里一同生活的村民们。
但她也一定会觉得陌生,不是因为那唯一一位正被绳索捆绑得动弹不得的陌生人,而是因为那些熟人的脸上,皆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一副不似生者的表情。
雷伊随手掩上了旧门,将月光拒之门外,慢步走到那陌生人面前,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
那是一副年轻的面庞,青春,活力,愤怒,和一丝恐惧。
象征着布兰博斯警署的徽记绣在他洁白长袍的胸口位置,十分刺眼。
雷伊的视线扫向更下方。
年轻人的手上戴着镶有红宝石的戒指,地上则落着一根被折断的华丽魔杖。
见到雷伊靠近,那年轻人大喊道:
“你、你是这里的村长么?!为什么要抓我?我真的是来进行普查的警员,不是黑袍啊!”
果然,是稚嫩的声音,似乎刚成年不久。
雷伊抬起头,盯着年轻人的双眼,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对村长说:
“我说过,手上的所有东西都要取下来。”
村长听到后,点了点头,僵硬地走向被绑着的年轻人,拉起他那只带有戒指的手。
宛如枯木般的触感从村长的手指传到了年轻人的手掌之上,一同传来的,还有莫名的恐惧。
“你、你干什么?!老头,放开你的手,放手!!”
年轻人惊叫着,用力挣扎起来,但身上的绳索令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长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掌,另一只手则拉着自己的戒指。
“不要,不,啊!!”
在年轻人的惨叫声中,村长木讷地地拔下了那枚戒指。
以及卡在戒指中的那根手指。
青春的鲜血滴落地面,年轻的惨叫在月夜中回荡,暴虐与恐怖的气味几乎在瞬间就溢满了整间房屋。
“啊!!好、好痛,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年轻人的惊恐终于变得不加掩饰。
雷伊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
“希望你能理解,契约术有时就是会很难操控,我确实只是想去掉你的戒指而已,毕竟,这栋破屋子可经不起一丁点的火光啊。”
“可恶,混蛋!恶魔,你们都是恶魔!”
年轻人颤抖着咒骂道,他本以为这群乡巴佬们不可能看出那枚戒指中印刻有火焰魔法符文。
那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底牌。
形势彻底失去掌控的恐惧和手指被拔掉的痛苦互相交织,令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看着他的变化,雷伊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优雅地欢迎礼,仿佛是对老熟人般地说:
“现在,或许我们可以正式开始谈话了,年轻的警员先生。”
年轻警员咬着牙,颤抖着说:
“我、我说了,我是来普查...”
“那不如,让我再说详细一些吧--”
雷伊笑着打断了年轻警员的话,伸出双手拨开了他的长袍,打量着那还算整洁的衬衫,以及绣在隐秘处的警署情报处标志。
“--作为这个月第三位,打破了五英里外的迷障法咒,来到这个从未在地图上出现过的偏远山村的警署情报部警员,你,想要什么?”
年轻警员睁大了双眼,因疼痛而导致的颤抖都停滞了一瞬。
是情报部的身份让他安心了一些么?
不,不是。
眼前的人明显没有被情报处的名头吓到。
但这已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你、你最好,放了我,我们队长正、正在后方待命,如果、如果 我没有回去的话,你、你应该知道会怎样!”
年轻警员凶狠地威胁道。
闻言,雷伊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年轻警员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他赌对了。
但,雷伊的表情,也就保持了几秒而已。
啪,啪
雷伊莫名其妙地鼓起了掌,脸上变得满是笑意。
“很棒的威胁,警员先生,如果不是我了解那条疯狗--我是说,你们那亲爱的队长--的话,如果被他知道这个小村子的存在,拜访我们的就会是一整支特别行动队,而不是--”
雷伊伏在他的耳边,似是有些羞涩地说道。
“--你们这支仅有三人的调查组。”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但每一个单词都仿佛重锤一般砸在年轻警员的心理防线上,砸灭了最后一片希望之火。
看着他眼中已满是绝望之色,雷伊耸了耸肩,向后退了一步,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你们是想要独吞功劳,还是想通过情报部的身份敲诈隐居的黑袍,但未按规定上报可疑情报,绝对是你们这个调查组最大的失误。”
一直如朽木般沉默无语的九个人应声而动,慢慢走向无力反抗的年轻人。
“不,不,求你、求您!不要,不要杀我,求您,求您...”
无法遏制的泪水从年他的眼角流出,划过还未长出胡茬的脸颊,在哀求声中滴落在地砖上,激起一团小小的灰尘。
肮脏,且绝望。
“你应该感恩,警员先生,你的离去虽然会痛苦无比...但却短如一瞬。”
雷伊轻声说道,不顾他的呼喊和惨叫,转身向门外走去。
破门艰难地开合,年轻的生命在刺耳的尖叫声和可怖的撕扯声中戛然而止。
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雷伊沉默了许久,而后低声自语道:
“亲爱的,已经是极限了么...”
“...已经是极限了,亲爱的。”
帮兄弟们上春晚!
点击就看无头骑士找头实录!
序章三(下)·今日之始
永山白群自然不会装作不认识以前的下属,尤其是这个人还很吵,再多嚷嚷几句怕不是能将路人的视线全聚焦过来。于是他稍作停顿,转身略略颔首,算作是打了招呼:“名冢。”
名冢琉斗双指并拢,在额前朝上一撇,紧接着就和吹泡泡似的喷出一串问题:“司长,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福神做什么了?需要帮忙吗?”
永山白群微微摇头,厌恶道:“不必。不过是又在乱挖报道、哗众取宠。”
“哦。”名冢琉斗恍然,无奈地笑起来,“‘又’要有新的小报新闻出现了,相关科室又要喜提加班咯——言论自由真是个好东西啊。”虽然从以前开始福神武就因为乱写八卦隔三差五就被抓进局子,警察最终还奈何不了他,但警局的名声在活死人和友好派中间已经很岌岌可危了耶司长!
“总之有需要叫我,警局委托我给打七折!”
永山白群对此不想作出任何评论,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淡道:“我还有工作,先走了。玩的开心。”说罢,他对着笑嘻嘻挥手告别的名冢琉斗又一点头,便举步朝舞台走去,消失在重重人影里。
走到半路,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名冢琉斗这个恋爱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玩怕不是来勾搭流山翘班的吧!
永山白群,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刚才随便客套了一下。
名冢琉斗也不负众望地把好消息传递给了流山凛皇。
他跑回原地的时候,流山凛皇举着两杯星冰乐,正在攒动的人头间寻找自家小狗的身影。名冢琉斗一个箭步冲上去叼走星冰乐,背着耳朵讨好道:“不好意思舞台那儿有热闹可以看,稍微过去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流山凛皇浅笑摇头,将青年稍显蓬乱的发丝捋到脑后:“我也刚回来……舞台那边怎么了?”
名冢琉斗眨眨眼:“发现司长差点和福神记者打起来。没想到司长工作还挺认真的,明明是OBLATION要表演的舞台。”这难道就是高级社畜的修养吗,学不来学不来。
“嗯?”流山凛皇眉头压低了一瞬,旋即恢复笑容,“宣传怕是又要伤脑筋了。”
“哦对,司长还祝咱们玩的开心!”名冢琉斗兴高采烈地踮脚搂住对方的肩膀,试图和一米九的男朋友勾肩搭背,并歪曲事实,“真是太好了呢凛皇!这下可以正大光明摸鱼了!”
“好。”流山凛皇轻挑眉梢,十分怀疑此话的真实性,但流山凛皇不说。
他淡笑不语,任凭名冢琉斗在地图上一顿精挑细选,接着两眼放光一阵风似的把自己拽到了水上过山车的底下。
名冢琉斗还摇着小尾巴,乐滋滋朝人挤眉弄眼:“水上过山车很清凉,非常适合现在的天气耶!”
根据经验,名冢琉斗棒读的语气词后面都暗藏着坏心思。流山凛皇笑眯眯地端详着往来游客,神情温良正直:“嗯,而且还有防水雨衣。也不用担心衣服会湿了呢。”
看,这小狗尾巴立马就不摇了。
名冢之心,昭然若揭。
名冢琉斗的耳朵立马耷拉下来,一蹶不振,连装都不装了:“欸——但是湿——”话还没说完,就被流山凛皇捂住了嘴,名冢琉斗眼皮一抬,就见对方端庄的微笑摇摇欲坠。
流山凛皇凝视着名冢滴溜溜转的眼睛,不免感慨学坏是如此简单。他心知名冢琉斗这小坏狗不会善罢甘休,只好捉住名冢琉斗命运的后颈肉,温和地劝诱道:“在这里湿掉大家会都看到?回家就只有你看得到。”
被捏住后颈肉的名冢琉斗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连连点头答应了。
虽说当晚流山凛皇就以身喂狗,用事实证明肉包子打狗只会一去不回,但白天他还是成功逃脱了湿身PLAY,维持住了正经人的尊严。
两人顺着蜿蜒的人流到达过山车检票口,如愿以偿地登上了车。
过山车弯曲的轨道在半空交错旋转,跌宕起伏,攀升处犹如烈蛟腾空,低回时好似游龙归海,一眼望去便足以令人精神一振,不难想象游玩时该是多么惊险刺激。
名冢琉斗颇爱兼具速度与激情的项目,坐下后迫不及待地拉下安全压杆,紧握住流山凛皇的手,期待不已地朝前望去——最后一排的视野相对一般,名冢琉斗仅能看到前排攒动的人头,但这完全没有打消他的热情,毕竟后排的拉伸力最强最刺激。
随着车上的乘客均已落座,过山车从高坡滑下,如流星般沿着轨道向水面飞驰坠落,激起巨大的水花。沁凉的水珠汇入风中,向四方弹射,解离为更小的水滴。阳光穿过万千水滴,折射出仅存在于瞬息之间的虹色飞桥,而过山车风驰电掣地扬长而过,潇潇洒洒地将一切都抛在身后。
——其中也包括了某些活死人的脑袋。
世上死法那么多,总有几个是断头的。这不,名冢琉斗前排一个脑袋、两个脑袋就尖叫着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甩飞了出去,扑通扑通掉进了水里。
一开始,名冢琉斗甚至都没察觉那飞出去的是个人头,他正畅快地大叫着,任由凉风灌进自己的嘴里,只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嗖嗖两下极快地从旁边飞过,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后,他发现前方的视野骤然开阔了起来!自己竟然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两排前的人的后脑勺!
——天哪,前排的人脑袋没有啦!
流山凛皇显然也发现了这点,证据是名冢琉斗感觉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流山凛皇一向颇讨厌活死人的存在,更不要说近距离看到没脑袋的了。
故而名冢琉斗一下车就买了支巧克力冰淇淋塞进流山凛皇手里,让对方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可他自己却总是安分不下来,蠕动了一会儿撒腿就想往外跑。
流山凛皇不由得按了按眉心,一把揪住不知做什么兴奋不已正要往外窜的名冢琉斗的衣领,问:“你去哪儿?”
名冢琉斗摸摸下巴,看向远处围了一圈人的水池:“报告,我去赚个外快!”
流山凛皇差点被噎住,他平复呼吸,继续道:“我家有钱,你不用再……”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吧唧亲了他一口,堵住了下文:“你也要给我机会养你嘛,知道你不喜欢,就别去了。放心好啦我马上回来!一支冰淇淋的时间!”正说着,名冢琉斗就窜出去跑远了。
流山凛皇望着对方的背影,含笑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名冢琉斗跑到水池边上,往里一瞧,里面漂浮着大大小小几个脑袋,咕噜咕噜冒着泡,一边咕噜一边沉底,然后又在池底循环水流的作用下上升,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场面一时间非常耐人寻味且地狱。
池边还围着一群人,其中有几个没头的,有一些明显看起来像是无头人的亲朋好友拉着帮忙满地找头的——没有亲朋好友看顾的都和没头苍蝇一样在场内乱窜直到被工作人员搀住才没摔个七扭八歪掉下点别的零件,还有些纯粹是看热闹拍照留念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名冢琉斗钻进人群,掏出名片朝着无头人……的亲友,对着参差不平的断头横截面,面不改色地娴熟推销业务:“您好,请问需要找头服务吗,名冢侦探社,您的最佳选择!五年警局拼人(尸)经验,找头,我们是专业的!”
客户顿时大为震撼:没想到这项目掉头的这么多,都能形成产业链了。好黑的心!好肮脏的资本!
但人不可一日无头,即使是活死人,长时间没有脑袋也是会死的。
所以自然有人愿意花钱找头。
名冢琉斗接下一个找头委托,立刻借了防水服和雨靴,戴着手套杀进池中,朝前方的脑袋们游去。
即便管客户要来了照片,但要精准地拿出目标脑袋也很不容易。幸亏客户的发色略微偏绿,在各色脑袋间一枝独秀,分外显眼。
——就决定是你了!名冢琉斗果断出手,摸出来一个浅葱色的脑袋。这脑袋刚出水名冢琉斗就心想要糟:竟然不是嫩绿色的,摸错了!
浅葱色的脑袋——水沢鸣弦在水里已经咕噜一小会儿了,见着有人把他拿出来,笑眯眯地正在琢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可爱的”弟弟终于承受不了要愚蠢地在这里将他抛下,就见对面那男的开口了:“您好,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找身子服务吗?我们名冢侦探社具有丰富的经验,一定能帮您找到身子呢!”
“……”水沢鸣弦笑容不改,彬彬有礼:“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情况比较特殊,出来没有带身体,可以帮我找一下我的弟弟吗。他发色和我一样,脸部有烧伤,应该很好辨认。”
“当然没有问题!”名冢琉斗本着来都来了一个业务也是做两个业务更不亏的精神,除了任务目标外又多捡了两个脑袋,精神抖擞地抱着三个脑袋回到岸上。
委托人再次震撼地交钱拿走了脑袋,名冢琉斗路上还找到了另一个脑袋的失主,就剩下水沢鸣弦了。幸好对方弟弟的特征十分显著,他踮着脚在人群间左右张望,才找到了相近的发色。
水沢苍矢正在回忆哥哥的脑袋究竟掉在哪个方向,没成想对方冷不丁地突兀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几乎立时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名冢琉斗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忙说:“你好!请问是水沢先生的弟弟吗?我叫名冢琉斗,是个私家侦探,你哥委托我找你。不好意思吓了你一跳。”
“别见外,名冢先生。我的弟弟有些‘胆小’呢。可能是方才‘不小心’让我甩出去了,所以在担心吧。”慈眉善目的恶魔见缝插针张口如是说道。
水沢苍矢身形一僵,目光木然地看向魔鬼的头颅,停顿片刻,无法忤逆对方视线中所透露的意思般将那头颅接了过来,垂头低声道:“……谢谢,但是我、没有钱。”
“?”名冢琉斗偏头,目光扫过对方皮肤上裸露的大面积烧伤痕迹,又看了看表,于是回答,“啊,没事没事,那这次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下次要小心喔。以后有需要再来找我,或者有时间的话也欢迎来我们侦探社打工喔!”时间差不多了凛皇该等急了,更何况小兄弟看起来非常艰苦的样子,就当日行一善了吧。
这么想着,他愉快地结束了本次乐于助人的行为,急匆匆道别后向流山凛皇的方向跑去。
原地只剩下兄弟二人,水沢鸣弦依旧展露着最温和的笑意,轻飘飘地叹道:“确实,下次可不要再不小心了。”
“——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
TBC
进行一个满地找头的描写
过山车当晚事后流山很怀疑名冢是不是故意的。
但小狗狗想看湿身有什么错!!!!
顺便一提虽然很积极很主动但名冢是0来的。
时间线是错的鹅鹅鹅鹅鹅鹅但是不想改了(请问
诶日本的工学制度啥样的啊不是特别了解所以随便编一下吧(请!问!
--------------------------------------------------------
流山去特殊搜查司入职的那一年恰逢活死人管理法案正式出台,新人报到处被设立在紧临刑事部的隔壁办公室,房间门口提前法案公开三个月挂上了’活死人’的正式前缀。
特意用激光雕刻的汉字字牌竖着挂在门楣的左侧,相较于各类临时成立的特殊搜查科显得超出想象的正经,是个看起来不会在接下来几年里被莫名解散但又前途莫测的崭新部门。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门口踌躇了几秒钟,脑子里有声音说命运的岔道口都需要冥冥之音。流山往右边看,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刑事部就在旁边,只要往那个方向跨一步齿轮或许就将重回正轨,结果还没等流山的脑子转过弯,整个人就被稍微晚到了些许的名冢一头撞了左边的新人报道处。
这个比流山矮了一个头的青年力量很大,头发还因为一路狂奔而四处乱翘、张牙舞爪。
“你怎么干站在门口呀。”名冢笑嘻嘻地晃着手里的志愿书,那张纸和流山手里的版本除了姓名不同外如出一辙,他顺理成章地推着流山往活死人对策司里走,整个大厅都是名冢中气十足的嗓音。
“噢——难道是专门在等我一起报道吗!抱歉啦,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果然差点迟到、可恶饿死我了!好险啊就差一点点就错过报道时间了!”
一转眼如今已经是法案宣布的第三年,庆典的活动秩序被交给特殊对策司负责已经不会让流山再感到讶异,一点点离谱一点点奇怪都在紧随其后的繁琐任务中消磨殆尽。
按照在职人员的姓氏字母表从上往下数,今年需要流山领走的是演唱会外围巡逻以及维持治安的任务,这意味着有足够多可以到处闲逛的时间,并且在认真工作的司长的眼皮子底下不需要担心会有什么特大意外发生——因为没有意外也是一种意外——只要天气不因为热岛效应而升的的太高那这就是个轻松的好活计。
活死人对策司的业务随着W市的开放政策逐渐拓宽,现如今由政府签发的管理法案纪念活动交给望日会社主办这件事已经让反对派难以做出明面上的评价,将活死人事务全权包揽或许是最后的让步,同时也包括招收的新人不再局限于刑事专业在内。
抛去立场问题不谈,这实际上是件好事。工作多了人头也得多,人头多了鱼就好摸。
流山当即用三盒甜甜圈和一个礼拜的下午茶收买了同样被安排去做自由路线的同事,然后发消息给名冢问他有没有来游乐园的安排。
没有的话就创造一个,自己可以付钱。
名冢秒回,一个蓄势待发的豆豆眉小狗表情包瞬间跳出对话框:有的!!
就算百分之五的公开数据很少出现在姬成社长激情昂扬的发言稿里,沿海城市的风向也已定型。主题乐园在早上九点开放,在一个小时之后即刻饱和宣布停止入场。
人潮涌动的庆典活动热闹非凡,其体量甚至超过火力全开的新年集会。
流山在自己的巡逻点恪尽职守地绕了三个圈,期间捡到身份证若干,针线包三个,带着戒指的无名指一根,今年捡垃圾的战绩尚可,紧接接着又被临时调度去摊位控制秩序。
看得出主办方确实花了心思准备掏空所有来客的钱包,距离双子的演唱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不打算过早入场的游客几乎全部在游乐园的摊位前打发时间,光能看到的举着“请在此处排队”的鼠老米就有好几个,摇摇晃晃地垂在长龙的尾巴上。
他抱着手臂,靠在摊位与摊位的隔板旁注视人群,偶尔给忙的恨不得从别的活死人身上抢个三头六臂插在身上用的摊主搭把手,表情波澜不惊。流山心想现在光从外表很难判断距离自己最近的活动物体到底是什么成分,唯一辨别身份的条码被彩绘和衣料遮盖住,生者与死人全部混杂成一口糊糊的大锅,气氛火热也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任何要起争执的征兆。所有游客都只是懒洋洋地在摊位前面蠕动,额头上是汗,脸上是一模一样的笑容,手上是五彩的气球,不分彼此地炖成一碗讨人喜欢的燕麦粥,甜口的墨西哥风味。
和鼎沸喧嚣的人群相比流山的耳麦世界十分安静,在等待名冢而略显无所事事的缝隙里为他拦出与世隔绝的一角,定时汇报的毫无意外都是正常两个字,一切都要感谢入园安检同事的尽职尽责。
直到十点的时候他口袋的手机第二次震动了起来,不是为了工作二十四小时待机的那部。
自己手边的摊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堆满了造型可爱的粉红色冰饮,才从冰格里倒出的兔子头冰球泡在玻璃杯里起起伏伏,被太阳晒到融化得看不出原型之前沉到杯底。
根据导购的热情介绍,现在摆在台架上的是最近新开发出的活死人营养液口味,草莓芒果哈密瓜之类十分寻常的品种销量优异,如果不是因为杯子旁边贴着小丧尸的标签,流山怀疑会有不明真相的普通人不小心误拿——相较而言复方新液、拖鞋、清晨墓地的泥土之流就无人问津,即使被挂上了低至一折的超大醒目SALE牌,这些哗众取宠的诡异口味仍然出货量堪忧。只有折耳根的那片矩阵缺了一块,拼图的一角被拿在橘色短发的男大学生手里。
流山好奇地看过去,那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勇气,乍看之下还有几分眼熟。
好像是之前在见义勇为表彰会上自然转生成活死人的典型案例,叫矢岛远方。
现有的研究显示活死人身上的神经系统仍然在正常运作,虽然无法继续摄入食物,但味蕾似乎还在正常工作的一般范畴内。
在周围持观望态度的不至流山一个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勇敢的男大学生身旁停下脚步,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他缓缓把杯子举起,屏息凝神,热闹的摊位前刹那间鸦雀无声。
但那个是折耳根,折耳根不尝败绩,没有生物可以打败它,活的死的都不行。
虽说有些生前不会尝试的东西死后也不会去尝试,但要是有什么东西连活死人都说难喝,那就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玩意儿的制作本意与销售盈利毫无关联。
备用手机嗡嗡响起,大有他不接电话就不罢休的势头。流山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名冢,又看了一眼时间。以他对名冢的了解,小狗会提前十分钟到场。这意味着他只有二十分钟的通话时间。
流山摁下接通键, 还没来得及说出请问是哪位, 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先他一步冲破耳膜, 打碎了精神世界的平静。
他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屏幕, 随着大嗓门忽亮忽灭的屏幕上跳出的来电提示显示对方的区号在北海道某偏远地段。
“……龍冴?”流山拿出了工作手机开启了追踪功能。
“呜呜呜呜呜呜是我啊哥……我是龍冴!”
和流山有几分相似的声线从小小的表克风听筒里喷射出来, 伴随着似乎是由于信号不良的失真和电流毛刺。
“发生什么事了?听起来这么慌张。”
“哥我好想你…”
流山唔了一声,努力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抚平,他斟酌了片刻,语气平稳地应对着电话的另一端:“听着有点肉麻,有事就说吧,我还在上班。在学校里闯祸了?”
龍冴抽抽噎噎地说是因为和同学打架而被记过,学校方面不用多说必然选择优先维护活人学生的利益,教务主任不听他的任何解释就立刻退掉了他的学籍,外加上他登记的身份证年龄已经超过了当地民办学校愿意接收的范围,所以个人档案在昨天被移交到了活死人待业局等待分配。
“……”流山陷入沉默,流山龍冴的档案里确实有过数次退学记录,只不过最后都被流山父母出钱改成了因病休学,不适应集体生活也算现代社会神经症的一种,写在人生履历里不算丢人,“等等,我翻译一下。等待分配的意思其实是,现在你已经被赶出了学校,因为银行卡冻结了所以也完全没有生活费,露宿街头的纸箱流浪汉生涯在昨天正式开启。”
对面的哭声瞬间变得更大了。
“所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龍冴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诉苦。
流山龍冴十分配合地收低哭喊的音量:“凛凛尼桑凛凛尼桑你能不能打点生活费给我你也不想看到自己亲爱的弟弟流落街头无处可去的对不对——”
流山眉毛一皱,凛凛尼桑是什么东西。
工作手机定位到了龍冴的网络电话并非从北海道拨出,代理服务器几经追溯倒转最后竟然追回到了W市。拿到结果的凛凛尼桑于是无情地打断了电话里的吟唱,同时随手把地址发给了负责处理网络诈骗的其他科室同事手里,附言三个字请详查。
“钱不是问题。但是既然都退学了,为什么不考虑回家?”
电话里的龍冴支支吾吾地掰扯来掰扯去一会说他可以跟着朋友给万事屋做点跑腿送东西的活养活自己(流山猜主要是付房租)一会说只要活死人待业局发通知他就有办法解决生计问题。
流山耐心地听他颠来倒去讲了五分钟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字里行间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请给我打钱,最后留下一个转账账号才磨磨唧唧地挂掉电话。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流山凛皇不想之后还被突如其来的槽心事影响约会的心情,决定先给另一个也姓流山的打预防针。
流山:刚刚接到了龍冴的电话。
日理万机的银朔简短地回了一个问号。
流山:如果接到的话直接挂掉就好。
银朔:知道了。
半分钟之后三号流山先生发了一条有被震撼到的语音过来:??啊什么情况,他人不声不响的又活过来了??这么刺激的吗。
流山:…没有这回事,是欺骗电话,已经报警了。专门提醒你是因为对面演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别被贸贸然骗了。
银朔问演的挺像是有多像啊,流山答骗你绰绰有余,要不是因为龍冴的骨灰是他流山凛皇亲手倒进海里的刚刚的诈骗案件没准就不是未遂状态了。
真正的龍冴和流山同一日出生,因为车祸意外变成植物人插满管子的时候还差一岁才成年。那个时候距离W市第一个自然活死人的官方记录也只不过出现不到十个月,匿名论坛里偶尔流传出有人莫名死而复生的都市传说。
流山的父母不知道从哪个会员制俱乐部里打听到有个新兴宗教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秘术,教宗本人就是受到神明恩惠天选之人。
活死人的自然转化率极低,天选倒还是货真价实的天选。
教宗说自己有办法治好龍冴,方法很简单,付钱买药就好了,很多很多钱。事后无论怎么看都是十分低劣的诈骗技巧——但亲眼见识了没有心跳没有脉搏的“奇迹”的双亲对此深信不疑。
这样因为不知情而被愚弄了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比兄弟俩年长几岁的银朔碰巧出国出差,局势不好签证难办所以回国的时间比预期的晚了很久,听司机说起父母的情况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准备拔掉龍冴的护理仪,流山又还在学校读书一年半载都不会回家,等这两个人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木已成舟。
龍冴的气管被拔掉之后没有超过半个钟心电图就变成了直线,又因为教宗说打了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所以不能对尸体做任何处理,所以流山请假回家之后直接看到龍冴的尸体在医院的豪华单人间里被摆得和九相图的工笔画同样造型,实在是离了个大谱。
真正死人的端庄维持不了一天,流山拗不过坚持奇迹总在最后发生的双亲,看着尸体一步不落的走到肪乱相,而流山的父母还在自我安慰,说不定明天这团腐肉就会蠕动起来然后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方法变回原来的样貌,经典的B级恐怖片。
流山只问学校要了五天的假,不做点什么那龍冴的这堆肉大概要在这里放到羽化成仙,银朔又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想帮忙也使不上劲,放弃沟通之后他直接在半夜把弟弟的尸体送进焚化炉,惊闻尸体消失了的流山父母一度以为儿子真的活了。
银朔也沉默了一会,说好吧下次有这种机会记得让我也听一听,流山回答说没有下次了,电信诈骗外加盗用个人档案罪加一等,最后还犯到条子头上简直罪无可恕。
“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正经,能让母亲听听龍冴的声音说不定还能哄她开心。”
流山看了一眼正在奋力从人群里挤到自己身边的名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是吗?那我考虑一下今年母亲节要不要回家。”
大约是角色前传(?)
————————————————————————————————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止我,这个世界上数十亿人一定或多或少思考过这个问题,各种互斥的答案形成了宗教。究竟那个才是正确的解释?又或者哪个都不是?想必只有死者知道了。
于是,在今年五月的时候,一个死者开口了:
“像是睡了一场没有梦的觉一样。”
他这么说着,大张着手臂,像是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语的无稽,而尝试佐以教室里学来的生硬的说话技巧和肢体语言,然而这毫无说服力,除了他完全没有跳动的心脏以外。死者的言语想必是击碎了许多宗教信仰者的美梦吧,没有上帝,没有神佛,死亡只是像登出账号一样无聊的事情。又或许……?
——或许只是他没有那个【资格】踏入天堂、地狱,或是轮回转生呢?
地球对于数十、成百亿的生物来说,实在是过于拥挤了,天堂、地狱想必也是如此吧。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善人或恶人呢?而如果善人上天堂,恶人下地狱的话,没能分辨善恶的动物们又将去向何方呢?津嶋 幸这么想到,那个男人,大概是中规中矩、平庸,乏善可陈到被判断善恶的系统所驱逐,才会以原有的姿态留在这里的吧。
如果这么想的话,报张上铺天盖地的“奇迹”、“死者复活”,“永生”等字眼,仿佛都带着天真而不自知的尖刺。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呢?津嶋也许只是想找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来逃避现实罢了,逃避耳边环绕的,平静的佛教歌曲,平静到仿佛带着天真而不自知的尖刺。逃避熟悉的人的啜泣声,逃避不认识的念着经文的声音,逃避某个事实。最终,他无论是文学意义上,或是生物学的意义上都泄了气。
是的,他【以原有的姿态留在了这里】。
这件事又要如何开口呢?如果佐以教室里学来的生硬的说话技巧和肢体语言,能让这一切变得更有说服力吗?
毕竟,交叠在胸口上的双手,即使没有放在那里,某个事实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颗心脏,已经没有在跳动了。
————————————————————————————————
-【-1】-
睁开眼睛之前,我就感觉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正好卡在我的舌头和牙齿之间,圆圆的,像石头一样。我难道被绑架了?——这样的想法是一概没有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先前发生的一切,以及周围那音调平静到诡异的曲子,连这首曲子我也很熟悉到快要吐出来了。
我睁开眼,将嘴里的硬物吐到地上,那东西落到地上,四周传来尖叫声,而另一些人则屏住了呼吸,像是响起了好不容易把耳边糟糕乐曲打破的不协和音。
我尝试清了清嗓子,“哈……我都说过死人不爱听这种曲子的吧!耳朵都要烂掉了!”舌头似乎还不太灵活,导致发出的音节像是粘在了一起,抬起手想作出扣耳朵的动作,但这手臂像是机械一样僵硬,难以曲折,稍微伸展一下里面传便来了缺少润滑油般的咔咔声,就像是身体内部在发笑一样。我明明就和父母说过亲戚葬礼的选曲太烂了,偏偏他们总是听不进去。如果由我来选的话,这里应该放的是摇滚吧,再扣题一点的话,就请药师寺 宽邦来唱大悲咒好了。
“哎?哎?这是怎么回事啊!”穿着黑西装的发小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你都没有看新闻的吗?”虽然那个新闻已经是五月份的事了,但发小对时下新闻的钝感着实让人讶异,虽然我能成为那样爆炸性新闻主角的一员这一点也让我感到十足的讶异了。
拨开身上的花坐起身,我耸了耸肩,朝着发小摊开双手:“怎么说呢?……就像是睡了一场没有梦的觉一样?”发小听完作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把拳头敲在了摊开的手掌上。拜托,请看看场合。——虽然很想这么提醒他这是葬礼的现场,但是作为死者在葬礼上说话似乎已经是一种更大的不尊重,我稍微有点尴尬,不然还是躺回去吧。
身体似乎哪里都怪怪的,像是体内被掏空了,又像是被填进了别的东西的异物感,我似乎是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了作为不是人的木偶的感觉。
环顾四周,父母亲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此刻他们瞪大了通红的眼,那眼泪像是尴尬地停在了原处,不知该顺着滑下去还是流回眼眶里的样子。
穿着类似和服制式衣服的陌生人盯着我看。
耳朵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我用手指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了两团纱布,“这是什么?”我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那个是避免您尸体里的气体流出去才堵住的噢,”陌生人毕恭毕敬地解释道:“顺带一提别的地方也有呢。”
高中同学里的凉子冷不防地在人群中笑出了声,然后嗤笑着迅速说了声抱歉。那笑声太过尖锐,在这片诡异的乐声中显得尤为突兀。
无论是这个声音也好,还是那个音乐,对这场葬礼的主角我来说都太过不敬了吧?我这么想到。
被货车撞飞时的视野,失重感,飞出去的肠子,连着那袋未拆封的通知书,此刻这些似乎都不太重要了,那毕竟是一个死人的东西。
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什么呢?首当其冲的就是这首连死人听了都无法瞑目的曲子吧。眨了眨眼睛,视野很清晰,张开嘴就能感受到空气流进了口腔里,而就连这一点也让人感到新奇,准确地说,是让死人感到新奇。在这间仅仅是多了一个活人都仿佛被挤压得喘不过气的空间里,作为主角的我似乎最不该打扰这场仪式,而明明数十或百小时前腹腔中似乎流出了腹腔本身都装不完的血,我却还是醒了过来。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要勉强找一个理由或绝口的话,我一定是为了完成理想中的葬礼,才从棺材里醒了过来的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总之,先去挑首别的歌吧!我扶着棺材从里面站起身来,朝每位来客鞠了一躬。
————————————————————————————————
于是,津嶋 幸,作为死者第一次且最后一次从梦中醒来,以不会再做梦的躯体留在了原地。无论是幸运或不幸,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这样的疑问,想必是不会再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