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821/
引子: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040/
事件篇(上):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46/
事件篇(中):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91/
事件篇(下):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548/
尾声解决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811/
“吉祥寺和冈山将车停在吊桥边,此时那幢漆黑的别墅已尽在眼前。
‘车子不能再往前开了。’冈山从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前面的吊桥。“吊桥太窄了。”
‘没有别的路可以通过了么?’
‘恐怕是的。’ ”
稿子就要写完了,剩下的还有润色修改。甘井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从小松先生公馆里发生凶杀案,到现在也不过两天,那日断裂的肢体,空洞的眼睛,还有满地的鲜血都还残留在桃的脑海里,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够嗅到那浓浓的血腥味,鲜血变成化不开的雾气,包围着她,怎么样都甩脱不掉。连夜的噩梦和脑中翻滚的故事让甘井夜不能寐,尸体和冤魂催促着她把恐惧付诸于笔尖,化成文字。
“雨生老师,这次稿子完成的特别快呢。”主编十三間先生打来电话。
“这次,毕竟。。所以特别有灵感。”
电话那头十三間先生似乎笑了两声,
“那么雨生老师,既然这么快完成了稿子,要不要去舞会呢?”
“舞会?”
“正是,是在帝国大酒店举办的七夕主题的舞会。我这里有邀请函,可以和石野君一起去哦?”
“不。。不用了!”甘井下意识地拒绝,接着意识到这似乎不够礼貌,
“我的意思是说,我还要修改稿子,可能,可能没有空去。”
“如此,那我就让石野君带着弥弥去吧。”
挂掉电话,甘井摸摸自己的黑眼圈,叹了口气。变卖家产重新开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疲惫的情况了。
“等到稿子完成,就能睡个好觉了吧。”
“公馆外面围着一圈铁栏杆,高高的栏杆顶上被做成防盗的矛形,围栏正面是一扇高大的铁门,门上花茎缠绕,华丽非常。穿过打开的铁门,公馆前的院子正中砌了一个西洋喷泉,喷泉边上站着一位看起来40岁左右的女士,她一头黑发整齐地落在背后,穿着黑色的制服裙和白色的围裙,引人瞩目的是她的头上,竖着一对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尖耳朵,背后也有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她鞠了一躬,向着吉祥寺和冈山自我介绍道,
‘两位好,我是松先生的管家,真由美。’ ”
甘井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眼时,阳光正穿过树梢透过纸门照进来,浸透纸门上的金色涂料,在被子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影子。庭院里有风吹过,廊下的风铃叮铃地一响,影子晃动起来。
“是谁?”甘井刚刚从好不容易来临的安睡中醒来,还有点茫然,敲门声又响起来,她披了衣服去开门,一边想着到底是谁会大清早的来找她。
“最近没有约人出门,主编有事只会打电话来,”甘井边想边拉开屋门,屋外的阳光让她眯了眼,
“石野就更不可能了,”甘井揉着眼睛去开玄关的门,“我交过稿了,他没有理由来找。。。”
甘井迷糊地打开门,然而当她抬头看见门外的人,睡意瞬间消失在九霄云外。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石野抿着嘴,表情有点严肃。
“我交过稿了!”甘井看到石野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是常年拖稿形成的惯性,还是因为,今天的小编辑真的有些不同寻常。
“我知道!”
“。。。。”
甘井不知道怎么接话,石野也皱了眉头像在思考什么。一时间沉默蔓延,连空气都似乎凝结住了。
“去神高祭吧。”终于,石野吸了口气,开口道。
“那是什么?”
“。。你在屋里宅了多久?”石野有点无奈,“九十九神高祭,在九十九神高举办的祭典,听说开放的旧校舍能遇到‘校园七大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一起去取材吧,给下次的稿子积累素材。”
“我。。我不去。”甘井见石野的目光由于她的拒绝变得锐利,小小地退了一步,偷偷往门后躲了躲。但是为什么要心虚呢?甘井不愿意去想。
“我想休息,还有书要看。。。喂!!”
石野不等甘井把话讲完,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拉。
“等等!我不去!!喂!!!”
甘井想要后退,但是山犬半妖的力量还是更大一些,甘井无法挣脱。
“等等等!等等!!”
“至少让我换个衣服啊!!我还穿着睡衣呢!”
甘井无奈地放弃了抗争。
“‘啊————————!’一声尖叫将所有人都引出了房间。吉祥寺和冈山对视一眼,急忙朝着楼下尖叫声的来源跑去。
真由美小姐跌坐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房间中,松先生脸色青白地趴在地上,双眼大睁,嘴角溢出血沫,装咖啡的杯子倒在一边,咖啡浸透了松先生的衣服。
吉祥寺皱着眉头上前,仔细地看了看松先生通红的眼睛,又凑着闻了闻味道,表情严肃,
‘有苦杏仁的味道,’吉祥寺直起身,‘是氰化物中毒。’”
七天的九十九神高祭已经到了最后一天,然而前来参观的人数有增无减,特别是今晚将要举办的花火大会,更是吸引了无数游客。
甘井跟着石野走在校舍的走廊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甘井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走廊尽头有扇窗子,窗外一只黄雀扑扇着翅膀飞过,楼下响起少女小小的惊呼。
“根本没有遇到灵异事件啊。”甘井吐了口气,甩着袖子走到窗边往下看。楼下有几个穿着小洋裙的女孩子围在一起低声交谈,似乎是被刚刚飞过身边的雀子吓了一跳。
“只有安静的走廊,飞翔的小鸟和胆小的少女~”甘井看那几个女孩子挽着手匆匆离去,“被小鸟吓跑的少女。”她补充道。
甘井转过身来,看见石野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你今天有点奇怪。甘井很想问问石野到底怎么了,但是直觉阻拦了她,仿佛只要她开口问出问题,平衡就会打破,残酷的现实会将她吞噬。所以她没有开口,她在等待。
石野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咦?”石野回头看向楼梯处,一个中年人慢慢地走上来,“石野编辑?又遇见了,真巧。”
“白川先生。”石野对来者点点头。
“白川先生也来玩?怎么没跟铃原先生一起?”
“哎,是啊,我以前在这里当体育老师,所以趁着神高祭和让治来看看,谁知道和他走散了。”
“啊,那要不我们帮你一起找找铃原先生?”
“不用不用。”白川笑着摆摆手,“让治不用找也会出现的,你好好地跟这位小姐约会就好了。”
“不不,白川先生你误会了。”石野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甘井。甘井看着石野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耳朵有点发红。
白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摸着校舍墙壁叹了一句,“真怀念啊。”
“我姐姐也在这里上过学呢。”石野咳了一声,转开话题。
“唔,石野么?似乎是有这个姓的学生,不过没有交谈过,记不大清了。”白川摇着头自嘲,“哎呀,年纪大了,记忆力都不好啦,记得以前我跟学校的保健医生关系不错来着,现在连他的姓氏都记不起来了。”
“是北井医生么?还是北川来着?姐姐似乎提到过。”石野回忆道。
“不,”白川摇摇头,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应当是个更罕见的姓氏,像是武将那样。”
跟白川分别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人群慢慢地都朝着学校操场或是小山坡那样宽阔的地方聚集,三三两两地扎堆等着花火大会。
“看来是遇不到什么灵异事件了。”石野抬头看看天色。
“走吧,我带你去个观赏花火的好地方。”
石野说的好地方是校舍的天台,校舍有六层,顶上的天台没有遮挡,能看见很远的地方。
“这里视野真好。”甘井趴在天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等花火开场,石野走到她边上。
“我小的时候特别想和姐姐一样在神高读书,”甘井转头,看见石野跟她一样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似乎因为惋惜,他头上的耳朵有些向后耷拉着。
“可惜还没等我到入学的年纪,神高就关闭了。”
“刚刚那个人,是侦探社的白川先生。”石野突然转了个话题。
“侦探社?”甘井微微睁大了眼睛,两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是,侦探先生么?”
“不不,”石野勾了下嘴角,“确切的说,应该是侦探先生的伴侣吧。”
“前段时间,我去找铃原侦探,”石野动了动耳朵,“听到了故事。”
“从前有个人,他参加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是个反妖异的组织。这个组织里的人都厌恶着妖异,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没什么能力的普通人,妖异对他们来说太强大了,于是他们就抓捕和虐杀那些弱小的半妖。”石野停顿了一下,甘井动了动握紧的双手,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快。
“有一天,这个人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变异,他变成了一个狂骨的半妖,”石野接着说,“他很害怕,这让他更加憎恶半妖,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去虐杀更多半妖,他策划了一起连环谋杀案,可惜因为意外,最终死掉的,是他自己。”
“你。。”甘井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干,她听出了石野说的是谁。
“你在说什么?”她听见自己这样问到,声音如此冷静,带着自然的疑惑,然而实际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甘井,”石野转过头,看着甘井,“事情的真相我都明白了,铃原先生,都告诉我了。”
甘井浑身冰凉,似乎连心脏都冻结了,她想否认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石野已经知道了一切,再怎么装傻也没有用,她动了动身体,想掉头走开。
“我把天台门锁了。”石野切断了她的退路。
“所以,”甘井咬了咬下唇,“你想。。”
“不,我不会做什么,”石野垂下耳朵,“室井的死是他自己活该,小松先生和真由美小姐都是他杀的。”
“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内疚。”
甘井愣住,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咻——————”
烟花窜上高空,在天上炸开一片绚烂。
等到甘井回过神来,想抬头看看烟花,却发现看不清楚,有什么模糊了她的视线。
“哎?别哭啊?”石野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想给甘井擦眼泪,却被甘井一头扎进怀里,埋在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石野举着手呆住,半晌,犹豫地环住了甘井,拍了拍她的背。
“不是你的错。”他又说了一遍。
“呜,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就原谅我么?”甘井好容易止住眼泪,还有点哽咽。
“嗯,那不重要,”石野抽了手巾给甘井擦掉眼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总之,你是甘井桃。”
甘井又想哭了。
“其实我也是个半妖。”
“唔,我有猜到一些。”
“但你一定猜不到我是什么的半妖。”甘井忍不住微笑,带着一丝得意。
“给你看个东西。”甘井不等石野回答就转过身,把和服的衣襟扯松,脱下来露出了后背。
一朵烟花正好绽放开来,照亮了少女的后背,她的背上一对黑色的小翅膀舒展开来,放松地扇了扇。
“天狗的。。半妖。”
“其实我最后确实袭击了砂先生,我泼了他一脸氰化物。他看到了我换杯子,大概也猜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慌了。”
“嗯?他是因为这个跑的?”
“这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是妖异,我能泼到他只能说是运气吧。那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风,回来以后翅膀就又长大了一些。也许不久以后我可以获得一些天狗的能力了。”
一
以前
“爸爸?”金发小男孩敲了敲敞开的木门,立在那里,礼貌地等待答复。
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戈尔杰伊卡很吃惊。安德烈,他的儿子,因为生他的气,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现在却跑到他的办公室来,其实他偷偷的有点开心。
“怎么了,小狼崽?”
“为什么这本书说金字塔是我们建造的?”
“我们跟埃及那边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米哈伊尔拿过小男孩手上那本厚重的历史书,里面的小字密密麻麻,每章的注释都有几十页,显然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会喜欢的读物。
虽然没有被广泛认可,但其实存在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其实是会出生两次的,一次是从母亲那里获得身体,一次是自己学会真正的思考能力。有很多人溺亡在糊涂的羊水里,到死都没能清晰思考的能力;有的人会有溺水的感觉,拼命拍水、蹬脚,本能地燃尽一切去学习、去竞争,才能成功登岸,然后真正的活得像个人应有的样子。
米哈伊尔在几年前带儿子去热带海岸的野蛮地区考察的时候,意外让他目睹了一场虐杀。就像在水里脚被水草碰到会提醒你水的危险,让你清醒起来,安德烈提前离开了幼稚的死海。男孩在那几年之后智力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加之他的母亲,叶列娜·杜尼雅莎·戈尔杰耶夫娜作为优秀的学者和魔术师能为儿子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男孩记忆力和逻辑判断的提升可谓恐怖。
“这是英文书……我看看,你是指这个吗?”米哈伊尔其实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德烈的问题,不过他喜欢循循善诱的教导方式,“你拼一下这个单词?”
“S-L-A-V-E。”
“我们是指?”
“斯拉夫人。S-L-A-V。”
“你看,差一个字母对吧?”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相似呢?”
“学界一般认为是因为历史上斯拉夫人长期作为奴隶被贩卖与迫害……怎么了?那副表情?”
“爸爸,我们以前是奴隶吗?”
“嗯。旧家族的历史和其他资料都明确记录了我们的祖先杀死主人、逃回家乡、刚开始是总结出巫术那样的一些原始技术,然后创造特有的魔术基盘的那段历史。你觉得丢脸?”
“我希望我们一直是主人,不是奴隶。”
米哈伊尔有点头痛,揉了揉眉间:“我倒是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你想到什么东西了?要专门跟我分享?”直接反驳这个年纪的男孩的话,反而会激起逆反心理。
“我现在觉得爸爸你在那个农场的做法很正确,是我太幼稚了。”
米哈伊尔一手撑着脸,耐心听儿子解释。那时他们在一个农场借宿一晚,农场主欢迎他们,给他们炫耀跟他争抢土地然后他被击败的野蛮部落残余,大人都杀掉了,所以让剩下的小孩给他们表演舞蹈。农场主喝醉了,拿鞭子把一个跳舞的小孩女巫打到不能动弹,然后踢进火堆烧死了。这种悲剧并不是他能预料到的。第二天农场主送别父子,还热情地拥抱了他们,米哈伊尔也笑脸相迎,还送他礼物,称他为“好心的朋友”。目睹了惨剧的安德烈却几乎精神崩溃,趴在车子后座不说话,到了机场开始放声大哭,一路哭回家。
“很明显,必定是思维、精神与体质上都更优秀的人才能成为主人,只有病弱愚笨的人才会成为奴隶……而为了人类整体的发展和追寻真理……这也是魔术师们所坚持的……”男孩说得摇头晃脑。
“愚笨……你觉得我们的祖先也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有传承至今的家族世系,还在十八世纪被拔擢为贵族……用自己的努力洗清了耻辱。不过要是从来就没做过奴隶就更好了。”
“那也是争取到至少同被作为‘人类’对待之后的事了。可是……如果他们在成年以前就被杀掉了呢?如果,如果一出生就被切断一只手呢?如果从出生开始就用威胁、恐吓,剥夺他们的理智呢?我们的祖先只是忍受一切活下来了的少数而已。你没发现那个小女孩其实歌声非常好听吗?如果给她一点成长的时间……”
米哈伊尔停了下来。
安德烈当时不到九岁,像被医生猛灌了一口苦药,嘴都张不开。
“我和你妈妈都是讨厌‘贵族’或者‘领主’这一套所以才重新挑了一个平凡的名字组建新家族,虽然有些‘贵族’因此讨厌我们,不过我觉得现在我工作起来比我父亲自由多了,也安心多了。以前的人说的话不一定过时,叔本华就说过‘读书多,他的脑海就像一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涂抹的黑板一样’,你若不深入思考,心思变来变去,脑袋会成浆糊的。”
他笑了,很真诚,宠溺地揉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谢谢你收回了‘再也不跟你玩了’的毒誓啊。”
“那您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救她?”男孩困惑了。不论对哪个年纪的人类来说,道德上的问题都是很难、甚至几乎无法想明白的。
“只是……为了我们能好好的睡一晚上,能安全回到家,能走的更远。而且……她都已经是个奴隶了。我很抱歉,愿她安息。”
“我不怪你,”安德烈说,“无论说法如何改变,这世上本来就分奴隶和主人。既然已经摆脱了困境,我们就应该站在主人这一边,保持警醒与努力,永远做个主人。”
“小狼崽……你对我的做法生气是对的,是我没有救她的能力和自信,我希望你能超越我,”他很悲伤,“用那么狭隘的眼光去生活的话,人生是会很悲惨的。我……不太会说话,引用有人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失去主人的奴隶最终会剥削自己,失去奴隶的主人最终会恐吓自己’。”
灰色眼眸中映出一个父亲的模样。米哈伊尔埋首于死的文字的时间远远多于注视儿女的眼睛的,但每一次都能让他逐渐麻木的心脏重新柔软。
守护他的纯真,守护他的善良,守护他的温柔……
或许不符合神秘世界的规则,米哈伊尔相信对于绝对纯粹的真理的追求和对美好世界的期待是同一的。一代又一代,当时那些藏在雪堆里一边发抖一边祈祷,逃过一劫的奴隶的子孙已经创造了他们活着时所永远无法想象的成就。魔术的刻印或许只能传给一个孩子,但是作为父亲,他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宽容先辈的不幸和所有不幸之人的不幸,这精神将成为灵魂上的刻印。
二
31日 凌晨
灰色眼眸中反射出巨狼的形象。
安德烈喉头一阵苦辣,直直冲到鼻梁,颧骨酸疼,心脏注了铅一样沉下去,膝盖又轻又软。
他奋力奔跑起来,穿过那凄冽的风声,穿过那些刀剪钩钳,穿过那些恐惧与孤独,那些阴谋与挖苦,不安与委屈。
多想有个人拥抱!
“爸爸!爸爸!是您吗!爸爸!”
雾气被冲散,安德烈撞在了紧闭的门上,他哭喊着,不停地拍门,胸腔再也装不下膨胀了这么多年的悲伤。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他顺着门慢慢滑下,跪在病房门前,已经失去力气的手还在徒劳地拍门。眼泪止不住,嘴巴闭不上,口腔里全是苦味,哭到肺因为颤抖而疼痛到快要撕裂。他祈祷着,生平第一次祈祷。他向天祷告门能打开,一双手揉乱他的头发,指引他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我是个白痴!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妈妈!”
他几乎是怒号。
“我对不起小蝶!我甚至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爸爸!救救我!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是这么的自私!我把您,把妈妈……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杀了小蝶!是我杀了她!我要怎么面对法伊娜啊!痛……好痛……我怕……我怕那些盯着我看的人……我怕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好痛,好痛……我忍受不了……我不行!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变?这么容易痛?我……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救救我啊!父亲!”
门徐徐打开,安德烈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宽厚的胸膛,温柔又坚定的双臂环绕着他,一只手揉乱他的头发。
他一直在。
他看着你一点点成长,他见证你的一切耻辱,他为你的悲伤心痛,他原谅你所有不懂事的顶撞,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而你永远报答不了这份恩情。
太阳初升,昏暗的病房。
病床上红色的光芒照出被单下一个人形的轮廓。
安德烈跪在蓝色的阴影里。身后长长的走廊还是漆黑的。
很多年前听到的,已经被遗忘的,凄惨的、诅咒般的旋律再一次响了起来。
那个小女孩就在那里,带着面具,一身破破烂烂的舞衣,黝黑的四肢上结痂浅浅深深。
“我向您忏悔……”
心电仪上出现一条直线,单调的电子音。他终于安息。
三
31日 早上
安德烈赶上了最早的巴士。
虽然因为哭得太猛弄到肺和肋骨都在痛,不过他终于长舒一口气。终于把粘在内脏上的毒素呕出,像是脑袋被打开,里面的石头被取出来一样,哭过之后安德烈清醒了不少。
巴士到站之后他要往回走一截才能到住的那间公寓。
可是他在车上看见有很多人往那边过去,消防车也出动了。
“司机!让我在这里下!让我下去!”他触电一般按下了紧急制动铃,巴士狠狠地停了下来,甚至等不及车刹稳就跳了下去。
头脑一片空白,他一路狂奔,完全无法思考。
不——不——
他躲过警察和消防员的制止,挤过逃难的人群,飞快地上了楼。
“法伊娜!法伊娜!”他大叫。
木屑纷飞,走廊窗户的玻璃碎片铺满地面,顶楼一片狼藉。他认出是房间的防御结界被发动了,可是单靠那个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
“法伊娜!”
一个人影踉跄狼狈地扶着已经炸烂的门槛来到走廊上。
尼古拉斯·列戎。
“你做了什么!”
“问你的好妹妹去吧!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果然还是有准备的……我大意了。不过,”他狂笑出来,“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安德烈真的惊慌失措了,他无意识地想要离开走廊,但又觉得应该先调查什么,竟忙乱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对了,先找到她……他决定离开,跑了两步,在内心组织魔术回路,却突然像散架的木偶那样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掌被玻璃渣子刺到,一时疼得爬不起来。
修士出现在他的眼前,歪了一下脑袋,表情似乎在说:“跟您说过不要这么做了。”
尼古拉斯·列戎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
“哈哈!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废物!你和你爹都是废物!爷爷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才是沃尔科家族正统的继承人!家族的刻印应该是我的!”
“你疯了!列戎!你的魔术属性不能接受我们家族的刻印!你儿子也不行!你想害死他吗!”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列戎吼出安德烈父称的正式称呼。其实没有人这样叫安德烈,他的父母都很喜欢,也坚持一直拿小名做他和法伊娜的父称。
“蠢蛋!法伊娜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她都是我的事!我就算把她的皮剥下来挂在客厅里又怎么样!不过……哼哼……圣杯,我也还是很想要的……”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什么狼崽子?呸!野狗!疯狗!你懂什么!还有你可恨的爹!可恨!太可恨了!他配不上沃尔科家族就算了,他有……他有什么本事、什么资格废除旧家族?还和皮提萨的娘们儿组建新家族!那也是个贱人!戈尔杰伊卡?难听死了!下贱!下贱!我们是贵族!我们本来应该是贵族!叶卡捷琳娜女皇亲封的贵族!你从来不知道!你从来不知道祖辈用了多长时间才爬到金字塔的顶端!一千年啊……至少一千年啊!多少人被高加索山脉的坠岩砸烂!多少人被伏尔加河的波涛卷走?多少人被烧死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世界恨我们,到今天还在诅咒我们!可是我们活下来了!哈哈哈!我们坚持了!可是你爹……一夜之间,突然宣布说‘朋友们……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忘掉我们的过去……专心开拓我们的未来……’我们的鲜血!我们的奋斗!我们的光荣——一笔勾销!”
“他懂个屁!你这个狗崽子也一样的无耻!有新东西就学,有理论可能就试。你说,你和叼飞盘的狗有什么区别!你有脑子吗!啊?”他踩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忍住不叫也不喊,拼命憋气。
“你不知道你们破破烂烂的倒在北极的样子有多好笑……垃圾就应该有垃圾的样子。我多想直接把你的内脏拖出来啊……你在浮冰上搞的那个魔术基盘也蠢死了!不过我不能……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你想笑是不是?我也很想……可是这也是个好机会……协会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贵族’还是很在乎做点表面功夫的。像我这样真正有身份的、尊贵的人懂得什么是机会。庸人!庸人才既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知为何而死,不知名誉也不知羞耻。你们不需要历史也不需要未来!你们这群垃圾是多无能啊……竟然让教会抓住了把柄……还不是我派人帮你们搞定?不过也不知道教会那个医生什么来头……居然把那样的你治好了……我差点以为他们要联合你来对付我……到现在也不能放下心来……”
安德烈看到修士把脑袋歪向另一边,对他笑了,安德烈自己也笑了起来。
“安德烈·米哈伊尔诺维奇!你倒是不负我期待的真的那么懦弱……不知羞耻!虽然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花招,居然隐藏起了魔术回路放弃继承权,白送给协会也不给我……小聪明倒是你得意的……连我也被你骗过……可你爹在协会里有几个朋友的确不好对付……魔术刻印还是给了法伊娜……不过……哈哈哈……哈哈……马上就是我的了!”
列戎决定就此了结侄儿的性命,露出扭曲的笑容,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准备掏出他的魔术礼装,在脑海里挑选合适的魔术。
安德烈大吼一声倏地起身用脑袋狠狠地撞他的下巴。列戎站不稳撞到墙上,脑浆都晃了一下,下巴脱臼,同时咬到舌头,吐出一大口血混着口水,手里的玛瑙珠子掉了一地。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安德烈抄起几片碎玻璃就扎在他两只手上,列戎痛叫起来,刺耳的像杀猪一样。安德烈继续扯着列戎大衣的衬肩一边走一边把他往墙上撞,又拿拳头打他,拳拳直捣太阳穴,一脚把他踹进房间,然后不停地往桌子上摔他。
列戎挣脱了,撞到橱柜上,盘子和厨具掉了一地,瓷器的破碎声和金属碰撞声让安德烈楞了一下,浑身发麻,开始耳鸣。列戎失去了理智,脑袋还晕乎乎的,居然不用魔术,也学着安德烈挥动拳脚,可这个演说家的拳头软绵绵的,步法也毫无条理,没打到安德烈两下自己就趴下了,动作一停,各种疼痛集中地攻击他的神经,他抽搐了起来。
安德烈拍了拍耳朵,缓解了耳鸣。他解下皮带,开始抽打地上扭得像蚯蚓一样的列戎。
“老实说!你!讲得——真他妈的——太有道理了!”
雨点般的鞭打落在列戎身上,大衣里芯的棉花被打了出来,然后是里面的衣服被打烂,血肉飞舞出来,夹在白色的棉花里,弹得到处都是。
“讲得!太好了!老子!根本!无法!反驳啊!”
列戎已经叫不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吸气。他脸也被打烂了,鼻子歪了。不张嘴呼吸就会死,张嘴呼吸就把伤口撕裂。
安德烈累了,也发泄完了,扔掉沾满血的皮带,走到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面前深呼吸,双手叉着腰,出了一身汗。
“讲得太好了,太好了!Bravo!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直接打你了!”
列戎还在努力挽回自己的尊严:“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妹妹了……哈哈……哈哈!”
安德烈甚至懒得回头看他,把外套搭在肩上,大摇大摆,悠哉地上楼。
“你脑子喂猪了?你总见过我父亲的使魔吧?”
安德烈上到阁楼,从窗户爬到屋顶上。
在他们扭打时,楼下有几户慌乱中又发生了火灾。
整栋楼浓烟滚滚,人群尖叫声此起彼伏,烈焰沸腾,火光照亮青年憔悴的身躯,风吹乱他的头发。
安德烈卷起带血的袖子,魔术刻印隐隐浮现,那是他很小时候就从父母那里移植过来练习魔术用的。那时本来决定法伊娜将与魔术无缘,做个普通人。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握紧拳头,展开双臂,深呼吸,挺起胸膛,发出一声响亮的狼嚎。
天空中出现一团雾气,阳光也黯淡了一下,然后“它”瞬间钻入黑压压的森林。
狼又开始狩猎。
四
31日 傍晚
“哥哥……哥哥……”
很长时间过去了,法伊娜终于摇醒了安德烈。
“痛……”安德烈还是不太想起身,“还好……这种痛觉……应该只割破了肌肉,没伤到内脏。”
“你带手机了吗?”
“你想叫救护车?”
“当然啊!”
“法伊娜……”安德烈揉了揉眼睛,“你叫我怎么解释那块肉?”他拿下巴指指几米外的尸体。
穿雪地迷彩的中年男人脖子断了,气管掉在外面。
还好列戎太小看安德烈了,找来的帮手也没太警觉,安德烈一偷袭马上就成功。但是对手还是很厉害,魔弹攻击被安德烈躲过了,却还能在倒地之前扔出飞刀刺中安德烈。因为使用了强化魔术,被刀刃擦过一点就割开了一整块腹外斜肌。但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安德烈太累了,看到法伊娜安全之后竟然安心地合上眼睡了一会儿。
“哥哥,那怎么办?”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然后我们走回去。晚上会有动物来认领食物的。”
“……还是叫救护车吧?我作证说那个登山男是被狼咬的?”
“虽然的确是实话……但我们这附近很多年没有狼了,把动物学者们都引过来白高兴一场也不太好。”
“那……摔倒的?”
“…………法伊娜……不要逗我笑……伤口会裂的。”
“可是是那个人闯进我们家在先啊?”
“别说判刑,就是被法庭传唤一下,我们就别想参加这次的圣杯战争了。”
“哥哥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去了。”
“去吧。我们躲不过的,还是应该早点直面现实的好。”
“我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法伊娜……你真是比我聪明太多了……而且,我突然有了愿望。”
“什么愿望?需要圣杯吗?可是我也想要圣杯……”
安德烈笑笑:“这个以后再说吧,要不然我们猜拳决定。”他闭上了眼睛。
法伊娜很无聊,只好也学着躺在雪地上。
“……”
“……”
“哥哥?”
“嗯?”
“那三个讨债的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骗他们钱了?”
“我没有骗钱。”
“肯定的,不然他们会找警察,而不是自己上门。”
“你真聪明。”
“那他们为什么说你骗他们钱了,还专门跟踪你?”
“我自己按着传说配方做药水赚点零花钱,他们用了之后没有效果,非说我骗了他们钱,追了我好久了。大概是我的药让他们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吧。”
“什么药啊?”
“就是……”
安德烈睁开眼睛,眨了眨。
“咳!啊哈!就是那种药,嗯,那种。”
“什么?”
“没什么。”
“……”
“……”
“法伊娜?”
“哥哥,你睡够了?”
“差不多吧。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打我。”
“什么?”
“我好像把爸爸烦死了。”
尾声,也是开始
银河自地平线上升起,群星开始转动。
一片镜子般的湖泊,水在下,冰在上。反射着星光,却比星空更明亮。
青年和女孩牵着手走在冰面上,就像行走在两个世界汇合的线上。
他们走到湖中心的位置,青年放下了一直抱在胸前的一个瓷罐,打开了盖子。
“法伊娜,你先吧。”
女孩手伸进罐子里,抓出一把粉末。
这是父亲的骨,她想。女孩伸出手,风把白色的粉末吹散。青年接下来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好像雪。”女孩说。
安德烈点头。
青年和女孩牵着手走在森林中,他们要回家。
不知名的鸟类翅膀撩过森林,啮齿动物在地下叽咕。
黑色的修士对安德烈说:“et si pes tuus te scandalizat amputa illum bonum est tibi claudum introire in vitam aeternam quam duos pedes habentem mitti in gehennam ignis inextinguibilis.”(你缺了肢体进入永生,强如有两只手落到地狱,入那不灭的火里去。 )
安德烈耸耸肩:“谢啦。我还是喜欢活得完完整整的。”
他们互相微微欠身,表示尊敬。
冬季将要结束,白天变长,夜晚变短,冰雪消融,万物甦醒。
只有这冰结的镜子将见证这个家族直到最后的岁月。
[序章完]
To Be Continued
序章用到的梗和注释↓
一
四年前
最早流回大脑的感觉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医疗监测设备的滴滴声,之后是远远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似乎有人在门外打电话。
好像眼皮被缝起来来了一样,安德烈很难睁开眼睛。坚持几分钟的尝试之后,终于睁开一个缝,也只能眯到天花板而已。
安德烈感觉大脑好像从冰点缓缓升高到正常温度,意识越来越清澈,终于回到了这个世界。但是身体,还是被钉住了。
他急促地改变呼吸的频率和深度,并没有花太长时间,门开了,护士来查探情况。
热乎的手指在安德烈的颈部停留,然后是手腕,应该是在判断脉搏。胸膛几点隐隐的刺痛,好像有什么管线之类的东西从身上被拔了下来。
“戈尔杰伊卡先生,您感觉如何?听得见的话,就请做个动作表示一下吧。”
安德烈努力地点了下头,只是幅度微小的动作,颈椎就几乎要崩裂了。尝试说话,只有干涩嘶哑的声音传出,凑不成语言。
“您很久没有喝水了,请不要太勉强,”护士顿了一下,“您已经昏迷快一整年了。”
安德烈很镇定。
“请不要激动。我们马上就通知您的家人来。”护士熟练地整理了一下盖在安德烈身上的被子,调节床铺的角度,好让安德烈能看到整个房间的情况。护士小碎步跑了出去,门外传来“他终于醒了”之类的欢呼,不过很快就平静了。
安德烈笑了。听到“家人”的时候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专心于锻炼大脑重新掌控身体。几个小时之后,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开始晃动。
他的情况类似于麻醉手术中的“术中觉醒”,思维感觉都正常活动,五官和体感也还在,只是运动神经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妈妈?爸爸?小蝶?还是法伊娜?”他想着,又笑了一下。
安德烈无声地说了一句:“请进。”
门开了。
先走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留着考究的胡子,像个商人或者律师。他腋下夹着公文包,快步走到房间尽头,拉开窗帘(安德烈被照得闭上了眼睛),打开包,一叠文件放在窗台上,好像准备记录什么东西。
这应该是魔术协会的人,我在时钟塔见过他,可能是个老师,安德烈想。
似乎刻意给前者留准备时间,文件摊在窗台上沙沙的声音停下之后,第二个人这才现身。几乎没有脚步声,他如幽灵一样滑进了病房,高大的身躯和黑色的衣服让房间又暗下去了。
“幽灵”年纪比较大了,胡子灰白,穿着长袍,腰间系一带子,像是中世纪的隐修士,如同丢勒素描里的人一样,黑白分明、线条刚劲,明明是冷静的笔触,却也有紧绷的眼角和狂热的精神,让有的人很不安,比如安德烈。
这应该是圣堂教会的人。但应该不是代行者。不过毕竟是教会的人,安德烈想。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先生,是阁下您吗?”修士讲话如同布道,抑扬顿挫,声音饱满精神,动听,却没有感情。
安德烈轻轻点头。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戈尔杰伊卡家族第二代指定继承人,暨旧沃尔科家族、皮提萨家族继承人。时钟塔现代魔术论科学生,魔术实验失败昏迷十一个月二十一天。”老师一板一眼地念文件。
“很好,”修士拍了一下掌,表示轮到自己了,“既然魔术协会的见证人也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就戈尔杰伊卡先生的异端仪式开始审问吧。”
安德烈非常困惑。时钟塔老师向他以解释的语气说道:“不,不是这样的……呃……这位修士不是代行者,而是一位教会医生,慈善家,不属于教会的‘特别’组织。代表教会向戈尔杰伊卡家族展开救助,顺道调查去年的事故……呼……非常正常的例行公事而已。”如果真是代行者的话,我肯定不会还活着,安德烈想——但这也正是诡异的地方,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然,我们非常感谢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先生的父亲对教会工作的支持与信任。但是我个人而言,对于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先生魔术实验的正当性表示怀疑并向教会和魔术协会提出了调查申请。就如您所说的,除了治疗以外,我的调查请求也得到了批准。”
“到底……怎么回事?”像是是两张砂纸摩擦,但安德烈终于发出声音了。
“戈尔杰伊卡先生,因为您涉嫌对被各方明令禁止的异端魔术基盘进行操作,您的母亲严重残疾如今仍然昏迷,您的父亲器官衰竭、不成人形,涩川蝶小姐尸骨无存。”
二
30日 下午
疗养院一层的患者活动室,七排长椅只稀稀拉拉坐了五六个老年人,垂着脑袋或驼着背、无精打采。安德烈手插在裤兜里,靠着墙站在最后面。电视上正在播放塔科夫斯基的老电影《乡愁》。
“我们必须用伟大的梦想
充实每个人的眼和耳
必须有人疾呼:‘要建造金字塔!’
做不到也没关系
我们必须点燃这个希望
必须延伸我们的灵魂,延伸至无穷无尽
如果希望世界前进,我们必须手拉手
我们必须混合所谓的‘健康’和‘疾病’
‘健康’的人啊!
您们的健康有什么意义?
人类的眼睛全都望向深渊!
我们正坠落其中
……
……
人们,听好!
你是水,是火,然后是灰烬
灰烬里的骸骨,骸骨和灰烬
……
……
宏伟不会长久,只有渺小永存
社会将再次团结,而不是分裂
看看大自然
你会明白生命很简单
必须回到我们的来处
回到我们走错方向的那一步!
我们必须回到生命的源头
不再弄脏水源
这是什么世界啊!
要让疯子来告诉你们,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
……
啊这几句忘记了
噢,母亲……”
画面和声音被切断,影片中的“疯子”还没有完成他的演讲,碟片从播放机中弹了出来。
“不要总是放这些沉闷的片子,会影响病人的心情的。”年长的护士拿着遥控器,拉着一个小护士过来。年长的护士在墙上的架子里翻了一下,拿出一张新的蓝光碟,“这样的最好了。”
护士换了碟片,电视上出现了新的画面,她们满意地离开了。
后来播放的是《狮子王》,活动室里响起了《声声不息》的歌声。
辛巴被拉飞奇(那只山魈)举起的时候,坐在第四排第二列的老先生抱着头痛哭。
终于等到护理结束,安德烈可以去病房看望母亲了。
青年推着轮椅带母亲在这栋山间疗养院除了员工区以外的随便转,在顶层的阳台停了下来。这里的风景非常好。白皑皑的群山苍峻壮丽,几点湖泊隐约闪着亮光。只是风有点冷。
“妈妈,冷不冷?回屋里吧。”
“……从这里到圣彼得堡,有一千座湖泊吧?”
“一千座?应该有的。”
“从这里到圣彼得堡,我曾走过一千个湖畔。”
过了一小会儿,母亲说:“对不起,安德烈,你冷吗?回屋吧。”
“您想多看一会儿我就陪你,没事儿的。”
母亲鼻子里插着输氧管,除了头部以外,只有左手的三根手指还可以活动,双腿已经高位截肢。母亲还保持着原来的理智已经是安德烈最大的安慰。
不过这样的场景还是很怪异。被安德烈和法伊娜称作母亲的那个人现在看上去如同八九十岁的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医院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兄妹俩的养母或者教母。
最后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视线开阔,有一张小圆桌和三把椅子,是供人坐下闲谈的地方。从建筑设计上来说这里是一家非常不错的疗养院,董事会里有人曾是父亲的资助者,更不用说就在父母旧家族所在地内的地脉资源了,所以尽管这里对于安德烈来说记录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但对父母的身体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安德烈抽开一把椅子坐下,和母亲聊起天来。母亲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比如抱怨新来的医生技术很差,毛手毛脚的,不过是个努力又体贴的好姑娘;安德烈在恰当的时候回应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我听说你尝试自杀,怎么回事?是警察羞辱了你吗?”
母亲突然提起这事,想必是法伊娜告的状吧。
“不,我逗她呢,”安德烈想故作轻松,但怎么都笑不出来,嘴角尴尬地抽搐了一下,“真想离开人世的话,我会保证百分之百没有退路的。”
他接着说:“我……时常想起爸爸。不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虽然我其实已经记不起他真正的声音了……还有小蝶,我忘不了她……我……很想知道他们的感觉。死到底是什么感觉……”
意识到自己说了让母亲担心的话,安德烈很快转换了话题:“她打小报告的速度可真快!我发誓我昨天真的是在搞研究。当然我没有完全相信那些来路不明的秘密结社的话,上吊怎么可能会算作有效的仪式呢?可是那些材料还是有经得起推敲的部分,所以我决定还是……”
母亲一脸震惊:“天啊!你上吊了?”
看来法伊娜还没有向母亲报告这件事。若是以前,安德烈一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可是在母亲,这个样子的母亲的注视下,无奈地投降,靠上椅背,长长地叹气。
“说起来,妈妈,”安德烈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您知道法伊娜想参加圣杯战争的事吗?”
“圣杯战争?以前小蝶说过的,六十年一届的那个?”
“是的……所以我想让妈妈您劝……”
“这不是很好吗?"
安德烈无法相信自己耳朵里刚刚听到了什么。
“可是,好像是尼古拉斯·列戎怂恿她的。”
“这就糟糕了,”母亲说,“那你陪她去不是就好了吗?”
“妈妈!”安德烈叫了起来。
“其实比起法伊娜,你更适合一些。”母亲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神情认真,层层叠叠刀刻般的皱纹更明显了,那眼神是一个老道的魔术师、学者、也是猎人,发现目标时才会有的。
“妈妈!那可是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啊!”
“所以我才说你更适合嘛。你参加划艇比赛的时候听过我劝吗?如果不是成了残废,我倒是很想参加……别露出那副表情,我不都说过我从不怪你了吗?”
母亲是一个合格的魔术师,她会担心孩子掉到河里淹死,却从不担心孩子会被另一个魔术师杀死,或者因为进行了出格的魔术而死。这并不能说明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相反,她绝对是爱自己的家庭的。她和父亲都不是那种舍弃情感的魔术师,她相信对家庭的爱与对绝对纯粹的真理的爱是同一的,她相信这正是魔术师将家族的知识一代代传下去的精神的核心,灵魂上的刻印。
还有更重要的,安德烈从来没跟母亲提起过自己经历了什么,没有跟妹妹说过,甚至在为小蝶点起蜡烛追悼的时候也坚决不在心里想那段经历,生怕被任何人知道。
“还有……圣杯战争,是要去日本吧?”
“是的,妈妈。”
“去吧。我相信你的能力。这不正好早就跟小蝶约好了也去日本见见她的家乡不是吗?日语也学了,行程也定了,晚到总比不到好。老实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这正是安德烈最害怕听到的。在母亲的脑海里,安德烈和小蝶都幸运地逃脱一劫。她依然相信小蝶回日本了,小蝶还在等着自己的儿子。母亲常常说她能看见那个亚洲女孩在撑着红纸伞,伞下她身旁是安德烈,因为太高了,在小小的伞盖下滑稽地弯着腰一路配合女孩的脚步小步慢走,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樱花林里。
“妈妈……”安德烈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我……会考虑的。”
其实安德烈自己也是这里的病人。他和母亲都需要摄入一种稀有的止痛药物,疗养院的院长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看在安德烈父亲的情面上)。可是药剂师很忙(药剂师也不喜欢总是苦着脸的安德烈,总是对他说“比你惨的人也没你这么不高兴啊!影响我心情”),安德烈一直等到天黑。
他现在也不是很想回“住的地方”,他现在其实有点害怕看到妹妹。噩梦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听到妹妹离开去上学之后,收拾好昨天的烂摊子(可惜不会修天花板),逃一般的来到了这里。
“其实这里我也不是很想呆……”安德烈突然怀念起被关在警察局的时光。
他只身一人不安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踱来踱去。一个看护人员推着一个小推车过来,车上只有棉被和床单,看起来很脏,有股酸腐的味道。他急匆匆地从安德烈身旁穿过,推车吱吱呀呀。
“真是倒了大霉了!输了一把牌,这周那个‘榴莲老爷’都要归我管了!就输了一把!恶心死了!真是倒霉!倒霉!”
骂骂咧咧的大喊穿过走廊,到了楼下依然从楼板下传来震动。
父亲基本上只剩骨架和内脏了,科学和魔术的治疗方式都用过,缝缝补补地还活着。活着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皮肤上起起伏伏的脓疮,拔去一个之后另外的几十个又长出来,过一段时间就变尖变硬,然后腐烂脱落。的确挺像榴莲皮,不过是黑色的已经坏了的那种,不到一星期就粘得棉被和床单满满的,猩红到发黑,一股臭味。曾经有支持安乐死的记者卧底进疗养院拍下父亲现在的照片发布在网上,后来又被歪曲成外星人或者军方人体试验存在的证据广泛传播。法伊娜为此在学校发过好大的火,把同学的手机扔出了教室。
“爸爸……”,安德烈叹息着,靠在走廊的墙上,“……我越来越怕死了。”
三
30日 深夜
敲门声响了起来。
法伊娜睡得很浅,立即就醒了。
“哥哥?又忘带钥匙了?”
虽然还在介意昨天的事,不过女孩还是自然地笑了出来,飞快跑下楼,打开了门。
是尼古拉斯·列戎,身后跟着另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列戎穿着厚厚的大衣,里面一套西装,系着着讲究的围巾,精神矍铄;后面的人好像刚刚登山回来,一身雪地迷彩的冲锋衣,有点驼背,目光凶狠。
“尤里叔叔……请进。”不能说法伊娜对列戎没有警戒心,她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很正常地对家人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但是这个时间点来访,不得不让人害怕。
“法伊娜!”列戎推开门,抱了抱女孩,吻她的脸颊。他身后的人关上了门。
他们坐在了客厅的破沙发上。法伊娜还穿着睡裙,站在一旁,紧张地闭着嘴巴,握着拳头。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哎呀——怎么天花板破啦?”列戎用很亲热的语气跟法伊娜讲话,他旁边的中年人一脸无趣,毛躁地抖着腿。
法伊娜没有回答。
“咳……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我白天比较忙。明天还要上学吗?真是的,这么大的雪还要上学,太折磨人了。怎么样,想不想跟尼古拉斯叔叔去更好的地方住?比利时?法国?英国?”
法伊娜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咳。圣杯战争,你必须参加。”
四
四年前
“实验的所有资料都提交给时钟塔了。现代魔术论学区的所有老师都可以查看我在校的所有笔记。探索未知的知识领域是魔术师的本能。我没有举行异端仪式,我没有学习被禁止的异端魔术符文。我和我的父亲一样支持教会的工作,提倡教会与魔术协会和平相处。我的主保圣人是圣葛斯默……”第四十二次审问,在脑海里组织了很多次语言,体力和精神都稳定了之后,安德烈终于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然后开始猛烈地咳嗽,因为身体动弹不得而非常痛苦,口水流到了衣服上。
“天啊……安德烈……”老师掏出纸巾帮安德烈擦干净。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很友好的人,但安德烈对他也丝毫没有信任感——谁知道他是不是配合修士的那个“好人”角色?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跟教会合作明显更有利可图。
修士的惊讶只持续了半秒不到,很快他的双眼又埋在高高的眉骨的阴影里了。他双手往后背起,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
“恢复得这么快,看来不马上进入治疗阶段的话,我的确可以马上被换下了。”他难得地说了玩笑话,但是依然没有感情,也没有人笑。
“结束了?”
“暂时结束了。”
“您看,结束了,只要我们能坦诚相待的话,一切都是这么轻松……”老师给人的感觉像是个蹩脚的慈善组织募款人,安德烈开始怀疑他其实是传说中时钟塔培养政治家的第十三个学科的人,总之没有魔术协会内的人应该有的那种气质。
“可以交差了……哎……虽然效率低了点,不过总比不停地损失前途远大的人才好……”他皮笑肉不笑地恭维,整理好一叠文件,放进包里,跟修士握了握手:“这两个星期里,真是……和您合作得很愉快。”
他来到安德烈的床前,提起安德烈的手握了一下。安德烈看着自己的手无力地落下,有感觉,却没有力气。
天刚亮。
心脏的跳动很不安,胸膛起伏,后背遍布静电划过那样的刺痛,一刻也不曾停下。
“戈尔杰伊卡先生,因为您涉嫌对被各方明令禁止的异端魔术基盘进行操作,您的母亲严重残疾如今仍然昏迷,您的父亲器官衰竭、不成人形,涩川蝶小姐尸骨无存。”
很奇怪的,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现实。这种情况还能够镇定自若地应对教会的问话,安德烈几乎感到羞耻。
“真冷血……”
修士打开了门,看到眼圈发红的安德烈,似乎迟疑了一下,垂首思考什么。修士依然穿着不合时代的黑色长袍,拉着医院里装器械的小推车,弓腰,费力地让小车跨过门槛,车子里的手术用具晃动起来,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
“你想做什么?”,安德烈问,咬着牙把哭腔吞回去。
“ego baptizavi vos aqua ille vero baptizabit vos Spiritu Sancto(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他却要用圣灵给你们施洗)。”
“不用了。我满月的时候就领洗了,布拉格那边有记录。我的主保圣人是……”
“圣葛斯默?有趣的是,我的主保圣人是他兄弟。”修士的手套应该是礼装,他拿起手术刀,轻声呢喃,胡须盖住了唇形。其实安德烈对于教会使用的洗礼咏唱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很不确定地猜测和转移魔术类似。
“我不懂医学,不过我至少知道我应该没得疝气病。我想知道怎样向教会申请换一个现代一点的医生?”
“当然您有这个权利……不过您比我更清楚自己的罪孽,普通医生无能为力,而我确信我是治好您的合适人选。”
他说。
“et absterget Deus omnem lacrimam ab oculis eorum et mors ultra non erit neque luctus neque clamor neque dolor erit ultra quae prima abierunt.”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30日 深夜
左手痛了起来,安德烈醒了。
吊瓶里药已经空了,血液倒吸,输液管里升起一段红色。他拔掉针头,从吊瓶瓶口扯下输液管。魔术师的血液里流淌着魔力,是很珍贵的资源,安德烈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喝掉输液管里的血。
——里面有药,味道应该不好。他犹豫了。还是扔掉吧?……这算可回收垃圾,还是不可回收垃圾呢?好像医疗垃圾应该单独拿出来处理?
法伊娜作为模特给一个环保组织拍过公益广告,之后还在学校里做环保知识宣讲,虽然学校里没人听她的,可安德烈就别想再潇洒地一次性处理(乱扔)生活垃圾了。直到三年前,安德烈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家务活。
法伊娜……圣杯战争……法伊娜是个好女孩儿,也很聪明,很受社区教堂喜欢,不做魔术师的话,她有可能成为一个演员或者修女。要做魔术师的话,参加圣杯战争的确是个长见识的机会,可以让她看看真正的魔术是什么样子的……得赶紧做准备了。他开始在脑海里复习从前的知识。
至于那管血,他还是喝掉了。铁锈味不是很浓,一开始苦得他舌头缩成一团,后面居然变甜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快餐店里喝可乐。
“异端……”
漆黑的房间,修士穿着他的长袍,背着手站在角落里,眉骨高高的,看不见眼睛。
手术刀、手术剪、持骨钳、咬骨钳……
静脉拉钩、皮肤拉钩、肩胛拉钩、解剖钳、骨剪……
穿刺器、骨锤、骨刀、肠钳、胆道刮匙……
器官钳、肋骨剪、心房拉钩、肺叶拉钩……
……
……
安德烈的皮肤开始变得又湿又冷,手心里全是汗,喉咙被卡住了,鼻腔也不吸气,他眼睛睁得极大,眼角几乎要裂开,身体开始打颤,恐惧快让他窒息并痉挛起来。
修士无声地退回黑暗里了。安德烈的恐惧并没有停下。房间里冒出了寒气,他扔掉输液管,蜷缩起来,牙齿不停发抖。
他还在——他没有走——他就在外面——
安德烈躲在被子里,大口大口地吸气。
“痛……”,他的内脏开始扭曲,撕扯神经。身上的被子越来越沉重,身体却要飘起,一阵热一阵冷。他忍受不了了,掀开被子,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和外套,大汗淋漓,四肢却冷得僵硬,走路一瘸一拐。
他在内心骂起了脏话,想缓解一点痛苦,即使徒劳。
他还在——他就在那里——带着手套——拿着手术刀——
他撞开病房的门,来到长长的走廊上。走廊也关灯了,只有安全通道标志阴森森地发着绿光。他摸到墙上的开关,先是按了两下,又捶了几次,还是没有灯光。
他害怕,想回原来的病房,一转身,黑色的修士正看着他。
他楞在那里。
逃啊——他的内心嘶喊。
修士没有在意他,推着小车继续向前走,车上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消失在黑暗中。
理智逐渐回来了一些,安德烈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被疼痛折磨得快要哭起来——不能呆下去了,我要离开,我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时钟塔,离开魔术,痛,好痛……
走廊里漂浮着微弱的魔力残留的痕迹。
不知是修士的洗礼咏唱还是其他魔术师的动作。那段时间,这家疗养院并没有被下什么特别的结界。所有人都知道是一位神职人员为安德烈进行的手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期在贫困地区,最恶劣的环境下以主之名拯救那些悲惨的人民的医生,有着坚强的意志、高尚的道德和虔诚的信仰。已知的遮掩手段只是以某个病房为中心,展开了一个简单的魔术。
这家设计良好的疗养院并没有透风的问题,只有安德烈知道深夜走廊上像风一样微弱的声音是那半年内自己的惨叫声被稀释的结果。
耻辱……
半年内,三十多次手术,全是在安德烈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
没有鸦片,没有大麻,没有可卡因,没有乙醚,没有醋托啡,没有醋美沙朵……
一次又一次,安德烈不但没有对疼痛感到麻木,反而敏感起来。五岁那次意外之后,他再一次体会到害怕的感觉,也是第一次为自己害怕……第一次恐惧未来……
原来疼痛这么可怕………
刀、剪、钳、拉钩、穿刺器、锤、刮匙……器官钳、肋骨剪、锯……
安德烈的皮肤因为脓疮和积水凹凸不平,身体表面的大部分红白鲜明,条纹错杂,就像超市里撕去标签的鲜肉;神经纠缠、骨骼破碎,肌肉、脂肪、血管混杂,有的翻到了身体外面。这不是疾病或车祸能造成的情况。魔术的严谨程度不亚于高深的科学,经不住玩笑与马虎。真理是尸骨堆上毒辣的太阳。
“其实,我本来是一个俗家执事。我有过一个儿子,也是医生,幸运的是他不像我,他没有魔术回路。我的家族和教会关系也很好,和经常送珍稀物品跟历史文献的您父亲不同,我们家族会让除了继承刻印的嫡子以外的子孙进入教会。顺便说一句,您曾向我兄长的孙子借过猫头鹰……”,他的确是一位技术娴熟、精神强大的医生,不论病床上的患者如何挣扎、痉挛、抽搐,他依然镇定自若,动作有条不紊,他的手套让他操作的时候血自动流回患者身体保护体力,血液与灵魂的联系是教义中重要的一环,“蒙主垂怜,我在手术上的天赋强过魔术,这让我很欣慰,能离异端技术远一些是好事,阿门。不要担心,我经常帮魔术师做手术,罪孽比您更深的人大有人在。有部落酋长宣称自己是神,相信灵魂附着在头发上,每次理发之前都要吃一个人。后来他生病了,我剖开他然后合上,他就率领整个部落归我主了。您知道欧洲最早的外科医生都是理发师吗?”
“在野蛮地区救人是很艰辛的事业,尤其是在药物匮乏的情况下。他是个好孩子,头脑聪明,待人体贴。他那高尚、纯洁的灵魂让他辞去了安稳幸福的工作,来到我身边,从苦难中拯救万民,行至伟的大德,阿门。他为麻风病人洗澡,亲吻河盲症病人的眼,白天在帐篷里做手术,晚上在星空下祈祷。一个肮脏的病人,不知廉耻,从不忏悔,被抬到他的帐篷里。药物不够,他只能节约使用麻醉剂。那病人算是治好了。可他却说我儿子虐待他,取走了他的内脏,还不给他打麻药。他揪着我儿子的耳朵拖到大街打他……骂他……要他赔钱……我知道那人是在做那种无耻……的生意,想骗他的药。我的儿子郁闷不已。事情过去没多久,那人就死了。我让我的儿子离开了,我对他说‘孩子!你还不知道怎么治愈一个人!’他问我‘父亲,您知道吗?’我不能回答。我再次见到他时,只有一块墓碑。那时他已经死去五年了。他认识了一位魔术师,巧舌雌黄,以研究新的治疗手段为名义接近他,在他的医院进行人体试验,只为他一个异想天开的魔术理论……对,就像您一样……杀人、折磨人、废掉他们的脏器与神经……终于被肃清,阿门。我的儿子忍受不了良心的鞭笞,自杀了。尸体不能葬在家族故乡的土地,墓碑立在无人管理的公共墓地,我甚至不能为他在教堂里点一根蜡烛。我至今还能听到他的悲伤——‘父亲,您知道吗?’”
他笑了,两臂伸得笔直,手掌向上,从最高贵的主人那里接受任命。他的手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
“propterea non resurgent impii in iudicio neque peccatores in congregatione iustorum.(因此当审判的时候,恶人必站立不住。罪人在义人的会中,也是如此。)可这没有动摇我的信仰。感谢主的怜悯。很快,需要治疗的落魄魔术师主动找上门来。原来你们也是人——一样的肝与脾,一样红色的血,白色的骨,心脏会跳,肺叶收缩扩张。外科医生、理发师帕雷启发了我,他的墓志铭上写着‘治疗他的是我,治愈他的是上帝’。一出生就被诅咒的你们难道不也是教会应该拯救的灵魂吗?科学苦于贪婪,魔术苦于傲慢。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知识没有用!愚笨的野蛮人和聪慧的学问家都会道德败坏、犯下罪来!后者甚至更糟!eo quod in multa sapientia multa sit indignatio et qui addit scientiam addat et laborem.(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我终于发现——对于魔术师来说,最好的治疗手段……就是用一切手段,让他们看清自己的本质……一个人!一个需要拯救的人!有限的人!会痛会哭的人!生长于大地,受主的庇护!您明白吗!您将获得彻底的健康!麻醉对您没有用!巴掌拍醒没有初啼的婴儿——痛苦!痛苦才是真的洗礼!”
安德烈再也跑不动、再也站不住,靠着走廊的墙慢慢滑下,瘫坐在地上。
金属碰撞的声音——疼痛。
五
31日 凌晨
“可是……你哥哥不是不愿意去吗?唉!看到我亲爱的安德烈变成这个样子我也很痛苦。”尼古拉斯·列戎说。
“尤里叔叔,哥哥他还需要时间考虑。安德烈哥哥以前是不会拒绝这种魔术活动的邀请的……他可能只是又生病了,不太舒服。”法伊娜说,一直不放心的用余光瞄列戎带来的那个矮个子中年人。
“我们早就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法伊娜。魔术师是带着使命出生的,但是要在魔术的世界生存下去并不是简单的事。实力强大的贵族一夜之间衰败,名不见经传的魔术使杀死德高望重的学者都是很正常的事。你的父母和哥哥都是难得的天才,而且勇敢作出选择,加入西欧的时钟塔,积极跟上时代的潮流。长辈的恩泽就像河流一样,需要子孙加入,汇聚强大的力量,最终到达海洋,但是不思进取、坐吃山空的子孙将会让河流断在一点,最终干涸,只剩下沙漠。”列戎是个天生的政治家,说起漂亮话无可挑剔,久经练习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抓取捕获听众感情的机会。
可是出于警惕心,法伊娜盯着矮个子没太听列戎的话。
穿雪地迷彩的矮个子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法伊娜。被小女孩偷瞄了很久,坐不住了:“总之,跟我一起参加圣杯战争如何?我带你打他个落花流水,拿对手的头盖骨舀水玩。”
“不……这个叔叔跟你开玩笑呢,”列戎慌忙示意对方别说话,“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如果你不及早证明自己的能力的话,看在你父母份上的那些保护人对你失去兴趣,你是没有一点可能保住你的刻印和先代的知识的。法伊娜,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或者小看你,我说的是事实。你的哥哥……我非常痛心……目前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法伊娜,你要勇敢一点,在魔术界抛头露脸,磨练自己,争取荣耀,甚至争得机会及早进入时钟塔!这也是为了安德烈好。”
“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参加圣杯战争。不然我就不去了。”法伊娜往后退去,后背撞到了桌子。
“真烦!跟小孩子果然没必要啰嗦。尼古拉斯·列戎,你侄女儿太不懂事!”矮个子说话传者粗气,脸上的横肉泛着油腻的血色,小眼睛瞪着,“不过,长得确实不错!”
“尤里叔叔……这个人到底是谁?”法伊娜害怕极了,慢慢退到桌子后面。
“这位叔叔是经验丰富的魔术使猎人……”
“也是你今后要伺候的丈夫!”矮个子站了起来,手向法伊娜伸出,开始念起咒文。
六
31日 凌晨
安德烈终于醒了,心脏还是跳得很快。走廊的灯都开了,整层楼通亮到透明。
他双手捂住脸,然后深呼吸,生怕一个忍不住又哭出来。除了疼痛,还有后悔、悲伤与疲倦。
gyrat per meridiem et flectitur ad aquilonem lustrans universa circuitu pergit spiritus et in circulos suos regreditur.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 )
“我不甘心……”他说,“我不甘心……”
“Gott,……wenn……du bist …… errette aus dem Grabe ……meine Seele …… wenn ich eine habe .”
“你在读什么?德语?”
“叔本华。翻译过来是:上帝啊,如果你是上帝,请从坟墓里拯救我的灵魂——如果我有灵魂。德语真难懂,叔本华更难懂,算了。我的话应该会说‘如果真有上帝’。你的巴利文学得怎么样?”
“我没你聪明,可我要努力配得上你呀。我还停留在个体基础刚入门的水平。不过我很幸运,佛经对我来说很有趣呢,不仅仅是整理里面的天体科资料或者用巴利文语法进行魔术操作……人类的智慧真是伟大呀。”
“作为一个实干派的现代魔术师,我不聪明,我只做我需要做的和我喜欢做的。巴利文语法规则倒是可以学,小蝶,你教我?”
“不行,你要拿出你的尊重来,才能真的理解这门语言。”
“不尊重?学习、记忆、运用就是我对知识的尊重。”
“比如有句话吧,一个日本僧人写下的,我很喜欢,你已经会日语了,但你能理解这句话吗?”
“你说?”
“折節の移り変るこそ、ものごとにあはれなれ。”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安德烈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不是自己常来的楼层,不过他非常清楚这是哪儿。
因为上次被拍下照片的意外,现在父亲病房所在的楼层只有他那一间正在使用,不再与其他病人混住。两边的病房门都敞开,里面的灯都亮着,一片刺眼的白色。走廊尽头那扇关着的门后面,就是父亲。
“我的小狼崽。”
安德烈认出了那是父亲的使魔。一只雾气一般的,巨大的狼。
六年前
夏天
在法伊娜的记忆中,与其说是城市或者港口,“北方威尼斯”——圣彼得堡更像是一个蛋糕。涅瓦大街上所有的建筑,都有奶油雕花那样的窗台与门饰,历史悠久的马赛克拼贴在各种颜色的墙面上极尽华美之能事,滴血大教堂的穹顶是由人间向上天敬起一只只蜡烛。书店、咖啡店、衣帽店……橱窗里总会用漂亮的人偶和背景来装饰,每家店铺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但一定都是浪漫的。
母亲在这里给法伊娜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条小洋裙,母女俩拉着手走在大街上。天晴云亮,三圣节已过,但城市里还残留着节日的欢乐。涅瓦河的支流——丰坦卡河波光粼粼,法伊娜在石板道路上开心地蹦蹦跳跳,母亲一边说着“别跳!别跳啦!”一边自己笑起来,忍不住跟小女儿一起跳着前行。
一个棕头发的青年离开了自己的画摊。“女士,您好!女士,请等等!”他脱帽欠身,“您的女儿真漂亮!可以让我为她画张像吗?不给钱也行!您女儿太漂亮了!当然,您也很美。”
法伊娜的母亲笑了:“谢谢!您这么说我可真是开心”
法伊娜从母亲身后跑了出来,有模有样地背着手踱步欣赏青年的画摊:“大哥哥,您的画真好看!”她拉了拉母亲的裙摆,“妈妈看,好漂亮!”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谢谢!我还需要更多的练习才行。”
“可是,”法伊娜说,“我们约好了跟爸爸和哥哥在冬宫见面,不能迟到,是吧?”
母亲抱起了法伊娜:“真是遗憾,我很喜欢您的画。我们回来的时候还会经过这里的,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我很想买您的画。我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很喜欢艺术,我想他们也会开心的。”
青年戴上帽子,往后退去,脸上笑意满满:“非常感谢!我一定等您!”
法伊娜搂着母亲的脖子,对母亲说:“我真喜欢这条小裙子!我喜欢圣彼得堡!”母亲拿手指戳戳女孩的鼻尖:“你要一直乖乖的听老师的话我才会再带你来。”
“哈罗——母亲!母亲!法伊娜妹妹!”
她们刚走上阿尼奇科夫桥就听到了安德烈的呼喊。母亲吃惊地寻找声音来源,把法伊娜放在桥的护栏上站着。发现安德烈竟然划着一条小艇从上游过来,他身后还坐着一个撑红色纸伞的女孩儿。
安德烈此时已经是个长成的少年了,肩膀宽阔,身材高挑。他戴着墨镜,黄色的针织外套系在脖子上,穿着深色的衬衫和休闲裤,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上臂。他挥手确认母亲和妹妹看到自己之后把墨镜推上额头,放下桨,站起身子,两只手放在嘴前作扩音器的形状:“法伊娜妹妹!跳下来!跳下来!我带你划船去冬宫!”他后面的女孩儿低头笑了,红纸伞抖了抖。
母亲扶稳法伊娜:“别听他的,你哥哥太淘气了。看他等会儿船翻了不叫警察带走!”
可是法伊娜一个劲儿的身子往前倒,叫着:“哥哥!哥哥!”
“法伊娜妹妹!勇敢点!跳下来啊!我接着你!接的稳稳的!哥哥的船快得很!”
小艇顺着河流飘过来,马上要到母女俩下方了,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人群围了过来。
“快点啊!法伊娜!不然警察真的要来了!”
母亲想抱着法伊娜离开,结果法伊娜紧紧抓住了护栏镂空花纹的青铜条,几乎要哭出来。围观的人群笑了出来,有人跟着喊:“法伊娜!法伊娜!”
母亲尴尬极了,手心全是汗,手腕一酸,法伊娜跳下了桥。
桥传来一阵惊呼。
红纸伞掉进了河里,很快飘走了。
安德烈抱住了法伊娜,小艇因为重心不稳猛烈地晃了一下,安德烈差点抵不过惯性屈膝把法伊娜扔进河里,坐在安德烈身后的女孩飞快地拿过船桨到船尾划了一下,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
法伊娜害怕得闭上眼睛,阿尼奇科夫桥桥底宽宽的阴影扫过小艇,女孩儿感到一阵阴凉,然后,太阳又出来了,她睁开了眼睛。
“吓到了?”
女孩儿躺在哥哥的臂膀里,她看见哥哥明亮的浅灰色眼眸,洁白整齐的牙齿,逆光下,金色的头发边缘发白,脸庞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透着薄薄的红色。
“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他吻了吻法伊娜的脸,放下了她,帮她整理弄乱的裙子,转身回头对桥上大发雷霆的母亲喊道:“妈妈!您也应该跳下来的!”
母亲在桥上很没风度地挥起了拳头,立马就拦了出租车,看来是要抢先去冬宫跟还在博物馆开讲座的父亲告状了。
法伊娜站稳了,在哥哥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瞄瞄那个刚刚撑红纸伞的女孩儿,是个文雅的东亚少女,对方友好地向法伊娜打招呼,法伊娜又躲到了哥哥身后。
安德烈看见少女朝自己这边打招呼,想起来了。
“法伊娜,这是小蝶。小蝶,这是我妹妹,法伊娜。”法伊娜害羞了起来——果然就是妈妈提到过的那个哥哥的女朋友。她叫涩川蝶,据说是和日本的传奇天文学家颇有渊源的神秘少女。
“你看,是不是长得和我很像?”安德烈单膝跪地,脸凑到法伊娜旁边。
“你妹妹比你……”她想了一下,“漂亮的多。”她的俄语还不太流利。
“谢谢。”法伊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安德烈在小蝶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小蝶捂着嘴笑了。他应该是在说日语,法伊娜想,哥哥的语速慢了许多,柔和了许多。
小蝶和安德烈互换了一下位置,安德烈在后面划船,小蝶坐在法伊娜旁边,跟安德烈说了一句日语,然后向法伊娜说“伞”。法伊娜有点不好意思,往船边挪了一下。
安德烈悠哉地划着船:“我们要先去追伞,法伊娜,坐稳了!”
顺着水流,他们很快就追到了那把显眼的红纸伞。伞刚离法伊娜比较近,她一下子伸向水面,安德烈吃惊地扔下桨要站起来,小蝶也被吓到了,赶紧抱住她,法伊娜起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伞面。她小小的手收不起来这把打伞,抓着伞面,伞柄朝上,交给了小蝶。
法伊娜说:“偶嗨哟。”她想,这应该是句日语,好像在电视上听过。
小蝶很吃惊,抓起伞柄把伞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回道:“ありがとう,谢谢 。”
安德烈噗嗤笑出来,对小蝶说了什么,东方女孩儿也捂着嘴颔首笑了,法伊娜听不懂,朝哥哥嘟嘴。
“我在夸你聪明呢!”他说,“前面拐个弯就是涅瓦河了,等会儿去冬宫是逆流,可能会很慢。”
少年推着桨,看起来很轻松。
安德烈虽然十二岁就收到了时钟塔的入学邀请,不过那是他不太喜欢的考古学科(父亲任职的地方),于是先去了牛津的一所中学一边读书一边给一位隐居的魔术师做学徒。在牛津他喜欢上了划艇,也喜欢上了去大学听讲座。在一次星相学讲座上少年第一次见到了小蝶,这样的讲座上能遇到同岁的小孩是不寻常的。她本来是个孤儿,被日本的魔术家族发现身上居然带有涩川家失传的魔术刻印。原本的涩川家早已退出了魔术界。于是大家族收养了小蝶,以“正源”的名义改姓涩川。小蝶虽然厌恶魔术师之间的争斗,但是似乎是被上天指引一样,非常想进入时钟塔学习魔术界的天体科,了解自己身上的刻印到底有何意义。虽然少女很努力,但是只是被当做稀有物品收藏的她,并不知道将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讲座的间隙,安德烈瞥到身边的东亚少女,彷徨间有一种抚摸玉石的温润感。少女察觉到了陌生人的目光,安德烈与她四目相对,安德烈几乎要被那双黑眼睛吸住了。女孩尴尬地转回头,不知所措,整理起了发梢。察觉到小蝶身上的魔力,少年试探性的搭了话。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安德烈对小蝶说自己就是时钟塔学生,小蝶不信。
“时钟塔的入学邀请,是派猫头鹰送过来的吗?”女孩问。他们并肩走在雪中的剑桥大学,东亚女孩撑着红色的纸伞,少年的头上和肩膀上落满新雪,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
“是呀。我喜欢雪鸮,但是他们却用了雕鸮送信,所以我说,我改年再来吧!”
“年龄超过12岁也可以再入学吗?”女孩问得很认真,只看过某部魔幻电影预告片的安德烈一下子没听懂,只是笑了笑。其实他内心有点震惊——“什么?十二岁入学?难道我不是特例被招入的吗?”
“您等着吧!”他说。
两年后,安德烈如愿以偿进入时钟塔现代魔术论科学习,也终于看了那个系列电影,给了不少贿赂拜托一位学长帮他用猫头鹰捎个信(失败了很多次)。
“来伦敦做我的学徒吧”——收信人自然是涩川蝶。
小艇转入了涅瓦河,河面宽阔了很多,太阳移动到了他们的右边。
虽然小蝶的俄语不太好,不过法伊娜居然听懂了她好像在抱怨什么。
她大概是说:安德烈到处对别人说小蝶是他女朋友,但从来不肯对她直接说,她都不知道安德烈到底想不想当自己的男朋友。
法伊娜年纪还很小,其实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妈妈都说了小蝶是哥哥的女朋友了。哥哥你怎么又不跟小蝶说她是你女朋友,只和别人说呢。”她停了一下,“是这样吗?”
小蝶点点头。
法伊娜感到脑袋有点昏。
“如果,小蝶,是哥哥的——女朋友的话,哥哥——就应该跟她说才对,不能,只对——妈妈说。”
她若有所思。小蝶只是在拿法伊娜开玩笑,见到小女孩儿这样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法伊娜妹妹!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的啊?”安德烈一边划桨一边笑,只顾着看两岸的风景,船桨拍打河水,棹声清澈,清风凉凉的。
“俄国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心思细腻、才华横溢的,是不能太迁就女孩子的。你看到普希金的雕像了吗?妈妈跟你讲过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小蝶听到安德烈这般不知廉耻的自夸,又对他说起了日语,安德烈笑得更开了。
“普希金是因为女孩子死的吗?”法伊娜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呀——所以,我得让女孩子来迁就我才行。”安德烈好像憋不住了,发出了哈哈的大笑。
法伊娜眼睛瞪得大大的,对小蝶说:“小蝶姐姐,你喜欢哥哥吗?”
小蝶见安德烈很默契地配合自己开玩笑,干脆接着逗法伊娜玩:“不。我喜欢普希金那样的男子汉,他可以为妻子的名誉牺牲一切。”然后装出生气的样子:“不然我就要喜欢别人啦!”
法伊娜说:“我也喜欢普希金那样的男子汉!哥哥你做的不对。”
“什么!你才第一次见到小蝶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不对!狡辩!”法伊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跳了起来,小拳头伸出来打安德烈,“不对!小蝶姐姐要喜欢别人啦!”
安德烈假装被打得很痛的样子:“我投降!我投降!好了!对不起!”
“跟小蝶姐姐道歉!”
“好啦好啦,小蝶,对不起,ご免なさい!”安德烈站起来,向小蝶鞠躬。
“为了表示我对两位女士无礼的歉意,我来唱歌吧。”
然后安德烈一边划船一边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年轻人的歌声非常动听,虽然是上口就来的老歌,似乎也别有一番新奇的感觉。
“哥哥尽唱些老掉牙的歌。”
“小蝶好不容易来趟俄罗斯,来首应景的比较有趣嘛。”
“‘应景’是什么意思?”这个说法对法伊娜还是生僻了。
“‘应景’就是适合这里的风景。”
“可是这里不是莫斯科,也不是郊外,也不是晚上。”
“还是应景嘛。似合う。”安德烈瞧了眼小蝶,他们目光相遇,一起笑了。
“为什么啊?”法伊娜糊涂了,扯着自己的头发做鬼脸表现出很郁闷的样子。
结果冬宫不让他们停船,安德烈想到反正要被爸妈唠叨一顿,干脆一直划到滨海胜利公园玩一转。后面已经闹得没有力气,上岸直接在公园的草坪上睡着了。天黑了他们才回到旅馆。
至于那个棕发画家,后来法伊娜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охи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Всё здесъ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 令我心身往
Под 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在这迷人的晚上
Речка движется и не движется
小河静静流 微微泛波浪
Вся из лунного серебра
明月照水面泛银光
Песня слышится и не слыштся
依稀听得见 有人轻声唱
В эти тихие вечера
多么幽静的晚上
Что ж ты милая смотришъ искоса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边
Низко голову накланя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Трудно высказатъ и не высказатъ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Всё что на сердце у меня
多少话儿 留在心上
А развет уже всё заметнее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Так пожалуйста будъ добра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Не забудъ ты эти летние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Под 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
29日 晚
雪停了,银河自地平线上升起,群星开始转动。
连绵不绝的山脉沟壑纵横。数不清的针叶树怪异的枝桠三三两两地从雪毯下伸出来,大地上黑白交织,斑斑驳驳。
杂乱的群山中,镶了一片镜子般的湖泊,反射着星光,却比星空更明亮。
湖面结着厚厚的冰,有几道疤痕一样的裂缝长长地划开冰层,微弱的蓝光漏出来。
冰下的湖水本是安静的。
湖水晃动起来,涟漪在冰层下慢慢扩散,一个影子拨开水面,优雅地在冰下游曳。
影子渐渐接近湖心,那里的冰出现了裂缝,然后自然地往四周散去,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气孔。女孩从孔中探出脑袋,赤裸的双臂撑在冰面上,望向山峰与银河交汇的地方。淡金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的眼睛是浅灰色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咬着下唇,坚定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勉强。
不知名的鸟类在林间撩过,垒得过厚的雪不时从树杈上降落,发出簌簌的声音。
天空中似乎有巨鲸在歌唱,风从群山中穿梭过来,紧跟其后绿色的极光迅速点燃了夜幕。
或许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小声啜泣,女孩的背影在壮丽的极光与广阔的湖面之间,渺小又寂寞。
她再次没入冰下,仰面在水里漂流,隔着雾气一样的冰面呆呆地看着极光,蓝色的湖水里明亮的绿光舞动着,无数气泡向上升腾然后消失。
二
29日 早
“吵死了!你想干什么?”法伊娜·米莎·戈尔杰耶夫娜从阁楼下来,穿着睡裙,一头长发乱糟糟的。
“这几天感觉好一些了,所以准备上吊。”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回答,露出痞子的笑容。他把螺丝刀扔到了地上电钻的旁边(两样都没能够扔进它们旁边的工具箱),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法伊娜认出她哥哥把浴巾架安到了天花板上。
“为什么?你不上班吗?”
“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我又被炒了。”
要不是极地人烟稀少而这里又接近重要的北方不冻港,交通发达,也没有人愿意雇一个瘦弱、不爱说话、不给人好脸色看还蹲过局子的人,但是不满客人几句玩笑就把汽油喷人家脸上这种行为依然是没有雇主可以容忍的。
安德烈无法控制地隐瞒了自己已经失业一整个月这部分信息——每天装作去加油站上班的样子其实是去各种地方鬼混。当他发现是自己的潜意识还在顽强地保护奄奄一息的羞耻心时,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呢?亲爱的妹妹?不去上学吗?”
“马上就去。因为下雪,这几个月的上课时间推迟了。”法伊娜猛地拉开窗帘,城市白茫茫一片,远处铲雪车艰辛地挪动着,她向窗户哈气,在凝结的水雾上重重地拍了一个手印,显然很生气,“你要是又想自杀,我就不去了。”
“在我的后脑勺的疼痛感消失之后我可能会考虑的。”
一年前,安德烈在家里割腕。他刚把划开的手放进盛满水的浴缸里,法伊娜就突然出现把他一脚踹倒,脑袋磕到身后的水管上。这还好。法伊娜大叫了一声“要止血!”,短短的咏唱之后,她用魔术冻住了安德烈的手腕。其实那一瞬间,安德烈全身都冻僵了。这也还好。在寒冷地区,不能用不抗冻的塑料水管,安德烈的后脑勺跟后背因此和那根碗口粗的金属水管黏在了一起。这或许也还不算糟吧。最可怕的是十分钟后赶到的急救队的医生,一句话都没说,硬是把安德烈毫无防备地从水管上撕了下来。上衣从背脊处裂开,后脑勺的皮肤被扯下了一块,粘在水管上,红色的那面朝外。法伊娜跟一个护士当场尖叫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不都应该至少问一下病人你还活着吗让人准备一下?
安德烈摸摸了后脑头发比较稀疏的那部分:“绳子上割个口子吊几秒就断了。一个在南美的秘密研究小组,活动还有一段历史的那种,给我寄来的材料上说在特定的地点与时间上吊可以看到当地的精灵以及不一般的景象甚至通灵,材料上还列了一堆算式跟咒文,算出了我应该在家里上吊,成功的概率都有,我想想——百分之八十七点三二六九七……”他说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根脏兮兮的麻绳,抖了两下,“不过我以前都没发现天花板上竟然没有可以挂绳子的地方。”
这间小公寓的天花板是用木板拼接装修的,木板上刷得不均匀的浅色油漆有些剥落,古色古香。在安德烈装上浴巾架之前,只有两根白色的日光灯管。
“正常的现代人都会做个漂亮的天花板吊顶,至少不会让人联想到吊死鬼的那种。”法伊娜听到是奇怪的巫术研究之后似乎不紧张了,她也注意到了桌子上那个拆开了的包裹,里面都是些奇怪的面具和小雕塑,充满热带风情。她已经接受了哥哥与各路神经错乱的秘密巫术团体厮混的事实。她走到卫生间洗脸台前伸一下懒腰,拿起了牙刷,挤上牙膏后又不放心地往客厅望去,哥哥不在视野范围内,只能听见声音。
“你知道野兽派建筑吗?那暴露建筑本身结构与功能管线的美感,尤其是美国时髦人士喜欢的那种排气道就在你头顶盘绕的办公室,蔚为壮观,非常适合集体上吊。”
安德烈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出手机,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是叫嚷的声音响了起来,青年自己也哼了起来,扭着腰踏着轻快的舞步在房间里一边转圈一边甩绳子。
“崩尼丫米丫嘿嘿,崩尼丫米丫嘿嘿哟喂,嘿呦喂,阿飞卡……”
“疯子。”法伊娜摇了摇头,开始刷牙。
安德烈踩在椅子上,椅子有点晃,他也不管,开始往天花板上的浴巾架挂绳子,在上面那头打了个非常难看的结之后(“挂稳了就行了”),把绳子下面那头绕了个圆圈,把头伸进去试试圆圈的大小,又打了个结。
他摸了摸裤兜,那把折叠刀不在。扫了一眼房间,哦,就在附近,桌子上。
他要去拿那把刀,可是脚一滑,把椅子踢开了,踢得还有点远,一步上篮,头准确无误地投进了绳圈里,就这样挂在了天花板上。
因为地毯足够厚,椅子倒掉的声音没有传到卫生间。同时安德烈听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法伊娜刷完牙开始洗脸。
安德烈意识到这样真蠢。不是说拆了包裹之后忘记把划胶带的小刀放回裤兜,也不是不小心踢倒了椅子,也不是头栽进绳圈里。
而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大男人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挂着,踮起脚,脚尖刚好碰到地面一点点却着不上力,认真想想,实在太难看了。
“太蠢了。”
他脸都憋红了,胀着气,经过一番努力,两只手抓住了绳子,勉强塞几根手指垫在下巴下,可以争取一点时间。他想身子往后倒来挣脱绳子,然而根本倒不下去,脖子完美地挂在麻绳上。安德烈试着甩了一下身子去碰倒在地上的那把椅子或者抬腿去踩旁边的桌子,不但够不到,还让他更难受了。他拼命抓着绳子,做引体向上动作,希望把自己提起来一点点,脖子能离开绳子一点点身子再往后倒就得救了。可是远离锻炼多年的身体使不上劲。舌根的肌肉已经不争气地往外顶了,他开始眼冒金星。安德烈求生与求死的欲望几乎是等量的,并且两种矛盾的思想在“绝对不要向法伊娜求救”这一点上非常有默契。
“这样吓到法伊娜也不太好吧?真要死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割腕,上吊太难看了……虽然割腕比较疼……不过(被)剥皮更疼。吃安眠药那次下场也挺惨的。”
据说上吊的死亡时间在四十秒到三分钟之间,安德烈渐渐平静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了,既不悲伤也不懊恼,无奈地笑着,依然笑得很难看。
“哥哥,”法伊娜洗漱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是她没有立即出来,双手撑着洗脸台,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出水孔,“我已经决定了。”
安德烈没有回答。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果然,注定是属于魔术界的。”
安德烈没有回答。
“我需要你的帮助,真的,真的很需要。但是你阻止我的话我也会想尽办法去的。”
安德烈没有回答。
“我要参加圣杯战争。”
一声巨响,法伊娜吓得抖了一下,她三步飞奔到客厅,眼前一片狼藉。
日光灯一闪一闪,天花板被扯下了一片木板,周围的几块也往下滑,露出楼板下扭曲的管线,阁楼楼板下的积灰也顺着倒了出来。那块木板正砸在安德烈身上,青年伏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几乎要呕吐出来,浑身都是灰。
法伊娜的的确确被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地呆站着等哥哥整理气息。在安德烈平静下来的时候,法伊娜也明白整个事发过程了,她被哥哥的荒唐气得想哭。
“为……为……什……么……”安德烈一时站不起来,勉强直起了身子,跪在地上,背对着法伊娜,慢慢抖掉身上的灰尘,掐死了一只从楼板上掉下的蟑螂,他长长地叹息——“为什么?”
法伊娜想到过他会这么问。
“以戈尔杰伊卡家族第二代当家——也是旧家族近千年知识的继承人的身份起誓,”小女孩把袖子拉得高高的,魔术刻印流淌出光芒,“为我的家族争得荣誉、为探索真理不惜一切。”
跪在地上的青年大笑起来,又开始咳嗽,于是干脆一边笑一边咳,双腿好不容易积了点力气又流走了,他跪都跪不住了,又弯下腰伏在地上。
早就料到安德烈会这样反应的法伊娜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兄长的背脊。“我就是这样想的,没什么好笑的”——她心想。可是这句话也她也只对哥哥说过。不如说,所有的真心话,她全都向他倾诉过了,即使从来没有被认真对待过哪怕一次。小小的不甘心瞬间被少女用理智压住了。
安德烈转了个身,现在他能看着妹妹的眼睛说话了。他爬到被踢翻的椅子旁边,肩膀靠在旋转了九十度的椅面上,换成比较随意的姿势,表情也变成平时那副冷漠刻薄的样子。
“谁让你参加的?”
“妈妈。”
“我不信。”
“尤里叔叔。”
“啧。尼古拉斯·列戎!”
尤里·巴普洛维奇·沃尔科,或者尼古拉斯·列戎是同一个人,法伊娜与安德烈的表叔,他们父亲的表弟,原沃尔科家族的一员。这个人学生时代起就是个马屁精,从来不肯为其他人分担一点点负担,在抢夺他人的成果方面却颇有建树,蒙骗老实人给他当牛马是他的专长。他入赘比利时一个还算有名望的老家族,在生下一个儿子后,妻子就离奇地死掉了,现在这个家族老当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任他摆布。一开始他只是改了个姓氏而已,后来干脆名字和父称都不要了,得“纯正”一点才符合他的身份,于是就有了尼古拉斯·列戎这样一个做作的名字。别人要是提起他的过去他立马吹鼻子瞪眼发火,或者冷冷一笑记在心里,今后绝不让那冒犯他的人好过。可是偏偏法伊娜“尤里叔叔”、“尤里叔叔”的叫得亲切,他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对人就说自己待表亲家的孩子如亲生一般——“戈尔杰伊卡家的两个孩子我护着,这不辛苦。我也从中得到快乐”。安德烈看得出来这个人是觉得法伊娜有利用的价值才这样的。在父母还意气风发的那几年,没少受到这人充满嫉妒心的挑衅与污蔑。尤其是父亲代表古老的沃尔科家族与母亲那边同样历史悠久的皮提萨家族结合成新家族,并且在魔术协会的同意下守住了积累数百年的珍贵刻印之后,新的戈尔杰伊卡家族不仅在时钟塔家世浅薄的新世代中受到尊敬,罕见的,甚至有贵族也献上祝福。入赘名门不仅没有让尤里的虚荣心得到一丝满足,反而让他显得更可笑了,何况他根本不爱他的妻子。戈尔杰伊卡家族陷入低谷后这个小丑尤里倒是开始得意了,有时想到这位表叔的脸青年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总的来讲,安德烈讨厌他。
“不准去。”安德烈耸耸肩,爬了起来。
“为什么?”
“这不摆明是那个该死的列戎设好的陷阱嘛。”
“你这是对尤里叔叔的偏见。况且,圣杯战争本来就是魔术师的正常活动,就算尤里叔叔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参加的。”
“魔术魔法什么的都是迷信活动而已,你还真相信什么许愿机的理论啊?”说出这话的是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十二岁就取得时钟塔入学资格,现代魔术论科(XII)的前怪物神童。
“为什么哥哥你和那些秘密结社就能乱来我却不行?”
“迷信活动是个什么下场难道还要哥哥我给你再示范一遍吗?”他用刀把绳子从浴巾架上割了下来,扔给法伊娜,“法伊娜妹妹。”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法伊娜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可是她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拿着那根脏兮兮的麻绳,恨恨地看着哥哥:“狡辩!狡辩!”
这时,公寓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兄妹的家门口,有人几乎是用砸的力气敲门。
“安德烈·米克·戈尔杰伊卡!滚出来!滚出来!”
“别想骗了我们的钱能跑得掉!”
“他妈的看我不折断你所有的手指!”
“混账!”
几个粗鲁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叫嚣,敲门变成了撞门。
法伊娜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气冲冲地一把打开门,三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踉踉跄跄摔在了地板上,衣服上的雪弄湿了房间。
他们爬起来,每个人的衣服都脏兮兮的。
“这里没有什么安德烈·米克。”法伊娜平静地说。
“不可能!”其中一个人向另外两个人慌忙解释,“我跟了他一路,我亲眼看到他掏出钥匙进了这个房间的!”
安德烈确实已经不在了。
“没有就是没有!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来,你们才是一群混账东西!”法伊娜为了发泄情绪,大声地叫了出来,三个大男人都被小女孩震得不做声了。
他们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天花板破了,灰尘不停地从上面掉下来。日光灯的电线漏了出来,挂着灯管,灯光一闪一闪,电路嗞嗞作响。奇形怪状的面具和人偶以及巫术仪式用品散落一地。淡金色长发的小女孩睡裙脏了,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拿着脏兮兮的麻绳,绳子打了个圈。
法伊娜怒不可遏,浑身的魔术刻印瘙痒了起来,魔力流动,房间里出现一股沉闷的气压。
三
“然而,如果胎儿确实没有意识,那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呢?在出生的时候?很好,但是婴儿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呢?有些婴儿是早产的,那他们也有意识。因为你绝不会对保育器里的婴儿视若无睹,直到两个月之后说,‘啊,终于满四十星期了,今天他就有意识了。现在我们可以去看他了’。”
——苏珊·格林菲尔德,2001年剑桥年度主题讲座上的发言
30日 凌晨
虽然对于魔术师来说很不应该,但是安德烈觉得,有两件事的确是没有开端的,一是梦境,一是人生。
也不会有结束?
这个想法第一次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因果与根源,还有真理构建起来的,正统魔术师的信仰开始有了松动。
梦和人生都只是错觉吗?知识和历史真的有过意义吗?
那正是四年前他从一整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头脑中越来越清晰的一个想法,借由痛苦已经占领他的思维。
墨汁滴入清水,慢慢扩散,黑色越来越浓厚粘稠,再也透不出气。
信念的高楼轰然倒塌,身体的活力全流干了,这一副皮囊,里面装的不过是粗沙烂泥,没有一点生气。
如今安德烈自认为已经可以抛下一切,再也没有理想和欲望,道德与名誉可以鞭笞他努力、阻止他堕落。他沉迷于巫术——但基本上都是胡闹,与家族的魔术研究毫无关系,也不是兴趣使然。厌恶了一切实际的知识,一切正确的理论,讨厌的永不出错的数学。愚昧和无知是多美美好的享受啊!你跳舞,为神而跳,而神存不存在管他作甚!你唱歌,唱歌能带来好运气,可是倒霉又怎么样?换一首接着唱!为什么要正确?为什么要有用?说到底,人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不能证明他应该努力,人所规定的一切理论都没有效力让理论自圆其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吞尾之蛇,永真式!重言的重言!
全体基础(I)、个体基础(Ⅱ)、降灵(Ⅲ)、矿石(Ⅳ)、动物(Ⅴ)、传承(Ⅵ)、植物(Ⅶ)、天体(Ⅷ)、创造(Ⅸ)、诅咒(Ⅹ)、考古学(Ⅺ)、现代魔术论(Ⅻ)……曾经闪闪发光的魔术科目全都黯淡了,有时候他想,不过是终于看清了魔术的、世界的本来面目。无趣,无聊,无害,无益,无过去,无未来,无恐惧,无希望,无黑暗,无光明,灰蒙蒙的一片。
我活着不过是怕死。我真的明白我现今所做的一切吗?为什么要第一次呼吸空气、要第一次双足行走、要第一次计算得失,要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通通都记不起来了!我真的选择过吗?人真的有自由吗?第一次呼吸的时候我有的选吗?
他的大脑乱成浆糊,刺骨的疼痛几乎撕裂颅骨。
“我的安德烈,我的小狼崽。”
熟悉的,温柔的呼唤。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认为自己是循着这声音来到世界上的。
安德烈当时只有五、六岁,走上一段路还要撒娇让爸爸抱抱。于是父亲就背起他走了很久,摇摇晃晃的,安德烈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热带温差极大的黄昏,让小小的安德烈非常不舒服。父亲当时以人类学研究者的第二身份在世界各地调研,安德烈虽然年幼,但旺盛的好奇心让他喜欢跟着父亲四处晃荡。那时他还是一个聪颖又精神的孩子,已经能够帮父亲做读水平仪数据这样的工作,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是帮忙放放标杆罢了。
父亲背着男孩走到公路边找到他的越野车,小心地把男孩放到了后座上,戴上眼镜核对一天工作的内容,把队魔术研究有用的地脉部分撕下来装到一个小笔记本的夹袋里,随身携带,然后发动了车子。
安德烈已分不清那是幻想还是现实,可那画面永远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父亲在前面驾驶座宽阔的肩膀漆黑的剪影,左边是遥遥无尽的海岸线,涛声翻滚,右边是没有边际的浩瀚荒漠,怪石嶙峋,他们直朝着夕阳的方向前进。薄暮降临,短暂的红色罩笼大地后,几乎是立刻,一切沉没在黑色里了。
“安德烈,醒醒。小狼崽?”
安德烈被父亲摇醒,他们找到一个农场借宿一晚。父亲隔着栅栏用当地的土话跟看门的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像老式电影中的牛仔、很气派的人出现了,打开栅栏的门,热情地抱了抱安德烈,邀他们到房里去。“牛仔”应该是农场的主人,讲着语调古怪的英语,把父子俩当做了从美国来旅游的有钱人。安德烈只记得他粗糙的大手捏疼了他的脸。
农场的人点起了篝火。牛仔打着手电筒从羊圈里揪出一只羊羔宰了表示欢迎,叫出了所有为他工作的工人一起吃。安德烈被吓坏了,抱着爸爸的腿:“爸爸,爸爸,我们走吧!这个人好可怕!”
牛仔听不懂安德烈的话,拿着羊羔滴血的头去吓唬安德烈,大概是在说“很好吃的,你也尝尝”之类的话。其他的工人喝着酒,玩着扑克,也笑起来。
父亲揉揉安德烈的头发,抱起他,亲吻他的脸,安慰他,“没关系,别怕,别怕”。然后,他们坐在篝火旁边,父亲问起了农场主这个地方的历史,过去的巫术与传说。
农场主激动地讲了起来,父亲也听得饶有趣味,拿出了笔记,乱糟糟地一写就是几十页。羊肉快吃完的时候,牛仔发出了残忍的笑声,诡异地对父亲说起了悄悄话,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指挥几个工人离开,对安德烈使了个眼神,好像是要炫耀什么好宝贝。安德烈缩进父亲怀里,父亲揉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要怕,那位伯伯说要给我们表演舞蹈。”
那几个工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人,都是长头发,带着恐怖的面具,穿着色彩斑斓却破破烂烂的衣服,个子不高,全都带着脚镣,光着脚。
一个工人转过身去,从腰间抽出他的鞭子打在地上,发出脆响,那几个人随即跳了起来。
那根本就不是舞蹈。他们狂乱地围着篝火跳来跳去,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听声音他们只是被吓坏了小孩子罢了。一开始他们卖力地跳呀、唱呀,还有一点节奏,动作也算丰富。有时候旋转着来到安德烈跟前,借着火光小男孩能看到他们被照耀得发红的黑皮肤、四肢上满满都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结痂。当他们跳累了时候,工人就挥起鞭子来。刚开始只是打在地上,到后来,鞭子开始落在那些小孩身上。可是竟没有一个舞者敢慢一下!他们继续跳呀唱呀,嗓子都哑了,甚至传出了哭声,只能尽可能躲着鞭子继续。这一切都在折磨安德烈的内心,他无法抑制悲伤与愤怒,哭了出来,搂着父亲的脖子:“爸爸!爸爸!快阻止他们呀!”
终于,其中一个舞者被地上的木柴绊倒,怎么也爬不起来,农场主和工人们笑了。其他舞者停了下来,他们很想扶同伴一把吧?农场主咆哮着朝他们走过去,抢过一个工人的鞭子,重重地挥了一下,鞭子拍到地上发出落雷一样的巨响,所有人都战栗了。老牛仔已经醉了,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疯了。歌声又响了起来,带着悲怆与无可奈何。他们围着倒地的那个舞者继续跳舞,农场主向他们围起的圆圈中心走去,走到那个舞者旁边。爬行的舞者忍不住哭喊起来,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她还尝试着要重新站起来,双手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双腿正要用力站起,农场主一个又一个响鞭打在她背脊上,她翻滚了一圈,农场主的皮靴直接往她肚子上踢去。
他同时大声地念出经文:
“vir sive mulier in quibus pythonicus vel divinationis fuerit spiritus morte moriantur lapidibus obruent eos sanguis eorum sit super illos!”
(《圣经·旧约·利未记》20:27“ 无论男女,是交鬼的、或行巫术的,总要治死他们,人必用石头把他们打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
安德烈痛苦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喊,声嘶竭力地哀求父亲帮帮她。
“我的安德烈,我的小狼崽,”父亲的声音还是温柔而低沉的,“可是,我无能为力。”
男孩停住了了哭声,他抬头看他的父亲,父亲的脸上的皮肤猛地皱缩在一起,全是脓疮。
安德烈尖叫着醒来。一个翻身摔倒了床下,脑袋撞在桌腿上,背贴在地板上,腿还架在床上。一个罐子砸到他头顶,花粉洒了满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都流出来了。
多亏了这花粉的安神作用,安德烈大脑的疼痛减轻了,新添的外伤也算不了什么。
后背一层冷汗凉飕飕的,可是肺里、脸颊上又是滚烫的。他把力气集中在双肘,腹部也用上力气,把自己推回床上,盘腿而坐,深呼吸几次。
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安德烈一惊,困意散了。
“我睡了这么久!”
我做了什么——安德烈额头又开始痛了。他回想起来,听到那几个人敲门的时候他飞奔上阁楼,从窗台跳下,顺着每层楼的窗檐爬了出去,在两个街区外的一个商场里逛了很久,摸走了一盒饼干跟一盒烟,然后在一个不常光顾的酒吧里泡了很久,跟人家打牌,赢了三五把之后,见人家跳起来要打架便又逃走了,跑回家几乎是挨着床就睡着了。“连个引体向上都做不出来,跑路的时候却还是这么快,我果然是个天才”,他自嘲。
他陡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也就是说,从被追债人意外发现到现在已经快要整整过去一天了!
法伊娜……法伊娜,她怎么样了?她还在生气吗?她有好好去上学吗?她回家了吗?讨债的为难她了吗?她安全吗?安德烈感到涔涔冷汗又流了出来,头发都湿了。
“法伊娜!法伊娜妹妹!”
安德烈叫了出来。空荡荡的小公寓无人回应,客厅里的摆钟滴答作响。他跑上阁楼,法伊娜的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子和柜子收拾得很干净。但手机放在桌面上,校服还挂在衣帽架上,书包挂在椅背上。
“我做了什么!”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四肢却酸了,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昨天早上自己搞的那一片狼藉发呆。破掉的天花板,电线掉出来的电灯,散落的巫蛊仪式用品,黑暗中只有朦胧的月光为了遮丑似的尴尬地罩在上面,勾出一个垃圾堆的轮廓。
如果,他们敢对她做什么的话,我拼了命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不,不对……她能保护自己,他们动不了她……可是她能去哪儿呢?不!再怎么说,法伊娜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从来没有过魔术战斗的经验,她怎么能对付得了三个中年男人呢?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把我的妹妹又一次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去找她!只要我用魔术的话一定马上就找到!
他外套都没顾得上穿,咬着牙齿顶住浑身的酸痛,慌张地冲出了门去,在公寓走廊上几乎三次摔倒。他终于到达了楼梯,橐橐下了四五步阶梯,一个踉跄滚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
他想要爬起来,手上却像抹了油一样滑滑的使不上劲。他想起了梦境中的那个舞者,悔恨和恐惧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每一口呼吸都越来越疼。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是皮鞋踏上楼梯的声音。
嗒……嗒……嗒……
安德烈抬起头,凉凉的月光描出女孩纤细的身影。
小皮鞋干净锃亮,黑色的长披风裹住身躯,浅浅的金发披在肩头,头发上还结着冰渣,脸上看不出情绪,法伊娜浅灰色的眼眸明亮又深邃。
她只停留了不到两秒,继续拾阶而上,步调声依然清脆,然后渐行渐远以致消失,就像雪花融化在手上一样,洁净无痕,不给人追随的余地。
安德烈低下头,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了似笑似哭的声音。
长期小组开放
1、 企划结束后将开放长期创作E-Group,小组地址:http://elfartworld.com/groups/835/
2、 关于小组的使用方式:
a) 可以自由地使用世界观进行创作,无需向企组申请授权,但创作内容请关联至小组。
b) 关于有剧情的长期创作也将在该小组进行,规则依然使用反馈制,推线频率为一月一次,具体规则将根据世界不同而有所不同。
c) 长期创作允许单刷,(如无特殊情况)在创作中的一个月为剧情上的半个月,在长期创作中获得的职业、种族等资源可以延续到之后使用。
3、 关于企划二期:
a) 企划二期预订将于七月开始。
b) 二期的时间将设定在长期创作之后。
4、 关于“门”:
a) 虽然“门”已经出现在各个城市中,但各个城市中的“门”的状况并不相同。
b) 菲薇艾诺:“门”出现在王宫区和商区的交界处,目前正由王族控制,精灵们对于是否开放自由前往无名之城的道路抱有疑虑,目前还不允许他人靠近。
c) 遗都:“门”出现在中央水井附近,由于某种原因,目前只有弦月的持有者能够通过。
d) 德莫拉:“门”位于德莫拉灯塔外,阿维利尔•拂晓和宁宁•莎夏而的雕像前,目前德莫拉议会已经派遣商队进驻无名之城……
e) 苏古塔:“门”位于法师塔『太阳』的区域内,目前是法师会议的重点研究对象,经过申请可以通过,但每次通过都会有专人在旁把守并进行记录。
f) 克林菲尔:“门”位于王宫前,目前由王族卫队看管,克林菲尔正考虑利用“门”的便利获取更多的水源及物资。
g) 帕林兹姆:“门”出现在镇中心,目前镇民对“门”的反应状况良好,偶尔有使用的人,但大部分人依然平静地生活着。
h) 坎加:原本应该有“门”存在的城市,但不知为何,“门”没能成功在城市里开启。
5、 如果有意参与长期小组创作的请告知企组,并且说明长期创作的意向。
6、 祝各位游戏愉快/
NPC去向及最终章存活成员
-NPC去向-
瓦娜:暂时留在无名之城,在一个月后返回坎加
铃渡:留在无名之城
阿卡什:返回原本的世界
丽奈德:返回原本的世界
奥薇莉:留在无名之城
依沙·里克:与Leia一起离开
兰恩·里克:与随后前来的法师一同离开
卡利亚:留在无名之城
最终章存活成员:
-深海旅社-
唐·吉可德
奇诺娅
库勒
-666-
Chant
Leia
煦
暝
怜桑
-迦楼罗之羽-
莉芙
零·逐风者
弗蕾亚
伊格
-沉默者-
萨米尔
斯林特尔
里德
陆仁
吉泽尔
-希望之光-
亚修
折途
薇塔塔
IV·BLANK
加瓦尼
-秘银之隼-
帕克
黑德爱尔
奥诺
-瓦尔哈拉-
瑞贝利安
阿伦德尔
奥列格
蓝
艾丽西亚
叙泽特
新角色作品。
两个小时赶出来的,非常流水账。真的非常流水账。
3038字
----------------
亓天在受人之命取一些东西的时候,被几个喽啰打扮的人围住了。
他们把他逼到走廊尽头,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拐角处,围成一堵人墙。高大的影子逐渐逼近,将他笼罩吞噬。亓天双臂紧紧箍着纸袋,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人。他没有感到恐惧,没有呼喊求救,更没有想抵抗冲出他们的包围圈,他只是静静地贴在墙上,弯了弯膝盖让自己靠得舒服些。
“探测装置对这小鬼有反应了?”
一个看上去是头领的男人发问。
“是的。有种元素在他身上积聚得很明显。”
喽啰站得比刚才直了些,报告说。
“小鬼,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你是元素使吧?”
亓天抬起头,环视一圈。面前是五个比自己要强壮一圈的男人,大概很擅长暴力追捕之类的工作吧,他们正像盯着猎物一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妙。
“我有回答你的必要吗?”他用清纯的语气说着听上去要挑衅滋事的话语,像少年问家长“这个东西好吃吗”一样,多少有些好奇,又漫不经心。
男人们对亓天不同寻常的镇静感到狐疑,他们用看上去不是很灵光的头脑想了想,觉得亓天是在对他们的问题表示默许。他们交换眼色,其中两个男人逼得更近了些。
亓天见他们没有回答的意思,摇了摇头,“如果你们保持沉默,我没有回答你们的义务。”
“小鬼,你当自己是在什么立场啊!”其中一个男人对亓天的态度十分窝火,走上前拎起他的衣领,把他向前拽去。亓天踉跄一下,手里的纸袋险些掉落。他若无其事地把男人的行为晾在一边,重新折好纸袋的封口。
“我在认真问你们问题,你们不但没有回答,还迁怒于我,是谁没有明白自己的立场?”
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后,他才抬起头,盯着男人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反驳。
男人甩手把他扔到墙上,趁其不备抢过了那个纸袋。他粗暴地撕坏亓天仔细折好的封条,随后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哗啦啦地倒出来,最后还不忘抖一抖纸袋,确认没有遗漏。
几盒红蓝包装的药品躺在地上,封盒上印着一个一手抱头,一手放在腹部的人影,头部、脖颈、肌肉出画着黄点——一目了然的布洛芬缓释胶囊,俗称止痛药。
“切。”男人不屑一顾,他本以为亓天会宝贝似的抱着跟能确认元素使身份有关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堆吃了以后副作用多到爆的药。他往药盒上踩了一脚,贴紧他,继续威逼道:“小鬼,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我们只好先把你带回去检查一番。到时候要是误会了,可别说我们侵犯人权。”
“…………”亓天脸上扑来男人一嘴烟味的喘息,他皱了皱眉,目光穿过男人看向后方。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吧,东西被踩坏了,你还打算隔山观火吗,”亓天平淡地叙述着,“我妻先生?”
“嗯?无所谓,反正是买给你的。”
我妻真二若无其事地站在男人后方,身穿松垮的蓝白病号服,披着黑色毛绒外套,腋窝抵在医院骨科几乎每个患者都必备的大拐杖上——当然,他的腿脚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如说站姿还相当肆意。
男人们才猛然发觉背后站了一个人。不过这没什么威胁,对方只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东洋人,还是个病号。不过既然根这小鬼有关系,说不定他也是元素使。这样想着,一个男人拿出器械开始检测。
“喂,别扫了,没反应的。”真二懒散地亮出口袋里的证件,“白痴,我是元素猎人。”
“那个小鬼是我们鹰的俘虏,你们没权利干涉,去别的地方干活吧。”
其中一个男人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证件,仔细核查真伪,真二撇嘴,甩甩手,对那群男人感到不耐烦。
“以防万一,请你报一下他的元素,我们进行核实。”
一个谨慎的男人追问道。
“鹰不是有医疗机构吗,为什么还要出来住院?”
另一个男人接着说。
“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真二拎起拐杖,将三角支撑下方的长棍对准男人们,迅速而敏捷地扫过他们的腹部。男人们没有预料到这出其不意的攻击,况且本来便对他毫无防备,其中三个男人没有躲开,被拐杖狠狠打上腹部,撞向后墙。“——当然是为了多偷几天懒啊。”
亓天左右传来强烈的震感,他向前跨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挣扎着要站起来反攻的男人。下一秒,那些男人仿佛四肢瘫痪,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哎呀,你也不傻嘛。”
“我要是傻了,困扰的是我妻先生吧。”
亓天没有波澜的眼瞳转向另一边,将真二包围、下一瞬间就要夺走他拐杖的两个男人也抽搐着倒下。真二嘻嘻笑着,踹了踹只有眼睛还在轱辘辘转着的男人,仿佛在嘲笑那群不中用的大块头一般,讥讽一句“白痴”。
“我说,你这能力要是不受抑制,打仗的时候真是超级好用。”
真二发自肺腑地赞叹着,臂肘抵着拐杖上方软绵绵的垫子,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拍了两下。
“要我侵染你吗?”
“不要。”真二干脆利落地拒绝。
“那么罢了。”亓天蹲下身子,捡起纸袋,它虽然被撕得裂开了一条不小的缝隙,但勉强还能兜住点什么。他将那些止痛药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快摊成一张纸的袋子里。“这些人怎么办……就这样扔在这?”
“怎么可能。”真二眯起眼睛笑了笑,“从我打谱亮出证件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不过小鬼,你根本没考虑过你的能力能创造出更多便利的、让自己强大的用法。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复仇者,你只是跟在黑兔晴子后面帮她把敌人搞瘫痪吧——你自己用自己的手杀过人吗?”
“…………”亓天摇头。
“能麻痹的不只有肱二头肌,还有人身上最不能停止收缩与舒张的部分。”真二拍着自己的胸口,“心肌和呼吸肌。不过没必要杀了他们,引火上身就麻烦了……让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就好。”
“我不是记忆元素的能力者。”亓天立即否定他的想法。他的确没有想过那些事情,本身也不怎么感兴趣——铲除对方的威胁,让他们倒下足矣。
“你们的国家没有生理课程吗?人窒息久了会损伤脑组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知道了。”
虽然不太擅长生物,但这种浅显易懂的东西他还是明白的。人体内严重缺氧时,器官和组织会因为缺氧而广泛损伤、坏死,尤其是大脑。用元素适当的把握一下,能够在对方变成植物人之前,恰如其分地抹消掉记忆细胞。可是亓天没什么自信,恐怕问面前这个人,他也只能含糊地回答大概几分钟吧,不精确一点的话……
“彼焰,拜托,帮我一下。”
亓天抽出折扇,将它向前伸去,伴随一声沉响展开。折扇上的文字如水墨腾空,跃向空中聚集起来,最后凝为漆黑的人影。
空气在医院里小小的拐角凝滞,元素神的斗篷却像被微风轻抚,不断上下似波澜般飘扬着。与下巴齐平的黑色半长发丝轻轻骚扰他苍白的脸颊,柔顺的刘海遮蔽住与亓天眼罩相反的眼眸。
“哦?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请多关照。”真二毫不走心,打趣地说着,潜台词催促对方快点办完事情——他有些困了。
彼焰斜视真二许久,没有理会对方。他转而平静地凝视亓天,后者则是指了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男人。
「可以了。」
尔后,彼焰留下一句话,身形便开始消散,恢复为折扇水墨痕的样子。亓天收起折扇,自言自语喃喃道:“谢谢,时间我记住了。”
真二哼了一声,转身往病房走。“傲慢的家伙。”他颇为不爽地骂道——自己主动跟别人打招呼,这种情况还是蛮少见的,然而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回复他一个字。
当然,他也忘记彼焰同样没有正面与亓天交谈。
“说起来,我妻先生你住院的病因不是肺炎吗?”
亓天微妙地看着真二强装残疾,拄杖一瘸一拐走路的场景,有些不忍直视。
“你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只好带个能当武器的东西去找找咯。感谢我吧,要不然下次见你可能真的是在鹰组的基地了。”
“那么到时候我会将我妻先生私藏元素使的事情全部讲出去。”
“饶了我吧。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别人的。”
“跟着我妻先生,耳濡目染。”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一句搭一句闲聊着。真二懒懒散散的和亓天不带感情的话语彼此交织,生出一股闲适之感。不过那份优哉游哉的感情,在他们望见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青崎一树和黑兔晴子。
-写了和店长先生巡警先生的互动,如有OOC还请多多包涵
-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回忆杀和互动写在一起啦,最后一看发现回忆杀好长啊——真的好长。
-以及感谢观看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词穷了!
————————————————————
-壹-
“邮差先生,你知道九十九神高祭吗?”
“哎?我,我并不知道。”鹿沼说着把手里的信递到了婆婆的手里,“这是你的信,请记得拿好。”他双手扣住婆婆瘦小苍老的手指,轻轻握住然后松开了。
“我的孩子当初可是九十九神高的学生哦。”婆婆说,“废校十年之后,作为祭典再开了呢。”
“哎,是吗?真厉害。婆婆要去祭典吗?”
“哎呀,虽然想去,可是我有些走不动了。”婆婆烦恼的捂着脸说道,“人一老就哪里都不能去了,现在想想年轻真好。”
“扎上头发,穿上漂亮的衣服,去见那个英俊的少年郎……青春的时光真是一去不复返,邮差先生也是。”婆婆拉住了鹿沼的手,“要好好珍惜现在哦。”
“嗯,是的婆婆。”鹿沼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翻坐上了自己的自行车。
“天气热了,邮差先生也很辛苦呢。”婆婆说。
“婆婆也是,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鹿沼对着站在门口送别自己的婆婆说道,然后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贰-
“婆婆,婆婆你在家吗?”
鹿沼隔着门向房子里面喊,一般他来送信的时候,婆婆总是会坐在庭院里面发呆。
每次看到鹿沼的时候,都会露出欣喜的笑容开门迎接他。
这次因为自行车的故障,他比往常要晚到一点,虽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但是天还是很亮。
可现在婆婆家大门紧闭,似乎并没有人在。
难道在睡觉吗?鹿沼想。
“婆婆,我把信放进邮箱了,记得要收哦。”他朝着屋子里喊道,然后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鹿沼叹了口气,把信封塞进了邮箱里。
这是最后一封信,他原本想在送完信之后陪婆婆坐一会聊天的。
婆婆的丈夫似乎很早就去世了,而她唯一的孩子在长大之后去了遥远的地方工作,只留她一个人在家。婆婆和孩子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每隔几周送来的信件。
想起婆婆的身影,鹿沼总是放心不下,总是挂念着她。
“啊,好闲。”鹿沼站在大门前,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去干些什么好。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词。
“邮差先生,你知道九十九神高祭吗?”
“我的孩子当初可是九十九神高的学生哦。”
九十九神高离婆婆家并不远,就算是走路过去也用不了多久。鹿沼从来没有去过祭典,也没有上过学,九十九神高祭对他来说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明天,可以告诉婆婆九十九神高祭的事情了,鹿沼边想边开始向九十九神高走去。
-叁-
“邮差先生啊,这可真是巧遇。”
鹿沼正在九十九神高中心迷茫着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就被人叫住了。他下意识转头,看清来人之后,对着他们恭敬的点头问好:“店长先生好,巡警先生好。”
赤隼士和泽野苍也点头和他打了招呼。
“邮差先生很显眼呢,没什么人会穿着工作服来祭典呢。”
“是这样吗?”鹿沼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而且感觉一整年都看着邮差先生穿制服呢,一直穿着长袖很热吧,我觉得换上短袖的衬衫也没有关系。”赤隼士笑着说。
“我,我并没有短袖的衬衫。”鹿沼突然有点结巴,其实说实话他只有两套一模一样的长袖制服而已,一套洗完就换另一套穿。
“噢?”赤隼士似乎略有些惊讶,但是马上又露出了他往常的微笑,“是我失礼了呢。”
鹿沼没有听懂赤隼士的话,他笑着莫名的摇了摇头。
在一旁的泽野苍一直没有发话,看着他笔挺的身姿,鹿沼在心里暗自佩服了起来,不愧是军人的模样。
“巡警先生,感谢你之前帮我递信。”
泽野苍摆了摆手,“没有关系,话说回来邮差先生,是哪里的人?”
“哎,我,难道我口音很重吗?”鹿沼捂住了嘴。
“并不是,邮差先生的口音让人很舒服。”巡警先生说,“所以我有些好奇。”
鹿沼点了点头,放下了手回答道:“我五年前刚从西边的小镇子过来。”
“是吗,真巧。”赤隼士接话,“我也不是本地人。”
鹿沼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我以为赤隼士先生一直生活在这里呢,看起来非常的潮流,和我完全不一样……”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赤隼士,他穿着一身端正的和服,看起来和平时在咖啡店里不太一样。
如果说在咖啡店里的装扮显得他身上透露着西洋神秘的感觉,那么现在看上去确实是一个端正的大正男儿。
“觉得潮流的话可能是因为咖啡吧。”赤隼士露出了营业式笑容,“请务必有空来品尝一下敝店的咖啡。”
鹿沼连忙摇头摆手:“如果是点心的话还好,咖啡的话——还请饶了我。”
赤隼士反而笑的更开心了,鹿沼猜测店长先生的爱好可能是看别人烦恼的脸色。
“两位接下去要去哪里?”鹿沼问。
“接下去吗,还没有想好,参观过了教室,听说在礼堂还有舞台剧,操场上还会放映电影,鬼屋,庙会和还有之后的烟花都很让人期待呢。”赤隼士回答。
鹿沼是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两位,是不是在约会呢?”他问道。
店长先生笑了:“你猜。”
巡警先生摇头:“不是。”
鹿沼又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谁的话。
“我也不打扰两位参观了,我先走了。”
“邮差先生会看花火大会吗?”赤隼士问。
“可能?大概?”鹿沼答。
“那我们到时候再见吧,邮差先生。”说着赤隼士对着鹿沼挥了挥了手和巡警先生一起走了。
鹿沼对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身处的地方似乎一直都是独自一人。
就像是在家留守的那位婆婆一样,他也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和婆婆如此相似,所以才会惺惺相惜。
-肆-
据说人在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形成了长期记忆,而鹿沼光的记忆则是从一个盛夏开始的。
他披着破旧的白床单,赤着脚跑出了孤儿院。那是属于他的夏日大冒险。
那个时候他正站在一棵大树下面,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的脸上,虽然刺眼但是他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些都是他平常看不见的稀奇景色。
“啊啦,我还以为是天狗大人呢,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屁孩啊。”
有声音响起,他朝那边望去,看见一个老人站在门台的阶梯上看着自己。
自己望着的树,便是栽在他门前的一颗大树。
老人对他招了招手,“小孩,你从哪里来,要不要吃点心?”说着转身进了屋,留下半开的门。
披着白床单的小孩想了想,有些羞怯的趴在半开的门上望里头往,看着老人端着盘子和茶水从一个房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他忍不住因为好奇踏了进去。
那是一个夏日,他披着破旧的白床单,赤着脚跑出了孤儿院,跑进了破旧的房子里,房子外面挂着的名牌上,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两个字:鹿沼。
-伍-
“我以为,现在的小孩会更世故一点。”老人一边说一边把点心推给矮桌另一端的小孩。
小孩拿起圆圆白白的点心,他头上的白床单掉落在了地上。
他好奇的捏着点心,随口问道:“世故是什么意思?”
“世故啊,世故就是更加——嗯,更加——哎,没什么意思忘了吧。”老人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看着小孩手里捏着点心,他催促道:“吃吧。”
小孩看了他一眼,把点心塞进了嘴里,有些犹豫的咬了一口,然后把整个点心塞进了嘴里。他一个一个的往嘴里塞,鼓着腮帮子看的老人哭笑不得,连忙给他递茶水。
“好吃吗?”
小孩点了点头,就这茶水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
“你从来没有吃过吗?”老人问,看着小孩摇头他又说道,“我孙子和你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最喜欢吃豆大福,结果得了蛀牙就再也不敢吃了。”说着说着,老人轻轻发笑。
“那现在呢?”小孩打量着老人的房间问道,“爷爷你的孙子呢?”
“他们啊,他们搬走了,去了帝都。”老人回答,喃喃的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嘴边不停的低声嘀咕着着,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
小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家住在哪里?”老人摸了一下下巴。
“我住在那边的大房子里。”小孩模糊的在房间里比划了一下,而老人瞬间明白了。
小孩指的是这里唯一一所孤儿院,是当初洋人以传教为名所置办的教堂,之后被接手转为了收留儿童的机构。
是孤儿啊,老人想。
“那我该怎么叫你好?”老人问。
小孩茫然的摇摇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你在孤儿院里的伙伴们是怎么称呼你的?”
小孩又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称呼,他们找我们的时候会直接带走我们,只有——只有离开孤儿院的人才会有名字。”
“没有名字可不行啊。”老人皱了眉头,“名字可是很重要的,不然送信也送不到你的手里。”
“是这样吗?”小孩歪头问。
“是啊,名字可是人存在的证明啊。”老人一拍大腿,“这样吧,你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怎么样?”
小孩眨巴了一下眼睛:“怎么取名字?我不识字,也不会取名字。”
“这样啊,那么爷爷帮你取一个好不好?”老人说道,小孩点了点头。
“好吧。”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想了想:“那就这个如何?”
他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倒着在小孩面前的桌面上写了一个“光”字。
“读作HIKARI,光亮的意思,今天天气那么好,阳光很明亮,你觉得如何?”
老人问,看着小孩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自己,他那深色的眼睛只有细看才会发现其实藏着动人的光芒。
“嗯,很适合你,光。”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陆-
“我说啊,你下次能不能走正门,好了快别翻了来吃点心,光。。”
老人无奈的看着趴在客厅里东翻西翻的少年,他把手中的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唤作光的少年应了一声,却并没有从角落里那堆旧书籍里抬头,独留着一个背影对着老人:“走正门要绕好大一段路,还是后门比较近。”他从书堆里拿出了几封信和一叠报纸。
“爷爷,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家有那么多相同的报纸和那么多信。”
“因为爷爷是邮差啊。”老人笑着回答,“应该说以前是邮差。”
“邮差?”
“就是送信的人,每家每户的信和报纸都是邮差的,孤儿院的也是。”老人喝着茶回答。
“噢。”少年了然的点了点头,“难怪爷爷你会识字。”
“那你呢?”老人看着低头翻看一张旧报纸的少年,有些好笑的发问:“你已经看得懂了吗?”
少年哼哼一笑,“别小看我了,我已经认识很多字了。而且啊就算我看不懂字,我也能看懂这个。这是新闻的意思对吧。”少年指着报纸的刊头,在硕大的字体上面写着一行小小的洋文,少年所指的就是那上面的洋文。
“厉害啊。”老人感叹道,“竟然认识洋文。”
“因为孤儿院的那些姐姐经常会写。”少年说着放下了报纸,好好的坐在了桌子前面拿起了豆大福送进了嘴里,“还有,我刚刚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拿起地上的一封信,在所有的旧信里面,唯独这封信的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
老人看了一眼就辨识出了信的来历:“这是天狗大人的信。”
“天狗大人?”少年重复道,“爷爷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说了吧——我还以为是天狗大人呢。”他学着当时老人的语气和神态说道。
“爷爷,天狗大人到底是什么啊?”
“天狗大人,就是天狗大人啊。”老人笑着说,“那个时候你披着白床单,还有你的发色,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天狗大人来了。”
少年不满的走起了眉头,“爷爷你根本没有解释清楚啊,你在哪里遇见天狗大人的?”
“遇见天狗大人啊,和遇见你的时候差不多吧,也是夏天也是在树下遇见的,天狗大人头上披着和你相似的白床单,大概是为了隐藏他的头发和翅膀——”
但是他的翅膀太大了,总是在床单飘起的缝隙中出现在视线里,年轻的邮差一瞬间便知晓了他的身份,但是温柔的他仍然没有拆穿。
是妖异啊,他想,随着时代的变化,温柔隐居的妖异越来越多了。
“你好先生,有什么事情吗?”邮差问道。
天狗大人笑的极其好看,有着罕见的深绿色头发和深紫的眼睛,果然好看的不像是人类。
“可以,帮我寄一封信吗?”
天狗大人说话的声音也好好听,手指也很好看——邮差想着,接过了信封。
细细一看才发现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也没有写地址,他抬头想告诉天狗大人的时候,天狗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一阵风,吹完就散了,又像是幻觉,不知道他是否真实来过。
“噢,原来是这样啊。”对桌的少年摆弄着那封天狗大人留下来的信封,老人觉得这位少年与当时的天狗大人很是相似,所以才会在看见他的时候,以为是天狗大人再现。
少年想了想,“爷爷你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没有,邮差是不能看别人的信件的,这是常识。”
“哎,为什么?”
“为了保护寄信人的隐私和心意啊。”老人回答。
“就算寄不到也算吗?”少年问。
老人答:“当然算啦。”
“可是爷爷你现在已经不是邮差了啊,总归可以看信了吧?”少年仍然不放弃,他对于天狗大人留下来的信极其的好奇。
“那也不行。“但是老人就是固执到冥顽不灵。
少年撇了撇嘴,转念又说:“那么我来帮你看啊,我即不是邮差也不识字,不是正好吗?”
“不行,你等等——”老人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已经裁开了信封。
然而里面并没有信纸,少年摊开手掌往手心里倾倒,信封里落出了几片枯黄的碎片。
少年盯着那些碎片看不出一个所以然,不像是纸头的碎片,倒像是花瓣干枯后的样子,少年把手掌伸向老人,询问这是什么。
老人看了看,捏起了一片,猜测道:“这是,梓树花吧——?”
“梓树花?”
“似乎在镇子另一头长了很多梓树的样子,夏季正好开花,天狗大人那时候放的可能就是梓树花吧——”
“哎?天狗大人寄这个东西干嘛呢?”少年问,老人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话说回来,你知道梓树花的花语吗?”老人突然笑呵呵的反问少年。
看着少年摇头,老人难得狡黠的咧了咧嘴巴:“是希望的意思哦。”
“希望?”
“是啊,我的名字里也有梓这个字,据说是我的爸爸妈妈看见了初次搬来这个镇上看到梓树花之后想到的名字,作为一个老人家想这些事似乎有些诡异了,哈哈哈哈。”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手心里的花瓣问道:“那爷爷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老人指了指自己:“我叫做鹿沼梓啊。”
“是这样啊。”少年说道,他手心里的花瓣似乎在微微发热,他猜测说不定收件人就是眼前的爷爷。
在一个盛夏的早上,天狗大人摘下了花,他学着人类的样子把花瓣塞进了信封交给了为送信忙忙碌碌的邮差先生。
说到底,天狗大人为什么要送梓树花呢?
是学着人类的行为给邮递员送信呢,还是犒劳辛苦的邮递员呢,又或者是别的呢?
但是——
谁知道呢?
想着少年有把枯萎的花瓣收进了信封里。
-柒-
如果要说最讨厌的季节,那一定是绵雨不停的梅雨季节了。
那时候年老的关节就会微微作痛,腰背发麻,作为一个独居老人没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事情了。
老人拿起今早收到的信封,信封有些潮湿,他坐在桌子前打开用裁纸刀打开了它。
那是他孙子久违寄来的信,他期待了很久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这是这个孤单的梅雨季节里唯一让他宽慰的事情了。
他倒过信封,掉出了一张信纸和一张火车票。
他还没有看信,就知道孙子的意思。孙子希望自己年迈的爷爷可以和自己住在一起,方便照顾他,虽然知道是孙子的一片好意但是老人的腿脚说实在话可能不便于出行。
如果真的要去帝都的话,不是我这样的老人,而是——老人的脑海中闪过少年的脸。
“爷爷。”
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后的门被拉开了。
那名少年湿着头发赤着脚出现在了他身后,雨水顺着他的身体滴进屋内的榻榻米上。少年的表情有着说不清的落寞,让老人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骂生生的吞回了口中。
“怎么回事,不撑伞就来?”
老人说着,靠着桌子慢慢起身,“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头发,还有你最喜欢的豆大福,要吃的对吧——”
“爷爷。”少年打断了他说话。
“怎么了?”老人转身看着少年,细看才发现少年的额头上靠近发际线有着一道深深的口子,还在涌出鲜血,“有什么事和我说说吧。”
“爷爷,为什么——”少年开口,“为什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被她打了。”
“被打?被谁?”
然而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痴痴的问老人:“为什么大家都走了,只有我被留下来了?”
“为什么没人来接我呢?”
“为什么我没有亲人呢?”
少年前倾了一步,他抓住了老人的肩膀,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呢?”
他问道。
而一向从容应答的老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你先坐下来。”他说,“你会感冒的。”他安抚着迷茫的少年,想让他先冷静下来。
少年湿着身体松开了手,他低下头眼神瞟向了老人没来得及整理的桌子。
“这是什么?”他问。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孙子给他的火车票。
“你要离开吗?”少年问。
老人不答。
房子里的空气突然降临到了冰点,安静的可怕只有雨声在房间里不停的回响,少年和老人一身不吭。
每一秒都像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少年终于动了。
他耸了耸肩膀,突然开始发笑。
他甩开了老人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修女说的没错——”
“修女?”老人重复道。
少年离开了房间,走进了雨里,他们虽然仍然看着对方,但是大雨似乎早就把他们隔离了。
“她说得对,我一直是被留下的那个。”
“我一直是一个人。”
“她说得对,我,我就不应该留下来。”
少年在雨中喃喃自语,老人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谁和你说的这些,你在干什么,快进来。”老人对少年伸出手。
然而少年没有理他。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我的亲人,但是我们不是。”少年摇头说着。
“我确实把你当成亲人。”老人一头雾水,“你就像是我的小孙子一样。”
“光。”老人叫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别这样叫我,先生,我只是看清了现实而已。”少年回答。
“光,你不是这样的孩子。”老人想去安抚少年,他迈着隐隐作痛的腿走进了雨里,他和少年只有一步之遥。
他伸出手想去摸少年的脸擦掉他的泪水,但是少年却狠狠的拍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别再靠近我了!”
“你和修女说的一样,你总是要离开的,因为你有家人,你根本就不明白我!”
“光……”
“你不懂没有家人是什么感觉,够了!”
老人去抓少年的手,却扑了一个空,跌倒在了草坪上。
“够了!”
少年在雨中咆哮道。
“我已经受够了!”
然后疯狂的跑了出去,消失在了雨中。
-捌-
梅雨季节过去,闷热的夏季又来临了。每当夏季,少年就会想起初次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天,他人生初次的夏日大冒险。
少年坐在邮政局里填着招聘表格,他面前的胖男人不停的摇着扇子。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夏天快要来的呢。”胖男人用手帕擦掉了淌下脖子的汗,对着埋头写字的少年说道。
少年从表格上抬头,笑着回答道:“是啊,今年的夏天也很热。”
“听说你是从西边的小城镇来的?”胖男人问。
“是的,先生。”少年点头。
“那里夏天是不是要比帝都凉爽的多?”
少年认真的想了想:“确实吧。”然后低下头继续填写自己的信息。
没有了话题,胖男人也拿起了身边的报纸开始读起来。
少年填完表一抬头,看见了报纸的刊名,突然有些怀念。
“原来先生您也喜欢看这份报纸。”少年说道。
胖男人收起了报纸:“是啊,看新闻总是好的啊,你也看报纸吗?”
“我以前在小镇上的时候会看。”少年回答,把表给了胖男人。
胖男人带上了挂在胸前的眼睛,看着招聘表说:“话说你们的小城镇上报了,你知道吗?”
“噢?是吗?”
“是啊,你们那里的孤儿院被举报了,据说里面的修女一直殴打辱骂那些孤儿,拿他们出气,真是想不到噢。”胖男人说的津津有味,“不过还好之后被人接管了要做一个收留式学校,据说还是大企业的人接管的呢。”
少年点了点头:“是啊,真是太好了。”
胖男人嘿嘿一笑:“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举报人。”
“举报人怎么了嘛?”
“举报人是一个老头,据说记者去采访的时候,老头在家里去世了。”胖男人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示意少年向自己靠近一点:“死因似乎是因为在梅雨时候淋了雨得了风寒发高烧去世的,但是啊神奇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少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神奇的是,记者们去的时候,他们说当时看上去老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还是笑着的,脑袋旁边还有很多的梓树花,梓树花你知道吧?”胖男人问。
少年点了点头。
“还有更神奇的呢。”胖男人又凑近了一点,在少年的耳边说,“据说他孙子整理老人遗物的时候,发现他之前寄给老人的信都在,唯独寄给他的火车票不见了。”
“噢?是这样吗?”
“是啊,不觉得很神奇吗?”胖男人说,“难道老人的灵魂拿着火车票走了?还是说他把火车票给了别人?我觉得啊,这里面一定还有新闻。”胖男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少年听完后张大了嘴:“原来如此!先生你好厉害啊,有做主编的天赋啊!”
胖男人哈哈一笑:“不不不,我就是一个看新闻的人随便说说。只是可惜了那位老人,是一个好人啊。”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笑着。
“是啊,是个好人。”他喃喃的说道不知道说给谁听。
“咦?”胖男人疑惑的出声,“鹿沼光,你也姓鹿沼啊?”
少年点头,“是的。”
“这个光字怎么读啊?”胖男人问。
“读作HIKARI,是光亮的意思。”少年回答。
“噢,这样啊——”
听着胖男人欲言又止的话语,少年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胖男人摘下了眼镜,“只是一些小道消息而已,据说那位老人也姓鹿沼,帮老人送信的是我的朋友他告诉我的,他说那天老人派他送信一个送去了报社,另一封寄去了孤儿院,你说他奇不奇怪举报孤儿院还要送信告诉孤儿院的人?”他说着在纸上盖了一个章还给了少年,示意他通过了,从今天开始就是一名邮递员了。
“你说,他寄去孤儿院的,到底是啥?”胖男人问少年。
少年恭敬的接过纸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消失不见的火车票吧。”
胖男人撑着下巴琢磨着少年的话语:“嗯——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先走吧,前台的人会告诉你工作流程的。”
“好的,谢谢你先生。”少年鞠了一躬,离开了桌子。
胖男人却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默默思索着。
-镹-
“碰!”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吓得鹿沼光脚下一软,差点上演一个平地摔。
“碰!碰!碰!”
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窜上天空,虽然鹿沼光已经离开了九十九神高,但是在街道这边仍然可以看到一点烟花的影子。
看起来花火大会已经开始了,鹿沼想,和店长先生巡警先生失约了呢。
但是应该没有关系的吧——?
鹿沼想着独自笑了起来,蹦蹦跳跳的伴随着烟花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自行车修好了没有,然后抱着自己自行车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今天也是一个好日子。
每当夏季,少年就会想起初次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天,他人生初次的夏日大冒险。
-终-
“婆婆,婆婆你在吗?”
鹿沼隔着门向房子里面喊,然而今天仍然没有人回应他。
他查看了一下门前的邮箱,昨天的信件婆婆也没有收。
难道婆婆出门了?鹿沼想。
“婆婆,我把信件放在邮箱里咯,记得收。”
鹿沼说着,把信塞进了邮箱,看了一眼婆婆的屋子,跨上了自己的自行车。
“啊,是邮差先生啊。”
鹿沼回过头去看,是住在婆婆家隔壁的邻居小姐。
他笑着打招呼:“是,您好,今天有什么事吗?”
“你来了可帮大忙了,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给,给我?”鹿沼连忙接过那个小包裹。
“是啊,是婆婆给你的东西。”小姐这样说道。
“婆婆给我的?”鹿沼有些不解。
“邮差先生,你,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婆婆啊,前些日子身体不好——昨天已经去世了。”小姐捂着脸小声对着鹿沼说道,“他孩子都没能赶过来,还是我们陪着她的——”
“昨天晚上我们在医院,婆婆说有一个东西一定要给你,拜托我给你的。”小姐说道。
“是吗,这样啊——”
“你打开看看吧。”小姐指着包裹,“是婆婆的一番心意。”
鹿沼点了点头拆开了婆婆留下的包裹,小姐好奇的探头去看。
“呀,原来是豆大福啊。”
小姐说。
阴冷,潮湿还有诡异。
这大概是最能形容crow现在身处的地方最好的三个形容词。他其实挺纳闷的,为什么他一个后勤人员居然没次都要被逼无奈的出外勤……又不是电子基督快要破产。当然,电子基督本来就没有什么产权,甚至每次的活动经费有一部分还是要成员自己出钱。在第一政权眼里,电子基督就是那种穿着破布要饭的乞丐——除了这个乞丐肮脏破烂的外表下隐藏的更深的东西。
当下深处险恶环境,看着眼前这团唯一能给他带来慰藉的橙色火焰,Crow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破破烂烂但是却十分结实保暖的披风——Beryl真是很贴心。
为什么Crow会在这,而一向和他同步行动的Beryl不在这里?很简单,Crow的家距离这里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同时Beryl接到的任务却又是和他相反的方向。Crow没什么抱怨,Beryl更是没有说任何话——因为就算是死亡,都只是为了更大的目标。
作为后勤人员的Crow姑且没有忘记他自己份内的任务,熬夜整理完这次行动的情报,交给自己的上线。还没有等他休息片刻,Crow的外派任务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没什么怨言,但是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把自己卖了还帮自己的组织数钱。
这次的任务是摸清地下保险库的地形,为后面的任务作进一步的铺垫——当然,这只是交给Crow还有其他几人的任务,而且他们任务极为分散,不仅提供了保密性,还大大提升了成功率。Beryl接到的任务就是为了吸引主要火力做准备工作。相比较而言,Beryl的危险性更大而Crow则是需要精准的时间把握。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Crow虽然很少接外勤,但并不代表他的任务从来都只是跑跑关系喝喝酒就能解决的事情。将实现转入黑暗之中,厚重保暖的披风猛的抽过还尚存火星的柴堆,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这个将所有生命气息吞噬殆尽的废弃山洞之中。
只剩下一只乌鸦睁开了它暗藏杀机的眼睛。
-二十四小时前-
“Slady,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第一政权军的消息?”大咧咧地坐在便利屋凳子上的男人穿着宽大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一旁擦枪的青年,“虽然知道你话少但是好歹咱们也算是朋友嘛,别这样冷落我~”
Slader放下手中的枪,有点无奈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个聒噪的朋友。“不要把我牵扯进你们的事情里面。”丢下一句话,继续做手中的事情,他也不是什么闲人,没什么心情陪这只整天叽叽喳喳的乌鸦。
正午刚过,已经开始向西倾斜的太阳透过玻璃窗倾洒进不大的便利屋内。坐在阳台上的Crow被晒的有点难受,忙不迭从高处跳了下来。在Slader眼里,这家伙就像一只反复检查自己羽毛有没有被晒着火的乌鸦。说句实在的,Slader并不多么亲近Crow,即使他本来就不信任任何人,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睛里,那只金色和红色甚至还有点诡异蓝色的机械眼里藏了太多危险的秘密——纵然Slader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窥视这些秘密。
Crow算是个长得英俊的男人,细长的眼睛,俊挺的鼻梁,嘴唇不算很薄但是看起来却是毫不失男人的韵味。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战中失去了双臂和一双眼睛,或许现在的他已经是拥有幸福家庭的男人。大概是恐惧死亡,或许是不甘愿让自己的意识就这么被人捏在手里,Crow选择了与其抗争,选择了让战争变成没有硝烟的厮杀,选择了铺满血腥的道路。
Slader放下手枪和毛巾,抬眼看向一旁站在书架前一本本扫过去的Crow:“咖啡?茶?”他靠着不高的柜台,说话声音平的像一条线。Slader很少询问别人,Crow知道。做Slader这一行的向来不会多问别人一句话。不管是顾客,还是目标。
“不用了,”Crow向后倒退着走了两步,仰过脸看了眼取下兜帽的男人,“我下午还有事。”收回自己用怪异姿势看着男人的目光,正准备往门口走的时候,那种崩的很紧却有条不紊的声音突兀的从背后响了起来:“你不会只是来我这晒太阳和看书的吧。”Slader比Crow更加清楚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压根不单纯。
身着宽大衣袍的男人背对着Slader,阴影里他仅剩的那只机械眼睁开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小,他在纠结,却又有些恐慌。但是这一切只是在瞬息之间就能够埋藏起来的感情。Crow总算开始有些后悔认识了这个有过于敏锐第六感的男人。
“我需要你的帮助。”转身抬头的瞬间,Crow机械眼中的蓝色神经元飞快的流转着。报社出璀璨异常的光芒——他在用最快的处理速度将所有的需要的信息和计划整理出来,甚至还将Slader可能出的开口价都预备完成。Slader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莫名开始狂热的男人,宗教带给人类的不只是信仰,还有为之而奉献出一切甚至是将其粉身碎骨的觉悟。
尖利的鸟喙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这并不是警示也不是宣告主权,它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或许是它头顶上越聚越浓的阴云密布,或许是什么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14个小时前-
“Beryl,”从阴影中走出的男人轻声的叫了自己恋人的名字,“你来早了。”男人笑着,暗红色的披风下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左边手臂断掉的根部。只是做了最基础的机械缝合,安装了能够帮助Crow做到最基本生活要求的生物爪。Beryl也曾询问Crow需不需要去装义肢,但是Crow的回答仍然是不。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这些残缺不全的痕迹,是战争留给他的礼物之一。
“只是提前了两个小时而已。”松仁绿的眼睛目不旁视的看着眼前已经废弃依旧的火车残骸,“像是人类死去的肢体。”
废旧火车的一节上已经遍布了绿色的苔藓和深红棕褐互相交错的锈迹。依稀还能看见上面的文字——大概是说这是通往哪里的说明吧,但是现在这个列车厢——通向死亡。Crow走近那列车厢,车表皮有些淡淡的血腥味,不太像是最近才泼洒上去的。而是已经凝结的血液,在上面蒸发,却因为过于封闭挥发不出去的味道。
送发给电子基督各个下属的邮件上说的是今晚23点。Crow和Beryl到达的时候时间才是九点多。如果没有人来,他们两个还可以稍微温馨那么一小会儿。身着比较单薄的女孩儿坐在昏暗灯光下一块相对来说比较平坦的铁块上,阴冷的废弃火车站气温还是有些过低,Crow能够清楚地看到恋人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要是冷的话可以告诉我。”Crow走到Beryl的身边,“我抱住你就不冷了~”随后很自然地坐到了铁块后面,用一个大大的怀抱,拥住了恋人。厚实温暖的披风将Crow的体温传达给了Beryl,如果放在平时出任务,要是Crow敢做出一点过格的事情,就会被Beryl无情的——翻白眼。
这样温馨的时光并没有给他们剩余太久,只是片刻光阴就看到了陆陆续续到达的电子基督成员。Crow是个知趣的人,看到第一个走进废弃车站的人后,原本和Beryl贴着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抽离了爱人的身边。
距离Beryl和Crow分开没有太久,一些穿着斗篷带着各式面具的人便涌了进来。他们之间并不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极难发生。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群团结起来后拥有多么大能量的人——也正是这样一群如同广阔沙漠里的一些并不起眼,甚至并不交流的沙子似的人,形成了让第一政权都为之感到恐惧的宗教。
人快到齐后,会议就按照时间约定正式开始。Crow在会议上将他所掌握的情报和资料共享给了所有人,并且做了简短的汇报。剩下的事情就是由别的成员来执行。即便他们每个人的任务要就已经被分配完毕,聚首在这里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确认有多少人能够执行任务,有多少人联系不上。
这是种极为老土却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一次的会议规模并不算大,但是执行任务的外勤人员被分成了很多个小组,每一个组里都会有确认人数的计数者,用以确认出勤的人数。Crow不得不佩服电子基督的高层,他们能够将这些第一手情报紧紧的攥在手里并且为其所用——Crow自叹不如。
会议结束,Crow下意识的去寻找Beryl的踪迹,虽然知道这姑娘肯定是一结束就离开了,但是不免心情有些稍稍低落——莫名出现的感情波动吓到了Crow——左胸腔里不断跳动的物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快速,甚至有些惶惶不安。快步离开废弃车站的瞬间,肺部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开始调整血液的流通,心脏恢复了正常。
“究竟是什么?”
失去感情的人类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于Beryl是多么的傲慢。
-现在-
诺大的仓库前,将身体隐藏在一处不起眼阴影里的Crow正不断使用自己的机械眼标记出那些不断巡逻的第一政权士兵,他的视线飞快的扫过每一处容易被落下的角落。这样的负荷让他有些吃不消,毕竟距离他初次开启机械眼的功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crow只觉得自己装着眼球的眼眶开始发热,甚至里面的那颗球体都有些快要发烫的前兆。
忍耐着眼球快要爆掉的痛苦,Crow终于将所有地下保险库的地形和火力分配做了简单的摸牌。他摸了摸有些胡茬的下巴,目前形式并不乐观。地下金库所处的位置是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山区地带,背朝大山,面朝第一政权军的军队总部。如果强攻只能让第一政权军调派大部分兵力前后夹击电子基督的成员,这样行事对于偷袭取得这批芯片的行动难度会变得难上加难。
再加上这些第一政权军的人基本都配置了最新的武器以及生物探测仪器。虽然曾经有人提到过是否可以通过超快的速度来躲避这些摄像头的捕捉,但是最后这份议案还是被否决了。原因知识因为电子基督的大部分外勤人员虽然都是被改造过的人,移动速度上可以说是和普通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但是,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这些拥有0.1秒转换头部动作并且还能捕捉动态的监控仪器。
他并不畏惧自己终将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这份信仰奉献出生命——因为他对于这个系统,或者对于这个世界,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但是他舍弃不下的还是心里那唯一一份最像是普通人的感情。
“谁?!”
正在想关于到时候如何突破这种繁杂地形的Crow突然听见在自己所处位置十二点钟方向出现了骚动,带上兜帽,伴随着轻微作响的电子声,那副花哨的面具出现在他的脸上。这个点上出乱子?是哪个没有脑子的傻逼出来坏事!脚下反重力鞋让Crow如同穿梭在茂密森林里的一道幽蓝鬼影极速向前冲去。
然而到达后,Crow并没有着急出去看情况,而是仔细聆听了周围的响动。让人不禁冷汗直冒的事情发生了,而发生的事情就是——什么都没有。连声音都如同被吞噬似的,安静的让人觉得诡异。大概是错觉?Crow有些狐疑地环视了周围。打算撤离的时候发现在自己正前方的一棵树上有一张用小刀钉住的白色纸条。
一向谨慎的Crow没有太着急走过去查看,反复确认了周围没有埋伏后才走过去检查这张纸。纸条上有些歪斜的字体谈不上难看,只是能说是有些怪异。内容勉强可以看懂,大致意思就是:金库,有内鬼。而落笔,则是一个大大的圆。那个瞬间里,Crow承认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脑浆都像是被瞬间冻结。
来不及给他思考的时间,脚下的反重力鞋像是离弦之箭似的让Crow从金库附近的森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幽蓝的鬼影在森林中一闪而过。但是没有人知道这道鬼影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无谓妄想中的裂隙。
Crow不敢细想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所有含义,他知道这是谁给他留下的讯息。正是因为是他留给Crow的,真实性才大大提高,而也正是这个人给他留下的讯息——Crow才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急风骤雨已经在头顶盘旋,已经来不及给没有准备的人继续等待了。
-TBC-
[远古生物][近期苏醒][不可捕捉]
名称:寒豺
属性:冰,风
攻击性:强
寿命:80~120年不等,有寿命极长的个体存在
分布:中国北方居多,蒙古、俄罗斯、加拿大、英国、美国均有不等分布。
外形特征:
其名为豺,实际比普通的狼还要大上几号,一头成年雄性寒豺有一个普通高度的成年男性那样的个头,体长逾两米,雌性稍小。
寒豺最为明显的特征是一身发蓝的白色毛发,和在夜晚发出蓝光的眼睛。其嘴长而窄,有大约50颗牙齿,有五种牙齿,门牙、犬齿、前臼齿、裂齿和臼齿。其犬齿有四个,上下各两个,能够长到3.5英寸(7.62厘米)长,足以刺破猎物(敌人)的皮肤肌肉以造成巨大的伤害。其裂齿有8个,推测与狼一样是由臼齿分化,用于将肉撕碎。8颗上下各4颗的门牙则比较小,推测与狼一样用于咬住东西。
尾较粗,毛蓬松而下垂,尖端呈棕黑色,类似狐尾;耳短圆,尖端为黑色或棕色。
习性:
寒豺喜群居,通常一个豺群至少有8~10只寒豺,多者可以达到几十只,推测上百只的大型族群也有可能存在,其种群性别比基本为1:1。集体猎食,常以围攻的方式狩猎,领地意识极强,会对一切进入其领地的动物(包括人类)进行无差别攻击,直到将其逐出领地或一方死亡。当一只寒豺受伤或死亡时会向其族群发出求援信号,导致大量个体前来支援,造成攻击者被围剿的结果。
攻击方式:
除去与其普通近亲相似的扑咬、撕抓以外,它们还可以操控风刃和降低环境温度来杀伤控制被攻击的一方,通常它们采取围剿方式狩猎时会降低环境温度,用风刃消耗猎物的体力,最终使其力竭而亡,或被直接扑击而死。
延时的二章卡
没咋交流,鸦君OOC请私~
---------------------
楚江白来到约定的集合地点的时候,烟火大会已经过去了大半。他远远地看到三千院鸦百无聊赖地靠在那棵粗壮的梧桐树上,病号服的领口一如既往地敞开至胸前,裸露在夜色中的肩膀显得格外苍白。
他的两手空空如也,既没有游戏中能够赢得的小小奖品,也没有受欢迎的美味零食;他形单影只,兀自搅在情人节前夜祭典粉红色的甜腻气氛里,像是紧簇的玫瑰花团中独自凋零的那一株。
“慢死啦。难道不是你约我来看烟火的吗?”看到楚江白慢悠悠地走过来,他出声抱怨道:“好位置可是都被占光了呢,你打算怎么赔给我?”少年外表的病患一脸戏谑地看着他,绛红色的眼瞳熠熠地闪着光——那让楚江白产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迟到可能引发的一系列纠纷,比焰火本身更加能够引起三千院鸦的兴趣。乌黑的长发在病人的背脊上舒展开来,让他像是身被着墨色的羽,如同一只真正的鸦。
楚江白一个字儿也没有说。他一把拉起三千院鸦的手,向人群集聚的石桥边走去。
“喂——你做什么?——就算拉我过去,以我的身型是没办法挤在人群里看焰火的哦?”三千院踉跄着被他拖在身后,抬高声音,“善意”地提醒道:“还不如想想怎样的补偿能让我开心……欸?”
医生的双手从腋下把他腾空托了起来。柔顺的发丝飞散在夜空中,这只苍白的鸦终于张开了它的羽翼——下一刻他已经骑在了楚江白的脖子上,像是个名副其实的孩子。
“喂!放我下来,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孩……”
“嘘。你看。”
红色、橙色、绿色的——多彩的焰火在他眼前争相绽放,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接近——黑发的病患瞪大双眼望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美丽花火,忍不住伸出了幼童般细瘦的手臂。
“还是好远……捉不住啊。”楚江白听到那人在他头顶叹息般地低喃道,伸向空中的手臂上,医学仪器的表盘散发出冷冷的蓝色荧光。上面的数值平稳地变化着——带着种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握在手心儿里就只能得到把呛鼻的灰烬罢。”楚江白低声说道。“远观足矣。”他的声音如此低沉,还没来得及被三千院鸦听到,便被那喜庆的焰火炸裂的声响掩盖,消逝在情人节祭典欢乐温馨的夜色里。
。
焰火大会直到凌晨才落下帷幕。
盛大的庆典终于进入尾声。五花八门的游艺摊位大多都已收拾妥当,小吃商贩们大声吆喝起来,企望借着祭典最后的余韵,多卖一些余下的商品。
曲终,人散。卿卿我我的搭档们大多数松开了对方的手——整条街上霎时间冷清下来,像是结束了一场虚幻的梦。
三千院鸦任由楚江白拉着自己的手逆着人流前行,一路东张西望地搜寻着人们迥异的眼神——不舍,失望,惊惶;解脱,冷淡,欣然……那些临时纠缠在一起的线结甚至不用任何外力,便啪地一声散开了——丝线散落,人们回归原位,各过各的孤单日子。
这真是——太有趣了。三千院鸦勾起嘴角,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傻乐什么。给。”黑发的病患回过神来,发现面前多了个焦黄色的东西:扁扁的脑袋小尖嘴儿,胖乎乎的翅膀向两侧伸展开,圆滚滚的肚子里裹着一颗通红的小圆苹果。
一只糖苹果鸟。
他从来不知道糖苹果还能被做成这个样子。
“这是什么?”
“迟到的补偿。”楚江白说,把那糖做的鸟儿在他眼前晃晃:“特地求着摊主做的糖雀(qiao)儿。拿好喽。”
祭典上的糖苹果,他和弟弟总是一人一支。
看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开心地笑着咬一口苹果,再用几乎相同却格外温柔的声音叫一声哥哥——那些美好的童年回忆,因为太过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那时他们爬同一棵樱树,赏同一院繁花;养同一只仔猫,过同一种生活……
可是到头来,他却只能独自困在这羸弱的身体里,看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囚牢之鸟,纵使振翅——也无法飞翔。
三千院鸦猛地挥手。暗黄色的焦糖小鸟被他打飞出去,跌落在地上,撞了个粉碎。“用这骗孩子的玩意打发我,你是从儿科调过来的吗?”病人咧开嘴,难以抑制地捧腹大笑:“我就放你一马好啦。今晚我们的虚假关系就结束了,真是件令人庆幸的事,楚江白。”他说,“你太无趣了,根本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
三千院鸦转过身,有些凌乱的黑色发丝披散在背上,离开的背影显得轻松又自在。楚江白耸了耸肩膀,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他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
-------------------END
感谢观赏!欢迎指点!
标题来自测试机,所以不要问标题什么意思(……
*流水账文笔,不要打我,要打也不要打脸(顶锅
*一篇文跳跃了2个月,还是如有bug和错字,请用爱忽略
时间为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363/之后到11.2日(就是下地宫实阵的第二天)
相关剧情: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364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662/
“砰!”的一声,花心手里的木棍子就飞了出去。季柳月见状也把手里的树枝往旁边一丢,道:“若我手里的棍子是刀,花心妹妹的这缕头发就掉啦。”
“好快的刀!方才没见着影子,我手里的棍子便没了!”
“目之所及亦有限也——”季柳月竖起一根食指摇晃。
“除了用眼睛瞧还要怎办?”
“花心妹妹下回可蒙住双目再练。现在便到这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饭后再继续,小白鹿也一道去!”一提吃的就有干劲的季柳月回身招呼在一旁发呆的白鹿。转身的眼角余光却瞧见一个不陌生的人影——瞧年岁约和自己年龄差不多,雀斑脸,乞丐的打扮和做派,身上带着棍子,倒像丐帮的人。
又出现了,虽然她没有二姐姐过目不忘的本事,平日里大多凭着耳力识别;但毕竟自幼就是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再爱玩也时时警觉周遭情形。自她结识花心后,无论在何处似乎身边总有乞丐,起先她只觉得临安城大,自然有不少乞丐,后她多留意了几眼却发觉这些乞丐的行径似有组织和谋划,极有可能是丐帮的人。正如她现在瞧见的这人,柳月暗自一算,这算是第三次见到这个乞丐了。
“柳姐姐怎么了?”花心见季柳月瞧着别处,也往季柳月看的方向忘了一眼,而那个乞丐早在柳月留意到他的时候就迅速离开。
柳月收回视线,笑道:“没什么,我想起我近日住的客栈的饭食就不错,咱们就回到那里吃?”
“好哇,柳姐姐请自然听姐姐的。”花心倒是很随意,一旁的白鹿也抱着八钱只点头。
季柳月带着两人回到客栈,特特要了间临窗的雅座,饭后,她们又要了些糕点果子,花心先给八钱塞了个苹果,吃着点心又不忘问一句:“柳姐姐怎么住客栈住几天就换一个地方呢?”
季柳月捏了一块桂花糕进口,桂花糕甜润细腻,入口即化,她满意地品尝完咽下桂花糕才回答花心的问题。
“原先家里头管我管的可紧了,难得出来透个气,自然是要在吃遍临安美食,瞧遍临安风光啦!临安的客栈大大小小可多了,住不同的地方能瞧见的风景自然也是不同的呀。”
我这也不算撒谎吧,季柳月心中盘算着,喝了一口茶润喉,眼角却瞥着窗外街的对面。心想道:果然跟来了。
于是她立刻装作似是想起一事般猛地站起:“哎哎哎!妹妹不提我倒忘了!虽是出门游玩,要是不把家中交代的事情办妥,回去可有我好果子吃了。花心妹妹对不住!我今日先将家中的事情办妥,练刀的事情咱们明日再继续。”
花心也只点点头:“这样的话今天就不麻烦柳姐姐啦,咱们明儿个再见面。”
出了客栈后,季柳月匆匆同花心道别过就急急忙忙往和花心相反的方向跑,跑了一段路却停下脚步。又回身朝着花心回去的路跑去赶上了还没走回去的花心和白鹿,她并不惊动两人,而是藏好身形四处观望,果然让她瞧见了形迹可疑丐帮弟子。她挠挠头,心里有了主意。
那边厢,独坐在街边墙根下的郭小喜目送花心和白鹿远去,一回头就瞧见一个绿衣服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一壶酒和一包烧鸡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
“小哥哥好哇?”季柳月笑眯眯的晃晃手里的东西,“要吃不?”
丐帮弟子哪有不爱酒肉的,可是郭小喜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回笑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只是个乞丐,怎么好意思收小娘子的东西?”
季柳月把吃食放到郭小喜面前,抱膝盖坐下:“近日和小哥哥常常碰面,颇有缘分,不请小哥哥吃一顿总觉得过意不去呀。”
“小娘子都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郭小喜倒是爽快,径直拿起油纸包解开,“明人不说暗话,小娘子有话也不妨直说。”
“倒是我想问小哥哥有什么事呢?总跟着我们……跟着花心妹妹,丐帮的弟子向来光明磊落,小哥哥是明白人,是不是?”季柳月一旁撑着脸瞧着郭小喜熟练地撕了一只鸡腿叼在嘴里,又忙着去打开酒壶闻酒香。
“好酒!小娘子真是会挑酒!”郭小喜含混不清地说了句才把鸡腿拿回手里,“我不是看两位小娘子如此标致,怕被坏人欺负吗?”
季柳月嘴角抽了下,冷眼瞧着开始大块朵硕的郭小喜,自己也掏出方才买烧鸡时顺手买的雪糕咬了几口,擦着嘴考虑起了吃完后要不要抽刀子和这位丐帮的小哥哥打一架。
郭小喜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吃了一半的烧鸡,猛灌一口酒擦擦嘴又说道:“小娘子别这么瞧我啊,我是丐帮弟子,绝不会害你们。”
“嗯哼,要不是看小哥哥是丐帮弟子,这酒你喝一口就醒不过来啦。”
正喝酒的郭小喜听到这里险些被呛到,倒让季柳月有些幸灾乐祸:“小哥哥慢些喝,酒菜里都没放料。不过若小哥哥做了什么,可就不一定啦。”
听到此处郭小喜反而自顾自地笑几声,说:“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小娘子这么警惕,可是有什么缘由?”
季柳月瞪他:“担心好姐妹的安危,不可以么?”这话其实也半真半假,花心正如她所料,果真和她想一查究竟的上元有关系,但她也瞧得出花心也并非真心想做镖师而是另有目的。然而她自身何尝不是如此,此刻同花心也算是共进退。
郭小喜不接她的话,只把酒壶递到她面前:“小娘子特地请我吃肉喝酒我自然高兴,只是一个人喝实在是不尽兴,不如你陪我一起喝?”
季柳月见也问不出什么,站起身拍拍衣角道:“岂有请客人反被请酒的?我还有要事在身,小哥哥自个慢慢用罢。只怕下次见着小哥哥,可就没好酒好肉招待了。”说完也没等郭小喜说什么,她一扭头钻入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中。
自从见过郭小喜后,季柳月又换了间客栈住下,为着担心花心找不着她,她便亲自跑去上元镖局。当然,这仅是原因之一。
“咔吧。”
季柳月从袋子里摸出一颗栗子,将外壳咬裂后剥开扔进嘴巴里,这是今天才炒好的栗子,棕色的壳剥开是金黄色的果仁,香甜可口。她嚼着栗子咽下,满足地拍拍手,抬头望了望“上元镖局”四个字,轻车熟路地敲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子,季柳月知道这个小孩叫二虎子。二虎子一瞧见是季柳月,立马笑起来:“哎哎,是柳姐姐啊,来找花心姐姐吗?”
“嘿嘿,二虎子最聪明啦。喏,这是给你的。”季柳月很自然地跨进镖局的大门,从随身的袋子里抓了把栗子给二虎子。没再理身后欢天喜地的二虎子,季柳月左右张望着镖局前院。
虽自从结识花心后,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进上元镖局了,不过如今对镖局依旧知之甚少,离她所探之事更是远远不够。她心里琢磨着到处瞅,果然瞧见了花心。花心旁边还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两人她更是熟悉不过了,一个是她的目标李铭,一个便是几乎寸步不离李铭的总镖头刑远。咿,真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季柳月心里暗哼一声。不说那个肯定不是本尊的“鬼”,另外这位冰山脸快赶超自己姐姐的总镖头名叫刑远的人也相当麻烦。拜此人所赐,她每每想多探问李铭几句都会被这位总镖头不着痕迹地拦住。
花心眼尖一转身瞧见了季柳月,忙冲她招手,季柳月也当即冲花心招了招手,一叠声叫着“花心妹妹”跑过去。李铭瞧见季柳月也笑着打招呼:“季姑娘又来找花心啦?”
柳月眯眼笑着点点头,又从兜里拿出栗子。“是呀,李大哥吃栗子不?”
李铭笑着摆摆手。视线越过柳月瞧着她身后,季柳月一回头,瞧见花心正同镖局中的其他人比试。
季柳月饶有兴味地看起来,镖局内多是年轻男子,和花心一个小姑娘比试自然占优,可瞧半天却没见他们讨得多少便宜,花心的功夫有模有样,不似她们刚遇见的样子,心里有些纳罕。
此刻也到了午时,季柳月拉拉花心的袖子,花心会意,同镖局的人打了声招呼后两人携手出了镖局。
“柳姐姐怎么今天倒过来找我了?”
“也没什么大事,我才发现一家饭菜更好吃的店家,刚换了客栈,怕你不知道,还说今儿个拉你和小白鹿去一同尝尝。说起来你旁边的小跟班呢?”
“不知道呢,管他呢!”
“倒是方才我瞧你和人比试的样子,是和谁学的?记得先前你还没有这样的功夫。”
“是……”花心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是个金人教我的。”
“哦?”季柳月一听到金人眼睛亮了一下。“我还没见过金人哩!临安的花样就是新鲜,是个什么样子的?”能瞧金人季柳月自然高兴,前些日子初八金节度使抵达临安,然而瞧热闹的人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季柳月又有事情挂心,没有特地凑到人堆里瞧热闹,为此她还遗憾了几天。
“柳姐姐想瞧的话这有什么难的,跟我来就是了。我今儿个正巧倒同他约了要继续教习我功夫!”
“好!咱们这就去这就去!”季柳月忙拉着她走。去的一路上沿街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生性爱吃的柳月又如何抵得过小吃的香气引诱,没走几步她又凑到小摊上买了桃穰酥。
到了地方只看见一个红发的人背对二人站在那里,转过身来看他通身的打扮,定是这人无疑了。
花心倒是自然,上去打了个招呼,那人点点头,二话不说就直接开始和花心比试。
对于金人季柳月的印象仅仅来自从爹爹和大姐口中,二姐同她并无提过任何相关之事,她也无过多的想法。然而在瞧见那个发色偏红的金人正同花心比试,却让季柳月看得有了兴致。
这个红发的金人拳脚功夫相当不赖,因着是教习花心拳脚,亦是保留甚多。倘使不保留,此人实力如何呢?何况他还未动腰间带的武器。
此刻瞧见二人正停下来说着什么,季柳月吃掉手里最后一口桃穰酥,拍拍手上的糕点屑,拔出随身带的刀。刀尖直指那人,只笑嘻嘻地问他:“试试?”
那个人倒也来了兴致:“试!”
花心瞧见如此忙退到一边。
话音刚落,季柳月瞬间出刀横扫他腰间。他腰向后一缩,借机抽出腰间佩刀从上劈下。季柳月翻身后跳,那金人的武器砍到地上震起灰尘,顺势就刺向她的小腿,季柳月跃起转一个身,刀子又横扫过来。
他忙抬手用手中剑挡住。只听得“噹”“噹”“噹”三声,他连挡季柳月三招,挡下第三招时却手有些不稳。季柳月嘴角一弯,突地抬脚欲下了他手里的武器。却不想被他另一只手格挡,反推回去。
季柳月后退几步,晃刀往前,他挥剑正要挡住没想季柳月只空晃一招饶过他的剑,刀尖直削脖颈。季柳月所用刀法皆为父亲亲传,因为杀人而生,不讲其他,只为夺命,因此招招是杀招。因为是比试,她已经留了几分力气,然这个金人不仅拳脚不错,手中多了把刀更能数次化下她的杀招。
两人又过了几招后方才停下手。
“不错。”
沉默半响,那金人只说出这两个字让季柳月当场有些傻眼,她想了会,只得把刀收起来。
一旁的花心倒是瞧的开心,见她收起刀子忙拼命冲她挥手:“柳姐姐好厉害!”
“嘿嘿,那是自然的啦。”季柳月摸摸身后的刀子,自豪地冲花心眨眼睛。
“你,叫什么?”那个金人第二句话,只问她名字。
“季柳月。”听得名字他也只点点头,直接就走了。
“好奇怪的人,”季柳月拉着花心道,“还是金国人就这么奇特的?倒是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呢,妹妹知道吗?”
花心摇摇头:“我一直没问他叫什么,倒是姐姐怎的这么痛快和他说了名字?”花心反而有些困惑。
“嘿嘿,我可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季柳月嘴上如此说着,内心却思索着:组织里的人叫我卫风,而爹爹和姐姐们都叫我柳儿,江湖人传言里叫我无间境主,反倒是真名却无多少人晓得,自然可以说啦。
否天地否乾上坤下
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初六:拔茅茹,以其夤,贞吉亨。
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
六三:包羞。
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
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已是过了些日子,而花心近日找她也渐渐变得不那么频繁,季柳月胡思乱想着把方才路边给她算命的卦又瞧了一遍。这算命的说是瞧她印堂发黑,替她算一卦以避劫,实为组织内一名线人替她传来两位姐姐的消息,而这卦象,彼时那说辞也是听得她云里雾里。
她甩甩头,准备再去上元镖局找花心,却意外在上元外头瞧见一个人——竟然只有那个李铭一个人。
她躲在李铭没发现的地方,观察周围没发现刑远或者其他人的行踪。真是个大好时机。
李铭瞧神情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一个人就出门了。只可惜如今正是白天,街上人来人往不少,她不好下手,只能远远跟随。只见李铭一路轻车熟路,进了一栋楼。季柳月刚要迈步进去,却生生停下脚步。因为李铭进去的是栋花楼。
季柳月脸黑了一半,要不是没带齐衣装,她换身衣服就进去了——虽然两位姐姐自然不让她进青楼,不过不让姐姐知道不就行了?她忿忿转身,在花楼附近不起眼的地方死盯了半日,眼瞅着太阳西斜,还是不见李铭出来。
季柳月愤愤一转身冲回上元想问问花心,却没想到上元的人说花心不在,出乎意料外,不仅花心没在,总镖头、那名叫柳云岸的师爷还有镖主李铭都不在,只留下个一问三不知的白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季柳月一转念,入夜后换上一身全黑的夜行装翻入了上元的墙院内。
近日多次进上元来,上元的地形她已经摸熟透了。她直接找准了李铭房间,潜入李铭窗下。侧耳确认屋中无人后,她轻易地下掉了窗户的插销翻身进入李铭房内。
屋内无人,她熟练地开始翻找各种可藏东西的地方。除了些寻常衣物和镖师常备的用品,还有一个小包袱,而小包袱里翻出的物事令季柳月颇为意外,竟然是——
她将拿了一样这件东西藏在身上,其余东西原样放回后退回窗口翻出,阖好窗户后她急忙给两位姐姐发出最急的联络用书函。有了这样东西,这次探查也不算毫无收获了。
可不就是先否后喜了。
=====================================================
Q:柳月吃雪糕?
A:雪糕是一种白如雪色的糯米糕。
Q:为什么季柳月住几天就换一个客栈?
A:出任务时防止被跟踪而养成的习惯。
Q:柳月对小王爷的印象?
A:因垂丝挺且亦可赛艇
Q:为什么季柳月没等到李铭出花楼?
A:因为李铭卸下伪装变回裘鹤离开了……
*食物没有太详细考据,如有穿越用爱忽略(……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能力唉,可以的话就用牧师那个转化伤害法术的能力啦。
请接在零(零·逐风者)的那篇之后观看哦
==2808字==
弗蕾亚的意识产生了几秒钟的空白。
最后一刻停留在意识里的是眼前呼啸而来的坚冰,以及尖锐物划过皮肤时那冰凉的触感,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神能构筑的壁障顷刻间就瓦解了。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撞击带来的疼痛流窜在骨骼和肌肉之间,但肉体撕裂的感觉并没有如期而至。身体出乎意料地在最后一刻凭借着本能避开了最致命的锋芒,旋即被冲击波推到了远离中心战区的位置,给弗蕾亚留下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她忍耐着肌肉损伤的剧痛,低声吟咏的献给菲诺的污秽祷言再次编织起无形的铠甲。与此同时,弗蕾亚也做好了将这块暂时的安宁之地作为下一分钟的战场的准备。一小瓶溢散着菲诺神力的液体被倾倒在大地上,一股诡异的香气随即弥漫开来,以弗蕾亚为中心笼罩这一片不大不小的区域。
在弗蕾亚手中闪烁的最后一道治愈能量熄灭后,四个冰蓝色的身影逼近了这块区域的外围,其中一个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鲜血淋淋的金属长刀。那或许曾经属于某个奋战的冒险者——他的努力让这只冰霜傀儡缺损了一只手臂。
弗蕾亚很讨厌等待,伺机而动从来就不是她的风格。那四个傀儡一踏进这片领域,潜伏在神能弥漫的空气里的灵铸镰刀便破空而去,立即以一记斩击袭向那已经受损的傀儡。傀儡残存的手臂挥舞起长刀格挡镰刀的锋刃,然而灵铸镰刀似乎将力量全然灌注在这一下攻击之中,刀刃相触之处,长刀立即显现出道道裂痕,而镰刀则干脆以此为起点开始崩碎,化成飘散的能量。
傀儡立即觉察了武器的破损,寒冰以极快的速度在长刀上蔓延。
却在长刀的断裂处戛然而止。
另一把灵铸镰刀从那溢散的能量中浮现而出,本来就脆弱的长刀在这一冲击之下应声断裂,镰刀顺势在傀儡仅存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痕。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十秒之内。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两把镰刀的主人已经从她原来所在的位置上消失,伴随着一阵傀儡们无福消受的香气,紧随在灵铸武器之后,手中闪烁着一道幽暗的锋芒,一个箭步踏在傀儡的胸前,将那锋芒准确地插入了它的头颅,借着这股反冲力迅速地踢出,再次与傀儡拉开了距离。
在弗蕾亚完成这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之后,其余三个傀儡才如梦初醒一般起了反应——不是凝聚起用于进攻的武器,也不是摆出防御的架势,而是如同坠入水中的冰块似的溶解了。
被弗蕾亚进攻的傀儡,随着那股侵入头颅的黑暗不断在全身蔓延,渐渐地失去了行动力,弗蕾亚趁着其他傀儡不知道在筹备着什么的间隙,以满溢黑暗的镰刀迅速地将它肢解。
一时间战场重归宁静,弗蕾亚环视一周,完全见不到那三个融化的身影,只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刺痛着弗蕾亚的神经。
不知何时,视野的边界变得模糊了,在弗蕾亚用神术祝福过的区域之外,似乎都包围在一片昏黄色的混沌之中,那在弗蕾亚的记忆里,和遗都黄昏时分的沙尘暴颇为相似。她几乎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股怪异的感觉变得愈来愈强烈,然而弗蕾亚不但没有驱动神术去阻止它,反而任由它在她的内心里不断膨胀。
那片混沌逐渐清晰起来,随处可见的黄沙与残垣断壁,俨然是遗都的景象。随着弗蕾亚的心防被她自己主动卸下,这一片场景也逐渐与她的记忆重合起来。
正是她这一生最熟悉,最为珍视的地方,那个处处都是刀痕,残破不堪的院落。
而那个人,果然也在片刻之后,不负她期待的登场了。
菲诺的忠实信徒,将此生献给他那无人能解的欲望的男人,迪利斯•普莱德。
遗都的风沙混杂着岁月的碎片,在他的脸上留下沧桑的刻痕,原本漆黑的短发如同枯草一般耷拉在额前,但那双隐藏在重重皱纹之下的眼睛却透露着摄取的光芒,锋利如刀。粗糙,纤瘦,却异常有力的双手几乎要捏碎那紧握在手里的短镰,点点鲜血从刀刃上滴落,消融在灼热的黄沙中。
他就那么“站立”在那里,任由天边的夕阳映照出他枯瘦的身影。
这是弗蕾亚曾经见过,却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回想起来的,铭印在记忆深处的景象,那时候的弗蕾亚,还不懂得什么叫思考和记忆,只是凭着人类寻求食物的本能,在一片黄沙之中大声嚎哭。
记忆变得清晰起来的年纪,那个男人已经永远地被囚禁在一辆简陋的轮椅之上了。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的面孔和眼神。
现在,那个男人朝着弗蕾亚无言地迈出了脚步,目光直视着她。
时间连成一线,在那被埋藏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就意味着救赎。
于是弗蕾亚呆立在原地,等待着救赎的来临。
一步。
一步。
起风了。
一步。
一步。
靠近了。
他向她伸出了手——紧握着刀刃的手。
刀刃抵住了她的咽喉。
一片狂风席卷而来,这段记忆终于也化作零落的碎片,而没有感情的傀儡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若不是那真正掀起狂风的弩矢破空而来。
“啊,你坏了弗蕾亚的好事欸?”
迪利斯•普莱德的身影溶解了,那冰蓝色的躯体浮现了出来,一根粗大的弩矢自上而下将其贯穿,手中的短镰跌落在地,带着些许温热的血液,融化成一滩闪烁着蓝光的液体。
黄沙的幕布刹那间就被撤去了,两个手持大剑的寒冰傀儡在呼啸的冰风暴之中迅速朝着不同的方向冲锋——一个朝着弗蕾亚,另一个朝着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手持巨弩的身影。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发附魔弩箭可只有一次,接下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那身影轻快地一个后空翻重新遁入阴影之中,傀儡的巨剑只斩到一片虚空,旋即就被数发弩矢击打得难以前进。
风暴卷着冰刺坏绕在弗蕾亚的周围,但是一道专门针对寒冰而建立起的屏障吸收了绝大部分袭来的冰刺,弗蕾亚亦如轻盈飘落的花瓣,在这风暴之中自如地行动。冰蓝傀儡的巨剑落入巨镰的锋刃之中,被轻巧地偏转了力道,狠狠地斩入地面。
尽管风暴让周围冷如寒冬,可是弗蕾亚的却觉得血液带着炙热的气息在身体之中流淌。借助邪神的魔法穿透心灵,进而重塑出来的幻象,有着无限逼近真实的力量,在那个瞬间满足了弗蕾亚多年来的渴望。
现在,她只想早早地让这场已经让观众感到无趣和冷场的闹剧早日谢幕,回到那个属于她的,炽热而干燥,充斥着欲望和快乐的世界。
巨镰带着本来准备给普莱德最优秀的扮演者的奖赏,一股浓烈,浑浊,而致命的能量,搅动着这片被菲诺神力赐福的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迎上了那好不容易离开了泥土的巨剑的锋芒。
悄无声息的一刀两断。
弩矢洞穿了残破不堪的傀儡的身体,将它钉在地上,而镰刀则给予它致命一击。
手握巨弩的身影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却不知道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让他的面部变得更加肮脏。
“弗蕾亚没看错吧~你的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啊?”
“只有衣服有大洞罢了,那个断臂的家伙抢了我的长刀把我捅了个对穿,只是他没想到有时候假死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你身手不是很好嘛?而且看起来,你的手并不是长于使刀的手哦?”
“那把刀…只是个战利品而已,但是就像你刚才一样,我猝不及防地陷入那幻术之中,即使想要反击也无能为力——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对付魔法。”
“刚才?弗蕾亚是故意陷进去的喔,老实说他们不可能在祝福领域内用惑控魔法入侵弗蕾亚的思维啦。”
“…真搞不懂你。我要去解决剩下的问题了。”
那人抬起头望着天空之上,囚禁着第五季的巨大冰柱。
“能被幻术囚禁,或许你也有想要得到,在这里却无法触及的东西吧。摧毁了那个,大概也就可以回去了…”
“弗蕾亚是这么想的哦,这无聊的旅途也差不多是时候~”
谢幕啦。
【身份】
玩家被称为“命运之子”。
NPC与玩家间差别不明显,对玩家也没有什么特殊看法。
如果一位玩家深爱角色扮演之道,他甚至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角色身份,比如“出生于XX村”,“祖先是XXX”,“继承了XX的血”或是“自幼与XX交好”之类。
【继承】
如果进行过身份绑定,玩家可以建立子账号继承父母账号的财产,身份以及血脉等等。
【复活】
玩家理论上可以无限复活。可以在原地由具有复活技能的同伴直接复活,或是损失一定金钱回到绑定城市的神殿。身上物品有一定几率掉落。“天灾登顶”新资料开启后,“无名”成为死者之王,冥界上浮重新与主位面相连,选择回神殿复活需要跑复活任务。
当涉及历史进程的唯一性任务中死亡视为人物死亡,玩家将失去这一角色。
NPC不能被复活。复活技能只能给他们加血。
【副本】
第一次通关的副本被认为是这个世界真正发生了的事。除了首通的的奖励外还会获得NPC间的传说度。之后通关视为对“对昔日英雄行为的追忆”。
【删号以及AFK】
删号视为自杀。
AFK视为下落不明。
不知名的小公司所制作的以幻想世界为背景的VR游戏。
具有宏大的世界观,高度智能的NPC和完全由AI担当GM的谜一般的科技。像新兴的幻想小说中描写的一样,使玩家宛如置身于另一个不存在的世界,远超过现有的其他游戏的技术水平。
和现有的NPC站桩固定剧情的游戏截然不同,游戏的世界具有自己的时间线,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比约为4:1,NPC们并非一成不变,他们拥有自己的个性感情,同样会随着时间成长。
如此惊人的技术却是出自一家连名字也不怎么流传过的小公司,无论是公司的背景,履历甚至法人都全部是迷,因此也不免被一些有心人盯上。
阴影学园的故事发生1年后,【沉睡者】陆续出现,该公司发布消息承认系统已被入侵并对现实世界造成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