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为了二百万的报酬而踏上一条游轮,却互不知道彼此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暗杀一名男子。然而这名男子因为意外的死亡,使一切初衷都改变了。船上的广播响起:「三天之内,这艘船上请务必只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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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原案:@打蜜】
*00
休息室内的能见度很低,只能勉强看清室内的情况。这里很脏,一切都散发着霉菌和灰尘的味道,天花板上还有一片红褐色的血迹。墙体由于过度的潮湿脱落着片片白垩,甚至还有几处地方嵌入了子弹。
我深吸一口气靠在墙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等待工作人员分配雇主挑选的武器。但到现在为止房门还是紧闭着的,没有任何打开的预兆。我听见冷汗不停滴落在水泥地板上,知道自己将会适应这种日子,也有可能在适应的中途丧命于此。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在紧张,就像刑场上引颈的死囚等待死亡的来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在等待死亡。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的眼前竟出现了幻觉。我感到自己步入了泥沼的中心,身上黏满了秽物,身体一寸寸缓慢而稳定地往下陷。一个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女人理所应当地继续将我往下拉去。我明白,总有一天这片泥沼会没过我的头顶,切断外界对我的氧气供给,将我的存在毫无声息地抹掉。
……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一把短刀被扔到我面前。
短刀掉落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它大约有十五厘米长,是一把极钝的刀,甚至无法割开皮肤半分。
……给我挑这样的武器,他是什么意思?我顿时有些惊慌,不顾一切地捶着休息室的门,一股凉意蛇一样从后背爬上。我已能预想到了,角斗场上死的下一个人将会是我。
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写满恐惧的脸已扭曲得不成样子。我抛出的骰子一面叫嚣着让我将赌资统统赢回来,一面给我一个充满绝望的点数。
——那把钝到近乎不能使用的刀子。
这都是因为谁啊。
发愣的时候那道门重新被打开,光从门外扑了进来。我抬起头仰视这道光,一时睁不开眼睛。一片金白交融中有人走了进来。我认识他,在前不久我们才刚见过面,那人是我的雇主。他看着我,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嘲讽的轻笑,蹲下来,在我耳边细声说——
“要学会自救啊。”
他指了指某一处墙角。我扭头看去,原本被黑暗遮盖的那一小块地方重新暴露在视野里。那里堆着几块尖锐生锈的铁片,还有——还有——
一块磨刀石。
00*
没有做噩梦,也没有任何预兆,却突然从睡眠中醒了过来。望着天花板,我突然有片刻的不真实感,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不见。
现在是下午三点一刻。床硌得人翻来覆去无法睡着。
就在刚才,我梦见了四年前的一些事情,是那个十九岁的残废第一次以命为筹码来让自己活下去时发生的事。由于那件事的某些原因我现在头痛欲裂。
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梦里还是回忆,可以记住的都只有最后一帧画面。
——我浑身是血地站在下着暴雨的角斗场里。
不适感如潮水般涌来,就好像瞬间被推进水里,水灌入鼻腔而无法呼吸。强迫自己忘掉那个画面,我拿开毯子起身下床——目的并不是去工作。
两小时前,由于连续输了五场以上,我被角斗场的负责人列入黑名单。
恐怕起码有几个月的时间都要闲着了。
包裹里是几包白色粉末。
说实话我弄不懂这种东西的魅力在哪里。它被随意丢在那女人房间的门口。未来几天在她的毒瘾发作起来时,就需要靠着这东西活下去。
而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几乎失去了给她供应它的能力。
她和它是我的噩梦。
我直视着镜子里的那个男人。
他的眉头永远都是皱着的,双眼一片涣散。身上的黑西装就像黑色的裹尸布,毫无生气可言,身体的右侧那只袖管空荡荡地垂着。在房间内惨白而微弱的灯光下,那人的脸竟显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蠢货的嘴脸,与大街上任何一个失败者都没什么区别。
——这是我的脸。
和往常一样,隔壁房间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这边。房门锁不住,因此只能虚掩着。隔音效果不好,我能听见那女人正在和她的情夫谈话,彼此调着情,重复一些裸露而污秽的语句。那女人不时咯咯地娇笑,恶心到了极点。
连带着这个她一直生活过的城市,都被那女人污染得污浊不堪,让人拼了命地想离开。
都是因为她,我才会被拉进泥沼无法脱身,一直处在往下陷的过程,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没有向我伸出援手,就连最基本的自救都做不到。
……都是因为她。
下楼的时候路过那女人房间,一个男人从她房内推门出来。他穿着睡袍,看见我后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然后恍然大悟似地大声说:“啊,你是她的侄子!我说呢,你怎么这么……”他打量了我几下,似乎是在寻找形容词,看见我的右肩顿时有些尴尬,想说话,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强行将句子接上:“……这么……这么像她……”
我瞥了他一眼,继续下楼。一股怒意正飞快冲上头顶。
真高兴现在能完全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01
角斗场是一栋半露天式的建筑物,以比赛的名义为赌徒们效劳。走投无路的人们会自愿走进来,用命充当他们下注的“骰子”。他们把这些鲜活的“骰子”抛在里面,让“骰子”身后的雇主们押结果,以此赢取下一场豪赌的筹码。就像现在,他们正坐在贵宾席上看着我们的表现——我就是其中的骰子之一。
上场的时间大概是五点。衣袖上别着的东西硌得手腕生疼。
站在我眼前的对手是个约莫二三十岁的流浪汉,蓬头垢面,身上套着件长长的灰色风衣,上面满是污垢。他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我,抓紧了手里的匕首。
那匕首明显要比我手中刚磨好的小刀锋利得多。
我死死抓住小刀,手心的汗却让刀柄有些打滑。男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体某处,原本凝重的脸色很快放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吹了一声口哨。
我知道他看的地方在哪里,因此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了狂似的的冲上去。灼烧感一寸寸蔓延上皮肤,原本正常的体温也慢慢变高,焦灼的情绪透进每个毛孔将五脏六腑统统侵蚀。冷静、冷静……现在还没开赛,这个时候动手会触犯规则……
我深深埋下头,清晰地听见那人吹着口哨笑说:“——喂,那边呆站的家伙,你这副样子简直太弱了啊。还以为会是什么麻烦的对手呢,没想到……”
……住口。
“为什么这种货色的家伙也能混进来——哈哈哈……完全没想到啊——”
住口……
“真是没想到——放心,小鬼,看在你这么年轻的份上,我会适当给你放点水的。”
住口……混蛋……
按照比赛规则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三米。裁判向天空中鸣枪昭示这场比赛的开始,枪声正好打在那句话的尾音上,一秒不落。下一刻,男人抓着匕首大步冲上来,脸上挂着的笑糅合了各种情绪,嘴角扬到了最高点。看行动轨迹他是想将刀刺向我的右肩——
这种毫不掩饰的嘲讽要怎么应付?
我努力让头脑保持清醒,向左侧身,那男人控制着刀刃从右肩突出的部位划过,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独臂的劣势立即显现出来,只能忍受着撕裂的痛感抵挡他,却无法作出任何攻击回应。
他不停挥舞着匕首,动作快得几乎无法让人做出反应,每一处细节都透出狂喜的讯号。我知道了,他在折磨我,就像猎人折磨快到手的猎物。这人是个老手。没有时间思考,只能遵循身体本能尽量躲避刀刃。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消耗战。
“你这样的表现是因为生理缺陷呢,还是因为只有这点能耐?”男人顿了顿动作,笑:“如果是这两个原因造成的话,那就快点结束吧,我向来喜欢速战速决。”
心理障碍使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试图死死盯住他,但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男人高举那把匕首向我走来——不错,是“走”。他从头到尾都在恐吓自己的猎物,将其慢慢逼近绝望的深渊,看它面对自己心惊胆战,直至承受不了恐惧主动跳进深渊,以此为乐。手臂还处于一种半无力的状态无法主动攻击,但幸运的是小刀从未从我的手上滑落。现在,我只能在他将即将接近我的时候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笑和魔鬼一样狰狞,他的眼睛和他手里的匕首一样闪亮。
四步,五步,六步。
我听见我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仿佛快要失去呼吸的能力。
七步,八步,九步。
我能够预见自己的人生被这个男人用匕首硬生生斩断,碎屑掉了一地。我的头颅被人抓起把玩;我的内脏被人踩成软绵绵的肉泥;我的手臂被车轮狠狠碾压,连骨头都碎成了沙;一切一切残留下的骨殖最后都被一把火烧掉,留下一摊灰,最后被风吹散。
十步。
没法再后退了,再退后一步就会出局,这样不仅是自己包括身后的雇主都会连累。我用眼角余光飞快瞟了自己的雇主一眼,却看见他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输赢,只是心血来潮想看败者狼狈的样子。
难怪要选择我这种人比赛……看弱者垂死挣扎的滋味一定很有趣吧?
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个人都依靠我来满足他们的怪癖?我连身为自己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天空越发灰暗,暴风雨正在城市上空聚集。
我咬咬牙,努力抬起手臂。
——还没来得及挥刀,那男人就高举匕首,猛地向我的腹部刺去。
01*
雨越下越大。我撑着一把黑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天空把大街染成了灰色,街道上车辆寥寥无几。已经好几天了,暴雨几乎要把一切都给冲散。时间明明是下午,但外面的景物看起来却恍若凌晨。
右手边有一条小巷,我朝里面瞥了一眼。
小巷里似乎刚发生了一起围殴事件,地上满是血,还有很多带有血迹的杂物。一个少年蜷缩在墙角,或许是刚才这起事件中的主角。他已无法起身,额角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由于伤口淋雨的缘故,他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我看见少年的脸很脏,除了污垢和血液还有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的液体。他的同伴跪在地上紧抱他。一条流浪狗在一旁温柔地舔舐着他的伤口,想让他的疼痛减轻些。他们专注得都没发现有个陌生人站在巷口窥视着自己,只是尽可能地放轻动作,让彼此安心下来。
他们是同伴。他们在保护他。没有人说话,周围只有嘈杂而冗长的雨声。
我在巷口站了十多分钟,一直默默看着他们,直到那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起来,带着那条流浪狗缓缓走到小巷的尽头。他们的身影逐渐在我视野内消失不见。
……同伴啊。
我想起了古伊与和一。他们是我生命里面少数值得信任的人之中最重要的两个。
——但他们现在都不在这座城市。
雨稍微大了些,加快了速度不停击打伞面。我加快脚步走出这条街。身体上的几条陈旧的伤疤因几日前的受凉而隐隐作痛,特别是右肩那一处。
雨水曾把它洗刷得发炎,但怎么也洗不掉渗出来的血。它就像小溪一样缓缓往外涌,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我现在还记得那几天因发炎引起的高烧导致眼前发黑,触目所及的场景全都扭曲了起来,一片片黑影在眼前飞来飞去。身体烫得灼人,每每隔着纱布触碰伤口都会换来身体一阵猛烈的抽搐,然后便不由得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嘶吼试图减轻疼痛。在这种情况下伤口竟然没有感染,真是奇迹。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过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或许古伊与和一曾见过,但这已无法确认了。
我突然想起,自从被那女人领出孤儿院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是以受伤为代价让自己活下去。比如抢夺物件时仅存的手脚差点被打折,比如在帮那女人在毒品贩子那里交易成功后把钱抢回来腰部被捅了一刀,比如……在角斗场上那种近乎自杀的方式。
雨还在继续。随着雨势的增大,那些旧伤口突然像喷发的活火山狠狠吐出熔浆,迸发出新鲜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我感到身子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高烧的那段绝望的日子里。在街上走的够久了,该回去了。
……真想死掉。
*02
男人的力道很大,我与他手里的匕首擦身而过。他的手在落空后即刻一甩再次扎去——腰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我知道自己被刺中了。
刚才一直在内心说“住口”人是谁,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狼狈?不是还想证明给这个男人看看自己的能耐有多大吗?怎么只有避闪的动作了?我想让还在依靠本能躲避的蠢货清醒然后反击,但那男人的攻击密不透风,无法找到破绽。
再往后一步就会越过警戒线,那样会被视作认输,因此我只能在这里躲避他的攻击。他还是保持着微笑,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现在我已与他纠缠了许久,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如果不想输的话必须要反击。但如果要反击的话,一定要牺牲些什么。
……来吧。几道电光闪过,我听见雷声响了起来。
下一秒男人的匕首再次朝我扎来,我顿了顿避闪的动作,猛地迎了上去——
然后,我和他一起看着那匕首狠狠扎进了我的右肩,血水溅到他的脸上。男人飞快拔出匕首,准备继续攻击的手定格在了半空中,脸上有片刻显示出震惊的神情。趁着这个空隙我用力往他腹部踹了一脚,飞快跑到安全地带。创口很痛,但痛感使我完全清醒过来。我能想象得到自己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
男人静默许久,才背对着我说,“……你的脱身方式还真是大胆,居然不按常理出牌……那么,来玩真的吧。”他眯起眼睛,“算是对刚才那一脚的补偿。”
裁判又向天空中鸣了一枪,我们知道,比赛时间已过去了一半以上。这种比赛的时间都不是很多,像我们这种级别的话一般只有二十分钟。他抓起匕首向我冲来,一瞬间表情扭曲得不成样子。手经过刚才的疼痛终于能活动起来了,我便也紧握小刀迎战。
在他冲来的时候,暴雨倾泻而下。
伤口被雨一淋立即起了反应,让人直吸冷气。刘海被雨水黏在眼睛上,我已看不清任何东西,身体上的疼痛一直在啃噬着意识。我勉强聚集注意力,专心对待冲过来的对手。他扬起手朝我身体左侧捅去——他想切断我的战斗力,还真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快,情绪也愈发焦躁,最终被我抓住破绽压制在十步后那条警戒线上,而代价是他的匕首再一次刺中右肩重创那条伤口。
新伤比前一道口子还要深太多,连匕首都被卡在了骨与骨之间,男人费了很大的力才拔出来,这种伎俩我已用过一次。疼痛如山洪一样汹涌而来,雨水混着血液不停在身上淌。我已分不清额头上的液体到底是冷汗还是雨水。
我想……活下去。
就算像野狗一样毫无尊严也要活下去,就算被那女人永无止境的支出压垮也要活下去,就算被各种东西折磨得不成人形也要活下去。
所以我发誓,绝不会死在这里。
那把小刀我还没使用过,一次也没有。无论手里的是什么,现在都不能浪费在我手里。因为我想……活下去。
雨水凉得刺骨,打在身体上成了最难摆脱的负重物。我已顾不上什么了,握着小刀不顾一切地向他刺去,也不管他身体哪个部位才是弱点,只是不停戳刺着。手臂上爆发出一阵阵疼痛,男人的匕首深深刺进我的手臂,他仍有想让我丧失仅存的攻击力的念头,但因为我进攻时保持的距离导致他只能攻击到手臂。现在他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没了。我死咬着牙,几乎要昏过去,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不间断攻击。
这是我惟一能够取胜的方法,惟一可以……活下去的办法。
那男人不停发出闷哼,我顾不上辨认这声音是不是由于疼痛而发出来的了。手臂上已深深浅浅多了许多道伤口,全身的力量自这些伤口逐渐被抽空,没什么力气可以继续进攻了,戳刺的力度越来越小。
而他看着我,似乎在一瞬间内明白了些什么,眼睛又亮起来。
“再见。”他说。
他突然改变了策略,抓住我们的武器一把丢开——只是片刻,我又被他完全地控制住,被狠狠掐住咽喉,他的双手在一寸寸收紧。
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意识也逐渐开始流失。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有他背后越来越暗的灰色的天空。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耳边越来越响的雨声几乎要穿颅裂耳——它在急切地提醒着我,我忘了一样东西。
……的确,差点忘了那样东西。
对我来说,“短刀”要是断了,就叫做“小刀”。被弄断的部分现在还别在衣袖上,硌得人手腕生疼。
我以最快速度把手背过去,将那东西取下来死死抓住。我尽可能地从越来越窄的呼吸道中争夺着氧气,试图让自己的力气恢复一些,全部聚集在手上。
——那时在休息室里,我用铁片把刚磨好的短刀最锋利的部分弄断,别在衣袖上。
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手的了,我只知道自己竭尽全力对准男人心口的方向一捅,接着便被不停溅出的血水弄脏了脸。那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努力让自己将刀刃越插越深。在刀刃完全没入男人胸腔时,他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直死死掐着我脖颈的手终于松了松,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双充血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男人向后倒在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后我也倒了下去。拜他所赐,每根神经的末端都像被烈火灼烧,疯狂地传递着疼痛的讯息,伤口被雨水一冲顿时疼得不能自已。我现在才感觉到疼,无尽的疼痛使我浑身发软。我不知道这一切有没有结束,也不知道男人怎么样了,只知道自己的伤还在汨汨流血。几分钟后,我强撑着站起,看向裁判席。
裁判第三次向天空鸣枪。我的雇主隔着雨幕看我,一脸平静。
还没顾得上看……地上的那个家伙……怎么了?
我们之间只有我一个人站了起来。
02*
……好想死掉。
我躺在床上直视着白垩脱落的天花板,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蔓延开,因低血糖而产生的眩晕一阵阵往头顶涌。
我是绝对不会去做自杀那种蠢事的,只有最彻底的蠢货才会想到自杀。我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激怒别人杀死我的契机。
——对了,我的刀子在哪?
可惜一直都不是那种幸运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已经看不见什么希望了,死也不算什么让人为难的事。我不会主动寻死,但如果情绪低落到那种地步的话……
——那人之后还和我说了些什么?算了,记不起来了……
……不,我到底在想什么?
——那把刀子在哪?
如果有人能拉我一把就好了……啧……现在的处境……
——那把刀子在哪?
*03
……我刚才……做了什么?
我……杀了他?
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
男人的尸体被拖走,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我的雇主从贵宾席走了下来。
“好了,我们的雇佣关系到此为止吧。”他看着伞外的大雨,用愉快的声音说:“感谢你让我看了一场不错的戏。报酬我会如约付给你。”
我强撑着站在雨里,全身上下的疼痛让人不住地颤抖。他戏谑地看着我,猛吸了一口嘴里的雪茄。我们之间只有无尽的沉默。
最后他先离开了角斗场。但在此之前,他将一张纸条塞在我手里,那是他在看我比赛时写的,尽了身为旁观者的责任。我强忍身上的疼痛展开它,看见上面写道——
“目前你还没有刀法,只能依靠本能和求生意识去攻击对手,其中求生意识非常强烈,让你侥幸取胜。但我猜,有一天你会因为你自己死在别人的手中。”
我死咬着牙,继续看下去:“那时你会对你所处的世界完全绝望,直到有一种感觉完完全全取代了你的求生欲,而那也是你的本能之一。”
最后的几个字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但还能依稀辨认。一阵风吹过,那张纸条被吹到积水里,墨水写的字马上被水泡得完全化开。
“你的死亡本能。”
大雨扭曲了整个世界。
03*
橱柜的柜门被完全打开,里面已积了厚厚一层灰,存放的的瓶瓶罐罐全空了,甚至没有一丁点食物的碎渣。我皱眉在里面找着东西,那女人的情夫却在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喂西泽尔,”他向前一步,热切地望着我,“我听你姑妈说你有份报酬挺高的工作……嗯——养活好几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吧?”
“……你想干什么?”我的动作停了停,努力挤出一句话,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我在找当年那把小刀。有段日子每晚我都在打磨它,但是它却在几个月前消失不见了。今天突然想起来,一时心血来潮,想找到它重新看看。
找不到也无所谓,它曾给我带来的求生欲望已被时间与现实消磨殆尽。
而且我确信如果现在找到它,我会一把抓起刀猛地向这人胸口扎去。
男人搓了搓手,一脸虚假的笑:“没什么——我和你姑妈感情不错,她要的东西我也经常给她,你看……我最近有些麻烦,你是她侄子啊,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似乎有片刻停止了呼吸。反感从每个毛孔渗进身体,每一个内脏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令人反胃的气息,无论是因为他的态度还是他本身。
手指在橱柜深处摸到了一小块突起的地方,似乎会是某个暗门的开关。我顾不上男人琐碎而谄媚的唠叨,仔细向里面看去,按下。
那暗门就是这样被打开的。里面有个布包。我将布包拿出来,在橱柜里面打开,因此他看不见我手里的动作。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器。
这是把黑色的手枪。配备了充足的子弹,惟一的不足就是太过老旧。我知道枪的使用方法,但对于构造一无所知,因此根本不会检查和修理。这有些让人头疼。
男人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知为何非常熟悉。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抓起枪指向他。
他一惊,看清我手里的东西后脸色变得惨白,嘴唇抖动,过了好久才带着颤音强笑着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有话好好说嘛,西泽尔……”
“滚。”我瞥了他一眼,提高音量,“永远都别来这里一步。”
在枪口下他几乎快要晕了过去,跌跌撞撞地出了门,眼神里满是惊恐。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想笑。我细细把玩这突然而至的礼物,它给我带来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就是这种武器的威力。如果有了它的话……我将它死死攥在手里。
手机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放下枪,按了接听键。
“你好,我是C。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电话那边是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声线扭曲,很明显使用了变声器。那个声音的主人带着笑意说——
“你愿不愿意帮我去暗杀一个人?我给你二百万的报酬。如果可以,我们马上就能签订合同。”
——我又像多年前一样高烧起来,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觉。
将我向幻觉深处拉扯的,是那把枪,那把刚找到的、老旧的手枪——如果有了它的话,让那女人安乐死是毫不费力的吧?
两百万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足够我给一个吸毒成瘾的女人判死刑,也足够让我永远离开这个令人作恶的城市。
——那幻觉改变了眼前的场景,我看见,我看见了——
我能依靠它拿到钱,依靠它抓住恶魔的手,依靠它爬出我身处的泥沼。
——恶魔朝深陷泥沼的我走过来,笑着伸出援手。
*04*
场景似乎是在一艘轮船上。我看见了很多人。他们手里是各异的武器,与我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但我知道他们脸上全都是针对我的戏谑。我抓起身边的重物试着打破那层玻璃,但是毫无效果。
只是一瞬间,我看见有一个人冲了上来,狠狠打破那层玻璃,玻璃的碎渣迸射到我身上,划出多道伤口。那人的武器很快就刺破了我的动脉,血流了一地。
——我看见我的人生被这个人用刀子硬生生斩断,碎屑掉了一地。我的头颅被人抓起把玩;我的内脏被人踩成软绵绵的肉泥;我的手臂被车轮狠狠碾压,连骨头都碎成了沙;一切一切残留下的骨殖最后都被一把火烧掉,留下一摊灰,最后被风吹散。
只是一瞬间,梦醒了。徒留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场景。
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早晨六点。
经过几天的暴雨太阳终于再次升了起来,照射着依旧潮湿的街道。我隔着窗子,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所处的城市,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那是一种类似于快要从囚牢里逃脱的感觉。
是时候收拾行李了。因为马上,我就要上船了。
——我在泥沼里狼狈地停止了挣扎,吃力地抓住恶魔伸来的手。
FIN.
嘎吱——踏上木楼梯的每一级都会轻微发出让人不安的声音。
「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住所了……」
狭隘的空间——虽然对那时候小小的她而言没有什么特别。
「这里有老板和老板娘……」
楼下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和欢呼声。
「……他们会帮忙照顾你……」
不熟悉的单词接连而至。
「……知道了吗?」
眼前是看不清容貌的女人。
直到女人唤了那个难以从她口中听见的名字——「亚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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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了几年,她还只有十岁出头。某天早上,她如往常一样伴随着嘎吱声下楼,看见的却不是老板和老板娘忙碌的身影。老板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她,而老板娘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看老板又看看她。
她沉默不语。首先打破这个场面的是老板娘,「那个,亚兰达你听我——」「亚兰达啊,」老板低沉却不容抗拒的声音压制了老板娘的声音。「你妈死了。店里说是昨晚被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打死的。」
「是吗,母亲她……」死了。那句「母亲」连她说出口也会微微迟疑,多么生疏的称呼啊,仿佛她叫的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个永远不在她身边的女人,那个不知在服务哪个客人的时候怀上她的女人,那个连她的名字也不多唤的女人。是啊,这就是她的母亲,亲到连她死了她也不感伤心。
「她不在,就没人帮你付食宿费了。」老板锋利的眼神直视着她深橘色的瞳孔,说出了她这一生也不会忘的那句话。「所以,想活着就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就这样,她开始了她人生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酒场里打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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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兰达慢慢睁开眼睛,有点不安,直到视线在极近的木造天花板上对焦才冷静下来。
「是梦啊……」这个梦全都是和那个女人有关的记忆,虽然没有让她不快的内容,但再一次感受那种心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收拾好心情,她下楼去帮忙准备。酒场在下午开业,到凌晨才会打烊。早上到午后的时段,都是准备开店的时间,准确来说,也是亚兰达的自由时间。所以,在店里不忙的时候,她都会出去打工或是参加一些比赛赚奖金。
至于她会参加的比赛,那就肯定是飞镖比赛了。在酒场工作,其实也没有那么忙,加上小时候客人们见她这么小,都会拉着她聊聊天什么的。慢慢地,她训练出的除了好酒量之外,那就是她的飞镖技术了。
天赋和努力,据客人们的话,她是两样都有的。小时候的她虽然力量不大,只能在较近的距离挑战,但她的眼力还有安定感已经让一些人对她有所期待。当然还是会有人怀疑,这么小的小孩,这么近的距离,丢得准有什么好说。但是随着她的成长,彻底地封上了那些人的嘴巴。
酒场就是她的家,只要她想,她就可以练习,加上每天都在看别人怎么玩,从中学习,有一天,人们惊讶地发现,酒场里再也没有人能赢过她。自此,「亚兰达」这个名字也成为酒场的一个话题,有慕名来挑战的人,也有来看热闹的人,总之对于酒场的生意来说是一件好事。
这个晚上也一样,笑容在她洋溢着自信的脸绽开,她又轻松赢了挑战者。「很厉害嘛,亚兰达!」「罗米叔叔,你回来啦?」已经射过飞镖的她恢复成扑克脸,语气平静,和她心中的惊喜完全不一样。
「是啊,这么久不见又变漂亮了!」罗米叔叔是在外地工作的矿工,在亚兰达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店里的常客,只是这限于他在镇里的时候。而对于在店里工作又无父无母的亚兰达,他总会经常给予鼓励。事实上,不止他是这样,店里的常客很多都看着她长大,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虽然这孩子话不多,也永远是一号脸,但大家对她的喜爱还是不减。
所以,对于亚兰达来说,酒场的客人们都是很重要的,而老板和老板娘更是。虽然老板非常严厉,但总会在她的饭里偷偷加菜,或是在她累的时候故意给她轻松的工作。对于她来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
哐啷——巨响在酒场一角响起,只见老板抓住一个小伙子的衣领,把他撞向桌子,「你这小子,我这个酒场可不是让你来捣乱的!」看来又是有人醉酒闹事了吧,亚兰达轻叹一口气,这种事让老板来处理就好了。
「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敢来老板的地方捣乱!」罗米叔叔这么说。「嗯,是呢。」
会来酒场的谁不知道老板的名字,虽然老板没有闯出过什么大名堂,但酒场里复杂的人多的是,有不少出来混的都愿意结交老板这个重情重义的朋友。所以,倒是从来没有人敢来捣乱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你们都去死吧,这样的烂酒场居然敢嫌弃我!?」门外突然传来丧心病狂的笑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火红的炙热。
「大家快逃!!」等亚兰达意识到的时候,建造成木屋的酒场和那些木桌子木椅子都陷入了火海之中,她本能地逃跑,甚至打算追上放火的人时,她的理智制止了她。她咬咬牙,「现在当务之急是灭火,」转身跑去打水。
因为那群人是在大家的眼前放的火,所以客人很快就疏散了,并没有伤亡。但是整体都是木头的酒场损毁得非常严重,恐怕一时三刻也不能营业了。而亚兰达的容身之所也就没有了。
「亚兰达,」叫她的是老板娘,「我们打算暂时搬到镇上的旅馆,妳也一起吧,要是不够钱我们可以帮助你。」心有所想,但口中回答的是:「好的。」
她知道是谁干的,为首的人大笑时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容貌,是今天在酒场闹事的人。至于他的身份……在这样的小镇里,加上她在酒场里建立的关系,不可能连个人也找不到。只是,现在她该怎么做……
哔哔哔哔——紧凑的铃声打扰了她的沉思。「喂?」她接通了电话。
「我说,你想要200万吗——」无机质的声音传来。钱?她看了一眼体无完肤的酒场。是的,她需要。
「我这里有个任务——」暗杀?她没试过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到。只是……她不起波澜的瞳孔中有了层阴霾,如果这次证明了自己有杀人的胆量……
那么,下一次死的就会是那群人——
【次日清晨,亚兰达留下一张纸条和近乎所有积蓄在旅馆,踏上了通向恐怖深渊的路。】
旭日初升,阳光洒落在这个小小的城镇里,今天也是非常和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