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土地与信仰中诞生的神明——“克尼尔(Country)”。为了保护这样的存在,而被推选而出的人类——“王(King)”。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组建国家,推选出王,建立政体,诞生克尼尔。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人与非人之间的羁绊,就这样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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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的起因】
“不是这个。”有些神经质得自言自语着,看上去刚二十出头的青年“啧”了一声合上手上的旧书,将其重新放回排得还不算满的第一排。
会在哪里呢?达尔西斯,这个地下“王国”第一任的“王”,和传闻曾经与之一同出现过的,属于地下城的克尼尔,关于他们的信息,不知为何简直少得可怜。眯起金色的双眸,如搜寻猎物一般,他紧紧地盯着二三排处被各色封皮包裹着的内容不详的新旧书籍。作为银狐历任会长办公专用的办公场所,这间房间的装饰摆设都会随着在任会长的变更而配合他们的喜好作出相应改变。最初接过接力棒出任新“银狐”会长的金·雷尔萨在上任第一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差点被里面挂了满墙的贵金属装饰品闪到眼瞎——这之后他立刻请人把它们全部放入了保管室,等着下次拍卖会作为二手珍品出售。但是话说回来,不管其他家具装饰如何变换摆放,办公桌之后的这个巨型书架却从来没有被动过。
当然,考虑到它的体积过大不方便移动,所以干脆一直被留了下来,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细细想来不合理的地方还是太多,引人生疑。
金后退两步靠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重新上下打量起这个书架。出于职业习惯,最先在他脑内闪过的大多是木材成本做工加成和二手折旧之类的关键词与数字。待关于商品价值的信息都被处理得差不多后,他才把重点放回这个做工不算太复杂的巨型木制品本身上。
除了第一排之外,整个书架的另外四层全部被排满,且基本都是从大到小依次自左往右地整齐排列。越上面的书年代越久远——这点从褪色剥落的书脊上可以看出。从最顶上逐渐扫视下来到第三排最末,金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无奈,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往身后的桌子上摸索着茶杯,就听见什么打翻了的声音,再回头,桌上已颇有水漫金山之势——还好契约书一类的重要文件他刚才就全部收起来了,不然现在他大概会郁闷得翻起绅士感全无的白眼,虽然这个习惯在他接手“银狐”的第一年内就已强迫自己彻底改掉。
熟练地拍击两下传唤铃让侍者进来收拾过后,金·雷尔萨疲倦地窝在了他的专用办公椅里——定价高昂的皮椅里放着纯手工的软垫,填充物是高档棉料和少量香草,能确保迅速地舒缓身体的疲惫感,从而大幅提升人的幸福感——然而现在比起身体金更觉得心累。
为什么突然在意了起来?明明在实际掌控了整个地下城时,自己就曾说过不相信这片土地上会有克尼尔。这片土地上存在信仰吗?信仰金钱?金嘲讽地一笑,他自己都不曾有过信仰,何谈别人?对商人而言最重要的,应当是财富。金·雷尔萨是商人吗?是,但却不见得是个合格的商人。虽然外在表现得能说会道精打细算,金本人倒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金钱。从他坐上这虚伪的王者之位第一天起,他就直觉自己内心处最为重要的那部分还在为什么预留着空位,虽然究竟是什么他还并不明白。
直到前不久与中央国的那位王者及他家的克尼尔一同出行数日。回来之后,他突发奇想——也许,地下城还是存在克尼尔的?也许……也许遇到克尼尔之后,他就能明白了。
自那天起他便开始在意关于地下城克尼尔的情报。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寻找打听与第一任“伪王”达尔西斯相关的情报——毕竟那是唯一一个传说和克尼尔有过接触的人。结果刚要着手去安排,他就发现足够多的情报都被放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书架上——全都是数十年前的前前任“银狐”会长卢恩克的杰作,而据金所知他最后是被暗杀的,恐怕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些情报尚未来得及被处理掉。
而卢恩克要这些情报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他也想找到地下城的克尼尔。
既然是已经逝去了的亡魂的收藏,那么利用一下也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抱着这种想法的金在翻完最后一本笔记后再次感受到了那条已死狐狸的狡猾之处。
就算最后死于非命,老狐狸生前也毕竟是一副成了精的做派。笔记上确实满满都是达尔西斯的情报,但最为关键的有关于克尼尔的部分却是只字未提。从头到尾,金仿佛感觉卢恩克在与自己开玩笑,文字之间还能依稀品出一丝嘲讽。
呵?要我相信这老狐狸只是一个达尔西斯脑残粉?怎么可能?金笑了出来。
虽然没能发现什么,但金并不打算放弃。这两天抽空他又将所有的情报资料全部细致地翻阅过一遍,然而依旧是收获全无。刚才被自己放回书架的就是最后一本。这下,关于地下城克尼尔的情报线索,就彻底断了。时过境迁,他不认为自己现在搜索到的信息能比卢恩克多。当然,他不愿意声张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提醒他人也去暗中搜索克尼尔。若是确认后将悬赏搜索公开出来另说,若是现在就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自己在暗中搜索克尼尔,自己绝对会被另外几条老狐狸找麻烦,说不定还会就此被人抢先一步。
出于种种考虑,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趴在前人的笔记前绞劲脑汁,而不能向任何人求助。然而对这整个过程,金却从未感受到厌烦,倒不如说,他还有些乐在其中。
就算是老狐狸,也还是会留下脚印的。这么嘀咕了一句,金从皮椅里一跃而起,将目光停留在还未被检查过得到第四排——这排依旧被书塞得满满的,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下意识用手指绕着自己被松松绑着的小马尾玩儿的金开始比较起几排书的大小来。上面的书开本都比较大,基本都刚刚好顶足上层的木板,没有一点空隙,深度也是恰好就能让整本书完全放入架子的程度。但下面放的书都是近数十年的。由于种种原因而开始流行的小开本占领了第四第五层。金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手抽出第三层和第四层的书各一本,然后将从第四层取出的那本试着放入三层的空位——
书被轻松地推了进去,离横板边缘还有不少距离。
但是再将其重新塞回第四层时,书却只能塞到书脊与边缘相齐的程度,再往里面用力,只能听见硬封撞击木板的声音——确实这样就到头了。
而同一个普通的书架不可能在不同层纵深不一样。
金干脆将四层的书全部撤出,然后顺利地找到了隐藏的把手。小心地将其往旁边推移,预料之中的暗箱就彻底暴露在他的面前。里面确实放着另一本牛皮本。
戴上防护手套将本子取出,确认没有内藏机关后,金缓缓翻开了第一页,嘴角逐渐溢出笑容。当全部看完后,他直接取过一块火元素魔法石,让其将本子烧了个干净。紧接着,他再次拍响了传唤铃。
“梅林先生,麻烦现在立刻去帮我通知所有工会会长。”金朝匆忙跑来有些喘不上气的侍应生露出了个还算灿烂的微笑,“就说,我有重要的事宣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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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太烂实在是令诸位见丑了!请大家努力帮金寻回菲兹啊啊啊啊啊!!拜托啦!!!【顶锅盖跑
【长歌台•千年共婵娟】
【BGM:《雅男》】
中秋佳节,真穹不夜。心城先为文物百官放了班去,让他们能在月出前回去与家人团聚。君王在心城设宴款待在宫中值夜的侍卫,也早早放他们去赏月。宴罢,龙仪打了淡酒登上长歌台,甘泉已经坐在长歌台的栏杆上等着了,摇晃着小腿,披明月流光如遍身落满清霜,听见他步声回身轻笑:“你来啦。”
“老师好雅兴。”龙仪冲他举了举酒壶。
“哟,明天早晨宫人来打扫长歌台要扫走两滩醉泥。”眉眼弯弯,含着月光。
龙仪笑在他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两只小酒盅:“是淡酒,无非我酒后失仪,卷了老师从这儿跳下去。”
“休得胡说。”甘泉将指在唇前一竖:“好好喝你的,我少喝两口,回头能把你拖回龙池就好。”
“老师可还能抱得动我?”他记得初见那年与甘泉一般高矮,一般沉。两年内,甘泉虽文弱,倒也能将他抱离地面。曾在成君堂夜读时,偶有撑不住在书案上睡去,却都在榻上醒来。自己不知出身何处,成君堂其他学子虽不与他为恶,也不好与他亲近。唯有老师不时来看他,问他功课也会关照他本身。
“你已经大了,我自然抱不动,抱不动拖着走。地上留一溜儿口水印,洇在藤萝廊的纸石砖地上,回头竖块碑,书‘龙涎香’。”甘泉对龙仪不会见外,收了素日的严肃,带着温温淡笑与他饶舌。“老师怪会拿我调笑。”龙仪递了酒给甘泉,自己先饮一杯。
明月照开天水,二人坐在长歌台顶,仿佛天下为汪洋,长歌台是天地间一艘大船,以山为舷,载真穹三千年的时光出海。苍穹浩荡,二人对坐于大船船头,赏晚风明月,不约而同诵起“北冥有鱼”。天外似有风云动,大鹏振翅声随酒入喉而在耳。
“龙仪,敬你一杯。”甘泉收心,为龙仪斟酒:“你生于真穹,却在真穹的土地上让人掳走,以致如今中秋佳节都找不到家人团聚,只能与我一个老不死在这儿赏月。”
“老师此言差矣,说了多少次,我既回到真穹,则真穹为家。老师与先王抚养我长大,便是我家人。先王退位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我差人送去果品礼物以表心意,与老师同赏月饮酒,便是与家人团聚了。”
“也罢,我再珍惜这一两年时光。你也到了年纪,该寻一位王后了。”
“娶了王后也一样住在心城,日后多一人孝敬老师不好?”
“不好,我纵为一国之魂,毕竟也是人形,与君王家不可过分亲密。”
“王后也得当您是亲人才行,否则便不算贤良淑德。”二人对坐沉默一会儿,龙仪突然开了点子:“老师与国同寿,也不寻一位伴侣天长地久么?”这一问似调笑,似不合时宜,也似无理。龙仪本想老师会沉默许久,甘泉却脱口:“我为流泉,自不落情网。纵使有朝一日动了凡心,我也只做月亮的情郎。”
“即便有一位冰清玉洁的妙人在天上,老师,您真要在这繁华人间一世孤行吗?”
“我怎是孤行者?不是还有你么?”
“可龙仪陪得您一时,陪不了您一世,这您也是知道的。道是再长久的君王,也耐不住时光。”
“那我,便与真穹,地久天长。”
天地间绵长流淌着月光与时光,静默着听盛了两千年的人形书卷直抒胸臆。龙仪垂眼,笑。
能对答如此,想必你已在心中问过自己千次。
龙仪记忆里的所有克尼尔当中,总觉得只有自家老师,若不是两千余年的寿命与阅历加身,无非一个有些早慧的孩子——在他眼中唯有他与人类最为相似。
龙仪唯一一次向甘泉任性是加冠前一日。
“龙仪,明天起就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了,如果还有什么少年未了事,别让自己终生抱憾。”
“我……想与老师同住一回澈馆。”
“想在澈馆过夜?”
“是。”
念在龙仪从小离了亲人,从不知道与家人同寝一室是什么感觉,甘泉身为抚养他成人的长辈就应了。那天龙仪宿在澈馆,甘泉边上。
澈馆的居室在地上,寝室却是在地下的。周围能见澈馆周围古木盘根,不点灯时几乎一片漆黑。常人在这之中呆久了,说不准会心生畏惧,毕竟人在地下时间最久的,也便是一口气吐出去之后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与甘泉共处于澈馆寝室的人,也不知那天甘泉是不是一如平时。只看见他蜷在玉碗床中,温软软小小一团。似乎是为了宽慰自己,甘泉轻声解释寝室建在地下的原因。
七百年前的真穹曾同时遭遇天灾人祸,外侮内乱,国家也变得乌烟瘴气。身为克尼尔,甘泉自然进入了一个极脆弱的时期。好在后来贤王接连出世,与他通力守住真穹,稳定时局。原本在战祸中毁坏的心城也重新修建,十年后甘泉用自己攒下的资财修了最初的澈馆。只一室在地下,并没有地上那鲤池。只因那时心累,睡在地下才感到安闲舒适。
生为泉流,自然伏于地下。合眼能听见万木萧萧,听见骸骨与万木的根系窃窃,听见万木的根系向无限的地下索来,索自己的润泽。也能听见同在地底的泉流淙淙潺潺或脉脉,于泉流来说,地下可不就是故乡,是家?只有在那里,甘泉才能找到一点无垢的平静。
“真是……太软弱了……”自嘲的语气。
龙仪听罢,将一臂越过他双肩,在身后说:“老师七情六欲俱全,并非坏事。这样的您,是与人类最为相似的克尼尔。因为您熟稔人的弱点,所以也没有谁比您更明白人的力量。”甘泉不说话,背对他,然后就这样沉默着睡着,到天亮。
“老师,我大婚前,能再住一回澈馆吗?”
“有何不可?”甘泉入醉,在栏杆上侧躺下:“往后可就要有枕边风了。”
龙仪嗤地笑了出来,就势往相反的方向一倒:“老师,枕边风是冷的还是暖的?”
“看你相中的是冷的还是暖的。”甘泉笑:“我猜,你喜欢暖的,不难为人的。”“老师清楚,且替我留意着。”龙仪合了眼。
“好好好,你忙着没时间挑,我给你相看去。”
明月清光下成一场雪,将二人都埋下。
甘泉在千丝万缕冰凉月光里起了睡意,朦胧里又听见天外大鹏振翅,北冥水声击击,天地空蒙,上有星河流转。天地浩大,我身微渺,纵为一国之魂,也无非沧海一粟。
曾有一人在这明月清光中伴我左右,待我如凡人,也不失分寸。同心、通力、共枕一梦。
知道人的力量,所以知道人的脆弱。
那人力挽狂澜,扶起了当时摇摇欲坠的真穹,将他从濒危的状态生生拉了回来。对国不遗余力之外,即便并没有什么实用,平日有空对他也是百般温存照顾。因自己在乱局之中说想放空心赏一次月,那人便诺他:“待我稳下真穹,比以往更繁华,攒足了资财,便建一座不沾人间烟火的高台。令你抬手可摘星辰,揽明月入怀。”他皱眉责令不准做那些劳民伤财的东西,心里却压不住一股暖,在那人一笑间整个世界仿佛悄然盛放。那人后来真的全力复兴真穹,日以夜继,不在朝堂便在书房。忙到夜深,怕他熬不住还叫他先去睡。言语上虽寂寞了些,倒也每日相伴,只在身旁便心安,从心底泛起无边的暖。也是因为那人太优秀,而且时间太短暂,他都没来及发现什么迹象,便在某日清晨书房的案上再推不醒那人了。从那人即位到他不得不送最后一程,不过短短七年。分明已经看过多少君王归天,他却第一次感到心里被生生撕下一块,紧窒呼吸的闷痛终于消融后无边的空代替了那无边的暖。这一空,就至今也没再补完。
那之后三百年,比曾经鼎盛时更繁华的天心城里终于建起了高处不胜寒的长歌台。登高台而上,抬手可摘星辰,揽明月入怀。诺他会建高台的人已不再,他反对也没忍住幻想过的共饮一夜月明风清,也终于求不得而舍不得。
半梦半醒间,向眼角飞去一瞥。透过一片碎光,看一空明月。
“月砚……”
天不与君长久,隔千年共婵娟。
在我们之上的不只是群星
(本章为前置剧情,暂未进入主线)
※
“在做什么?”年轻的国王向着满溢黑暗的房间发问。这是安西姆城一个典型的牧月[1]的深夜:有风无云,北三重冠座约在日落时分升起,虹塔[2]的光亮在斯提卡海峡上任意一个角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安西姆在中古希尔柏语中代表回归之地,这门语言比圣堂学校中教授的古典希尔柏语还要古老。中古希尔柏语悦耳动听,像细碎的海浪或者松风,但复杂的音调、繁多的音素和古怪的字形使得它异常难学,很快就在大部分阶层中被淘汰,仅仅在宫廷和教廷的上层还有个别使用者。不过,国王和他提问的对象恰巧都在这“极少数人”之列,他们的日常交谈也是用这门语言进行的。
黑暗的房间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地,一道人影踏入窗口洒进的灰调月光中。他/她[3]一直就在这房间里,仅仅是融化在黑暗里,既不点蜡烛也不发出声响,就连行动时衣料的摆动都柔和得仿佛静止。“什么也没有,”他/她开口说,“今晚的满月使群星暗淡难辨。
“你本来打算看星星。”国王笃定道,“就算星星没有什么好看——就算你闭着眼也能把随便哪天哪个时刻的星图画出来。是我最近让你太闲了吗?利亚尔。你到底想要什么?”
从这个名字可以知道些什么呢?“利亚尔”不是古语中的词汇,这不像他们这个阶层取名的习惯[4]。然而他/她亦不必遵循某个阶层的习惯:人人都懂得这个名字,利亚尔,毫无意义或者说意义正是指他/她本身。人人都知道他/她的身份凌驾于这个王国全体公民之上,他/她在正式场合被称作利亚尔·银树,在常人标记家姓的位置上冠以国名,因为他/她正是国家的化身——呼应人们意愿而生的守护者。应该说明,普通民众对利亚尔的认知也仅限于此了。一座遥远的偶像、一位长生的贤者、一些真真假假的野史和传说,还有一个名字;安西姆市民则有幸得见一道在圣殿前主持祈祷仪式的身影。我们用“一道影子”描述利亚尔·银树,是因为的确没有更适合他/她的形容。仿佛无处不在,但又隐于黑暗无处可寻,流畅、锐利、瘦长、模糊。像喑哑的画卷。像褪色的回音。——他/她穿黑或白色的长袍,双手戴着塔格茧丝[5]织成的长手套,双足踏着黑色天鹅绒面的短靴,月光沿着黑衣描出白银色的边缘。在最盛大的典礼上,他/她的礼服甚至只搭配银、骨、象牙、黑檀木,镶嵌黑白珍珠和无色宝石。他/她的白发柔顺如绸缎,黑铁面具下是苍白的皮肤,只有嘴唇微张时露出一点儿浅淡的生气。这就是利亚尔允许他/她的人民知道的一切了。
少年国王则知道得更多;虽然这也仅仅是利亚尔允许他知道的部分。
他见过他/她的样貌,触碰过他/她的手指,吻过他/她唇上和脸颊上泛起的蔷薇色,听过他/她讲述的故事吟唱的歌谣。他知道他是特殊的,这种特殊甚至不是因为他是国王。不,正因为他特殊,利亚尔才选中他成为他/她的王。他很聪明,不滥用也不浪费他/她赋予的特权。若他显得任性,那是因为他/她的纵容。
“利亚尔,回答你的王。”他声音不高,依然是少年的清澈,语调却坚定得近乎粗暴——现在他们几乎一样高了,他可以直直地望着他/她的眼睛——但在过去,在他继位之初,少年国王也是一边仰望,一边用他稚嫩的童音这样命令他/她的——他/她没有反应,于是他抓起他/她的手腕用力推到窗边,两页窗户只是虚掩着,此时应声而开。“回答我!”他的喊叫被风席卷,裹挟在猎猎飞舞的衣袍和长发间飘上半空。
利亚尔表现得好像那个随时可能失去平衡坠亡的人不是他/她自己。“这样的举动不够明智,Serrl,我的陛下,”他/她轻声细语,“如果我跌落,也许您来不及放手。”
“逃避问题更不明智。”Serrl——王——塞拉菲尔·迈索斯·凡·维斯华尔德[6]执拗地说。
“答案是‘不’以及‘显而易见’,”利亚尔叹了口气,“不,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不会有安宁和空闲[7]。中央国贸易开放期间我们必须与世界各地的凡-格劳乌同族建立良性的关系,而民族归属感显然不足以确保这一点,我们能提供的经济利益又并不很多;在您的过度放纵之下,图书业变得浮躁而混乱;由于您再一次突发奇想,王家猎场不得不暂时关闭改造,同时我不得不提醒,混血种除了难于饲养还有可能带来严重的外交危机;先王留下的军队建制还……”
“所以你想说‘显而易见’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Serrl不耐烦地打断,“少来‘我即国家’的那一套。不要试图假装伟大高尚全知全能——至少不要在我面前。”
“人民的心愿催生了我;人民希望我能平息一切。”
“这么说你的灵魂是一座火山?”
“不是……”
“不是那个意思,”少年国王胜券在握,得意地扬声宣告了战斗结局,“但你表达出的意思就是那样。当然你不可能故意作这种比喻,因为,哦,你这可怜的,还没有意识到这事实。你想要压制欲望,这恰恰证明欲望存在于你身上。神把一切活物创造成有欲望的模样……而祂这样做必有祂的理由。”
“活物,”利亚尔低低地重复,“一切生命。我都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放弃了身为无神论者的骄傲,或者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在众生之中。”
Serrl紧扣着他/她的手腕。
“恰是此时,”他说。
※
他/她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稳定有力,像是虹岛上喷涌的岩浆。他呼唤他/她的名字:利亚尔,银树利亚尔,我的祖国我的导师我的爱人,你年轻如鲜花,又古老如山岳[8]。被呼唤的那个人气息渐渐急促。我的陛下,他/她终于回应,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我的陛下。
※
牧月到了夜半的时候还是微凉。利亚尔剪短灯芯,将燃火酒的长明灯[9]点亮,一小撮浅蓝色火焰安静地升起,透过薄薄的乳白涅玻璃灯罩散出若有若无的热度。
王宫已然陷入沉睡了;城中的灯火还星星点点燃着,但多半是些街灯,照出巡卫们和守灯人们拖沓摇曳的影子。这一些景象透过玻璃高台的地砖隐约可见——有些时候年轻的国王更愿意睡在花房里甚至露天里,而不是他富丽堂皇的寝殿里。鉴于他在任期内,即有生之年,都是宝石庭园[10]、王城乃至整个国家名义上的所有者,也就没有人能制止他任意使用宫中的任何设施乃至任何人。立尽忠誓的文武官员列成一队,怀中抱着护国印的青铜书板;立守贞誓的男女神侍列成一队,颈上垂着圣火印的黑铁纹章;金发的王家卫兵列成一队,盔顶立着迎风飘扬的丝线穗;红发的宫廷乐伶列成一队,手腕套着叮当作响的琉璃镯;但当王命令他们离开,没有人能在日落后滞留内城,除了王自己和最得他宠爱的、只在夜间现身的一位专职为王讲睡前故事的神秘人物。
无名的睡前故事专员——方便起见,继续叫利亚尔也好(我们在这里说破之后似乎理所当然,但请注意,知道秘密的人类仅有国王自己,而他将它当成一个秘密来保守)——从王幼年时就担任起这一职位了。他/她的义务止于教养和选择统治者,如前所述,睡前故事专员只是教养的延续,或者是对他/她的王的又一次纵容。
床上半梦半醒的少年迷迷糊糊翻个身拽住了他/她的衣袖。他/她耐心地等着他的手指松开,但他反而抓得更用力,指甲隔着晨衣的编织镂空镶边嵌入自己掌心里。
他/她回握过去。
“不要看星星……看着我。”
利亚尔叹了口气,轻柔地移开他攥紧袖角的手指。“青衡星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了。现在您只应全身心放松,明天还有一个国王要担负起的全部职责在等待您;我也一样。”
少年国王似乎得到了什么重大的承诺,嘴角慢慢地弯起来,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从利亚尔手心里滑落了。
※
有一瞬间,利亚尔感觉到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浑身每一处都蓄势欲动、甚至紧张得忘记了呼吸;他/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一只洒金海蓝玻璃墨水瓶从桌沿被碰翻,即将打碎在地上,而这短暂的最后坠落的每个目击者都会像这样绷紧了身体和精神。其实,塞拉菲尔的手滑落时,没有发出任何值得一提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他/她迫使自己放松。虹岛火山总要频繁地小规模喷发,才不会像千年前那样沉默地酝酿出一场毁天灭地的灾变。人们称他/她为沉默者,只是因为他/她的声音不会传到宝石庭园之外的地方,真正的沉默何其危险。他/她也沉寂了一千年,偶尔需要一些释放的机会,只要这不影响到大局。他/她毕竟是……活着的啊……活着的,并可以被杀死,很有可能最终有一日会死去。他/她的生命那么长。时间一长,人就开始遗忘。他/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有一颗跳动的心脏,血液而不是岩浆流淌在他/她的血管里。
利亚尔在他/她漫长的生命中曾留住极少数清晰的记忆碎片,哪怕历经千年仍然时时被提醒想起。那更像是横亘他/她灵魂的裂痕。裂痕一旦生成就无法真正地修复,也许可以修复得更加坚固,但毕竟不同于修复如初。
他/她总是联想起坠落,当他/她注视着他/她年轻的塞拉菲尔。他/她想起流星。流星不是坠落的星辰,直到坠落为止它们黯淡无光,从发出光热开始它们迅速地消亡殆尽,也许末端留下一块平庸的岩石。在凡-格劳乌族最原始的传说中,诸神捏塑大地剩余的石头被一个顽皮的少年神捡起来从天空往下投掷,石头坠落的地方就燃起大火。塞拉菲尔不是一块平庸的岩石:塞拉菲尔是那种被埋藏在岩石里的造像,清理掉边角碎屑之后还会剩下充满生命力的肉体与灵魂,哪怕静止着,仿佛也有风在他周身流动。可木雕与木柴烧起来是一样的,石头与石像也应当没有多少差别。每片大陆尽头都是岩石的摇篮或墓场,尘土的孩子最终要重新降落到尘土,熔岩的孩子也都一样消融在大地深处永不熄灭的熔岩烈火中——这些是他/她从火山的脉搏里知晓的。火山或许也有死亡之日吧,或永远处在平分生日和死期的那一点?
想起坠落,打消自己的想法,尝试着不要沉溺于此,并久久沉溺。
他/她拿出将要发布的关于中央国贸易开放期的公告草稿,借着长明灯的光亮开始斟酌字词。仅仅是由于光亮不足,他/她的眼睛酸涩难忍。于是他/她将花园里照明的方灯挪了几盏过来,大而暗淡的当工作台,小而明亮的照着这个国家未来的设计草案。
草案中夹着一页潦草的手稿,是塞拉菲尔的字迹,设计了三种修身而不会因湿水变得过分沉重的便服并画了简图。这张纸被利亚尔单独抽出来,夹在信封里发往礼仪司。很快,余下的工作会被领宫廷薪水的裁缝、织工和绣工完成,因为这是王亲自下的命令,如果没有国家的否决就会被最优先执行。在整个背后有着庞大利益链推动的贸易开放活动中,他/她的王却只在意最不重要的一环,一些细枝末节,琐碎零乱,缺乏价值和意义。
但那是塞拉菲尔所在意的。利亚尔想。
※
[1]银树采用的历法大体上参考法国共和历,尽管每日的名称不尽相同、每年是从雨月开始计算。
[2]即通称“圣山”的虹岛火山,它在航海上因为起到灯塔的作用而被称作虹塔。
[3]希尔柏语有专门指代人类的中性第三人称代词,指物的“它”或指神的“祂”都似不妥。故以“他/她”代替。
[4]通常,有学识的人会以古语中寓意美好的词汇略加变形,作为后代的名字。普通人如果有机会入读高等圣堂学校,也可以获得同样来源于古语的教名。举例来说,现任国王的名字就是“降临在白色森林的祝福”。顺带一提,登位后无论男女国王都须将名字改成中性形式,而以“王(男性形式)”和“王(女性形式)”区分。连同头衔都使用中性形式是一种极大的美誉。
[5]塔格茧丝,由银树特产的塔格大天蛾或塔格眼纹天蛾幼虫吐出的茧丝,是目前已知最好的(产生足够弹性同时不太影响手感的)天然弹力纤维。
[6]现任国王的名字可以简称为Serrl,同时这个字的意思是“孩子”。所以基本上能这么叫他的只有利亚尔。
[7]恶人不得安宁,善人不得空闲。——(他们那个世界的)古谚。
[8]顺手剽窃泰戈尔。以后泰戈尔的就不注明了嗯。
[9]火酒理解为高浓度酒精之类的东西就好,这种灯基本类似于酒精喷灯。其实放在卧室里挺危险,勉强配了个灯罩(涅玻璃=不透明玻璃这叫法用得广不广?)。后文方灯是一种必须密闭储存的自发光矿石制成,为冷光。
[10]王城中植物命名的建筑属于教权,动物命名的属于王权,矿物命名的为私有建筑(其中国王起居生活的部分统称宝石庭园=内城)。大致是这么划分的。进入王城须戴统一配发的面具,这些面具在出城时交回。
第一章:献给你的誓言
这片大地曾经承受过灾难。
大地荒芜、森林枯萎、水流被污染、天空不再降下雨滴,空气也变得令人窒息。如同被抛弃般,大地的神明相继死去,国家接连覆灭,人民流离失所。高山的雪冠不再闪耀,草原的歌声也失去了欢笑。
大地的污染蔓延得十分缓慢,但巨大的灾难却降临得如此突然,等待人们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快大陆已经被自然所抛弃,就连天空也不再展露晴空的容颜。但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中,也还有一个国家依旧保持着生命的活力与希望,那就是当是的中央之国:法玛门特——被大气的克尼尔所守护,建立起了连空气也被隔绝的结界,后来被称为天空之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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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部区域的受灾情况如何?”
“土地已经开始呈现初步荒芜化,看起来已经被污染入侵。”
“必要的时候就直接放弃,下午之前把具体面积调查出来。”
“是。”
“下一个,南部领地……”
灰暗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照射出室内的景象:原本应该是十分宽敞的议事厅,现在不仅是桌面,就连地面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虽然是分门别类收集整理起来的文件,但因为数量的关系,整体就给人一种混乱感,但这些文件的表面都没有积起灰尘,似乎是最近才提交上来的。
资料之路的尽头议事桌的后面,坐着的是一名有着浅金色卷发的女性。小巧的脸庞上富有立体感的五官,给人一种十分锐利的感觉,隐藏在白色长袍之下的身躯,只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威压感。
各种不同颜色的书页在她手中被很快浏览,然后传递。桌子上面的文件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同时,站立在她身边的侍从们也很快地将地上的文件搬到桌子上,方便女性审阅。
女性的名字是尤尼维瑟,她正是立于这个国家顶端,统治着整个法玛门特的存在。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个国家的女王。
“领土的切割和人民的调配,交给下行省,还有这个……”
“扣扣。”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女性的话,美丽的碧色眸子瞪向转向声音的方向,但在看见来人的瞬间,立刻变得柔和:
“艾克利安。”
站在门边的,是一个有着深褐色短发的青年
“抱歉,打扰你了,我的女王殿下。”微笑着走向前,青年拉过女王的手,轻吻了一下:“我是来通知你,‘那位阁下’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微微皱了皱眉,女王似乎犹豫了一下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但最终还是露出了苦笑:“依旧是这么迅速啊。”
像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名为艾克利安的青年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王:“需要我传达先让他去休息的意思吗?”
“不,不用了。”很快做出了决断,女王站起身,“我亲自过去一趟,这边的工作就暂时拜托你了。”
“遵命,陛下。”
在艾克利安的唇边落下一个吻,尤尼维瑟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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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大地已经抛弃了人类,但是他们并不想就这么抛弃自己,于是他们开始寻找逃离的方法。
这里是最后的土地。
有着大气克尼尔的法玛门特,因为建立了贯通大地与天际的结界,所以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了下来,这里的土地和空气都没有收到污染,克尼尔也没有死亡,可以说,这里是人类最后的存亡之地。
但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渐渐开始受到了污染的入侵,受到污染的影响,克尼尔的力量也开始渐渐减弱,再这样下去的话,这里一定也会因为这次的灾难而完全覆灭吧。
在灾难之初就明白了这一点的女王,很快将国内一直在进行的工程加紧了日程,那就是之后的几天将会开始实行的,前往天空的计划。
这并非没有预谋的绝境之计,而是从前年以前就开始着手的宏伟计划,理论构架和国土本身的调整都已经完成,现在需要的就只是有着【大气】属性的克尼尔,和有着【平衡】能力的王发动术式就可以了。
于是,尤尼维瑟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确认自己克尼尔的情况。
皇宫的正后方是被清理出来的广阔地,还未受到污染的土地上布满了各种繁复的图腾术式,每一条都用具有力量的金属描绘,然后又在这样的金属中间划出凹槽,灌注入被融化的元素矿石。从皇宫的后方空地开始,这样庞大又复杂的术式图腾将整个国土团团包围,而在它的下方,国家领土的地下,也全部构建了让人看一眼就会昏过去的精密仪器,以确保国土上升的万无一失。
在这些仪器和图腾的起点,也是终点的地方——空地的正中间,正站着一个人。复杂又华丽的服饰在他的身后展开出美丽图案覆盖地面,如同天空一般由深到浅的巨大羽翼闭合在他的背部,夜色一样的长发被束到脑后绑出几个样式,在发尾留下和头上一样的羽状装饰。但就算是排除这些可以看见的标志,在靠近的瞬间就能够立刻明白,眼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如同夏日雨后清爽又清新的空气,那是在在连空气都已经被污染了的现在,只有在大气的克尼尔身边才能够感受到的味道了。
“安斯托拉培殿下。”
用十分尊敬的语气,尤尼维瑟叫出了眼前的人的名字。
空气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站在空地上的人转过身来。
无论是谁看到都会赞叹的出色容貌,但那样美丽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
如同人类一样能够表现心情的表情像是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失,黎明般美丽的紫色瞳孔里也呈现一片空白。恐怕,就算是一尊人偶都会比他更有活着的气息吧。
每次看见这个人内心都会抽痛一下,但尤尼维瑟却没有将这样的情感表现出来,而是露出了微笑走了上去。
要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的话,总有一天他也会露出和自己相似的表情吧。作为女王的尤尼维瑟一直是这么坚信着的。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随时都可以启动。”
明明是大气的克尼尔,声音里却什么温度和起伏都没有。温暖也好,冰冷也好,这些完全都感觉不到。
“辛苦你了。但是我这边的工作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虽然失去了情感,却没有失去交流能力的克尼尔这样回答道。
“说的也是。”虽然依旧是笑着,但是尤尼维瑟的笑容中,明显已经出现了苦涩的意味。
对于有着永恒生命的克尼尔来说,时间确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内心崩坏,当记忆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克尼尔就会遗忘掉关于从前的王的记忆,以方便自己能够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心态守护着国家。但是眼前的人——法玛门特的安斯托拉培,却没有这样做。
他并没有选择抛弃,而是选择储存了所有的记忆,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自身的崩坏。
虽然依旧能够使用力量,保护人民,也依旧能够对话、思考,但是名为【情感】的东西却已经完全从他身上被抽掉了。快乐、悲伤、痛苦、幸福……这些对于名为安斯托拉培的存在来说,大概已经成为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了。
想到这些,年轻的女王就不由得觉得心痛起来。
究竟是多大的悲伤与痛苦,才能让一个人完全抛弃了自己的情感呢?
她完全无法想象。
想要恢复他的情感。但同时,尤尼维瑟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愿望是不可能由自己来实现的了。
“虽然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像这样交流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说着这样的话,从不需要对任何人行礼的,骄傲的女王尤在克尼尔的面前单膝跪下,如同骑士般,一直以来都肩负着守护国家和克尼尔使命的王,做出了宣誓的动作:
“抱歉,我从未给予过你承诺,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将信任托付于我。”如同吟唱般,尤尼维瑟将语言装换成了优雅的古语:“总有一天,一定能够出现陪伴你一生的存在。这是献给你的祝福。我的神明,我将为守护你而存在。”
亲吻了土地的神明的衣摆,年轻的王抬起头来,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安斯托拉培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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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受到了震动。
脚下的齿轮一个接一个地转动起来,震动大地。地面的术式发出微光,空气与空气摩擦起来,然后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起来。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被割裂的地面,然后是远处的山脉和河流,被撕裂的大地出现空洞,远处的海水倒灌进来,渐渐填满这一片空缺。完全荒芜的大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与以前看见过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存在,让他本不会被触动的情绪波动了一下。
上升中的大地晃动了一下,某种“啵”的声音响起,污浊的空气渗透起来,然后很快在他身边消失无踪。
陆地完全在他的视野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云层和清澈到耀眼的晴空。
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看不见的薄膜在整个国土的四周展开来,一瞬间吵杂和震动都消失了,只剩下上持续上升的,微微让人感到不适的异样重力。
然后他闭上眼。
力量在不断地输送出去,感知也扩张到最大。于是他看见了因为景物变换而兴奋不已的民众,以及在国土的各处,同样与自己输送着力量的人们,这些景象,最终定格在了王城之中,协调着各方力量的女性身上。
虽然不知道女性微笑之下的含义,但是她是自己的友人,这一点,他还是能够清楚地意识到的。那一天对自己说出的宣言,对于那名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是能够明白的。
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恐怕,那真的是那名女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会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宣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他再次睁开眼,视野中出现的是有着斑点星光的黑色天空。
陆地的上升已经停止,空气粒子含量的调配也没有任何问题。
于是只剩下最后的工作了。
再次将感知扩散开,残留在空气和大地之中的毒素,随着他对力量的调配一点点消失。
身体深处传来隐约的疼痛,然后很快变成难以忽视的剧痛。
默默地忍耐下这些感觉,他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时间再次流逝,但是空气和土地中的污染确实已经完全被清除了。
他再次睁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有着淡金色长发的女性。即使是在这样的已经失去了阳光的夜晚,眼前的人也似乎在散发出阳光般的淡淡光辉。
“辛苦你了。”一如既往地,她用灿烂的笑颜迎接了自己。
“尤尼维瑟。”他张开嘴,第一次呼唤了女性的名字,“我会记得你对我的誓言。”
然后,他第一次在自己的王脸上,看见了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样的情绪似乎被称作惊讶。
最后,他的意识在这里中断了。
【水是天空的镜子】
【BGM:《Star-Crossed(ゲームver)_いとうかなこ》】
“有段日子没见了,甘泉。”声音从走廊另一边传来,甘泉回头看到月白长发的克亚维塔逐渐走近,遂一挥扇子笑着答他:“久违,克亚维塔。上一次好像是两年前。”“我看见真穹的王来了,就知道你肯定也在。”“前两年就是因为他刚上任,才没让他来中央国。”
十年前的君王要带龙仪去中央国参加涨水期活动的时候,甘泉其实是拒绝的。正是少年时,而且对白银的收放还拿捏不好,甘泉害怕中央国会闹出命案,然后君王跟着受罪,真穹的国家形象也就此完蛋。如今龙仪也是大人了,总算养熟了,可以拉出去遛遛了,今年中央国开放的时候甘泉就爽快同意了。
虽然不是正式出访,应有的礼数是少不了的, 到达圣伽利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拜访中央国的国王。在甘泉看来那位陛下至今未脱尽稚气,跟自家君王之间的距离恐怕不是代沟了,那得是天堑。
“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跟昂站在一起虽然矮了一截,但是看起来他更成熟。”“昂德里安陛下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他家族本来就高。”“嗯……我也不指望龙仪长再高了。”甘泉并不希望日后近距离看着龙仪就像看昂德里安一样面前仿佛砌了一堵高墙,他要为自己的颈椎着想。
“说起来,你平时跟他形影不离,这会儿不跟他一起见见昂吗?”克亚维塔突然发问,甘泉也不想瞒着他什么:“他太高,我抬头看他比较费劲。昂德里安陛下平时也挺黏你的,怎么?你不跟他一起接受朝见吗?”“真穹这次是非正式出访,我猜你们过会儿大概就要去城里了,就过来跟你见一面。”对面克亚维塔的笑容一如新雨后潮润润的空气。当初结交也是因为二人的属性相近,性格也都温和,跟克亚维塔相处甘泉很放松。慢着……放松?好像有什么细思极恐的事情被漏掉了。
“等等,龙仪现在和昂德里安陛下单独在一起,在这个情况下你专门出来找我?”
“是啊。”微笑人畜无害。
甘泉倒抽一口凉气,万一后半句给那位颇孩子气的国王知道了,他就没自信带一个完整的龙仪回真穹了:“你专门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过现在我还是带龙仪去城里吧。”克亚维塔也发现了自己好像忽略了某种危险的可能性,遂点头应允:“快去吧。”
一路小步快跑到从会见厅大窗能看到的一处阳台,甘泉站在栏杆边望进那面高高的落地窗,龙仪正与高了一头不止的昂德里安对坐交谈。目前看来情况还算和平友好,让操心命的克尼尔稍微松了口气,接着踮起脚举起扇子,冲龙仪视线可以照顾到的方向挥动起来。
龙仪正听昂德里安说圣伽利的水上活动,余光瞥见远远阳台上,自家个子小小的克尼尔在努力引起自己注意。嘴角描上淡笑,真穹的君王不动声色继续听昂德里安说话。待对方阐述的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退,此时甘泉已经在午后洒满阳光的阳台上等了二十多分钟。
“老师,我来迟了。”龙仪向他欠身。甘泉脸颊上铺着一层细汗,拿折扇指了指宫殿大门的方向,又转头望了一眼留在走廊上的克亚维塔。龙仪顺着目光看过去,遂笑了,向那边鞠躬行礼,接着便领甘泉从楼梯走下地面,消失在皇家庭院里。
天渐晚,已过了阳光灼人的时候。旅居的房间内,龙仪向甘泉转述了涨水期的盛事,也算交代了把他晾在阳台上的原因。甘泉对这一点是满意的,拜访外国政要人员,必须表示尊重,何况是那位王。被他发现没有好好听他说话,嗯……这个后果我们不去想就好。本来此次出行的目的就只是让新君王在别的国家好好玩一玩,也了解一下大国的风土人情,此时龙仪正换上适合在涨水期的圣伽利城中行动的清凉便装,甘泉站在床上给他散开发髻梳成马尾——出来玩还那么规矩干嘛?不然到街上赚回头率吗?
将盖住后背的长发丝缕梳起,背上的陈年疤痕逐渐露出。甘泉手上不停,垂下眼看了看,为他捆好马尾之后从行礼中取出一件仿鹤氅款的纱衣给他披上。龙仪回身看了他一眼,甘泉抬眼与他对上目光,对面的人苦笑:
“老师,别人要以为你是我弟弟。”
“胡说,长得又不像。”甘泉一愣,抬眼一看他。
“那你不要穿外套,穿着就跟爹娘给我扯布做了一身发现还有余料就给你也做了一件似的。”
“哪学来的,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嘴上欺负人。”
甘泉脸上风轻云淡,就着手里的折扇在龙仪肩上轻轻一敲:“前些年不让你来还真是对了。”跳下床,穿了木屐便出门去:“还不出发?”
“是的,老师。您真的不入乡随俗,把上衣脱了吗?”
“啧。风化——”
才出大门就能听见街道上人们的笑闹声,广场上浮着淡淡的虹,仿佛水彩绘成的天空中红蜻蜓四处飞舞。
中央国的建筑风格不同于真穹,在甘泉看来别具清新和活力,加上四处的水声,一颗两千余年的心也不自觉起了玩兴。因为身高差,甘泉要小步快走才能将龙仪稍微甩在身后一点。龙仪在后面慢慢跟着,只觉得这几年到底是因为自己成人了呢还是怎么,好像老师越来越爱玩了?不过龙仪并不好说什么,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学会玩了,也全靠少年时候甘泉的全心引导。只要不在课程时间内,老师就会找民间的小物件、小玩意来给他,有机会出去绝对是把自己喜欢的山水都带他逛个遍。
不管是因为之前被他逗急了还是想出去玩,老师在前走得这么快,龙仪就看着、笑着、跟着。
“那边有喷泉,过去看看吧。”折扇遥指城中主河道对面的一片有喷泉的广场。
“是的,老师。”跟着折扇的方向走,一般都没错。
话音刚落平地上就不见了甘泉,一片水花冲起——
龙仪一个箭步冲上去俯身一抄,将光顾着看喷泉没注意脚下而掉进水道的甘泉水淋淋地捞了起来。甘泉坐在水道边上一边把头发里流下来的水抹掉一边咳嗽,眼睛都睁不开。龙仪蹲在身旁一边卷了衣摆给他擦水一边笑:“老师您没事吧?”甘泉转过脸冲着他,借着头发还没干吹了他一脸水,看龙仪偏头去躲的样子也笑了起来,连蜻蜓都绕道。
说好的不引人注目呢?
等到两个都笑够了,龙仪笑着站起来:“老师,还去吗?”甘泉笑着坐在那不动:“我的鞋被冲走了。”
“不过一双鞋,再买一双就是。”
“去找试试?”
龙仪看进老师眼底,从那片欢腾的水光里,似乎读出了有趣的信息,遂一歪头。得了应允,甘泉站起来。两人同时将上衣的衣摆系在了腰间,纵身跃入水中,如两条鱼在水道中顺流穿行。水道上方的船夫们能看见两条影子从船底一前一后游过,一条大鱼带一条小鱼,在自己的乐土逞志纵勇。在映满天与云的河道里掐准二船交错压出一个稳角的一瞬,大鱼跃出水面,小鱼也浮出来呼吸。待大鱼落回水中,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人形,二人披天光云影前后由河道向开着喷泉的广场一路游去。
由快到慢终于游到广场边缘,上岸时都带着重喘,一个还能站起来,另一个连爬都爬不上来了。龙仪踩在水位高过脚背的地上将贴在身上的纱衣揭起拧干,身材相貌不俗,广场上少女们的目光扫过也是带着些许心跳快速转开。甘泉几次试着站起都险些坐回去,翻个身想借手臂的力量撑自己起来也失败了,被龙仪捞着腋下扶起:“比起鞋子,您真的不把湿透的衣服脱了吗?”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上衣。”
“不。”
龙仪在背后悄悄地笑,自家老师允许他赤膊戏水,而自己却连湿透的上衣都不肯脱。
其实,从龙仪遇见甘泉,就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放肆”。真要深究起来,刨去身体单弱些,甘泉的心智无非该如十几岁的少年,正该是狂妄潇洒、再怎么贪玩也该被宽恕的年纪,甘泉却从没放过自己。
龙仪当然清楚那双鞋哪里找得回来?甘泉说要那双鞋,无非只是想撒个野。
“老师,还走得动吗?”
“且待我缓缓。”甘泉还在平复呼吸,从腰带里抽出折扇展开在膝盖上敲掉里面的水。“那我去那边一下,老师稍等。”龙仪离开视线的时间里,甘泉看到西天的太阳缓缓沉向地平线,然后天空逐渐入醉,晕成一片静静的玫瑰湖。天际的水是天空的镜子,温暖的玫瑰色像是要从极远处侵到脚边似的。水声里悠悠扬起了歌声和拨弦乐器的乐音,异国风格的曲调新鲜,带着真穹少有的甜。甘泉回头想看是谁在奏乐,只见龙仪双手各一杯中央国的特饮走来。一杯灿烂的“金色黎明”,一杯沉着云朵的“回忆晚霞”,摆在面前让他自选。
“你不能在外面喝酒。”言下之意是“这并不是选择题。”,甘泉叹口气接过了含酒精的回忆晚霞。
“喝点酒暖和。”
“……难为你想到。”确实,日落前的风卷过带着水汽的衣服也夺去体温,这点凉对龙仪来说非常清爽,相较之下甘泉能感到薄寒侵肌,水反而更温暖:“只是喝了酒不宜下水,天黑后我们得乘船回去了。”“截了老师游泳回去的计划,我给老师陪个不是,先干为敬。”淡金色的流动黎明随仰首而入喉。甘泉垂眼看进杯中的回忆晚霞:“先说好了,我要是醉了,你得把我弄回去。”“老师海量,哪有一杯就倒的道理。”“你说的海,岸恐怕也就是杯了。”龙仪只是笑,甘泉喝酒时就偏过头去看广场。有不少人也在水里玩了一天了,到了可以去街边的小酒馆就着夕阳品尝晚餐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少了许多,零星立在云天水影里,纯白的爱奥尼亚立柱环绕周围,被霞辉敷上了玫瑰色,宛如置身天穹。
“老师,这儿就像另一个霓台。”龙仪在甘泉身边躺下,周身涟漪四起,惹得云影战栗。
“是啊……正如不羡仙的霓台。”有胆大的蜻蜓落在他扇子一端,换他垂怜一笑。
“我记得真穹风景千般,您独爱霓台,如今眼下这仙境呢?”
“我自然仍钟情于霓台。”语气不可置否,龙仪知道自家老师当然什么都可以很好但就是自家的最疼。
“待我攒足了资财,也在心城建一座这样的广场如何?”
“嗯……”
“好,那就不建。”
“嗯。”
扇子上的蜻蜓突然随一道影子掠过而飞走,人群发出不解与惊慌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上空的人形如风中的羽毛飘摇飞来,却是朝着地面的方向。龙仪翻身跃起跑向广场中央,边注意情况边后退,眼看着那孩子突然向下俯冲过来,向前猛地一扑,双手托住坠落的小鸟儿,饶是以他的臂力也被冲力撞得在原地转了大半圈,水面裂帛般撕开一个巨大的半圆。
撞上了东西的小家伙好像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航线都出了错,看着周围水中被搅得粉碎的云影身体一缩,头发都吓得炸了起来。被夹住了手龙仪才注意到小家伙背上一双透明的翅膀也紧紧收起,羽毛炸开。所幸还是及时接住了,不然这张小脸恐怕现在连表情都是大地给的。龙仪揉揉她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甘泉跟着赤脚跑过来:“还好吗?”说着拿扇子在惊吓状态中的小家伙眼前晃了晃,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哆嗦了两下,拍拍自己从惨白一下通红的脸向龙仪道谢:“谢谢你,给你们添、添麻烦了!”龙仪将她放到地面,这么一看,比起自家老师个头还小些。“有没有受伤?”对方是女孩子,甘泉也不好上手,上下打量间没觉得哪里不妥,加上小家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也就基本确认了安全。“看样子,你是信使?”龙仪见她除了受到惊吓也没什么大碍,放下心询问起来。
“嗯、嗯!我叫布卡,是实习信使。”说到这,小信使立刻精神了,接着退后一步向二人鞠躬:“那个、多谢龙仪陛下和甘泉殿下救我。”“叫我先生就好。”甘泉上前,将折扇向唇前掩了掩。被信使认出并不算惊讶,只是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游玩,被人知道了反而不太妙。龙仪倒不怕什么,拍拍他肩膀,对布卡微笑:“你乐意的话,叫我大哥哥也未尝不可。”
“嗯,甘泉先生好,大哥哥好。”
“小布卡这是来度假?”
“是的!呃……你怎么知道的?”
“工作中的信使可是不能喝酒的。”接住这小鸟的时候龙仪就感到回忆晚霞的酒香扑面而来。
“啊?酒?我、我没有喝酒啊?”
“那为什么你身上有酒的味道呢?”龙仪笑微微问到底,边上甘泉侧身清清嗓子,大概只有龙仪能听出“庄重”二字。布卡想了想:“下午我只喝了免费的饮料,红色的那种。”说到这两个大人基本就明白了,小家伙只知道中央国免费提供了饮料,大概还不知道回忆晚霞是含有酒精的,选了颜色中意的或是随便选了,总之是误饮。
布卡只记得自己接了一个会弹里拉的大哥哥的拜托,在日落时捎一份口信,接着就在最近的站点领了一杯红色的饮料,度过了半个愉快的下午。等太阳要落山了,她就起飞去目的地送口信了。飞起来之后,只觉得天空和晚霞很漂亮,自己飞了好高好高,高到快看不见地面的程度,周围是美丽的玫瑰色云海。不过经过这个小插曲,她大概搞清楚,自己是迷迷糊糊把映着云彩的水面当成了天空。
“呀!我得快去送信了!”想起自己还有委托在身,匆忙跟两人鞠一躬:“能见到二位非常荣幸!后会有期!”接着便想转身往城区方向起飞,短助跑时却在湿漓漓的地上直飘。
甘泉叹口气给龙仪一个眼神,龙仪便从身后叫住了小信使:“小布卡,回忆晚霞后劲不小,飞行恐怕不安全,我们陪你乘船过去吧?”“能信得过我们的话。”甘泉补上。
立在天水中央,漫天霞辉中递来询问的目光。
“唔……”布卡考虑了一下,遂绽放出很是灿烂的笑容:“那么就麻烦你们啦!”
三人搭了小船离开广场,在即将落幕的夕阳里缓缓驶过主河道,进入城市的河网。两岸的灯火洒满水面,目的地是城市中心的一家旅馆。从宁静的住宅之中穿过,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甚至能闻到最近的厨房,今天的晚餐飘着乳香。船夫唱着船歌,一路将小船划进最繁华的地段,水面上也变得有些拥挤。布卡趴在船头,看着人流在街道涌动,灯光让街道变得夺目。面包房里是让人垂涎三尺的精致点心、服装店里是精心裁剪的服装,奢侈品店里陈列着的货品好像多看一眼都已经犯罪了一样。繁荣的国家,发达的商业,走到哪里都会有许多有趣的东西,令人目不暇接。
终于到达那家旅馆找到了收件人,小信使礼貌地看着来应门的年轻女孩:“尊敬的艾伍德小姐,荷斯曼歌铃先生让我捎来口信,说今晚他不回旅馆来了。”
“真是辛苦你了呀。”被称为艾伍德的女孩微笑着摸了摸布卡的小脑袋:“请稍等一下。”说着回身进屋去取了一只包装精致的小瓶子来:“这是奥兰丁家的喵曲奇,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权当作你专程赶来的谢礼吧!”“哇!谢谢!”“慢走~”被可爱造型俘虏的布卡开心地收下了这份小礼物,而艾伍德也心满意足地目送小信使带着荷斯曼歌铃先生排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的奥兰丁喵曲奇离开。在走廊转角处等着她的两个护送人员看到这样东西的时候,也感慨了一下来到这片热土的人们温暖的心。
“布卡,你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嗯?不那么远,基本就在收件地址隔一条街的地方。”
“那我们就直接散步过去吧。”
“好呀~”
将布卡也送到住处的门口之后,颇懂礼貌的信使向两人道谢:“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虽然差点出危险,但是居然遇见你们俩……啊,失礼了,能遇见甘泉先生和龙仪大哥哥——今天大概是我的幸运日!”小家伙再次郑重其事地鞠躬:“谢谢你们!”还没抬起头就被一双大手举起来转了一圈:“遇见你也是那孩子给我们今天最大的恩典。”拿扇子的先生始终微笑:“同样谢谢你,小布卡。”
“那、那么,再会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会。”
挥别今天最大的惊喜,站在小楼前的灯光里,龙仪笑着问:“老师的脚可还撑得住?”甘泉这才想起自己的鞋子出门后不久就丢了,已经赤脚在街上行走了许久。没在意还不要紧,一想起真觉得脚底生疼,望一眼来时的方向,视线却被人潮和鳞次栉比的建筑阻隔:“……趁我还撑得住,快回去吧。”
“别撑到撑不住的时候,来。”龙仪背对甘泉蹲下:“快。”略一迟疑,已经因为酒劲儿飘了一路的克尼尔选择听话。意既决,双脚轻飘飘地离了地面,想强打精神也就只是象征性的负隅顽抗了。
“明天我起早点去排队。”
“嗯……”
“那就算了。”
“嗯。”
“老师若是喜欢,明天晚上再去。”
“嗯?”
“明天晚上,我们再去那座广场吧。”
“嗯。”
“老师喜欢中央国吗?”
“唔……”
“喜欢这个国家的繁荣和美丽吗?”
“嗯。”
呼吸均匀,温温落在肩上,心脏安然跃动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龙的小舟在静静的人海中悄悄前行,面前身后满是粼粼。
我将尽毕生之力,让真穹更加强大美丽。
为了你梦想中的那个国家。
为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