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一期完结!】
日本江户时代某年,就在樱花初开的三月,人们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整个江户城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被人类俗称为妖怪的萤者们也随之出现。
但无论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是终于能获得人形的灯九十九,还是贪恋人间的夜明神,这都是难得的良机。萤者为了不成为影祸的食物而依靠着人类,人类为了内心不被黑暗吞噬也无法离开萤者。就在这样彼此依赖的一百夜里,两者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将会随着长夜结束而改变。萤者和人类,这份爱恋终能修成正果,还是随黎明化作往事?而你又是否愿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向神明付出献祭? 一期一会充满抉择的爱恋,就此开始。
【半架空恋爱企】
【场外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873/】
……之前写着玩的其实还有更多但是没写完。
1是开头,n-1是撒糖日常。
其实按照我的德行写个9w字什么的也是可能的
1.
这间寻常的小点心店坐落在歌舞伎町的附近,他酷爱甜食,因此每次表演结束后来这里打包一份点心几乎已经成为惯例。不巧的是,从歌舞伎町到家里的这段路上,也只有这一间点心店,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里的熟客。
店里面点着几盏油灯,光线随着烛芯上火苗的变化而晃动,略微有些昏暗,但和店外面那吞噬人心般,仿佛要侵入店里的黑暗相比,又多了些安全感。
已经快要记不清这是黑暗开始持续笼罩江户后多久了。
“出云先生……出云先生?出云先生,您的椿饼好了!”
他微微一愣,抬起头来,黑色飘逸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小道优美的弧线。仿佛是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抱歉,他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请小心拿好,这是双人份的椿饼。”伙计一只手拎着油纸包裹的捆绳,一手拖在下面,将包裹递到他手中。
他接过包裹,看着店里来往的人群。
“听说最近餐饮业的生意都很不错,点心店也是吗?”
“诶?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确实是这样。不过我觉得像这样黑暗持续笼罩…人们无法分清昼夜,生活作息改变,用吃东西来代替也无可厚非吧。”
“也是。”
伙计一只手撑在柜台上,倚着台子,腰肢都松软了下来。他举起另一只手给自己捶肩,释放疲劳,“就是苦了我们,要“夜以继日”没有休止的打工哟。”
“……辛苦了。”
“哈哈哈,出云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呢~”
他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提着灯笼,走出了点心店。
明天。
是忌日。
n-1.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被他捏在手里,身体一摇一摆还歪着头,十分孩子气地嘟起了嘴。
“所以说为什么男人要扮成女人的样子来表演?明明这里有更多的女人不是吗?你们人类是真奇怪,总是做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规定时间睡觉,为什么不喜欢山林却要住在这种一点生气都没有的……唔,房子里?”
他动作不停,拿起布条,将烫伤药均匀地涂抹在上面,然后缠绕在炽音的手上。
“那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出门十分钟你就能把自己弄到烫伤呢。”
“唔!我就是不想你问这个问题!人类的工具这么难用怎么能怪我!”炽音气急败坏的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拽住,继续缠绕布条。
他抬起头,握着炽音的手,将视线聚焦到他的脸上,无表情的俊逸脸庞中带着坚定。
“嗯。怎么说呢……”
等到炽音因为长久的寂静,而同样将疑惑的视线投注过来后,他抿起嘴,缓慢的答道,“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更多了解一点你啊。”
“唔!”少年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红晕袭上了脸颊。
回过神后,他忍不住轻声咕哝着些什么,“啊啊啊平常话那么少可是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发出一些把能人吓出心脏病的大胆言论,该说是直率还是语术天才呢,总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说什么?”
炽音有些心虚又有些气急败坏,挺起身子,破罐子破摔地开始长篇大论。
“所以说我只是听她们说你喉咙不太好如果不喝热茶的话就会开始咳嗽想要帮你煮壶热!水!明明看你用了那么多次了我哪知道这鬼东西这么难用我也不是为了想要被你骂才……!”
少年又是一愣,因为他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热的触感,是阿河的手,在他的头顶轻柔地抚弄。仿佛是在对待最上等的蚕丝一样,小心翼翼。
他被轻轻地拉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只手顺着他的背脊在拍打。
他听见一向不苟言笑的阿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包扎完以后,我来教你烧水吧。”
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动作,好像呆住了一样。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一只手向前伸出,环住阿河的腰,轻轻抓着他的衣角。将脸埋在阿河胸前的衣襟,鼻翼间仿佛还萦绕着一股清香。他动了动嘴唇,闷声发话。
“……好。”
场景一 海边
衣衫被秋风鼓动,耳朵里似乎只有“呼呼”的声音。秦淮暄光脚站在水中,深秋刺骨的凉意令他分神。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在思考自己未卜的前程,没有在回想半个时辰前告别的恐怕再也见不到的爹和大哥,没有在怀念秦淮河上的狐朋狗友更没有在想被自己夺了性命的惠山和尚——他意识到自己的头壳里此刻空空如也。
场景二 奉行所牢内
秦淮暄收住了满脸的惊惶,他还未完全从宿醉中苏醒过来的身体跟不上他被吓醒的精神。眼前的少女看着他的表情有一些幸灾乐祸,也有一些……试探?
秦淮暄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什么叫“我也是怕报应的”?……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港口的那个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由于一下醒来他面对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秦淮暄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阴影中少女抬了一下眉毛,她脸上的戏谑变少了。她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让自己的背离开了墙壁。
伽罗
这是奉行所地牢,你因为酒后闹事被抓进来的。
少女说着把重心移到了上半身,自在地把身体探进光照之中。秦淮暄也坐正了身体,他感到少女的声音里有一些他能感知却无法表述的东西。
伽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它就这么从我喉咙里滑出来了。而关于我是谁……
少女歪了一下头,面庞留在光影交界之处。她黑色瞳仁中的一枚静陈在摇曳的火光中,而另一枚在暗处闪烁着微光,
伽罗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秦淮暄突然发现她的脸已经挨得这么近了,他能呼吸到她句子中的一些音节。
秦淮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
伽罗
你在上岸的时候问了我的名字,然后就抓住我的手不肯松了。
秦淮暄
呵……我还干过这事?那……你叫什么?
秦淮暄露齿一笑,只是他在家时常有的表情。突然的,那段日子好像上辈子那么远了。秦淮暄渐渐放松了下来。但他也隐约地有一些不祥的预感,内心里有个地方知道这世上没这么好的事,生活再不会这么容易了。
少女翻了个身,并肩坐到了他的身旁。像是知道自己的名字会招致他怎样反应似的,少女顿了一下。
伽罗
……伽罗。我叫伽罗。
秦淮暄一下子弹开,他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就像一个正常人见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时应该有的那样,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秦淮暄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伽罗
哈哈哈哈哈……嗯,我只有一些大概的概念,我确实也不太清楚我是什么。
自称“伽罗”的少女发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顺势又仰面朝着过道躺下了。她转过头来,带着像是猫在玩弄老鼠时的复杂表情,
伽罗
但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来一个和你的家隔着一整片海的地方,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怕我。
你该怕我。
牢房陷入了死寂,有一小会儿像是过道里的嘈杂也没有了似的。火把摇曳的光和来回走动的人影跳动着以一种莫名的韵律映在伽罗的身上。她盯着秦淮暄,带着那种戏谑而又懒散的笑意,像是随时会开口揭示些什么一样。
过了一会儿,当秦淮暄的手掌又有了温度。他开了口,好像打破了什么亘古的寂静,
秦淮暄
你说这里是“奉行所地牢”,那是什么地方?像是衙门么?
伽罗并没有回答他。
秦淮暄
你说我是因为酒后闹事被抓起来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也是酒后闹事?
伽罗动了动脖子和肩膀,像是刚醒来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伽罗
你是因为我才闹事的。
她就这么憋着那口气,看着秦淮暄。直到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她“噗”地一下笑了起来。
秦淮暄看着她也笑了起来。随着少女的每一声笑声,他感到那笑意的温暖从自己的肺和喉渐渐扩散到全身。
秦淮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切实地感受到一种自己已经几个月没有尝到的感觉。他此刻的内心平静放松,就像在家里一样。
就在这时,牢门被打开了,
守卫
日语<你们两个,出来。>
秦淮暄
他说什么?
伽罗
他们的地方可能不够了。
场景三 奉行所大堂
奉行所的大堂为了体现威严,原本灯光充足,肃静整洁。但此时也已经一片混乱。所有还能动的人手都被用上,来回奔走忙于维持摇摇欲坠的秩序。
佐久间面前是大量的待处理的文书。一如这大厅里现在的情形一样,他竭力维持着他们最基础的秩序,但却愈发力不从心。
越过这堆麻烦,是另外两个麻烦:之前闹事的两个醉汉和酒馆老板竹本,后者更让他头疼。
佐久间
其实认识?
竹本
是这样的。昨晚我在城外,店里的伙计不清楚情况。
佐久间
……不是本地人,外地的亲戚么?
竹本
父上故交的孩子,前来投奔我。
佐久间
嗯……他……不会说话?
竹本
啊,他是傻的。才学会几句话。
秦淮暄
……
佐久间
(看着秦淮暄)
伽罗
(小声)
秦淮暄
日语<……酒……再一杯>
竹本
毕竟他数都没数全呢。
秦淮暄
(比划两根手指)<再……再一杯……>
佐久间
(长叹一口气)昨天晚上,我们到之前,有人报告说他撂倒了六个人。
竹本
那是讹传,几个伙计拦他发酒疯而已。
佐久间
但我们的人到了几乎也没把他摁住是真的吧。
竹本
血沼大人来的时候已经很疲惫了,昨晚乱成什么样子您也是知道的。
佐久间
昨晚?哼。(看了看身后混乱的大堂)竹本,家里要是有这样的人就看好,正常的人喝多了酒都会惹麻烦,何况……(看了看秦淮暄)今天先放你一马,等这阵乱子结了,你得向血沼捕头好好道歉。
竹本
这个不消您说,自然会去的。
佐久间
走吧
酒馆老板向佐久间和血沼行了礼,带着那两个人穿过一屋子打破了头吵吵嚷嚷的人,走出了大门。佐久间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佐久间
血沼啊。
血沼
大人。
佐久间
你昨晚去的时候,真的很疲惫么?
血沼
没有那么疲惫。那个醉汉的话确实差点连我也撂倒。
佐久间
唔……
场景四 街头
竹本
你们二位没事吧?
伽罗
没事,好的很。
秦淮暄
还、还好。
竹本
你是从大陆来的吧,听得懂我说话吗?
秦淮暄
来的船上学过一些。
竹本
啊,那就好。你们有住的地方么?
秦淮暄
(与伽罗对视)没……没有。您是哪位?是昨晚酒馆的老板?真的很抱歉。我们,钱、没有。早上,(胡乱地比划),赔您。
伽罗
他说我们天一亮就想办法赔钱。
竹本
啊……你们还不知道。
伽罗
什么?
竹本
天早该亮了。
TBC
ps
elf上传文本不能改字体和设置居中太蛋疼了,所有对白都加引号又太难看了,实在分不清哪里是对白就下次想办法吧。【姚明
上次捡回一(两)条命,干脆儿子女儿就搞一起算了。这个故事才到百夜第一天,看我能不能在本月把故事进展到大祸之月吧。#历史总是......
- 忙到吐血【物理意味
- 死线战士并没有什么质量
- BUG和手癌请多见谅
- 吉吉并不会轻易地狗带
——
樱花在夜间绽放了。
花苞绽放时那无法形容的微小声音汇聚在了一起猛地震动了整个江户城。不知影祸之年存在的人们纷纷来到街头带着些许惊喜和不解注视着眼前诡谲却无比壮丽的错季美景,淡粉的花瓣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发着光,随着风颤动着,飞舞着,在人类的惊叹下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而另一些听说过那百年一次的影祸之祟传说的人们则开始惶恐地跪伏在了地上,对于未知且无法掌控的事物——那些即将出现的被称为“萤者”的存在们——的恐惧与期待从这一刻开始积攒,只待那百日的常夜来临才会真正的爆发出来。
在江户城的一个角落,一座不知名的宅邸里银发的女子正靠坐在廊边翻阅着手中的竹简,在她身边,两名身着狩衣的男子正举杯对着庭院里大得有些夸张的樱树小酌。明亮的月光洒在三人身上却没有在他们身后留下任何影子,不过好在这对常人来说略显诡异的现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女子耸了耸小巧的鼻尖抖下了一瓣花瓣,将手中的竹简又展开了一些。
有着红色长发的男子饮下了手中的最后一口酒,低声开了口。
“听说藤原家的那位被送来江户了。”
他身边的阴阳师恍若未闻一般地将视线从酒杯中移开,看向了樱树后亮得刺眼的月亮,有些恍惚地叹了口气。
“看。”
いざよい[十六夜]
——
散发着苦涩香味的滚烫茶杯被放在了鬼月面前的木几上,矮小茶桌的另一边坐着一位有着纯黑长发与淡金眼眸的女性。鬼月双手捧起了杯子,微微敛眸深吸了一口茶香,然后将唇小心地凑在了杯边抿了一下,身体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随即尽可能自然地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不喜欢这味道吗,鬼月。”对面女性悦耳的声音中隐约带着笑意,鬼月努力压下口中那苦到了极致连舌根都隐隐麻痹住了的诡异味道,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会呢,祝女大人。”他对于她这带着点调笑的腔调早已习惯,回话里的措辞圆滑得无懈可击。“这已经是在下第五次的拜访了……对于您在茶道方面的技术当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女子听着他这有些讨巧的回答有些无趣地哼了一声,低头小口地喝了两口茶权当是润了润嗓子,复又抬头看向了他。
“你也知道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吗。”
“啊啊。”阴阳师垂眼看着杯中自己敛下了笑容后显得无悲无喜的倒影,声音平静而淡漠。
“还请务必告诉我……”
“……彻底杀死萤者的方法。”
——
早春料峭,极远处隐约传来了时之钟被撞响的回音告示着深夜的降临,但略显凌冽的晚风刮在身上造成的些微切割感却完全比不上身边那人口中吐出的词句来得伤人。
“左大臣家的公主殿下,同一个笼中的同一只鸟……这故事听起来真是熟悉得有些无趣。”火焰的夜明神金色的竖瞳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同掺了蜜的毒药,绵绵绕绕地渗入鬼月的耳中。
“去看看那双你亲手毁去的眼睛如何?”
“——闭嘴。”
平日里好像永远都是一副笑脸永远不知恼怒为何物的阴阳师罕见地阴沉下了脸,身周幽兰色的火焰警告般地一闪即逝。“不要插手,朝裕。”
微微仰头避开了冰冷的火浪,红发的夜明神看着眼前之人难得的模样喉间翻滚着低沉的笑,对于他这算得上是失态一般的爆发很是满意。“我可没那心情去管这事,小千和我这段时间另有安排了。这句话应该送回给你——我们这边你可别来插手。”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银发女子抬起头对向自己投来了询问目光的鬼月点了点头后再次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上,朝裕也笑嘻嘻地再次往杯中满上了酒。鬼月对着这明显不打算对自己再说些什么的两人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之前猛地涌上头的恼怒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他再次抬眼看了看今夜明亮得有些过分的月亮,心中感叹了一下这几天后就要消失百日的景色后起身向宅邸的门口走了过去。被留在身后的一男一女默契地在阴阳师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后抬头相互对视了一眼,星化身的夜明神卷起了竹简收入了袖中,一旁的朝裕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醇香的酒液。两人随即一前一后地起身离开了庭院,这里很快便再次安静了下来,只留带着花香的风声还在轻缓地吹着。
——
“从朝裕第一次带你来时到现在,你想要求得的便只有这一个答案。”黑发的祝女大人轻缓地叹着气,莹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下的深色木几,哒哒哒哒惹人心烦。“成为萤者是如此让人痛苦之事吗。”
“痛苦?”被那声音搞得有些心烦意乱的鬼月下意识地又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再次被那诡异的味道刺激得皱了皱眉眉,“倒也不算是痛苦吧。”
“只不过是对于永生不死这个概念有些过于疲惫了。”
他有些怔忪地喃喃。
我都快要忘记最后见到那人时听到的声音是上扬还是平缓了。
——
回过神来后鬼月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的偏门前——同朝裕所想的不同,早在藤原家家主刚刚放下那将自家姬君送来江户的消息一行人马还未出发时,阴阳寮就已经将这件事通报到了他这里。在了解到那位殿下是处于对阴阳寮对自己家莫名其妙的专注产生的不安才做出这决定时,那有些哭笑不得的心境直至今日都还清晰得很。自己想见那位公主吗?这问题的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至少鬼月自己这么觉得。但当他真的站在了这扇门前,心知走过门后不到百步的距离便能再次看到那人之时,心中翻腾着的些许恐惧总能制止住他的脚步——而这次朝裕的话终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举足不前又患得患失。
太难看了,自己。
他自嘲地一笑,走进了门中。
——
“请问,是谁在那边呢?”
才刚刚绕过了庭院中的大树视线落在了廊前,一声轻软的呼喊便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是谁在那边呢?”
目盲的公主精准地“看”向了鬼月所在的方向,口中再次吐出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无比笃定。
鬼月在心中轻叹一声,带着一点意料之中的释然,好像对目盲之人能够发现自己行踪一事早有预料一般。
“这可真是……”被叫破后鬼月反而断了离去的心思。他摸了摸鼻子后向跪坐在廊边的少女走了过去——为了让她能够更加清楚地定位自己还特地加重了步子,直到了距离少女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后停下了步子。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少女对他微微笑着,无声地催促着他开口。
“叨扰了——在下鬼月。”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判断少女对这名字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并没有。“只是一位路过的……萤者罢了。”
天真的公主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深夜路过别人庭院”一事有多不合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她嘴角的笑容又拉大了一些,无神却依旧美丽的茶色眸子也弯了弯。
“这是第一次呢……遇见真正的萤者。”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雀跃与不可思议,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竟然失礼到现在还没做自我介绍一般,面颊染上了一丝微粉,“失礼了,萤者大人称呼我为雅即可。”
“みやび……”鬼月轻声重复了一遍,对自己再次露出了微笑的公主放柔了声音。“很高兴认识你……雅殿下。”
——
“等等——我并没有加殿下这个称呼。”像是突然从小憩中惊醒一样,鬼月猛地意识到了某种违和感的存在。对面的女子看到他这模样小小地咂了下舌,却也没有否定他这说法——而这默认的态度则肯定了鬼月的猜测。
“果然……这是这次的初梦吧。”
鬼月再次拿起了杯子,盯着杯中片刻后满意地看到原本泛着诡异的浓褐色光泽的液体变得澄澈,浓郁的茶香顺着突然冒起的热气萦绕在了鼻尖。对面黑发的女子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耸着肩承认了他的话。
“这么快就发现了真没意思——好歹把我的茶喝完啊。”
阴阳师斜睨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伸手在两人之间的木几上敲了敲召出了一盘点心。“在别人的梦里还这么肆无忌惮……祝女大人,您这脾气也真是该改一改了。”
“既然知道这里是你的梦境了,就别在称呼我为祝女大人了如何?”女子毫不在意地扯开了话题,伸手拈起了一个小巧的糯米团子放在了手中,“自我卸去家主之位过后都已经又轮换了两轮啦,祝女这名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鬼月摇了摇头,看着女子伸手来回折腾他特地召出来的食物也不恼,“称呼什么的毋需放太多心思,我更在意倒是现在眼前的您是我记忆中的投影还是真正的访客啊……”
“不能说,不能说哟。”女子轻巧地摆了摆头,像是终于玩腻了手中的团子一般将它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啊,好吃。”
鬼月低声笑了笑,“您能够喜欢真是太好了……不过就算是在我的梦中,您的味觉也不会恢复吧——毕竟是……”
“嗯,不会。”女子满足咬着团子,丝毫看不出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味觉这一事实。“已经献给了大主的祭品怎么可能在你一个小小的萤者梦中就回来呢。”三两下解决了手中的点心,曾经的祝女有些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
“大主的决定必有其道理——这点看来你是已经明白了。”
“找到了吧——你的‘结’。”
——
“鬼月大人。”
【鬼月殿下。】
“请问……以后,还能再见吗?”
略显稚嫩的颤音带着十二分的忐忑与期盼传到了阴阳师的耳中。之前算得上愉快的交谈很快就被宅邸中女官低声的询问声打断,鬼月也随即做出了就此离去的告别——却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回应。阴阳师屏住了呼吸,转头时目光措不及防地掉进了目盲的公主那没有焦距却仿佛发着光一般的眼中。那神情太过熟悉,鬼月的心脏和大脑几乎在同一时刻停止了活动,耳边轰鸣着血液奔腾的嘈杂声响。
“ひ……”某个音节无法控制地从他口中漏了出去,如此之轻以至于声带没有开始震动便结束了动作,只有短而急促的一个气音被雅捕捉在了耳中。年幼的公主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因为空气中突然降临的沉默。她有些不安地左右摆了摆头试图在突然刮起的风声中分辨出那位大人离去时的声音,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的发梢有了一丝被掠过的感觉。
但是太轻,太轻了,轻得仿若幻觉有好似梦境——虽然目不能视,但她不知怎的就是能在脑中绘出那位大人微微曲着手指极度小心地拂过她发间的景象,他指尖的冰冷像是要穿透过无神经的发丝灌注入她的血液中一样清晰而痛苦。猛地,一种酸涩苦闷到了极点的感觉攫住了她的心脏,过于复杂的感情如同没顶的水体一样包裹住了她,雅有些慌张地攥住了手下的华服——喉间快要将她屏堵窒息的压抑感,快要压制不住了。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到几近粘稠的空气,想要伸手拉住鬼月时,面前的阴阳师飞快地抿紧了唇慢慢后撤离开了她伸手能够触及到的范围。
“夜深了——”
【请大人早些歇息吧。】
他眼中掠过了一丝他竭尽全力想要掩饰好的迷茫,狠狠咬了下自己的下唇让自己从过去破碎而痛苦的闪回中挣脱出来,直到口中充满了血腥味后才继续开了口。
“早些歇息吧。”
——
“在我所见的千万磷火所化的萤者中,像你一般从未忘记前世为人之时情形的可谓屈指可数,更无谓是经历了众多影祸之年的存在。”女子饮下了杯中最后一口滚烫却无味的液体,“你早已清楚那问题的答案,犹豫的只不过是自己动手与否一事罢了。”
“能够彻底杀死萤者的存在只有影祸。”
【能够彻底杀死萤者的存在只有影祸。】
“回答我,鬼月。”黑发的女性缓缓起身向后退去,注视着阴阳师的金眸中带着自两人相识起便从未变过的平静与包容。“毁灭或是转生这一选择困扰了你千年……但你真的明白这两者之间的不同吗。”
女子背后巨大的月亮微妙地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圆,但这残缺却反而映衬得她的面孔带上了不属于人世一般的遥远与沉静。鬼月沉默地注视着这妖异的一幕,多年之前自己第一次踏入永暗神社时所感受到的敬畏与渺小再次浮现在了心头。他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得吓人。
“你因为执念而停留人间,这执念为何,你真的还记得吗。”
女子的身影已经缩小成了明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但她的声音还是如同她就附在他耳边一般清晰而无法逃避。
“醒来吧,鬼月。”她仿若叹息般地喃喃,“你已经看到了将你禁锢在人世的结。”
“就此挣脱还是将其保留,一直是,也只能是你的决定。”
阴阳师睁开了眼。
——
Fin.
注:
いざよい:意为[十六夜],语源是「犹豫」之意(猶予ふ=いさよふ),意在比之十五,十六的月出时间更迟。训读读起来有种犹豫彷徨的感觉。而且日本有「満月よりも少し欠けた十六夜こそ風流」的说法,有种不完满的美感。——摘自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