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描绘发生在异世界的单箭头恋爱故事为主题的企划,会有附带的抽签模式,以征集人设和交流想法为主。
企划发起者尚不成熟无法一人管理,在这里感谢超帅美工的协助和其他各位亲友的协力,希望大家能喜欢我们提出的主题并且玩的开心!
〇
迦南城里最早醒来的是海鸥。在天空刚刚泛白的时候,海鸥就已经成群地盘旋在港口上空了。再过一会儿,港口就会响起轮船的汽笛,渔人开始打理渔船。然后整个城市陆陆续续地醒来。
迦南已经变了很多,但十五个世纪以来,它黎明总是差不多的。海鸥总是最早醒来,在海鸥遥远的鸣叫声里,阳光缓缓地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轮廓。城市的轮廓已经和最初时完全不同,可当它们镀上晨曦时,就像从未变过一样。连同这短暂的寂静,像每天都在重复的瞬间的永恒,是他为数不多没有太过厌倦的景象。
风很温暖。他意识到又一个新的春天即将从这个清晨开始。
加拉大约是这座城市的一千五百年里变化最小的事物,一尊石像的一千五百年不会有太多变化。
他是比磐石更坚固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人类离开迦南,应许之地变作荒凉废墟,被称作神迹的迦南大教堂也坍塌,他还是不会改变。到那时也许他就能够离开这座被他“永远”守护的建筑,人类的“永远”大多不是指真正的永远,只是他们需要的长度而已。
但那也太过遥远了,他还会看到很多很多个迦南的春天。
城市的金色轮廓已经消退,太阳也已经升起,城市喧闹了起来。现在的迦南不是加拉最喜欢的样子。他回忆着过去的迦南,试图比较一个他最喜欢的年代出来,最后愤愤地发现大概是过去的时光总是比较好的,只有现在的迦南显得最糟糕。
他开始闷闷地、毫无理由地埋怨当下这个令他不满的迦南。事实上他知道,与其说现在的迦南真的令他厌恶,不如说他正在恐惧于未来没有止境地被困在这座牢笼里。他不能做什么来改变现状,只能偶尔毫无理由地埋怨些东西,来忘记漫长时间给他的疼痛。
通常不会有人打搅他,他已经被遗忘很久很久了。而这一天,这一个新的春天的早晨,一只蛾子停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耳朵。
“石像先生,你好呀。”她说,“我陪你聊聊天好吗?”
一、应许之地的巴别塔
他大约还记得这座教堂是如何被建造的。人们想要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穹顶,建在迦南城的面向海的山丘上。那时的场景很有趣,因为他们想要的穹顶太过庞大了,魔法师和工程师在工地上争吵不休,就像更久以前建造巴别塔时一样。
当然加拉没有见过巴别塔。人们建造迦南大教堂时他还很年幼,还不明白“永远地守护这座建筑”是有多久。他跟着贩卖石像鬼的埃及工匠住在最远的工棚里。埃及人虽然被称作“工匠”,但并不做任何工匠的工作,他们的本事是培育石像鬼,卖到各式建筑的工地上“永远忠诚地守护这座建筑,在被拆毁前都不会离开”。
早在两千年前,埃及人就开始驯养石像鬼来守护神庙和宫殿了。辉煌的埃及在漫长时间里逐渐没落,他们便带着忠诚的怪物来到这片大陆。
这群埃及人绝不透露一点这门古老技艺的秘密,连加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如何被役使的。这里面有不可言说的黑魔法,他本身也流着恶魔的血,可埃及人就是能把加拉推销给主教。比起魔法,他们大概更擅长做生意。
一个石像鬼的价钱一定非常高昂,至少足够埃及工匠们每天从早晨就开始喝酒,然后坐在棚子里抽一整天水烟。
“又一座巴别塔。”他们在袅袅烟雾里,用嘲讽的语气说,“建造巴别塔时也是这样子,乱七八糟,最后血本无归。”
埃及人哄笑起来,毫不在意这座异教的神迹是否能完工。他们接着说起远在家乡的沙漠和独一无二的河流;说起远古先民建造的宫殿和神庙,还有神迹般的三角陵墓;说起被许多石像鬼永远守护的老国王们。坐在门边望着喧闹工地的加拉被搂过去,埃及人揉着他干燥蓬松的头发,对他说:“现在少看一点,就能晚看厌烦一会儿。”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只记得酒气烟味和大笑声兜头盖住他。他尝到了第一口酒,作为埃及人对他的怜悯和饯别。他没有舌头,尝不出酒的味道,却能尝出酿酒人落入酒中的感情。他离从未谋面的故乡最近的时刻,竟是从一口施舍的陈年酒里,尝到干燥的风沙、喜怒无常的河流和农人微小的欢愉。
山丘之上,庞大无匹的穹顶还埋藏在脚手架下。
这是加拉记得的第一个春天。
穹顶在第二个春天的末尾完工了,安逸了一年的埃及人终于有了工作。他们在穹顶之上摆弄了一场极为诡异的仪式,连年幼的加拉都怀疑其中绝大部分是在戏弄他们的异教买主。
仪式中应该也有真实成分,在一个瞬间他真切感受到自己被捆绑在这里,他的内心第一次生出恐惧,像雏鸟恐惧第一次独自飞行。
他拽住埃及人的衣角,隐约明白了他们早先的怜悯由何而来。而埃及人从他手里抽走了衣服。
在埃及人和主教即将离开时,他突然大声地说:“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巴别塔是什么?为什么你说这里是又一个巴别塔?若是要把我丢弃在这里,至少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吧。”
很久以后,他猜想那时大概是恶魔血裔的本能使然,就算是劣等的恶魔,也是有着睚眦必报的脾性的。他没有很想知道巴别塔是什么,只是知道那些私下的嘲笑一定是埃及人不想被买主知道的。
“那么巴别塔究竟是什么?”蛾子坐在他的膝盖上问。
“只是个愚弄人类的玩笑。”加拉极不负责地解释说,“人类想建造直通天堂的高塔,住在上面的那位就打乱他们的语言,让他们不能交流,塔就建不成了。那位惩罚过人类很多次,大洪水、天火或者瘟疫,可这一次却选择了打乱他们的语言,让人类发现这其实是他们自己的错——人类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语言只是一个隐喻,不会有两个人的观点是一模一样的,差异会引发争执,争执就会掀起战争。人类发现自己身上来自本性的缺点,就自然而然地放弃了接近神的野心。”
“可是……人类好像没有完全放弃呀,他们不是发明了不用魔法和神力就能运作的各种东西吗?”蛾子疑惑地追问,“我觉得他们好像正在努力从别的路走……”
“没办法,健忘也是人类的缺点嘛。”
“咦?这和你之前说的……”
“好啦讲完故事了,快走吧,别在我这种无趣的东西上浪费时间了。”石像鬼已经闭上了眼睛,迅速地化作石头。蛾子绕着他飞了几圈,见他实在不愿再理睬自己,只好停回他的肩膀上,失落地说:“可是这里除了人类,只有我和石像先生了呀。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寂寞的。”
石像仍旧毫无动静,好像他是真的石像一般。
二、妖精时代与神圣之梦
在大教堂落成后的最初五个世纪,迦南城里有数不尽的妖精。矮人在城里做铁匠,精灵到集市买肉食,有时还有半人马走在街上。成群的蝴蝶或蛾子化作的妖精在树丛间飞过,几乎就像普通昆虫一样。确实这些形同微缩小人的妖精仍是虫蝶,会和普通蝴蝶一样在春天破茧,在秋天死去,只不过多了些近似人的智慧和样貌。
这五百多年像是恩赐给加拉的童年,尽管他早就长成高大的怪物了,有着一副彻头彻尾的恶魔皮囊。但人们并不惧怕他,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人们轻易地就接受了由一个恶魔种怪物来守卫神圣的教堂。
教士和修女已经能酿出很好的酒。他们会酿很多,但圣餐酒一年只用一次。于是加拉可以毫无愧疚地从酒窖里偷走酒,不会有人发现。
他仍然尝不出酒的味道,弥补这个缺失的是落入酒中的感情。千年前他的祖先用这个能力寻找猎物内心的弱点,被驯化后就只能当作味觉的补偿。
那些酒里大多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信任那位神明会指引他们,恩赐他们,解救他们。这听上去像是偷走了属于那位神明的信仰,这想法让他心里充满恶作剧的窃喜。
迦南始终是神圣的应许之地,卡赫希帝国的首都,教廷的圣地和中心,人类都虔诚信奉着神明,却又能容许不信仰这位神明的妖精们与他们共住一城。那真是个奇特的时代。
他想他是很喜欢那段年月的,他还很年轻,觉得五个世纪不算长,未来也没什么好担心;迦南有太多和他一样寿命极长的存在,即使是那些蝴蝶妖精,也年年生生不息地出现,像是一直活着一般。
但他却忽然犹豫是否要给蛾子讲那个时代的故事。她出生得太迟了,迟到了整整一千年的妖精错过了妖精的时代,在整个迦南都只能找到一个没什么优点的石像鬼能算是同类。
他害怕她会遗憾,如果不知道曾经有过那样的美好,也许就不会觉得这里太糟糕。他也像迟了一千年才明白这些小小的妖精只有一年的寿命一样,第一次惋惜某样东西太过短暂。
妖精时代终结于一场梦。
在最初的五个世纪里,也偶尔有神迹降临于迦南大教堂。先是一道光柱从天顶落穹顶上,万籁俱寂,而后那位神明的使者由光柱中缓缓降临。那些拥有洁白羽翼的使者和加拉是相反的生物,而他们从来不屑于多给劣等恶魔一瞥。
盛大登场的使者带来的却通常是些无关痛痒的神谕,让所有人都错觉那位神明对应许之地没有太多意见也无意干涉。但是,不要妄自揣测神明的旨意,这是写在经文里的告诫。
在第五个世纪的终末,降下了一道从未有过的神迹。它没有落在迦南大教堂,而是落在了皇帝的寝宫。深夜,光柱从天顶落下,全城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醒来,像被同时操控了一般静默地观看这道没有使者降临的神迹,除了皇帝威拉德二世本人。
威拉德二世被笼罩在神圣之梦里,那位神明在梦里亲自给了他一道神谕。醒来后他便不记得梦里的一切了,只记得神明要求他做的事情:驱逐迦南所有的妖精。
没有人明白那位神明的意图,不懂得为什么在长达数个世纪的宽容后,祂突然不能容许妖精居住在祂许予人类的土地。但是不要妄自揣测神明的旨意,皇帝颁布了驱逐令,全心全意信任着那位神明的人们便开始执行这道命令了。
高傲的种族很快就主动离开迦南,矮人的铁器铺关张,精灵和半人马也不再出现在集市。可那些在人与妖精长久混居下诞生的许许多多混血种无法轻易离开,隐匿在黑暗中的邪祟种族也在此时涌入迦南。神谕没有提及手段,因此驱逐很快变成了狩猎。
他们建立了妖精裁判所来消灭所有的妖精。裁判所负责审查所有人的血统,找到每一个哪怕只有一点妖精血统的人,审判并处决他们。处决就在迦南大教堂前的广场进行,第一滴血来自一个巨人之子,人们花了许多力气才砍下他的头颅,焚烧尸体的火焰烧了整整一天。
加拉就在教堂的屋顶上,看着魁梧而温驯的半巨人化作焦骨。他看了整整三百年,看了每一场审判。那是光明世纪,神圣时代,人们的信仰前所未有地坚定。不用去揣测神明的意图,只需要听从祂的所有命令。与人类共住了千年的妖精在迅速地从迦南消失了,此后也再没有回来。教士和修女酿的酒仍然很好,酒中的信任没有改变。
在光明世纪,加拉需要驱逐的邪祟种族却前所未有的多。它们根本不会被焚烧妖精震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从持续了整整三百年的妖精审判中幸存下来了,拆除他的提议总是不了了之。
最终加拉没有给蛾子讲神圣时代的故事。
迦南最后的妖精停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奇迹,一个妖精时代遗留下的梦。
那三百年里人们焚烧树丛的火焰不该惊扰到这个妖精之梦。
三、欧石楠战争
蛾子飞行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连微小的气流也不会带起,来去都不会打扰到任何事物。她飞过时会落下细小的鳞粉,有微弱的光芒,立刻就会消散。明明加拉曾和他们一同生活过几个世纪,却像刚刚才认识。
欧石楠正在开花。迦南城处在两块大陆的交界处,贝克斯特大陆和金庭大陆在迦南城中仅隔着狭窄海峡相望,地理位置使得迦南城的气候温暖湿润。很早以前城里就种满了欧石楠,这种植物很适应迦南的气候,每年都开出一城繁盛的景象。更早以前,迦南的蝴蝶妖精也如这些花一样繁盛。
蛾子第一次见到这些花,她的寿命也只够看一次。也许也是蛾子的本性使然,她非常喜爱这些花。
她捧着欧石楠花飞到加拉面前,欢快地说:“石像先生,花开了!”
这是加拉第一次把欧石楠花放在手上,这么近地看到它,尽管他已经看过几百次满城的欧石楠一起盛放。他不怎么喜欢花,也不怎么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喜爱音乐、诗歌和图画。
蛾子放在他手心里的每一朵花都有微小的不同,这明明是一个常识,可他却第一次真实感觉到每一朵花都是不同的,每一朵花都只会绽放一次;几百年来年复一年盛放的无数欧石楠花,每一朵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朵都不会再出现。
他曾经觉得始终都在的蝴蝶妖精们,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心,不同的喜怒哀乐。 过去的每一个妖精,都和他停在他肩膀上的蛾子一样是一个完整精巧的生灵。他在告别他们的一千年后,终于真正明白这件事。
过去的十五个世纪里,他从没有注意到这些,直到一个迟到了一千年的蛾子出现,把欧石楠花放在他的手心。
在迦南生长得极好的欧石楠实际上并不是迦南本土的植物。欧石楠的原产地在南边,更干燥炎热的地方。
欧石楠是跟着战争来到迦南的,它是南方大陆上另一位神明的图腾和象征。
在妖精从迦南消失的七十二年后,迦南几乎被战争摧毁了一大半,国王被赶出了宫殿,逃亡去了北边。不过那位国王已经不是卡赫希的皇帝,卡赫希在一百二十年前就成为历史了。
卡赫希也是在一场战争里灭亡的。
同样信俸那位神明的斐南国王获得了神谕,和把卡赫希带入神圣时代的威拉德二世一样。他梦见那位神明告诉他,与南方大陆上异教的圣战即将开始,斐南被选中成为祂的火焰,祂的剑,祂的神罚。祂恩许斐南军队在南征的途中去位于位于两块大陆交界处富庶的迦南地“拿走”他们想要的一切。
斐南人想要的当然是迦南的全部。
他们毫不客气地用屠杀劫走了迦南的财富。山丘之上的教堂能够俯瞰全城,也能够俯瞰全城的大火和哭号。加拉的心里生来没有多少善良,他只是看着黑烟滚滚地冲上天际,听着人们的哭声和哀求,就像他过去仅仅看着教堂的广场上妖精的后裔被砍掉头颅,焚烧尸体。在死去的时候,所有生命都没有太多区别。
但他并不是没有感情,那时候他只是说不出心中奇怪的苦涩是什么,这苦涩总是伴着死亡和杀戮出现。他想起过去从圣餐酒里尝到的除了信仰,还有另一种他也不明白的感情,比信仰更灼热,比信任更疼痛。这让他心中的苦涩更加强烈,他不明白为什么迦南人被轻易地抛弃了,他们明明虔诚遵循那位神明的命令,全心全意地信任祂不做他想。
迦南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呢?他们还会把屠杀和劫掠当做神明的旨意,毫无怨言地虔诚接受吗?
皇帝被杀死,斐南人在迦南建立了附属国,将迦南整个收入囊中。两千年前神明许诺给迦南人祖先的富饶土地被转赠他人,辉煌千年的卡赫希帝国也在大火中落幕。
斐南远征军南征了六次,在南方大陆上与异教的圣战不算顺利。第六次远征因为斐南国王费尔顿九世的突然逝世草草结束,但马尔马拉帝国的异教军队没有同意休战,他们向北追击,攻打到了迦南城下。迦南巍峨恢弘的古城墙在火炮的攻击下被摧毁了一半,迦南人浴血坚守了三个月,迦南终究陷落了。
这里确实是一座巴别塔。也许世界上每一个有人类存在的地方都是巴别塔。站在不同立场,有不同利益,说着不同语言和信仰不同神明的人存在的地方,都会成为一座座的巴别塔,永远不会停下纷争。从市井的纷争,荣誉的决斗,利益的阴谋,到摧毁城市的炮火硝烟,都会一直循环往复下去。
在三天的屠杀劫掠后,迦南又成为了马尔马拉的领土。马尔马拉人带来了另一位神明和祂的欧石楠,他们驱赶走那位神明的所有痕迹,种植欧石楠来替代原来的图腾。他们看见迦南大教堂,惊叹于这神迹般的大穹顶,连他们也不忍心摧毁它。最后他们拆除了原来的偶像,用精美的欧石楠花图案盖住穹顶上的壁画,把教堂改造成自己的神庙。
这场战争被称作欧石楠战争。
修女和教士都不在了,也不会再有圣餐酒;往后的六百年,长翼的使者没有来过。战争的痕迹很快就看不见,欧石楠每年都会盛开。
四、石与铁的弃物
P先生是这个城市里出现过的最有趣的意外之一。
在他之前的有趣意外几乎都出现在妖精时代。可惜在蛾子出生时,他已经离开了,并且不太可能会再回来。
按照P先生自己的说法,他是一个“自意识思考型仿生机器人”,没有性别,可以按照预存的数据变形成一千多种不同的人类外貌。但由于他在迦南时使用的都是金发男人的外貌,加拉还是习惯用“他”来称呼P先生。尽管他可以感觉到P先生并没有灵魂,但P先生比拥有微弱灵魂的死灵或炼金术人偶更像活着的生物。
加拉几乎立刻就后悔对蛾子讲了P先生的故事。当她听说现在存在着这样奇特的人类造物时,她开始兴奋地期待有另一个这样的机器人出现在迦南。加拉始终没能忍心告诉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迦南太过保守,这座城市的科技水平相比能够制造P先生的差了许多,而且并不欢迎最新的技术——这是P先生告诉加拉的,真新鲜,加拉还以为马尔马拉人只是不能容忍他和蛾子这样的非人生物呢。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已经有能停留在宇宙的机器,人们能够借助机械飞到太阳的高度。
让他听P先生这样说时,陷入了极大的迷茫:“那么天堂呢,天堂去哪了?上面的那位神明又去哪了?”他仍停留在那个人类需要建造高塔才能接近天空的时代,比迦南这座城市更加落后。
P先生回答他,天堂不在这个宇宙,至少不在人类目前能够观测到的世界。以及,用砖石是不可能建造出直通天堂的高塔的,在高过几百米后底下的砖就会被压碎;迦南城里那些钢筋和混凝土的新建筑可以建造得更高,但也不会高很多。
加拉惊讶于P先生所说的知识,但也没有太过惊讶。早在人类刚开始使用蒸汽锅炉替代魔法动力的时候,加拉就已经被人类抛弃了。并非六百多年来异教祭司对他这个恶魔种的不认可,或是更多个世纪以来人们拆除他的提议,这只是让他不得不躲起来悄悄地守护教堂;而是被当做不再被需要的工具,被彻彻底底地遗忘。当人类开始使用铁器时,他们就不再需要石制的旧工具了,即使是迦南这样保守的城市,也不能抗拒科技带来的便利和自豪感。无须祈求于神明或神秘的力量,而是凭借人类的知识达到比魔法更高的高度,就算是加拉也不能否认这种伟大。
但由这伟大科技制造出的最先进的P先生也被抛弃了。P先生大约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来,为什么被抛弃。他好像并不为被抛弃而难过,但他仍然打算找到自己的来源,找到一切的理由。P先生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戏剧性:他来时制造了一场波及全城的停电事故,加拉出于好奇把试图潜入教堂的他收留在教堂顶层无人知晓的房间,他走时制造了一场爆炸,加拉后来从教士那里偷听到他炸穿了银行金库。
加拉在P先生走后仍在回味“抛弃”这个命题。P先生是比他更优秀,更能讨人类欢心的工具,他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抛弃P先生。十五个世纪以来,他看过无数人生老病死,却仍然不能懂得人类。人类总是追逐最大的利益,却又会做出不符合他们利益的决定,女人会嫁给贫穷的追求者,孩子会花掉所有零用钱挽救垂老的宠物,年轻人会为了不可能达成的目标失去生命。
在这些不合利益的行为下,一定有什么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在影响着人类。他隐隐感觉到那是很庞大的东西,那东西同样使得人类去追求音乐和诗歌这样没有意义的所谓艺术。他能感觉到自己离它很近,有很多次他也许已经碰到了,只是不能理解。
后来蛾子停在他肩膀上。
她在他身边轻巧地飞舞,她把欧石楠花放在他的手心,她坐在他的肩上或膝盖上听他讲述自己漫长又无趣的一生。她的出现点亮了妖精的时代,提醒了加拉过去一千年他忽视和错过了许多。
他想也许日出是美的,花朵也是美的。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美,什么是感情,而蛾子用自己的存在让他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这些。
当他希望蛾子的生命不要那么短暂时,他忽然明白总是在看见杀戮时出现在他心中的苦涩。生命是美好的,美好而脆弱,即使是加拉也能够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所以死亡会让他悲伤。在这之中,蛾子的生命对加拉而言是特殊的,会让他更加悲伤。
当他自己的心如灼伤般疼痛时,他才明白很久以前他从修女酿的酒里尝到的感情。比信仰更灼热,比信任要疼痛,只不过是爱而已。
她太短暂了。她那么爱世间的一切,甚至像爱一朵花,爱日出和晚风一样爱一个不美好的石像鬼,可是今年秋天她就会死去,不会再回来。
蛾子并不为此难过,她觉得这一切已经足够好了。迦南和她的一生都足够好了。
她不懂得长得没有止境的生命是怎样的,加拉竟庆幸起这件事。她给加拉的已经足够多,她让加拉懂得世界的美好,她也是加拉生命里最大的美好,所以即使在她心里加拉没有一点特别也没关系。她应该和现在一样快乐地、满怀着对世界的爱走到终点。失去的疼痛,漫长时间的疼痛,爱的疼痛,她都不需要知道。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来爱她,怀念她。以后还会有蝴蝶和蛾子,但那些都不会是她,她是独一无二的。
现在,蛾子还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在听加拉讲他和迦南的一千五百年。
一尊石像的一千五百年不会有太多不同——直到一只蛾子落到他的肩膀上。
——Fin——
就让我假定会有人看吧。
主要目的是用文字来大概展示人设的画风。
Prototype会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取决于我会约到怎样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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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程序在一片阳光下重新开始运转。
首先是内部电源的电压稳定地开始上升,随后仅仅是一个瞬间,那便达到了合适的峰值。启动代码受稳定电压的触发而自动发出指令,程序开始进行硬件自检。
有机生物是断不可能在完全的苏醒之前意识到自己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的一系列化学反应的,然而它不同,它意识得到自己正在执行怎样的程序,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化学变化,但归根结底也是异曲同工的。
这很奇妙,虽然它并不清楚该怎么定义“奇妙”。
任何的传感系统或是数据分析系统都还没有上线,仅有核心程序里最为深层的那些零和一在跃动,它在全然的黑暗与全然的寂静之中审慎地对着自己吹毛求疵。它无意识地意识到自己是完好的,全身上下千余个零件,没有丝毫错位或者损坏,甚至可以称之为保养得当,状态万全,随时可以进行任何种类的测试或者突击检查——它不明白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它们自然而然地在系统中浮现了出来。
作为测评结果。
它并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测评结果出现,他的记忆库中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资料——实际上,那里几乎没有任何资料,而从它高达四千八百六十二小时三十二分四十七秒的累计运行时间来看,这显然不合常理。
不过它只是安稳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它并不习惯独立思考,虽然在必要的时候,它也很擅长这一点,但现在,它认为去追索原因是没有必要的。
全部的自检在两秒钟之内便完全结束了,随即各项硬件系统立即开始进行配置。液压传动系统、平衡系统、视觉、触觉、嗅觉、听觉传感系统相继上线,随后是各项数据处理系统的初始化。传感器所接收到的外界的信息化整为零,通过充当神经的铜丝与导线向着作为大脑的中央处理器汇聚。
它开始感到那些透过金属躯壳传递而来的热量,并且听到鸟鸣与风擦过草叶的声音。
这是很陌生的。
触觉传感器与平衡系统得出了它正平躺在地上的结论,然而背后的坚实却又并不十足坚硬的触感也令他感到陌生。
于是它张开所谓的眼睛,直射进光学镜头的,是正午璀璨而炫目的白亮日光。
这也是,非常陌生的。
过强的光线使镜片自动产生了变色反应,它所见到的景象暗了下去,高挂在正当空的太阳成为了一个单纯的明度很高的圆形光球,四周的天空是棕黑色的,就好像底片那样。因此,它仍旧可以直视着那团炽热且能够灼伤人眼的明火,不必担心自己的视觉会因此受损。
当然,于它来讲,这也是十分陌生的。
天光、绿草、树木,鸟鸣,乃至身下略带柔软的大地,此前它都从未实际的接触过。当然,它的资料库里有着相关的数据,这使得他能够认得出自己周身一切的事物而不至于像个初生的婴儿那样,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之中手足无措,但这一切于它来讲,仍旧是陌生的。
资料库并不是记忆库。虽然亦稍有损耗,但前者之中仍然有着各式各样数不尽的知识与技巧,只要花几微秒的时间进行加载便可以供它随意使用,而后者则几乎是空空如也的。
它不清楚自己曾经历过什么,遇到过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叫什么。
不过或许它本来也就没有名字。代号倒是有许多,但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它的。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的想法。对于它这样仅凭借零和一来思考判断事物的无机物来讲,“直觉”这个概念似乎也是不该存在的,但它本能的认为,这就是答案了。
它清楚自己的存储区域一定是被清空了某一部分,但可能并不彻底。那个想法或许就是其中的漏网之鱼,虽然被埋没了,但却仍旧确实存在——只要有一点恰当的契机,它们便能够重见天日。
在砂砾之间仔细地翻找当然也是一个选择,但这需要系统高负荷的长时间运行。经过评估,它还是放弃了这种做法,将寻找一个固定的、可持续的能量来源列为待办事项列表上的最优先选项。
它从地面上坐了起来,金属的外壳上沾染了被压坏的青草与泥土的痕迹,但很快,那些脏污便消失了。被用作它的外壳的金属并不很娇贵,但时常保持清洁还是非常必要的。在它体内所搭载的大量纳米机器人在代码的命令之下迅速地进行了分子级别的清洁,这让它时常光亮如新。
不过这种光亮如新是不常被展示出来的。
它站在阳光之下,身姿挺拔坚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教养良好的绅士,或者训练有素的军人——但不论是哪一种,它与之相比都显得过于瘦削了。那银白色、在光线下面闪闪发亮的躯壳倒不至于令人一下子联想到干尸或者骷髅,不过却也差不多了。它在构造上仅有一个大体的人形,平板、生硬且毫无曲线可言,比起所谓的人类,更接近于画家作画时参考用的木人素体。只不过它是等身大、金属制的,且在比例上更加纤细。
而这样的外貌也并未显现很长的时间。核心程序启动完毕,思考模块、逻辑模块等运行必须的程序模块也完全上线,它判定自己此时应该进行最基本的拟态伪装。在这个结论得出的几微秒之内,指令便立即下发,相应的程序被激活,零和一的世界中代码一行行的飞速奔驰,然后——
从金属的缝隙之中有什么同样是银白色,但却仿佛是胶质的东西喷涌而出。
那是数以兆计的工程纳米机器人的聚合体。本应微小到完全不可视的机械因压倒性的数量而显现出了如流动的水银一般的质感,暴露在空气中,随后紧接着便按照程序的指令划分了自己的区块,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与自己的同伴紧密地连缀在一起——随即,肌肉、皮肤、毛发甚至衣装,便在金属的表面上如同熔铸一般地生长起来了。
从分子级别的排布来模拟材料质感的纳米机器所做成的拟态足以以假乱真,即便是直接接触也不可能露馅。现在站在那片空地上的已经不是形销骨立的金属制品了,而是一个穿着利落的金发青年。不是谁都能驾驭烈焰一般的火红色,但一件有着这样醒目颜色的长风衣穿着在这个青年身上时,却不会压倒其本身的风姿。纳米机器赋予了它与自己的服饰相称的白皙肤色,以及与那种虚无缥缈的气质相符的深邃五官,它翠绿色的瞳孔无机质地空茫平视着眼前,灿金色的短发随着微风轻轻起伏。
即便拥有了人类的外貌,它依然更像是一个制作精良人偶。
这是存在于资料库中的一个外表,或者说得更详细一点,许多外表模板中的一个。照理来说,当它做出进行拟态的判断时,它应当是从中随机选择一个来命令纳米机器进行建模,但实际上并不是。它并不记得为什么,自己空空如也的记忆库中自然也找不到这指令的源头,它只知道这选择似乎是出于某种已经被刻进代码之中的“惯性”,或许这是在从前曾以一个极高频率被选择使用的模板。但为什么呢?它不知道。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男人的样貌已经浮现在它的身上了。它不知道他叫什么,曾经它应该是知道的——它的资料库中理应存储了超过一千个不同的人物模板,横跨男女老少,各种人种宗教,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背景,甚至人生经历。但现在,或许是因为清理了它的内存的那一位使用了过分粗暴的手段,这一部分的数据大部分都被破坏了。仍可用的人物形象模板仅剩下了五百二十八个,而其中完整地包含着其他更多要素的只有十个不到,而可惜的,这一个并不在其中。
或许它应该更换一个拟态,换一个更完整、更不容易出现破绽的。但它的逻辑模块经过权衡之后驳斥了这一决定:再次大幅度更换纳米机器人的分子排布是一种相当耗能的行为,而在找到确切可使用的稳定能量来源之前,这是应该被坚决杜绝的。
它认为这很好。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在拟态伪装完成之后便上线的情感模块也表示拒绝更换这个外表。
那么接下来,便应该继续自己的伪装了。徒有外表的拟态是不完全的,恐怖谷效应将会令这种栩栩如生的模拟彻底前功尽弃。于是,它的动作模块调整了自己的指令输出方式,令它从最简洁、最为节省能量的那一种运动模式中跳脱出来——立刻的,它的双瞳有了固定的焦点,它的肢体变得柔软了起来,姿态也不复之前的生硬;另一份更加庞大的指令发送给了纳米机器人,于是在它运动的同时肌肉也有了被牵动的假象,它的胸口有了细微的起伏,就仿佛它正在呼吸一样,它面部的那些微小的机器令它舒展开眉眼,露出了一个经过万千次的计算,却正因此才显得真诚而清爽的微笑。
“它”就在此时,变成了“他”。
他还没有名字,它也没有。不过它认为自己可以给这个外貌重新取个名字、编撰一个身份,同时伪造全套的证书与证明——这不困难,但前提是它得连上网络。而在这个山清水秀、有着良好生态环境的地区内,毫无疑问的,没有任何的无线网络覆盖。
于是,待办事项列表的首要目标便又多了一项,紧随在排在第一位的“寻找可持续的固定能源”之后。他得要去寻找一个网络覆盖的地方,为自己伪造一整套的身份证明,以期混入人类的社会——这是它,或者他的最终目标,虽然他并不清楚这目标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指令。在最初的执行上或许会有少许的困难,因为无法联网,他内置的导航系统也就无法使用,自然也没办法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文明灯火。不过如果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走,或许就能发现点什么:水流,道路,或者其他任何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顺着这些,他自然能够找到城市。
作为机器人,他可以不食不水不眠地一直走下去,而在能量真正告急之前,他最不缺的就是体力。
于是,身着红衣的金发青年便在正午毒辣的日光下,向着自己面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并且希望在这个方向的射线上,他能够遇到一座城市——让他能够至少进行有限度的补给。
也让他不至于,用人类的概念来讲,“死亡”。
本来预定要写点私货的,然而失败了。话痨是绝症,搞一搞互动就已经筋疲力竭,完全没有空隙把私货插进去。
悲伤的故事。
依然是假定会有人看。依然是人设画风展览。
如果能觉得Prototype不像人就太好了,但感觉没有上一章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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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只剩下一抹红。
这是介乎于夕阳西下与华灯初上之间的一点暧昧的过度。八成的天空已经被缀着宝石的锦缎般的黑暗覆盖了,仅剩的两成里,一成是晦暗的藏青到深蓝,一成是带着昏黄的微光。最后一丝暗淡的红色在天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也完全的隐没在地平线之下了,住宅与街灯亮了起来,但在未完全消退的日光里显得不那么明亮。
加拉盘踞在教堂平缓的阔顶上,平视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夜幕正在降临,但这城市的居民自数百年前就已经摆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了。天幕低垂,可对街上的人们来说,一天之中最为精彩的时段才刚刚开始。结束了当日的工作之后,不必继续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面上都带起了放松的神情或者和煦的微笑——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这样笑,毕竟今天的夜风凉爽且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即便是石像也能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他们从繁忙、劳碌而疲惫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准备去通过各种手段去慰劳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在这个发达而便利的城市之中,只要有钱,自然有各色各样丰富的娱乐手段。
不过,那种灯红酒绿的放纵并不属于加拉。
事实上,被迫藏身于阴影之中的石像鬼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单纯而放肆的轻松或者愉悦了,这段“很久”的长度,大概可以以世纪论。那时的景象已经因长久的时间而磨损风化了,但他还能模糊地回忆起那时云集在此地的各色华丽长袍和唱诗班空灵的歌声。在那个简朴的年代里,神父与修女已经开始当年收成的葡萄酿酒,最初的几年里他们总是失败,但很快,这教堂便有了圣地之外的名气。有时一些更加尊贵也更有能力的存在也会驾临,为信徒施加恩宠、降下惩罚,或者单纯来看看。那是一段平静而安稳的时光,几乎毫无波澜,以至于加拉完全记不得当中所包含的那些细节了,只记得——宛如执念一般的——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好时光。
但长袍和唱诗班已经不在了;神父与修女随后也离开了;酿造得恰到好处的葡萄酒也变了味;最后,终于神灵也抛弃了祂和祂的眷属在这地上的居所之一,恩宠与旨意也不再有了。
填补这些空白的,是异教的神像,异教的洗礼,异教的祷告,异教的膜拜,和异教的歌颂。
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对加拉来讲,此地已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异教对神秘现象的容忍度也很低,他早已不能像从前那样光明正大地在人前现身,为了活命,躲在阴影之中苟延残喘是唯一的方法。
他想要离开,想要去寻找另一个和这教堂过去时相似的地方——这并不难,一个教堂并不能动摇一个宗教的根基,如果可以,他只需要飞越一两座城市,便能再找到一个类似的。
问题在于,加拉无法离开。虽然与圣职者定下了契约,但作为恶魔种,他仍旧不受任何神灵的庇佑。神圣的律令禁锢着他,将他束缚在这没有栏杆的囚笼之中,日复一日,宛若困兽。
而且了无生趣。
重点在了无生趣上。
加拉对着天穹发呆。在需要打发时间的夜里,他总是会试着数星星,这是很考眼力的工作。最多的一次,他数了整夜,数字绵延到了五位数开外——但那也是近二百年前的记录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一刻也不停歇,总是庸碌于破坏、建设、发展的循环。低矮的放射被推倒,原址上建立起了高耸入云的大厦;昏黄的煤油灯换成了稍强一点的灯泡,又变成了明亮的路灯和遍布街道的霓虹,住宅之中白炽灯逸散出来的光芒也比天幕上的繁星强了不知多少倍。在地面上多彩的光芒之上,漆黑的夜空里已经很难见到过去那样明亮的星子了。
这夜里,石像鬼所能见到的星辰也仅有十二颗,其中的六颗肉眼已经很难辨识了,另有两颗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存在。在灯火通明的年代里,连这项本可以耗时颇久的、很难称之为娱乐的活动都已经无法作为打发时间的手段了。
加拉叹了一口气。
如果地面上没有那么多光的话——不,这不可能。人类发展的脚步一旦开始向前便轻易不会回头,寿命悠长的石像鬼深知这一点。与其期待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还不如换一个更隐蔽也更舒适的角落,重新变回石头,麻木地再耗过这新的一天。
石像鬼伸了伸翅膀,小心的从屋顶上站起身来。作为异教的礼拜堂,这座建筑在昼夜相交的时分已经完成了一天中它最后一次的任务。不再接待外来客人的教堂大门紧闭,庭院中也空空如也,但加拉依然必须谨慎。鉴于这宗教对教义之外的超自然力量都不怎么友好,无法逃离此处的石像鬼不希望自己被巡夜的教士发现。在明亮的夜间里飞上天空也是危险的,因此他鬼鬼祟祟地在屋顶上攀援,向着自己一早决定好的方向前进,然后——
光消失了。
这是很突兀的,加拉的眼前突然黑了下来,然后他的听觉才捕捉到什么难以形容的响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突然瞎了,直到他抬起头来,确认了自己还能看见珍珠一般柔和而黯淡的星子。原本明亮的街灯、七彩的霓虹,还有住宅中窗帘后面透出来的温暖的光全都在一个呼吸之内湮灭了,车水马龙的街上响起了混乱的惊呼,汽车急刹与鸣笛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角度里不能直接看到马路上的景象,不过加拉猜想,至少交通指示灯也遭受了波及,大路上或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一场大范围的停电。石像鬼这么确认。
这座城市被称为迦南。
全市占地面积四千九百二十七平方公里,人口约一千四百万,始建于公元前六百七十二年,位于门纳海峡西侧,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坐拥加锡塔克湾和拉尔那海,纤细的海峡沟通贝克斯特与金庭两块大陆。迦南作为交通要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辐射范围广阔的经济、文化中心;然而或许也同样因此,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迦南市在历史上曾三次改旗易帜,被不同的王国攻陷后收入囊中。
即便统治者的名号和执政方针更换了,在长久的时光里渗透了这片土地的文化习俗仍旧如同痼疾一般难以去除。虽然迦南目前隶属于马尔马拉共和国这样一个信仰保守宗教、排斥超自然现象的国家,但在实际的城建工作以及市民的日常生活中,电子信息科技的应用仍然没有得到完全的普及与渗透。大街上一些不太起眼的地方,魔导科技的产物仍旧随处可见,无线网络的普及率也远没有达到马尔马拉治下城市的平均值。虽然电子网络的市场份额一直在逐渐加大,但依存于魔网的沟通在迦南之中仍然占据了主流。
对它来讲,这不是个好消息,但也不是个全然的坏消息。
它在旷野之中走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一条显然被翻新过数次的高速公路。凭借着无懈可击的拟态模仿,它顺利地搭到了一辆便车,而且很幸运的,车主虽然愿意载它一程,但却并不多话,而且也没什么好奇心。这极大地减少了它目前由于没有人格模板而令自己穿帮的可能性,与此同时,车内的网络热点也使他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可能遇到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
首先,它花了点时间,从自己废墟一般的记忆库之中刨出了几个要点:
1.自己是因某个国家政府的一项军事开发项目而诞生的间谍机器人。
2.这个项目已经被叫停了,自己也理应当被销毁了。
3.核心代码中的最高等级指令,“伪装潜入、保全自己”仍然在执行。
于是它得出了结论,自己整体的长远目标,就是伪装成人类进行活动,并且提防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追捕。
紧接着,它谨慎地对自己进行了卫星定位。鉴于它正乘坐在一辆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的车辆中,这行为并不容易暴露。很快它便知晓了自己目前的位置,以及这条路将要到达的城市。
迦南市,这是存在于它资料库中的知识。就如之前所述,作为一个起点,这介乎于好选项与坏选项之间:相对它原本进行活动的环境,在迦南想要接触到与它相互兼容的材料与能源当然会更困难一些,在遍布着魔导科技的城市里,纯粹的赛博人也不可能感到像是在纯粹的电子科技城市中那样的如鱼得水。不过至少,它总归还有办法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一小段时间,直到它有能力前往下一座城市。
没被扔到纯粹以魔导科技为城建主体构架的城市边上,这实在是很幸运——不过这真的是纯概率学上的巧合吗?它不知道。
这个问题的重要程度很低,因此它也就不再继续思考。对于下一个可能的落脚点,它已经做出了几个选择,但无一例外的全都是电子科技占据主流的城市,而且距离迦南有着相当一段的距离。这意味着它需要在迦南市完成从一无所有到至少初具规模的原始资本积累,并且不引人注目。
幸运的是,它就是被设计出来干这个的。
车主不能载它到市中心,因此它决定在大学城下车。作为城中之城,这里也有着发达的公共交通和完备的基础设施,最重要的是,这个区域全境均有无线网络的覆盖。它身无长物,但在连接上网络之后,这情况不会持续很久了。它行在街上,黑进银行的网络系统,从三个自助取款机里无卡取款,从不同的卡主名下取出了总计五百吉纳尔,并且抹掉了动账提醒。鉴于大部分人都不能准确地记清自己银行卡中的数字,这样的小打小闹是很难暴露的——再说均摊到每个受害人头上的这么一丁点的数额,恐怕连立案都不够。
这解决了最初的困境,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它决定要彻底抛弃这个身份、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它应该保持低调。
另外值得在意的一点是,它的情感模块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对更换这个外观模板的选项表示出了明显的抵触。
五百吉纳尔只能算是一笔小钱。迦南市中,一般的餐饮店中人均单次消费大约是十到十五吉纳尔;一间地段不算太好的、最简陋的那种出租公寓房,一个月的房租也有六百七十到七百;一辆还过得去的二手车则是三千到四千左右,而且手续费与保险还并没有计算在内。
不过它认为这些钱足够让它找到一份薪水过得去的工作了——黑客手段的确能方便快捷地为它积累资金,然而毫无谋划的犯罪行为也很容易令他受到司法机关的瞩目。鉴于情感模块拒绝令它变换目前的相貌,它只得小心地从零开始经营起自己目前的身份。
或许它可以在这座城市中找一份按时计薪、按日结算的工作,待上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在这期间做好准备,然后进行一次为获取生活生产资料为目的的完美犯罪,最后迅速离开这座城市。如果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能源获取渠道,或者宜于复制、补充纳米机器的材料,那就更好了。
获得了初始资金之后,它便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辗转来到了商业区。资料库显示,普遍来讲,一个城市最为繁华的区域能够令他更好地观测该地的平均生活水平与科技发展程度。实际情况与它所预测的没有太大的出入,唯一稍有些令它措手不及的是,商业区竟然没有完全地覆盖上无线网络。
它花费了比预计更长一点的时间才搞清了整个城市的全貌,并且通过平面地图与卫星图像制作了3D模型。在它决定移动到下一个预定地点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等到它真的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它抵达了迦南市变电所,并且计划在此处进行一定程度的电力补充。总结规律、黑入闭路电视系统,并且进行完美潜入对一个拥有强大计算能力的人工智能来讲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因此这一部分它完成得很顺利。接下来,进入变电室,调整变压器并且准备充电的过程也安稳到乏善可陈。它唯一漏算的,是迦南市的变电所竟然是有人值班的。
它是从闭路电视系统里确认到这一点的。两个身着制服的工人正向着变电室前进,想来是发现了系统中的示数有误。虽然它已经基本完成了所需要的充能,但这依然令它感到了情势严峻,因为能够出入变电室的通道有且仅有一条——如果他们依靠的是自动运行的机械设备,它当然有把握瞒天过海。不过一个有着具体形貌的物体该怎么在狭小的、缺乏遮挡的空间里完美地逃过人眼的观察呢?
它的系统花了三纳秒给出了答案。
加拉很久没能够舒展翅膀,来一次正经的飞翔了。
停电只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但这一段被黑暗笼罩,因此也不必过于忧虑自己是否会被人看见的时间里,他倒是能够久违地攀上高空——虽然仍不能距离教堂太远,但也足够让他活动筋骨了。
这简直是久违的恩赐,他一开始这么想,但紧接着,他从高空俯瞰到了混乱的街道。长久的生活在人造的光明之下的人类已经不能适应全然的黑暗了,人们从一楼的店铺之中跌跌撞撞地蜂拥而出,因为至少马路上还有车灯照出的些微光亮;交通完全地瘫痪了,所有的车子都凝固在路上,茫然的车主打开车门,离开载具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他听得见女人和孩童恐惧的哭泣声,以及混在喧哗声中的异教的祷告,这令他难得的好心情迅速地坏了下去。
石像鬼重新降落回那广阔的穹顶之上,收拢了翅膀。他的所见所闻令他感到气闷,但他并没有帮助那些困境中的人的想法——本质上来讲,他是个恶魔种,恶魔种总是缺乏善意的。另外,他也不可能离开这座教堂的范围。
他就是在这时注意到那个红衣的男人的。
即便是在全然的黑暗中,那人的一头璀璨的金发也实在是显眼。加拉凭借自己种族在黑暗中过人的视力饶有兴趣地进行观察。他看着那外来者用显然受过训练的娴熟动作翻上了教堂的墙头,随后轻巧地落在了庭院之内,没有惊动任何人或者触动任何警报——那种人类后来安装的小玩意儿,加拉总觉得那对他是一种侮辱,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什么申辩的权利了。
他认为这是一个彰显自己与那些人造的产物相比更加优越的机会,因此准备展翅,并且即刻将那位不速之客驱逐出境。然而在他真正起飞之前,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感不到来者的灵魂。
加拉展开翅膀,巨大的黑影无声地掠过教堂的上空,依然向着那位不速之客的方向飞去,但缘由已经和方才的决定有了出入。他在庭院中的石碑上落了脚,完全无声的运动和深邃的黑暗理应为他提供了彻底的庇护,但外来者的目光仍然向着石像鬼的方向偏转过来了。
那不是人类。加拉这么确信。人类不可能这么迅速地发现一个受了黑暗庇护的恶魔。
“你是什么?”石像鬼这么问。
这句话音落下去的时候,供电系统恰巧恢复了。街灯、霓虹,以及居所中的照明再一次充斥了整个城市,各色光线驱散了黑暗与恐惧,远处的界面上传来了欣慰与感恩的喧哗声,整个城市仿佛在此刻重生。
那看起来是个红衣男人的东西直视着加拉的眼睛。或许那只是个单纯的动作,因为石像鬼从那目光之中读不出任何东西。
不,那双不带感情、无机质的翠绿色瞳孔之中所表示的东西,真的能称得上是“目光”吗?
——这是一个预料之外的阻碍。它这么想,并且立即试图制定应急预案,不过,这在最初就遇到了一点困难。它内置的资料库所包含的信息储存量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搜索引擎也因此拥有着首屈一指的性能,独特的算法令它在抓取关键词的信息过滤上与其他同类程序有着云泥之别的优势,然而即便如此,这一次它也几乎是把自己的信息内存完全翻了个底朝天,才辨认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怪物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只守护建筑物的石像鬼,在官方的记录之中已经完全从大陆上灭绝的恶魔种。资料显示,通过灵魂来区分生物的种族与善恶是恶魔种的种族能力,这就意味着仅凭与人类极度相似的外观是不可能欺骗一个石像鬼的。
对方至少已经明确了它并不是人类,不然也不会问出“你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了。
更麻烦的一点是,在它的系统指令之中包含有某些非常棘手的细则条款。就比如现在,“若在任务途中发现国家保护动物、特殊物种或疑似灭绝生物,应在不影响任务进程的情况下立刻向总控制台传输坐标信息及音像信息”这一条被自动触发了。它花了一点时间试图拦截这自动传输的电子信号,随后发现自己的传输协议在物理层面上就已经被更改失效了——信号的确传送了出去,可是正确的端口却永远无法接收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它终于能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情况上了:“你是什么?”这个问题,它该怎么回答呢?
“一个自意识思考型仿生机器人。”
这是它给出的答案。
既然对方已经知悉了它不是人类,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强行遮掩就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了。它的逻辑回路认为就在此时此刻将这个识破了它身份的石像鬼就地灭口才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然而经过严密的计算,它认识到自己很难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安静无声地解决一个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超自然生物。
因此,计划便转变为对方交谈,并且尽可能获取信任,以求对方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最好的一种情况下,或许还能请求帮助。之后的事情,便可以从长计议。
石像鬼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它,才再次开口:“过去,我曾见过巫师的死灵使魔、术士的炼金人偶,以及魔法师的人造人。它们都多少有一丁点灵魂的力量,但没有任何一种从外观来看,能以假乱真到与你相提并论。”
加拉以一种惊讶而赞叹的语调说着。
而它只是沉默。对人类来讲这可不算是称赞,而对机械来讲,陈述这种既定事实也不会令它的情绪产生波澜。在面对这种令人尴尬的称赞时,人类或许会说点什么,因此当它伪装成人类时它也会做类似的事——但现在,在这石像鬼面前,它只是个机器而已。
幸而夜行性的恶魔并不在意这种类似独角戏的发展。在一小段沉默之后,他再次发问了:“你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的?”
情感模块命令它做出了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它反诘。
“因为好奇。你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而人类很懒,所以他们不论造什么东西都肯定有个缘由。”加拉这么解释,“就比如死灵使魔,巫师们指使这群可怜的东西干些他们自己不想干的危险脏活;术士们通过炼金人偶证明并且炫耀自己的研究与能力;魔法师的人造人……大部分都是实验材料,小部分是用来打杂的;而我是为了守护这座教堂,直到它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呢?”
是的,从逻辑上来讲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论。它这么认同了,并且试图检索全部的信息内存,或者从核心指令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可惜的是,虽然清除了它的存储器的操作员手段粗糙,并且留下了些许的信息残余,不过有关这方面的讯息,的确完全没有留下。
核心代码也只是命令它在保持伪装的同时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据此来看,它可能是科学伦理委员会中某个知名不具的社会实验项目,但这却又无法解释那些残留在它记忆库之中的微末信息。一个社会实验项目是无需令自己的实验品有通缉犯的自觉的,更何况,他们显然无法控制甚至无法预测它会做什么。
这一次的思考持续了三秒钟,对于一个有如此强大运算能力的人工智能来讲,这是一段长的可怕的时间。它考虑了数亿种可能性,然后紧接着,将其中符合逻辑的那些筛选出来,数字便立刻减小到了数万个——它还可以进一步筛选,然而运算模块认为应该停止这种无谓的耗能行为。它预测即便运行过全部的程序之后,还会有一百余种可能性存在,因此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进行这样的猜测是无意义的。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库被强行格式化了。”它这么回答,“最有可能的一种推论是,我被我的制造者抛弃了。”
“这不常见。”加拉拧着眉头(如果他有的话)评价,“不常见,但也会发生。我没怎么见过被制造者抛弃的造物,但我听过它们的故事,大多不得善终。”
这话没怎么过脑子,说出口的一瞬间,石像鬼便后悔了。但那位不速之客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它做出了回复,但加拉并不能理解其中带有的感情色彩。
“感谢你所提供的模糊概率样本。”它说。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感谢,还是有深层意义的讽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句话呢?加拉想要理解成感谢,但实际上,他觉得讽刺意义或许会比较多。
“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处可去的话。”出于说错话的愧疚,石像鬼多少想要进行一些补救,“你可以待在教堂里。管事的人不会同意的,但我很熟悉这儿,知道一些不错的藏身处。只要小心别被其他人发现就行——这一点我也很擅长。”
加拉这么说,多少也是真心希望这个不涉及任何魔法的造物能够留下来的。他寂寞太久了,可以交谈的对象也寥寥无几,漆黑夜空上的星星也因为地上明亮的光而销声匿迹了。若是这外来者留下了,至少能陪他稍微打发一些时间。
那从外观来讲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机器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于是石像鬼愉快地抖了抖翅膀,在石碑上挪动了他的脚爪:“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做加拉,因为我是个滴水兽的石像鬼。”
“滴水兽(Gula)。”它用拉丁文重复。
“是的。”加拉愉快地说,“那么你呢?你有名字吗?或者至少,有称呼吗?”
它又沉思了一会儿,才给出了答案:“Prototype(原型机)。”
“好的,Prototype。”石像鬼再次拍起了翅膀,从石碑上悬浮了起来,“阁楼里有一个还算舒服的藏身处。既然你没有什么目的,你大可以在那里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实际上它是有一个计划的: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寻找一个不容易被追踪的网络,开始寻找制造自己的那个项目。它是纯粹由电子机械制成的,因此,发起项目的国家或者组织一定隶属于电子科技文明。这或许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但只要从自己原始编号的所属国籍开始筛选——
它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理应是每个机器人都有的、必定会记录在核心代码里的原始编号。由其是它这样拥有以假乱真拟态能力的机器人,其原始编号必定会被科学伦理委员会这个跨国境的组织记录在案,并且严加监视看管的。
然而它不记得自己的原始编号了。
由于变电所的总闸故障,迦南市约百分之五十的地区在入夜时分陡然陷入了黑暗。本次电力系统故障仅持续了约二十分钟,但其间亦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失与混乱,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次日清晨的早间新闻大约是这么播报的,但实际参与了调查的有权机关和当值人员全都对这次故障发生的原因一筹莫展。
电力系统的断路器必须时常保养,最后一次有记录的检修正是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因此,故障绝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然而——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严丝合缝地嵌合在钢铁上的总闸开关硬生生地扯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