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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见他的第一眼就认为他太天真了。或许是没有见过世面、社会经验为零之类的,只能从他身上感觉出一种出离纯粹的气氛。我并不太相信他的名声——要么他是在装模作样,那就是伪善;要么他就是一无所知,那水平真的就是空穴风来了。
试探性地,我和他面对面坐下谈了谈。他没有脱眼镜。纵使如此,我依然能够看出他眼睛里的不自然的温柔。
“怎么称呼您好呢?”
“影就好了吧。”我说,“不是真名。我不想用,可以吗?”
他微微一笑。
这场对话维持时间很长,对此我也是后知后觉。他有着一种惊人的能力。我并不是说像异能那样的东西,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或者说是后天培养的一种天性。和他说话非常有趣。每当他稍稍低下头,垂着眼睛,总有一种在他面前仿佛什么都能够包容与原谅的感觉。
而与其谈我,不如说是谈他。
我们谈了谈他的幼年经历,他生活经验丰富得超乎我的印象:觉醒能力不久后就被父母送到人委工作,之后一个人在人委里通过接触重大嫌疑犯而使用“读心”所判断他所说的真伪。在人委期间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对象,因为那时候他的能力掌控并不好,会强制读心。一定范围内的人的心声全部塞进脑子里不仅难受,更难受的还是内容。所以当他能力升级的时候,首先就把能力给关闭了。
“听上去像自闭症。”
他充满诱惑性地、语速缓慢地:“只要你什么都不想,你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这句话非常富有哲学性质。我们察觉到了这点,于是说完,他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放空大脑其实会产生一种饱腹感。”他说,“就像吸毒一样,如果能完全地放空,你会觉得很快乐的。”
“感觉很危险?”
“还好。”
我决定先发制人:“你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饱含圣母心的天真小甜心的感觉。感觉很无知。”
“我给人是这样感觉吗?”
我反问他:“我一直以为你涉世不深,你说呢?”
他又笑了起来。
“你早就接触了人心的黑暗面,然后却活成了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奇怪。”我说,“你的说法是,你的能力的原理是共感。你和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或者别的什么变态犯罪者共感,你不会有什么感觉么?”
“人和人是不能身同感受的……”他缓缓地说,“为什么不能,因为想法上具备有差异。我读心的时候,是能够理解别人的想法的,也就是说……”他停顿了一下,对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是能够达成身同感受的。
“我能够理解杀人的畅快,或者强奸别人的优越,抢劫什么的满足,或者通过别的什么行为获得的快感。我是能够理解的。在共感的瞬间,我也能够获得那种感受,尤其是能力能够控制以后我不再多人读心,那种强烈的共感下,像是产生了另一个人格的感觉。”
“你说人格。”
“所以我能够控制,我自己的想法更占主导。”
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了。“你的意志非常的强烈。”
“谢谢。”他笑了笑。
即使如此,他在16岁时就已经阅过了无数人的人生经历。我对他的能力感觉到了无端地恐慌。
“我不是忘记,应该说知道了人心……我觉得,我或许可以谈谈人心?我一定程度地理解了人心,所以才想去改变它,让它更美好……因为它是有理由变好的。”
“你怎么知道能够变好?”
他想了想:
“我在第一次做工作的时候,是为一个小女孩做的。她的详细背景我就不说了,最后她走出了阴影,我问她要不要清除记忆,她说:‘如果我的这份记忆能和谁一起共享,感觉负担就没那么重了。’于是我感觉我终于有用处了。事实上我也非常感谢她。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和她说说话而已,但是她变得充满希望,能够活下去了,我觉得很好,很幸福。就是因为这样而已。
“人不能说的秘密很多,所以负担很重。我只是想办法把负担弄轻,于是人就能充满希望地活着了。有一个身同感受的人,是真的,很能给人救赎感的。能够活下去,能够去面对生活与现实,这就是变好。说到底,这个变好是怎么回事呢……一定要说,就是按照我所想的那样去变化了,我觉得就很好了。”
“非常自我的变好啊。”
“人总会有私心的嘛。”他摸摸刘海的发梢,轻轻揉了揉。
“我们还是打回正题: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觉得很自然啊。我并没有太刻意地改变。从人委离开后,工作也很顺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可能是本性爆发吧。他说。
“我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能力。觉得很痛苦。但是我之后想到了:我一定是太过渴望能够拯救谁,所以觉醒了这个能力。所以我接受它,运用它,试着拯救谁。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据我所知,你觉醒了洗脑的能力的?”
“那种能力我不会乱用的!”
“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是你不能解决的?”
他抬起眼睛来看我。我们隔着眼镜对视了好一会,或许是眼镜上的高光还是什么,我并没有被读心的感觉。他能够如此大胆地看向我,也一定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的。
“很多都是我不能解决的。”他突然移开了视线,有些困惑地笑着:“我不是万能的,很多我是不能解决的。”
我们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又随便找了无关紧要的话题说起来。我也并非不具备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就不再谈这个事了。我在临走前,又和他瞎扯了不少话。他有些撒娇地和我说“下次要多和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喔”,送我到门口。
“说起来,逍遥游发动攻击了?”
“是有这样的事。”
“异协这边打算怎么办?”
“嗯……没有什么官方的说法喔。我不打算参加战争。……比起那边,我有更需要我的人。”
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擦着门面,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手指滑动着。突然像是被人打了大棒子头一般地恍然大悟:我对莫觉这个人充满了恐惧感。他之所以能够变成现在的样子,正是因为他身上承载的时间太长了。时间越长的东西,越暧昧。莫觉这个人已经朦胧成了一个无法捉摸的形态。他就算下一秒就这么伸出手来温柔地握着我的脖子让我去死,就算突然打开窗户纵身一跃,打开火机点燃房间投身火海,也一点不奇怪。因为他,太模糊了。他已经没有了一种人类的形态,只是纯粹地作为一种接受的概念而生存下来了。一味地,默默地,作为一种或许是爱的集合体一样的东西,而活下来了。听上去很浪漫,但是因为这样,他自己本人,却是没有爱的能力的。因为谁都爱着,所以谁都不会爱。越是思考,反而觉得越复杂。他太纯粹了。就像一张纸上不断画圈,最后纸变成的就是朦胧的灰色或者黑色那样。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突然开口问我。
我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发现他正在很认真地看着我。
从来没有过人想要去了解他。他自己也不需要在意。这可能是他作为人类的一丝本能反应了。我不想把气氛弄得太严肃,只好说:“会相信初恋能够一生相随的人。”
他非常认真地思考着,然后顿顿地笑了。“那的确是。我是这么相信的。”
“所以你太天真啦。被卖了还会帮别人数钱的那种类型。”
“这么说,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我看向窗外。
“我想说最后一件事。”他说。
“你请。”
“你见过海吗?”
“你没有?”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用一种十分悠远地怀念的目光,看着不知名的某处。“我想,试着去看一看海。”
这句话吐出之时,我就已经不可置疑。那是一种非常恰到好处的温柔。那是从见面到现在,我第一次确实地,能够自我判断地感受到他柔软的事情。我不自觉地追问下去: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想看看海鸥在天上飞。”他说。
我不明白这个理由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还是有更深的意义呢,我没有深入地思考。我说,我走了。他回过神,很柔和地说:“再见。”一会,又补充:“我还是相信初恋是能够一生相守的。”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梗,于是相视一笑。
那是我距离再见他一年前的事。之后,在医务室,我们再次相遇。他把眼镜脱了,沉默地喝着咖啡,然后瞥了我一眼,疲惫地扯着笑。
“我现在,能够做到了。以前做不到的事。”
听上去像是在炫耀什么。但是我发现他开始变了,像是天使被迫坠入人间(这个比喻不太好笑)。他开始实体化了。我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他没有动。我觉得很可怕。因为我什么都摸不到,和之前一样,但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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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
传送门中的三人缓缓走出,开始环视四周。
“乱石滩...除了这些灌木之外实在看不到什么称得上是补给的东西。”
“...真是寂静的可怕,空气连一点流动的迹象都没有。”子裕用自己的能力确认了一下周围,却只能感觉到他们三人的呼吸。
“等一下,那里...是座城吗?”
其余二人一齐向着秦颂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幢幢高楼在远处依稀可见。
“该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应该不会,这一带丝毫没有敌方生物的踪影。考虑到协会的安排,敌人和补给点应该都在那座城里。”
“问题是这距离,是要走一整天?”
“故意削弱我们的体力再遇敌吗...异协的那帮人真是有够恶趣味。”
“快走吧,夜晚呆在这种这种没有掩体的地方不安全,我们要尽可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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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
面对两个人的目光,秦颂的神情有点羞涩。
“哈哈,没关系的。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快到城里了。”
“抱歉打断你一下维泽,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庇护所。秦颂,麻烦你进城之前提前挑几根大一点的树枝点上火,天就快黑了。”
“哦...好的。”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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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果然是这样吗...本来就没抱什么期待...”
“看来完全是座空城,应该废弃了有一段时间了。”
三人举着灌木做的简易火把,谨慎地在城中穿行。原本的道路早已被土块和瓦砾占据,放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
子裕在城中央的一个广场停下了脚步,“现在我去找庇护所,维泽,你和秦颂一起去寻找补给,30分钟后在这集合。”
“欸?你不一起来吗?”
“分头行动能节约不少时间,还有...”子裕笑着指了指秦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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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
一阵闷响打破了夜空的静寂,秦颂羞的直捂肚子。
“怎么,你们没发现补给吗?还有维泽,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全是鲱鱼罐头,异协那帮崽子在货架子上放的东西就这些还能吃。”
子裕的眼角稍微抽动了一下,“算了,有总比没有强。对了,你们那边有任何敌人的迹象吗?”
“完全没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设计的,让我们在这空城吃完罐头之后出去找怪?”
“好了好了,先不提那帮人是怎么想的了。我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间位置不错的房子,已经提前用异能打扫过了。今天晚上我们至少不用睡水泥地了。”
“哈啊~”,维泽打了个哈欠,“好歹能休息一下了。”说完就迈开大步向广场外走去。
“等一下...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秦颂一脸不安的说。
“哇,这罐头这么厉害的吗?没开封就有味道的?”维泽慌忙检查起手中的罐头来,毕竟这东西只要漏了一滴就够要人命的了。
“不,不是罐头。”,子裕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这来源...更像是在地下。”
他的感知范围里,原本应该死寂的空城,突然有了异样的颤动。
“小心!”
话音刚落,一束苍白色的雷柱就在维泽身后迸裂开来。
维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了个趔趄,差点倒在身后的焦尸上。
“啊啊...这就是那股味道的来源吗...”虽然靠战斗本能放出了闪电,秦颂对眼前的一幕还是在禁不住干呕。
“多亏你到现在还没吃饭,不然肯定都要吐出来了。”维泽苦笑了一下,从他的脸色来看,他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抱歉,但还请你们忍耐一下,现在有大量个体朝我们的方向来了,做好撤退准备。”
“谢谢啦,”维泽搭了子裕一把手,在站起来前回头撇了一眼那具尸体,但尽可能不去看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竟然会从地底冒出来,为什么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
“应该是人为的控制了活动时间吧...等下,这是什么数量!”
数以万计的僵尸,将整个城市中心围的水泻不通。
“可恶...只能硬闯了吗?”
“看来没办法按原定计划前进了,先突围出去要紧,我负责中间和两翼,秦颂,你负责殿后,维泽,务必拿好光源。”
“明白。”
“欸等一下,罐头怎么办?”
“要什么罐头,逃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