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海啸频发的岛国,被称为“仙兽酒境”,由神明、异兽、人类以及酒人组成。
酒人与人类斗,人类与异兽斗,异兽与神明斗,神明坐看生存艰辛的众生,只当谈资。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已不了考,直到——
人们发现,镜像世界是存在的,他们的一切都无时不刻地被复制着,包括活着与死去的人。
镜像世界成长的养分就是生灵非正面的情感,小到每个人每天产生的负面情绪,大到兽潮时神明隔岸观火、异兽攻击人类城墙、酒人正当防卫时杀死异兽产生的情感,都会向那个镜像世界提供能量。
但负能量本来就是合理且必须存在的,也就是说断绝对镜像世界的能量供应是不可能实现的。
正常世界的人还发现,等镜像世界汲取的能量足够多,两个世界将会互通。
届时将阴阳共生、身边的人难以被辨别……之后便是世界被倾覆,正常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两个世界将会共生,亦或是正常世界被吞并,镜像世界被消灭,一切都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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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重明那位死去的伴侣名唤灭蒙。
傍晚的天幕中已经有星屑在宁静闪现,与那一轮明月一起散发着乳白色的皎洁光晕。群山浸没在浓郁如同玉露琼浆的雾气里,只留下淡淡的轮廓,像是谁人随手扬起丹青画笔泼墨挥毫留下的壮丽山河图,洋洋洒洒状似倒下的兽脊。太阳失了踪,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淡淡乳灰色的翳,连带着一向清澈的海水也变成了沉沉的墨蓝色,一遍遍嘶吼着扑向海岸,撞上礁石碎出纯白的泡沫,又渐渐分离消失归于海,再不顾一切地前行,周而复始。
海浪翻滚到青发的俊朗男人的脚下,他却并不在意,目光远眺,描摹远处的海平面。海风吹起他束在脑后的一股火红色的头发,飘拂摇曳。
一只火红的鸟儿自远方飞来,落在他身后的树枝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身着朱砂色的长裙,裙角以金线绣着一根根羽毛,针脚细密。她的眼眸有一只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住,却不减她的风华,只因那另一只盈满回转的流光,是耀眼的赤红,带着焚尽一切势不可当的决绝、深情与盈盈笑意,是耀眼的、生生不息的赤色。仔细一看,她眼眶中生着两个瞳仁,诠释着她的高贵与神秘。
女子从树上跃下,笑着走到男人身边,眼眸明灭生辉,“又在看海?”虽是问句,她却用了笃定语气。
男人眼色温柔,看看她,叹了口气,眼中溢满担忧,“海啸又要来了。”
女子也褪去了玩笑神色,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海平面,默然半晌应了声,“是啊。”
“我有点心神不宁。”她说,凝眉,将头埋在他怀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焦虑和无端的、几乎要压迫得她喘不上气的惴惴不安,“灭蒙,不要离开我。”
灭蒙有些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我知道,重明,我不会。”多少年来重明都是如此缺少安全感,因为是兽神的缘故,她的感知很灵敏,甚至能看穿许多东西,所以她如履薄冰,实力强大却又脆弱无比。
“好。”重明抬起头,在灭蒙怀里和他一起望向天际线,却又有些寂落与微不可查的茫然。
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呢?
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太久了。人类的寿命是那样短暂,但他们一旦认定的事情就断不会改变,比如他们的骄傲,比如他们对异兽的不屑,一代代一辈辈地被告诫,归于灰烬,但异兽与人类的仇就一次次堆积如同桎梏枷锁凝固在岁月里,偏见越来越深。
重明摇了摇头。她曾经孤身一人,但她现在不那么在乎了,因为她有了灭蒙。
她不在乎。
重明站在一处高崖之上,四个瞳孔俯视着底下的争斗,是深深的不忍。
异兽们攀着城墙,被伤了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毕竟它们已无退路,如若不能从人类和酒人手中夺得地界,海啸就会卷走它们的性命。
没有生灵会一心求死。
她望着翻涌的血肉,挽住灭蒙,“神明真是卑劣。”
“不要说。”灭蒙把食指抵住她的唇,摇摇头,眼中满是认真,“他们听得见。”
“我知道。”重明看回下面的争斗,异兽凶猛却无奈人类和酒人联手数量众多,已经渐渐被杀灭。
最后一只异兽呜咽着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大睁的眼睛望着海的方向。
结束了。
重明没有出手,她更像是一个观察者,人命与异兽对她而言并无区别,她出手的后果只会是让这场战争伤亡更惨烈。
她叹了口气,扯了扯灭蒙的衣袖。
灭蒙点点头,和她一起化作鸟的形态,飞上了天空离去。
重明却仍是有些心里打鼓,她刚转头欲对灭蒙开口,就见一支箭矢冲自己袭来。
她睁大了眼瞳。
青色的大鸟从云端坠落。
赤红的鸟儿追着它飞下,在它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放箭的人慌了,“是重明鸟!”
“怎么办?我们冒犯了它!”
“天哪,被射中的是灭蒙鸟!”
重明拥着化作人形的灭蒙,只觉得耳边声线顿重起来,她什么都无法感知到,除了眼前温柔得令人心碎的灭蒙笑着的脸。
“重明。”
他笑着唤她,与寻常时一般无二,除却直直插在胸膛上的那支利箭,唇角边殷红的血和苍白得显得微微透明的脸色。
她痴痴看着他,无措慌张仿若无知孩童。“灭蒙,灭蒙你怎么了?我,我现在把我的修为渡给你!你会没事的!”
她抓起他的手腕,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拍了拍,“你知道的,我要消逝了。”
她一下子呆住了,半晌像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伏在他胸膛上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灭蒙仍是同往常一般微微无奈地拍着她的背,挂起一个抱歉的微笑,“对不起,重明,我要食言了,原本明明说好会一直陪着你的。”
重明哭着,看着他的脸庞,微笑不变。她内心嘶喊着,不要笑了啊,很痛的吧,不要再笑了,这是我的错。可她说不出口。
他的身姿逐渐变得透明,眼中带着留恋与不舍,仍是微笑着,就那么渐渐消失。
她的怀中,空余虚无。
没有了承接物的眼泪直直落进她的掌心,重明把头埋在膝盖中,埋头嚎啕大哭。
她知道,即使她还有很长很长的寿命,但她没有未来了。
兽神重明鸟,在她漫长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哭泣,是为了她的伴侣。
雨声淅沥,连绵不绝。海啸来临正是多雨时节,天色沉郁如蒙阴翳,在滴答雨声中,嘹亮歌声更加清晰。
头戴斗笠的女子顺着歌声叩了门进了酒馆,坐在小桌前。坐在台前的少女原本微微打着盹,见她来了似乎起了几分兴趣,说,等等哈,还没煮好。
斗笠女子听着少女稔熟的话语有些疑惑,她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并且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少女。她摘下了斗笠,露出她姣好精致的脸来。没被垂下头发遮住的左眼眼眶里,两个瞳仁排列整齐,美则美矣,却黯然无光。
少女看到了她的两个瞳仁之后并没有惊讶地大喊妖怪,反而是饶有兴味地看她,“哇,啧啧,原来重明鸟真的有四只眼睛。”
“你知道我是谁?!”重明眼底闪过震惊,她心急如焚地抓住少女的衣袖,“你可以杀了我吗?他们都杀不死我。”
“不可以。”少女笑眯眯地无情地拒绝了她,把烹好的茶端到她的桌边,自己也在她桌旁坐下。“小小年纪的做什么一心求死,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嫌自己活得长的兽神。”
“你知道我是兽神?”重明眼底划过一丝意外,“我……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步鸣。”她随意地抓起瓷杯喝了一口。
“我从没听说过你……我还以为你煮的是酒。”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又一次划过惊讶,“里面还加了玉露……你到底是谁?”
步鸣笑看着她,“我是谁不重要,也不能告诉你。只是,你真的要求死吗?我想你那位死去的伴侣应该不会同意。”
重明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
“灭蒙……他……”她的手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要说,就是因为他你才要死,因为那是前往阴界见他的唯一方法。你不在乎代价。”步鸣微微一笑,“那你觉得如果他在世,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他……不会。”重明垂下头,“他不会。”
步鸣看着她,又喝了口茶,“而且你怎么能确定,‘阴’中的他,就是真的他呢?”
重明抬头,对上步鸣充满兴致的眼眸,坚定了信念,“无所谓真亦无所谓假,我只是想与他重逢。”
她站起身,冲着步鸣抱了抱拳,“时候不早,多谢款待,如果有命再聚我必当相谢。”
步鸣摆摆手,重明便重新戴上了斗笠出了门。
步鸣坐了半晌,直到茶杯中的茶已凉,才笑了,“看来我果然无法改变未来,而且她的未来,早就无法改变了吧。”
“贪恋温情一心求死,结局拿捏在神明之手。”她望着茶盏,“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笑着起身走出酒馆,挥了挥手,连着她的人并着酒馆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明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过了许多,偶尔也会在梦中见到灭蒙。她听过许多人说她痴,但她无所谓。
她知道自己已经执念太深,但她不在意,只要能与灭蒙重逢,她一切都无所谓。
自始至终,与她同路的,只有那一轮月亮,伤心地总是偷偷垂泪,泪点闪着光就是星辰。
而她一辈子,只哭了那一次,唯一的一次。
她微微一笑,叩开了客栈的门,收拾睡下。
屋内,人已就寝;屋外,明月仍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