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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虚假的回忆一般。
女孩冷眼看着面前一副风尘仆仆模样的女人拉着自己的胳膊,大声地质问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好好训练。
太恶心了,这个梦。
她是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啊,而这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那么的引人发笑,面前那童年的阴影在现在的她看来不过只是一个,因为丈夫的逝世而走向疯狂的家伙罢了。
过去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她是那样的……使人害怕呢?
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面对过去疼爱自己的女人逐渐变成另一副暴躁的模样而感到害怕这种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至此,其实她仍旧难以忘记那个女人手中会举起的长鞭。
啊啊……既然是梦的话,就快点结束吧,让我赶紧醒过来……
无视了愈加愤怒的女人,她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碧蓝的天空下飘浮着几缕白云丝,那是非常非常平静的景色——也是现在相当罕见的景色了,毕竟在灵视之城抬头张望时,她永远都只能看见些怪异的幻象。
一个小小的斑点从天空之中缓慢地靠近了过来,它上下飞舞着接近,而她也逐渐在这过程中看清了它的样貌。
那是一只湛蓝色的蝴蝶,黑色的细细纹路在那双翅膀上正是极好的点缀,摄取人的视线,捕获人的灵魂——在它拍打的那一瞬间,仿佛世界为此奏鸣——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在蝴蝶那漂亮的翅膀之上,她感觉到了些许的,使人震撼的幽光。
不知道在何时,周围已经变作了荒废的街道,女人也不见踪影,而她也恢复成了十六七岁时的少女模样,时间在此刻重叠往复,朝阳的晨曦,落日的余晖在此时静静相合。
卡塔莉娜伸出自己的左手,看着蝴蝶缓缓地飞来,停留在自己的指尖轻轻颤动双翅的模样,她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惊叹。
而于此同时,她也终于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东西了——那是她曾经所收到的一份生日礼物,一个精致的蝴蝶标本,那是同队的一个队友费尽心思收集来的——他觉得女孩子可能会喜欢这些精致的东西。
而我当时是怎么回应来着的……?
她恍惚地回想着过去的事物。
似乎是在听到对方如此阐释自己为何会选择送出这份礼物的缘由时就立刻冷下了脸吧?当时的卡塔莉娜还是个不喜欢收敛脾气的家伙,一切都表现得明明白白,而她也总不喜欢有人拿性别说事
“唧唧歪歪的,搞得好像你能打得过我一样,有本事比我强了再说这种话。”过去的她很经常不曾收敛地这么说话,但其实追根究底,她只是讨厌那些总是喜欢给人贴标签的家伙而展露自己恶劣的一面罢了
——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看透这一切去肯定她。
卡塔莉娜凝视着在指尖正缓缓振动翅膀的蝴蝶,看着那些细碎的鳞粉在空中飞舞,她轻轻地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但下一秒,那尚未完全展露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那只异常漂亮的蝴蝶在她的指尖上逐渐破碎,风化,而当她把那剩下来的半个躯壳甩开时她才注意到边上不知何时,站立着,一只一人高的蝴蝶。
我看走眼了吗?还是我在做梦?
卡塔莉娜有些恐慌地质疑自己,但与此同时她却并不敢移开视线——那只大得过分的家伙,有着一双明显不属于它的眼睛,那是一双人类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它正用着那深邃的眼瞳注视着她。
它一动不动,只知道用那只眼睛注视着她,当卡塔莉娜实在受不了了,正缓慢地抬起手将手搭到刀柄上时,它才微微一动,扇了一下自己的翅膀。
随后有着什么,伴随着这一下的扇动,彻底【破掉】了。
她亲眼看见了对方那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的其中一只,莫名地开始充血,就在一瞬之间——整只眼睛都染上了血的颜色,带上了几分邪性与恶意。
而后便破掉了——像是肿胀的气球一般,鼓动着,膨胀着,肿胀的眼睛在最后不堪忍受这不断扩张的行为,在扭曲到极致之后的刹那之间——鲜红的,腥臭的液体飞溅到卡塔莉娜的左脸之上,她蠕动了一下嘴唇,从喉咙深处涌出的窒息感与呕吐的欲望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神,颠覆了她的理智。
先于大脑和思维一步的,是她无法抑止的行动,在她尚未给予出指令的一霎那,她已经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打刀,斜砍下对方的身躯。
不对。
手感不对。
那是她在砍入身躯的一霎那唯一的反应。
那是,切中什么肉块的感觉。
那个是,骨头被劈开的手感。
卡塔莉娜瞪大了眼睛,而对面的【什么东西】也像是先前的那个一般,从它的翅尖开始破损风化,而后到它的外壳——最后余留下的,是一个同样穿着队服的身影。
那个是……切开人体的手感啊。
“你……又……”
仿佛是损坏的录影带一般,对方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破损不堪的声音。
“你……又一次……”
而她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她看着自己还镶嵌在对方身躯里的打刀,大脑一片空白,身躯也不由地开始颤动。
“不……!不要!!不要再说了!!!!”
奔溃的声音在这寂静的街道上回响,但这也终究没有能够阻止对方接下来完整的话语。
“你又一次杀了我。”
对方维持着一种奇妙的神情,像是平静,但却充斥着愤恨,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其中那种和谐却又诡异的神秘与自然的邪性,仿佛是从深渊之中所衍生出来的黑暗一般,不由地吸引着他人。
落下了,在对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带着那些没被砍断的地方也一并断裂,他的上半身顺着砍着的切面下滑,落到地面上
——而他的下半身仍旧安然地站立在土地之上。
她自然地也看见了,看见在那异常平整的切面之中沸腾着的东西,泥状的触手从切面上鼓起,伸出,而后在顶端凝聚起了一个肉球。
——在一瞬之间裂开的东西,里面包裹着的,正是数千万亿的眼球与光斑。
色系不同,大小不同的眼珠在裂开之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疯狂的转动,宛如是在熟悉自己崭新的身躯一般。
这是多么引人疯狂的场面啊——那些涌动的触肢,长在那个原先柔软的身躯上——但现在早已变作了一滩肉泥……不断蠕动着扩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完全无法动弹。
卡塔莉娜只能站在原地,仿佛是身体和灵魂割裂了一般无法行动,只有指尖,只有那只握着刀的手可以微微颤动……但这份颤动也并不足以使她尽情挥刀。
有什么东西缠绕上了肩头。
卡塔莉娜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有什么漆黑的东西正在从自己的身后蔓延——那究竟是漆黑的触肢,还是逐渐崩坏的世界……?
被那些东西拉扯着仰躺进黑暗之中,那是淤泥的触感但却毫无异味——她看见了些许病态的黄色光芒正缓缓从黑暗中显现。
虽然在起初的确难以辨认,但那些黑暗的形体也的的确确随之出现,刀片一般的巢牙,黑骨一般的身躯……
其中一个在奔跑时掀起了什么东西朝这扑来,在缓缓陷入黑暗之中感受窒息的同时,卡塔莉娜在完全陷入淤泥之中的最后一刻明晰了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被她所杀的那个人的军牌。
但除了他的名字之外,整个军牌上只密密麻麻地铭刻着一些别的东西。
【9.23】
这个是……
-
“……”
卡塔莉娜呆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恍惚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紧咬着牙关。
“又做了一次这个梦啊……”
那是她过去的事情了——在外探索时意外吸入了一些致幻的东西,再加上原本就处于失控边缘的精神,其下场在某种程度上是可想而知的吧?
不是自杀,就是【杀】了啊。
“每次梦到最后就一定会忘记这是一场梦啊……”
她皱了皱眉,把掉到床下的枕头捞了起来,与另一个枕头叠在一起后沉默地将自己的身躯陷入其中,而后拉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书——那正是她前段时间从方舟带回来的书籍——有些心不在焉地翻动着。
“923……923……”
卡塔莉娜念叨着这个熟悉的数字——能不熟悉吗?教皇的生日就是923,九月二十三日,而同时,这也是新教的建教日——但不论再怎么熟悉,也无法到达做梦都能梦见的情况吧?更别提那是与其毫不相干的噩梦。
摸索着书籍的封面,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千丝万缕,而后又重归于混沌。
说到底,噩梦越来越频发这种东西只能象征着精神上的压力,而并不能代表什么……大概吧?
轻叹一口气,失落而烦躁的声音在这有些略显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了几分孤寂,她低垂下眼帘,翻动着手中的书籍,与此同时却难以抑制地带着些许暴躁,用指甲刮擦起了皮制的封面。
说起来这本书的封面明明这么厚,却属于软皮包装呢……
一闪而过的细微察觉,却使得本人不自觉地僵直了一瞬。
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摩挲着书籍的封皮,卡塔莉娜抿了抿唇,翻身凑到床头柜边上,从其中的一个抽屉取出了一把裁纸刀。
如果不是的话就另外做个更好的封皮吧。
如此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专注地将推出的刀片镶入书皮的密封处,顺着边缘划开一条缝隙,而后放下刀片捏着书脊轻轻抖动……
“……哈,我就知道,研究员的房间怎么可能会有普通的书籍呢?”
自讽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在刹那间,从封皮中掉落出了一些东西。
一个破损的信封,与一本轻便的薄本。
-
“诶,今天又是你轮班?你前几天不是也……?”
“今天是加班啦——不过这样立教日的那天我就能够休息了。”
卡塔莉娜微笑着对负责登记进出人员的向导解释到。
“呜啊……还真是忙呢。”对方翻看了一下今天的记录,“最近外出探索的人也不少呢,我们的人手也有点不够用了。”对方有些半抱怨地说到。
出去很多吗?明明没有给出具体要求和任务……?
她将一闪而过的疑惑埋藏于心底。
“没办法,毕竟接下来的日子比较重要,重视一些也是难免的呢——多出去注意一下周边有没有旧教人员在某些程度上也是必要的吧?”
卡塔莉娜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这边的任务要求也比较简单,精神状态也比较好,也就不需要另外人来负责检测我的实时状态了——把宝贵的人力给其他人比较好。”
面带微笑,话语中充斥着肯定。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容易出事的新人哨兵了。”
“诶?诶……那……”
半响之后,终于能够出城的卡塔莉娜,在离开城市的那一刹那,用着除自己以外谁都不曾听到的音量,略带笑意地自言自语。
“我不是什么新人哨兵,但你是一个新人向导啊。”
连这种程度的谎言也并未能够察觉出来,你的情绪感知还是有那么些差份了。
而后骑上自己的机车,熟练地在城外找到自己藏着的其他物资带好,朝着本该禁止前往的方舟
一路前行。
-
实话实说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种想法——毕竟那是万一没来得及撤离就要一起挨炸的方舟,里面一大堆的变异生物谁知道有多少种探索时没发现的东西?
但是噩梦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连片刻的休息都会回放在眼前,猩红的刀片,深黑的触肢……而冥冥之中,仿佛是谁的启示一般,又如同命运的车轮一般,卡塔莉娜察觉到了些许踪迹——
也许那些还遗留在方舟内的破损仪器、资料里面,会有些什么东西呢?
于是她面对着自己从书籍中所得到的那份加密研究资料以及破损的密码本,终究下定了决心
——走一趟看看吧,我也并不是想要叛教……只要这次掩盖好了,就没人能说些什么了吧?
她如此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将到达方舟所需要的物资——机油,食物,水,一些一次性的武器,全部都一一藏匿于城外。
卡塔莉娜能够感觉得到,这次的行程,也许有着什么特殊的收获。
-
到达方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皎洁的月光倾撒在混乱不堪的街道上,碎石散落在其中,而愈加艰难的道路也使得卡塔莉娜无法在使用机车继续前进,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陪伴着自己赶路过了一个白天的爱车找了一个极为隐匿的地方藏好,而后拿上些许的压缩饼干朝着方舟的更深处继续前行。
夜晚的方舟则相比先前更加寂静。
但在这极端的沉寂之中,恶意的危险也仍旧不减——穿过破损的建筑,从风中带来了些许危险的血腥味,仿佛是罪恶的凝结,又犹如尸体的恶臭……但不可否认的是,哪怕是些许的丝缕,在被捕捉到之后也使人作呕。
卡塔莉娜皱了皱眉,原先还忍不住犯困的精神在此刻彻底被刺激到清醒,她吐了吐舌头,像发呆的猫一样露出些许的舌尖,借此来分散嗅觉的注意。
——有什么不对。
当她继续行走在这道路复杂的,仿佛是为了使人迷乱其中的建筑之中,她已经彻底警觉起来的精神如此告诫自己。
这里有着什么额外的,不和谐的东西存在。
第六感不断叫嚷着什么,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从身后袭来,带着深沉抚过卡塔莉娜裸露在外的肌肤,她突然之间便意识到了
——是风啊。
没错,不对劲的正是这阵风。
不可见之风带来的并不只有那些许恶臭,而是风中所蕴藏着的……
他人的气息。
正常的风穿过相对平整的走廊时给人的感觉与此不同,卡塔莉娜面色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握刀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将肌肉从略带放松的状态下调节过来——
“出来吧——”
在刹那间扭转身体的朝向,向着身后的拐角举起了刀,依靠瞬间蹬地的反作用力快速冲刺。
“没有人提过,最好不要站在风口处吗?”
“…………”
“……城市治安队的?”
卡塔莉娜看着面前身着制服的青年如此发问。
在转过拐角时拔刀相对的,却是一位身着制服的哨兵……但依然还是有哪些不对吧?但好歹她也装作平静的样子将刀尖放下点地,维持住了一个便于防守和转换形式的姿势——鉴于对方目前并没有显露出对于自己的杀意。
对方沉默着点了点头,卡塔莉娜也便只是轻叹着,而后询问对方
——“你的狗牌呢?”
狗牌也算是某种默认的叫法了,哪怕是自己不使用,也多多少少知道指代的是军牌。最开始是从一些年长的、在末世前参过兵的家伙那里传出来的——听他们说,在部队的时候他们会称自己的军牌为狗牌——但不得不说这的确和狗牌很像,刻上名字,写明可以送往的地址,也有人因此戏称自己是城市的卫犬。
但不是每个【卫犬】都是【军犬】。
她如此深信。
“啊……那个的话,我不是远程探索队的成员,之前的探索行动也没有申请加入……”
“……嗯,那你的名字是?”
卡塔莉娜轻微地眯起双眼,在这条昏黑的走道里观察对方。
只着制服,没有军牌,也没有防护服,如果他真的只是城市治安队的人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北落师门。”
他非常爽快而又平静地回应到,脸色的神色显得极度淡漠,仿佛并非交出了什么重要的情报一般。
陌生的容貌,并不熟悉的名字,至少不是同期生……这种果断地交付名字的行为……真的是真名吗?
她的面上不显露任何的怀疑之色。
“这么爽快地说啦?不怕我事后举报?”
“……那我待会就顺带拿下你的军牌看看好了?”
“这么自信可不太好……嘛,不开玩笑了,我是卡塔莉娜,卡塔莉娜•罗兰。”
她用握着短刀的那只手从衣服里勾出军牌晃动了一下,而后重新妥善地塞了回去,而后合上那双湛蓝色的双眼,眯起一个弧度展露微笑。
“那你为什么在这呢?北落。”
“……你不也一样吗?明明这座城市也将在不久后被炸毁。”对方指责一般的发言在此刻听起来有些意味不明。
“巧妙地推皮球可不行呢,你要知道我有权击毙一切在外出时所遇到的旧教人员呢……”
她仍旧笑着,但笑容间夹杂着些许的杀意,她睁开了双眼,在刹那间,她的眼中并无笑意的存在——
“而且没必要写报告呢。”
“……真是败了。”
自称北落师门的男子抿了抿唇后如此回答到。
“最近开始做了些诡异的噩梦……然后我的朋友给了我一些他探索时找到的物资,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感觉会对我有帮助的东西,所以才来到方舟,打算寻找更多的线索——这么解释的话,你能接受吗?”
卡塔莉娜睁着眼睛凝视着对方,而后突兀地垂下了头。
“OK——还算过关,走吧。”
她抬起了头,换上了一副更加真挚了些的微笑——其中究竟真挚了多少,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真巧,我的目的也是这个呢。”
目的一致,而且在我威胁他之后也没有直接撕破脸皮和我战斗——如果他是旧教的人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他也并不想战斗。
在方舟内部多一个暂时的队友,也好得过开局带伤吧?
她如此想到,与此同时却仍旧注意着不要让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
嘛,看在同样是双刀流以及他也不想战斗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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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愈加的深入,不可避免的是周身逐渐浓厚的血腥味——毕竟就那么一次大型搜集,怎么可能会把方舟里所有的危险生物都杀尽呢?剩下来的那些家伙也不可能一次性全部都朝着自身袭来,可虽说如此,哪怕并没有威胁到生命,那些时不时会从各种各样的角落蹦出来的家伙也是种麻烦
——从各方面来说。
不过作为同样用刀的家伙来说,总是意外地容易重合些什么东西,好比攻守范围,又好比攻击模式……虽然在细节上会因为个人体能与倾向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但大体上作为两个双刀流的家伙又似乎非常相似。
这种相似使得卡塔莉娜倒是有了些许同样用刀的微妙感,不过倒是由于攻击范围相差不多、周围环境的狭窄,时常会在攻击时选择同一个目标,她对此也不禁多了些轻微的烦躁。
无可避免地,血液浸染刀体,哪怕是向边上一甩就能飞溅开来,再也不遮蔽刀身,但杀戮的味道仍然在他们的周身环绕,当跨过血泊时,也无可避免地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血的花纹。
她轻轻皱了皱眉,为自己鼻尖那已经无法散去的血腥味感到了些许无奈。
待会估计难以通过气味辨认有人来了吧……
卡塔莉娜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身旁的北落师门,在这不算短的一同前行的时间里,她有些诧异地发现了对方其实并没有目的地这回事
——只有在一条路的地方对方会与自己保持肩并肩的速度共同前行,而到了分岔口,他会以一种仿佛是不经意间般的轻微停顿,放缓脚步,直到她微微超过了对方,向着目的地的方向迈出脚步,他才会立即迈步,而后恢复先前的速度。
这无疑是没有目的地,又亦是并不知道目的地存在于何处的表现。
注意到他这一行为的举动的卡塔莉娜自然无法避免地加重了自己的怀疑,但……
【能利用的还是要先利用上。】
在权衡利弊之后,她如此想着,而后在恍惚之中猛然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什么东西踏过液体时所发出的啪嗒声。
行动先于思考,仿佛本能一般先伸出手拉扯住了身旁人的衣角,压低了身子,将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前,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
而后才乍然意识到北落师门其实并不是自己需要保护的后辈,而是一个不知身份似敌非友的家伙,好在对方虽然因为自己的举动僵硬了一瞬间——像是在压抑自己攻击本能——但并没有抽出武器下意识地攻击。
卡塔莉娜在心下默默自嘲自己习惯性的行为,而后松开了拉住对方衣角的手,比了比前方的拐角处,示意对方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是人?还是什么变异生物?
握紧了刀柄静静等待,鼻尖所环绕着的血的腥臭味丝毫没能影响她此刻的思维,逐渐敛起了面上的些许微笑,用着一副面无表情,但却十分理所当然充斥着冷漠的样子,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拐角。
-
……又一个。
斜视着身侧的独眼青年,卡塔莉娜极为短暂地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神情,而后平静地转回视线目视前方。
米修……没记错的话是编号178?精神状态长期不佳,而于此相对的,传言他的眼睛是过去失控时自己挖掉的——这样的他现在在这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出意外的话,目的也还是相同的啊。
但是,过程与后续就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存在了啊。
右手的大拇指不由地摩挲了一下打刀的目贯。
再怎么说,变异生物的血液中的那种极为微妙的腥臭味,和人血的铁锈味,虽然也许在他人眼中差异不大,但对于为了能够独自外出进行任务而特地针对训练了五感的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明显的线索啊。
但是还不行。
现在还有需要做的事情。
卡塔莉娜轻笑了一声,微笑着吐露出一些暗藏恶意的话语敲打敲打身旁的家伙,与此同时也悄悄地借助眼角的余光,在微微侧头时观察了一下正处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人。
渴望鲜血的【家犬】,以及沉默不语的【恶犬】。
我是什么?
她如此自我评价。
我也不过是【卫犬】罢了。
在行走间,卡塔莉娜听到了衣领内军牌的轻微碰撞的咔哒声
——但那个声音,就像直接在脑内回响一般……
-
……还真的像梦里的场景啊。
卡塔莉娜凝视着盘踞在房间内的子宫天使,深吸了一口气,在刹那间向着右侧闪过了一只袭来的触手,同时抬起左手用短刀向着触肢深深勾下。
“呼……”
被腥臭的黑血扑袭而来盖了一头的她皱了皱眉,在这一刻无可避免地庆幸自己戴上了兜帽,而后有缓缓展露一个充满血腥的微笑。
“那个就是目标了……”
她抬起打刀比了比子宫天使上方的手臂群。
“虽然不知道……哪一个是目标。”
而后继续闪头躲过袭来的触肢,在空隙中注意了一下另外两个家伙的情况。
“但是直接一次性解决掉了的话就好啦——”
用欢快的语气说出艰难的目标,她再次利用触手尚未收回的时间内快速前冲,抬起了手中的利刃。
我讨厌那个眼睛。
一闪而过的暴虐想法划过脑海,但的的确确促使了她的行动。
下一秒,宛如梦中的场景再现一般——差异不过是一个是自身由内膨胀而炸裂,一个是由于外界袭来的攻击而破裂。
她沉静地用手中的打刀给子宫天使其中一个靠近低端的眼睛来了个爆破体验,下一秒她才恍惚地反应了过来自己精神上的些许缺痕。
是因为最近的噩梦吗?
这么想着的她,迅速离开了彻底暴躁起来了的子宫天使,同时挥刀斩断了身侧的一条触手。
做出了现在的自己并不应该做出的举动呢。
但是人有的时候放纵一下也无所谓吧?
卡塔莉娜看着不远处斩断了从另一个角度袭来的手臂的北落师门,露出了一个少见的恶劣神情。
暂且和似敌非友的家伙一起加油吧……?
不要直视我的内心,那儿伤痕累累,荆棘满地,你不会喜欢的。
0、
每个参与的人都记不得日期,但唯独记得那是个阴沉到喘不过气的雨天。雨水让柔软的草地变成得泥泞,每一脚下去都仿佛深陷沼泽。这是个连野兽也不愿出没的日子。
也就只有他们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收尸。
“就是这里吗?” 领头的哨兵克里斯安排队员在一处岩石旁停下 ,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两位向导。
“操你妈的克里斯!”金发的医师拉斐看见那目光直接冲上去开骂,“我的病人要是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我得对探索队负责。”高大的哨兵没理会他,径直望向拉斐身后一直垂着头的向导,纵使一路上他们的保护工作一直做得很好,但在激烈的雨势下那个向导还是湿了半边身子,原本棕红色的蓬松长发被洇成深棕,紧紧贴着苍白的皮肤,过大的防护服紧贴着他的身子,惹得那下面曲线毕露。原本这该是香艳的风光,但是队里所有人都只是沉默地拎着武器等待命令。
他们脚下的地方,两星期前刚刚发生过一起惨案。
“……是。”一直低着头的向导终于抬起头,金绿异色瞳中目光涣散,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所有人散开!两个一组进行搜寻!在确认杰森·米克拉什的死亡前保持三级戒备!”
拉斐夹在中间来回看着这两人,最后气不过一跺脚拉着梅尔钻到刚刚扎好的帐篷里避雨。
“我就不该同意那个傻逼的申请把你带出来。”拉斐一边给梅尔擦干头发一边骂骂咧咧。给梅尔换了湿透的衣服裹上毯子后他转身翻弄备用物资:“备用防护服我放哪了来着……”
在他动作的时候,另一位向导始终只是靠在椅子上,眼神虚无无光,仿佛灵魂早就飞到了某个地方。帐篷的帘子没被拉好,连同些许雨水一同飘进来的,还有哨兵的呼喊声:
“拉比·贝克,发现躯干部分,确定身亡。”
“阿梅利亚·范得勒,发现头部,确认身亡。”
“亚历克斯·冯·普莱明,发现残躯,确认身亡。”
……
棕发的向导呆呆地望着门口,嘴中终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
“杰森……”
那几天里他经常梦见他们的约定。
“你才是死神,我最多就是那把镰刀。”两人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里,梅尔的脚担在杰森肚子上,“你看你下的死亡通知书就没错过。”
“我那是职业操守。”梅尔不由自主去碰脑袋上的绷带,被杰森一眼瞪回去,梅尔撇着嘴踢在杰森腿上。在伤口好之前他被杰森完全禁足在家,一天到晚来回游荡骨头都要软了。屋子里暖气烘得他懒洋洋的,脸颊上晕出两抹红色。
杰森巍然不动任由梅尔踢,壮硕的身子陷在沙发里跟座小山似的。
但是梦境总是同样的结尾:他成了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躺在杰森身下,手握蛇骨杖,狠狠从左刺到右。哨兵吃痛挣扎,抓破了了他的左臂,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浇了他满身。忽然他又回到了那副身体里,自己握着利刃,杰森扭曲的面庞就在眼前。
1、
所谓向导,意为引导者。我们是锚,是领航员,我们为哨兵们定位,引导他们避开危险和苦难,直至找到正确的方向。
那天之后,梅尔再也没像那个时候一样失控过,在狄纳戈面前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和病人们微笑、打趣、板着脸教训不听话的病人,让狄纳戈都要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梅尔,温柔、得体、永远波澜不惊,偶尔带一点暴躁。
但是那天的记忆让他意识到梅尔或许不像表面上那样美好,他只是把一些东西隐藏起来而已。梅尔是个很巧妙的表演者,他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表演的天衣无缝,但就是能恰到好处地藏起所有他想藏起的,狄纳戈只能偶尔窥见水面下的一点影子。
直觉告诉他那部分并不是什么美好甚至是平常的存在。
因此他没法确定梅尔是不是和他一样被噩梦侵蚀。
不久之前,从灵视之城传来了大规模献祭的消息,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全面席卷的噩梦。每一次入眠伴随而来的都是夜半惊醒时强烈的恐惧。梦境中的记忆消退得快,唯独那股恐惧幽灵般如影随形。每每狄纳戈从梦中惊醒,总是能看见梅尔那端黯淡的橘色灯光。
灯光下那人蜷腿坐在床上缩成一小团,长发散下来看不清面容。
但是白日里的任务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减少。
这段时间以来推进任务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一段时间之后怪物的数量终于开始减少,那种奇怪的抓痕也再也没被看见过,仿佛那个怪物已经离开,或是已经死去 。死伤依然在出现,但是比起前一段时间的兽潮,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狄纳戈所在的小队终于有了任务推进,每一天探索队都在往城市中心接近,忙得他连小崽儿也来不及照顾。只好暂时把小崽儿扔在房间。
某天他回来,看见梅尔抱着小崽儿在揉,一边的手机里还放着某首不知名的曲子。
“这个是?”
“旧世界的曲子,据说有助眠的功效。”见有人来,梅尔伸手调小了音量,“但是我听了没什么效果。”
“梅尔医生喜欢旧世界的东西?”
“是啊。”梅尔挠着小崽儿的肚皮,“杰森喜欢,也就顺便把我带坏了。”
“杰森是……”
梅尔突然愣住了,抚着小崽儿的手停在皮毛里,在小崽儿叫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杰森·米克拉什,他是我以前的哨兵。”
狄纳戈意识到梅尔是在说自己的伴侣,猩红寡妇那时的记忆又窜上来,那股悲伤和绝望显然不是什么适合谈论的话题。
“这几天有看见新的小动物吗?”手机里女声正唱到高潮,歌声犹如飞鸟划过天空。窗外残阳如血,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众生。
“没有……”除非殉道者也能算小动物。狄纳戈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伤口。梅尔瞟了一眼过来,没有说话,就像狄纳戈也没指出他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
“如果这几天觉得不对,就告诉我。”梅尔按停了音乐,坐到他对面。夕阳血色的光投进来,打在他的身子上,棕红的发梢在阳光变成一种耀眼的透明,异色瞳下狄纳戈被他看的脸一红,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只能希望这个时候夕阳的光能够帮他掩饰掉自己的羞怯。
“啊啊会的,一定会说的。”
“我是认真的。”梅尔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留意你自己,也要留意你身边的人。”
2、
方舟的清扫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这段时间危险的野兽都被大致清了个干净,有时他们在外面一整天也见不到一只,于是噩梦带来的压力总算是减小了一些,有些向导也开始被派遣随队任务。
这天狄纳戈的队伍被派往了西南方向进行搜查,随队的是一个年轻的医生,看起来甚至比狄纳戈还要小一点。像只兴奋的幼犬那样跟着他们。
外界的压力小了,谁都没想到灾难会来自内部。
异变就在这时出现。
狄纳戈只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队长撞到一边。
烟尘散去,只见队里的一位哨兵,一横刀劈在他们的随队向导脖子上。那位向导显然是缺乏战斗经验,眼神还愣愣地看向狄纳戈他们的方向,但是这种情况下再多的经验也没有用,哨兵一个用力,就见向导的头颅咕噜一声滚落到地,身子也当即软倒。
“你做什么!”队里另一个队员险些要冲上去,碍于他手里的重剑不敢动作。
哨兵拖着重剑,低着头嘿嘿冷笑:“杀个间谍而已,别那么在意嘛。”
“那是我们的医生!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你不如问问上面发的什么疯。”哨兵拖着重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嘴角扭曲,瞳孔缩到最小,直勾勾地盯着狄纳戈的方向。
狄纳戈被他盯得发毛,情不自禁地转过头,但是下一秒哨兵的话语就像利刃一样劈在他心上。
“你都不知道吗,两年前,你身边的那个向导,杀死了他的伴侣。”
“别想相信向导,他们都是怪物,只要你起了异心,你就完了。”疯癫的哨兵眼睛里流出血来,“我们都逃不掉,他们才是刽子手。”
“都会死,我们都会死,哈,哈。”
狄纳戈和几个年轻哨兵被前辈们拦在身后,但是发疯哨兵的话依然刺进了他的心里。噩梦中熟悉的恐惧感突然又袭上心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精神有多脆弱。
他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喝血是什么时候了。
4、
狄纳戈只觉得头疼欲裂,眼睛好不容易睁开了一点还眼前一阵阵发黑。
“醒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狄纳戈勉强能认出是梅尔,他张张嘴却只带出一阵咳嗽。
“慢点,来。”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闻到水的清香他本能地叼住。甘甜的水流暂时缓解了他嗓子里的不适。狄纳戈低着头喘息了一会,这才抬头看向梅尔,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平日里他见到的梅尔不论是制服还是私服,都一定是穿得整整齐齐,即使是褶皱都带着优雅的走向,而不是现在,他仅仅只是披了一件外袍,里面上半身什么都没穿,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绷带纱布和淤青,层层叠叠裹在里面陈年的伤疤上。
“怎么了?”梅尔顺着狄纳戈的目光看下去,“别在意,习惯就好。”收完了水杯他伸手去试探狄纳戈额头的温度。略显冰凉的手掌伸过来时狄纳戈瑟缩了一下。向导的掌心略显粗糙,还带着常年使用长鞭留下的老茧。
“看来烧是退掉了。”梅尔把外袍前襟扯到一起,准备把东西端走,“别的等你好起来再谈吧,先休息。”
“等一下!”狄纳戈猛然抓住梅尔的衣角,如果他没记错,在他昏过去之前梅尔身上没有这些伤口。
梅尔一下子没站住,外袍滑落下来,连带着背上的伤口也露出来。有些地方伤口浅就只是做了消毒,狄纳戈看清楚了,那的确是某种咬痕。
“这个伤啊。”梅尔歪歪脑袋,没系好的发丝顺势滑下来,泄露出一丝廉价香波的香气:“你咬的。”
狄纳戈这下真的要找个洞钻进去了。
梅尔拽上外袍,替他掖好被角,一脸淡然:“别在意,我见过比你还疯的。”
柔软温暖的织物裹着身体的触觉让他放松下来,这一刻他开始情不自禁回忆昏迷前的事情。但是想到那个哨兵发疯的样子,冷汗又冒了出来。
“梅尔医生……”
“喊我梅尔。”梅尔侧身坐在他的床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和药膏的气息一同飘散开,“怎么了?”
“亨利……我是说那个哨兵,他怎么样了。”
“打了镇静剂,也喂了一点圣餐,但是他的情况有些严重,加急送回去了。”
“呜……”狄纳戈缩在被子里,但是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这一刻他才把献祭和叛变的事情联系起来。向导永远忠诚于亚当,但是出现叛徒时,他们真的会变成刽子手吗。
突然他感觉到耳边一热,温热的呼吸就这么吹在耳朵上。惊得狄纳戈猛一转头,鼻尖几乎要擦上梅尔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梅尔俯下了身,几乎就是贴在狄纳戈身上。
“你要是还有想问的就直接说。”梅尔一脸平静,但是眼中明显已经泛起得逞后的笑意。
狄纳戈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尤其是这么做的还是你喜欢的人,当场脸就红炸了,脸直接就埋进被子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说我就走了。”尾音甚至故意拖长上扬,像骄傲的小动物扬起尾巴一样。
“梅尔医生……也会去杀死哨兵吗?”话一出他突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梅尔只是别过头去,狄纳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紧抿着的嘴角上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我的错,我没留意到你竟然被噩梦侵蚀到这个地步了。”
“嗯?”
“我是可以给你构建精神屏障,但是需要你允许。”
狄纳戈不解,这种事情需要说吗。
梅尔看着他那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叹了口气,直接牵起狄纳戈的手,放到脸颊边。
“别激动。”
狄纳戈还没来得及思考梅尔说的别激动是什么意思,就看见眼前风景变换,眼前金光闪烁,无数金色的丝线围绕着他。
“这是你的思维。”梅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这声音在那些金色的丝线中激起一阵阵涟漪,那些丝线以一种规律和谐的方式律动着。
“仔细看你右面,外围的地方。”
狄纳戈努力地转动视野,在右方的外围,他看见那一部分丝线正在腐化成垂死的暗红色然后脱落,继而又有新的丝线补上去。
接着他看见外面那些虚空的地方,慢慢伸出许多银色丝线缠绕而成的触手。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触手们绕上那些腐烂的丝线,那些腐烂的部分逐渐转移到了银色的触手上,瞬间他感觉身体一轻。
接触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有更多的东西传递了过来。欣喜、悲伤、愤怒……一股洪流连同一个意识,一同包裹住了他的意识。
突然他看见更多的银色丝线散开,层层叠叠绕着他旋转,逐渐织出一块墙壁。在那些丝线的间隙里,他终于看见了它们的来源。
——一个更小的,银色的光球,被丝线凌乱地缠绕着,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点。
在此醒来他眼前是房间的天花板,暖黄色的灯光填满了房间。全身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轻松和慵懒,仿佛噩梦带来的困扰被一扫而空。怀里也是暖洋洋的,还有浅浅的呼吸声。他侧头望过去,就见梅尔睡在他身边,呼吸轻浅,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梅尔医生?梅尔医生!”狄纳戈慌忙去摇晃梅尔的肩膀。
在他的动作下梅尔才慢慢转醒,一脸疲惫地揉着眼,仿佛连续三天没合眼:“……狄纳戈?”
“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好久没这么做过了,很累。”梅尔的声音低得气若游丝,脑袋不住往被褥里缩,“我睡一会。”
狄纳戈僵在那里,怀里还抱着沉沉睡着的梅尔,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原本该一同睡去的脑子现在一片清茫,甚至不断放着烟花。
这种时刻突然想起的震动声简直就像惊雷一般,吓得他一个机灵,慌忙伸手去按,结果慌乱中挂机按成了接通,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对方的声音清脆好听:“你好?”
他尽可能把声音压小:“你好,请问你是?”
“梅尔在你那边吗?”
“啊他刚睡着。”
“好的,那等会你和他说一下,让他和我联系一下给他测评。”
“测评?”狄纳戈小心瞟了一眼怀里的人,发现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心理测评,我是他的心理治疗师,拉斐。”
“狄纳戈,狄纳戈·爱尔铎林。”
对方貌似在笑:“梅尔和我说过你,他挺喜欢你的。”
“拉斐医生,那个,我想知道……当年那场悲剧的导火索到底是什么?”
电话里停顿了一下,明显在回忆某些事:“按照医患协议我只能告诉你公开记录里的部分。报告里是探索队被困荒野时间太长,再加上用血不当导致了队长杰森发疯杀死了全队。”拉斐在另一头拿起了卷宗。
“按照报告所说,袭击他们的生物有人类的智慧。”翻动纸张的声音传来,“但是并没有细说,报告里他只提到了那个怪物很恐怖。”
“就像一个被改造的人。”
6、
“就像一个被改造的人。”
狄纳戈揣摩着这句话,想到自己背包里的那半截脊柱。
那是他们在外搜寻时从废墟里捡到的。方舟的废墟里不乏各类尸骸,如果是完全白骨化的倒是很好办,然而要是烂了一半的那种,还得通知专门的清理队来收拾。狄纳戈的研究方向不在此处,因而他一般遇到了这种都是直接挖出来和其他垃圾送去清理。
从表面上说那具尸骨和普通的人类骸骨一样,至少他挖出那个头骨时看起来是这样。
然而当他继续往下清理时,却发现了不对。骸骨的其他部分都是人类的特征没错,唯独那段脊椎,不光被拉长了不说,甚至上面生满了尖锐的骨刺,显得整个尸骨就像什么四脚着地的野兽那样。狄纳戈再傻也能看出问题,然而背包里空间有限,他只能匆匆取下那半截脊柱带走。
然后他们队里就出事了,这半截脊柱在他包里一直放到现在。
脑子里链接另一端平静而温暖,带着一种饱足的快乐安静蛰伏着。那是梅尔现在的状态,睡梦中不易屏蔽,一丝情感就这么泄露了出来。
也许是他想多了,但是他总觉得他还得再回去一次。
链接的感觉就像是在和另一个人24小时打电话。
狄纳戈终于体会到了梅尔说的“需要你允许”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感觉到梅尔那端怒气冲冲地炸裂开来,回过头就看见梅尔在医疗点扛着重剑微笑着威胁不听话的哨兵,往往这个时候他笑得多温柔心里的怒火就有多大。
大部分时间梅尔的那一端都是平和的,偶尔见到狄纳戈和小崽儿的时候会变得活跃起来,泛出温暖的黄色。自从精神屏障建立起来后狄纳戈的噩梦的确是好了一些,有时他按照梅尔教的潜进自己的心灵,看见的是外面铺天盖地的银色丝线,安静地绕着自己旋转,被自己触碰到的部分会泛出明亮的白色。
这天梅尔抽了个空闲回到居所,给拉斐回电话。
“状态比我预料中的好。”拉斐在那边计算完数字后给梅尔回应。
“也许是因为现在我得给一个哨兵当锚。”这是向导们的内部说法,暗示自己目前给某个或是几个哨兵建立了精神屏障。
“因为有了牵挂所以有了动力吗。”
“算是吧。”
“其实有一句话,碍于你以前的状态我一直不敢说。”
“什么?”
“是时候找个人重新开始了。”
窗外的云彩堆积起来,遮住了阳光。狄纳戈只看见梅尔的手攥着衣服下摆,收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就在狄纳戈就要忍不住想过去时,梅尔终于说话了。
“我会考虑的。”
撤退的消息就像兽潮一样来的突然。狄纳戈听着长官公布消息,一队里只有他笑不出来。
看来只能他自己去了啊……狄纳戈叹气,看着包里的半截脊柱。
那边梅尔刚刚从外面回来准备收拾行李,瞅见狄纳戈这个样子:“要回去了,不开心吗?”
“梅尔医生,我……想留下来一段时间。”
梅尔收拾中的手一顿,突然就摸上了自己腰间的蛇头骨。狄纳戈看见了他这个动作,但也无力阻止。
“你要是死了我可没力气给你收尸。”梅尔倚在门框上冷笑,一只手摸在腰间的蛇头骨上,金绿色的眼中闪出猎人盯着猎物的眼神。狄纳戈知道只要一秒那条长鞭就会全部展开,加上梅尔的身手在这种小空间内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
“我知道……”狄纳戈握紧了手里的包裹,变异骨架隔着布料刺着他的手心,“只是我想去确认一件事。”
梅尔的手已经按在蛇牙上了:“比你命还重要的事?”
只要他一用力,血液注入蛇头骨,届时狄纳戈的天琴座也拦不住那根鞭子了。
“给我一个你不要命的理由。”梅尔倚在沙发里,眼神是狄纳戈从没见过的阴沉。那感觉大概就是平常一直在你身边转悠的乖猫咪,突然有一天当着你的面咬死了一只鸟。
狄纳戈突然觉得嗓子被卡住了,他要怎么回答。
“我,我喜欢,喜欢你……”
“大声点。”
“我喜欢你,梅尔医生!”
突然爆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连同狄纳戈的心情也一起回荡。三秒过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得根本不敢直视梅尔的眼睛,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我知道。”
狄纳戈抬头,撞进那双金绿异色瞳中。温顺的猫儿又回来了,眼睛璀璨如同宝石。
“回去之后我就答应你。”
7、
“这几天我们就要撤出这里,半个月后上面会亲自把这里肃清。”梅尔和一群医生收拾着医疗点的物资,把它们全部送上车,等着第二天全部运回去。
“嗯,是啊……”狄纳戈倚着一块石头,望着梅尔的身影出神。
梅尔留意到了他的情绪低落,放完手上的药品箱就转身过来,蹲下来和狄纳戈平视。
“过几天就回去了,开心点。”
“嗯。”狄纳戈想着那个约定,愣愣地冲他一笑。
“好了,我先回去……”梅尔正准备起身,忽然看见狄纳戈身后的瓦砾中有个巨大的黑影,猛地扑过来……
后面的事情他记不得了,只记得回过神来自己正坐在房间里,手臂上绕着绷带,狄纳戈就坐在他身边,和小崽儿一起担忧地望着他。
在那段时间里,他的意识似乎脱离了身体,飞到了某个遥远的时空中,飞到了那些他很熟悉又不敢面对的地方。
“杰森……”他喃喃出声,突然又意识到了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梅尔看向手臂上的绷带,突然觉得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收尸的日子。那是个令人绝望的雨季,雨水泥土和血液混合在一起。
“队长说已经在派人手搜寻那个……人了。”狄纳戈顿了一下,看着梅尔的神色小心揣摩着措辞。
梅尔只觉得头疼,胸口的地方堵得慌。
“梅尔医生?”
“明天,你先和探索队回去吧。”
“等一下!梅尔医生你呢!”
“我得去把这事解决。”狄纳戈只觉得精神深处的链接突突地疼,他条件反射想去揉,被梅尔抢先一步,伸出手去揉着。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护不了你。”梅尔少有地斩钉截铁,兽瞳里瞳孔收缩成一条线,“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回去之后……”狄纳戈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
梅尔摩挲着身边人的脑袋,手指一点一点滑下,发梢,耳垂,脸颊,他伸手捧着狄纳戈的脸颊,好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听话,我会回去的。”
“回去就在一起,好吗?”
8、
虽然梅尔嘴上说了让狄纳戈别担心,但是狄纳戈始终放心不下。链接的另一头被梅尔完全屏蔽了,他感受不到任何的动静。思及梅尔的浅眠和少眠,狄纳戈总是害怕梅尔会在他醒来之前消失。结果就是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到了半夜,而梅尔背对着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呼吸早就平缓了下去。
狄纳戈再有意识时天色都已经泛白了,他正有点庆幸醒来的还算早,回过头就发现梅尔床上已经空掉了。唯一还能庆幸的是,链接的另一端终于有了动静,心口隐隐作痛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开始庆幸至少不是无迹可寻。
至少距离完全撤出还有几天,狄纳戈背着武器,跟着链接的指引独自出了门。
这方向和他们之前想的完全相反,一路冲着方舟的边界走,一直把他引导到了郊外的一片田野上。旧世界时这里是一片工厂,眼下人走楼空,巨大的金属建筑在风雨侵蚀下锈迹斑斑,满是裂痕。
这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怪物,没有野兽,按理说近郊的地方野兽从来都不会少。但是一联想到那个疯癫的哨兵就在这里杀死了那么多野兽,狄纳戈还是觉得背后一片凉。
链接最后在一处废弃厂房外找到了目标,狄纳戈只觉得胸口突突地疼,但是还能忍受。为了防止和那个哨兵打照面,他小心翼翼往里面看去。
厂房早就空掉了,取代了旧时代的流水机器的,是一座巨大的尸山,有人类也有野兽,血腥味冲天而起,狄纳戈才发现自己的靴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了。然而在尸山顶上,他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梅尔独自坐在怪物尸山上,防护服的领子被解开,露出纤长的脖颈。他盘起了头发,棕红色的蓬松长发被盘成了优雅的发髻,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女性的脆弱和优雅。
在狄纳戈一踏足这个房间时他就被梅尔发现了,确切说是在他靠近厂房时,梅尔的感应距离在三十米,察觉到狄纳戈的时候他就匆忙屏蔽了链接,然而就是这一下让狄纳戈确定了梅尔的位置。梅尔冲他投来慌张的目光,匆匆过来把他关进角落的柜子里,还不忘用怪物血抹了他一身。
“别出来,会没事的。”
“交给我就好。”
梅尔把他揽进怀里,浑身都在抖。
确定了狄纳戈安然无恙后,他独自回到尸山顶端。狄纳戈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梅尔握紧了手中的枪。
就在这个档口,厂房的门口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拉下一条巨大的影子了。狄纳戈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袭击伦纳德医生的发疯哨兵。
他远比想象中要高大,两米高,一身壮硕的肌肉,躬着身,两年未打理的头发变得长又蓬乱,纠结在一起。进来时他浑身都散发着隐隐的白气,连衣服都是透湿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滴下,但是从他的姿势看起来那应该不是他的血。狄纳戈敏锐的嗅觉闻到了他身上冲天的血腥味。
尸山上,梅尔抬起枪。
“我就知道是你。”
“外面那些怪物也是你干的对吧?”
“你从来就不会让别人接近我。”
“过来,杰森。”梅尔莞尔一笑,狄纳戈却觉得胸口的疼痛快要撕裂他。
怪物发出兴奋的呼呼声,狄纳戈看见他脖子上的刺穿伤。想来应该是梅尔当时刺穿了他的声带,才让他发不出声音。在他眼前,怪物就像走失多年又找到了主人的大狗一样,作势就要扑向梅尔。
梅尔却在此时突然开枪,怪物的右肩应声爆出一股血花。怪物吃痛蜷起身子,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梅尔,喉咙间发出类似犬类悲鸣的呜呜声。他在疑惑,狄纳戈猛然发觉,他在疑惑为什么自己的爱人会伤害自己。
“过来,杰森。”梅尔的嘴角连角度都没有变化,“你认不出我了?我是梅尔啊。”
怪物,确切说是杰森,顾不得肩膀上的剧痛,听到这个声音又是兴奋地要冲上尸山,却在快要碰到梅尔的时候再一次跌落,狄纳戈没错过他左肩上爆开的血花。
枪响,左肩,右腿,左腿……四肢扭曲的怪物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滴落,他却依然挣扎着爬向尸山顶端,试图去拥抱他的伴侣。而狄纳戈只能蜷缩在小柜子里,因为心口剧烈的疼痛不断挣扎。
“我是造了什么孽,
天天加班急救,
安抚暴走哨兵,
不能睡觉就算了,
现在前男友的烂摊子也要我来收拾,
早知道两年前我就该一鞭子抽死你再走。”
不……狄纳戈挣扎着爬起来,却正好听到梅尔最后一句话。
“再见,杰森。”随着枪声袭来的是最剧烈的一波疼痛,狄纳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9、
等他醒来时,只觉得身体上下颠簸着,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在背上。鼻尖的血腥气依然挥之不去,他下意识摇摇头,惊到了身下的人。
“醒了?”他被梅尔背在背上,身子底下的人走的有些吃力,连带着他也是摇摇晃晃的。
后面的路上梅尔一路无话。回到了居所清洗完之后也只是一眼不发地擦着头发。精神紧绷之后带来的是极度的疲倦,然而真正躺下去的时候头脑却是乱糟糟地清醒。睡到床上时狄纳戈厚着脸皮和梅尔挤在一起,也被梅尔默许了。
梅尔蜷缩在他身边,深棕色的头发以一种悲凉凄惨的弧度贴着他的脸颊。链接的另一端是令狄纳戈心悸的一片死寂,比起撕心裂肺的痛,反倒是这种感觉更让他绝望。
“梅尔医生。”
“梅尔医生……”
他身边的小崽子强打着精神,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知道我可能不如前辈那样成熟,也不如他那样强壮……”
“哪怕看过我那副样子?”黑暗中梅尔背对着他,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
狄纳戈激动地直点头,脸颊蹭在布料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被子里悄悄伸出手,试图去拥抱梅尔。
黑暗中似乎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随机他察觉到有什么悄悄绕上了自己的手指,手指纤细掌心粗糙,然后收拢,弯成十指相扣的样子。
“叫我梅尔。”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有个身子贴上来,“睡觉,剩下的明天再说。”
10、
射杀杰森后他从尸山上走下,低头静静打量他曾经深爱过的伴侣。他跪下去,把杰森的脑袋放在大腿上。过去杰森喜欢这样,闲暇时他会枕在梅尔的腿上休息。现在他闭着眼,仿佛两人还和当年在宿舍里一样。
梅尔俯下身去,拨开那些虬结成块的头发,凝视杰森这幅样子,疯狂和污垢也掩盖不了他原先英俊的样子。就和当年他们相遇时一样,年轻的未分化的学员和正值盛年的教官,还是梅尔追的杰森。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连爱情都带着血气。
荒原上,哭泣的向导握住手里的蛇骨杖,悲伤干扰了他的思维,他刺偏了要害。
方舟里,他握住枪,终于没再打偏。
最后一次再见这个人,梅尔深深俯下身去,在那双已经冰冷的唇上悄然一吻,片刻前这双唇还在喊他的名字,一张一合,那形状梅尔再熟悉不过。哪怕已经没了记忆,却依然记得心上人。
旋即他起身,找出自己事先藏好的汽油和火柴。
厂房在烈火中塌陷下去时,他已经背着狄纳戈走出很远。
“你也许该找一个人重新开始,沉湎于过去总不是办法。”
“我考虑一下。”
他看着狄纳戈,总像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
他和杰森不是一类人,杰森是意气风发的狼王,而狄纳戈还是头幼狼,连掩饰都不会,心里的喜欢喊的都要破天,生怕他听不见,又生怕他听见。不会控制力道,还想要傻乎乎地去安慰别人。
但是狼崽终归会长大,他有的是时间去等。